第二日酒醒,据谢十三交待,沈青才知道自己昨晚是萧瑞他们见她离席后久不见人,不放心寻来,把她扛了回去扔在谢十三的榻上。
不管怎么样,终于又能过上同床共枕的日子了。
虽然谢十三跟她说起话来又恢复了平和温顺,但也能感受到,他始终有些怏怏的,更多的时候,他都是沉默着逗弄安置在窗沿边的那几只小鸟,小雏鸟身上已经覆了一层细细软软的羽毛,终于没有丑得那么惨绝人寰,可惜只会勾着爪子摇摇摆摆走路,还飞不起来。
沈青记得,他刚来莽山的时候,是何等孤傲冷漠,现在性子是柔顺了不少,只是总觉得他周身被一层似有若无的忧伤笼罩着。
这些天的种种经历,几乎要磋磨掉他一身的傲骨。
一道被撕开的裂痕,即便又粘合起来,总还是会留下痕迹,需要时光来慢慢覆去。
诶,管他呢,反正每天一醒来就能看到一张让自己心情大好的脸就行。
跟十三在瀑布边谈心破冰的那天,老天爷也是很给面子地放了晴,赏了一轮月色。
只不过那天过后,老天爷又收起了好脸色,时而沥沥小雪,时而纷纷大雪,莽山延绵,继续被皑皑白雪笼罩着。
谢珩倒是尽职尽责,每日清晨便踩着厚厚的积雪去往草庐给萧瑞讲课教学,沈青乐得清闲,窝在屋子里烤着炭火,懒得出门。
这日谢珩掸落了身上的暮雪跨进屋来,破天荒地见沈青竟然凑在灯边,凝神细细翻阅一卷书册。见他归来,顿时舒展了眉眼,扬手招呼他过去。
“这个左思禄真是个能人,我让他替我管理一下财账,没想到短短几日,整个莽山这几年来乱七八糟的银钱状况被他理出这样一卷分明的账册!”
谢珩倒没什么意外:“他一介布衣,孤身一人独闯洛京,数年间能经营出一番让四大世家都忌惮的生意来,自然是有本事的。”
闻言,沈青眉眼更加明亮:“有此人替我管理财账,那可真是如虎添翼,以后莽山的钱越聚越多,那我可真是……简直前途不可限量!”
在莽山的财务经营上,她向来是抢来就花,花一段时间又继续去抢,财聚财去都随缘,加上她对抢劫对象也多有删选,其实手头经常拮据。
直到今日看了左思禄理出来的账本,她也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能养活近万的兄弟,手上经营流水比想象中庞大太多,若是能好生管理经营,也实在不容小觑!
谢珩也被她随手在账本上指出的几个数目当头一棒,脸色都冷了几分:“你想要一个什么前途?”
再这样发展下去,一座小小莽山,只怕已经容不下这坐地一只虎了。
沈青晶晶亮亮的眸子像是被一碰冷水泼灭,托腮惆怅道:“走一步看一步呗,别看谢珩最近好像消停了,他肯定在背地里想什么法子呢,我看他剿匪决心可太坚定了,我与他之间必有一场死决。到时候就看,我赢了呢,那就是与天下世家彻底撕破脸,前路更加未知,要是输了呢,我肯定也完了。所以到时候再看吧。”
每次一想到这些,她都觉得头疼不想多说,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账册,神神秘秘从身后取出一个用绸布包裹着的长匣子,并不计较方才谢珩的冷声质问。
“看我给你弄来什么好东西?”
谢珩听到那句“我与他之间必有一场死决”,一颗心蓦地沉了下去,再看她笑吟吟揭开绸布,缓缓露出的沉香木匣实在太过熟悉。
“上次你不是说你也会弹琴吗?听说弹琴之人对手中的琴要求甚高,所以我给你弄了一把天下最好的琴来。这些天看你心情也不太好,正好可以抚琴解解闷。”
沈青翻开沉香木匣,一只乌木七弦静静卧在匣中。
谢珩瞥了一眼琴尾处龙飞凤舞的题字,不由失笑:“真是辛苦你了,竟然去刺史府把这琴给抢来了。”
见他认出这琴,沈青也坦然:“我听说天下没有比这把琴音色更好的了,还是百年前开朝圣帝亲笔题的字呢。这乌木千年不朽,百年留香,历朝历代下来不知经历了多少名士之手,这琴谢珩能用得,怎么你谢十三用不得吗?反正给你用的,那必然得是最好的。”
“……多谢。”
如果不是沈青去刺史府抢了本来就是他的所属之物来送给他,那或许还真是让人有些动容。
沈青双手撑着下巴,满眼期待催促道:“你不是心情不好吗?赶紧抚琴消愁嘛。”
谢珩垂眸,白玉般的指尖缓缓拂过乌木琴身,每一处的纹路和触感都是他熟悉的。
世有名琴,名唤乌尾,相传造于上古,世代相传,百年前圣帝开朝,将此琴赐给了谢家。他只记得,自从学习音律的第一天起,这把琴就是属于自己,他与此琴,人琴不离,才有声动京华的绝妙。
没想到今日这只乌尾,竟也随他落入泥淖之中。
“改天吧,现在太晚了。”
每次拂琴,总是要沐浴焚香,再将乌尾置于白玉琴台上,才能拂动琴弦,眼下这间四下无物的木屋,他实在不忍拂动琴弦。
看着他娴熟地盖上沉香木匣,又披上绸布,沈青尤不死心,撇着嘴问:“就弹一小曲也不行吗?我真想听听这传说中天下第一琴弹出来是个什么声音。”
对上她失望的目光,谢珩心中忽然一滞,开口的时候声音不由得都温和了起来:“我没有心情不好,要不熄灯歇息吧?”
每次他压低了声音款款说道的时候,沈青总是要憧怔一下,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如玉容色,温柔细语。
“好……那熄灯歇息。”
反应过来,她麻溜地卷着被子睡进榻里边,能一起共枕同眠,还听什么琴啊!
好一会儿,屋中烛火熄灭,身边有人掀了被子睡进来,她立刻翻身攀着对方的臂膀,凑在他肩头好一阵说话。
无非就是莽山大大小小一些事情,顺便再骂骂谢珩,谢珩也有一下没一下地应付着,直到耳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轻轻浅浅均匀的呼吸。
谢珩却没有睡意。
自见识了三岔湾幼童无辜被杀戮,青煞口在官兵刀尖下瑟瑟发抖的清秀女子,他睡得越来越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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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甚至整夜无眠。
他偏头看去,沈青几乎一整张脸都埋在自己臂弯里,睡得正酣。大概是因为知道他先天不足的隐疾,对于他的靠近,他也没再那么抗拒,甚至越发纵容了起来。
他身上的确没有男人粗鄙的腌臜气,枕畔若有若无袭来的是清爽干净的少年气息,说来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匪头,其实还未及冠,比自己还小上两岁,若是生在洛京,生在谢氏,行事品貌,尤胜过族中不少年轻子弟。
对于沈青心无旁骛地好眠,他有些羡慕地叹了口气,翻身换了一个姿势想试试能不能入睡。
一翻身,入目便看见斑驳陈旧的木桌上,盛着乌尾的沉香匣还置放在上,恍然像是在做梦一样。
想来也真是又好笑又好气,阴差阳错的,在小金顶上的吃穿用度,倒都是用的自己在刺史府的东西。
他绝不信鸣山他们守卫会如此松懈,让沈青的人次次去刺史府取东西如探囊取物,想来应该是他们知道这些东西是抢来给他用的,顺水推舟罢了。
想到这,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轻轻抽身坐了起来。
他对这乌尾视若目珠,与其他外物绝然不同,他们定不会这样轻易让沈青将琴带回。
他轻手轻脚走到桌边,重新翻开木匣,伸手往琴身底部探去,换弦处的玄关里,果然缠绕了一卷柔软轻滑的丝绢。
借着窗外微光,铺展开来的丝绢上,是一封密信。
信上说,洛京下了一道圣旨到了刺史府,斥责了他来渝州几月剿匪无功,朝廷命官竟被匪徒满门灭口,身为渝州刺史的他难辞其咎。最后还给他下了一道通牒,让他在除夕前,务必清除渝州所有匪患,否则恐怕要回京治罪。
他沉默地望着丝绢上的字句,颀长身影与房中的昏暗模糊成一片。
一种孤掌难鸣的无力感占据心头。
在渝州几月,他也算是殚精竭虑勤勉治理,看起来是日渐好转,可惜沉疴难愈,即便整治了刘桧杜峤之流,阴暗之下,密密麻麻还不知有多少蟲害,他所做一切,也都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至于庾闻之死,他的确难辞其咎,这次若不是庾家在推波助澜,想必这道圣旨也下不来。
还有两位叔父,一个是当朝丞相,一个是大将军,他这般锋芒毕露地行事,朝中早有微词议论到叔父头上,若他被强召回京,也是叔父们乐见其成的。
此时的洛京,各家世族之间恐怕暗潮纷涌。
在朝在野,族里族外,竟无一并肩同行之人。
榻上的人突然翻了个身,谢珩忙把丝绢收入袖中,回头看沈青往他睡的这边蹭了蹭,似乎没有蹭到一个温暖的身子,又颇为不满地蹙眉把被子卷得更紧一些,继续酣睡起来。
趁他在眼前酣睡,谢珩又不自觉盯着他的睡颜端详一会,相比起蛀虫百生的渝州,互相倾轧勾心斗角的世家,连占山为王的悍匪看上去都面目可亲了不少。
若是时间还够,真应该徐徐教化引导,未必不能成朝廷之大才。
可惜马上就要冬至,除夕也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