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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第 21 章

作者:钱娇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今晚的小金顶,是热气腾腾的酒香肉满。


    屋前檐下,火把通明,将覆在地上的白雪映得晶亮夺目,桌椅七七八八胡乱拼凑,宴席大摆起来。


    沈青近来发了几笔横财,谢珩给的一百金酬劳,劫杀了庾闻分到的金银珠宝,还有今天的左思禄,非常识时务地表示自己既然已经归属莽山,当把所有家当尽数上交。


    不管怎么样,都够兄弟们敞开肚皮大吃大喝好一阵子了。


    谢珩不喜这样的喧闹嘈杂,但还是被沈青拖了出来,索性找了张靠边的桌子,远离人群拂衣坐下。


    他这一身卓然出尘的气度,往哪坐,都很格格不入。


    沈青早就在人堆中混得看不清人影,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喊和叫闹声中,她笑得那可是格外爽朗清越。


    见谢珩只身一人与周遭的热闹隔绝,左思禄带着自己几个一起归顺的同乡,大着胆子坐了过来。


    “谢公子,方便凑个桌吗?”


    他客客气气询问,见谢珩颔首,才招呼同乡一起坐下来。初上小金顶,虽然沈青看上去洒脱磊落,但也实在不能掉以轻心,这可是一整个山头的土匪啊!也只有眼前这位貌若天人的神仙公子,好让人亲近一二了。


    而且听说这公子竟然是被强掳上山来的,那肯定能有很多共同话题。


    他将谢珩杯中斟满,自己先举杯喝了一口示意:“谢公子,今日还要多谢你出言提醒,才让我下定决心,归顺了莽山,捡回一条命来。”


    谢珩听他说着,垂眸望着杯中色泽微浊的酒,并没有说话。


    左思禄自觉有些尴尬,只好一个人默默在旁边啜了两口酒,身边公子忽然举杯将那杯浊酒一饮而尽。


    “既然你手上颇有基业,为何宁可落草为寇,也不愿回洛京过安稳的富商日子呢?”


    谢珩从未喝过这样粗劣的酒,喉头如在刀尖滚过一遍,他缓声开口,疑惑中还带着一丝质问。


    左思禄苦笑一声:“公子,你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在洛京还有生机,谁愿意辱没名声,来这山头做土匪呢?”


    谢珩不解,偏过头来:“怎么说?”


    “普天之下,莫不是四大世家的天下啊。”


    左思禄悠悠叹了口气,悄悄觑了一眼谢珩的神色,他既知这公子姓谢,又通身这样的气派,那必定就是出自四世家之首的谢家子弟了。


    谢珩眉眼间不见波澜:“所以你是因跟四大世家之间的龃龉,而被逼走回乡的?”


    此处不再是洛京,左思禄也不必再顾虑太多:“我啊,本就是一介布衣,祖上三代连个读书人都没有,年轻的时候想着去洛京做些小生意谋生,靠着一身辛劳和些许运气,没想到竟把生意做了起来,在洛京的商户中颇有了些根基和地位。”


    “但也怪我锋芒太露,不懂急流勇退的道理。四大世家中,桓家虽是排在最末,却是为天下商户之首的皇商大户。近年来我的丝绸和酒楼的生意越做越大,这两样产业几乎快要比肩上桓家,虽然我年年照例向桓家进献了银钱,但也终不能被桓家所容。”


    谢珩听出一些门道,但也不全然相信他:“你既是清白坦荡地做生意,还怕被桓家的人抓了把柄吗?”


    左思禄摇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若是桓家用私权和家世胁迫于你,既是洛京天子脚下,你向有司状告申冤,也有人敢公然徇私枉法吗?”


    左思禄苦笑一声:“天下司法,如今掌控在谁手中?”


    谢珩沉默了。


    在朝,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之中,近半数官员都出自四大世家中的庾家;在地方,专管司法刑罚的官员,也多出于庾家。时人都称,庾家就是这天下的判官。


    而庾家与桓家,世代联姻,从连甚密。


    “虽然说起来,我这身家也算跻身富贵之流,可是归根结底,我也只是一介布衣。在四大世家面前,我不过是一只随时可以被捏死的小蚂蚁,他们也没准备给我活路,我不得已只好变卖了家产准备回乡。”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公子你也看到了。说起来也是上天眷顾,留我一命,我回乡路上向各处匪寨都交了买路的银钱,原本也只是求各位寨主能高抬贵手放我出行,没想到路上遇到的最大的催命符,竟然是朝廷官兵。都说官匪一家,官黑起来,那可真是比匪黑多了。”


    谢珩不动声色听着,指尖微微攥紧手中瓷杯:“在洛京,你被世家相逼,谢家在其中可有推波助澜?”


    左思禄见他一身清正,与洛京中那些斗鸡走狗的世家公子绝然不同,便也坦然:“直接对我赶尽杀绝的,确实只有庾家与桓家,可是四大世家同气连枝,相互之间勾连之深,恐怕公子比我更清楚。公子试想,若四大世家其中能有一家秉公无私,我又怎么会求生无路呢?”


    他的一番话,让谢珩再度哑然。


    在这件事中,无论谢家是暗中推波助澜,还是袖手旁观,都不该是一个清门世家之首所为。


    何况,左思禄虽然是一介布衣,可是财力地位早就远胜一般的平头百姓,连他这样的人在世家的夹缝中都无法生存,那些贫苦百姓,岂不是更加申诉无门?


    又想到他此番来渝州种种所见,均田令名存实亡,多少百姓卖儿鬻女,民不聊生。


    “公子,实话跟你说了吧,”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交杯换盏了几轮,左思禄也打开话匣子又凑近了一些:“其实要回绵州,前路凶险,我大可以换条道绕过渝州,只是忽然想明白了,洛京在天子脚下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绵州天高地远,只怕我更加没有活路。”


    一说到这个,还不用谢珩多问,左思禄身边的那几个同乡纷纷迫不及待控诉起来:“反正就算回老家,家里的田地也早就被当地那些狗官用各种理由霸占了去,我们没地可种,回去也是要被饿死。”


    “听说前几天那个要回绵州的庾闻正好在半路给沈寨主给杀了,还好沈寨主替天行道,不然可不知道咱绵州老百姓又要受多少罪!”


    “诶呀,光杀了庾闻有什么用啊!再换一个官来治理咱们绵州,还是庾家的人,还能指望有好日子不成?”


    谢珩听闻这几人因庾闻之死由衷地感到庆幸和赞叹,向那一片喧哗处蓦然回望过去,突然就很想在人群中找到那抹青影。


    这时寨外有人踏着积雪飒飒跑了过来。


    “老大,今天执意要回绵州的那几个,我们送出了莽山,后来在覆船山,被绿柳寨的人看上了女眷,女眷被强掳上山,还有两个为了保护女眷被当场杀了,只有剩下两个老实没钱的被放走了。”


    来人声音没有很大,但大家都安静下来在听他说话,于是他这话,在场的人都听了个清楚。


    原本就是预料中的事情,沈青也只是略惋惜了叹了口气:“知道了,继续喝酒吧!”


    说话间,她下意识往谢珩坐的方向望过去,目之所见,席间已经看不到白衣青贵的公子。


    奇怪,去哪了?


    要是平时,她才不操心,只不过他刚才肯定是听了这消息,指不定跑哪里伤心惆怅去了。


    美人心忧,当趁机好好安抚一番,缓和缓和两人关系才是。


    结果她屋前屋后,屋里屋外,一顿好找,愣是没看见半个人影。真是怪了,总不至于是躲哪里哭去了吧?


    还是说自己又喝多了,眼睛开始看不见人了?


    沈青纳罕着,脚下一深一浅在积雪中踩得沙沙作响,喘息间呼出的热气,在冷冽的清寒中瞬间消散。


    不知不觉,她走上小金顶那座最高的草亭,草亭里空空如也,四下是空寂山风呼啸而来。


    冷风吹得人清醒了些,她将手掌抵在眉间,眯了眼四下巡视。


    今夜沉沉天边竟然出了一轮明月,高高低低山岗起伏,雪色被渡上一层温柔的幽冷。


    直到她目光落在水汽腾腾瀑布边,一抹白衣翩跹,欲随流水直下的身姿,吓得她三魂七魄都要飞出天际。


    “谢十三!”


    “谢十三!你你你……你别动!”


    她的声音还飘在空中,人早就如一只青燕踏过白雪落到水边,俯身将谢珩拦腰抱住。


    只是她急速俯冲下来的劲儿实在太大,险些将自己连带着怀里的人一同卷入飞流直下的奔腾流水中。


    好在谢珩眼疾手快,伸出手臂托住她的后腰,反客为主稳稳将人带了回来。


    沈青站稳后,丝毫没意识到刚才的危险,脱口便骂:“不是,你至于吗?受了点打击居然想着自尽?你们谢家风骨就是这样的吗?”


    谢珩垂眸看着他一气儿骂完,那张清绝白皙的面容上泛起一点红晕,不知道是喝了些酒还是刚才太急切了的缘故。


    他无奈轻叹:“我没有要寻短见,只是出来醒醒酒罢了。”


    “真的?”沈青不信,仰头凑到他唇畔嗅了嗅,还真有一丝酒味。


    谢珩被逼得退了两步,索性拂了拂地上的雪盘腿坐了下来,沈青见状,也非挨着他并肩坐下。


    两人静静坐着,谁都没说话,只有腾腾流水从脚边哗哗淌过。沈青撑着下巴,心想这应该是他们两人上次争执过后,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坐在一起。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要感慨的,酒意上头,她这次没喝醉,但眼睛也实在睁不开了。


    “沈青。”


    耳畔突然这么清凌凌一声直呼大名,她立刻瞪大了眼:“干嘛?”


    对上她的清澈目光,谢珩停顿了一下,原本是想说声抱歉,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重新换成一句:“没事,只是这些天看到的事情,跟我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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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识的不一样。”


    那日他被岳瑛戳破,说他因偏见而眼盲心盲,这些日子他倒也重新去细细留意了岳瑛当日反问的几个问题,对沈青的行为处事确实有了些许改观。


    先前的确偏见太深,失了公允看待。


    沈青偏过头,正好看到他半垂着眸子的侧颜,这人吧,平日里就算会暂时妥协,他身上总有一根傲骨撑着。


    这会儿,尤其是他身上还带了些许迷离酒意,她从未见过他这样松散柔和的样子,当真是玉山倾颓,见之生怜。


    沈青怅然道:“这次你可看清楚了,盗贼本王臣啊。不仅是像左思禄这样的人,还有那个杀了庾闻小孙女的刀疤脸,你记不记得?”


    那张无辜被杀的稚嫩小脸立刻浮现眼前,谢珩声音一紧:“嗯?”


    “那个刀疤脸啊,落草为寇前,他家田地就是被庾闻占了,家里人反抗时,被庾闻的手下给活活打死了,他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也是被官兵扔在地上生生给踩死的。他逃脱了出来,混成孟渊的左膀右臂,当然我倒不是赞同他的做法,只能说这也是庾闻自己种下的因果了。”


    身边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她快要睡着了,才听见谢十三轻声回应她:“你不是连鸳鸯两字都不会写吗?竟然能脱口背出‘盗贼本王臣’这样的句子来?”


    本以为他又要搬出什么朝廷自有律法的大道理来压她,没想到竟然在打趣她?


    她也想起谢十三初上莽山时,她向他请教“鸳鸯”二字逗弄他的事情。


    他这会儿拿这个来打趣,看来是真不生气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你以为啊,我好歹也是一寨之主,每天要操心很多事情的!总还是要读几句书懂些道理吧。”


    她说起话来,从侧面看上去,腮边一鼓一鼓的。


    谢珩心想,看来冷战的这些日子,这人倒是大吃大喝一顿没落下,连下颌都圆润了一些。


    再联想到自己却独自锁在房中水米不进,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沈青狐疑地望向他微扬的唇畔:“我还以为你会伤心欲绝呢,怎么感觉你今晚心情格外好的样子?还是说你喝多了就会比较兴奋?”


    “不是,只是觉得庆幸,看到了这些。”谢珩矢口否认。


    沈青大咧咧接过他的话:“你该庆幸你遇到了我!不然你就跟你那个族兄一样,一直在坐井观天,永远都在做一些徒劳无用的事情,然后把自己弄得越来越偏执,最后走到穷途末路中去。”


    谢珩这次虚心求教起来:“你说的徒劳无用是指些什么?”


    反正无事,沈青便也闲闲与他道来:“你看谢珩,来渝州这几个月,也算是雷霆手段,本来乱七八糟的地方看上去被他整治得井然有序。可是结果呢,他动的是渝州地方官的根本利益,渝州的那些地方官一心只想置他于死地。再退一步说,他铲除了那些奸邪狗官,可是也没太大的用啊,青煞口杀掳百姓的可还是官府的人。渝州那么大,他一个人管得过来吗?”


    “就算渝州被他彻底整顿好了,那绵州呢?银州?洛京呢?均田制已经名存实亡多少年了,谢珩一己之力,挽不了大厦将倾。”


    谢珩一双眉头不自觉微微蹙紧:“那你有何高见?”


    沈青觉得好笑,双肘撑着膝上换了一个更松松垮垮的坐姿:“我要是有高见,我还在这里当土匪?非要想办法的话,那只怕整个大渝都要彻底经历一次刮骨疗毒,谢家也难辞其咎。到时候啊,就算谢珩有这个决心和能力,第一个跳出来阻止他的,就是谢家。”


    末了,她认真拍了拍谢珩的肩膀:“你别想了,以后你就安心跟着我吧,你族兄没救了,他那人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你别跟他受罪了。”


    谢珩半仰着头,从沈青的目光看去,温雅笔挺的侧颜正好与月色映雪的起伏山峦重叠映衬。


    尤其他那身清傲褪去,玉姿仙貌里平添了几分低迷怅惘,端看之下,沈青还是不自觉收敛了呼吸。


    可惜这人偏偏开口,说的话也太不不中听了:“族兄常说,要知其不可为而为。”


    沈青此时真想破口大骂,看来他受谢珩的荼毒不浅,要让他的想法有些变通,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算了。


    “行吧,那我先睡了。”


    她果断放弃继续掰扯,话音一落,脑袋一歪,重重砸向谢珩肩头。


    谢珩下意识抬起臂弯托住她歪倒下来的身子,低头看时,这人已经窝在他臂弯里砸吧着睡得酣熟。


    密密长睫也安安静静覆下。


    万山载月,雪色尤亮,四下静谧极了,只有流水的声音飞漱不止。


    谢珩突然听见自己心口突突猛跳了几下,他忙卸了手上扶住沈青的力气,端直了身子坐好。


    果然那些粗劣的酒,不该多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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