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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故人忆

作者:小银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宜棠知道长公主会来,但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连一个晚上都没耽搁。


    长公主肯出马,就意味着事情有转机了。


    果然,主院来人通知她过去。沈宜棠简单梳洗一番,带着云岫去了正堂。


    出乎她意料,沈执柔不在,只有长公主坐在圈椅上,玉手撑着额头,一副慵懒模样。


    见到她来,长公主微笑道:“沈娘子,坐呀。”


    沈宜棠乍见笑容真切的长公主,有些不习惯,老老实实行了个礼才坐下。两人


    面对面,长公主凝神看她,饶有所思的样子。


    沈宜棠被她看得不好意思,率先开口道:“长公主,丹药的事,我要给您道歉——”


    “不要提了,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长公主截住她,声音不容置疑。


    沈宜棠听话地点点头,继续努力讨她欢喜,“您前段日子送的东西,我都很喜欢,谢谢您为我着想,送那么多好东西。”


    “嗯,小事罢了。”长公主凝眸,“听说你绝食了一天?”


    “是。”


    “是装的吧?”


    “……呃?”


    “我年轻时为了让父皇许我嫁给驸马,也闹过绝食。那时候我提前藏好了吃食,一点都没少吃,半分也没饿着。”长公主悠悠道来。


    沈宜棠不好意思地笑笑,“瞒不过长公主,我确实是装的,想着能吓吓父亲。”


    长公主道:“我那时绝食了一天半,父皇就让步了。可我看你啊,就算绝食七八天,也打动不来你父亲。”


    沈宜棠苦笑,“先帝爱重长公主,令人艳羡。”


    长公主看了她一会儿,幽幽地叹口气,“给沈执柔当女儿,你受苦了。”


    “谢谢长公主怜惜。”沈宜棠低声道。


    长公主手指轻点太阳穴,缓缓道:“你和元昭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明日媒人来交换庚帖,我会尽快让你们早日成婚。”


    沈宜棠一对杏眸瞬间亮堂起来。


    “还有,你父亲和你相处估计会很尴尬,你今晚收拾一下,明早我派人来接你,成亲之前,你就住在公主府吧。”长公主微妙的目光从她的小脸滑到锁骨之下,“我也得给你补补。”


    ......


    墨绿色的苋菜叶盘卧在紫红的汤汁里,嫩白的蒜瓣被染成浅绯,几种鲜明色彩填满了素白瓷盘,像幅画似的,清香里带着野气,在一桌素菜里最亮眼。


    “元昭,尝尝好不好吃。”


    穿粗麻衣的老人须发皆似雪白,两眼斜向下垂着,挤在水波一样的层层褶皱之中。说话时,精亮的神采从松塌的眼皮里钻出来。


    昔年位极人臣的卢太傅,如今虽为山居老翁,仍一眼不凡。


    晏元昭安坐在茅檐下的石案前,清逸的身姿与山间溪风松竹相得益彰。他很给面子地夹了一大筷苋菜,毫不犹豫塞入口中,细细嚼咽后赞道:“清新爽口,软嫩宜人,太傅手植的野苋和市井宫廷里的相比,别有异趣。”


    太傅呵呵笑道:“你喜欢就好,之前你几次来夷山,都没逢上夏天苋菜成熟,这次终于赶上了。我还记得你母亲那年来的时候,我也用野苋菜招待的她,她吃不惯但还勉强去吃,那小脸皱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不久她肚子就不舒服了,可把你父亲心疼坏了。宫里贵人的胃啊,消受不了野东西。”


    晏元昭笑道:“原来母亲还在先生面前闹过这种笑话。”


    太傅笑意愈发地深,“明昌在宫里长大,我当过她几年的老师,她常对我吹胡子瞪眼的。后来她嫁了你父亲,在我面前如此乖觉,也是一物降一物了。”


    “父亲确实能降得住母亲。”晏元昭道。


    母亲贵为金枝玉叶,所踏足之处无非宫阙宝殿楼台玉宇,对街头陌上与山林乡野不屑一顾。然而只需父亲一句话,她便欣然与他同往,提着衣裙爬山不在话下。


    她的公主架子,遇到父亲便弭然无形。晏元昭小时候得罪母亲,也都习惯找父亲求救,百试不爽。


    “反过来也一样,明昌对翊钧影响很大。你还记得你父亲的性子吗?”


    晏元昭不假思索,“父亲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所有认识晏翊钧的人都会这么评价。


    老太傅叹道:“良玉温润剔透,内里却是冷的。翊钧早慧,十几岁就看透污浊官场、无常世事,待人接物越是无可指摘,内心就越是想逃离红尘。他身上背负着晏家的期待,却常常和我说要遁入道门,或者就和我们老头子一样,隐在山里弹琴弈棋,不问世事。我说那怎么行,大周的江山社稷正需要他这样有才学的年轻人,他也只是摇头叹息。”


    “是明昌的出现改变了他,明昌身上的活力与肆意把他从出世的边缘拽了回来,他不愿为了家族投身宦海,却愿意为了明昌的虚荣秉钧问鼎。一个心思忠纯的年轻人执掌刑狱,对百姓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他不知翻了多少冤假错案呐,可惜天不假年……”


    太傅适时打住,以一声叹裹住了晏翊钧最终遭歹人行凶死于非命的恸事,又笑道:“人老多情啊,说起来就没完了。”


    晏元昭轻声道:“先生能和我讲父亲年轻时候的事,我很感激。”


    他从不知父亲还有这样一面。


    父亲教他圣人之言,教他仕途经济,报效朝廷,哪怕带他游山玩水,修筑听山居,也不曾流露出离群索居的避世之意。


    太傅幽幽道:“能说的还有好些呐,就说这桌上的苋菜,当初还是翊钧和阿微帮忙撒的种,熟了枯,枯了再种,再熟再枯,一晃就是二十多年。老夫当年隐居,可也没想到能活那么久,白发人送黑发人,阿微和翊钧两个小的最先去了,玉溪也跟着走了,算起来,人不如草木啊……”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晏元昭欲起身扶他,被他拦住,“元昭,你多吃,老夫先去小憩一会儿攒攒精力,下午和你对弈一局!”


    小童儿将老人送进茅斋,服侍睡下后,出来向晏元昭解释,“先生现在吃得少,睡得多,午觉起码要睡足一个时辰。”


    晏元昭点点头,“我去外头走走,待会儿回来陪先生。”


    夏日山里草木明净,空气湿润,很是舒适。晏元昭带着白羽绕过院里绿油油的菜田,推开篱笆门,照着记忆里的路线爬上东边的小土坡。


    坡上是一片甘棠树林,密密的树枝垂缀着手掌般大小的鲜亮叶子,褚色的果实掩映其间。春来时花开如雪,香漫四野,美不胜收。晏元昭书房里挂的山棠图,就是父亲绘的这里情景。


    两人穿过树林,白羽想起来一事,“郎君,我看您吃了不少太傅的野苋菜,不要紧的吧?您的胃和长公主的一样,吃不了粗东西的。”


    “自然不要紧,我哪有那么娇贵。”晏元昭道。


    林子渐疏,绕过几棵低矮白杨,一座小土丘映入眼帘。


    这是琴师玉溪的坟。


    白羽从布兜里拿过供果,仔仔细细摆在坟前,又取出一叠黄白纸钱与香烛,晏元昭用火折子依次点上三炷香,细长的烟篆蜿蜒升空,慢慢地散入云气里。


    玉溪出身士族秦家,他痴迷音律,不肯读书入仕,很早就切断了和家族的来往,易名周游四方,临老与好友卢涯相携归隐比邻而居,死后没有入家族墓地,选择长眠于夷山。


    他与晏翊钧有师生之谊,晏元昭每登夷山,都会代父祭祀。


    燃完香,再烧纸钱。红亮的焰舌小口吞噬着纸衣,须臾就吐完烧透了的黑烬。


    土丘旁还有一个小小的衣冠冢,冢旁的木碑上写着冢主的姓名“秦微”。


    这就是卢太傅口中的阿微了。


    秦微是故丞相秦祈的女儿,她同晏翊钧一样,少时敏而好琴,登夷山找玉溪这位远房亲戚求教琴技,先晏翊钧一步,做了他师姐。


    晏元昭没有见过秦微,但听父亲说过她多舛的命途。


    秦祈在泰康年间独揽大权,犯下勾结外族、贪污受贿等多项重罪,被腰斩于市,家中男赐死,女没为官妓。秦微年未满二十就因父祸入了教坊司,习自玉溪的一手好琴音从此成了取悦达官显贵的工具。


    四年后,秦微被恩赦放籍从良,可她却在此时被心上人辜负,万念俱灰下投了水。


    她的尸骨一直没找到,秦家有能力的远亲不愿管她的事,最后还是晏翊钧与两位先生为她办了招魂葬,在夷山上立了衣冠冢。


    晏元昭走到冢前,看向白羽。白羽心领神会,又从布兜里掏出一些供物与纸钱,在冢前摆好烧化。


    他家主子善心,每回也顺手给这位薄命的秦娘子撒冥币。


    东西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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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白羽收拾好站起来,忽然看到晏元昭神色难看地捂着嘴,忙问:“郎君,您怎么了?”


    晏元昭没答话,疾步走了几步,远离两座坟茔。白羽跟着跑过去,就见晏元昭扶住一棵杨树,弯腰吐了出来。


    白羽哎唷一声,急忙递了帕子,“就是那个野苋菜闹的!郎君您可别逞能了。”


    晏元昭若无其事地直起腰,拿手帕擦干净自己,“太傅心意,岂能辜负。”


    他皱眉看了看秽物,让白羽覆土盖住。两人沿坡向下找到一处小溪,晏元昭用溪水漱口净面后,才回到太傅的茅斋。


    到了下午,小童儿拿出晏元昭送的棋具,卢太傅养精蓄锐,和他用玉棋子杀了一盘,晏元昭不幸惨败。


    老人愉悦不已,“元昭,你棋艺不仅没进步,还退步了,嗯?”


    晏元昭无奈承认,“晚辈平时下得少,荒疏了。”


    “琴呢,也不怎么弹了?”


    “不弹了。”


    晏元昭说完,也觉不好意思,低头用白玉般的手将两色青白棋子敛入盒里。


    太傅摇摇头,“可惜了。以前我天天听玉溪弹琴,听得都腻了,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听。可这么多年过去,又很是想念,你是玉溪的徒孙,老夫还指望你来重现故人之音呢!”


    晏元昭低声道:“先生见谅,晚辈愚钝,当年随父亲学的琴曲实在不多,若是让晚辈来弹,恐怕不是重现,反是玷污先生故人之音了。”


    太傅宽和笑笑,“好了,老夫不强求!也难怪你没时间做弹琴下棋这些雅事,你这几年做御史,脚不停歇地干了好几件大事情,老夫远在深山都听闻了。前年出使剑南,为百姓伸冤理枉,当地人都做歌称颂你,去冬又弹劾李绶,将其下狱法办,你干得很好啊!”


    “晚辈在其位谋其事,让先生见笑了。”晏元昭道。


    “你不用谦虚,”太傅道,“嫉恶如仇,不畏强权,说得容易,实践起来难。不过,你这样的雷霆手段,把晏仲平吓坏了吧?他现在还同明昌争你么?”


    晏元昭笑道:“祖父这两年的确不再提让我回晏家的事了。前一阵子,他提醒我过刚易折,让我学习父亲的圆柔温文。”


    “他是瞎担心啊。老夫知道你并非蛮干,直中亦通变。就像你的棋艺虽臭,但棋路不错,谋定后动,留有余地,一方陷而四方救,这为官之道,和下棋也差不多。以老夫来看,你弹奏李绶而未牵扯太多他人,就是已经留余地了。”


    卢太傅虽然退隐,但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对朝堂仍洞若观火。


    晏元昭坦言,“先生说得不错,我在收集李绶贪污证据时,拿到了一本关键账簿。簿上记录了他以太子名义收受的贿赂,洋洋洒洒百来条,不仅有地方长官送来的进献,还有许多朝臣参与其中。圣人还健在,半个朝堂就已开始站队储君,讨好太子了。晚辈万分厌恶,但还是匿下了账簿,没有呈送上去。”


    太傅喟叹道:“提前示好新君,古来有之,但从未如此猖獗过!其中必少不了太子授意,这个风气下,有人攀附求荣,就也有人献财自保而已。”


    晏元昭点头,“是,账簿上提到的名字,不乏卓有治绩的良臣。”


    “你的做法是对的。涉及这么多臣子,呈上去,圣上也难办,最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压下不理最有可能,天家父子尴尬,太子与朝臣嫉恨,百害无一利。何况这种事,圣上耳清目明,心中有数。”


    晏元昭道:“水至清则无鱼,晚辈懂这个道理,只是不免惕然心惊。”


    “是啊,宦场就是一摊浊水,如果将自身操守看得最重,那就只能小心翼翼地躲避污泥,举步维艰。但还有人将做事放在首位,为了能做更大的事,为百姓谋求更多的福祉,情愿让自己沾上几个泥点子。众人所求不同,所得也不同。”太傅悠悠道。


    晏元昭若有所思,“先生所言,晚辈受教良多。想古来的能臣良吏,多半是先生所说的后一种人。”


    “你和我啊,想到一起去了!”太傅放声长笑。


    小童儿适时地过来,撤下棋盘,送上清茶。和暖的夏风从窗缝里溜进来,老人面色红润,白发苍苍,笑容历经岁月,倒显返璞归真。


    “还有一事要告诉先生。”晏元昭举杯,唇角逸出清明的笑意,“我快要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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