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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江南西道(6)

作者:拜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室内烛火微摇,映照着案几上那一箱箱账册,沉甸甸的,似乎压着千钧之重。


    李经彦站在书案前,望着箱子,脸色仍显苍白,神情却已然坚定。


    他要带着账册进京?


    她微微偏头,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原以为此次宣州之行不过是普通事宜,未曾想,李经彦竟是带着如此东西而来。


    他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疑问,或是察觉了,也并未在意。他迈步走到箱前,缓缓抬手,指腹拂过木箱表面,低沉的嗓音响起,像是深夜的风,沉稳而遥远。


    “象山之战已定,按理,该回京述职。”


    关宁本只是想借阅江南西道关于宣州府的账簿,未料到李经彦竟亲手将整箱、账册呈上。


    她怔了怔,眉头微微蹙起:“李大人,您……”


    赵怀书亦是目光微凝,透出几分思索。


    李经彦轻叹一声,缓缓坐下,抬手按住额角,像是积压的疲惫终于浮现。


    象山一战后,他本就打算进京。


    他目光落在那一箱账册上,这些账册他本打算亲自带进京,向圣上请罪。


    李经彦抬眸,看向他们,语气平缓:“二位莫要惊讶,这些账册,本就该进京。”


    关宁一愣,神色微变,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并非不知江南各府的亏空,也非全然无察,而是——他要背负所有的罪。


    她眸色微冷,声音低了几分:“请罪?李大人,您是想……”


    李经彦轻声道:“我是江南西道的按察使,江南之事,地方官吏贪墨,我治下不严,监管不力,罪责难逃。郎溪灾情,民间怨声载道,百姓受苦,这是我的失职,未能阻止贪腐,未能尽责清理地方官吏,致使百姓受苦……这些罪,是我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一分:“此罪,理应由我一人承担。”


    言语间,不见怨愤,也无辩解,唯有一股隐忍的自省。


    赵怀书眸色一凛,心中已然明白他的意图。


    关宁望着他,心中复杂难言。


    李经彦不是无能之辈,恰恰相反,他是极聪明的人,他既然知晓江南的腐败,却为何迟迟未曾出手?


    答案很简单。


    因为他要护住左相。


    左相李衡,位居朝堂巅峰,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江南官员多出其门下。


    谁都知道江南官场的势力盘根错节,而这一切的背后,站着的是左相李衡。江南各府的账目,若彻查,必定牵连甚广。


    他深知自己无法阻挡这一切,于是只能提前布局,亲自将账册送往京城,先一步揽下所有罪责。


    可若是由李经彦一人揽下,罪责便至此为止。


    既然无人站出来,那他便来承担这一切。


    账册上的每一个数字,都是枷锁。


    是他为左相固守江南时,所欠百姓的一笔笔血债。


    他要带着这些账册进京,将罪责一并揽下,愿以一己之身,换左相无虞,换江南百姓一线生机。


    关宁静静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


    她不得不承认,左相的眼光确实精准。


    他培养出的李经彦,聪慧、果断,懂得在乱局中寻找平衡,甚至在关键时刻,不惜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这样的棋子,是无可替代的。


    但李衡或许并未想到——


    这颗棋子最终做出的选择,不再是朝堂间的算计,而是背负起百姓的生死。


    关宁收回思绪,深深看了李经彦一眼,最终缓缓颔首,郑重道:“李大人之心,令人敬佩。”


    这一局,早已超越个人的生死荣辱。


    她无法评判李经彦的选择是否正确,也无法阻止,他已经下定决心的事。


    片刻后,她缓缓拱手:“李大人,此事……多谢了。”


    她拱手一礼,双手接过账册,转身离去。


    赵怀书亦是看了李经彦一眼,神色复杂,随即提起箱子,步伐沉稳地走出房门。


    待二人身影消失,房间内终于恢复了寂静。


    院中。


    “左相用人,眼光确实极准。”赵怀书忽然开口,语气淡淡。


    关宁亦是低低叹息:“不仅如此,左相在朝堂的布局,亦是深不可测。”


    ***


    烛火微微摇曳,映在李经彦的脸上,竟显出几分疲惫的苍白。


    他微微闭眼,静静地站在那里,片刻之后,终于松开了握紧的拳,可下一瞬,他的身子猛地一晃,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小心!”


    身后的小吏见状,连忙冲上前扶住他,急得不行:“大人,您撑了一整晚了,快些休息吧!”


    李经彦抬手按住额角,指尖冰凉,喉头涩然:“无妨……”


    可话音未落,身子已微微晃动,终究脱力倒下。


    小吏慌了神,连忙探向他的额头,一触之下,掌心尽是灼热。


    “大人,您发烧了!”


    他猛然想起,这一路上,李经彦几乎未曾停歇。


    象山战事初定,他未曾片刻停歇,便立刻收拢军队,整理地方政务。


    他知晓战后最紧要的,是稳定军心与民生。


    象山的雨一直未停,他穿着战袍巡查各府,衣衫被雨水浸透,寒意直逼入骨,可他无暇顾及。


    等他整理完江南账目,已是五日之后,他换了一件干净的外衣,便立即踏上了北上的路。


    一冷一热之间,他并未在意,可连日奔波,马不停蹄地赶至宣州,加上刚刚心绪的起伏,他终于支撑不住。


    小吏慌忙扶着他躺下,急得额头冒汗:“大人,您已连夜奔波,不可再撑了!”


    可李经彦闭了闭眼,低声道:“此事……未完。”


    他还有事要做,他还要写请罪奏折……


    可眼前的烛火已经模糊,耳畔的小吏声音逐渐远去,意识渐渐陷入一片沉沉黑暗。


    小吏见他终于昏过去,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朝外喊道:“快去请大夫!”


    ***


    李经彦的意识在昏沉中浮浮沉沉,仿佛置身水中,听得见遥远的声音,却始终无法睁开眼。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着他的额头,像是轻轻拂去岁月的疲倦,又像是在无声地叹息。有人在替他更换衣物,指尖触及他被冷汗浸透的衣衫,带着几分克制的轻柔,却未曾停顿。


    他忽然想起数年前的一个夜晚。


    彼时,也是这样的大雨滂沱。


    那年冬日,京师骤雨,寒意刺骨。


    李经彦奉旨入京,风雨兼程到了长安,只是换了外衣,便穿上朝服马不停蹄地进了宫。


    他在御前请命,奏折递上,皇帝语气不动声色地问了几句,末了道:“下去吧,朕知道了。”


    李经彦俯身告退,雨水沿着里衣滑落,他的手冰冷,却仍是行礼如常,步伐不疾不徐地退出殿门。


    他未曾回府中,而是直接往左相府去。


    夜已深,府中灯火未熄。


    他方才跨过正厅的门槛,正厅的屏风后便有人影闪过。


    左相李衡,已年过花甲,听闻他来了,匆匆披了件外衫迎出来。


    “经彦?”


    李经彦拱手行礼:“老师。”


    随即,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这孩子,这么晚了这么还来!”


    李衡自屏风后快步走出,眉头紧皱,神色间透着难掩的担忧。


    他盯着李经彦,目光在他衣袍上停顿片刻,随即微微抬手,指尖落在他内里衣服的袖口,轻轻一捏,顿时察觉到那衣料上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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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雨这样大,见完皇上为何不先换衣?”李衡低声责备,语气里带着难得的焦急。


    李经彦站在雨水浸湿的门槛前,仍是规规矩矩地拱手,笑着答道:“想着左相府近些,便先过来了。”


    “胡闹。”


    李衡的语气虽是责怪,手上却已不自觉地抬起,拉着他往屋内走。


    他知道李经彦的性子,这孩子从小便是这样,凡事心里有数,行事冷静自持,可有时候,又倔得很,什么都不肯多说一句。


    李衡拧眉,扭头吩咐道:“去把他放在府里的旧衣拿来。”


    家仆很快将一件深色的旧衣送上来,正是几年前李经彦穿过的衣裳。衣裳虽已有些陈旧,但洗得极净,针脚处还隐约能看出几次细微的修补痕迹。


    李衡接过衣裳,转身拉着李经彦进了内室。


    内室的烛火幽幽,映着木窗上映出一片暖黄的影子。


    李经彦走到屏风后,脱下外袍,随手搭在一旁,伸手去拿干净的衣物。


    可刚一转身,便看见李衡正站在他身后,低头细细地抖开他的朝服,轻轻拂去上面的水珠。


    那是一件三品朝服,布料上还有微微的湿意。李衡的手指摩挲过衣料,半晌,才低声道:“以后见完皇上,遇到这种天气便先回府内,知道吗?”


    李经彦看着他,唇角弯了弯,轻声道:“左相记得以前,也常让我别这样。”


    李衡抬眼看他,叹了口气:“可你什么时候听过?”


    他拿起干净的里衣递过去,顺势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年少时这样便罢了,如今身上担着事,怎能再不爱惜自己?”


    “你虽年轻,身子也不是铁打的。”


    “为官之人,撑得住心志是一回事,撑得住身子是另一回事。”


    李衡的声音低沉,带着夜雨之后的清寒。


    李经彦望着他,眼底映着烛火的光,暖而沉静。


    左相一向谨慎持重,朝堂之上,运筹帷幄,不动声色。可只有在这相府之中,只有在无人之时,他才会偶尔露出几分这样的神情。


    像是一位长辈,看着自己一路走来的后辈,在风雨里磨砺成长,在权谋中步步前行,既欣慰,又忧虑。


    李经彦看着他,忽然轻轻笑了。


    他伸手扶住李衡的手臂,像是儿子扶着父亲,低声应道:“是,谨记教诲。”


    李衡轻哼一声,半晌,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在一旁坐下,端起茶盏,忽然又道:“你不是说,等一下就要走?”


    李经彦点头:“江南事务紧迫,耽搁不得。”


    李衡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像是送别,又像是某种沉默的嘱托。


    ***


    意识渐渐回笼,李经彦从昏沉中挣脱。


    那一瞬间,他恍惚间竟生出错觉,仿佛自己还在京中,仿佛李衡正坐在案前,轻轻地叮嘱他一句:“记得换衣。”


    他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仍旧是烛火微晃的光影,周围是陌生的房梁,屋内还有药香的味道。


    他微微侧头,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外袍已被换去,身上裹着干净的衣物。


    耳边有人低声唤他:“大人,您醒了?”


    他愣了片刻,随即意识到自己已不在京城,而是在宣州。


    他动了动手指,嗓音沙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吏连忙回道:“已经寅时了,大夫说大人受寒,需好生休养。”


    李经彦他缓缓翻过身,视线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里。


    多年前,他曾穿着湿透的衣服,在左相面前。


    如今,他却不得不亲手交出那一箱账册。


    他忽然觉得很累。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后悔。


    李经彦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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