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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50

作者:迟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41章 Corpse Reviver


    表白日当天的绑架爆炸案,到底是引起了警方的高度关注。


    国内对于枪支弹药的管控虽然称不上如何严密,但外守一却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于警察浓度最高的警察大学校外、偷偷囤筑起如此大量的炸弹,甚至于在警方的追查之下、仍能将失踪的小姑娘监禁在洗衣店里一月有余……


    这无疑是将日本公安、以及日本警察全体的脸面,狠狠撂在了地上,反复踩踏。


    此事一经爆出,各大报社的媒体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在警视厅外宣部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迅速汇聚到门外,狂闪的闪光灯、簇拥的话筒无比清晰地记录下了警视厅官员们阴沉恼怒的面色。


    可他们能说出些什么呢?


    ——说他们15年前办案不力、导致犯下一桩灭门惨案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终于在15年后又酝酿了一场空前恐怖的大型绑架以及爆炸案?


    ——还是说他们连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行踪都查不明白、导致对方平白被歹徒圈禁了一月有余,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


    ——又或是夸赞歹徒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机智又勇敢地囤积了足够将隔壁警校一整个炸飞的大量爆裂物,如果不是被几个还没毕业的警校生追查到的话,无论凶杀还是爆炸、都会导致死伤无数无辜民众?


    当着无数镜头的面,他们当然是不敢这么说的。


    他们还要脸,还想继续在过往的荣耀和贤名上躺着吸血。


    于是,当日,被迫接受采访的官员们便发了好一通火,除了像秦知也这样常年出勤在外的成员外,其余在岗警察统统遭了池鱼,写不完的报告与连日的臭骂如同阴云,一同笼罩在了东京警界的上空。


    在好几天开不完的会和挨不完的骂之后,终于,警视厅的精英警察们总结出了一条线索——这场数十年未曾一见、连环爆炸的响动甚至一直持续了十几秒的大型爆炸案,绝对不是一个普通洗衣店老板能独自策划并实施的。


    外守一的背后,必定站着某些蠢蠢欲动的黑手。


    为了一雪前耻、查明炸弹来源以及幕后主使,向来不对付的日本公安与警察迅速联手,组织多番联合搜查,然而经过一连数日的排查和审讯下来,除了外守一本就不甚正常的精神更加憔悴恍惚了些外……


    一无所获。


    只不过……


    “果真一无所获么……”


    捏着手里那张皱皱巴巴的小纸条,秦的眼眸微微眯起,往日总是如同蜜糖般噙着笑的眼睛里,罕见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翳。


    ——倒也不尽然。


    弥漫着怪异消毒水味的纸条轻轻摊开,目之所及,一行清秀端方的熟悉字迹赫然陈列其上。


    【喜欢哥哥送你的表白日礼物吗,阿秦?】


    “……”


    “……”


    现在是表白日过后的第二月,也是当初那场震惊全国的连环爆炸案发生之后的次月。


    而此刻,秦手里拿着的字条,却是外出替秦办事的乌鸫返巢、路过空置已久的降谷宅时,从门外邮箱里翻找出来的。


    虽然未有署名、乌鸫更不曾见过递纸条过来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但这一切问题的答案,此刻,似乎早已经不言而喻了。


    侧头端详了一阵秦晦暗难明的眸色,一旁的滑头鬼扶了扶外套,眼露疑惑。


    “——真是你哥哥做的?”


    口中这样问着,他面上神情却分明不信,伸手,从秦的手里拿过纸条,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


    “我以前听说过你哥哥的事。传言之中,对方温文尔雅、谦和有礼,是个颇有武士遗风的家伙。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的狐狸。”


    “嗯。”


    “嗯是什么意思?”奴良鲤伴晃晃手里纸条,“我说,秦君——你在人类里面,该不会还有什么不死不休的敌人吧?不然那些炸弹怎么就这么巧,只差一点就把和你有关的几个人类给一锅端了?”


    秦敛下眉眼,沉默一阵后,摇了摇头。


    “或许有吧……?我不知道。”


    这件事的确有蹊跷。


    根据那个名叫外守一的人类供认,对方表示,除了一楼洗衣机的□□之外,他在二楼就只准备了一个定时炸弹。


    而,仅仅只一个定时炸弹,是绝对不可能造成这么大动静的——须知若非秦赶到及时、用妖力隔开了爆炸余波,莫说二楼的诸伏景光,便是一楼的其余几人,都得一道成灰。


    这件事,必定另有隐情。


    沉默了一阵,秦想了想,又补充:“也不一定是冲我来的。”


    他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但一旁的奴良鲤伴却是来了兴致。


    “也对。秦君实力那么强,带出来的崽子也争气,这些年里扶着你渐渐坐到了异闻五系二把手的位置,可谓是前途无量。可你平日里却表现得温顺听话且好拿捏,除了幼崽之外,从来不理公安管理层的任何事务,简直就是他们最好用的刀了,除了为你所吞的异常,又有哪个人类会怨恨于你呢?哄着你当马前卒还来不及。”


    奴良鲤伴似笑非笑,似乎是在调侃,可话里话外的警示意味,不言而喻。


    看秦依旧沉默不语,半晌之后,他勾了勾嘴角,移开视线:“那么,我换个问题——那个假借你哥哥名头的红发男人,你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秦垂着眼,没吱声。


    虽然并未开口,但他的反应,已经是再直白不过的回答了。


    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各自沉默思忖了一阵过后,奴良鲤伴抬起头,纯正的金色妖瞳一瞬不瞬紧盯着秦: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奴良鲤伴的语气有些冷。


    “如果真像纸条所说的那样,那个红头发的男人不仅背着你插手了降谷老太太的病逝、捉走了你家那只惯会偷酒的肥猫,甚至还在这次的爆炸案里横插了一手的话……横跨十余年,对方瞄准的目标全是与你有过亲密接触的人或物,对方所图必定不小,甚至很有可能就是想要你的命。”


    秦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不可闻:“兄长不会那样对我的……”


    片刻沉默。


    “——百余年前,外族倾轧与刺杀层出不穷,我族因而多次迁徙以图避难。”他说,“迁徙途中,若非兄长怜惜、多次将我从尸山血海之中叼出,圈在尾后仔细护持,我恐怕早就成了一具荒野之中的白骨,又哪来的机会活到现在?”


    “那又怎样?”


    悲伤的情绪在眼底一闪即逝,秦默了默,狐耳垂落,看上去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倘若兄长有意害我,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在那时袖手旁观,便能看我被对家啃食干净……何须如此?”


    “可那个红发男人又不一定是复活的祁啊!”


    奴良鲤伴扛着刀,斜眸瞥了一眼陷入自己思绪的秦,揉揉额头,叹了口气:“而且,就算是祁死而复生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你全然不知。”


    “——秦,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你又怎么能保证,对方依旧是当年那个疼你护你的好好兄长呢?”


    “……”


    “……”


    秦不说话了。


    的确。


    ——如果将纸条递给自己的人不是兄长,那么对方多次对自己身边的人动手,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可如果对方的确是死而复生的兄长……


    三十年对于长寿的妖怪来说,或许只如风吹林叶簌簌响,在漫长回忆之中,只能占据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但这三十年,对于同样背负了灭门血仇的秦和祁而言,却太漫长、太漫长了。


    三十年的时间,足够曾经意气风发、骄矜跋扈的三尾,变成如今心思如海、偏执凶残的模样,当然也足够让曾经那个清雅谦和的兄长……变得面目全非。


    “你是怎么想的?”奴良鲤伴又问,“对方所图甚大,还是早点把人揪出来为好,免得下次那个男人再拿你的幼崽或者姐姐做威胁,到那时,你恐怕就不一定能像这次这样及时赶到了。”


    秦沉默。


    奴良鲤伴看着他:“你要是想等那群脑满肠肥、尸位素餐的警察厅官员出搜查结果的话,短时间内,我估摸着是没戏了——他们现在正忙着向各大势力施压呢。”


    “……”


    金蜜色的眸子闪了闪,秦抬起眼:“因为这事?”


    “不只。”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秦的异样,奴良鲤伴撑着房檐,仰头看天边的月亮。


    “——你知道的,秦君,关东乃至全国的异常势力,虽然与公安建交、共同组织了异闻课,但实际上却并不如何服人类公安的管教。”


    “经年摩擦,双方积怨已深,加之近期东京事态混乱,不少异常趁机作祟、为祸一方。公安此番向各大异常势力施压,明面上是指责各家管不好手底下的异常,放任对方霍乱民众,实际上,未尝没有借机打压、试图从各家掏出点好处、壮大自身的意思。”


    秦听出对方话里暗藏的深意,眸光微动:“那些老东西,也找你们奴良组伸手了?”


    奴良鲤伴嗤笑一声:“对,胃口还不小。老家伙张嘴就要我奴良组去年20%的营收,以及十位实力强大好拿捏的同伴入职供他们驱使,也不知是没睡醒,还是这些年来享受够了你‘不遗余力’的荫庇,助长了气焰,有些过分得意忘形了。”


    听着对方意有所指的话,秦牵了牵唇角,没有作声。


    漫长的沉默。


    夜枭怪笑,林虫低鸣叫。万籁皆寂的月夜,仿佛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两人心头各自滋长。


    不知过了多久。


    “秦君。”


    这位往日里总是喜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妖怪首领,此刻忽然双眼俱睁,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秦:


    “——你既然早已不再心慈手软、开始对那些家伙动手了,那为什么,不把事情弄的更大一些呢?”


    秦不为所动,站起身,拂了拂衣摆。


    “听不懂你说什么。夜风寒凉,我得回去休息了,明日还得早起筹办运动会。”


    在三尾背影彻底被狐火吞没的上一秒,奴良鲤伴忽然一甩手,掷出一片晶莹剔透的碎片。


    “拿着看看吧,”滑头鬼笑得狡黠,“这是我的部下,在爆炸的中心替你抢救回来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什么酒瓶的碎片?闻着一股酒气,说不准能帮上你什么忙呢。”


    狐尾摆动,秦微微低头,将碎片用尾巴卷着递到了身前。


    ——[Corpse Reviver]


    亡者复生。


    第142章 运动会


    嘴上说着第二天要去参加警校运动会,但第二天一大早,刚看完开幕式表演的秦,就被鬼冢教官怒气冲冲地揪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内。


    “——你就是这么当教官的吗,秦君?!”


    鬼冢教官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脸上表情满是悔不当初。


    “早知道你让他们办的事、就是把警校隔壁的一条街给炸了个七七八八,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把那五个混蛋小子直接抓回学校上课!!!!!”


    秦掏了掏耳朵,拖着尾音懒洋洋道:“这不是没事吗——”


    “他们五个倒是没事!”鬼冢教官一脸怒容,“——区区五个人,还是五个尚未入职的警校生,赤手空拳就敢对上持有重型武器的歹徒!简直反了天了!!等以后他们正式成为一名警察之后,是不是就敢徒手爆破核潜艇了?!”


    “那不能,”秦对于自家崽子到底有个几斤几两心里还是门儿清的,“最多炸个警视厅大楼。核潜艇什么的,他们就算有这个胆,也逮不到实操对象。”


    鬼冢教官:“……”


    所以说……


    只要那几个混蛋小子能逮到实操对象,就连核潜艇也是可以祸害的,是这样吗?!


    啊?!!!


    “——秦!知!也!!”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办公大楼里,余音绕梁,经久不息。


    然而,被他炮火锁定的秦知也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在鬼冢教官虎视眈眈的目光注视下,犹有闲心地掏了一盒饼干出来。


    “听到了听到了,消消气——巧克力饼干吃不吃?”


    鬼冢教官怒极反笑:“?你什么意思?我现在跟你说的是——”


    “调查报告我给你写,行不行?”


    鬼冢教官微微一愣,试图挣扎:“不是、我——”


    “我手里有个公安委员会组织的文干应知应会培训,结束之后通过考核就可以转岗一线文职,并且之后的职级提升也会优先考虑。但我最近比较忙,好像抽不出什么时间……”


    鬼冢教官咬牙:“我不是那种贪慕名利的——”


    “我找人看过你朋友以前的旧案了——据说[愁思郎]案一直未破、至今仍在有效追诉期内,是吗?”金蜜色的眸子缓缓眯起,秦的语气绵软含笑,“虽然无权跨部门、对警视厅刑事课的同僚指手画脚,但在下在警察厅内还算有些薄面,若在下一力主张重启调查的话,这起案子……”


    刺啦——


    饼干外层的塑料包装纸被人撕开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内显得无比突兀。


    迎着秦噙着笑的眸子,鬼冢教官面色沉着,张开嘴,用力咬下了一大口饼干:


    “——诶,你别说,巧克力味的夹心饼干味道的确不错啊。”


    秦微微一笑:“那原本决定好,让零他们一直打扫澡堂直到毕业的处罚……”


    略微沉吟,鬼冢教官大手一挥。


    “一个月、不,一个星期就行!”


    秦于是心满意足:“那我就先替他们几个谢过鬼冢君了。”


    “……”鬼冢教官一阵心累,有气无力地冲秦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回去看比赛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点了点头,秦从善如流,将没吃完的饼干留给对方之后,脚底抹油,相当利索地溜出了鬼冢教官的办公室。


    末了,他还没忘记帮对方顺手带上门。


    ……


    ……


    操场上。


    松田阵平一个多月前被猫抓伤的手指,现在早已完全康复。


    如今,伴随“咔嗒”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松田阵平身后的计时器瞬间停止跳动,以快过第二名1.3秒的好成绩,不负众望,顺利拿下了枪械精通组的第一名。


    拎着奖状和证书窜到观战席,松田阵平相当自然地从幼驯染怀里顺了一瓶水,拧开瓶盖后,仰头猛灌了一口。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仰靠在座椅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我就知道那些老登不安好心,给的枪械零件里,居然有三分之一是多余的!要不是我察觉的快、马上把基座拆了重装,这场比赛的第一名指不定会是谁呢!”


    六月的天,气温已经非常高了。


    适时给幼驯染递上一块毛巾,萩原研二很捧场地小海豹鼓掌:“不愧是你啊,小阵平!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松田阵平顿时就被顺毛顺舒服了,高高抬起下巴,哼了一声:“这点小问题,根本就难不倒我!”


    话音落地,他扭过头,在看见旁边昏昏欲睡的某人时,刚被顺好的毛顿时就炸了!


    “——喂!!”


    飞扑上去,松田阵平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超级用力地前后摇晃起来:“你这个混蛋、你刚才到底有没有认真看我比赛啊?!”


    “唔……”


    秦很是困倦地用力撑开眼皮,放空一秒后,慢吞吞道:“看了看了,场上表现非常帅气哦松田同学——”


    松田阵平磨了磨牙。


    对于这个回答显然,松田阵平显然并不满意,可当目光落在某人一片青黑的眼下时,掐着对方脖颈子的手力道,还是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你昨晚干嘛去了?”他问,语气似有不满,“不是说好了会早点休息、认真观看我们比赛的吗?怎么这个时候打瞌睡?”


    秦慢吞吞地又打了个呵欠,嘴唇张合时,露出一对尖尖圆圆的小虎牙:“唔……有点事情耽误了。”


    昨晚送走滑头鬼之后,他还处理了乌鸫带回来的消息,之后又和那些与自己搭上线的异常势力首领们废了大半宿的口舌,一直到东方既白,这才勉强敲定合作方案,沉沉睡去。


    算起来,外守洗衣店爆炸案发生之后的这一个来月里,他总共也没睡几个好觉就是了……


    啧,就说社畜这种绝症是会通过空气传播的,到底是谁偷走了他偷闲翘班啃馒头的珍贵摸鱼时光?


    秦心有怨念地想。


    ——对方这个回答,这就是不想直说的意思了。


    不过也是,双方又不是什么不分你我的亲密关系,秦知也倒也没必要将自己的私生活对他和盘托出。


    这样想着,虽然还是不太高兴,但松田阵平到底是收回了手,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只送了秦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后脑勺。


    萩原研二的摩托车障碍赛早就已经结束了,松田阵平的排爆安排在下午,因此,手里暂时没什么事的三个人便凑在了观众席上,津津有味地点评起了自家小伙伴们的比赛。


    “小诸伏的节奏好慢哦,落后对方这么多分,心态居然一点都没受影响,枪口一点都没有颤抖哎——”


    萩原研二一手捧脸,一手兴致勃勃地指向狙击赛场那边:“快看快看!比分一点点被咬回来了!”


    “班长的比赛也很有看点啊!”松田阵平附和一声,“明明从一开始的血迹侦查就出现了偏差,但最后愣是殊途同归……这到底是班长运气好,还是逻辑环推本来就有两种理解方式?”


    秦困得迷迷瞪瞪的,头不住点着打着瞌睡,偏生一左一右两个护法还不停摇晃他、给他解读场上选手拿分的高光瞬间,一时间令他有一种单身老父亲拉扯叛逆期小崽的力不从心感。


    唉……


    强撑着精神,秦看了一眼赛场上的详情:“景光心态的确好,他不是天赋型的,比赛节奏主打一个稳扎稳打,虽然拿不到赛点,但是每一枪都开得扎实,没有一次失误。”


    萩原研二盯着看了一阵,赞同道:“感觉小诸伏这样的性格,很适合去SAT当狙击手呢!”


    “SAT还是算了,他们的成员构成是动态的,今天是狙击手,说不定下次任务就被分配成突击手了。”


    松田阵平对这个特殊急袭部门略有耳闻。


    “——那群人脑子里全是肌肉,一言不合就举着突击步枪和战术盾牌嗷嗷叫着冲上去了……你能想象诸伏顶着那么一张斯斯文文的脸、跟着那群肌肉大猩猩一起‘噢啦噢啦噢啦’吗?我反正接受不能。”


    ……言之有理。


    想象着诸伏景光一脸热血地、嗷嗷叫着举盾冲锋的画面,萩原研二沉默了。


    秦也沉默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后,还是萩原研二强笑着转移了话题:“这么说起来,我一直以为班长是非常典型的武斗派,没想到班长在侦查方面也有一手嘛!”


    “确实,感觉班长在案件分析上仿佛有一种诡异的直觉。”


    秦看了看,点头:“我一开始还以为伊达同学会比较青睐SAT,但现在看起来,SIT恐怕才是更优选吧。”


    几个人正凑一起对同学们评头论足呢,结果看着看着,松田阵平忽然一拍大腿:“完蛋了!”


    秦/萩原研二:“?”


    “降谷的三千米要开始了!他刚比完警务实战,我好像忘记提醒他换衣服了!”


    “……”


    “……”


    这听起来好像很糟糕。


    松田阵平整个都不好了:“降谷那家伙等会儿该不会穿着礼服去跑3000吧?皮鞋真的不会崴脚吗?”


    “不会,放心吧。”


    “哦哦,那我就……等等?!”


    松田阵平向日葵猛回头,目光精准锁定一脸淡定的秦知也:“你刚说什么?”


    “我说他不会崴脚的。”


    秦面上表情依旧平静。


    见此情形,松田阵平顿时就露出了一副狐疑脸:“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啊?”


    “因为他缺赛了。”


    “……?”


    萩原研二猛的站起身,盯着站在跑道边热身的几名参赛选手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一脸肯定道:“小降谷的确不在里面!”


    得到肯定的一瞬间,松田阵平感觉良心传来阵阵刺痛。


    他登时就捂着自己凌乱的卷毛,抱头哀嚎:“——该不会是因为我没提醒他的关系吧?!”


    “不是。”


    “真的假的?!”


    秦没说话。


    站在高高的观众席上,秦盯着下方操场之外林荫处的两道背影,沉默一阵后,移开了视线。


    第143章 你猫还怪好的嘞


    那场三千米的长跑,降谷零到最后还是缺赛了。


    秦不知道那个拉着降谷零在僻静处交谈的西装男,到底和降谷零谈了些什么。总之,两人分别之后,降谷零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太好看,平时上课和训练时,也总有一种心事重重的意味。


    出于对幼崽身心健康的关怀,秦有想过抽时间找对方聊聊,但每次一下课,降谷零不是一溜烟地跑没影了,就是跟着诸伏景光两个人鬼鬼祟祟讲着悄悄话……


    总之愣是没让他逮到机会抓人。


    为了不侵犯幼崽的隐私,秦最终只好作罢。


    他原本以为,既然降谷零这段时间这么消停,那么另外四个崽子在降谷零的影响下,应该也能少作点妖、让自己少操点心才是。


    然而事实证明,半场开香槟就是打脸前兆。


    短短三个月里,在挨了不知道第几顿臭骂之后,秦鞠躬做了担保,然后火速提溜着几个搞事精冲出领导办公室,溜之大吉。


    一直到冲出办公大楼好几百米,回头看了眼身后,确定并没有人追上来之后,秦长舒了口气,松开被衣领卡得直翻白眼的某人。


    “你又干什么好事了?”


    他没好气地问。


    努力把气喘匀后,萩原研二拍拍胸口,嘿嘿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捏在一起:“就,制造了一点点小问题……”


    “一点点?”


    萩原研二想了想,把并拢的手指稍微分开了一点:“稍微多一点点……?”


    秦踹了他一脚:“说实话!”


    偷瞄了一眼教官先生的脸色,萩原研二迟疑再三,委婉道:“之前开鬼冢教官那辆马自达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小的车祸……”


    只是车祸?


    听上去的确问题不大。


    秦谨慎询问:“车呢?”


    “还在。”


    “人没受伤吧?”


    “没有。”


    “你没有驾照?”


    “大学就考了的。”


    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秦原本还在七上八下的心脏,登时就落回了肚子里。


    他拍拍萩原研二的脑袋瓜:“就这点事?之前不是已经罚你们打扫过操场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斤斤计较的?这么闲,那帮老登不如去找两亩地掰玉米。”


    萩原研二干笑两声,没敢接话。


    “行了行了,我以为多大个事呢!”秦挥挥手,准备遣散作妖小分队,“没事干就散了吧,马上要毕业了,你们还有结业考试,到时候可别挂科找我捞你们!”


    “……”


    “……”


    眉梢微挑,秦有些诧异地看向安静如鸡的几个小崽子:“怎么个事?你们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吱声。


    萩原研二、松田阵平和降谷零三人脸上不约而同闪过一抹心虚的神色,诸伏景光欲言又止。


    半晌之后,倒是一旁的伊达航率先举手:“那个……”


    “车……没修好……”


    秦:“?”


    他看了看低头扣手的萩原研二,又看了看仰头望天的松田阵平:“就那台撞废了半边身子的白色马自达?你们不是撞完就加班加点送去抢修了吗?没修好?”


    “……其实倒也不是完全没修好。”


    迎着自家老师疑惑的眼神,伊达航难得有些尴尬:“修是修好了的,就是之后车钥匙教官忘了及时收走……”


    “所以?”


    秦的心里开始翻腾起某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就……呃、又撞了……”


    秦:“……”


    秦:“……”


    ……6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了半晌,他一时没忍住,诚恳发问:“你们几个,是不是闲的?”


    是训练量不够?


    还是课时作业布置的不够多?


    为什么其他警校生一下课就累的跟死狗一样趴课桌上哀嚎,这几个小兔崽子却能生龙活虎地四处惹事?


    萩原研二缩了缩脖子,蹭到秦的身边,捏着对方的衣袖晃了一晃,讨好一笑。


    “对不起嘛,我们知道错了……”


    秦捏捏眉心:“这次车还能修吗?”


    “能的能的!”萩原研二竖起四根手指,当场对天发誓,“这个周末我和小阵平一起去修车厂,我们就算是一整个周末不眠不休、也绝对会把它修好的!”


    诸伏景光和伊达航也跟着一起点头,保证道:“这件事我们也有责任,我们会一起去帮忙的!”


    哦,能修好啊。


    那没事了。


    秦略微思索,迎着几只小崽一个两个眼巴巴的表情,无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许诺。


    “——修好之后我会去求情的。放心,总不至于让你们包揽接下来一个月里校内全部的清洁工作。”


    “呼……”


    “好耶!秦老师万岁——!!”


    “给您添麻烦了……”


    秦扯扯嘴角:“别来这套,最后一个月,你们几个少给我闯点祸比一万句感谢都来的让我心安。”


    几人:“……嘿嘿。”


    自知理亏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一左一右围了上来:“秦老师周末有空吗?”


    “怎么了?”


    松田阵平勾起嘴角,吊儿郎当往秦肩膀上一挂,没个正形地冲对方笑:“当然是想感谢一下伟大的秦知也秦大教官,在接二连三被‘请家长’之后的不杀之恩,想请伟大的教官先生吃顿饭咯~”


    秦翻了个白眼:“你有心就好。不过吃饭就不必了,我周末还有事。”


    “什么事比跟你乖巧懂事又出色的学生们聚餐还重要啊?”


    “要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


    一听这话,小崽子们精神登时便是一震。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萩原研二眼底闪着八卦的光,凑了过来,满脸好奇地问:“秦老师要见什么人啊?朋友?亲人?还是爱人?是很特别的人吗?”


    “都不是,”秦推开某人差点贴自己脸上的脑袋瓜,眯起眸子,懒洋洋地问,“怎么光往好的方面想?我就不能是去跟仇人约架的吗?”


    “就你?”松田阵平嗤笑一声,“你?大老远跑去找人约架?找借口好歹也用点心吧,说你找人约架,还不如说你是要去外地烘焙屋抢购限定款面包更让人容易相信一点。”


    秦:“……”


    臭崽子。


    精准捕捉到某人眼底逐渐浮起的不善之后,松田阵平顿时心生警觉,火速松开自己勾肩搭背的爪子往旁边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叫:


    “——殴打学生可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我跟你讲,刚才那几个臭老头可还没走呢,你要真敢对我动手的话,我可就要喊救命了啊!!!”


    啧。


    臭崽子,跑的到还挺快。


    ……算了。


    小气又记仇的狐狸咂咂嘴,待要离开时,微微回头,瞥了一眼站在几人最后、一直低着头闷不吭声的降谷零。


    心下思绪翻腾良久,最终,他只是冲降谷零笑了笑:“周末愉快,玩得开心。”


    “……”降谷零依旧低着头,没看他,也不知是歉疚还是别的什么,“……嗯。”


    ——————


    周末。


    暂且告别了那几个全自动拆家惹祸机,秦从床头拎起睡得五迷三道的乌鸫,随手挑了一条荧光绿的苦茶子给对方兜上之后,便拎着鸟,跨出了警校大门。


    大约日本果真是加班文化非常严重的国家。


    目送一个又一个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从自己面前匆匆穿行而过的年轻男女,秦抬手,勾了勾站在自己肩头东张西望的小鸟。


    “消息来源可靠吗?”


    乌鸫呆了一瞬,随即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张开翅膀超大声地尖叫了起来。


    “——啾!!”


    秦揉了揉耳垂,无奈道:“我知道了……不必这么大声音的。”


    “啾……”


    一狐一鸟伫立在交通路线图跟前,认认真真研究了起来。


    “熊本、熊本……从东京前往熊本的话,好像只有飞机最便捷了。”


    乌鸫站在秦的肩膀上,歪头看了一阵地图,很是赞同地“啾”了一声。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不动用[秦知也]的身份来买票的话,我要怎么弄到一张飞机票?”


    扑扇的翅膀僵硬在半空,乌鸫忽然就愣住了。


    秦扭头看向乌鸫,表情认真且严肃:“你能变大,然后带着我直飞熊本吗?”


    “啾……?”


    好吧,看来不行。


    正在一狐一鸟相顾惆怅之际,冷不丁地,秦的目光忽然就在线路图旁的小广告上一扫而过。


    叮——!


    狐狸的眼睛瞬间亮起。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底部,宠物托运舱里。


    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和一只浑身漆黑、只有尾羽上挂着一个荧光绿苦茶子的小鸟狗狗祟祟地躲在宠物托运舱的最角落里。


    许是大妖的气息委实压迫感十足,身边的猫猫狗狗们在秦的镇压之下,几乎大气都不敢喘,战战兢兢缩在自己的箱子里不敢吱声,安分得就连机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发笑。


    “这一次的小家伙们倒是不闹腾。”


    “是呢是呢,感觉性格都很好呢——是机舱恒温系统坏掉了吗?怎么感觉大家都在发抖?”


    “应该是第一次离开主人单独呆着,有些害怕吧?”


    “有道理……”


    工作人员的声音逐渐远去,叼着尾巴蜷缩在角落里的秦一下没忍住,长长舒了口气。


    他出气的声音,似乎吓到了旁边航空箱里的猫咪。猫咪背毛炸开了一瞬间,哆哆嗦嗦地挤在航空箱角落,秦依稀能感觉到一道颤悠悠的目光时不时落向自己的方向。


    吓到无辜小动物了啊……


    为了防止对方再受刺激直接应激,秦想了想,一脚将乌鸫往更里面踹了踹,随后挪动身体挤了过去。


    “啾……!”


    “忍忍,一个半小时的航程很快就结束了。”


    话音刚落。


    下一秒,秦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小撮黑漆漆的东西从航空箱里咕噜噜滚了出来。


    他一愣,抬爪按住。


    是猫粮。


    顺着猫粮滚来的方向看去,一只小脸黢黑的菲佣暹罗猫,正趴在自己之前紧挨着的航空箱里,小心翼翼地从缝隙里偷看着自己。


    秦:“……”


    你猫还怪好的嘞。


    第144章 重回熊本


    飞机起落都很平稳,短暂的航程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很快,当秦被一阵细微的震动浅眠的状态下惊醒过来时,飞机上方,便隐隐能听见机械音甜美的播报声了。


    熊本到了。


    秦扭过头,翘起尾巴尖,戳了戳被自己的屁股挤得糊墙上、差点变成一摊壁画的乌鸫,小声提醒:“我等下会打开[界],等工作人员转身搬运航空箱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借着[界]悄悄溜下去,不要发出任何动静,明白吗?”


    “啾……”


    气若游丝的乌鸫张了张嘴,表示了解。


    很快,当宠物托运舱的舱门被人打开时,秦果断叼出藏在尾巴里的怀表型终端,拨动指针调整好数据后,一狐一鸟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小菲佣瞪得滚远的猫眼里。


    顺利完成这次偷渡之后,站在熊本熟悉又陌生的街头,秦心头泛起一丝感慨。


    “——二十几年前,为了达成目的、把公安骗过来招工,我曾经也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啊。”


    乌鸫歪头环顾一眼四周,拍拍翅膀,无声提醒秦注意戒备。


    “你是指那个巨型狼妖?”


    “啾啾!”


    秦摸了摸乌鸫嫩黄色的嘴壳子:“说起来,你带回来这则情报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敢置信。”


    “啾?”


    “一般来说,大妖怪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盘踞领地,轻易不会挪动。你说狼妖就在这里,可二十几年前、在我还在这里的时候,却连一点异样的气息都没察觉到,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乌鸫略微沉吟:“……啾啾?”


    “善于藏匿?狼妖?”沉吟半晌,秦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算了,先试着找找看吧。”


    对于自家大人的决定,乌鸫向来不会有任何意见。


    于是,一狐一鸟就此暂别,各自选定了一个方向之后,迅速开启了搜索。


    正值金秋。


    道路两旁,金扇铺地,银杏摇曳。


    脚踩着一层松软深厚的银杏落叶,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之中,疾行奔走间,只觉得这座别名“银杏城”的古代名城,在千年时光的冲刷之下,流露出了一股历史特有的厚重感与肃杀感。


    这种岁月变迁的感觉令人唏嘘扼腕,落在寿数绵长的妖怪身上时,也不自觉令秦升起了一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街头,那家自己曾经驻唱过的[迷境]酒吧,不知何时歇业了。


    曾经醒目的霓虹灯早已熄灭,挂满蛛网的招牌蒙上了一层灰黑,此时此刻,就算有再多路人在门前、驻足再久,也再不会有一位聪慧却腼腆的侍应生小姐曼步,款款上前,询问对方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了……


    穿过酒吧街,是一栋低矮的建筑。路边曾经坐落着一家小小的便利店,不过现在,这家店也已经改做了拉面馆。


    20多年前,曾经的秦,会在结束一夜的驻唱、拿到当日薪水结算后,专程拐进这家店里,拿着新鲜出炉的人类货币,向店主购买几枚对方特意为自己留下的特价面包……


    再往前走,是一个老旧的小公园。


    在秦计划成功、顺利勾引到异闻课的警员主动过来逮捕自己的当天,秦拿着面包,就在这里,遭到了一窝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猫崽子的“拦路打劫”,当天辛苦卖唱买的面包全部拱手送上不说,甚至还包了这群小家伙未来二十多年的食宿……


    越来越多的回忆涌上心头。


    驻足在这条古意悠长的老街,秦顿足回首,发现那些曾经组成了自己记忆的一部分,似乎并不像某些片段那样遭到了刻意的扭曲与遮蔽。


    ——他记得很多很多事。


    但,他也唯独忘了自己最该记得的那些事。


    ……


    ……


    当最后一抹殷红的残阳也将落入地平线的时候,拖着忙忙碌碌了一整天的身子,秦有些疲惫地来到了与乌鸫约定好的汇合地点。


    手里攥着一瓶刚买的矿泉水,秦仰头给自己灌了两口,末了,又捏着瓶子往瓶盖里倒了一些,将盛着水的瓶盖举起,递给了站在自己肩膀上的乌鸫小鸟。


    乌鸫大约也是飞累着了,一连啄了好几粒水珠,这才沙哑着嗓子,“啾啾”叫着同秦汇报自己的搜索进度。


    “你也没有收获吗?”


    “啾……”


    乌鸫羞愧地低下头,又啄了一串水珠。


    无声叹了口气,秦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天快黑了,休息一会儿吧。说不定等到夜深时分、妖怪们大肆外出活动的时候,我们能向其他本土妖怪打听到狼妖的消息呢?”


    乌鸫想了想,“啾”了一声,拍拍翅膀,表达了自己的赞同。


    又是一夜苦寻。


    次日清晨。


    抖抖毛毛上沾染的夜露,秦蹲坐在路边花坛里,跟靠在自己爪爪边上的乌鸫一起长吁短叹。


    “找了一晚,半点消息都没有呢……”


    “啾啾……”


    一狐一鸟彼此依靠着,短暂打了个盹后,振作了精神。


    “你饿不饿?”微微低头,秦抬爪按了按乌鸫的脑袋瓜,“要不吃点东西再继续?”


    “啾……”


    乌鸫这会儿声音更嘶哑了些,配上一身漆黑的配色,不仔细瞧的话,几乎就要将它与乌鸦混为一谈。


    秦见状,有些愧疚地低头贴了贴乌鸫:“辛苦了。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一定给你多弄几枚阴气结晶补补身子。”


    乌鸫受宠若惊,蹭了蹭三尾大人的脸颊,开心地一上一下做着蹲起。


    秦开始思考他们一狐一鸟的组合能吃点啥好。


    乌鸫是杂食鸟类,种子和小虫它都能吃,偶尔能抓到青蛙之类的小型脊椎动物的话也不挑。


    但秦不行。


    再三思忖之后,秦开口了。


    “——附近有家味道不错的馒头店,你吃不吃?”


    馒头碎什么的,乌鸫应该也能吃才对。


    乌鸫拍了拍翅膀,哑着嗓子低低叫了一声。


    行,决定了——他们今天的早餐,就去七辻屋解决了!


    因着同样身心俱疲的关系,秦带着乌鸫来到七辻屋店门口后,倒也没有选择变回人形,而是叼着钱包,熟门熟路地一溜小跑,直接钻进了正在排队的人群里。


    一只小狗加入了排队的队列。


    ——一只很有礼貌、并且并没有插队的可爱小狗,头顶着一只穿着辣眼荧光绿裤衩的小黑鸟一起加入了排队的队列。


    站在秦前方的人们纷纷回头,惊讶中带了一丝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秦。


    队伍里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偶尔会有人从队伍前面绕过来,半蹲在秦的面前,伸出手,想要摸摸小狗的头。


    如果对方同样比较有礼貌,抚摸之前会询问秦的意见的话,秦一般不会拒绝。但遇到某些没素质、上手直接摸的,秦就会扭头避开,末了,还要凶巴巴地冲对方呲牙“呜呜”两声。


    日头逐渐上移,前方排着的长龙不断缩短,很快,秦的前面便空无一人了。


    “您好,这位客人,您想要点什……这位客人?”


    面容慈祥的店主眨了眨眼,望着柜台前空荡荡的虚无,短暂地愣了一下。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柜台下方,忽然就传出了一声略显耳熟的呜咽声。


    “呜!”


    店主循声低头,正正好撞入一双微微弯起、其间夹杂着一抹温淳笑意的金蜜色眸子里。


    他呆住了。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客人……


    尘封的记忆之门再次打开,一切仿佛时空轮转,恍惚间,二十年的岁月宛如沙漏倒置,从不曾远离。


    “——呜?”


    怔愣半晌的店主,是被小狗疑惑的呜咽声唤回神志的。


    撑着膝盖、动作略显笨拙地弯下腰,眼角在岁月蹉跎之下烙印上细纹的店主笑眼温和:“好久不见啊,阿白,这次也还是你自己来买馒头吗?”


    “呜~”


    虽然听不懂小狗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店主还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这样啊,我明白了……那么,阿白今天想要买哪一种馒头呢?”


    后肢用力一蹬,小小的狐狸人立起来,前爪搭在店主擦得锃光瓦亮的玻璃橱窗上。


    歪头端详片刻后,秦抬起右前爪,隔着玻璃,轻轻拍了拍其中一处。


    店主顺着秦的示意看过去,笑了起来:“噢,是豆沙馒头啊,是非常畅销的一款馒头呢~阿白想要几个?”


    秦抬了抬下巴,冲对方示意自己叼在嘴里的钱包,然后“呜呜”了两声。


    “两个吗?”


    “呜~”


    “好的哦,我明白了。”接过钱包,店主数出几张纸币收下后,又将钱包还给了小白狗。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豆沙包很快被店主装好,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动作很是轻柔地将其挂在了小狗的脖颈上:“谢谢惠顾~刚好最后剩了两枚豆沙馒头,阿白运气非常好呢~”


    “呜!”闻着袋子里散发出的面点馨香味,秦有些开心冲店主抖了抖耳朵,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小狗微笑。


    店主也笑眯眯地冲小狗挥手:“去吧去吧~欢迎阿白下次光临哦~”


    秦带着乌鸫刚刚转身,还没走出去多远,下一秒,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的是人类短促凌乱的喘息声。


    “……店、店长先生!”


    嗓音清澈温暖的少年快步上前,在秦之后,跨到了店里:“请问、呼……还有豆沙馒头吗……?”


    “啊、非常抱歉,最后两枚豆沙馒头已经被刚才那位小客人买走了呢。”


    少年似乎愣了一下:“小客人……?”


    “喏,在哪里,它还没走远呢~”店主笑眯眯地抬起手,指了指秦和乌鸫站着的方向。


    秦一顿,瞥了一眼少年后,不打算多做理会,转身便要走。


    然而……


    下一秒。


    “——喵!!!”


    因为自己也养过小猫崽子的缘故,秦很少会用猥琐去形容猫咪的叫声……


    但,此时此刻。


    他无比清晰地听见,一声仿佛醉酒大叔一般猥琐的猫叫声飞速朝自己这边靠近。


    「——喂,臭狐狸!快把七辻屋最后两枚红豆馒头交出来!」


    第145章 查■表(?)


    猫没有素质,但狐狸可还有。


    凉凉斜睨了肥猫一眼,秦护着胸前挂着的纸袋后撤,同时招呼身边气炸毛的乌鸫利索走人。


    乌鸫恶狠狠地瞪了三花猫一眼,一扇翅膀,飞在秦的头顶,待到一狐一猫转身离去时,一边飞,一边还不忘骂骂咧咧说着三花猫的又肥又油腻还没礼貌云云。


    秦虽然觉得乌鸫描述非常贴切,但当面蛐蛐猫这种事未免还是有些丢分,于是一甩尾巴抽了乌鸫一把,无声催促其闭嘴快飞。


    结果,他俩还没走出五步远,下一秒,就被一只圆滚滚的三花肥猫张牙舞爪横拦在了路中间。


    “喵!喵喵——!!!”


    「臭狐狸!现在立刻把豆沙馒头交出来,刚才你们说我坏话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了——!!!」


    三花圆球炸着毛,张牙舞爪地试图威胁对方,一身浓重的酒气惹得秦忍不住撇了撇耳尖。


    秦低头,看着一撅屁股窜到自己面前的三花圆球,略微迟疑,抬起爪爪,将肉垫按在了三花圆球的脑门正中央,抵住了对方。


    三花圆球蛄蛹着还想往秦的面前冲,但,因为额上抵了一只狐爪的关系,就算再怎么用力,也始终不得寸进,被对方牢牢控制在了几步之外。


    “喵!”


    “呜。”


    两只毛茸茸就这样僵持在了原地。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秦微微抬头,下一秒,就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三花肥猫的身后。


    身影的主人弯下腰,双手相当熟练地一抄,便将三花肥猫一把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好了猫咪老师,这样子对人家是很失礼的。红豆馒头没有了的话,我们下次再来买就好了。”


    嗓音温暖,语气无奈。


    清晨的秋阳洒下,落在少年浅棕色发丝间,秦仰头望去,发现对方是一个面容斯文清秀的少年。


    肥猫在少年怀里依旧在用力挣扎,嘴里嚷嚷着“臭狐狸赶紧交出馒头,不然小心我对你不客气”之类的话。


    秦还没什么反应,下一秒,乌鸫却是气得翎羽炸开,翅膀一收站在秦的头顶,指着三花猫就开始骂街。


    “你什么身份,也敢让我家主人将到嘴的食物拱手相让?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


    “我才不管他是谁!再啰嗦下去,信不信我连你一起吃掉!”


    “想吃我?你信不信我拉你嘴里!!”


    “什么?!怪不得你穿这么奇怪的屁兜,原来是个连排泄都不能自己控制的白痴乌鸦!”


    “???你骂谁是乌鸦?你才是乌鸦、你全家都是乌鸦!!!”


    “我难道说错了吗?难道不是只有乌鸦才会叫的这么难听吗?你明明就是一只聒噪的臭乌鸦!”


    乌鸫快要气死了。


    它委屈巴巴地蹲在秦的头顶,拿翅膀指着少年怀里的肥猫:“秦大人,他欺负我QAQ……”


    秦:“……”


    “打狗还要看主人的!秦大人,他居然敢当您的面打你最忠诚的走狗,简直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秦:“……”


    没出息的东西,这种程度的嘴炮都吵不赢。


    有些嫌弃地把鸟从自己头顶扫落,秦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帮自家小妖怪撑腰,然而话到嘴边,下一秒,就见对面那个棕发少年露出一副歉疚的神色,抱着肥猫朝自己这边深深鞠了一躬。


    “——那个、非常抱歉……!猫咪老师只是说话不太有分寸,但并没有坏心思的!冒犯到了你们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替老师向两位道个歉!”


    秦:“……”


    秦:“……”


    他定定地望着少年。


    沉默了一阵,他忽然有些疑惑地开口。


    “你……听得懂妖怪的语言?”耳朵朝前转了转,秦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你能听见妖怪说话?”


    见秦一脸严肃的样子,少年也愣了一下,怔怔点头:“是的……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是大事!而且是查■表查漏了两个活口的天大的事!


    仿佛被什么东西踩到尾巴一样,秦火速从尾巴里抖出自己的终端,调出异常名单飞快翻阅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夏目贵志。”


    少年下意识道,在怀里猫咪“喂喂、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地就把名字告诉奇怪的人啊!!”的大叫声里,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


    狐狸妖怪的气场实在太强,虽然外表看上去娇小可爱,但夏目贵志不知怎的,下意识就将其看作了类似警察先生之类的存在。


    “那个……请问一下,您了解这个,是有什么事吗?”


    秦头也没抬,一边翻一边熟练回复道:


    “你好,夏目君,我是警察厅警备企划课下辖异闻课5系公安,你可以叫我秦,稍后我会向您出示我的证件。”


    夏目贵志怔怔点头。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按照公安委员会下达的规定,公安部要求国内拥有异常力量的生命需要统一登记在册,方便之后异闻课进行管理与保护,现根据规定,需要对你和你怀里那只三花球进行信息采集。所以,请问一下,你怀里那只三花猪咪叫什么名字?”


    不等夏目贵志回答,猫咪先炸了毛。


    “——三、三花猪咪?!该死的狐狸,我现在就一口吞了你!!!”


    “哦。威胁警务人员,警告一次。”


    “?!可恶的臭狐狸!!!”


    “辱骂警务人员,警告两次。警告三次之后我将行使我的执法权,以妨碍公务的名义将你扭送到异闻课审讯室吃猫粮。”


    “你、!!”


    在夏目贵志手忙脚乱抱着猫、好声好气地一通顺毛之后,秦得到了猪咪的名字——猫咪老师。


    ……实在是很敷衍的名字啊。


    一听就不像真名。


    不过……算了。


    将怀表翻到背面,秦尾尖卷着终端,冲夏目少年示意了一下:“来,在这里滴一滴血。请放心,这滴血不会作为他用,而是会用来记录你们的身份信息,防止出现身份被冒顶的情况。”


    “噢、噢,好的,好的……”


    大概是狐狸警官的表现实在太过干练沉稳,在看过对方叼出来的警察手册之后,夏目贵志几乎没有多想,就在对方引导下完成了身份认证,等到一切结束之后,这才在怀里猫咪愤怒的大叫声里缓缓回神。


    “——夏目!你怎么这么轻易就相信这两个家伙了!!万一他们的证件是伪造的呢!!!”


    秦低头,看了一眼怀表上多出的信息,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脑海里自动过滤掉三花猪咪上蹿下跳的暴躁叫声,秦仰头看着夏目贵志:“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夏目君。是这样的,我目前手头还有一些工作没处理完,为你们登记入库的事恐怕会往后推迟一段时间。”


    假话。


    他现在当场就能给一人一猫办理登记入库,只不过真这么做了,那他背着公安悄悄跑来熊本的事就瞒不住了。


    不过……


    “夏目君不必担心,虽然还没有入库,但我已经记住了你们的信息。之后如果遇到危险、或者需要帮助的话……”


    顿了顿,他报出一串数字:“——可以联系这个号码。这是我的私人号,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职权之内,我会尽最大可能帮助你的。”


    望着可可爱爱蹲坐在地的雪糯米糍,夏目贵志弯起了眼睛:“不客气的,配合警官先生工作,是每一位市民应尽的义务哦。”


    秦:“!”


    温、温柔暴击!


    好乖的崽崽!


    呜呜,为什么这么乖的崽是别人家的……!


    好想要……


    好想把他叼回自己的巢穴里……


    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咬尾巴蛋花眼的冲动,秦强作镇定,竖起耳尖,清了清嗓子:“咳……夏目君,是这样,我和部下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寻找一只妖怪的踪迹。”


    “——所以,我想请问一下,夏目君在附近,有看到疑似巨型白狼的妖怪的身影吗?”


    “白狼?”夏目贵志顿了顿,面上表情依旧温柔,思索片刻,问,“警官先生寻找白狼,也是为了记录对方的信息吗?”


    “不是。”


    圆滚滚的雪糯米糍摇了摇头,体型看上去比夏目贵志怀里的三花猪咪稍微苗条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雪糯米糍的毛毛在阳光下看上去蓬松柔软,像一团棉花糖,声音也像是棉花糖一样甜甜软软的。


    “因为私人的事,想要找对方确认一些问题,顺便讨要旧物。”


    旧物啊……


    这个答案,似乎令夏目贵志有些许的意外。


    手指不动声色地抚摸了一下怀里猫咪老师的脑袋,少年迟疑片刻后,低头看向怀里的猫咪。


    猫咪老师依旧弯着略显猥琐的半月眼,懒洋洋地任由夏目贵志给自己挠着下巴:“你认识那只妖怪?”


    “不认识,但我丢失的东西似乎在对方的身上。”


    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瘫在少年怀里的三花猪咪,秦耳尖竖得笔直,目光灼灼而专注。


    “——根据我的情报,30年前,有一只白狼妖怪曾经路过东京的江户川河畔,发现、并带走了一枚狐尾的碎片。”


    猫咪老师闻言,动作一顿,半晌之后半睁开一只眼睛,自上而下俯视着蹲坐在地的白狐。


    “你的?”


    “我的。”


    三花猫目露狐疑的神色,盯着秦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阵后,对着空气嗅了嗅,像是确定了什么东西。


    下一秒,三花猫忽然抬起了自己粉粉嫩嫩的爪垫,朝秦的方向按了按。


    噗——!


    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边缘粘着点暗红色的干涸血渍,整体看上去比三花猫整个身体还大上一圈的碎片,就这样被猫咪老师丢在了秦的面前。


    已经做好武力抢夺的秦:“……!”


    “!!!”


    他连忙上前,翘起尾巴将其卷到了自己身前,双眼微闭,仔细确认了一阵。


    ——的确是他的尾巴!


    但……


    这样一枚遭到无数异常哄抢争夺的三尾残片,对方就这么水灵灵地还给自己了?!


    这么大方的吗!


    难道不需要打一架、放点狠话,然后再彼此确定一下尾巴碎片的交易方案什么的吗?


    秦看着面前这枚阔别三十多年、而今终于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尾巴碎片,眼底难得浮起了一丝困惑与茫然。


    像是读懂了秦内心的想法,趴在夏目贵志怀里的猫咪老师眯着半月眼,语带嫌弃:


    “——臭死了,一股子狐骚味。”


    “……”


    “……”


    这样说着,三花肥猫冷哼一声:“帮你保管了这么多年,不说感谢我也就算了,你居然连个馒头都舍不得让给我!狐狸什么的,果然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吝啬鬼!!”


    秦·吝啬鬼·狐狸有些尴尬地垂下耳朵,爪爪交替踩了踩底面:“谢、谢谢……对了!馒头送给你们!”


    “不用……”


    夏目贵志下意识想婉拒,下一秒,却得到了猫咪老师理直气壮的支使声:


    “——拿着吧,夏目,这是我应得的!”


    有些尴尬地摸了摸猫咪老师的脑袋瓜,夏目贵志到底还是弯下腰,接过了小白狐狸递过来的纸袋。


    秦又仔细看了看这枚尾巴碎片。


    ——这枚碎片似乎是尾巴中段的位置,看起来很大一块,但实际只占了一整条尾巴的五分之一。


    在妖力的作用下,碎片上的血肉被保存的很完好,完全没有腐败或者风干的征象,新鲜得仿佛只要找回其他部分,就能直接拼成一条鲜活而完整的狐尾一般。


    其他部分……


    眼底缓缓蔓延开一种别样的希冀,秦仰头看着人类少年怀里的同类:“你的手里,只有这一片吗?”


    “——如果还有其他碎片的话,无论你需要什么样的东西作为交换,我都会为你找来的。”


    第146章 您怎么会在这里?


    闻言,猫咪老师差点被气个半死,当即炸毛,趴在夏目贵志的肩膀上大声喵喵咧咧:


    “——喂!你这只肥狐狸怎么说话呢!要不是有伟大的猫咪老师守护,你就连这一枚尾巴碎片都别想留下!你这只贪心失礼还很可恶的坏狐狸!”


    秦仰着小脑袋,眨巴眨巴眼睛,乖巧道:“好的,对不起,伟大的猫咪老师,那么请问……您有看到我的其他尾巴碎片吗?”


    他倒是能屈能伸。


    傲娇又爱炸毛的猫咪老师顿时感觉有被哄到,哼了一声,扭了扭屁股,在夏目贵志的怀里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没有。”


    “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在看清秦满眼的失望之后,猫咪老师顿时就又生气了,“——你这个笨蛋狐狸!我简直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三尾!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条尾巴对于妖怪或者其他邪祟来说,都意味着什么啊!”


    秦眨眨眼。


    “意味着……他们即将失去一位实力强大的三尾劲敌?”


    猫咪老师闻言一哽。


    “这、这只是一方面啦!”


    清了清嗓子、飞快调整了一下思路之后,望向蹲坐在地的狐狸,猫咪老师眯起眼,压低嗓音,故意阴恻恻道。


    “——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世界上出现第一只多尾狐妖的时候,多尾狐妖的断尾,就成为了力量、权力、荣耀的象征。”


    秦默默听着,没有吱声。


    “在那个混乱的时代里,所有妖怪,都以拥有一条多尾狐妖的尾巴为荣,因为他们相信,只有这个世上最勇猛的妖怪,才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斩下多尾狐妖的尾巴,将其作为战利品,向世人炫耀自己的功绩与伟大。”


    “……”


    “……”


    秦静静注视了猫咪老师一阵,移开眼,用爪垫轻轻拨弄了一下盘在自己前爪旁边的尾巴尖尖,轻柔又小心的样子,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那我就直说了。”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独尾三尾,猫咪老师那恍如中年油腻男的声线之中,隐隐带上了一丝大妖才有的威严。


    “这枚断尾碎片,是我在30年前江户川边的血泊之中找到的,而尾巴的主人,则不知所踪。”


    “——三尾,你知道那个时候,江边发生了什么吗?”


    秦没有说话,但眼神却已经沉了下去。


    很显然,他已经想到了什么。


    “自那条断尾脱离主人之后,就成为了一众妖魔鬼怪们争夺的目标。”


    “……”


    “它是力量的象征,更是功勋与荣誉的缩影。它们追逐它、争抢它、分割它、占有它,以拥有它作为门槛,争夺东京话语权金字塔的最顶层,只有拥有碎片的势力,才有权参与到这场权力的斗争之中。”


    “……”


    “所以,在遍地狐妖的尸体之上,江户川边,展开了第二狂欢盛宴,妖魔们相互厮杀飞溅出的血液,足可染红整个关东的河流。”


    “……”


    “狐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三花猪咪半弯着眼睛,脸上鲜红色的妖纹在阳光之下忽明忽暗,微微浮动着某种不祥的气息。


    秦垂着眼,没有吱声。


    秋日清晨的阳光很暖,照在秦身上时,给人一种仿佛被温暖的泉水包裹住的错觉。


    那种感觉很奇妙,莫名地,让秦回忆起在那个血色夜里,自己被同族鲜血浸透了皮毛时,那种濡湿、温热、黏稠的诡异触感。


    幻境仿佛与现实在此交叠。


    在一片不真实的失重感与坠落感里,秦清楚的听见那只被叫做“猫咪老师”的招财猫说:


    “如果说,断尾的出现昭示着一场犯罪的话,那么所有拥有断尾碎片的势力,都是这场犯罪的天然同盟。”


    “为了共同的利益,他们一定会三缄其口,守望相助。”


    分明拥有着一双天然含笑的半月眼,但三花猫此刻的神态,却绝对称不上微笑。


    “——喂,三尾,拿到这枚碎片就离开吧。”


    他说。


    “你要拿走断尾剩下的那些碎片,就必须和那些分割了断尾的势力为敌。东京的水太混,身后没有势力支撑的野妖根本没办法活下去,你会死的。”


    狐狸椭圆形状的瞳孔在阳光之下,几乎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光影交错之间,秦眯着眼,像是在看远处的车水马龙,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只是在静静发呆。


    三花猫躺在夏目少年的怀里,翻了个身,让另一边的身体也能充分接受暖阳的洗礼。


    猫咪的语速不快,字里行间带着些许卷舌的口癖,听起来就像是一个醉酒大汉昏睡前一秒的呓语。


    ——事实上,他的身上,也的确弥漫着浓浓的酒气。


    “你接下来要做的事太难了。挡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两个敌人,而是山。狐狸天然不是擅长攀爬的种,你必须要先付出惨重的代价,才勉强有可能获取登山的资格。”


    谁家猫大清早就喝酒啊……漫不经心地,秦的脑海之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三尾?”


    不过对方所言倒是不假,要想拿回那些碎片的话,势必要和当年那些同犯发生争端。


    “喂喂、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可自己当年养好伤之后,不就已经将记忆里参战的全部敌对势力清洗干净了吗?那些势力里面并没有发现尾巴碎片啊……


    “混蛋混蛋!信不信我现在就吃了你啊喵!!”


    咚——!


    一只沉甸甸的猪咪三花球腾空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后,重重砸在了陷在自己思绪之中的秦头顶。


    猝不及防之下受惊,秦下意识张嘴咬去。


    下一秒。


    “啊啊啊啊——!!你居然敢咬我的屁股?!混蛋三尾我和你拼了!!!”


    在乌鸫和夏目贵志大惊失色却阻拦无果之下,只是一瞬之间,两只圆滚滚的可爱毛球就你一爪我一口、乌烟瘴气地撕打在了一起。


    次日,熊本县早报。


    【惊!我台记者发现,超级大胖猫和超级大肥狗竟当街互殴!】


    【宠物主人劝架未果,怒吞两枚馒头疑似遭噎晕。】


    【我们仍未知晓,那些年,两辆半挂货车之间的恩怨情仇……】


    ……


    ……


    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周末彻底走到尾声之前,秦到底还是顶着被薅秃了两簇毛毛的尾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看了一眼天色,秦吃掉最后一口夏目少年用来赔罪的七辻屋夹心馒头后,站起身,向对方提出了告辞。


    夏目贵志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同对方道别:“再见,警官先生,以后有空的话,欢迎再来熊本县玩呀。”


    “好哦~”


    开开心心地蹭了蹭夏目少年的手心,秦叫上乌鸫,一狐一鸟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了逐渐西沉的斜阳里。


    他们试图故技重施,又去了一趟机场。


    可,遗憾的是,飞往东京的航班却在十几分钟前便已经起飞,他们错过了最后一趟具备有氧舱、可以办理宠物托运的飞机。


    最终,望着逐渐黑下来的天空,在乌鸫的提议之下,两只妖怪决定采取最原始的出行方式,俗称……


    自己跑。


    两个小时后。


    身型稍微涨大了一点,神骏优雅的白狐飞快奔逐在熊本城外金黄色的稻田之中。


    一边跑,狐狸一边仰着头,不满地对头顶飞掠的黑鸟说:


    “——所以说,我们都有[界]了,为什么不直接溜进客舱里蹭航班呢?”


    半空之中不断振翅的乌鸫僵硬了一刻,身形一滞,险险从天际一头栽落下来。他有些心虚地小声道:“这……我这不是忘了您还有这个东西吗……”


    秦:“你的建议很好,下次不要建议了。”


    乌鸫:QAQ……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前方,一小片城市的剪影,隐约出现在不远处漆黑的夜幕之中。


    因为长途奔袭而微感疲惫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些,秦撑开[界],加快脚步,身形化作夜色之中的一抹白虹,快速朝着前方的城市急奔而去。


    旷野的风在耳畔呼啸,两侧景象在身侧飞快倒退。


    月影娑婆之间,秦的眼角余光,似乎隐约瞥见了一处不一样的阴影。


    他原本是不愿多管闲事的,但伴随脚步愈发靠近,空气中,一股非常隐秘、却又极纯粹的灵力,就这样闯入了狐狸灵敏的感知范围之内。


    “……”


    好熟悉的气息。


    飞奔的动作并未停下,秦抬起头,招呼头顶花式滑翔的乌鸫:“东南8点钟方向似乎有什么动静,你去看看。”


    回应他的,是乌鸫一声嘶哑的啼鸣。


    小小的黑影偏离了原本的行进方向,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不一会儿,静谧的夜色之中,响起一声“啾”的鸟鸣声。


    “——8点钟方向有一处封印,封印旁边立了一块坟冢,有个阴阳师打扮的老头靠在坟冢旁边打坐冥想。”


    阴阳师?


    还是在这种荒山野岭里?


    脑中思绪飞快转动。


    然而,回想起自己才刚补录的两个异常人口,秦短暂迟疑一瞬,随即一甩尾巴,冲向了乌鸫所说的那处坟冢。


    四野寂静,夜风凛凛。


    片刻之后。


    白狐飞奔之中的身形,被一张符箓,牢牢定格在了距离封印100米外的旷野里。


    白狐试图挣扎,但符箓上蕴含的灵力委实雄厚,在一旁那座封印大阵的辅助与加持之下,达到了一个近乎恐怖的地步,竟短时间内让他失去了对体内狐火与妖力的掌控权。


    簌簌……


    草叶彼此摩擦的声音响起时,白狐停止挣扎,抬头望去。


    下一秒。


    “——秦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第147章 万死不辞


    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一袭古朴狩衣、面容清矍的老人缓缓从封印的结界之后走出,微微俯身,冲秦行了一礼。


    “——多年未见,秦大人风华如故,令人钦服。家主如今不便,便由在下代叩金安。”


    化为原型的白狐足有一匹骏马般大小,此刻闻言,微微低头,熔金一般的眸子直勾勾落在了老人的身上。


    “好久不见。”


    秦看着他:“你是阴阳师?”


    阴阳师微微点头。


    “你的气息我稍微有点印象。”


    秦盯着他,目光上下扫视了一圈后,最终落到对方襟前那片用妃色丝线绣出的樱花暗纹,略微回忆了一阵,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忽然问:


    “——你是阴阳世家上樱家的?异闻一系上代管理官、上樱拓真是你什么人?”


    阴阳师再次点头:“拓真大人是上樱家前代家主。”


    ……前代?


    秦微微一怔,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穿过阴阳师瘦削的身躯,落在了对方身后的封印与坟冢之上。


    “那这墓碑……”


    “是家主的。”


    阴阳师神色坦然,让开身形,向狐妖介绍:“秦大人重伤失踪之后,没有您的镇压,大量异常邪祟纷纷冒头,东京局势日益紧张。”


    “两年前,在家主率领吾等合力诛杀一头平安京时期的千年大妖时,妖邪逞凶,吾等不敌,损失惨重。”


    “紧要关头,家主透支灵力、以身殉道,请了神眷,用自己的肉身为媒介,强行封印了对方,并立遗嘱:将其尸身镇压在此,令吾等上樱家阴阳师遣人守墓,世世代代镇守此地,不叫妖邪乘虚破阵、再度害人。”


    他指着那一方小小矮矮的墓碑:“此碑既是家主灵牌,也是此处封印大阵的核心所在。石碑不坏,则大阵不破。”


    秦:“……”


    阴阳师的语气很淡,眸光也沉静。


    他分明在说着有关牺牲、有关殉道的沉痛往事,但面上却不露一丝悲戚,风轻云淡的样子,像是平安时期的贵族在谈论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一般,平静而无一丝波澜。


    他似乎并不为那位死状惨烈悲壮,死后就连尸骨也被制成封印阵眼、无法安息的上樱家前代家主感到悲伤,哪怕他曾经追随在对方的身侧,彼此扶持,度过了大半生的时光。


    但……


    怎么会不悲伤呢?


    旷野荒芜,木屋简陋。


    入目之处,唯有那一方石碑一尘不染,像是曾被人无数次仔细擦拭,直至石料被擦得莹润如玉、闪闪发亮,干净整洁得与此地格格不入。


    ——那大概是阴阳师如今追忆、怀念上樱家主唯一的方式了。


    秦沉默。


    半晌之后,他哑声问:“这里……只有你一人守着吗?”


    阴阳师点点头。


    “其他上樱家的人呢?”


    阴阳师眯着眼,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年轻又有天赋的孩子们,如今都在异闻一系效力。族里像我这样迟暮之年的老头子,则是奉命,在各地看守阴阳师们布下的封印大阵阵眼,如阵内邪物有所异动,即刻血祭,献祭此身、加固封印。”


    “……”秦怔怔地望着他,“你……”


    白狐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眸色几经变换,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


    倒是阴阳师,他像是知道秦想问些什么,微微笑着,一抬手,招出几片薄薄脆脆的小纸人,抬手递给了秦。


    “——在下是自愿的。”


    面容微抬,阴阳师仰着头,也不知是在看天上繁密明亮的星子,还是在看自己前途未卜、却注定充满迷雾与悲伤的未来。


    “世道艰难,众生皆苦。吾辈既身为阴阳师,又手握经天纬地之力,当舍身卫道、救万民于水火之间,不问来路,无畏归途。”


    “……就算要你死,也没关系吗?”


    阴阳师坦然颔首:“万死不辞。”


    “……”


    “……”


    沉默良久,秦张嘴,将那几片小纸人咬进了嘴里,略显机械地咀嚼了两下,囫囵咽下。


    见状,阴阳师眉眼舒展,笑了起来,又招了几片小纸人奉上,问:“可合您的口味?”


    “和以前的味道……似乎不太一样。”


    阴阳师顿了顿,眼里闪过一抹浅浅的笑意:“您说的,应该是先家主的鸡肉味小纸人式神吧?让您见笑了,实因先家主夫人偏爱鸡炙,因此先家主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习惯携带一些鸡肉味的零嘴。”


    “……”


    “……”


    停在屋檐上的乌鸫看了看自家耳朵尾巴一起垂下来的大人,又看了看那个阴阳师,气愤极了,一时间只恨自己不会调哑药,不能替大人把对面那个坏人类原地毒哑!


    ——是饭吗就端上来??


    啊?!


    没看我家秦大人就差一点就快要被你给刀碎掉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守护全世界最好的秦大人!!救驾!!!快来妖救驾啊啊啊啊啊!!!


    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的乌鸫小鸟,当机立断开始脱苦茶——不会调哑药没关系!它早上刚吃了一整个馒头,现在肚子里的存货非常充足!


    ——它现在就可以用空投的方式,让这个该死的、狡猾的、诡计多端的坏人类彻底闭嘴!!!


    “——穿回去。”


    乌鸫:“……”


    乌鸫:“……啾。”


    在一道冷飕飕的目光凝视之下,乌鸫小鸟乖乖叼起自己的荧光绿苦茶,默默地、默默地又给自己套了回去。


    屋檐下方,秦·差一点就要被刀碎掉·大人收回满含威胁的眼神,嚼了嚼,颇觉食不知味地咽下了这只原味小纸人式神。


    小纸人下肚,立即化作一道精纯灵力,在秦的体内转上一圈后,很快消散不见了。


    望着阴阳师干枯瘦弱的身形,秦蹲坐下来,想了想,抬起尾巴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坐吧,和我聊聊你们一系的事。以前和你们交流不多,我倒是很好奇,你们身为阴阳师,为什么会对我这个妖怪态度尚佳。”


    “是。多谢大人。”


    阴阳师盘膝,缓缓落座在秦的对面。


    “秦大人方才问我们为什么对妖怪的态度平和。其实,这件事,是从很久以前就流传下来的古训了。”


    秦:“?”


    阴阳师笑了笑。


    “——秦大人或许还不知道吧?所谓的[警备企划课下辖-异闻课]的前身,其实是阴阳寮。”


    秦:“??”


    他还真不知道!


    等等、这话的意思是——自己其实是孤身一妖跑进妖怪们的死对头、阴阳师们的老巢了,是这个意思吗?!


    望着白狐眼底几乎凝成实质的震惊,阴阳师眯起眼睛,笑的促狭,眼角的皱纹似乎都隐隐舒展开了。


    他笑道:“这段历史尘封很久很久了,若非在下年少时被罚去书院抄书,恐怕也无从得知。”


    “古籍记载,在很多很多年前,当阴阳寮的职责还只是诛杀妖物、守护城池的时候,忽有一日,恶魔现世、咒灵肆虐,而那些原本被阴阳师们强势镇压的妖怪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那是一段最黑暗的时代。


    人肉充粮,人血为饮;人骨作佩,人油熬灯……


    那时的人间,不愿认命的人类与异常之间爆发了连年混战,生灵凋敝,血流漂橹。


    战争持续了很久很久。


    在又一次大战结束,望着尸横遍野、寸草不生的荒芜战场,拥有特殊力量的几方人类势力终于产生了一个共识——这个战火连天、饥荒横行、灾厄遍野的国度,再经受不起战争的摧残了。


    各方大名与国主急召能人异士,试图终结这场血战。


    但,他们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人类有意止战,可群龙无首的异常们却被本能驱动,完全无视了人类递来的橄榄枝,每每入夜,便冲入城中肆意屠杀取乐。


    如此混乱,又过了几百年。


    百年后,一位天资卓然、手腕狠厉的阴阳师新秀强势崛起,在他的号召之下,一部分有意出仕的阴阳师纷纷投归其门下,迅速组建了一个特殊的阴阳寮,用强硬手段震慑了周边异常之后,向城中其余几家恩怨纠葛不断、但都拥有着对抗异常们力量的人类势力发去了结盟邀请。」


    “——所有人类都明白,结盟,已经成为无法抗拒的大势,于是,一个特殊的[异常驱逐与应对寮]便应运而生。”


    阴阳师笑着,语气里满是感慨。


    “[异对寮]里,一开始只有人类。”


    “可后来,伴随着异常们一代代繁衍生息,很快,妖鬼、恶魔之间,也出现了不少拥有理智、且智力不输人类的领袖。”


    「人类与异常之间长年累月的征战,不仅仅只是让人类损失了大量人口,异常们同样损失惨重。于是,狡狯的异常领袖们凑在一起,几经拉扯谈判之后,与[异对寮]寮主结下和平盟约,又令人类与异常各出翘楚充入寮内,作为维护人间和平与秩序的有生力量。


    自那之后,战乱方休。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原本分裂的人类国度逐渐统一,规则与律法很快便按部就班地颁布。


    在警察法案实行之后,那时,接过了寮主之位的上樱家家主应承实势,将听命于皇室的阴阳寮归入警界,顺势将[异常驱逐与应对寮]正式更名为[异闻课]。」


    “——彼时阴阳师一脉势大,在异闻课里独当一系,其余四系人员鱼龙混杂、种族不一,唯有第1系,全部都由阴阳师组成,掌握着异闻课最高话语权,管理并守护着麾下所有人类与异常。”


    在一旁静静听着的秦,在听到这里时,脸上浮起一抹讶然。


    23年前,从他被异闻课招揽时起,这个特殊的公安部门的成员成分便很是复杂,人类、妖怪、咒灵、恶魔、恶魔人、甚至更离谱的人形恶魔全部混迹其中,因此秦一直便以为,这个部门从建立初,便是人类与异常共建共处的运作模式。


    如今听来,异闻课却是由人类最先建立,之后逐渐吸纳异常加入的么……


    但……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尾巴一下又一下地扫着地面,秦思考了好一阵,忽然问:“如果按照你所说的,异闻课的前身「异对寮」,在建立之初,就广邀了其他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的话……那现在的咒术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是独立于异闻课的组织?据我所知异闻课内现有的咒术师,甚至没有一位是隶属于咒术界送来的,反而全都是机缘巧合之下习得粗浅本事的散修。”


    秦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这才继续道:


    “而且在你的描述里,阴阳师一脉曾经在异闻课中享有极大话语权,算是站在了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一批人。可你看现在,异闻课的运作与工作,明显并不是由阴阳师做主的,甚至于……”


    ——甚至于连你们的家主,都成了随随便便就可以牺牲性命、用以镇压强大异常的可消耗品。


    最后的半句话,秦咽回了肚子里,但他知道,眼前这位阴阳师不可能听不出他的未尽之词——想要镇压这只异常的方式有很多,但异闻一系,却偏偏沦落到了必须牺牲家主才能成事的地步。


    这里面真的没有猫腻吗?


    或者说——


    上樱拓真,那位异闻一系的前任管理官、阴阳世家上樱家的前代家主,那位在秦模糊的记忆里,总爱用笑眯眯的语气说着一针见血的话,鹤发苍颜、睿智博爱的慈祥人类……


    ——对方的殉道,到底是自愿,还是另有隐情呢?


    第148章 不听、不看、不想


    秦问了很多问题,但又好像什么都没问。


    因为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


    ——一个都没有。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雨。


    一开始,雨势很小,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人身上,像是上好的丝绸拂过肌肤,细腻之中带了一丝微凉,很是惬意。


    沙沙声不断。


    在树丛间、墓碑上、泥土里,密匝匝的银丝逐渐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尽数笼罩,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尽皆染上了一抹浸透骨髓的潮意。


    此时已是秋末。


    当入冬的第一缕冷空气乘着夜色,蹑手蹑脚融于雨水之中时,原本百无聊赖伫立在屋檐上的乌鸫抖了抖翅膀,控制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啾……啾!”


    晃了晃晕晕乎乎的小脑袋瓜,乌鸫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条流传许久的风俗——打喷嚏是被诅咒的表现,是很不吉利的。


    不吉利……


    这么说起来,错失班机只能连夜赶路、偏巧这时又遇到下雨,这的确是很不吉利的征兆啊。


    在越来越密、越来越急的雨将自己的翎羽彻底打湿前,乌鸫心事重重地飞了下来,翅膀一敛,落到了三尾大人的右前爪边。


    “大人,下雨了,”抖抖羽毛上的雨珠,乌鸫有些费劲扬起小小的脑袋,嫩黄的嘴壳一张一合,“我们现在启程吗?如果再不走的话,等雨势大起来,我们恐怕就有麻烦了。”


    “……”


    秦没说话接它的话,只是用那双深邃无波的狐瞳,静静凝望着面前这位阴阳师。


    “——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


    阴阳师沉默,狐狸便也跟着一起沉默。


    蹲在地上的乌鸫左右看看,一时摸不清状况,张了张嘴,似乎是想继续说话,但犹豫了一阵之后,到底还是跟着一起闭嘴了。


    “……”


    “……”


    杳无人烟的旷野里,异常突如其来的急雨,使得连成一片的“沙沙”雨声不绝于耳。不时有小动物跑动间带动草叶树枝,枝丫摩擦间泄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偶尔还能听见不知是什么鸟的凄长啼鸣。


    万物有声,却唯独这被封印阵法笼罩的角落,静得就连呼吸与心跳都觉能听清,与周遭生机勃勃的一切都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沉默和拒绝是两码事。


    拒绝是不想说,沉默却是不能说。


    可……


    到底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是阴阳一脉的没落、咒术界的独立、异闻课主导权的转移?还是前任异闻一系管理官上樱拓真的死?


    又或者说……


    ——异闻课内的一系列变故,其实与三十年前的那场血色夜息息相关呢?


    这样的猜测或许有些离谱,毕竟在阴阳师方才的言谈之间,压根就没有提到血色夜这件事。


    但……


    一切事情的发生,都不会是毫无预兆的。


    30年前自己贪玩、拐着小阿岚一起离家外出的消息,为什么会被那些异常知晓?


    自从诞生之后、自己身为三尾的消息便一直被家里藏的好好的,但为什么偏就那么巧,自己和小阿岚刚跨出家门,下一秒,便迎来了无数觊觎三尾血肉和力量的异常的追杀?


    还有那场血色夜……


    那些居心叵测的异常,选取的时机实在太好了。


    如若那场血色夜惊变的时候再早些,那时的秦尚未拐带阿岚偷溜出家,自然也并未因伏杀重伤,战力未曾受损之下,寻常异常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将。惊变再晚些,等秦身上遭伏杀的伤好了大半、有了一战之力之后,族里也绝不会落得个倾巢覆灭,只剩秦和姐姐携幸存幼崽仓皇出逃的下场。


    妖怪们不蠢,比起动脑,他们更乐意动手,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脑子、不会思考。


    秦当然也一样。


    ——他不是傻子。


    不提30年前的那次血色夜灭族惨案,就说3年前那场差点令他身死道消的诅咒之种成熟夜里,就有太多细节,压根经不起推敲。


    背刺于秦、之后却不知道为何被秦遗忘的天使恶魔,迟迟不至的咒术师援军,战场上忽然联手的鬼童丸和漏壶……


    ——导致秦第二次断尾的罪魁祸首,绝不仅仅只有暴乱的异常和天使恶魔。


    过去的秦羽翼未丰,在孤身深入敌营的情况下,要想达成大计、探听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就不能锋芒毕露,招来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敌人的戒心。


    只是,如今形势又与当年不同,狐狸再也不是孤军奋战的一方了——经过十数年的经营,“慈悲”且“慷慨”的三尾身后,簇拥了大批尊敬他、信任他、爱戴他的追随者。


    换句话说……


    ——现在的秦,已经有资本,去深究那些曾经只能选择不听不看不想的疑点了。


    思绪起伏、心念电闪,白狐微微低头,用一种充满热切和期许的清澈目光,灼灼望向身侧的阴阳师。


    他的视线分明存在感极强,但阴阳师却无动于衷,就像是根本没有感受到一样,眼眸微闭,一言不发。


    “……”


    “……”


    沉默还在蔓延。


    但秦却从对方沉默抗拒的态度之中,读出了某种不详的意味。


    心脏在漫长的沉默之中,不断向下坠落,坠落,坠落……空荡荡、轻飘飘的,仿佛就要像这样直接落入那神秘未知的地心深处一样。


    深秋的夜风灌入空洞的心脏深处,秦先是感觉到一阵阵发冷,然后是密密麻麻的痛。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是被虫子钻出了十万八千个微小空洞,初始时毫不起眼,却在某一次他深呼吸时,将流入气管和肺部氧气全部漏出了体外,只留给他一阵阵恍若窒息的气闷感。


    那种气闷感令人烦躁。


    烦躁便生口业。


    “——就为了一句轻飘飘的所谓遗嘱,你难道就心甘情愿在这种鬼地方困守一辈子、就心甘情愿地为此献上自己的生命吗?”


    “你难道不想离开这里吗?不想回上樱家颐养天年吗?”


    “你难道不想让阴阳一脉唯一愿意出仕的上樱家,重拾曾经平「异对寮」时期的尊荣与风光吗?”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上樱拓真死去的真相吗?”


    话音落地,惊雷炸起。


    ——轰!!


    轰隆隆!!!


    雷声炸响,雨势骤疾。


    一闪即逝的银紫色闪电短暂驱散黑暗,照亮了秦盛满偏执的眼。


    “——我可以帮你的,上樱家的阴阳师。”


    在轰然落地的滂沱大雨之中,狐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面前人类阴阳师,像是在等待宣判的末路囚徒,执拗之余,充斥着一股子几近魔魅的蛊惑与挑唆。


    “你似乎知道很多东西,阴阳师。”


    “把你隐瞒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会为你达成夙愿——你知道的,我们狐狸,一向擅长为人们满足心愿、帮助他们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明明只是个没担当、不敢出仕祛除厄难的懦夫,可他们花开院家,却霸占了阴阳界第一世家的宝座长达百年……你不觉得,这对满门英魂、济世度人的上樱家一点都不公平吗?”


    “阴阳师,只要你把我想要的情报告知于我,我自有办法让上樱家再度崛起,重现往日辉煌……”


    雨声太大,雷声也响,秦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说了很多很多。


    但,回应他的,却只有死寂一般的默然。


    阴阳师仿佛入定了一般,双目紧闭,面色无波,唯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斜飞的雨水打湿了阴阳师的冠冕和狩衣,大片深色的水渍飞快扩散,就如东京如今风谲云诡的形势,酝酿数十年的阴谋正悄无声息地蔓延。


    滂沱大雨淋湿了人间,模糊了爱恨。


    潮湿的水汽弥漫开来,附着在温暖蓬松的毛发上,将屋檐下避雨的白狐身上的热意尽数带走,只剩一片寒凉。


    年迈的阴阳师没有理会三尾蹩脚的蛊惑。


    漫长的沉默过后,微微弓着腰,他一撑膝盖站起身。


    慢吞吞地转过身,阴阳师用那只总是执笔画符、捏诀掐印的右手,轻轻拾起一小节被风雨摧落在墓碑上的枯枝。


    “入秋了。”


    他的语气轻淡。


    手腕抬起,广袖滑落。


    在白狐骤然紧缩成针孔大小的瞳孔注视下,秦清楚地看见——阴阳师的右手小臂上,烙印着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鲜红色图腾。


    ————————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耽误周一早上的教学任务,秦和乌鸫还是冒着大雨,连夜赶回了警校。


    只是,回是回来了,课也正常在上了,从来都身强体壮、百病不侵的狐狸大妖,却是在第二天发了高烧。


    被幼崽强心按在医务室床上的秦教官含着温度计,摸了摸自己烫得吓人的脸颊,满眼新奇。


    ——除去受伤流血之外,他长这么大,可从来没生过病呢。


    发烧导致的高热,把狐狸漂亮的眼睛烧的通红。秦揉了揉眼角,感觉有点酸,还有点胀。


    “发烧……为什么眼睛会痛……”


    听着某人含含糊糊的嘟囔,降谷零缓缓打出一个“?”,差点就被气笑了。


    “闭嘴!好好含着温度计,不许说话!”


    一连许久都躲着监护狐走的人类小崽,凶巴巴地斥责一句,为表威慑,伸手拍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指尖传来的可怕高温,惊得睁大了眼。


    “——hiro!”低咒一声,降谷零连忙抬高声音去喊幼驯染,“毛巾好了吗?我感觉他快要烧晕过去了!”


    “来了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很快,一条沁凉的湿毛巾,就被敷在了某个不老实地到处乱看乱摸的男人额间。


    啪——!!


    某人摸向温度计的爪子,被狠狠拍开。


    “不许动!”


    “……”


    顶着幼崽严肃的表情,秦撇了撇嘴,默默把手缩了回去。


    ——被学生凶了呢,秦教官。


    站在一旁的铁柜前、手忙脚乱翻找药盒的医务室老师有些同情地替对方鞠了一把泪。


    五分钟时间到了,医生抬手取过温度计,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医生:“……”


    医生:“……”


    “多少度啊?”松田阵平凑了过去。


    “……41.4℃,准备送医院吧。”医生将温度计给对方看了一眼,推推眼睛,尽可能冷静道,“尽早送医,免得发展成肺炎、再把脑子烧坏了。”


    “……”


    “……”


    “不用了。”


    不知道是不是狐狸和人的构造不一样,虽然已经高烧到可以直接抬去急诊科的程度,但秦的意识却还是很清晰,转头看像医生,语气诚恳:“不用去医院,开点药就行。我身体很好,很快就会没事的。”


    医生闻言瞪他:“你是医生还是我是?”


    降谷零看着秦的眼神也不太友善:“别逼我绑你去。”


    “……对不起。”狐狸讪讪地缩了回去。


    萩原研二扶着病号坐了起来,关切问:“秦老师是做了什么吗,怎么突然烧成这样了?”


    “别不是烧傻了吧?”松田阵平伸手在秦眼前晃了晃,竖起三根手指,“这是几?还认识吗?”


    晃来晃去的手指头看得秦有些眼晕,一不留神,就被犬科动物本能占据上风,“吭哧”一口啃上了某人的手。等他回神松口之后,他的犬齿已经在对方指节上留下一对尖尖圆圆的牙印了。


    松田阵平当即大惊,抽回手,用力甩了甩:“你干嘛咬人啊??不是、高烧怎么还伴随狂犬病症状啊?!”


    “……”秦视线飘移,强作镇定,干巴巴地说,“你不手贱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烦着呢,别来招我。”


    松田阵平登时语噎。


    “秦老师,喝点水吧。”勤劳又忙碌的小蜜蜂诸伏景光同学,不知从哪变出个保温杯,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水递了过来。


    秦刚接过喝了两口,下一秒,医务室门就被推开了,伊达航大步入内,把烧的满脸通红、双眼迷蒙的教官先生从床上一把拉起,和松田阵平一左一右架着人就开始狂奔:


    “——我给医院打过电话了,床位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就可以过去!”


    秦:“……”


    他有些受宠若惊。


    “没、没必要吧?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


    身高过分优越的秦教官小腿耷拉在地、被学生拖着冲出医务室,一路引来无数围观,一时间羞愤欲死,用力挣扎,“我觉得我很好!真的!真的不用去医院的!”


    ——只是一点小小的高热,甚至连伤口都没有,和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一比简直微不足道。


    紧追在后的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对视一眼,果断上前。


    半分钟后。


    陷入呆滞的秦教官,被自己的四个冤种学生“大”字形抬上车,在降谷零的押解下,飞快奔赴了医院。


    第149章 生长热


    熟悉的病床,熟悉的主治大夫。


    唯一不一样的是,上一次被救护车抬过来的秦,病因是[误服巧克力引发应激性昏厥],而这一次,则是[病理性高热]。


    “——这次没乱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吧?该不会又偷吃巧克力、导致受惊过度发烧了吧?”


    “……”


    “我看了你的病理报告了,没发现感染性或肿瘤性疾病,不过也不排除是药物导致高热——你前一天吃什么药了?抗生素?甲状腺素?还是呋塞米?”


    “……”


    “不说话?”


    “我看看哦……”一束刺眼的强光落在眼皮子上,晃得秦瞳孔条件反射地缩进,片刻之后,医生笑眯眯地收回手电筒,摸了摸病号看上去手感极佳的头毛,“嗯嗯,瞳孔对光反应良好,看来还没烧坏脑子。”


    秦无语,一把拍掉某人的爪子,扭头看向窗边满脸紧张的崽。


    “给我办出院。”


    看了一眼监护狐扎着输液针的手,降谷零有些为难:“再观察一天吧?反正下午也没有你的课了,高烧还是很危险的……”


    “出院。”


    “不行。”


    “……”


    “……”


    眼瞅着两人你瞪我我瞪你,互不相让、一副下一秒就能掐在一起的模样,医生眨眨眼,笑着上前打圆场:“秦先生的身体状况很好,温度也降下来了,不过您身上似乎还有不少陈年旧……”


    “——的场医生!”


    眼神可真凶啊……


    有趣。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的场医生笑眯眯的将话咽下:“啊,是这样——考虑到高烧可能引发并发症的关系,医院这边,还是建议秦先生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比较好哦。”


    “这样啊……我明白了。”降谷零点点头,看着陷在柔软的病床中央、却犹不服气的某人,没忍住,眼神柔和了些许,“听见了吗,老师?最近就在医院里好好休息,等到身体康复再出院吧。”


    阴戾的眼神在看向降谷零时一秒放晴,秦耷拉着耳尖,无精打采:“可是你们马上就要毕业了啊……这个时候离校会影响你们最后一个月的教学进度的……”


    “没关系啦,您给大家打的基础的很好,就算拜托其他班的教官代一两节课也完全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


    沦为背景板的医生眨眨眼。


    又眨了眨。


    “——您是想让秦先生尽快出院吗?”


    突如其来的插话,让降谷零一愣,迅速回头:“您有什么办法?”


    “保持愉快的情绪可以稳定病人的内分泌和循环系统,从而分泌一种激素,让人更快恢复健康哦~”


    降谷零:“所以……?”


    “医院门口的[生面包]今天有新品上线,我这里有那家店的打折券,您看……”


    上一秒还半死不活的秦,登时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鲤鱼打挺从病床上翻了起来:


    “我要那个!请给我买!!”


    降谷零:“……”


    沉默一阵,他看了看秦输液瓶里所剩不多的药水,有些为难:“可我还得看着药……”


    “我可以帮您看着的,降谷先生,”的场医生非常善解人意,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表,“正好快到换班时间了,我等下没什么事,可以在这里帮忙看着。”


    “问题解决!”秦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头给幼崽数,“我想要黑麦土司,红豆夹心面包,抹茶司康,还有……”


    零零碎碎报了一大堆菜名,秦高高兴兴地和崽挥手道别,目送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呆愣表情的崽崽出门:“早去早回啊零崽,老师我的好心情可就靠你了哦!”


    事情发展太快,等降谷零听见房门在自己身后被关上的声音时,他整个人已经站在了医院走廊里。


    面前站着的,是几个帮忙去取各种检查单挂号单的怨种同期。


    降谷零:“……”


    同期们:“……?”


    房间内。


    刚才赶人的动作稍显粗鲁,秦手背上的输液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了一下,针头异位,手背很快肿了起来。


    秦瞟了一眼,不怎么在意地伸出手就想拔针。


    “?”医生赶忙上前,一把按住,“你干什么?”


    秦重重一把拍开对方的手,连同对方掌心藏着的符箓一起拍飞了出去:“给妖怪输人类的药,你不觉得好笑吗?还有,你刚才支开我家孩子的演技真的很烂。”


    的场医生无辜眨眼:“真的吗?还好吧?而且你现在这不是已经退烧了么。”


    秦没说话。


    金蜜色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对方的眼睛,许久过后,秦牵动唇角:“我真的是发烧吗?”


    医生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


    “哦,”黑发黑眼、看上去平凡且普通的医生先生忽然笑了起来,笑容轻佻,抬手想勾秦头顶那对软乎乎的狐耳,“——那你的猜测,还挺准确的呢,聪明的小狐狸~”


    秦躲了躲,没躲开,当即呲牙,狭长多情的狐眼闪烁着野兽独有的冷峻的光。


    “我想你最好对的场家的合作伙伴放尊重一点,的场医生——否则,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我把今天发生的事,告知你们的场家的家主,的场静司的。”


    “……”


    医生眼底虚伪的笑意很快消失。


    他低着头,凝视着病床上那只与先前温情模样截然不同的凶悍三尾:“你倒是和那些愚蠢又无知妖怪不一样。”


    “一样的话,的场静司也不会接受我的合作邀请了。”


    “……”医生语塞,“我说,你们狐妖都像你一样,擅长把天聊死吗?”


    秦把对方先前问过的问题又再次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


    “……”


    面上多余的神色逐渐收敛,医生撩起下摆,落坐在床边的木椅上。


    “检查报告的事,我没骗你。你入院这两次的报告都显示,你是一只非常健康的狐狸。”


    秦没看他,抬手从果篮里摸了一只苹果,用袖口随便擦了擦后,咔嚓咔嚓啃了起来。


    医生“……”了一阵后,无奈,继续道:“虽然报告都显示正常,但两次报告之间还是有差异的。”


    “嗯。”


    “……你都不好奇的吗?”医生再次无语,吐槽一句,见狐狸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这一次的高热类似生长热,似乎让你的身体加速了某种变化。”


    “虽然人类的仪器检测不出,但我却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你的体内缓缓苏醒。”


    “是好事吗?”嘴里啃着苹果,秦漫不经心问。


    “或许。但这要看你怎么想它。”


    “?”


    医生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的身体似乎出现某种变化,类似生长痛,是妖怪里比较罕见的二次发育。从数据上看,它的确是朝向好的方向变化的,但这个过程漫长且痛苦,肯定会让你吃不少苦头,甚至有可能会面临生死危机。”


    “这场变化对你来说,就像蝴蝶破茧。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去等待化茧成蝶的过程的话,那么或许,打断这一次的化蝶才是对你来说的最优解。”


    “……”秦用自己的方式尝试去理解,“意思是,等变化结束之后,我会变得更强?”


    医生一摊手:“我没见过,不能给你保证。但理论上来说,生物进化不会朝更弱的方向。”


    “……”


    行吧。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秦加速啃完了手里的苹果,将果核随手丢进垃圾桶里,“我从来没听说过,狐狸的发育还有第二次的,通常不都是成年礼的时候就到头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


    为了防止自己被这只对陌生除妖师并不算太友好的妖怪痛击,的场医生沉吟片刻,还是说:“你最近接触什么特别的东西了吗?吃了什么特殊的食物?一般来说,能让妖怪打破种族限制进行二次发育的,只有一些特殊的、蕴藏强大力量的灵物才对。”


    秦回忆片刻。


    “小纸人算吗?那种阴阳师召唤出来用以打扫庭院、搬运文书的小纸人式神,我昨天吃了一打。”


    一、一打?


    的场医生一愣:“……或许?你有吃剩的吗?我拿去做个分析鉴定。”


    “没有。”


    的场医生顿时满脸遗憾。


    “还有我的尾巴的碎片,我吞掉了它。”秦补充,“碎片的确为我补充了大量的气血和妖力,但我总觉得……”


    秦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说,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或许我不该那么草率地吞掉它。或许还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也不一定。”


    医生想了想,出于微薄的医德考虑,友情提醒:


    “——可是,如果你不吃掉并消化掉它的话,连断两尾的重创、再加上之前自戕留下的暗伤……这些足够让你的身体,在未来五年内急速衰败下去了。你听说过天人五衰吗?受到那种程度的损伤,你是绝对等不到破茧那一天的,你会死的。”


    “……”


    秦抿唇,片刻之后,低声说:“……只有五年?”


    这一次,医生给出的答案很肯定:“只有五年。如果这五年里你再受到任何形式的重创,这个时间还会提前。”


    “……”


    “……”


    “——所以我说,你要不还是给我们家主当式神吧?”


    帮着狐妖调整了一下歪掉的输液针,的场医生好心道:“式神契约结成的时候,你的生存状态会发生改变,到那时候,你身上这一切麻烦伤病都会一扫而空的。”


    秦没理他。


    医生自觉没趣,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凑上前,将一个小白瓶丢给了狐妖:“看看这个,我猜你会对它感兴趣的。”


    ……?


    装神弄鬼。


    秦接过这只三无小药瓶,简单查看之后,拧开了瓶盖。


    然而,就在密封瓶盖被他拧开并取下的一瞬间,秦脸上的表情,却骤然凝固了。


    他猛的抬头,急切地想同医生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见医生微笑着飞快后退,紧接着,病房门便传来打开的声音。


    “——老师,我买面包回来了!我还给你带了一杯热可可!”


    第150章 万籁俱寂


    ——病人家属回来的时机刚刚好。


    盯着三尾那仿佛要杀人一样阴沉的眼神,的场医生心有余悸,摸了摸胳膊上支棱起来的寒毛之后,火速找借口溜了。


    剩下五只满心关切的小崽,叽叽喳喳地凑在了病床周围。


    “医生刚才怎么说?你是因为什么发烧的啊?”


    “……因为昨晚淋雨狂奔?”为了不在以松田阵平为首的三只正常人类幼崽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秦略微沉吟,找了个不算太过离谱的借口。


    松田阵平顿时一脑门子的问号:“你搁这演偶像剧呢?还是那种烂俗肥皂剧!”


    秦拿果盘里的苹果丢他:“你就说浪不浪漫吧。”


    “嘁。”


    送给某人一对大大的白眼,松田阵平单手接过苹果,一点也不客气地啃了起来。


    秦很大方地把床头柜上的水果给小崽们挨个分了分。


    末了,他看向一旁的降谷零。


    “——我刚才和医生沟通过了,不用住院,只需要下课之后准时过来做个检查、记录一下身体数据就可以了。”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在发现老师身体不适的时候果断破冰的降谷零,在这个时候,又开始对自家监护狐的视线躲躲闪闪的。


    此时此刻,听见秦这么说,他也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垂着眼,语气淡淡地:“你决定就好。”


    “……”


    “……”


    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一大一小,第一次在沟通时显得尴尬又局促,过去仿佛说不完的话,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一句都搭不上。


    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太过诡异,萩原研二蹲在一旁瞅了一会儿,果断上前岔开了话题。


    “——秦老师,该吃药了!”


    端着一杯尚且温手的水,他一头拱开僵硬站在病床前的降谷零,笑眯眯地将水杯连同药片一起塞给了秦。


    秦回过神,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药片,点点头,没说什么,张嘴直接全塞了进去,也不喝水,“咕噜”一声直接咽了,末了咂咂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味儿。”他说,表情看上去甚至有些高兴,“比医务室的止疼片好吃,止疼片苦。”


    这么说着,秦抹了一下嘴,气场之豪迈、动作之潇洒,看得萩原研二一愣一愣的。


    萩原研二挠了挠头。


    他仔细观察了一阵,确定秦目前除了脸色还有一些晕红之外,精神头什么都很好,于是试探性地说:“您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事了……那我们这就先返回警校、继续上课了?”


    秦挥挥手:“走吧走吧,不用管我,我一会儿输完液自己就回去了。”


    诸伏景光很贴心,指了一下秦头顶的一个座机样的小东西:“秦老师,如果没药了可以按这个,护士很快会过来的。”


    “好哦。”


    “吃的放在这里,您饿了可以随时拆。”


    “嗯嗯。”


    “想要如厕的话……”


    “——景光。”


    秦仰头看着他,清亮亮宛如一汪流动的阳光的眸子里,清晰倒映出了诸伏景光的脸,“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不用担心。”


    话被打断了。


    站在原地,诸伏景光有些尴尬,局促地捏了捏自己的袖口。


    他知道自己今天有点操心过头了,但没办法,从认识的时候开始,秦就是一副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模样,想是一座永远不会被击垮的钢铁堡垒,呆在对方的身边,会让人无法抑制地产生一种安全感。


    ——他很少看到对方像今天一样脆弱的场面。


    深吸了一口气,诸伏景光露出一副和平时无二的温柔表情,冲着病床上的人笑了笑:“那么,我们就先离开了。”


    秦“嗯”了一声,目送几人离开时还不忘叮嘱一句:“要好好上课哦?如果再被老师告状,说你们上课的时候胡搞八搞的话,明天的柔道课你们就死定了。”


    很有用的威胁。


    包括走在最后的伊达航在内,五个小崽子几乎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在收到教官先生更多的威胁之前,脚底抹油,飞快溜走了。


    ——————


    三瓶水很快挂完,秦按照诸伏景光的叮嘱,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


    不知道是不是的场医生提前打过招呼,来的护士小姐看上去并不是普通人类,身上隐隐有着异常能量的波动。


    利索地替病人拔了输液针,护士小姐给秦贴了一块止血贴。


    “谢谢你,麻烦了。”


    对于与自己无冤无仇的陌生人类,秦一向很有礼貌——或者说,只要不招惹到他的头上,秦就会一直保持一个温和无害的外表。


    冲病人微笑了一下,护士小姐端着托盘,临走之前,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说:“听朋友说,隔壁的警察医院,收治了一位警官先生,似乎是来自公安那边的。”


    “……?”秦愣了愣,“公安?那也正常吧?毕竟像是他们那样丝毫不尊重别人隐私的法外狂徒模样,外出时一时失察,被人套麻袋狠揍一顿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的。”


    护士小姐摇了摇头,看向秦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秦以为对方会再说些什么,但一直到收拾好手推车离开病房,那位好心的护士小姐都再未和秦搭过一句话。


    ……好奇怪的人类。


    这么想着,秦低头看了看针眼,确定对方不再流血之后,拎上幼崽们给自己买回来的零食,决定去隔壁警察医院慰问一下同事。


    哪怕他们之间或许并没有见过面。


    ……


    ……


    半小时后。


    看着躺在ICU里、生死未卜的某人,秦的眼眸沉了沉,在这一刻,终于理解了方才那位护士小姐奇怪眼神的含义。


    “——他怎么样了?”


    抬了抬下巴,秦轻声问着身边的人。


    厚间摇了摇头,嗓音嘶哑:“……躺了两天了,医生说赤田的情况不太好,让做好心理准备。”


    事实上,不只是ICU里的赤田情况不好,就连厚间身上也狼狈的很,制服凌乱,眼下泛青,镜片被打碎了一只,一身血味混杂着药味,熏的秦止不住蹙眉。


    “怎么回事?”秦扶了一把看上去欲言又止的厚间,拎着人坐到了ICU门边的金属椅上,“你们遇到了什么?怎么会被伤成这样?”


    厚间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遇到了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


    秦有些诧异:“奴良组的?他们不是一向和异闻课井水不犯河水吗?怎么会突然袭击你们?”


    厚间再次摇头。


    “不是奴良组的百鬼夜行,是诅咒之种的。”


    “哦,不是奴良……”


    秦放下了心,但只放下了一半,在听清厚间下半句之后,眼睛瞬间睁大,大手下意识狠狠握住了对方的肩膀:“——你刚才说什么?!诅咒之种??!”


    “对……”


    厚间吃痛,眉心有一瞬间的紧皱。


    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叹息一声,有些脱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您没有听错,就是诅咒之种。”


    “——时隔15年,又一位新生的诅咒之种,重新出现在了异闻课的情报之中,并且出没地点,就在东京。”


    秦的脸色阴晴不定:“上次开会的时候,北村还说,只是有人目击疑似诅咒之种的存在出没……”


    “是的。”厚间也不知道该说他们倒霉还是怎么样,“20年内,连续两位诅咒之种降临东京……或许就像外界讽刺的那样,我们东京,实在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吧……”


    秦没有就此发表什么言论,只是转眸,仔细端详了一下身边这位人类部下的状态,目光最终定格在对方胸前包的厚厚的止血绷带上。


    “你怎么样?需不需要也去治疗一下?”


    厚间情绪很低落,捂着脸,声音里透露着掩饰不去的自责与疲惫:“被一只恶魔刮破了点皮,小伤。——不过,要不是赤田替我挡了一下,说不定现在躺在里面的就是我了。”


    “是么。”


    意味不明的两个字之后,ICU门外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滴滴滴”的刺耳报警声,惊醒了医院走廊里的一人一狐。


    “怎么回事?”秦撑着头,发现不少医生护士行色匆匆地一路冲进了赤田所在的ICU里。


    一瞬间,秦猛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去看看!”


    厚间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不过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依旧是麻木且疲倦的。


    他跟在秦的身边,一起站在磨砂质地的ICU玻璃门外,目光落向室内模模糊糊的大片影子上。


    秦贴在玻璃上,很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脸上的表情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他和赤田不是很熟悉的关系。


    事实上,因为他接了“近距离看管诅咒之种”这个长期外勤任务的关系,他和异闻课里绝大多数公安都不是很熟悉。


    在那样一堆不太熟悉的公安同僚里,只有赤田和厚间,是不一样的。


    ——秦花了不小的心思,把赤田从东京骗去熊本,只为了招揽自己。


    ——秦在厚间的手上,第一次骗到了公安的食物。


    秦自觉这并不是什么真挚不可替代的感情,但真要说起来的话,秦还是不希望这两个人类死掉的。


    就算他们或许会是潜藏在自己身边的敌人。


    看着自家上司脸部五官都快要被玻璃门挤平了的模样,厚间扶了一下破损的眼镜,想了想,宽慰:“不需要太过紧张的,秦大人,最近两天,赤田的状态一直像这样反复。”


    “是吗?”


    “是的,一会儿就好……”


    话音未落。


    下一秒……


    “滴滴滴”响个不停的仪器声骤然止息。


    万籁俱寂之中,秦清晰听见了icu里一声声遗憾的叹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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