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崽的柯学饲养手册》 1、三尾 高速路上,一辆上白下黑,车身漆有[警察厅]字样的警备车,正碾着暮色、沉默飞驰。 “……接到上面的命令,熊本县于近期出现疑似陌生大妖的身影,要求我们公安异闻课5系全员出动、配合调查。” 警备车里一片沉寂。 很快,所有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战斗人员纷纷挺直腰背,一道道沉凝慎重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车厢右侧上首的男人身上。 被众人瞩目的男人面色肃然,一呼一吸间,眼角隐隐浮现出一小片泛着金属色泽的鳞片。 “——根据异闻课参事官的指示,我们接下来需要与对方近距离交谈。能够问明由来、给对方登记造册最好,如果对方态度恶劣、拒绝与我们接触的话,所有人不要纠缠,立即撤退!优先保存自身力量!” “是!” “收到!” 公安们沉声应和,宽敞的车厢里隐隐传来一阵阵异样的能量波动。 一阵沉默。 片刻过后,公安之中,一个发色赤红的男人略微思索,看向为首之人:“北村君,这次的目标……很特别吗?你好像有点小心过头了。” 眸光闪烁,北村却是很罕见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红发男人见状愣了一下:“——那家伙很危险吗?伤过人?手里沾了人命?还是说它还有什么异闻管理条例上严令禁止的行为?” “都不是。” 都不是? 红发公安有些意外,半开玩笑道:“那还能有什么?那个陌生妖怪总不能是个身份贵重、就连我们异闻课都轻易招惹不起的麻烦家伙吧?” “……” 无人应答。 “……还真是?” 短暂沉默了一阵后,北村没有回话,却是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们,听说过玉藻前的传说吗?” 车内几名异闻课的公安面面相觑,片刻后,纷纷点头。 “你指的是那个传说中金毛白面、人形美艳动人的妖狐吗?”红发公安仔细回忆了一阵,“传说中玉藻前总共拥有九条尾巴,每一条尾巴都拥有一种足已移山填海的恐怖妖力,非常强大。当年玉藻前的窃国阴谋暴露后,她正是靠着九条尾巴击退了追击的军队、逃往那须野。” 北村“嗯”了一声,眼角鳞片微微折射出金属质感的冷光。 “……所以说我们这次要面对的妖怪、难不成就是当年那个大妖玉藻前的后裔吗?!”红发公安的瞳孔紧缩,表情骤然僵在了脸上,“开什么玩笑?!那种与祸津神无异的大妖……真的是我们有能力管辖的存在吗?!” 北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接收到眼神,红发公安登时噤声。 望着前方逐渐在暮色中清晰起来的城市轮廓,北村不打算再卖关子,压低声音:“对方身份暂时不明,但根据我收到的消息来看,那只陌生的大妖……很可能是断过一尾的三尾狐妖。” “……” “……” 车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实力达到三尾、而且还因为不明原因断过一尾……这次的目标显然不是那种喜好和平不擅争斗的温顺家伙。” 北村面色凝重,扫了一眼车内塞得满满当当的各式武器和符箓:“这次目标很棘手……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一旦与对方爆发冲突,尽可能不要伤及附近民众。” “——明白!” —————— 两小时后,熊本县东旁道街角、七辻屋店门边。 几个武装到牙齿的异闻课公安鬼鬼祟祟蹲在墙根边,满脸紧张,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是这里吗?” “是吧……?我看任务地点显示就在这里哎……” “所以……妖怪呢?我的探测仪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几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那个摆弄着手里那块像怀表一样的探测器的公安,忽然语气急促地大叫了一声:“——快看、指针动了!” 埋伏中的公安们登时精神大振,警觉犀利的目光快速循着怀表指针指引的方向望去—— “呜。” 一只浑身雪白、只有尾尖和耳尖被染上一抹水红的小狐狸,正乖巧蹲坐在七辻屋的店门口。 宛如阳光般金蜜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七辻屋的收银台,小白狐狸很有礼貌地冲店主晃了晃尾尖,抬起下巴。 店主似乎和狐狸很熟悉,看见对方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后,笑眯眯地和狐狸打了声招呼:“阿白又来买馒头啦?” 抖了抖耳尖,望着店主朝自己不断靠近的身影,狐狸却并没有露出任何害怕、或者紧张的神情。 安安静静等对方来到自己身前,等对方微微弯腰、将手掌递自己面前时,狐狸忽然低下头,将尖尖的唇吻凑到了七辻屋店长的手掌边。 “!!” “卧槽!!!” 墙根边的公安门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可是三尾狐啊!!” 红发公安捂住脸,一副惨不忍睹样子:“那个愚蠢的老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这么靠近大妖……他的手绝对会大妖瞬间咬碎的!!” 旁边一个提着工具箱的公安也满脸紧张:“老大,情况好像不太对啊……我们救人吗?” 另一名公安很快反驳:“现在出去无疑是打草惊蛇!万一等下把这妖怪惊跑了,之后我们还怎么抓?” “是啊是啊!” “而且万一这三尾跑掉之后隐姓埋名、跑去其他城市残杀更多人类的话,到那时候我们都要负连带责任!” 工具箱的公安愣了一下,皱眉:“那你们的意思是——在更多人的利益面前,眼下这个七辻屋店长的命,就可以被牺牲吗?” “……” “……” 无人应答。 虽然所有人都没有吭声,但从他们的眼神中,工具箱公安明明白白地读出了一句话…… ——当然。 当然。为了维护多数人的利益,少数人的牺牲当然是应该应份、并且很有价值的。 这就是公安的行事风格。 工具箱公安心下微寒。 但还不等他继续与同伴争辩,下一秒,几人之中领头的那个红发公安却是瞬间眼神一凝。 “——别吵、都给我闭嘴仔细看!情况好像出现了变化!” 余下几人一愣,不约而同将注意力重新聚集在了七辻屋店门口处。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原本他们以为的流血事件并没有发生。 那只毛色雪白的红尾狐狸,并没有去撕咬七辻屋店主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它微微低头,张开嘴,将自己叼在嘴里的什么东西轻轻吐在了店长的手掌心里。 店长弯着腰,仔细清点了一下自己手心里的纸币。 “801、802……804円啊——嗯嗯,我知道了,阿白这次还是要两个七辻屋招牌馒头,对吗?” 小狐狸仰着头,没什么反应,目光依旧直勾勾地注视着展示台上那一个个刚刚出炉、还在冒着腾腾热气的招牌馒头。 店主见状,有些失笑。 摇了摇头后,他也没有再去难为面前这位熟悉的“小客人”,将钱收好后戴上手套,揭开展示台的盖子,从里面捡出了两只白白胖胖的招牌馒头。 “给,小心烫。” 任由店主将手提袋挂到自己的脖颈上,狐狸低头确认了一下后,很是友好地冲对方晃了晃尾巴。 “呜呜~” “不客气不客气,阿白还真是个乖孩子。”笑眯眯地揉了揉小白狐狸的脑袋瓜,店主冲对方挥了挥手,“欢迎下次光临~” “呜。” 望着那道雪白中夹杂了一抹水红的身影渐行渐远,几名公安活动了一下自己蹲麻的腿脚,面面相觑。 “老大……” 其中一人望向领头的红发公安:“那个狐狸……不像是传说中凶残暴虐、嗜杀如命的大妖怪啊?感觉还挺好相处的。” 红发公安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都是假象。你们仔细想想,真的会有正常人,能够接受一只狐狸听得懂人话、还会用钱过来自己店里买馒头吗?” “……?” 好像是哦…… 思忖片刻,红发公安继续道:“你们仔细想想——那只三尾就连身份都没在异闻课名册上过过明路,它又是哪来的钱买馒头?” “你的意思是……” “——那只狡猾的三尾狐妖!它绝对在我们看不到的角落、残忍杀死了一名无辜的路人!” 红发公安眼底精光一闪,沉声道:“三尾从路人尸体上翻出钱包,接着伪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蛊惑了店主,用那些杀人越货得来的赃款买馒头,以此蒙蔽其他人的眼睛……好缜密的心机、好残忍的手段!” 一言毕,四座惊。 余下几名公安瞬间就不淡定了。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视线,提着工具箱的那人低声问:“老大,那我们现在……” “追!” 红发公安眼底闪过一抹凛然:“不能让它再继续伤害我们的民众!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它缉拿归案!” 工具箱公安迟疑:“可是,北村长官的命令是……” 接触。 他的话音还没来得及落下,下一秒,却忽然感觉自己眼前微微一花,一阵几乎将空间尽数扭曲的恐怖高温,瞬间便席卷了这片小小的天地。 几名公安都还来不及反应,紧接着,几人之间,便瞬间炸开了一朵赤金色的火花。 “啊、我的脸!!” “厚间你的头发燃起来了!” “该死……这到底是谁放的火?!” 赤金色的火苗,似乎有什么奇怪的纹路随着火焰一闪即逝。 原地,唯二看清了火焰全貌的红发公安和工具箱公安僵立原地,背后的衣物,缓缓被冷汗浸透。 那是…… ——一双金蜜色的冰冷狐眼。 2、追踪 等到几名公安终于手忙脚乱地将身上沾染的赤金色火焰彻底扑灭后,熊本的街头,早已不见三尾那道雪白的身影。 提着工具箱的公安长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拍打了一下自己被烧缺了好大一块的额发:“这到底是什么火?好奇怪,怎么会扑都扑不灭的啊——我差点被烧成光头了!” 斜睨了他一眼,红发公安冷哼:“你刚才不也看见了吗,厚间?那双出现在火焰之中、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我们的狐狸眼睛。” 名唤厚间的工具箱公安动作微微一顿:“啊?什么意思……等等、你难道是想说,刚才那一阵奇怪的火焰——那其实是狐火吗?” 红发公安没说话,却也没有否认。 面色阴沉如水,他环视了面前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同僚,冷冷道:“秘密搜捕行动失败,我们被那家伙发现了。” ——被发现了。 这个糟糕透顶的坏消息,使得在场众人一时有些凝固了。 良久之后,有人小心翼翼的举手:“那,赤田老大……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继续追吗?” 追? 还追什么追!狐狸都跑没影了! 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家冤种部下一眼,赤田略微沉吟,很快拍板:“狐狸都具有很强的领地意识,这里是那只三尾的领地,那家伙绝对跑不远——厚间,把你那妖气探测仪拿出来,找个三尾经常出没的、妖气最浓郁的地方蹲守,我就不信抓不到它!”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在厚间探测仪的指引下,简单辨认了一下方向后、便朝着某个方向急行而去。 …… 是夜,凌晨一点。 更深露重、夜风料峭。深秋的寒意相识能穿透他们身上披着的厚重防弹衣和妖力隔绝器,几名公安被冻的手脚冰凉,蜷缩在墙角、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一直到他们冷得牙齿都开始打颤的时候,终于,在长街尽头,缓缓走来了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 ——身高腿长,身材比例极尽优越,来人身穿一袭衬衫黑裤马丁靴,一副标准的夜店男模装束,俊美到近乎妖冶的面容被化上了浓重的烟熏妆,狭长如狐的金蜜色眼眸似笑非笑,显得邪气又肆意。 稍长的白发被对方随意向后抓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水红色的发尾轻轻垂落肩头,平白添了一丝慵懒与狡黠;男人纯黑色的衬衫领口大敞,隐隐约约能从深v领下,瞧见线条起伏流畅的结实肌肉;头顶那对看上去像头箍一样的、毛茸茸软糯糯的大耳朵伴随着主人的走动,水红色的耳尖一弹一弹的,看上去q弹好撸、手感极佳。 快步来到街角一家酒吧的门前,顶着一对兽耳的狐系青年低下头,似乎与门口负责接待的侍应生攀谈了两句。 接着,在一众公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男人笑吟吟地执起对方的手、落下一个标准的吻手礼。 在对方面红耳赤的注视下,男人眼尾挑起,冲对方附赠了一个魅力值爆表的wink后,便大摇大摆跨进了酒吧大门。 “……” 公安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之后。 有些迟疑地,赤田神情恍惚道:“狐狸……也喜欢蹦迪吗?” —————— 狐狸喜不喜欢蹦迪不重要,重要的是,就在不久前,几名全副武装的公安在试图悄悄溜进酒吧找人的时候,被门口的侍应生小姐给当场拦了下来。 “——恕我冒昧,几位先生,[迷境]今夜只接待vip会员。” 身一席标准职业套装的女人满眼狐疑地盯着几人,语气生疏而客气:“几位先生看着,似乎有些眼生。请恕在下眼拙——不知道几位是否方便出示相关身份证明呢?” 几名公安对视了一眼。 红发公安开口道:“可我看到刚才有个男人也进去了,而您似乎并没查看那个男人的身份信息。” 闻言,侍应生小姐顿时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几人。 片刻之后,她说:“那不一样。秦先生是老板的朋友,也是[迷境]特邀的驻唱歌手,进出不需要查验身份。” 驻唱歌手……? 红发公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后,这才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其实我们和刚才那位……呃、秦先生——对对、秦先生!我们和秦先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这次主要也是来找他的!” 侍应生小姐对此报以一笑,神色看上去有些意味深长。 她望着面前这几个身着奇装异服的男人,笑了笑:“很多人都曾说过自己是秦先生的朋友,但……” 她并没有把话说完。 话音落地后,侍应生小姐抬腕看了眼手表:“几位没事的话,就请回吧——距离秦先生下班还有七个小时。如果几位实在有要事,或许可以等到天亮之后,再来碰碰运气。” 对方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红发公安有些失望,他思忖了一阵,也没有要软磨硬泡的意思,只是很好说话地点了一下头,很快便带着人离开了[迷境]酒吧的正门。 走远之后,望着[迷境]门内渗透出的迷离灯光,几名公安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们难道就这样走了?这可不像是你的性格,赤田。” “不进去看看吗?万一那只三尾狂性大发、在里面伤了人可怎么办?” “是啊是啊,北村老大给我们的命令是以最快速度与对方接触,可我们现在……” 赤田瞥了一眼自家智商略显捉急的同事,叹气:“你们就穿这一身装备潜进去,是打算被人当场抓获吗?换掉的话,万一三尾发狂,你们确定自己的小身板、能在没有任何防具的情况下硬生生挨对方一爪子?” “那我们……” “就在这等。” 赤田翻动着手里的地图,指了指其中的一个点:“[迷境]一共有三个进出口,其中就属我们面前这个出口最偏僻。那个三尾化形不完全、头上还顶着一对狐狸耳朵,为了避免被人撞破本体,他离开的时候肯定会选择人少的出口。我们就守在这里,不怕蹲不到他。” 赤田的话条理清晰、很让人信服,其余几名公安顿时也就没有了异议,老老实实抱着自己的武器,蹲守在酒吧门外,静候目标出现。 时间一点点过去。 这座被黑夜笼罩的城市,终于在不知不觉间撕去了朦胧的面纱。熹微的晨光倾落在房檐屋角,将一个个沉睡的梦境温柔唤醒。 揉了揉酸涩发干的眼睛,赤田低头看了眼时间。 七点了。 算下来,也快到那个女侍应生口中提到的、“秦先生”的下班时间了。 摇醒身边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同事,在赤田的提醒下,几名公安稍微振作了一下精神,目光炯炯有神地锁定着[迷境]大门口。 在所有人聚精会神的注视下,很快,[迷境]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隙。 哒…… 哒…… 一道略有些眼熟的身影,缓缓从灯光暧昧的酒吧门内走出。 身高腿长的狐耳青年低头同侍应生说了句什么,随后将手里准备好的一个小纸袋塞进了对方手里,接着便笑嘻嘻地同对方挥手道别。 这一次,不等同事发问,赤田就主动压低声音、急促道:“跟上!” 那个被称作“秦”的青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缀着的小尾巴。他很愉快地从口袋里摸出钱包,点了一遍现金的余额后,便高高兴兴地拐进了路边的一家刚开门营业的便利店里。 五分钟后,手里拎着一袋面包,狐耳青年心满意足地踱出了便利店,随便在路边找了处还算干净的花坛席地而坐。 头顶那对毛绒绒、软乎乎的狐狸耳朵很是雀跃地竖了起来,时不时微微抖动两下,看上去弹性极佳。秦撕开面包的包装袋,眯起眼睛,刚把面包递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咬下,下一秒,却忽然感觉自己脚尖一沉。 “……?” 不断愉快抖动的耳尖微微一顿,秦疑惑低头,很快,就和一双可怜巴巴的浅黄色猫眼撞了个正着。 “喵……” 瘦的皮包骨头的猫崽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声音细细弱弱的,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 秦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讶。 猫崽满眼渴望地盯着秦手里的面包,等了一会儿后,见秦没有反应,歪了歪脑袋,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秦的脚踝,接着冲一旁的草丛叫了一声。 “咪呜……” 不一会儿。 1、2、3、4…… 茂密的草丛里,很快就探出了四个花色不一的猫猫头。 “喵,喵喵——”小猫崽们跌跌撞撞爬到了秦的脚边,围着青年又蹭又叫,使劲浑身解数撒娇的样子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耳朵后压,被猫崽们团团围住的青年终于反应过来,瞬间炸毛,有些凶巴巴地冲着趴自己脚边的瘦小猫崽低吼,像是在恫吓。 “呜呜——!!” 小猫崽们无动于衷,依旧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仰望着秦。 “喵、喵呜~” “……” “喵……” 顶着一对狐狸耳朵的男人往旁边挪了挪,有些狼狈地抹了把脸,弯下腰,将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面包拆开,撕成小片,挨个投喂给脚边的小流浪猫们。 半个多小时后,天大亮。 吃饱喝足后,猫崽们毫无留恋地各自散去,原地只剩下一只可怜兮兮的白毛狐狸蹲在花坛的阴影里,垂头丧气地将自己蜷缩成了毛茸茸的一小团。 ……看着怪可怜的。 赤田摸了摸自己的良心,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将手里的武器暂时收起,站起身,慢慢挪到了狐狸的面前。 “——你就是近期突然出现在熊本县的三尾狐?” 3、你可以叫我秦 沮丧塌下的耳尖微微一动,很快,一道狐狸特有的绵软声线便从狐狸口中传出。 “……与你无关。” 赤田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下一秒,却感受到了一股子极其危险的冰冷敌意。 像是被什么顶级掠食动物锁定了一样,赤田一动不敢动,身体在瞬间僵硬成了雕塑,就连喘息,似乎都成了奢侈品。 “你……” 咽喉干涩,赤田有些艰难地滚动着喉结:“所以,你果然就是……”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被对方身上恐怖的气势压的再也开不了口,只剩下两股战战的余地。 随着赤田一同过来的几名公安脸色同样很是难看。 他们明确却感受到了三尾身上散发出的敌意,身上也携带了各式各样的制式武器、用以挟制妖魔,但…… 一切都是徒劳的。 在三尾恐怖至极的压力之下,他们甚至就连呼吸都显得格外艰难。 滴答…… 滴答…… 黏腻冰冷的汗液划过鬓角,滴落在花坛的泥土里。几名公安一动不敢动,在原地僵硬成了木偶,只能听凭狐妖摆布。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一道软绵绵的声音,忽然浮现在几人耳边。 “——你们的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你们不在姐姐禁止攻击的目标之列。” 金蜜色的狐眼,不知何时悄然睁开。 三尾狐妖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眸光却显得冰冷幽邃,像一口不见底的寒潭。 他凝视着面前这个失礼的人类,娇小的狐狸身躯背后,隐隐有一尊金眼白毛的三尾狐妖虚影浮现在半空。 “我给你们10分钟的时间。10分钟后,如果你们还留在我的领土之内,那么,我将会执行绞杀。” 金蜜色的眼珠里不含丝毫情感,三尾那双诡异的椭圆形狐瞳紧紧锁定着面前几名人类,语气冰冷:“——一个不留。” “等等、我——” “你还有9分钟。” 赤田的冷汗瞬间就顺着额角滑了下来:“请、请您息怒!我们此次前来并没有恶意,就只是例行登记而已——!!” “8。” 赤田咬牙:“只是例行登记、占用不了您多少时间,请您拨冗——!” “7。” 余下几人面色苍白如纸。其中一名公安忍不住拉了拉赤田的衣袖:“……老大、走吧,现在油门踩满离开还来得及熊本县……!” 汗水淌进眼底,带来一阵难以忍耐的酸涩感,赤田眨巴了一下眼睛,目光死死盯着狐妖,还想做最后的争取:“大人,请您——” “——6。” 没有丝毫波动的倒计时,就像是死神悬停在头顶的镰刀。 面色惨白的公安们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绝对不想死在这里! 一人一边抓着赤田的手臂,两名公安合力将赤田架起、仓皇狼狈地朝着停在路边的警备车冲去。 “5。” 行动间太过匆忙,几人正在拉拉扯扯时,伴随着一阵窸窣的塑料摩擦声响起,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椭圆形浅金色物体、忽然从厚间的手里提着的工具箱里掉了出来,“噗”地一下跌在地上。 醇厚的谷物香味,霎时间传遍了这片小小的花坛。 耳尖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弹,原本无动于衷的三尾狐妖神色忽然一怔,紧接着,冷不丁从花坛边站起。 “……?” 在一众公安惊惶畏惧的目光注视下,三尾狐妖一步一步踱到了那掉落在第的浅金色物件旁边,低下头,抽动鼻尖嗅了嗅。 “这是什么——?” 几名公安齐齐一怔,随后,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爆装备”的厚间身上。 厚间也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大妖面前的塑料包装袋,又看了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个口的工具箱,绞尽脑汁回忆了好一阵,这才恍然,下意识大声回道。 “——贝果!那是贝果!” “贝……果?” 厚间拼命点头。这会儿他也顾不上去确认自己工具箱里有没有丢东西,冲着狐妖飞快道:“是的,就是贝果!那个是警察厅食堂今日特供的多谷物贝果,是面包的一种!今天早上出任务前我在食堂打包了一分,原本想着路上吃的,但是之后忙忘了……!” 大妖眯了眯眼睛,伸出前爪,轻轻拨弄了一下面前的这枚贝果面包。金蜜色的眼底闪过一丝若有所思,他轻声道:“警察厅么……” 矜持地清咳了一声,雪白色的小狐狸腰臀下沉、尾巴前盘,格外端庄地蹲坐在了花坛跟前。 “咳——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想,我们或许可以谈谈。” “……!” 出人意料的展开,差点瞬间将那几个紧张到浑身僵硬的公安砸晕。几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直到大妖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声在身前响起时,几人这才回过神,跟着赤田一起重新来到了大妖的面前。 出于礼节,望着蹲坐在地的三尾狐妖,赤田犹豫了一下,很干脆地也跟着盘坐在地。 “很抱歉,我们之前的举动或许让您产生了某些误会……正式介绍一下,我们是警察厅警备企划课下辖异闻课5系公安,主要负责对国内一切妖鬼、恶魔、诅咒进行登记和管理,防止它们胡乱伤人。” 这样说着,赤田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大妖的反应。 毛色雪白的狐狸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转了一下耳朵,淡淡道:“直接说重点。” 赤田深吸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大人——近期我们接到消息,表示熊本县附近出现了一只未登记在册的神秘大妖。为了登记核实信息、顺便确认对方是否对普通民众具有危害性,我们异闻5系这才接下任务,赶来这边调查情况。” “至于之后的事……” 悄咪咪觑了一眼大妖,赤田低下头,小声道:“后面的事,您应该也都清楚了……” 大妖“嗯”了一声。 一人一妖之间陷入了难言的沉默。过了好一阵,就在赤田有些绝望地反复回忆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以至于不小心激怒了面前这只实力恐怖的大妖之际,他忽然听到大妖小声问了句。 “——这个,可以吃吗?” 赤田:“……?” 他短暂怔愣了一阵。 被人类忽视,大妖也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只是用自己的爪垫轻轻拍了拍躺在爪边贝果:“这个,我可以吃吗?” 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赤田拼命点头:“可以可以、当然没问题!您请随意!” 大妖抖了抖耳尖,试探性地伸出爪子、有些笨拙地撕扯起了贝果的外包装。赤田见状,前所未有地将自己的眼力见发挥到了极致,忙不迭伸出手,殷勤道:“我来帮您!” “谢谢。” 任由对方拿走贝果,大妖很有礼貌地点了一下头。等对方将剥好的贝果重新递给自己后,他忽然问:“你们的巢穴,是在东京吗?” 巢穴……? 啊、应该是办公大楼的意思吧? 这样想着,赤田很快点了一下头:“对!” “咯吱咯吱”啃咬着贝果,一直到整只面包全部被炫进嘴里、就连残渣都没有剩下后,大妖这才舔了舔嘴唇。 “——还招人吗?” 赤田:“……” 吃了面前这几个人类的食物,此刻的大妖显得格外好说话。头顶柔软q弹、耳尖染着一抹水红的耳朵笔直竖起,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请问,你们那里……还招人吗?” 这样说着,狐狸大妖看上去似乎有些羞赧,低下头,不太好意思地左右交替踩了踩爪爪。 “那个……其实我已经很久没吃到过粮食了。” “——如果你们愿意提供食物的话,我想,我可以替你们处理一些你们解决不了的麻烦……异常?是叫这个吧?” 赤田:“……” 原本已经蒙上了一层绝望灰翳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望着面前这只扬起脑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狐狸,赤田想都没想,果断点头。 “包吃包住、福利保障齐全,逢节假日还有额外的津贴!” 大妖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赤田见状,脑中思绪电转。 他很快回忆起自己先前撞见的、大妖叼着钱去七辻屋购买馒头的景象。 懂了。 果断站起身,赤田招呼了一声自家部下:“——厚间,再去买两份七辻屋的馒头,打包,我们回去的路上吃。” 狐狸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可以给我一个吗?”翘着尾巴一路跟着赤田窜进警备车里,大妖看似矜持、实则满眼期待地看向红发公安。 此时此刻的他,看上去一点属于大妖的架子都没有。 ——他似乎是真的很喜欢七辻屋的馒头。 望着对方暗含渴望的眼神,赤田心下了然,微笑着柔声道:“当然,那些都是您的。为了节约时间,我们还是在车上等厚间回来吧。” 大妖没有异议,水红色的耳朵愉快地耸立了起来,软软糯糯的耳尖呼吸的动作而一上一下不断颤动,看上去相当q弹。 端坐在警备车宽敞的后排座椅里,小狐狸从椅子中间探出个脑袋、望向副驾位置上的赤田,真心实意地说。 “你是个好人。” 赤田略微迟疑,不太确定地道:“……多谢夸奖?” 十分钟后,一手提着工具箱、一手拎着一大袋七辻屋的馒头,厚间满头大汗、终于赶在启程前,将东西买了回来。 从袋子里叼出一只白白胖胖的馒头,大妖趴在后座座椅上,很愉快地捧在爪间啃咬了起来。 属于谷物的醇厚香气,很快就在狭小的车厢之内弥散开来。 一袋馒头数量并不算少,但狐妖的进食速度同样不慢,几乎是两口一个、随便嚼了嚼就将食物咽下了肚子。等到将这十几个馒头全部吃完,大妖看向车厢内其他人类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温和之中透出了一丝亲切。 ——他是个很讲原则的妖,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 略微沉吟,秦歪着脑袋看向红发公安:“你们人类交朋友的时候,是不是要互通姓名?”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赤田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下意识点头:“是的,我叫做赤田秀树,这几位是我的部下厚间凉太、黑尾翔……” “妖怪的真名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狐狸的声音软绵绵的,不仔细听的话还以为对方在嘤嘤嘤,“不过,你们可以叫我秦。我的姐姐和朋友都这样称呼我。” “好的,秦……大人。” 蹲坐在硬邦邦的座椅垫上,毛色雪白的小狐狸盯着赤田思考了一阵,忽然人立而起,将自己的爪尖在对方的额心轻轻按了一下。 “以后我们就是同伴了,赤田君。初次见面,我没有其他的见面礼,这是我的狐纹,我把它送给你。” “狐纹……?”摸了摸自己仍带有一丝温热触感的额头,赤田有些疑惑,“不好意思、秦大人,狐纹什么的……有什么具体作用吗?” 秦没有说话,就像没听见一样。 在后座踩来踩去、转了几圈后,他终于找到一块还算舒服的位置,打了个呵欠、金蜜色的眸子轻轻眯起,陷入了假寐。 4、诅咒之种 8年后。 警察厅,警察食堂。 “滴,请刷饭票——” 毫无感情波动的机械音响起,男人头顶那对微红的柔软狐耳轻轻弹动了一下,随即很快塌下。 面无表情地将饭票在机器面前刷了一下,面容俊美到几乎妖异的男人端着餐盘,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默默坐下。拨弄了一下盘子里的食物,在看清盘子里的菜色后,他头顶原本就塌下的狐耳顿时耷拉得更低,尖尖的耳朵撇向脑后,像一只被欺负了之后的淋雨小狗,瞧着怪委屈的。 男人的人缘似乎还算不错,一路上,不断有路过的同僚笑嘻嘻地冲他打着招呼。虽然脸上表情不怎么高兴,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一一点头回礼。 “又是猪扒饭……” 握着餐叉的手凝固在半空,男人恹恹地拨弄着盘子里油腻腻的肉块,一时感觉自己食欲全无。 耷拉着一对飞机耳,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真是的,为什么早餐提供的全麦面包不能全天候供应呢……?” 好饿…… 感觉就要变成历史上第一只被饿死的狐狸了…… “——今天的饭菜也不合您的胃口吗,秦大人?” “是啊……” 依旧无精打采地,男人有一搭没一搭慢吞吞切割着盘子里的炸猪排,头也没抬:“任务还算顺利吗,赤田?” 忽然闪现的、被他称呼为赤田的红发公安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算是吧?总之这次也侥幸活着回来了。” 指尖微微一顿,秦抬起眼。 淡淡血腥味、各类异常的腥臭味,混杂着药品苦涩的清香味,一起从桌对面的公安身上飘了过来。 “你身上好臭。” “……啊?是、是这样吗?” 面容温和敦厚的青年闻言,脸上表情稍微有些局促,微黑的脸颊也浮上一抹不好意思的薄红。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我是洗过澡才回来述职的啊……” 秦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将盘子里的食物全部切割完毕之后,他将盘子推到了对面的青年面前:“恭喜你啊,又活过了一次任务。” 盯着面前这盘切割完美、摆盘精致的食物看了好一阵,赤田这才有些不确定地问:“您……还在生气吗?” “不、我没有。” “……” 回答这么快,果然是还在气头上吧? 他想了想,将身体贴近餐桌,神神秘秘地在自己的私服口袋里掏了掏:“秦大人,这次我也给你带了礼物哦!” “哦,没兴趣。” 赤田憨憨地笑了笑,也不生气,“唰”地一下将藏在怀里的袋子摸了出来,献宝似的推到了秦的面前。 “当当——北海道特供饼干!我可是排了好久的队才抢到的!” “……” 见对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红发的公安拖长声音“哎——”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六花亭的饼干、还有札幌农学校的饼干,我全部都特意叮嘱了店员不放夹心奶油——这两个牌子的饼干据说还不错,我排了好久才抢到这最后两份……秦大人确定不要尝一下吗?” “……” 金蜜色的眸光微微闪烁,秦眼底的表情似乎有些软化。 “秦大人,你别生我气了呗~”搬起椅子挪到秦的身边,他殷勤地替自家大腿捶了捶肩膀,“上次只是个意外,而且我不也是为了救那孩子才会冲进去的嘛——我向你保证,以后发现危险、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和其他人,绝对不会再冒进了!” 秦面无表情低头看他。 “——这是你第305次向我这样保证。前304次,你都没有遵守。” “呃……” 微微叹了口气,秦到底还是没有忍得下心继续苛责,拆开一盒饼干的包装,拈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 迎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神,秦咀嚼了一阵后,喉结滚动、将饼干咽下:“……还不错。” “是吧是吧!我就说很好吃嘛!”某人尾巴瞬间就翘了起来,得意洋洋地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块炸猪排,“我的眼光果然比厚间好,就连秦大人都认可我买的零食!哼哼,那家伙现在估计还在医、——” 未尽的话音戛然而止。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赤田缩起脖子,有些惶惑不安地偷偷瞄了一眼秦的脸色。见对方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嘴瓢后,他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其实本来还想给您带一盒白色恋人来着,不过考虑到您只喜欢由谷物粮食制作成的食物的关系,我最后还是买了这两款饼干——嘿嘿,现在看来,我的决策果然英明!” 淡淡地瞥了一眼对方那个骄傲到下巴都快抬上天的家伙,秦绷得笔直的耳尖微微松缓了些,半眯起的眼底,也逐渐涌上一抹温暖的笑意。 “……狐纹也不能永远保护你。” 沉浸在自己终于把大腿的头毛毛捋顺的喜悦之中,赤田并没有听清对方刚才在说些什么,于是随口问了句:“嗯?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秦唇瓣微动,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没什么。你坐回去,好好吃饭吧。” “哦哦。” 老老实实把椅子搬回对面,一人一狐相对而坐,一人干饭,一狐啃饼干,餐桌气氛一时也还算得上是融洽。 等到用餐结束之后,赤田依依不舍地挥别自家小半个月未曾谋面的大(吉)腿(祥)子(物),脚底抹油,麻溜地跑去向自家上司汇报工作进度了,只留下秦独自坐在原地,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啃着没滋没味的原味烘焙饼干,看上去似乎还挺享受。 又坐了一阵,秦感觉到食堂里用餐的人流逐渐开始变得稀少了起来。 因为人流量的稀疏,那道隐藏在暗处的、满含端详意味的目光,也就因此而被衬托得格外突兀。 “——饼干是我的,要吃自己买。” 秦头也不抬,无精打采地趴在桌面上,一边往自己嘴里炫着饼干,一边凉凉道:“北村长官,你是偷窥狂吗?怎么在自家地盘怎么还鬼鬼祟祟的?有时候,我真的感觉你比楼下小阿花都还要猥琐几分。” ——[楼下小阿花]是五年前屁颠屁颠跟着秦一路从熊本跑来东京、最终顺利端上铁饭碗的一窝小猫中唯一一只三花猫,也是那窝猫崽里最肥最粘人的一只。 不知道是不是猫到中年、不幸发福变油腻的关系,虽然它是秦这么些年来一手拉扯大的崽,但偶尔秦看向土肥圆小阿花的眼神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带上一点嫌弃。 有被人身攻击到的异闻5系长官顿时一把捂住胸口,摸了摸自己的脸,满眼悲伤地坐倒在自家大腿的对面:“真的很猥琐吗……?” 秦瞥了对方一眼,下一秒,紧接着就以三倍速、飞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见他这个反应,一时间,北村祥也长官表情顿时更加悲伤了。 “秦君qaq……” 终于还是被对方浮夸的表情刺伤了眼睛,秦有些嫌弃地从手提袋里摸出一袋饼干,一把推给对面那个装模装样的老头子。 “说吧——这次来找我,是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家伙?直接做掉还是留口气?” 北村祥也摸了摸自己眼角的鳞片,抗议:“秦君,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残暴!这种话如果被人传出去的话、可是很损伤我们公安对外形象的!” “——公安还有对外形象这玩意儿呢?” 北村祥也按住胸口,一副有被伤害到、拒绝再和秦继续交流的样子。 但…… 北村长官的高冷仅仅只维持了三秒不到,就光速崩塌。 他眼巴巴地凑到秦的面前,讨好似的笑了笑:“哎呀哎呀、果然不愧是以聪慧多谋而闻名的三尾狐妖——秦大人猜的一点不错,我这里的确有一个只有你能做的任务,秦大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呗?” 秦懒洋洋地抖了抖耳朵,歪在座椅上瘫成一团狐球:“说说具体内容吧,还有条件,我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帮你。” 提起正事,北村祥也脸上开玩笑似的神情很快就收敛了起来,眉眼沉肃而冷静。 “——米花町五丁目那边,出现了异常能量反应。” “异常能量?”秦趴在桌面上,水红色的耳尖微微转动了一下,“米花那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不是经常发生类似的事吗?这有什么值得你大惊小怪的?” “这次不一样。” “哪不一样?”金蜜色的眸子懒散地半眯起,秦随口道,“该不会是诅咒之种又诞生了吧?” “……” 秦:“?” 打到一半的呵欠被硬生生吞进肚子里,秦瞬间睁大眼睛,一骨碌从餐厅的桌面上爬了起来:“等等、还真是?!可上一个诅咒之种你们不是刚派人处理完没多久吗?这么快又来??” 北村祥也叹了口气:“是这样,但这次的情况不同。我们的人去查看过了,这次的诅咒之种……是个年仅8岁的人类孩子。” 左耳飞快弹动了一下,秦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 “——我需要你,贴身观察、并且保护那个孩子。” 5、人类幼崽降谷零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秦拒绝了这个提议。 “……为什么?” 北村祥也皱起了眉:“没有正当理由的话,你现在身为公安异闻课5系的成员,有义务服从我的安排、协助异闻课处理异常事件。” 秦歪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给自己的耳朵顺了顺毛。 “可我只是一个妖怪,保护人类幼崽这样的事交给妖怪去办……不太合适吧?——或许你可以去找赤田或者厚间,他们两个应该能做的很好。” “你以为我不想吗?” 长叹了口气,北村祥也无奈道:“东京辖区内的咒灵,最近又有些蠢蠢欲动,连带着原本早就已经销声匿迹的恶魔,也在前些日子,被我们的人捕捉到了行迹……” “隔壁主要负责这件事的对魔特异4课已经倾巢而出,异闻课内其他系也已经全员出动、协助调查和驱逐工作,过段时间赤田和厚间估计也要参与到对恶魔的大规模围剿中去,公安方面实在是……” ——抽调不出多余的人手了。 他这话说的心酸,饶是秦也忍不住心生同情。 他原本习惯性想替对方舔舔脸颊聊做安慰,但刚张开嘴,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借用的人身、并不方便采取这样过分冒昧的举动,于是连忙火线刹车。 沉吟半晌,秦最终学着人类的方式,安慰性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围剿恶魔的事可以交给我,你把赤田和厚间的名字从行动名单上划掉吧。” 也省得那两个不省心的家伙又弄丢半条命。 面对着懒散部下难得的主动请缨,公安异闻课的的长官却依然摇头:“他们不行。这个任务,只能你来。” 左耳支起、右耳塌下,秦露出一副狐疑的表情,很不信任地盯着自家上司:“为什么?” “那孩子……” 北村祥也欲言又止。 片刻之后,他没有回答秦的提问,却是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你应该知道的吧?每一位诅咒之种都会对外散播数量巨大的诅咒,污染周围的一切生命体。如果放任不管的话,那么诅咒之种身边方圆几公里内,都很可能会被诅咒蚕食成一个鬼巢。” “昂。”秦转了转耳朵,“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和那个新生的诅咒之种有关吗?” “对。”北村祥也面上浮现出一缕疲惫。沉默了好一阵,他缓缓开口:“原本,作为新生的诅咒之种、加上诅咒之种并未完全觉醒的关系,那个被诅咒环绕的孩子,或许会对身边造成一定范围的污染,但影响始终有限。” 秦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直说。” “……那孩子的身边,聚拢了数量相当可观的异常。令人战栗的不详正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 “就在昨天夜里,”将手边一份文件推给秦,北村祥也揉了揉眉心,“昨晚,厚间带人清缴了那孩子身边已经被诅咒污染的部分异常……” 心里忽然涌现出一丝不详的预感,秦头顶那对狐耳绷得笔直:“厚间?他现在怎么了?” “没死,但……” 摇了摇头,北村祥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很快转移了话题:“诅咒之种很少出现在人类的身上。” “为了防止事态脱离我们的掌控,我们原本应该将诅咒之种绞杀在当场的,但……” 他叹了口气。 “——那个无辜的孩子,他除了不幸被诅咒之种寄生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应该被我们就这样草率地杀死,亦或是被那些已经遭到污染的异常撕成碎片。他也有生存的权利。” 秦的俊眉紧蹙在一起。 他大概弄清楚对方的用意了。 “所以你刚才才会说,要我贴身保护那个诅咒之种啊……不、应该不止这样——你还想让我尝试吃掉对方身上逸散出来的诅咒气息?” 北村祥也点头:“能吃掉最好。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也拜托秦君尽可能将诅咒的气息稍微驱散一点……至少也要让那孩子顺顺利利长到成年。” “你的能力对不详具有很强的克制性,而且曾经具有丰富的照顾幼崽、与幼崽打交道的经验。秦君,你是无可取代的——在我们整个5系里,只有你,才是这个任务最合适的人选。这个任务,实在是非你不可。” [非你不可]什么的…… 一听到这话,秦就感觉自己有些头大。他压根不是人类,对于自家上司考虑的方方面面,他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 可是,在接下来的几十上百年里,秦又的的确确还打算继续赖在异闻课混吃混喝,给自己赚点买面包的钱…… 秦犹豫了。 耳尖有些焦躁地不断抖动,望着对方朝自己投来的、满含殷切期待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自家冤种上司精准拿捏到了痛处。 “——你应该不会拒绝的吧,秦?” 可恶,你这个油腻中年人类不要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啊!!这样不是完全没办法拒绝了吗……! 也许是看出了秦心底的动摇,北村祥也果断为自己的话添加筹码:“放心放心,秦君——你出任务期间的酬劳双倍、不,三倍!除此之外,等任务结束之后,我还给你批一个超长的带薪假期,怎么样?” “……” 端详了一阵秦的脸色,北村祥也沉吟片刻,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我在警察厅隔壁的面包店办理了会员。” 这样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粉白相间的卡,放在桌上,轻轻推到了桌对面那没个正形的狐狸青年面前。 “——会员可以享受面包八折优惠,还能免费试吃当日新品。” 秦:“……!” “成交!” 毛色雪白、只有尾尖微微染上了一抹水红的狐尾从身后探出,秦有些粗鲁地将桌上那份文件卷入了两条尾巴之间,简单扫了两眼后,向对方再次确认道:“只需要吞食诅咒、保护对方直至成年就好了,是这样吧?” “差不多。” 北村祥也倒也没把话说死,只是模棱两可地应付了一句——毕竟,如果直到成年、诅咒之种身上的诅咒气息都还无法被秦连根拔除的话,那么这份保护工作,显然就会继续往后无限延期。 ——不过,这种事情显然就没必要让自家大腿知道了。 面不改色地掐死了自己隐隐作痛的良心,北村祥也给了大妖一个肯定的眼神。 接收到对方的眼神暗示,很少与人类接触、还不太了解人类坏心思的单纯狐狸,几乎没有多想就相信了对方的话。 咬破指腹,秦蘸着自己的血,很快在两份文件上按下了自己的落款。 下一秒。 诡异的鲜红色丝线瞬间从文件之上挣脱而出,在半空中交织出一副诡谲妖异的图案后,飞快照着秦的右臂烙印而去。 “!” 秦条件反射地绷直了尾巴,刚想要躲闪、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威严的命令在自己耳畔响起。 “——不要反抗,这是为了确保你和那孩子的安全、而特意为你们设置的最后屏障。” 听到这话,秦的动作停顿在了半空中,铺天盖地涌出的妖力也被他重新收回了尾巴里。 很快。 伴随着一声宛如热油出锅般的“刺啦”声,秦感觉自己的右臂微微一热,紧接着,便见大片宛如藤蔓般诡谲艳丽的鲜红色图腾,缓缓缠绕在了自己的右臂之上。 他摸了摸自己被图腾覆盖的皮肤。 没有任何异样。 有些好奇地撩起舌尖舔了舔那片图腾,秦还想继续查看,下一秒,却收到了自家上司下达的最新指令。 “——契约已成,秦君,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动身过去吧。和那孩子有关的资料已经全部发送到你的邮箱里了,你记得查收。” 原本悠闲的生活被打破,狐狸老大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反驳,用狐尾卷着两份文件,怏怏不乐地蹿出了这间散发着饭菜香气、却独独没有他钟情的谷物馨香的讨厌食堂。 —————— 数日后。 东京,某国小校园角落。 “——降谷零是怪物,是他害死了那架飞机上的所有人!” 领头的孩子嘴里这样嘲笑着,将端着的污水狠狠泼到了被一群小孩围堵在中央的金发孩子身上。 他指着那个金发孩子的鼻梁:“你的爸爸妈妈都死掉了,你为什么还不死?像你这种长得和我们大家都不一样的怪胎,就是个不祥的人!所有靠近你的人都会变得不幸,你会给所有身边的人都带来噩梦的!” “就是就是!”另一个孩子拍着巴掌,“这么黑的皮肤、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不讲卫生的坏孩子,你肯定从生下来就没有洗过澡!降谷零,邋遢鬼、邋遢鬼,你就是个脏兮兮的邋遢鬼!” 一个孩子笑眯眯地靠近,很不客气地重重揪了一把那个被所有人围在中间的孩子的金色碎发:“降谷零,你的头发是染过的吗?还有皮肤——哈哈,这种恶心的颜色,你和你那个野种妈妈自己看着不觉得恶心吗?” 他大笑着,竖起食指指着降谷零的鼻尖。 “——降谷零,你的妈妈是个恶心又肮脏的外国女人,你也是个脏兮兮的恶心鬼仔!降谷零,你赶紧滚出日本,日本不欢迎你这种混血的杂/种!” 重重拍开对方快要杵到自己眼球上的指头,金发深肤的孩子握紧了拳头,那张清秀的小脸上闪过了一丝深深的屈辱与怒火。 “我不是,你别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 领头的孩子狠狠推搡了对方一把:“降谷零,如果不是因为你,你的爸爸妈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班飞机上?如果不是你影响到了他们,那班飞机又怎么可能遇上事故、就那样坠毁在海洋里?你的存在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就是你害死了你的爸爸妈妈,你还害死了我们的小岛老师!你就是个该死的鬼仔、杂/种、可耻的混血儿!” “我没有!” 砰——!! 势单力薄的金发孩子被重重推倒在地。领头的孩子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你不是我们的同胞,你是个可恶的混血,混血需要被赶出这里、赶出学校、赶出整个日本!” 将还在往下滴水的发丝捋到耳后,金发孩子从地上爬起,还在渗血的掌心被他随意在自己的衣摆上蹭了蹭。 望向面前的一众孩子,金发孩子紫灰色的眸子里痛苦消退,剩下的,只有浓郁到化不开的愤怒和敌意。 “……你们闭嘴。”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对方的目光有一种小狼崽般的狠劲:“你们闭嘴。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哈哈哈哈哈哈!!不客气?你难道还想打我吗?”领头的孩子大笑起来,他冲身边的小伙伴使了个眼色,“来啊,让我看看你这个臭鬼仔能打得过几个人——你们几个,一起上!!” 学校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场学生老师们都司空见惯的霸凌,正在悄然酝酿。 蹲在学校院墙外的树枝间,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半眯起眼睛,神色有些犹豫地盯着墙角正在发生的暴力事件。 人类幼崽之间的纷争么…… 他思忖了一阵——狐族里,其他狐狸幼崽之间打闹的时候,只要不下死手,流点血受点伤什么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族里的育儿狐通常不会插手幼崽之间的争斗。 这样想着,秦盯着扭打成一团的人类幼崽又看了一会儿。 嗯…… 这种程度的菜鸡互啄…… 应该……不至于弄出人命吧? ——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那个契约中提到的那个诅咒之种,然后把对方保护起来,避免对方在自己未曾注意到的角落被异常吞食。其他一切不要紧的事,都必须为这个任务让路。 打定主意之后,秦微低下头,吐出了自己一直叼在嘴里的个人终端,用爪尖笨拙地对着虚空点点戳戳了一阵。 很快,虚空之中,弹出了一个只有异常存在才能看得见的小光幕。 “[降谷零]么……” 白狐狸微歪着脑袋,仔细端详着光幕上出现的人脸。 “我看看啊……唔,金色的头发、深色的皮肤——很明显的体表特征嘛!这次我绝对不会认错了……等等!” 不断左右摇晃的大尾巴僵在原地,秦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缓缓低头,他的目光穿过树梢,正正对上了树下墙根边、那个正和其他人类幼崽扭打成一团的金发小崽。 “……” 看了看小崽。 又看了看光幕。 又看了看小崽。 秦浑身猛打了一个激灵,耳朵尖“嗖”地一下就立了起来,身后交缠在一起的尾巴毛都差点炸开。 淦! ——下面那个正在挨打的崽、就是他的保护对象!!! 尾巴尖尖勾过终端,秦火速将那块像是怀表一样的小东西塞进自己的尾巴毛毛里,随后清了清嗓子,掐着声带、模仿自己刚听过的这所学校里某位老师的声音,冲树底下厉喝了一声。 “——你们在干什么?!” “!!” 墙根处正在围殴降谷零的孩子们瞬间悚然而惊:“惠美老师?她怎么会来这里!这节不是她的课吗?!” “快走快走、千万别被老师抓住了!” 临走之前,一个孩子伸手点了一下金发孩子的鼻尖,放狠话道:“你给我等着!” 鼻青脸肿的降谷零却没有丝毫要妥协的意思,哪怕是在这样随时会被老师抓个征兆的情况下,也依旧毫不露怯地高昂起头,气势汹汹地瞪着对方。 “……” 那孩子缩了缩肩膀,终于有些害怕了,飞快跟着领头的那个一溜烟跑进了教学楼里。 一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彻底底没入小路尽头,那个被围殴的孩子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猛的一下瘫坐在地,双手撑着膝盖、不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呼、呼呼……” 蹲在树梢间,秦盯着靠坐在墙根处的孩子看了一阵,扭头跳下了大树。 过了一会儿。 沙沙沙…… 头顶传来一阵异样的窸窸窣窣声响。 浑身被水淋湿,看上去脏兮兮、湿漉漉的降谷零猛然抬头,下一秒,整个人便被一张洁白的大毛巾兜头盖住了。 “等、什么东西……!” 噗通—— 刚刚挣扎着掀开头顶毛巾的降谷零微微一愣,低下头,视线与正正好掉进怀里的紫药水和绷带撞了个正着。 “……?” 6、打工狐狸进行时 “……?” 捧着怀里的毛巾、绷带和药水,降谷零有些茫然。 这是……送给他的吗? 毛巾上的吊牌还没拆、药水和绷带也被医用塑料袋严严实实包裹起来了,很显然,这些东西是刚刚从便利店买回来的。 可…… 到底是谁会这样做呢? “……惠美老师?” “……” 无人应答。 来送东西的人似乎已经走远了,没有留下一句话,更没留下一丝痕迹。 东西掉落的方向了无人影,只有轻轻摇曳的树枝、以及一只只茫然无辜的雀鸟。收敛翅膀,它们停落在树枝间,唱着一支又一支人类听不懂的悠扬小调。 沉默片刻,降谷零抬起头,紫灰色的眸子仔仔细细在学校院墙上观察着。 ——墙头没有擦蹭痕迹,树梢间也没有断枝残叶,来送东西的人显然并不是攀墙爬树上来的。 那么…… 难道是直接从院墙之外抛掷进来的吗? 他刚想转出校门继续深究,下一秒,却听见教学楼的方向远远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放学铃声。 很快,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便从教学楼方向响起,朝着学校门口飞快涌去。 人潮汹涌,树梢间的雀鸟仿佛也被孩子们的嬉闹声惊到,纷纷“扑棱棱”地扇动翅膀、腾入空中。 “……” 降谷零动作微微一顿。 这么多人来往踩踏……就算对方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恐怕也会被纷乱的脚印覆盖掉的吧? “……算了。” 抿了抿唇,他将怀里的毛巾抽出,搭到头顶,有些粗暴地反复大力揉搓着自己还在滴水的金发。 ……还是早点收拾好自己、尽快回家吧,免得奶奶担心。 …… …… 学校院墙之外、树梢间。 蹲坐在树枝之间,秦抖了一下耳朵,将一直叼在嘴里的亮银色怀表形终端吐出,长长的松了口气。 “还好有[界]……” 浑身雪白的狐狸小声嘀咕:“人类幼崽都这么敏锐的吗?就差一点点就被发现了……” 尾巴卷着终端,秦半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诅咒之种啊……” “但刚才那个人类幼崽的身上,为什么会一点诅咒气息都没有?” 尾尖摇了摇,秦舔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沉吟:“如果是需要触发条件才会外泄的话,那也就是说……只要避免触发诅咒,幼崽就可以一直平平安安当个普通人类了吧?” 这样一来,他就只需要保护对方到成年,等诅咒之气成熟之后、再把它吞掉…… ——然后可以顺利完成任务了吧? 心里小算盘打的噼啪响,秦继续在树梢等了一会儿,确定刚才那个狡猾的人类幼崽没有在附近继续蹲守自己后,这才一甩尾巴,轻盈地跳下树干,嗅着空气中残留的幼崽气息,朝对方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路尾随护送幼崽回到了自己的巢穴里,左右无事,秦拖着大尾巴,懒洋洋地在幼崽的巢穴附近巡视了一圈。 诅咒之种的气息还没有外泄,附近并没有聚集起任何棘手的强悍异常,充其量只有一些弱小的付丧神和执念。 都不用秦出手,那些小家伙们在看见秦身影的瞬间,立刻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四散逃离。 唔…… 挺好,省事了。 搜索了好几遍,确定没有漏下任何漏网之鱼后,秦愉快地找了个隐蔽的墙角钻了进去。 两秒后。 一个腰细腿长的一米九大帅哥从墙角里溜溜达达地走了出来。 用[界]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没办法完全收起的耳朵和尾巴,秦拎着钱包,兴冲冲地飞奔向附近距离最近的一家面包店。 ——全麦吐司,我来啦!! —————— 晚间,叼着面包片、秦半眯着眼睛趴在幼崽巢穴的屋檐上,一边啃,一边惬意地摇晃着尾巴尖。 ——这份工作其实也挺闲的嘛~ 除了白天上下学的时候需要跟随幼崽外出活动之外,其余空余时间完全足够他摸鱼打盹了。 简直是打工狐的理想工作状态 这样想着,秦愉快地弹了一下耳朵,三两口将今日份的口粮暴风吸入之后,扭过头,将尖尖的吻部一头扎进了自己比身体还大上两圈的大尾巴里。 今晚月色很好,刚好足够他一边晒月光浴,一边吞吐月华。 金蜜色的眼眸扫过自己的尾巴尖,在两条尾巴左侧的空白处,秦的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顿。 那里…… 有一道疤。 蜥蜴在遇到危险时会选择断尾求生,那是因为蜥蜴的尾巴原本就能断后再生,但狐狸不一样。 狐狸的尾巴断了,那就是真的断了。 身为狐妖实力的象征,尾巴的长短、大小、数量的多少,以及尾部毛发的生长状态,都能很好地反映出一只狐妖的健康程度。尾巴是狐妖非常重要的身体部位,一旦失去,就像原本完好的瓶子被打破了一个裂口,就算狐妖之后积攒再多的妖力,也都将无法填补尾巴缺失的空缺。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狐妖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尾巴的。普通狐妖如此,多尾狐妖更是如此。 微微垂眸,秦盯着自己尾根,望着两条尾巴的左侧、那一小块空缺出来的位置,微微叹了口气。 良久之后,他缓缓低头,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尾根那处早已经结痂愈合的丑陋疤痕。 “真的好想修出九尾啊……” 水红色的尾尖微微弹动了一下,秦有些惆怅地把自己蜷缩成球,趴在月光之下,默默发呆。 “可惜,已经完全没有机会了呢。” 垂影自怜了一阵,秦勉强打起精神,摆动尾巴,竭尽全力吞吐月光之中蕴藏的天地精华。 虽然已经非常努力,但断尾的身体就像一只漏了的水桶,无论秦吞吸多少,那些进入他身体里面的月华,最终却又顺着他断尾的疤痕处逸散而出,几乎一点没给他剩下。 ——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是无用功。 但,月光之下,那只浑身雪白、只有耳尖和尾尖有一抹水红的小狐狸,却还在不知疲倦地努力吸纳着月色精华。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潮湿昏暗的夜色逐渐褪去,天边隐隐约约泛起了一抹鱼肚白,街道上,陆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车辆飞驰声、以及人们低沉的交谈声。 天亮了。 一直到最后一抹月华消散,秦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蜂蜜一般漂亮的融金色眼眸微微跳动,片刻之后,秦晃了一下尾尖,慢吞吞地从墙头上站起。 前爪下压、屁股翘起,通体雪白的小狐狸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随后打着呵欠,溜溜达达的踱到了幼崽巢穴的窗户前。 笃笃笃—— 探出尾巴、用水红色的尾巴尖尖轻轻敲击了几下窗框,秦抖了一下耳朵,半眯着眼,相当体贴地为自己看护的人类幼崽送上晨间叫醒服务。 ——快起床快起床!太阳要晒屁股啦! 敲完窗,不等幼崽推窗查看,秦灵巧的一个窜身、身型闪过,眨眼间便把自己猫进了附近的灌木丛里。 两分钟后。 窗门“砰”地一下被人从里面推开,赤着上身的金发人类幼崽从窗门里探出头,满脸低气压地瞪向窗外。 下一秒。 “……?” 望着窗外空无一人的院落,降谷零微微一愣,原本滚到舌尖的诘问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撑着窗台,他探着脑袋朝窗外四下张望。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所以…… 刚才到底是什么人在敲击他的窗户呢? 百思不得其解地,他沉默半晌,转身退回房间里,转身去洗漱了。 草丛里,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眯着眼睛,愉快地抖了抖耳尖。 搞定~ 蹲坐在草丛里又等了一阵后,掐算着时间,小白狐狸嘴里“嘤嘤呜呜”地哼着谁也听不懂的小曲儿,翘着尾巴,一溜小跑,哒哒哒地冲到幼崽上学的必经之路上,替自己看护的小崽探路去了。 经过秦昨晚的努力,以幼崽的巢穴为中心、附近方圆十里的异常,已经被秦的气息吓跑了泰半,仅剩下的那些老弱病残也几乎都掀不起什么风浪。 因着母亲和姐姐的教导,秦思考了一下,抬起肉垫,放走了在自己爪下瑟瑟发抖、瘫软成一团烂泥的微型异常。 “——这附近以后归我管。” 微微低头,他盯着爪下那只眼泪汪汪的座敷童子,故意将脸凑近,呲出一口森白锋利的獠牙,阴恻恻地恐吓。 “那个金毛的幼崽是我罩的,不想被我吞掉的话,就不要去找他的麻烦,懂?” 顶着脸上的爪印,座敷童子都快被吓哭了,忙不迭的点头:“明白、明白,大人放心,在下绝对不会靠近您盯上的猎物的!” 耳尖微微下压,秦有些不满地拍了对方一爪子。 “不是猎物!” “是是是……”再次被大妖怪按在爪下,座敷童子欲哭无泪,身体抖如筛糠,“我知道了,我不会靠近您的妖奴的——!” 妖奴……? 那是什么? 秦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支棱在头顶又尖又长的狐耳也下意识往两侧转了转。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不愿意在这只小妖怪面前露怯丢人,于是清了清嗓子,板着脸,努力伪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咳咳……妖奴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 大脑飞速运转,片刻后,秦高深莫测地抬起下巴:“真要算起来,那个人类算是我的崽——咳、我这么说,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崽……?! 座敷童子:“……” 座敷童子:“!!!” 听这位大人的口吻……那个人类难道是大妖和人类所生的半妖幼崽吗??? 噢——! 怪不得前段时间那孩子路过的时候,它从那孩子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力量,如果是半妖的话,那一切都好解释了! 巴掌大小的微型异常当即瞳孔地震,望向秦的眼神瞬间就有些不同了。 身上瞬间燃起了斗志,小小的座敷童子挣扎着从秦的肉垫下爬出,双手握拳,斗志昂扬地向大妖保证:“请放心、大人,我会把这件事转告给附近的其他小妖怪的!” “——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誓死保护小主人的!!” 秦:“……?” 7、对,没错,是我养的狗(x) 虽然感觉这个小妖怪对诅咒之种的称呼略显奇怪,但秦也没有多想——只要那些家伙不去找幼崽的麻烦就好了。 把沿途能看到的所有微型异常全部敲打过一遍之后,秦翘着尾巴、很愉快地追寻着幼崽的气味,在幼崽学校附近的墙头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位置趴下,舒舒服服地把自己蜷成了一颗狐球。 两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垫在下颌处,秦金蜜色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细缝儿,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唔…… 这个天气,果然很适合打盹儿啊~ ——没有幼崽哭着喊着要自己陪玩的日子也太快乐了吧! 果然,他当初选择离开族地、独自外出闯荡的决定是对的~ 半梦半醒间,秦迷迷糊糊地想。 ——唔,就是不知道他这么久没回家,家里的小崽们有没有想他啊…… 一觉睡醒,日头已经高照了。 睡眼惺忪地从尾巴里叼出终端,秦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时间后,猛的一个激灵、从墙头跳将起来。 ——十二点多了,该吃午饭了! 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变出人形后,顶着一头微长的凌乱白发,秦随随便便抓了两把后,便拎着钱包、迫不及待往附近的面点店冲。 五分钟后。 提着一袋限时特供的荞麦桃仁面包从店铺里走出,秦左右观察了一下,确定四下无人后,摇身一变。 下一秒,身高腿长的俊美青年蓦地凭空消失,原地,只留下一个叼着面包袋的雪白色小狐狸。 高高兴兴的叼着面包,秦重新回到上午打盹的墙头,蹲坐在地,小心翼翼地撕扯着面包的包装袋。 刺啦—— 刺啦—— 塑料纸互相摩擦的声音,在这处僻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墙根下,一个双臂环膝、默默蜷缩在阴影里的金发孩子茫然抬头,目光飘忽了一阵后,聚焦在墙头那道毛茸茸的白色身影上。 “……小狗?” “!!”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秦一跳,他踩着包装袋边边的爪子猛的打滑,整只狐狸连同着面包袋一起,叽里咕噜地滚下了墙头。 噗通——! 望着这只摔落在自己脚边、晕头转向的白色小动物,降谷零蹲下身,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对方。 ——狗的尾巴,会有这么大吗?这都快赶上身体长了! 而且…… “面包……?” 看了一眼就算摔下墙头、也被对方死死叼在嘴里的面包袋子,降谷零沉思了一阵,试探性地伸出手:“——那个、需要我帮你打开袋子吗?” 毛茸茸圆滚滚的白毛小动物摇晃了一下脑袋,似乎还有些晕。听到降谷零的声音,对方似乎愣了一下,随后也没多想,很温顺地就将被牙齿啃得坑坑巴巴的塑料包装袋,轻轻吐到了降谷零平摊开的手掌上。 “……” 好乖。 克制住想伸手摸摸对方脑袋的念头,降谷零接过袋子,沿着边缘摸索了一圈后,找到缺口,轻轻撕开。 “给。” “呜呜~” 秦下意识道谢,泛着一抹柔软的水红色的尾尖左右轻轻摇晃了一下,权以致意。 等做完这一切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整只狐狸骤然僵在了原地、石化成了一座雕塑。 糟、糟糕……! ——自己身为妖怪的存在、居然被普通人类发现了!! 注意到“小狗”愣愣注视着自己的眼神,降谷零怔了一下,随即柔和了眉眼,温声道:“需要帮忙把面包掰碎吗?” 话音落地之后,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之后,降谷零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声——跟小狗说这些做什么呢?它又理解不了。 就算这只“小狗”表现得再机灵、再通人性,对方也始终只是一只听不懂人言的小动物罢了。 这样想着,降谷零将面包从包装袋里抽出,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将其掰碎后搁置在包装袋上,随后才将袋子连同碎面包块一起,小心翼翼地推给了这只非常讨喜的小白狗。 “给,吃吧——” 秦板着一张狐狸脸,木然低头,将唇吻凑近了那一小堆面包碎屑。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啃咬着,一边飞快转动思绪。 除了幼崽这个身份之外,对方还是天生的诅咒之种,接下来,可能会无从避免地经常和各类异常打交道…… ——既然对方原本就避免不了和异常接触,那照这样算起来,自己也不能说是拖无辜人类下水、破坏异闻课的纪律了吧? 而且,虽然被发现了踪迹,但对方似乎仅仅只把自己当成了一只街上很常见的白色小狗啊! 这样一想…… 只要自己不主动暴露自己是妖怪的事实,对方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往这方面去想的吧? 对吧对吧? 脑海中思绪快速转动,渐渐的,秦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很快就亮了起来。 ——很好! 看来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通这一切后,通体雪白的“小狗”从面包碎里微微抬起头,金蜜色的眼睛望向降谷零,水红色的尾尖很友好地左右摇晃了一下。 看到对方摇尾巴,像是解除了什么无形的禁令一般,降谷零长长的松了口气。他试探性地冲蹲坐在地的小白狗伸出手,见对方并没有什么抗拒的反应之后,这才将指尖轻轻落在了小狗的头顶。 丝滑柔软、像是云朵亦或者棉花糖一样的触感,瞬间便俘获了降谷零的心。他软下声音,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小狗”的脑袋瓜。 咀嚼吞咽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就在下个瞬间,秦迅速恢复了若无其事的姿态,一边啃着碎面包,一边温顺地将那对毛茸茸的大耳朵朝两边塌下、装出一副很享受对方顺毛服务的模样。 “呜。” 歪了歪脑袋,秦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蹭了一下幼崽的掌心。 “……乖。” 又撸了几下“小狗”触感极佳的脑袋瓜,降谷零也不嫌弃地上脏,撩起衣角就盘腿坐在了“小狗”对面。 他撑着下巴,注视着“小狗”吃得头也不抬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有些羡慕地小声嘀咕:“你吃得好香啊,看得我都有点饿了呢……” “……” 水红色的耳尖微微立起,秦瞥了一眼幼崽。 摸了摸自己饿扁的肚子,降谷零又叹了口气:“昨晚太粗心、忘记准备便当了,今天估计要饿一整天了……” ——饿一整天?! 那可不行! 这只人类幼崽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万一饿出问题来了,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秦顿时就感觉嘴里面包不香了。他抬起头,定定地望着降谷零看了好一阵。 随后,蓬松的大尾巴轻轻一甩,身体和小狗差不多大的狐狸“刺溜”一下钻入墙根,雪白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被留在原地、一脸懵逼的降谷零:“……?” 低头看了看还剩一小半的面包碎,又看了看小白狗跑走的方向,降谷零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突然跑掉了……? 难道他这个人人生厌的体质,已经从人类辐射到刚刚见面的小动物身上了吗……? 站在原地等了一阵,迟迟未见那只可爱的小白狗回来,降谷零叹了口气,眼底的失望掩饰不住。 弯腰将地上散落的面包碎屑收拾起来,他拎着包装袋想找个垃圾桶扔掉,刚转过身,下一秒,却结结实实撞进了一个散发着稻谷清香味的温暖怀抱。 “!” 捂住撞的隐隐有些发痛的鼻尖,降谷零呆在原地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怔怔抬头。 下一秒…… “——给。” 反应慢半拍地抱着对方强塞进自己怀里的食品包装袋,短暂停顿后,金发深肤的小男孩推开对方的手、迅速后退,满眼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不要?” 秦挑了一下眉梢。他像是一眼看穿了对方的戒备,歪着脑袋,冲对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唇角弯弯:“送给你——刚出炉、很新鲜的,是我刚从对面那条街的面包店买的。” “……” 将视线艰难地从对方大开到胸口的衬衣衣领处拔出,降谷零移开目光,语气微微有些局促:“……无功不受禄。” 嗯? 水红色的耳尖微微动了动,秦思忖了一下,很快找好了借口:“这是谢礼。感谢你刚才帮我照看我的、呃……狗。” 伴随着话音落地,恍惚间,秦感觉自己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自己话音的落地、轻轻摔碎了一地。 是节操吗……?还是身为大妖的尊严呢…… 降谷零微微一怔。 “你的……狗?” 秦点头:“……对!” 谎言一旦有了开头,接下来的部分,就会显得格外顺溜。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忘记把房门反锁了,我、嗯……我的狗,对,我的狗,‘他’应该就是那时候趁我不注意、悄悄溜出来的。” 难得说谎的单纯狐狸心虚极了。他扬起唇角,眉眼弯弯,极力转移开话题:“——嘛,为了感谢你替我找到、并且暂时照看那孩子,特意奉上薄礼,还请不要嫌弃哦~” 降谷零是个很好的孩子。虽然他因为与众不同的肤色和发色、经常受到同龄人的排挤和嘲弄,但他依旧保留下了一颗温柔的心。 此刻,面对秦如此诚恳的请求,他不想、也完全没办法拒绝。 沉默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包装袋,降谷零低下头,小小声的道了一声谢。 “嗯嗯,好孩子好孩子~” 狭长惑人的狐狸眼轻轻眯起,秦忽然伸出手,把对方捏在手里的、被塑料包装袋包好的面包碎接了过来。 迎着降谷零疑惑的视线,秦冲幼崽翘起一边的唇角,轻轻眨了眨眼:“这份面包‘他’已经吃过了,就这样丢掉实在是太可惜了,我想打包回去给‘他’当零食吃~” “……” “好。” 目送那个男性荷尔蒙爆棚、每一个微表情都帅气得无以复加的男人消失在路口,降谷零虚了虚眼。 真奇怪…… ——在那个男人的身上,他好像闻到了一股荞麦桃仁面包的味道……? 8、是你啊 自从那天辞别了那个奇怪的白发男人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降谷零总能感受到一种不带恶意、却满含端量意味的目光紧紧环绕着自己。 窗台下、小路边、学校院墙外…… 那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目光,一度让降谷零浑身不适,就连夜里睡觉都会忽然惊醒。然而等他披上外套、冲出家门查看时,四周等待着他的,却只有凄冷萧瑟的夜风。 看不见。 摸不着。 那个躲在暗处窥伺他的人,就像是一个来无影去无踪、无形无相的幽灵一样,神秘、鬼魅。 又邪性。 对方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但似乎,又不仅仅只是“跟着”他。 落在家里的便当盒,会在中午时悄悄出现在校门旁的保卫室门外;被同学丢进小河里的课本,会在第二天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书桌的桌肚里;就连降谷零被其他班级的坏孩子故意锁在学校器材室或者洗手间里时,那原本挂上锁的大门,也会在十分钟内,被不知名的存在悄悄打开。 遇到的怪事多了,降谷零也逐渐放下了一开始的警惕和戒心。 ——那个在最近几个月里时刻跟随在降谷零身边的存在,对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他想。 事实上,会做出送来便当盒、找回并修复课本、悄悄将落锁的房门打开这样的事……比起偷窥和监视,降谷零恍惚间错觉,这更像是某种沉默的守护。 ——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温柔神明,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躲在暗处悄悄守护着他。 “神明什么的……” 抚摸着课桌上稍微有些皱、但每一页都被人细心熨平整的,失而复得的课本,降谷零黯淡的眼底,不知何时,悄然亮起了一抹微光。 如果可以的话…… ——不知道是否能和对方见一面,让他能够当面、认认真真地向对方道谢呢? 因此,第二天,当他又一次感受到那种温和而无害的、充满打量性质的目光后,降谷零垂下眼,不动声色地紧了紧自己的背包带,脚步一转,整个人忽然将偏离了原本放学回家的路线,朝向一旁的小公园里走去。 昨夜东京下了场小雨,地上湿漉漉的,降谷零每一脚落下,都会溅起溅起一滩小小的泥水。 啪嗒…… 啪嗒…… 孩子轻巧的脚步声回荡在林间小路中,泥泞的路面传出一阵又一阵黏腻腻的水声。 蹲在一处粗壮的树杈之上,毛色雪白、只有耳尖和尾尖染上了一抹浅浅的水红色的小狐狸有些茫然地歪了歪头。 这只奇怪的人类幼崽…… 是在干什么? 今天怎么突然间就不着急回窝了? 略显费解地低头,秦看着树下的人类幼崽在无数小水坑边穿梭,一直到对方的身影走出小树林、即将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外的时候,秦这才反应过来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我那么大一个崽呢?? 哪去了?! 崽!你去哪里啊我的崽!你等等我啊——!! 面色凝重地端详着脚下湿漉漉、脏兮兮的泥地,秦眼神纠结。 ——前面已经没有树了,幼崽消失的方向,就只有一片平坦泥泞的草坪。 可,这种程度的泥潭……绝对会把尾巴给弄脏的吧?! 站在树杈间踌躇良久,眼瞅着金毛幼崽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秦一咬牙一闭眼,终于艰难地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噗叽—— 雪白色的狐球从树杈间一跃而下,金蜜色的眼底满是悲壮。 连狐带尾巴一起栽进了泥坑里,秦僵立原地,等到终于勉强忽略爪垫下黏腻潮湿的古怪触感后,缓缓扭头,目光紧盯着自己已经由红转黑的尾巴尖。 他的内心开始天人交战。 【秦,你现在是一名公安,你的职责是保护那个诅咒之种的生命安全,你必须时刻紧盯着对方、避免对方在你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遭遇意外!】 ——可是对方的诅咒气息一直没有激活,只是暂离一下下……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幼崽”——一个多么珍稀又美好的词汇!你在族里不是很喜欢和狐狸幼崽们呆在一起吗?换成人类幼崽当然也是一样的!现在到了你发光发热的时候了、秦,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可怜的幼崽迷失在公园里吗?!】 ——可、可是尾巴…… 【反正尾巴都已经被弄脏了,不是吗?那再脏一点也没关系吧?赶紧把幼崽追回来,等幼崽晚上回家休息之后再回宿舍好好洗个澡!加油,和幼崽的生命安全比起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 心底的天平开始缓缓倾斜。 嫌弃地抖了抖爪子、甩掉部分黏在皮毛表层的泥水后,秦终于勉勉强强给自己做通了思想工作。 站在被泥水包围的草墩中央,他努力将那两条被泥水沾湿后缩水了好几圈的尾巴翘得高一点、再高一点,简单辨认了一下空气中残留的气味之后,这才一溜小跑,循着那个人类幼崽消失的地方快步追去。 十分钟后。 “……梅花印?” 蹲在小路边,降谷零低下头,皱眉打量了一阵面前这一溜两排、密密麻麻的小动物爪印:“居然是小动物么……还以为会是人类。” 这样说着,降谷零仔细端详着爪印的形态,摸了摸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地上这一串爪印朝着小树林的尽头直直延伸,其间没有丝毫歪斜停顿的痕迹,似乎昭示着爪印的主人行进时、目的非常之明确。 综合肉垫后半前沿有一个突起、爪印前段有明显的爪痕特征来看…… 这看上去,似乎并不像猫咪的爪印。 那么,会是什么呢? 许许多多小动物的剪影在降谷零的脑海之中一闪即逝,他一一对比、仔细辨认了片刻,心头终于有了定论。 ——相比起指甲能灵活伸缩、收入肉垫里的猫咪来说,这种爪尖前端留有明显指甲印记的足迹,看上去更像是犬科留下的。 蹙起的眉心缓缓舒展,降谷零面色怔然。 所以说,那个近期一直悄悄尾随自己的家伙……居然会是一只小狗吗? ……还真是个意外的发现。 迟疑片刻,金发深肤的人类幼崽转过头,循着爪印消失的方向,轻声试探:“——你好?” “……” 无人回应。 降谷零再接再厉:“你这段时间一直跟着我,是想要做什么呢?” “……” 又是一片沉默。 耐心等待了一阵子,见四周依旧死寂后,降谷零拍了拍膝盖上站到的灰尘,慢慢站起身,冲身后道:“不管你跟着我是为了什么——我现在要回家了,你不要再继续跟着我了!” “……” 沉默还在蔓延,似乎此时这整个公园里会喘气的活物,就只剩了降谷零一人似的。 半晌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降谷零微微叹了口气,倒也没有特别失望,只是将书包背好后,飞快朝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这身衣服必须要洗了。 唔、这么多泥……清洗起来是个大工程啊。 幼崽身后,一只浑身泥点子、叼着终端的白狐狸浑身狼藉地站在泥坑里,满脸生无可恋。 可恶、现在的幼崽都这么狡猾的吗?! 抖了抖一身被泥水沾湿的毛毛,秦一路追着金毛幼崽的脚步、躲躲藏藏地护送对方回到巢穴之后,这才垂头丧气地回到异闻课分配给自己的宿舍里洗澡。 尾巴酱,你受苦了尾巴酱qaq…… —————— 次日。 抖了抖散发着宠物香波香气的毛毛,白毛红尾的小狐狸“哒哒哒”地小跑到一栋民居的床前。 翘起尾巴,狐狸勾着尾尖,“笃笃笃”地轻巧了两下窗框。 紧接着,不等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狐狸三步并作两步、无比熟稔地窜上了墙头,整只狐狸瞬间消失在了小院的围墙之外。 窗户里。 “……” 目送那个毛茸茸的可爱小狗消失在街角,降谷零抿了抿唇,紫灰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笑意。 “是你啊……” 那只小白狗的尾巴实在太过蓬松、太过漂亮,以至于哪怕只是惊鸿一瞥,降谷零也能很轻易地辨认出——这就是数天前,那只从学校围栏上一脚踩滑、咕噜噜到自己脚边的小家伙。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这个小家伙,似乎是有主人的? 一边洗漱,降谷零一边思忖着,心不在焉之下,出门时左脚拌右脚,险些一个踉跄摔个狗吃屎。 “就算再怎么着急去学校,走路的时候也要小心一些哦~?” 独栋宅邸自带的微型庭院里,传来一声慈祥的叮嘱。 很快,一位两鬓斑白、面容和善的老妇人就从花田里走出,微微弯腰,眸光温柔地看向面前的男孩。 “——今天上学要用到的东西,零君有带齐吗?”擦去手上的花泥,鹤发老人笑眯眯地弯下腰,细心地替对方整理了一下卷边的衣领,“可不要再丢三落四、最后麻烦学校老师回来帮你取了哦?” “嗨~您放心吧,我都有好好检查过、不会忘记什么东西的!” 下意识乖巧地答应了一声,降谷零刚转身要走,下一秒,却是忽然从奶奶的话语里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他整个人顿时就愣在了原地。 ……老师? 帮忙取? 联想到方才从屋檐下窜过去的那只小白狗,降谷零心头思绪快速涌动——既然那个男人的狗一直跟着自己,那么、该不会…… 奶奶笑着揉了揉降谷零的发顶:“怎么啦?再不出门的话,零君今天可就要迟到了哦?” 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降谷零背上书包,飞快和奶奶道了声再见之后、便朝着学校的方向一路飞奔,那张总是像小大人似的板着的脸,在这一刻,浮上了一抹罕见的轻快笑意。 温煦柔和的春风拂过眼角、掠过发丝。 有那么一瞬间,降谷零恍惚错觉,自己的身体轻的就像是天空中的风筝。那些自从空难发生以来,一直在他心底不断积蓄、发酵的情绪,也仿佛在一缕缕被自己远远抛在身后的微风吹拂之下,得到了释放。 唔……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优待啊。 ——这种不管发生什么,都会被人无条件包容、被人温柔照顾的感觉,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排斥呢。 9、“可能急着急着接孩子放学吧” 下午时分,还不知道自己的身影已经被躲在窗后偷窥的幼崽看了个全的秦,还在惬意地一边翻着肚皮晒太阳,一边等幼崽放学。 初夏的阳光不算太过炽烈,倾洒在狐狸厚重茂密的皮毛间时,带来一阵又一阵暖融融的触感,仿佛整只狐狸都被泡在温水里一样。 “呜呜~” ——超舒服! 被和煦的阳光簇拥着,恍惚之间,秦感觉自己就连一直以来都隐隐作痛的尾椎旧伤、都仿佛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安抚一般。 沉疴笨拙的躯体仿佛被治愈,传来了难得的轻快错觉,秦低头,看了眼自己缺少了一块的尾根。 不过…… ——果然还是要趁早找回尾巴啊! 就算断掉的尾巴找回之后也不能再生,但只要收回丢失的尾巴、将其重新吸收消化,秦觉得,自己受损的灵魂,应该多多少少也能得到一点点的疗愈效果。 至少…… 不要再痛到扰人安眠了。 趴在墙头、小心翼翼地打了个滚,秦半眯着眼,蓬松粉嫩的大尾巴顺着墙体垂落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晃动着,心中思绪翻滚。 ——被他收服后又分散出去的小妖怪们,在过去的十年间,已经陆陆续续将43个区县翻了个底朝天。根据它们回传的消息可知,在那些地区,它们没有寻找到任何沾染有秦气息的物品。 这样一来,整个日本境内,就只剩下一都一道二府还没有搜查了。 “……会是境外的暴力社团吗?” 秦思忖半晌,微微摇头:“不。能在探查到我的消息的第一时间,迅速结队出现在那个现场,身上还携带了那么多危险的武器——那些家伙,绝对是就在日本境内活动的团伙,这一点不会有错的。” 尾巴现在一定还在日本,并且没有被对方销毁,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偶尔在月色圆满的夜晚、当月华之力达到鼎盛的时候,秦隐约能够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某个能被月光照耀到的地方呼唤着自己。 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他丢失的那条断尾。 金蜜色的眸子眯起,秦体内的妖力缓缓流淌,若有若无的杀意很快向四周弥散开来:“——看来接下来,要重点查查日本剩下的几个地区了。” 这样想着,秦翘起尾巴,轻轻敲了敲墙面。 笃笃—— 沉闷微弱的碰撞声中,似乎包含了某一种无法被人类的鼓膜捕捉到的奇异声纹。 声纹如涟漪般一圈圈荡漾开来,秦晃了晃尾巴,赤金色的狐火翻腾,将藏在尾巴里的那只专属于自己的终端尽数包裹、吞没。 不一会儿。 在那一道道奇异声纹的召唤下,学校围墙之下的阴影里,聚拢了好几只奇形怪状的小型异常。 “日安,大人!” “大人贵安,召我们前来有什么吩咐?” 视线在一众小型异常之中逡巡,很快,秦的目光停顿在了某个站在妖怪群里瑟瑟发抖的小身板上。 “——座敷童子。” 小妖怪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冲出妖怪群:“是的主人,我在、我一直都在!那天从您那里离开之后我就去通知了附近的——” “行了,我知道了。” 不耐烦地抖了抖耳尖,秦打断了这只微型小异常的话,身后安静腾烧的赤金色狐火散发出令妖胆寒的恐怖高温。 “上次交代你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地,秦身后的狐火忽然跳动了一下。座敷童子被吓得猛然一哆嗦,低下头,老老实实回答:“那个、这件事稍微有点复杂,所以在下暂时还没什么头绪……” “嗯?” 周围温度骤然升高,原本正常的空气忽然开始缓缓扭曲,无形的压力使得周围那一群小妖怪不得不将身体紧紧贴着地面、瑟瑟发抖。 座敷童子一个激灵,慌忙道:“——虽然没有头绪,但在下目前查到了一条或许与这件事有关联的线索了!” 秦斜睨了对方一眼。 “讲。” 青绿色的妖瞳里浮起一抹犹豫,座敷童子沉默了一阵,在狐火的威逼下,到底是一五一十地开口:“……这个消息,是我从一个开智不久的常青树那里听来的——20年前、在东京范围内,有很多人类在紧锣密鼓地四处搜捕狐狸。” “……” 微微一怔,秦眯起眼睛:“搜捕狐狸?” “……对。” 一甩尾巴,毛发雪白柔软、像一团棉花糖似的小狐狸从墙头一跃而下,缓步踱到了座敷童子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跌坐在地的小妖怪。 “说具体点。” 三尾大妖的语气不紧不慢,伴随着他的低头,那双细长的椭圆形瞳孔也微微反射出一种幽邃的光。 高温迫近,狐火大涨。 “好孩子,来,你好好和我说说——那些人类搜捕的,究竟是普通狐狸,还是……” “狐妖呢?” 座敷童子战战兢兢:“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啊主人——那个常青树也只知道那段时间有不少狐狸被虐杀、有一部分残缺不全的狐狸尸体都被埋在它的树根旁边,再多的事就……” “这样啊……”尾尖无意识般的左右摇晃着,秦低头,用狐狸特有的绵软声线,轻声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树精现在在哪儿呢?” “就、就在米花町近郊、荒野的一个小树林里!” “好,我知道了。” 秦点了点头,眼底赤金色的暗光缓缓消退。 前爪压低、屁股翘起,浑身雪白的小狐狸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收起了自己身后拖曳着的淡金色狐火。 金蜜色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秦环视了周围的一众异常一眼,笑眯眯地道:“刚才的对话,都听明白了吗?” 一群异常鹌鹑似的勾腰缩脖,拼命点头。 “那好,我给你们一年的时间。” “一年之后,我要你们搜遍整个东京、找出一个沾染有我的气息的黑暗狭间,以及——我要二十年前,那场针对狐狸的搜捕行动的真相。” 话音落地,狐火沸腾。 赤金色的浪潮“呼”地一下在所有小型异常的额头上席卷而过,留下一个赤金色的火焰印记。 “——明年的今天,要么带着消息回来找我,要么,就等着被狐火吞没、化为我妖力的一部分,懂了吗?” 恐怖的高温之下,所有异常不得不收敛起狰狞的神色,温顺匍匐。 秦很满意。 “好孩子。” 收起狐火、微微打了个呵欠,秦从尾巴里掉出那个被自己屏蔽了好半天的个人终端,看了眼时间。 下一秒。 秦:“!!” “——啊啊啊啊怎么这就四点多了?!” 尾巴上的毛毛受惊似的瞬间炸开,秦一个激灵从地上蹦起,忙不迭地一溜小跑、顺着学校的围墙匆匆忙忙冲向小路尽头。 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转角处。 被抛在原地的一众异常们顿时一愣。 “——这位大人这是去干什么?好像很急的样子……” “是啊,还想问问那个[黑暗狭间]是什么意思呢……” 面面相觑了一阵之后,它们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座敷童子:“喂,你、就你——你不是和这位大人很熟吗?怎么回事,你跟我们说说呗。” 座敷童子抹了把脸,语气沧桑而恍惚。 “可能……” “主人是急着去接孩子放学吧……” —————— 匆匆忙忙结束会议,秦的爪垫都快蹬出火星子了,仗着自己体型小、身手敏捷,在学校附近的小路上追着幼崽的气味一路狂飙。 一边飞奔,他心头一边有些懊恼。 ——早知道这个短会会开这么久,就先护送幼崽回巢了。 这下好了,崽早早就放学离开学校了,对方还那么小、又是诅咒之种,万一要是在路上遇到什么意外…… 呸呸呸!他负责照顾的崽才不会遇到任何危险!他可是族里的带崽熟手、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一路疾驰实在有些消耗体力,吐出舌尖,秦喘着粗气,低头嗅闻着地上的气息,飞快靠近着气味最为新鲜的方向。 没有阴气,也没有血腥味…… 心下稍微安定了些,秦脚步不停,拖着大尾巴、一头扎进了一条有些偏僻的小巷子里。 这条路正是幼崽平日里上下学必经的路线,秦这段时间已经走的很熟了,早晨的时候也特意巡视过,确定没有任何不怀好意的异常在这附近出没。 “呼、呼呼……” 一溜烟窜进巷子深处,秦一边跑,一边有些疑惑:幼崽的气味为什么会停在这里?对方今天又不急着回家了吗? 还是说…… 伴随着脚步越来越近,隐隐约约地,他听见小巷尽头传出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肮脏、恶心的怪物!” “你和你的妈妈都是黑皮猪、是怪胎!降谷零,你应该和她一起去死!”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就是个金毛的鬼仔!——喂,臭鬼仔,你给我赶紧滚出学校、滚出日本!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略显耳熟的叫骂声和被辱骂的名字,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肮脏词汇……一切的一切,都让秦心头的不快一点一点加深。 金蜜色的眸子轻轻眯起,狐狸有些不快地压下耳尖。 ……还真是不可爱的幼崽。 怎么一点也不记得教训呢? 箱小巷尽头,一场人类幼崽之间粗暴恶劣的武斗游戏正在上演。但,和狐狸幼崽之间不同的是,狐狸之间争抢打闹是为了获取更高的社会地位和更多的食物,但这些人类幼崽之间的武斗…… 啧。 秦原本想故技重施、模仿学校老师的声线呵退这帮恶劣的幼崽,但转念一想——现在是在校外,老师的身份不一定能压得住这帮幼崽。 秦舔了舔鼻尖,胡须微抖。 短暂沉思一阵后,他眼前一亮。 将两条大尾巴尽可能地紧紧缠绕在一起、微微上翘,然后,浑身雪白、只有尾尖和耳尖有一抹水红的白色小兽窜出小巷拐角,冲着尽头的一群人类幼崽们呲出獠牙。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 厮打声骤停,一群人类幼崽跟见了鬼似的猛然回头,满眼惊恐:“……哪来的疯狗?!” “好凶啊,它该不会要咬人吧?” “汪!汪汪汪!!呜汪汪汪汪汪!!呜汪!汪汪!!” “卧槽、快跑!那条疯狗过来了!!!” 10、丛林法则 等到顺利驱赶走了那群无所事事的坏幼崽后,秦忍不住骄傲地翘起尾巴、给自己点了个赞。 ——课里的智商担当,果然还得是我啊~ 隐去身形,秦也没进巷子里,就趴在转角处、探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偷眼打量着巷子里唯一剩下的那个人类幼崽。 唔,身体表面没有什么血渍,看来幼崽这次没瘦什么皮外伤……就是不知道身体里面有没有什么暗伤了。 思考了一阵,秦又晃了晃脑袋。 ——不可能不可能,那几个家伙就只是些体格都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幼崽而已,在没有携带什么违禁武器的情况下,应该不至于把他家崽弄出什么很严重的内伤来。 所以…… 幼崽为什么还蹲在原地不起来呢? 有些疑惑地,秦忍不住又探出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眼墙角蹲坐着的幼崽。幼崽不知道在干什么,整个人倚靠在墙根处,低着头,脸全部埋进了臂弯里,秦隔着老远完全没办法看清对方脸色和表情。 唔…… 秦想了想,叼出终端看了一眼时间。 ——快五点了。 往常这个点,幼崽应该已经赶回家,帮助家里的育儿人处理家务、烧菜做饭了。 今天怎么不急着回家了呢? 正在思索间,秦水红色的耳尖忽然不受控制地轻轻弹了一下。 “呜……” 细细碎碎的哽咽声和啜泣声,在这个僻静到几乎无人关注、无人经过的小巷里轻轻回荡。 秦的眼睛顿时睁大,眼底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这是……哭了? 雪白的小狐狸有些茫然地下意识站起身,可刚抬起爪子,下一秒,整只狐狸却又忽然愣在了原地。 那个…… ——幼崽哭了,应该怎么去哄啊? 这方面他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啊!! 耳朵塌下,听着巷子里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难过的呜咽声,秦有些焦躁地原地转着圈圈,却一时拿不定主意。 他全部的带崽经验,都来源于以前在家时、照顾家里的侄子侄女。小狐崽们几乎不会哭,秦平时最头疼的事,就是怎么教育崽崽们拉完臭臭要记得掩埋、防止被天敌循着气味找上门来。 换句话说,针对会哭的人类幼崽,秦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这样用狐狸的外形过去哄幼崽肯定不行……站在原地,沉吟良久之后,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甩尾巴,转出了小巷。 两分钟后。 “——哟,好巧,又见面了,这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吗?” 哽在喉间的抽噎声微微一顿,听着耳畔那道熟悉的绵软声线,降谷零蜷缩成一团的身体骤然僵硬。 “呐呐,为什么不理我啊?” 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降谷零感觉自己的身边多出了另一个人的温度。圈住膝盖的手臂被人轻轻戳动,紧接着,一股香甜的奶油味、混杂着粮食特有的醇厚香气便钻入了降谷零的鼻尖。 “哎,你饿不饿?我刚买了面包,要不要尝一点?” “……” 咕噜咕噜…… 降谷零本就蜷缩成球的身体,瞬间蜷得更紧了些。他的耳根飞快染上了一抹红晕,脸颊滚烫。 但他并不想让陌生人亲眼见到自己的狼狈,于是头也没抬,依旧蜷缩着身体、将脑袋埋在臂弯间,只是用微微有些干哑变调的声音,低声拒绝:“……不用了。” “哦。” “……” 在降谷零无言以对的情绪中,身边某个不靠谱的成年人真就没有再劝,撕开面包的包装之后,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谷物的香味、还有对方咀嚼的声音,此刻在降谷零的耳中无限度放大。 咕噜…… 他按了按自己隐隐有些抽痛的上腹,眼眶一酸,心头没由来地涌上了一抹委屈。 他知道自己遭遇的这一切都和身边的男人无关,对方只是个无辜路过、好心停留在这里安抚自己的局外人罢了。 对方没有做错任何事。 但…… 滴答—— 滴答—— 温热咸涩的泪水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滑落,降谷零咬着唇,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许哭……至少不许哭出声。 好饿…… 身体被打到的地方也好痛…… 可是……没有人会在意他。没有人会在意他这个发色和肤色都和普通人截然不同的怪胎。 他…… 头顶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温度,似乎有人将自己微烫的掌心贴到了降谷零的发顶。 “喂,小崽……赏脸吃一口呗?” “……” 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降谷零睁着一双微微有些红肿的眼睛,色厉内荏地瞪向身边的男人:“你是听不——唔!” 施法被打断。 在降谷零的耳边,再次传来了某个不靠谱的成年人欢快绵软的嗓音。 “好吃吗好吃吗?店员说这是他们家的新品——巧克力熔岩爆浆蛋糕!据说超级受小崽们欢迎的哦!” 降谷·小崽·零:“……你别、唔!” “这一个是蜂蜜面包~” “唔唔……你别喂、唔!” “这个是全麦贝果~” “……唔唔唔!” 翻了翻袋子,秦有些依依不舍地摸出最后一块面包:“这是南瓜吐司,没什么甜味——你吃不吃?” 被食物塞了一嘴的降谷零艰难摇头。 “好吧,那我自己吃了哦?” 说完,不等幼崽给出回应,秦从袋子里捏出两片吐司卷了卷,随后张大嘴巴,一口将两片都塞进了嘴里。 “呜哇——好吃!” 某人一边嚼嚼嚼,一边笑眯眯地往被噎得翻白眼的幼崽手里塞了一瓶酸奶:“还好今天店铺打折、多买了几份面包,不然就这点食物,都不够我们两个分着吃呢~” “……” 被噎得话都说不出来的降谷零猛灌了一口酸奶,感受到噎在喉间的食物正在酸奶的润滑下缓缓往食道深处滑落后,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一阵,他艰难调匀了自己的呼吸。 “……我不需要这些食物。刚才你可以自己吃,不用分给我。” “好冷淡——” 半眯起眼睛,面容俊美到妖冶的男人拖长尾音,很不走心地指责:“吃了我的东西还对我这么凶,你简直是太让我伤心了啊,阿崽——” “……” 握着酸奶瓶的手不受控制的收紧。 半晌之后,降谷零收敛起眼底深色,低下头,冷冷道:“对,没错,我就是个坏孩子。” 他面无表情。 “——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毕竟我是不可能会记你的情的。” 话音落地,降谷零猛地站起身,扭头就想走。 啪—— 手腕被人攥住了。 动作轻柔小心地拉了拉幼崽细瘦到令人心惊的爪子,秦仰起头,有些不知所措:“你……生气了吗?” “……” “是我说错了什么吗?那我道歉。” 金发深肤的幼崽依旧没什么反应,就那样静静的垂头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上去像是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大号玩偶一样。 “那个、不好意思啊……”秦有些局促的舔了舔嘴唇,耳朵拼命后压,“我一向不太懂要怎么和别的人类、咳,别的人交流……如果我的话有冒犯到你的话,那我先道歉。” “……” 无人应答。 耐下性子又等了一阵,秦听到一声细若蚊蝇的低语。 “……不、不用道歉。” 头顶被[界]隐藏起来的狐耳转动了一下,秦歪着头,又拉了拉幼崽的爪子:“那你现在心情有好一点吗?” “……” “……嗯。” 看着幼崽一声不吭地又坐回自己身边,秦提起来的心很快重新放回了肚子里。端详了一阵幼崽的脸色,秦试探性地问:“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呢?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 漫长的沉默。 夕阳逐渐染红了半边天空,橙红如血般的色泽铺盖向大地,将城市的一切虚妄不堪尽数掩埋在了那轰轰烈烈的赤色之下。 秦的耳尖再次下意识地轻轻弹动了两下。 ——夜晚……快要降临了。 现在是夏日中旬,鬼节将至,很快就要到人类所谓的盂兰盆节了。到那时,鬼门大开,无数属于阴界的异常将会从地狱之中汹涌而出,山呼海啸般在逢魔之时掀起一场又一场的百鬼夜行。 距离阴界之门大开的日子越近,那些平日里隐藏在城市阴影里的魑魅魍魉们就越不安分。虽然最近秦已经处理了不少小规模的百鬼夜行了,但在幼崽附近出没的各种不太友善的异常,却根本无法彻底断绝。 就这样放任诅咒之种待在外面,实在太危险了。 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那群鬼鬼祟祟朝这边包抄过来的各色异常,秦眯了眯眼睛,扭过头,望着降谷零。 “——为什么不回家呢?” 降谷零依旧沉默。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越靠越近的一只无头鬼,就在秦以为幼崽不会再搭理自己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呢喃。 “我的存在……是个错误吗……” “什么?”秦微微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降谷零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悲凉与自嘲。 “……没什么。” 他垂下眸子,刚想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将刚才的话题搪塞过去,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的发顶被人轻轻拍了拍。 “抬头。” 下意识依言抬头,下一秒,降谷零再次闻到一股香甜的面点香味。 将剩下的两片南瓜吐司一分两份,秦把其中一份递到幼崽唇边:“我问你,小崽,这块面包既然从被制作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被人吃掉,那它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吗?” 降谷零一愣,思考片刻,点了点头:“嗯。” “那你说说,它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 “呃、能让买到它的人填饱肚子……?” “答对了!”秦“啪”地打了一个响指,笑眯眯地搓了搓幼崽的头毛。 望着幼崽迷茫不解的眼神,秦笑了笑:“面包的存在让你我不至于饿肚子,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存在即合理!” “既然面包是这样,那么换个角度想想,小崽——你的存在,不也一样是有价值、并且合理的吗?” 降谷零愣在了原地。 细长的轻轻替幼崽捋顺头发,秦用身体挡住幼崽的目光,赤金色的狐火无风自燃,瞬间在小巷之外烧出了一片寻常人类看不见的弥天火海。 耐着性子,他抚摸着幼崽的头毛,温声道:“就像狐群之间,会根据每一只狐狸的个体强弱区分出社会地位一样——狐群中的每一只狐狸,都会竭尽全力击败族群之中的更强者,以此确保自己的地位在对方之上。” “狐狸是这样,人类之间,当然也是这样。” “一个人类,因为弱小,所以他迫切地想要寻找到、或者创造一个比自己更弱小的目标,然后对对方进行打压。因为弱小,所以他不敢向更强者呲牙挥刀,所以他也就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树立自己可笑的社会地位。” “这很可悲,也很可笑。” 男人揉了揉幼崽的头毛,金蜜色的眸子里满是温和与包容。 “——你从始至终没有做过任何错事,有错的并不是你,而是那些令人不齿的凌弱者。” “肤色发色的不同,从来就无法真正定义一个人,你看——”这样说着,秦微微歪头,任由鬓角一缕上半雪白、尾端水红的发丝垂落到脸颊旁边,“我的毛色也和大家不一样,可我从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当然,如果有其他人敢在我的面前絮絮叨叨这些让我不高兴的话的话,我会‘礼貌’请他闭嘴的,” 怔怔望着身边男人那双如同落日一般璀璨的熔金色眸子、还有那一头柔软蓬松的白发,有那么一瞬间,降谷零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半晌之后,他低声道:“这就是……成年人的社会法则吗?” “不,这是丛林法则。” 轻笑了一声,秦提着幼崽的咯吱窝、把人从地面上拎了起来:“弱肉强食、强者生弱者死——这就是丛林唯一的生存规则。所以,如果不想再被人欺负的话,小崽,你要变强,成为金字塔顶端的那个人。” “可我……” “做不到的话,现在开始就给我好好学习!”轻轻在幼崽背后推搡了一把,秦笑眯眯地冲对方摆了摆手,“作业写完了吗?今天的知识温习过了吗?明天的课堂内容又提前预习吗?” “……” “赶紧回家赶紧回家!小孩子这个点还在外面乱晃,可是会被坏妖怪抓起来吃掉的哦~?” “……是,我知道了。” 小巷之外,降谷零的身后。 狐火呼啸,百鬼哀嚎。 赤金色的狐火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狐狸头颅,嘴巴一张,将无数聚拢而来的中小型异常生吞入腹。 11、事件体质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诅咒之种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它是灾厄的象征,是厄难的聚集体。 在公安异闻课封存的档案之中,每一位诅咒之种的出现,都意味着这世间妖魔即将迎来一场歇斯底里的狂欢。 但…… 这一切定律,在降谷零的身上,似乎并不适用。 他和曾经出现过的、种族为妖魔的诅咒之种完全不一样,浑身没有分毫诅咒气息外泄。 ——他看上去,和普普通通的正常人类幼崽没有任何区别。 遥遥缀在金发幼崽的身后,望着那道几乎快要被形形色色的魑魅魍魉彻底淹没、浑身气息却干净温暖的小身影,秦眼眸微眯,缓缓摆了一下尾巴尖。 下一秒。 狐火呼啸,空间扭曲! 呼呼——!! 恐怖的高温瞬间点燃了整条街道,赤金色的火焰将一切潜藏在黑暗中的阴祟尽数吞没。 金发的幼崽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急促而规律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匆匆从无尽的狐火之间穿过,从背包里摸出钥匙之后,脚步飞快地直奔自家老宅的大门。 “奶奶,我回来了——!” 进门后右转,沉重的铁门“砰”地一声落下锁,幼崽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铁门之后。 “是零君啊,今天……快来尝尝……” “嗯嗯……” 温馨平常的对话断断续续响起。站在门外,秦仰起头,顺着铁栏杆的缝隙往里面瞥了一眼。 窗边昏黄的灯光之下,一高一低两道身影亲密地依靠在一起,就好像只要拥有彼此,就足够对抗这个世界全部的不幸与灾难。 收回目光,秦转过身,修长蓬松的尾巴迎风见长,尾尖轻轻一勾。 咻——!! 鬼群之中,一个青面獠牙、浑身弥散着不祥的青黑色雾气的小型异常被狐尾席卷,生生拖拽到了秦的面前。 “——晚上好,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虽然抓鬼的动作显得极其粗暴,但白毛红尾的小狐狸的语气却十分礼貌。 “吼、吼吼吼……!!” 低头凝望着重重摔在自己爪前、魂体都差点被尾巴勒得原地消散的青鬼,秦蜜糖般诱人的眼底慢慢浮上一抹赤金色,咧开唇吻,冲对方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你似乎,不太想配合我的讯问?” “吼——!!!” “你说这话可真让我伤心……”小狐狸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失落地压下耳尖,“行吧,真遗憾,看来我们没能达成共识。” 下一秒。 噗呲——! 猛然收紧的狐尾慢慢松开,两条狐尾中间、那个原本被尾巴死死禁锢住的青鬼却是陡然间不见了踪影。 半空之中,只剩下一抹诡异的青烟。 空气骤然凝固。 感受着一道道自黑暗最深处投来的惊恐目光,秦满意地抖了抖耳尖,收起狐火,似笑非笑:“好了,孩子们,现在仔细听着——谁愿意来回答我的一些疑问呢?” 狐狸特有的绵软声线相当甜蜜,秦翘着尾巴站在那里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只畜无害的温顺宠物狗。 但…… 一切终究只是表象。 空气中漂浮的狐火不是假的,地上一具又一具被烤焦的妖鬼尸体也不是假的。 在这处被狐火充斥的空间里,唯一虚假的,就只有小狐狸眼底的笑意。 迎着秦笑吟吟的目光,那些桀骜不驯的妖鬼们浑身一颤,各个争先恐后地冲出藏身的阴影,朝着秦的爪边匍匐跪去。 “嗯嗯,好孩子——不要抢,一个一个来~” 挑了个干净的位置蹲坐下来,秦尾尖一勾,从鬼群里再次卷出一只面目狰狞、浑身战栗的红鬼:“就你了,来吧,和我说说——为什么我感受不到那个诅咒之种身上泄露出任何诅咒气息,但你们却还是跟了上来?那个幼崽的身上,到底是什么吸引着你们?诅咒?血肉?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呢?” “……诅咒之种?” 红鬼愣了一下,竭尽全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颤抖着声线茫然询问:“那、那是什么东西?” 眉心微皱,秦有些诧异地望着被自己尾巴提着的赤鬼球:“你不知道?——那你们为什么跟着刚才那个人类幼崽?” “……” 红鬼脸上的表情明显变得更加茫然。它望着面前这只明显眼神不善的大妖,努力开动自己鲁钝的脑袋瓜:“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下意识这样做了。那个人类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吸引力。” 下意识? 很奇怪的吸引力? 秦的眉心皱的更紧了些,他将目光转向鬼群:“——你们也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意识跟在那个诅咒之种身后了?” “对对对!” “是的大人,我们真的没有恶意的啊!” “我发誓,我根本没想对那个人类幼崽下手!大人您明鉴啊!” ——没想下手? 没想下手口水都快滴答到他的爪子上了?这话拿来蒙鬼呢?! 把狐狸当傻子是吧?? 啧。 秦有些不满地转了转耳朵。 尾巴毫不留情地骤然收紧,在“噗——”地一下将赤鬼彻底搅散后,秦站起身,金蜜色的眸子高傲地环顾四下鬼群。 “——装傻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明智、也是最愚蠢的决定。” “同为妖族,我愿意给你们最后的尊严——现在,你们可以向我发起攻击,只要你们能够在我的爪下撑过三息,我就放你们离开。” 话音落地,鬼气弥漫,妖火四散。 下一秒。 呼——!!! 鬼哭狼嚎如同海啸一般,迎面朝着秦席卷而来。无数狰狞可怖的鬼脸裹挟交缠在一起、朝着秦疯狂撕咬而去,恐怖的鬼潮几乎要彻彻底底将底下那只白毛红尾的小狐狸淹没。 “3。” 狐狸特有的绵软声线,在这一刻显得有些可怜可笑。 呼呼——!! 赤金色的狐火无风自燃,瞬间将正片街道包裹在内,那仿佛能将一切食物彻底炼化的高温、将整条街上空的空气都灼烧得微微扭曲了起来。 “2。” 哧哧哧——!! 宛若沸油入水,赤金色的狐火与漆黑阴祟的鬼潮甫一接触,便发出了“哧哧”的诡异声响。鬼潮就像是遇上了天生的克制物一样,在接触到狐火的瞬间便迅速开始蒸发,短短一个眨眼间就消失了大半。 “1。” 狐火凝聚成的天狐虚影张开嘴,将最后两只浑身血腥气的鬼吞入腹中,随后化为一团赤金色的流火,重新钻进了秦的尾巴里。 阴气消弭,云开雾散。 “——真遗憾。嗝……你们没能做到。” 小小地打了个饱嗝,秦确认战场全部清扫干净、没有留下任何不该被普通人发现的痕迹后,扭过头,从自己蓬松的尾巴毛毛里叼出了一只怀表样的终端。 蹲坐在墙头,秦用自己的爪爪笨拙地戳了半天,终端终于微微亮起、弹出了一块只有秦才能看到的方块光幕。 在花里胡哨的光幕界面,秦找了好一阵,这才在角落里辨认出了【通讯】界面。 他将爪爪轻轻按了上去。 【滴——】 【通讯建立中,请耐心等待】 【建立成功。现在为您接通的是——异闻课5系管理官,北村祥也】 光幕上很快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等秦张嘴,对方就抢先一步问道:“秦君,怎么在这个时候给我打视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任务出现了变故?诅咒之种失控了吗?” 蹲坐在墙头,秦想了想,摇头:“不算。” “那是……?” 秦调整了一下坐姿,头顶的耳朵绷得笔直,眉眼间的惫懒少见转换成了凝重。 “这次我负责监管的诅咒之种,和以前的不太一样。” 光幕里的北村祥也愣了一下:“啊、对,是不太一样——以前的诅咒之种都是异常,这次的是个人类。讲道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选择寄生在人类身体里的诅咒之种呢!” 秦摇了摇头:“我不是指这个。” 他没有要卖关子的意思,短暂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很快继续道。 “诅咒之种的身上没有任何诅咒气息外泄,看上去就和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但就在刚才,我刚清理了一波小型的百鬼夜行,根据那些家伙的说辞,在那个没有任何诅咒之气的幼崽身上……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在吸引着他们。” 北村祥也面色一肃:“什么意思?关于这一点,秦君,你有什么猜测?还请但说无妨。” “——我怀疑,那只幼崽诅咒体质的外在征象、根本就并不是主动向外散播诅咒,而应该是被动触发。” “……” 为了方便对方理解,秦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那只幼崽或许并没有主动对外散播诅咒的能力。” “他的体质特殊,会被动吸引一些奇怪的东西靠近。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样发变故,诅咒之种体内,那些原本应该污染那些异常的诅咒,突然改变了性质、开始主动吸引异常前来吞食宿主。” 吞食…… 是的。 就是吞食。 那些聚集在降谷零身边的中小型异常们,它们看向降谷零的目光充满了贪婪与渴望——从它们出现的瞬间秦就很肯定,对方的眼神,是一种恨不得立刻将幼崽拆吃入骨的、令人毛骨悚然想食欲。 ——它们想要吃掉降谷零。 隔着一面光幕,秦和对面的北村祥也彼此对视,各自沉默。 良久之后。 “……继续观察,秦君,请务必保证诅咒之种的生命安全。之后可能会对你的工作形式进行调整,希望你能配合。” “嗯。知道了。” 挂断通讯,秦在幼崽的巢穴之外徘徊了一阵,随便找了个能照看到整个宅邸的高处树杈后,静静卧下。 在狐狸彻夜未眠的守护之下,宅邸之中的一大一小,再次度过了一个安安稳稳月圆之夜。 12、来自幼崽的礼物 次日一早,秦掐着点睁开了眼睛。 今天阳光很好,暖融融的太阳穿透了自己的每一根毛毛,留下了独属于阳光的温暖味道。秦惬意伸了个懒腰,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有些凌乱的皮毛,紧接着就拖着大尾巴、从树杈之上一跃而下。 熟门熟路地踱到老宅的窗前,秦翘起尾巴,刚想像以前那样、用自己的尾巴尖尖去敲上方的窗框。 下一秒。 猝不及防地,原本紧闭的窗户忽然从里面猛地推开,窗扇带起的风将秦的尾巴毛毛吹得倒逆了不少。 “——今天也是你来叫我起床吗?” “……!!” 秦没有任何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猛的一个激灵,耳朵下压、尾巴瞬间炸毛。 豁然抬头,下一秒,秦就撞入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紫灰色下垂眼里。 金发深肤的人类幼崽努力撑在窗框之上,有些费劲地探出半个脑袋看着秦:“是你的主人让你这么做的吗?真是辛苦了,每天都这么准时呢。” “……” “其实你不用每天都过来这里叫我起床的,家里有闹钟,我自己就能按时起,”降谷零冲着窗台下方、那条明显愣在原地的“小狗”笑了一下,语气和缓,“而且,就算我偶尔睡过头了,奶奶也会过来喊我的——所以你真的不用每天都跑这么一趟,太麻烦了。” “……” 意料之外的相遇,使得秦大脑短暂宕机了几秒。 等反应过来之后,他很快捡起自己的剧本,装出一副听不懂对方在说啥的笨蛋小狗样子,温驯地摇了摇尾巴,然后扭头就走。 “哎哎——” 降谷零叫住了对方:“之前每天跟着我一起上下学的小狗,也是你吗?” 虽然使用了疑问的句式,但他望向窗台下那只毛色雪白的小狗的目光却格外笃定。 话音落地,不等对方作出反应,降谷零紧接着又飞快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不可以悄悄走掉哦!” “……” 心思被幼崽戳中,秦显得有些尴尬,也不好意思原地开溜了。 撩动舌尖,白毛的小狐狸有些局促地舔了舔唇吻、又舔了舔鼻子。最后,在实在不知道干点什么的时候,秦干脆将自己的两条大尾巴探到身前,一下又一下梳理着尾巴尖儿那两簇水红色的柔顺毛毛,利用有限的条件、略显艰难地为自己的漂亮尾巴做了个保养spa。 忙忙碌碌了五分钟后,消失在窗台下的幼崽终于是姗姗来迟。 盯着对方从窗台悬下的、飘散出一股肉香味的纸袋子,秦舔动尾巴的舌尖微微顿住了。 “……呜?” 窗台对于还是个小豆丁的降谷零来说还是有些偏高了,他竭尽全力将自己撑在窗台上方,小麦色的皮肤因为用力过度而涨的有些红。 “这是、给你的……唔,礼物!” 礼物…… 小狐狸仰着头,金蜜色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对方提在手里的、那只稍微有些被水渍浸透的纸袋。 深吸了一口气,降谷零趴在窗台上,有些费力地继续道:“是……鸡胸肉!刚刚煮出来的!听说小狗吃这个、对身体好!” “……” 秦的神色微微有些怔然。 小孩子的体力,并不足以支撑降谷零进行这样长时间的负荷,他有些坚持不住,撑着窗台的手臂也开始微微颤抖。 “——你接好哦!拜托在外面等一下我,我一会儿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和你说!” 话音落地,下方的秦就感受到一团黑影朝自己的脑袋瓜砸落了下来。 秦短暂犹豫了一下,克制住身体本能的躲避反应,在纸袋即将砸到自己脑门的瞬间窜起,张开嘴,轻轻咬住了纸袋边缘。 当袋子被狐狸叼在嘴里的时候,那股熟肉特有的浓郁香气,再一次席卷了秦的嗅觉。 那种仿佛脑仁子都被肉腥味完完全全包裹在内的恐怖窒息感,让瞬间便秦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啊啾!” 手忙脚乱用尾巴接住差点掉地上的袋子,秦晃了晃脑袋,感觉自己有点想yue。 ……不行。 不可以。 ——这是幼崽的一片心意,身为监护人、呃……监护狐的自己怎么可以就这样白白辜负?! 强忍着从四肢百骸和骨头缝隙里传出的不适感,秦用尾巴卷着纸袋、蹲在幼崽巢穴门口,老老实实等着幼崽洗漱完毕出门。 什么? 你问大妖的排面哪去了? 拜托——那可是珍贵又可爱的幼崽哎!有谁能拒绝乖巧懂事的幼崽难得的合理请求呢? 没有,完全不存在的好吗。 过了大概十分钟,穿戴整齐、浑身散发着薄荷淡淡的香气的人类幼崽降谷零,便提着书包和便当袋,飞快跑出了家门。 秦站起身,叼着纸袋,远远缀在幼崽的身后。 等到一人一狐转过长街拐角,降谷零忽然刹住脚步,转头对着身后问了一句:“——你还在吗?” “呜。” 慢慢摇晃了一下尾巴尖尖,秦缓步从阴影里走出。 尾巴! 是有着一条漂亮又蓬松、像是用棉花糖捏成的大尾巴的可爱小狗! 瞬间被毛茸茸蛊惑住的人类幼崽半蹲下身,试探性地冲小狗伸出手,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提出请求:“那个、请问……我可以摸摸你吗?” 秦迟疑了两秒,沉下腰肢,以一个标准的犬科蹲的姿势,端端正正地蹲坐在了原地。 “这是同意的意思吗?” 降谷零有些许紧张。他迈着鸭子步,一小步、一小步慢慢靠近,同时目光紧盯着面前的小白狗。在发现对方对于自己的靠近并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后,他稍微放下心,指尖轻轻落在了小狗的头顶。 柔软。 轻盈。 温暖。 每一根毛毛之间都没有任何打结或者黏连,蓬松的毛发浸满了阳光,触手升温,手感一如记忆中那般完美。小狗的身上很干净,毛毛也是软绵绵、香喷喷的,看上去应该得到了主人很妥帖的照顾。 忍耐着将脸埋进小狗毛毛里的冲动,降谷零爱不释手,顺毛撸了一会儿小狗的头毛后,又忍不住将指尖移向了对方头顶那对可可爱爱的大耳朵上。 然而…… 下一秒。 “呜——!!” 伸出的手掌凝固在半空中,降谷零有些无措地望着忽然炸毛冲自己呲牙的小狗:“怎、怎么了吗……?” 压出一对飞机耳,秦用自己尖尖的唇吻拱开幼崽摸向自己耳朵的手,抬起爪爪,将其扒拉到了一边。 ——耳朵不让摸。 他的眼神毫无疑问地透露出这么一个意思。 “……好吧。” 满心遗憾地收回手,降谷零打开手里提着的便当袋,将一个用食品包装袋严严实实裹好的塑料盒递给了秦。 迎着对方疑惑的眼神,降谷零指了指盒子。 “三明治,我昨天在家政课上学的——这是昨天那几块面包的谢礼,麻烦你把它带给你的主人,可以吗?” 一瞬间,秦感觉自己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被撞击了一下,心头一片酸软。 ——瞧瞧、瞧瞧! 多懂事的崽! 原本塌下的飞机耳一点一点立起。对于自己刚才凶巴巴拒绝对方抚触的行为,秦心头忽然产生了些微的内疚感。 他忍不住往前迈了几步,勾起下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贴在了满脸受宠若惊的人类幼崽脸颊上。 软软的绒毛轻轻磨蹭脸颊。 仅仅只贴了一下,为了防止自己身上的妖气缠上幼崽,秦立刻后退,主动与幼崽重新拉开了距离。 “呜呜~” 将袋子挂在自己的尾巴尖尖上,和寻常宠物狗差不多大小的狐狸很快站起身,礼貌地冲幼崽弹了弹耳朵,随后叼着纸袋、冲学校的方向迈了几步,接着回头看向幼崽。 “呃……” 降谷零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望着小狗不断重复的前跨、扭头、歪头示意一系列组合拳,他愣神片刻后,试探性地问:“……是在催我去学校吗?” “呜。” 啊…… 好可爱 忍俊不禁地弯起眉眼,降谷零低头看向小狗,笑着道,“今天学校放假,我不去学校。” “呜?” 秦的耳尖瞬间就立了起来,一脸狐疑地盯着崽。 “真的,没骗你。”降谷零一脸诚恳。他翻了翻书包,从里面翻出一叠平平整整的纸张,抽出一张递到小狗的面前,“刚好学校布置了社会实践的作业,你看,这是我今天要去米花公园发放的调查问卷。” “呜。” 拦在幼崽身前的狐狸让开了路:“呜呜呜——” “我知道了,”降谷零露出一个笑,乖巧道,“我会注意安全、结束之后尽快回家的,不用担心我。” 小狗抖了抖那对软糯笔挺的大耳朵,看上去很是满意。 降谷零走了。 站在原地,目送幼崽的身影拐向隔壁公园后,秦一甩尾巴,悄咪咪地追在幼崽身后,也进了公园。 这只幼崽的确没骗他。小小只的身影抱着厚厚一叠的调查问卷,降谷零脸上挂着乖巧的微笑,主动靠近了来来往往晨练散步的人们,很快就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之中。 真可爱 金蜜色的狐狸眼眯起,白毛狐狸很愉快地抖了抖耳朵,之找了个既能照看到幼崽、又不至于被对方当场抓获的位置,开开心心地拆起了崽送给自己的爱心三明治。 由于三明治里也有粮食成分,秦对此的接受度,要比纯粹的水煮鸡胸肉更高一点。 有些费劲地用爪爪划开三明治外层的保鲜膜后,嗅了嗅空气中纯郁馨香的面包香气,对于幼崽厨艺相当信任的秦一口咬下。 下一秒…… “——呜、!!” 一只狐球两眼翻白,当场昏迷在了公园高处的树梢之上。 13、临终遗言(?) “……” 秦仰面瘫倒在树杈之上,满眼生无可恋,一动不动。 除了小腹还有着微微的起伏,浑身毛毛被蹭的乱糟糟的小狐狸,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大号的毛绒布偶,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死物特有的安详感和破碎感(bushi)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这只毛绒狐狸玩偶,正在沉痛反思自己。 ——身为一只狐妖,虽然秦自己根本不需要、也压根就不会做饭。 但…… 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并熟练掌握人类最基本的烹饪方式。 他一度以为,烹饪这门技能,应该算是人类刻印在dna里的生存必备技能,就像狐狸幼崽天生善于钻洞撵兔子一样。 就算没办法制作出来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饕餮盛宴,但——用已有材料捏个三明治,至少应该不在话下吧? “咳咳、yue……” 一下没能忍耐得住,小狐狸耳尖颤抖,再次干呕了一阵。 早上起得太早,之后又一直在盯梢观察幼崽行踪,在这期间,秦完全没机会给自己弄点面包当早餐,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也正是因此,秦这会儿干呕了很久,最终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只能恹恹躺回树杈上,枕着尾巴自闭了。 他现在很难理解一件事。 ——在这个世界上,到底为什么会有人将最好做、且最不容易出错的三明治,制作出这种仿佛鼻涕虫一般的口感啊?!! 仅仅只咬了一小口,秦瞬间就感受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开始猛猛冲击自己的味蕾群落和味觉接受极限。 有那么一瞬间,秦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幼崽已经得知了自己身为妖怪的身份,所以故意制作出这种阴间到就连三尾都不敢尝试第二口的味道,试图以此来毒死自己tut? 那种又软又黏、夹心部分甚至还泛着诡异酸苦味道的恐怖口感……! “咳咳咳、yue……!” 尖长挺阔的耳朵无力垂下,秦干呕几下后,用浅水红色的耳尖盖住自己的眼睛,一头栽倒在树杈间。 狐狸双目无神、气若游丝,看上去无比虚弱地彻底放空了自己的大脑。 难吃…… 真的好难吃…… ——那种诡异的口感落在口腔里,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舌尖都仿佛被这块歹毒至极的三明治狠狠咬了一口似的。 整个味觉系统都发出了濒临崩溃的警报声,秦的胃里一阵翻搅,连带着他看向袋子里剩下的大半个三明治的眼神,都变得有些警惕和恐惧了起来。 ……失算了,没想到幼崽还是个料理杀手。 一口下去直接挺尸当场的狐狸,满脸生无可恋地挂在树梢。 ——讲道理,剩下的三明治,他不是太想吃了。 但,如果不吃完的话,总感觉良心有些痛……莫名有种辜负了幼崽一片好意的愧疚感。 一时间,秦心底对幼崽的疼爱和对会咬人的三明治的恐惧两种情绪,在心底打起了擂台。 生存还是死亡…… 这是一道极富哲学意味的深刻选题。 最终,经年累月养成的对幼崽的包容心,在秦的脑海里艰难占据了上风。 一咬牙一闭眼,耷拉着耳朵的狐狸颤颤巍巍撑起身子,张嘴啃向被自己按在爪下的三明治,脸上的表情英勇且悲壮。 “……” 半小时后。 一只白毛红尾的狐狸安详挺尸在树杈中间,尾尖还卷着一枚怀表样的终端联络器。 终端光幕微微闪烁,一条正在正在连接中的通话很快被人接通。 “喂?是赤田吗……” 某只味觉遭受重创的狐狸声音气若游丝,一副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一口气上不来、当场嗝屁的凄惨样。 终端突然安静了一瞬。 很强,赤田担忧中夹杂着些微疑惑的声音,很快就在终端那头响了起来。 “……秦大人?您的声音听上去好虚弱……!您这是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还是说那个诅咒之种突然——” “不是的……” 狐狸继续气若游丝,声音里都仿佛隐隐带了丝哽咽 “赤田,我可能、要不行了……” 在听清这句话的瞬间,赤田眼前一黑,心跳瞬间停摆,仿佛被人一棍子重重抡到了后脑勺一样,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有些站不稳了。 勉强定了定神,他撑着桌面,竭力保持镇定:“大人您现在在哪里?!我这就带人过去救您!!” “不,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终端那头,赤田眼圈通红、双目含泪,竭力克制住自己心头的不可置信与悲愤,握着终端的手用力到青筋暴突。 他牙关紧咬。 “您说吧!我……听着的。” 自然垂落的尾巴随风晃荡,秦像一张狐狸毯子似的把自己挂在树梢,气息奄奄:“我、我可能快要不行了……” 太阳穴突突直跳,赤田一时只感觉一股热血在自己体内疯狂鼓噪,直冲脑门。 “请、请您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秦大人!您一定会没事的——!!” 秦仿若未闻。 尾巴卷着终端递到自己的面前,秦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微弱:“临死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竭力稳住自己抑制不住颤抖的身躯,赤田给了见事不好纷纷凑到自己面前、满眼担忧冲自己做着口型的同事一个眼神。 一时间,异闻课5系办公室里的众人瞬间就行动起来了,拿笔记本的拿笔记本,穿装备的穿装备,所有人立刻进入了紧张的战备状态。 “我……” 赤田神经高度紧绷,下颌紧绷:“——请不要担心,您一定不会出事的……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我,我一定会为您达成的!” “我……”虚弱至极的狐狸深吸了一口气,“我——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终端那头传来一阵阵干呕和咳嗽声,大妖原本就低沉的声线,在一阵喘咳之后显得更加微弱了。 ……不祥的预感更加浓烈。 分明虚弱的是秦,但终端另一边的赤田不知为何,也开始感觉一阵阵头晕目眩。 ——事态发展的实在太快。 从他接起这通通讯的瞬间,一切结局走向都仿佛拜托了命运的轨迹、拼命朝着一个充满黑色幽默的方向突飞猛进。 在此之前,赤田预想过自己可能会在某一次执行任务时横死当场,也对异闻5系其他同僚可能会面临的凄惨结局心有预感——当初选择接受公安的招揽、加入异闻课时,他们其实就早已经对这一天的到来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唯独秦…… 唯独只有秦。 唯独只有这只神秘强大的三尾,不仅仅只有赤田,就连异闻课里的其他人,都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能会亲眼见证对方的死亡。 ——这一天来的实在太过突然。 “我想……” 赤田屏息凝神。 “我想告诉你……” 赤田面色凝重。 “我想告诉你,警察厅西南方二百米的那家[时光面点店],周三全场面包打八折——” 赤田:“……” 赤田:“……??” 被纷乱思绪填满的大脑一阵空白,在听清对方的话语后,赤田瞬间就愣在当场。 “您……刚才说什么?” 出于谨慎,赤田有些不确定地再次询问,“您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现在在哪?我这就请求支援、带医疗队过去接您!” “别……” 毛毛凌乱的小狐狸无力地趴在树枝上,再次干呕了一声,然后气息奄奄地道。 “我就是……吃坏肚子了……” 赤田:“……啊?” 一句话说完,不等赤田那边给出任何反应,秦继续道。 “我现在需要离岗处理一下个人问题……赤田,麻烦你来代我值一下班,看着点幼崽——过来的时候顺便帮我去[时光]买两个黑麦面包、三枚贝果、我还要一袋南瓜吐司,结账的时候报我的卡,密码是xxxxxxxxx。” 赤田:“……” 赤田:“…………” 话音落地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某只上一秒还虚弱的不行的狐狸突然间垂死病中惊坐起,卷着终端飞快补充了一句。 “——啊、对了,赤田你买面包的时候,记得挑没有果酱也没有肉松夹心的昂!我只吃纯谷物面包的!麻烦你啦~” 赤田:“……” 握着终端,这位可靠的红发公安陷入了长足的沉默。 由于他的脸色实在太过狰狞,连带着凑在他身边偷听自家大腿和老大谈话的异闻5系公安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往旁边退了退。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好半晌。 两分钟后。 “秦大人,”终端里隐隐传来某人把牙齿咬得咯嘣作响的声音,“所以说你刚才提到的、关于【您快要不行了】这件事——” 通讯频道里,秦的呼吸声猛然一顿。 紧接着,某只狐狸开始发出一阵阵仿佛下一秒就会原地咽气一样的剧烈喘咳声。 “还行、咳咳咳,我还能再撑一会儿……你快一点,我想我应该勉强能支撑到你买好面包送过来……咳咳。” 不知道是秦故意的还是赤田的错觉,赤田总觉得,自家大腿似乎在句末、那一句“买好面包送过来”的话里,隐隐加重了语气。 有那么一瞬间,赤田感觉自己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让对方给气笑了。 ……彳亍。 破案了。 赤田咬牙切齿——就说以三尾实力,秦大人怎么可能会出现什么受伤、什么气息奄奄的情况!! 一切果然都是假的! 这些话果然就是秦大人编来故意逗自己玩的!!! 以赤田对自家这位后来居上的长官的了解来看,某人刚才之所以会这么说……绝对就只是罹患馋病了而已!! ——怎么就不馋死你呢?! 隔着通讯器,心态大起大落的赤田捂住自己的心脏,忍不住出言谴责:“您刚才那个架势,还真是把我吓得不轻啊——下次如果秦大人有任何需要的话,完全可以直说的,我一定会为您办到的,您没必要用这种方式。” 有气无力塌下的耳尖“咻”一下立了起来,秦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委屈,语气依旧有些微弱。 “——你怎么平白污狐狸清白啊?!诓你?你都不知道我刚才遭受了什么样的痛苦折磨!我是真的顶不住了!!诅咒之种这边离不开人,总之、你快点过来帮我值个班啦!” ……真顶不住了? 听对方说得这样凄惨,赤田一时也有些犹疑,刚放回肚子里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在面对这只看似强势可靠、实际上在某些方面却显得格外脱线的大妖前辈的事情上,他总是显得格外谨慎,生怕一不小心让大妖受了什么委屈、当场撂挑子跑路不干了。 于是…… 哪怕刚刚才被嘴馋又腹黑的坏狐狸涮了一通,但这一次,赤田依旧没有拒绝很快道:“——您先待在原地、不要移动,保持定位信号源稳定输出,我马上带人过去!嗯……顺便给您带一份治疗拉肚子的药。” “那你快点……” 秦虚弱地“嗯”了一声,同时嘴里还不忘嘱咐:“别忘了我的面包……” 赤田一时哭笑不得。 “我知道了,一定不会忘的!您放心吧。” 14、我同意了 把幼崽暂时托付给匆匆赶来的赤田之后,秦蹲坐在原地,软糯尖长的耳朵挺得笔直,满眼期待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我的面包呢?” 赤田撑着膝盖喘了口粗气:“呼、呼……来的时候赶时间、我想着我先过来,面包交给其他人去买了……呼、估摸着一会儿就到!” “这样。” 虽然难掩失望,但秦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坏狐狸。 于是他点了一下头,简单嘱咐了对方几句之后,一甩尾巴,身影很快消失在公园大门外。 一个小时后。 等到秦哒哒哒一溜小跑赶回来的时候,米花公园已经被警察围了个水泄不通。站在人群之外,秦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那些警察并不是警察厅辖下、而是与警察厅只有一街之隔的警视厅警察。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这是又发生什么恶性事件了? 秦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是自己见识少了,像米花町这种人杰地灵的地方,发生再多凶案都不足为奇。 说来这段时间,他一直跟着幼崽学校、巢穴两点一线,从没遇见过案发现场,也不知道该说这运气好还是不好了。 抛开心中杂念,秦自觉重拾起自己育儿狐的身份,金蜜色眸光在人群之中迅速流转,寻找着自家临时监护对象的身影。 很快,他就发现了目标。 ——那只人类幼崽顶着一头在日本人中很少见的浅金色头毛,肤色也比周围人要更深一些,在一群人里显得格外扎眼。 被警视厅的警察围在人群之中,幼崽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身边也只有一名女性公安在值守,赤田不知所踪。 “……偷懒?” 这一幕看得秦的眉心微微蹙起,原本在身后交缠翘起的两条大尾巴,也不知不觉沉沉垂落了下去。 眸光微沉,绕开忙碌的警察,他无声无息地凑到了一大一小身边。 察觉到自己小腿边传来一股陌生的温热气息,那位秦有些眼熟的女性公安猛然一顿、身躯骤然紧绷。在看清对方是谁后,她连忙蹲下身,将手里提着的满满当当一大袋子的面包递给了秦。 “大人,这是您指定要买的东西!” 秦“嗯”了一声,向前探出尾巴,用自己的尾尖勾过装面包的袋子、仔细接住。 “——赤田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 听到秦这样问,女人的脸色,忽然之间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短暂犹豫了一阵后,她压低声音,小声回道:“老大刚才匆匆忙忙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跑走了——临走前他让我转告您,如果您回来的话,抓紧回异闻课那边开个会。” 这样说着,女人话音微顿,像是担心秦不够重视似的,沉下声色、一脸严肃地道:“据说是非常重要的事,关系到诅咒之种接下来的命运、还有您接下来开展执行任务的方式!您看……” 秦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他朝四周望了一眼,转身前随口问:“警视厅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怪异了。 “是……” “嗯?”秦品出一丝不对劲来,金蜜色的眸子微微眯起,耳尖下压,“实话实说。你知道的,我很擅长分辨谎言。” 女人咬了咬牙,攥住便装的衣角,小声道:“是……和诅咒之种的诅咒气息有关的事。” 诅咒气息? 秦愣了一下,转过脑袋,耸动鼻尖飞快嗅了两下空气中的气味,仔细分辨了一阵,摇头:“我没有发现诅咒气息。你是不是弄错了?” “……” 女人沉默了一阵,见左右无人注意,于是便半蹲下来、凑近了些,压低嗓音、悄声道:“我心里大概有个猜测,只是不知道是否准确——我感觉、上面这次忽然紧急召您回去与会,讨论的事……或许就和这次事件有关。” “……” “行,我知道了。” —————— 警察厅,警备企划课下辖异闻课会议室。 顶着一头发尾微微泛着一抹水红的半长白发,秦的白衬衫领口随意大敞,双腿交叠,懒洋洋地倚靠在会议室柔软的皮质座椅上。 “——不干。” “秦君,你要不再考虑一下……?这件事课里除了你、就没有其他更加合适的人选了……” 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上首几人难看的脸色一样,大摇大摆靠坐在椅背上的秦抖了抖耳朵,从桌上的一堆茶点里挑了块全麦饼干塞进嘴里,面上依旧不为所动:“就算你们说出花来,我也是不可能加班的,更不可能装狗加班——这件事不用想了,我是不可能会同意的。” “不是要你加班啊,秦君!” 北村祥也苦口婆心劝说:“只是更换一个对双方都更加有利的工作方式而已。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贴身保护,你应该也能感受到——没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的话,身为不方便现身人前的妖怪,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可避免会遇到一些阻力。” 水红色的耳尖微微压下,秦闻言瞪了一眼北村祥也:“我早就说过了,让我一个妖怪贴身保护人类幼崽不合适,你偏不听——既然你们觉得我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人前,那就趁早换人,正好我也不想干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对了,加班费麻烦结一下——这小半年来我一直维持007高强度加班,这对妖怪的身体健康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除了加班费之外,我还要申请工伤补贴。” “秦君,你……” “别想、别劝、别问——我堂堂三尾狐妖,是绝对不可能扮演一只无家可归、最终被那个诅咒之种收养回家的、愚蠢又可笑的流浪狗的,这是对我妖格的侮辱,我是绝不可能妥协!!” 北村祥也和身边的公安对视了一眼,无奈叹了口气。 “——好好好,我不劝了,秦君你别激动,吃点东西缓和一下情绪。” 秦哼了一声,不想搭理自家某个净出馊主意的冤种上司,又从茶盘里挑出一块全麦压缩饼干,然后“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因为秦的不配合,会议室里很快陷入了一片尴尬的静默。 异闻课几个系的负责人都有些头大。 ——秦是个实力超群的三尾狐妖,用强的逼迫对方执行命令肯定不行,再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这只凶威赫赫的三尾狐妖动手,但……要他们服软去哄吧,人家又摆明了不吃这套。 望着秦那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说辞来忽悠单纯狐狸。 沉默中,气氛很快变得有些凝固。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香甜的咀嚼声不断在这间宽敞安静的会议室内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 将桌面上最后一块全麦饼干炫进嘴里之后,秦撩动舌尖、舔干净指腹上沾染到的饼干渣,冷不丁开口。 “——说说吧,今天叫我回来,除了要求我执行[扮演流浪狗碰瓷那只幼崽]的荒谬计划之外、你们还想整什么幺蛾子?一起说了吧,趁我现在情绪还算稳定,否则我可不保证等会儿不会咬人。” 擦了把额头上浸出的冷汗,异闻4系的管理官尽可能放轻语气,柔声道:“是这样的,秦君,就在刚才、赤田君去公园替你值班的时候,公园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这件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耳尖微微向前转动,秦面上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口道:“是吧?好像有点印象。怎么,这件事和接下来的话题有关。” “——对。” 2系的管理官接口:“原本只是一桩普普通通的情杀案,按理来说不该呈递到我们的面前,但这个案子却有些特别……严格来说,它的出现和你也有一定的关系,秦君。” 懒得去吐槽对方口中“普普通通的情杀案”这种离谱的形容词,秦抖了抖耳尖,唇瓣微咧,露出一对森白锋利的小虎牙,望向上首几人的眸光很是不善。 “——劝说无效就改为栽赃了?还真可惜,毕竟我从很久以前就从良了,最近这十几年里、更是从未对非异常的普通人类动过手。” 赤金色的狐火虚影缓缓在身后浮起,秦居高临下俯视着会议室里其余几名人类的眼神,充满了讥诮与不屑:“如果打着想让我心怀愧疚从而向你们妥协的卑劣主意的话,那你们恐怕就要失望了。” “真是一场无趣的会议啊……失陪了。” 话音落地,浑身弥散着妖气的邪异青年转身就想离开。 眼瞅着原本还算和谐的谈话氛围即将崩碎,1系那位寡言的管理官指尖一弹,一枚巴掌大小的小纸人便从桌面上踉踉跄跄地爬起,将他面前那盘还没动过的茶点托起,摇摇晃晃飞到了秦的面前。 “——我这里还有多的饼干,秦君请不要客气。” “……” 怒气值读条被打断,秦脚步微顿,望着面前一大堆散发着谷物馨香味的全麦饼干、和托着茶盘眼巴巴望向自己的小纸人。 沉默片刻后,他眼底赤金色缓缓消退。 狐火溃散,他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一直到秦重新靠回椅背上之后,会议室里,那股压的每一个都几乎抬不起头的恐怖力量,这才悄无声息地消失。 拈起一块饼干,秦将那个量产的小纸人式神夹进饼干里、一起吞下:“今天心情好,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好好’说话,懂?” 擦着额头疯狂涌出的冷汗,几位管理官不敢再继续拿乔,拼命点头:“我们懂、懂……” 最后,还是北村祥也最先调整好状态,他看向秦,沉声道:“根据赤田反馈回来的情报来看,在公园情杀案的受害人、凶手和案件关系人身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诅咒污染情况。” 诅咒……? 污染? 秦耳朵微微一顿:“情报属实吗?我过来之前去过现场,我很确定,在诅咒之种的身上、并没有任何外泄的诅咒气息。并且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也没有在幼崽身上发现任何可供吞食的诅咒。” “——他不需要外泄。” 北村祥也的眸光沉甸甸的:“秦君,结合你之前上报的情况来看,那个诅咒之种,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外泄自己体内的诅咒气息。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会在无声无息间污染身边的一切生命体。残忍、血腥、疯狂……那些本就心怀鬼胎、但因为种种因素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的潜在罪犯,会在那孩子出现在自己身边之后,被无形的诅咒悄然引诱,从而犯下无可饶恕的罪责。” 微微一怔,秦眉梢微挑:“你的意思是,这起案子——” 北村祥也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移开,冲身边几位神情若有所思的同僚沉声道:“用在场诸位更好理解的话来说——比起[诅咒之种],那孩子,或许更适合[事件体质]这样的称呼。” 脑中思绪快速运转,秦很快发觉了问题所在:“如果幼崽是你所谓的[事件体质]的话,那之前为什么一直没有出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秦。 “……” 狭长上挑的狐狸眼微微睁大,秦指了指自己:“——因为我?” “对,”1系的管理官点头,“秦君的狐火对于诅咒气息有很强的克制作用。在这之前,秦君每天都和[诅咒之种]形影不离、日复一日行走在同样的街道上,你的存在无形中驱散了诅咒,所以在你们经常出没的地方,[诅咒之种]的被动诅咒效果不会生效。” “……”秦面色微怔。 他很快就回想起,这次事发的时候,自己似乎并不在幼崽的身边。 ——所以之前,2系那个讨厌的秃头男才会说,这起案子的出现,和他有一定的关系啊…… 水红色的狐耳“倏”地一下立起,秦眼眸微眯:“你们之前提议让我装成流浪狗、卖惨住进幼崽家里……” “也是为了能够从根源出发、近距离驱散和净化[诅咒之种]身上的诅咒气息。”1系的管理官面色坦然。 迎着秦那仿佛野兽观察猎物一般冰冷锐利的目光,其余几人纷纷点头,神情中没有一丝闪躲。 “……” 秦闭了闭眼,竖得笔挺的狐耳随之塌下。 “……我同意了。” 15、我崽呢?! ——异闻课的管理官脑子都有病。 自从入职之后,秦对于公安异闻课的几个管理官精神都不太正常这件事,就有了很清晰的认知。 他原本以为对方的“病情”只体现在听不懂人话这方面,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群人的脑回路也有毒。 看看这都是些什么馊主意吧——让一只尊贵的三尾伪装成愚蠢又可笑的流浪狗、靠着碰瓷的方式强行挤进一个人类幼崽家蹭吃蹭喝? 这是正常人能想的出来的办法吗? 没有十年脑血栓都想不出来这种离谱至极的骚操作! 秦试图反抗。 临走之前,他扭头,郑重其事地询问自家上司:“比起可能携带细菌和传染病的流浪狗来说,我为什么不能以沉稳可靠的人类形象进入幼崽家呢?这样不是更方便吗?” “——因为这个家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秦:“……” 秦:“??” 咧开唇角、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秦凝视着2系那个仿佛完全看不懂气氛的憨批管理官,“心平气和”地微笑。 “——好好说话,懂?” 2系管理官似乎还想张嘴说些什么,下一秒,就被3系和4系的管理官联手按到了会议桌下方,强行手动闭麦。 另一边,对于如何快速安抚自家大腿的怒火、早已经在天长日久的实操中训练得炉火纯青北村祥也迅速展开了行动。他果断抄起自己面前的一袋饼干,撕开后,飞快塞进自家即将炸毛的狐狸嘴里。 “别生气别生气!”他好言哄着自家大腿,“——高山君的意思是,降谷家自从降谷夫妇出事之后,家庭经济曾经一度飘红,在负担那孩子念书生活之外、再多饲养一只小狗就已经很吃紧了,如果把狗狗换成成年男人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养不起你啊,秦君!” 唔…… 好像有点道理。 秦抖了抖耳尖,若有所思地收回了小尖牙。 北村祥也再接再厉:“而且,你想想啊,秦君——你和降谷家不沾亲不带故的,再怎么样,我也没办法说服诅咒之种的监护人、同意让你这个陌生的成年男人突然住进降谷家,不是吗?” “……” 心不甘情不愿地,秦耷拉着耳朵、不太开心地点了头。 ……行吧。 没关系。 小狗就小狗吧。 ——为了保护珍贵又可爱的幼崽,自己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何况那个叫做降谷零的小崽又那么乖…… 顺利安(p)抚(u)好(a)了自己,秦垂头丧气,带着新鲜出炉的使命离开了。 临走之前,他还打包了桌上所有的全麦饼干,一块都没给这些无良上司留。 ——让你们压榨狐狸:) ……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痛心疾首地掐死了自己身为三尾的尊严,把自己毛毛搓得乱七八糟、强行伪造出一副狼狈可怜流浪狗模样的秦,站在暮色中等待了很久,却迟迟未见幼崽归巢的踪迹。 躲开第8个试图给自己投喂火腿肠的好心路人,秦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垮着一张小狗批脸,拨通了赤田的通讯。 忙音响了两声之后,通讯很快就被接通。 “——我崽呢?你现在是不是和崽在一起?你把我崽弄到哪里去了?他为什么现在还不回窝?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幼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眠不足很容易导致发育不良的!” 电话刚一接通,秦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诘问。 终端另一头的赤田懵逼了一阵,和身边的那名女性公安面面相觑了一阵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我们还在公园里!” “还在公园里?” 秦眉心紧锁,柔软尖挺的狐耳很不高兴地撇向脑后:“这么晚了还不放他回窝,赤田你到底在搞什么??今天下午你背着我越级跟上面打小报告的事,我还没找你麻烦,你现在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赤田“呃、呃”了一阵,半晌没说出话来。 “有话快说,我赶时间碰瓷呢。”秦的语气不太好,“——站在路边装狗实在太蠢了,我刚才已经婉拒了5个打算带我回家、8个打算和我建立长期稳定投喂关系的人类了,你再不抓点紧我真怕他们带航空箱下来抓我了!” 终端那头,赤田犹豫了一阵,小小声说了句不知道什么。 秦无语。 “你没吃饭?大点声,听不见。” “……我没带警察手册。” 秦:“?” 这又是怎么个事? 一条尾巴卷着终端,另一条尾巴迷惑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瓜,秦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跟幼崽有什么关系?我让你抓紧把我的崽给我送回来!” 赤田抹了把脸,语气里带着些生无可恋。 “不是的,秦大人……我和花江现在因为没带警察手册,又证明不了我们和诅咒、啊不,是降谷零之间的监护关系,所以警视厅的人现在怀疑我们的身份,不肯让我们带降谷零走……” “……” 秦再次用尾巴尖尖猛扣脑壳:“那你们自己走、让警视厅的人之后再自行放我崽离开也不行吗?” “不行……因为降谷零是这起案子的重要目击证人和报案人,为了降谷零的人身安全,警视厅的人要求必须要监护人过来领人。” 回想起降谷家那位和蔼慈祥、但身体状况似乎并不算太好的老妇人,秦沉默了。 ——他不想让她担心。 这样的心情,大概不仅仅只有秦有,就连幼崽的心里,恐怕也抱有类似的念头。 无声轻叹了口气,秦叼住终端,澎湃的妖力在身躯之上快速流转。 片刻后。 身高腿长的白发青年大步走出暗巷。 一边走,青年一边用和形象十分不符的绵软声线小声道:“我去接他,你们先走吧。” “好的……十分抱歉、秦大人!是我工作的失误……!” 淡淡地“嗯”了一声,秦没有再多说什么,挂断通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米花公园。 他到的时候,公园人工湖边的警戒带刚刚被鉴识人员拆下,地上零零碎碎标记的物证拍也正在陆续回收中。 留意到陌生面孔靠近,负责现场保护的外围警员立刻拦住了秦:“不好意思,先生,这里刚刚发生了恶性事件,闲人勿近,请绕行——” 秦歪了一下脑袋,食指中指并拢、从宽松的西装外套下夹出一本黑色封皮的小本子。 “呐。” 微微一愣后,警员很快接过小本子。 翻看第一页、简单查看了一番后,他望向秦的眼神瞬间就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您——” “让我进去。” 秦抬了抬下巴,目光扫了一眼被警视厅搜查一课警员们围在正中间的金发幼崽:“——那个小崽、咳,小孩……我是那孩子的邻居,过来替他的监护人接他回家。” 仿佛捧着一只烫手山芋一样,小警员飞快将手里这本属于日本公安的警察手册合拢、然后双手递还给秦,紧接着深深鞠了一躬:“劳烦警官跑一趟了!那孩子现在就在里面,您跟我来!” 秦点了一下头。 在小警员热情的引路下,穿过层层人群,秦很快就见到了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刑警包围在正中间的金发幼崽。 小崽瘦弱的身体,和周围那群凶神恶煞的高大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幼小可怜又无助。 秦的脸色“唰”地一下就阴沉了下来。 三步并作两步、他前跨几步,修长高挑的身影瞬间便将幼崽严严实实遮在了自己身后。 紧接着,还不等在场几人反应过来,下一秒,秦就呲出一对小虎牙,面色阴沉,虎视眈眈地俯视着面前几个光是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的黑脸壮汉。 “——想对我家孩子做什么呢?” 他的语气很不友好。 冷冰冰的敌意快速向四周弥漫,秦用气势生生将面前几人逼退之后,这才转身将“柔弱无助”的幼崽揽进怀里。 几名面相凶狠的刑警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片刻后,其中一人看向秦:“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秦看也不看,甩手就将自己的警察手册重重拍进了对方的怀里。 转过头,在视线落到幼崽身上的瞬间,他的语气一下子就柔和了不止一个八度。 “——饿了没有?” 用自己柔软敏感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幼崽的头毛,秦柔声问:“在这里等了很久吗?别害怕,我这就送你回窝、咳……回家。” 幼崽看了看秦,又看了看对方身后那几个满脸状况外表情的警官先生,想了想,轻轻拉了拉秦的袖口。 “他们没有欺负我。” ——所以不要再凶人家了…… 不知道为什么,但降谷零总感觉,那几位无辜惨遭某人针对的警官先生,已经吓得头毛都快炸开了呢…… 秦愣了一下,低头看怀里的小崽:“没欺负你?” 降谷零点了一下头,抬起手,冲对方晃了晃自己掌心里的压缩饼干:“因为担心我饿到,警官先生们还送给了我饼干。” 秦定睛一看——好家伙,这饼干跟自己从异闻课会议室里明目张胆顺出来的一模一样! ——感情你们警视厅和警察厅的饼干,都是从同一家店里进的货啊? 望见幼崽手里的饼干,秦也知道错怪那几个长相凶蛮的成年男性人类了,于是他很干脆地转头道歉。 “不好意思啊,没人情状况就凶了你们。” 几人摸了摸后脑勺,其中一个身穿土橘色风衣的矮个子男人冲秦笑了笑,摆了一下手:“没事没事,都是为了孩子嘛、可以理解!那个……冒昧问一下,秦警官和这孩子的关系是……?” 秦想了想。 “邻居。” 穿着一身土橘色风衣的警员显然没想到秦会这样回答。他取过同伴怀里的警察手册,再次仔细查看了一遍。 “您是……日本公安?” “嗯哼。” “您的所属机构我似乎并未听闻过。” “很多人都没听说过。但我想你应该认识手册上的章。” 土橘色风衣警员再次仔细核验了一遍,最终冲秦点了点头:“失礼了。麻烦您在这个笔录上补签个字,然后就可以和这孩子一起离开了。” 补签? 秦哼笑一声,接过笔,“唰唰唰”这笔录纸上签下了一行龙飞凤舞的……鬼画符。 ——笑死。 根本不会写。 他就只是一只打工狐,干什么要难为自己的爪子去学人类的文字? 16、套路 终于办理完繁复的手续后,沐浴着那位土橘色风衣警员警惕的目光注视,秦面不改色地带着降谷零离开了公园。 走出警察们的视线范围之后,降谷零说什么都不要他抱了,挣扎着从秦的怀里跳下来之后,捧着没发完的调查问卷,低着头,乖乖地跟在秦的身后,像一条可可爱爱的小尾巴。 ——好乖的崽。 凌厉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如水,秦轻轻揉了一把幼崽的头毛,见对方抬头看向自己后,笑眯眯地问:“饿不饿?还有一会儿才到巢、咳……才到家。我这里还有多的饼干,来一点?” 降谷零摇了摇头。 ……行吧。 被幼崽拒绝,秦也不生气,自己取出一袋全麦饼干撕开,然后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哒…… 哒……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缓步穿梭在夜色中城市的阴影里,轻快的脚步踏碎一地月光,为这片死水般的夜色平添了一抹生机。 树影婆娑,脚步错落。 月光流淌入怀,沁凉的温度驱散一身暑气,只留满身清爽。 咔嚓咔嚓…… 夜色之中,轻微的咀嚼声,混杂着某种类似小动物从胸腔里挤出的愉悦“咕噜”声,在这条昏暗的小路上轻轻响起。 秦的耳尖欢快地弹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自己从异闻课会议室里顺出来的饼干、连同花江小姐替他购买的八折面包都全部吃完了。 舔了舔嘴唇,不知为何,秦依旧感觉腹中空空。 一路沉默。 微微失焦的眸光凝望着地面,降谷零机械似的跟随着秦的脚步,整个人却在怔怔发呆。 ——今天他经历的实在太多,生命的逝去、成年人之间复杂的恩怨情仇……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来说,委实有些过分沉重了些。 正当他默默出神时,猝不及防地,在降谷零身侧的头顶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软绵绵的轻笑声。 “——在想什么?” “……” 一怔过后,降谷零低声道:“……没什么。” 秦“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最近,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奇怪的事……? 降谷零愣了一下,皱眉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是吗。”秦若有所思。 “……为什么会突然问我这个?” 好看的金蜜色眼眸轻轻弯了弯,秦没有说话,只是力道轻柔地揉了一把幼崽小太阳似的金灿灿的头毛。 最危险的月圆之夜已经过去,那些原本因为鬼门大开、而浑浑噩噩的魑魅魍魉渐渐没了踪影……幼崽身边,暂时应该很安全。 远处房屋的剪影渐渐清晰。 秦停下脚步。 他的停步太过突然,一时不察,神游中的降谷零一头撞在了身前男人修长笔直的大腿上。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降谷零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推了一下。 “到了。” 他听见身前那个神秘的男人轻声道。 微微抬头,入目的,是一幢即使在深夜、也依旧亮着微弱灯光的老式独栋小楼。 ——到家了。 “晚安,小崽。别想太多,祝你今晚能做个好梦。” 男人的声线似乎天生就这样温软甜润——这样一副软绵绵的嗓音出现在这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男人身上,显得格外不协调,给人一种莫名的喜感。 降谷零抬头看着他。 片刻之后,他忽然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 秦眨巴眨巴眼,歪着脑袋,半开玩笑似的说:“刚才不是已经向那几位警官介绍过了吗?我是你的‘邻居’哦。” 降谷零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宛如极光般漂亮的紫灰色眸子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秦。 彼此对视了一阵之后,秦头顶那双被[界]隐藏起来狐耳塌了下去。 他妥协般地举起手。 “好吧好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微仰着头,降谷零神情认真地望着秦:“目暮警官说,你是公安。” 再次遭到幼崽的可爱暴击,秦捂住胸口,默默忍耐住变回原形、按住幼崽狠狠舔一顿的冲动。 “对,我是。” 他说。 “不过,和他理解的公安不太一样,我平时的工作,和那些热衷于窥探公民隐私的公安并不相同就是了。” 闻言,降谷零愣在原地。显然,他并没能理解对方话里隐含的意思。 秦摸了摸下巴:“没听懂?其实也没差啦,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其实都在做着保障国家和公民安全的事情——只不过是我的工作相对于普通公安来说,可能会稍微有些危险而已。” “危险吗……” 降谷零沉默了下来,面容微垂,像是在思考。 片刻过后,他倏忽抬起眼,紫灰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秦的眼睛。 “——要怎么做呢?” “……?” 身材矮小瘦弱的幼崽抬头仰望着面前的俊美男人,姿态亲昵又信赖。 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男人身上与普通人截然不同的危险气质。 抬手拉着秦的衣袖,小小的降谷零仰头望向对方。 “——要怎么做,才能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呢?” 啊…… 迎着幼崽执拗中透出一股子狠劲的目光,秦耳尖微弹,似乎有些意外。 微微弯腰、半蹲下身,秦平视着幼崽,神情严肃地问:“你也想要成为一名公安吗?” 降谷零没说话,只是很认真的点了一下头。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可能会面临很多考验,在工作中也会时常遇到危险。” 降谷零望着他,还是不说话。 “如果以一个前辈的角度来说,我其实不太建议你走这条路,”这样说着,秦撩起衣袖,向对方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累累伤疤,“这些伤,只是我日常工作中最基础、最轻微的。” “从八年前我加入公安的时候起,我身边的同僚或者因公殉职、或者重伤退居二线,到现在为止,我熟识的伙伴不超过一手之数。” 降谷零抿了抿唇:“我不害怕牺牲、也不畏惧死亡。” “是吗?那你比我勇敢,我就很怕死。”秦笑了笑,神色坦然,“我害怕死后再也见不到家人,害怕死后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面包,也害怕我死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保护我的家人和朋友们。” 秦伸出手,轻轻替幼崽整理了下额前散乱的碎发:“所以……再好好想想吧,小崽。” 降谷零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急切。他似乎急着想要证明自己的决心和意志,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面前的男人轻轻打断。 垂眸望着面前这个倔强得像是一头小狼崽似的金发孩子,大妖的语气宽厚且包容。 “——听好了,小崽。我很高兴我的所作所为得到了你的认可,我也很开心能够得到你的喜爱和崇拜。” 闻听此言,幼崽小麦色的脸颊很快浮上了一抹晕红,垂下眼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你现在还太小,你未来的人生路还很长很长,而我只不过是你人生路上的一名过客,今日相识、明朝相忘。” “我的存在不该成为你对未来的全部想象。你将要经历的人生,理应比我的更加精彩和美妙。” “……”眸光微微变幻,降谷零望着秦,唇瓣蠕动、欲言又止。 秦就像是没看到幼崽的神情,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幼崽总会离开亲友的领地、去到更广阔的森林闯荡。” “我不需要你现在就向我承诺,或者做出可能会令自己后悔的抉择。事实上——等你走过更多地方、见过更多事后,到那个时候,你的决定才能算作是真正意义上的、对自己负责任的选择。” 秦顿了顿:“我希望你能谨慎,因为这是你的人生,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都无法真正参与到你的生——”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却感觉自己的袖口微微一紧。 “你……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呢?” 低下头,秦撞入了一双噙着不安与依恋的紫灰色眼眸。 降谷零望着秦的眼神很平静,平静之余,却又给人宛如一种流浪小狗一样的茫然无助感。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下一秒就会被夜风吹散在月色里。 “你要走了,要离开这里……是不是?” 秦沉默了一下。 “啊。” “要去哪里呢。” 秦摸了摸幼崽的头:“临时接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工作,需要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 “我能知道是哪里吗?” 秦没有说话,幼崽于是就懂了。 眼底的不舍更加浓郁,降谷零攥着秦的衣袖:“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 “要多久?” “不知道,但总会回来的。”秦冲幼崽眨了眨眼睛,笑着用下巴蹭了蹭幼崽的额头,“我的朋友和工作都在这里,你也在这里,所以,我绝对是不会抛下你们、独自溜走的哦?” 降谷零沉默了一阵,忽然抬起手,伸出了小拇指、冲秦示意了一下:“你说,你不会骗我。” “好吧——我不会骗降谷零。” 降谷零盯着他,晃了晃自己的小拇指:“你要像这样——把小拇指伸出来。” “……?”虽然不清楚幼崽打算做什么,但秦还是很好说话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尾指、轻轻搭在了幼崽的小拇指上,“是这样吗?” “嗯。” 勾着秦的小拇指,金发深肤的幼崽低着头,一边摇晃手指、一边很认真地低声念着:“指きりげんまん、指きりげんまん、嘘ついたら针千本饮ます、指切った!”* 沉重的誓言像是一层无形的枷锁,生性向往自由的妖怪对此却没有丝毫不适,只是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指:“这么严厉啊?” “……”幼崽低着头,闷不吭声。 半晌后,幼崽抬起头,眼圈微微有些泛红。他吸了吸鼻子,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祝你工作顺利。” “谢谢?” “……” “……” 两相对视,各自无言。 幼崽默默站在秦的身前,不说话,却也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秦。 这副沉默而倔强的模样实在太惹人怜爱,秦的舌尖顶了顶上颚,忽然感觉自己的尚未完全死绝的良心开始狂跳了起来。 ——这一刻,他忽然对于自己套路幼崽的屑行为,产生了相当强烈的愧疚。 但…… 事已至此,他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低头望着幼崽饱满圆润的后脑勺,秦酝酿了一下情绪,缓缓开口。 “——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毫不夸张地说,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地的一瞬间,秦清清楚楚地看见——幼崽的眼眸瞬间“噌”地一下亮起。 “当然!” 降谷零想都没想,立刻答应下来。 眉眼微弯,秦揉了一把幼崽的头毛:“你知道的,小崽,我养了一只、呃……小白狗,对,小白狗。” “我马上要离开东京、外出执行任务,任务期间不方便带着他。我的同事们已经各自成家,无法收留他,而我在东京这边,又没有什么其他信得过的亲友,所以……” 降谷零毫不犹豫地停止了腰板,郑重其事地承诺。 “——请交给我!我一定会替你照顾好他的!” 秦笑了笑:“我当然相信你,不然也不会向你提起这件事。那孩子很乖,不会咬人、也不会乱跑乱叫,你不需要准备别的,只用给他提供一个可供休息的小窝和清水就好……他会好好保护你和你的家人的。” 降谷零认真点头。 “既然这样,”秦一撑膝盖、缓缓站起身,“小崽,如果你这边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早上,我就会把那孩子给你送过去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就要麻烦你替我照顾他了哦?” 17、新家 次日一早,一夜安眠的降谷零精神抖擞地从床上爬起。 站在浴室镜子前,他正要开始洗漱,下一秒,却是忽然听见自家大门被人轻轻敲响。 笃笃、笃笃笃—— 敲击的力道不重,且极富规律。不知道怎么的,降谷零莫名感觉这个敲门的节奏有些耳熟。 “……谁啊?” 无人回应。 是保险推销吗……? 还是只是附近的邻居敲错门了? 随手抓了一把凌乱垂散在额前的碎发,降谷零用口杯接了大半杯水,仰头咕噜噜灌下一口后,便开始漱口刷牙。 笃笃、笃笃笃—— 有节奏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举着口杯的手微微一顿,降谷零停顿片刻后,嘴里含着牙刷、踩着宽大的旧拖鞋,快步跑到玄关边,踮着脚尖去拧房门锁。 笃笃、笃笃笃—— 敲门人似乎耐心极佳,轻缓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时,速度和韵律与先前相比几乎没有丝毫变化。 “来了来了……”含含糊糊地应着,降谷零很快打开了房门,“不好意思,请问您找——” “……” 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 望着门外一片空荡,降谷零顿时愣在了原地。 正在他不知所措之际,很突然地,降谷零感觉自己光裸的小腿、猝不及防之下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轻蹭了一下。 “……!” 陌生的温度和柔滑的触感,使得降谷零的身体骤然僵住。短暂停顿之后,他猛地后退一步,快速低头—— “呜呜——” “……” “呜~” “……” 半晌没有得到对方的反馈,以一个标准犬科蹲蹲坐在门边的白毛“小狗”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呜?” 水红色的尾尖轻轻扫过小腿,酥痒的触感使得降谷零如梦方醒。 叼着牙刷,额发被清水打湿的人类幼崽手忙脚乱地弯下腰,伸手,试探性地伸向“小狗”的头顶。 没有反抗。 毛色雪白的小狗温顺异常,蹲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这样平静地任由降谷零的手掌轻轻落在了自己的毛发上。 降谷零轻轻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因为含着牙刷的关系、降谷零的声音此刻显得有些含糊,呼吸吞吐间带着很明显的牙膏的薄荷香气。 “你的主人呢?他没有送你过来吗?” 听见这话,秦往后退了半步,抬起前爪,用爪垫轻轻拍了拍自己身前的一张小纸条,身姿看上去既矜持又优雅。 “呜~” “你是想让我看这个……?”心头因为小狗通人性的举动略微有些意外,但降谷零却也没有多想,将指尖的水珠在t恤衣摆擦干后,伸出手,捡起了躺在地上的那张小纸条,“——是你的主人拜托你带给我的吗?” “呜。” 小小的纸条很快被人展开,一股属于谷物发酵后的醇郁馨香扑面而来。垂眸凝视着这张快要被面点香气腌入味的纸条,降谷零定了定神,有些艰难地仔细分辨着纸条上歪歪扭扭、有不少字甚至还缺胳膊少腿的字迹。 “——「小狗就拜托你照顾了……随信附上银行卡,算作小狗的生活费……当然,不管饭也没关系,他会想办法喂饱自己的^^」……” 字迹很丑,笔画也完全不对、整体结构千奇百怪,看上去就像是不会写字的人比照着字典,一笔一划艰难照描出来的鬼画符一样。 注视着纸条末尾那个丑丑的笑脸,降谷零沉默了一下,指尖缓缓摩挲了一下这张纸条。 纸条有些厚,质感很硬。 他将纸条翻转过来,果然在背面,看到了一张被透明胶带粘贴在纸条上的银行卡。 降谷零:“……” 也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一直乖乖蹲坐在原地的白毛红尾小狗歪了一下头,很是疑惑地抬起尾巴,用水红色的尾巴尖轻轻蹭了蹭人类幼崽的小腿。 “呜呜?” “……” 快速回神,降谷零小心翼翼地收好纸条后,摸了摸小狗的头毛,将卡片递到小狗的面前。 “——我不需要卡。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你把这个带回去吧。” 小狗耳尖弹动了一下,微微歪头,依旧用那双湿漉漉的金蜜色眸子直勾勾望着他,像是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也是,就算看上去再怎么通人性,对方毕竟也还只是一只小狗,没办法全盘理解人类的语言。 这就有些难办了。 与面前的小狗四目相对,降谷零僵立原地,一时间,只觉得指间这张不记名的银行卡仿佛刚出锅的山芋,烫手至极。 ——暂时收留眼前这只小狗当然没有任何问题,毕竟这是降谷零早先就和那位秦警官约定好的事情。 但这张卡,降谷零却不能收。 无论是出于衡量暂时收养小狗的价值、还是自己那不愿细想的小心思,降谷零都不能、也不愿意收下这张卡。 他必须得还回去。 但…… 那个有着一层公安身份的男人神秘至极,降谷零知道的关于对方信息可谓是寥寥无几——相识至今已有小半载,但他直到现在,也就只知道对方姓秦,是一名日本公安。 更多的信息,例如名字、联系方式、住址亦或是警衔职介什么,降谷零却是一概不知了。 要怎么做,才能把卡物归原主呢…… 站在原地、驻足沉思了好一阵,降谷零眼前一亮,收起卡,再次揉了一下小狗的头顶,随后率先起身。 “——你先进来吧,我现在带你熟悉一下你接下来要暂住的新家。” “呜。” 小狗似乎对此没什么意见。他站起身,跟在降谷零身侧,哒哒哒地朝着玄关里面走去。行动间,那条云朵般蓬松绵软的尾巴毛毛轻轻蹭过降谷零的小腿,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他看上去很乖巧,也很干净。 这样想着,降谷零略微犹豫,最终还是放弃了先用毛巾替小狗擦擦爪子的念头。 打定主意后,降谷零便转过头、想要招呼小狗跟自己进门。 然而,下一秒。 呆呆地站在原地,降谷零睁大眼睛,眼睁睁注视着这只第一天上门的小狗相当熟稔且自觉地来到玄关,随后尾巴一甩,低着头,仔仔细细地在玄关前的地毯上蹭起了自己的爪爪,模样一丝不苟的,像是有什么奇怪的强迫症。 “……” ……这小狗还怪有礼貌的呢。 降谷零一时无言,心下有些想笑,原本沉凝的眉目也因此微微柔和了些。 等到终于擦干净自己的爪爪之后,白毛红尾的小狐狸翘着尾巴、乖乖跟在降谷零的身后,将这幢不大的旧居里里外外逛了个遍。 一人一狐很快来到了客厅。 伸手指向一处刚好能晒到阳光的客厅角落,降谷零低头看向秦:“那是你的小窝的位置——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你的窝我还没来得及去买,今晚就委屈你先睡沙发靠垫上吧。” 秦耳尖微微向两边压了压,用肢体语言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有的住已经很好了。之前在这附近就进保护幼崽的时候,墙头、树梢、屋檐……什么地方秦没睡过。 和那些地方相比,能够呆在可以遮风避雨、温暖舒适的室内,着就已经是超级好的待遇了! 之前这样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熟练进行自我pua的秦翘起大尾巴,相当热情地蹭了一下幼崽的下巴。 “呜~” “不、不用谢——!” 很少被小动物如此亲近的降谷零有些难为情。他拨开对方的尾巴尖,耳尖隐约有些泛红:“我放学之后就去给你挑小窝……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呜。” “……听不懂。” 一人一狐同时沉默了。 片刻后,降谷零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呃、如果你对此没有意见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呜呜。” ——达成共识。 转出客厅,一人一狐来到餐厅位置后,降谷零又指了一下餐桌旁边的一处空荡荡的墙根:“你的碗之后会放在这里,我会定时定量给你投放食物和水的。如果饿了或者渴了,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半夜除外。” 秦抖了抖耳尖,乖巧点头。 “呜呜~” 见状,降谷零面色松缓。 正在秦迈动爪爪、想要继续往前参观的时候,身后却是一片安静。 没有脚步声跟上。 怎么回事……? 停住脚步,秦刚一回头,就看见自家崽怔怔站在原地,用一种稍显微妙的眼神上上下下扫视着自己。 “……?” 降谷零略微沉吟。 “——你,会定点上厕所吗?” 秦:“?” 秦:“呜呜——!!!” 感觉有被冒犯到的秦,尾巴毛瞬间炸开,毛茸茸、软糯糯的耳尖“嗖”一下挺得笔直,整只狐狸顿时炸毛。 “呜!呜呜呜——!!” 降谷零愣了一下,望着对方那副气急败坏、恨不得跳起来咬自己一口的模样后,面色瞬间涨得通红。 “你你你别误会啊!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只是想问一下你需不需要宠物尿垫、唔——!” “呜呜呜呜呜——!!!” ——不需要!!!! 两分钟后。 顶着下巴上那一对新鲜出炉的牙齿印,降谷零头毛凌乱,捂着脸半蹲在小狗面前,诚恳道歉:“对不起……” 18、诅咒之家 三尾大妖的威严,在这一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峻挑衅。 秦面无表情,在幼崽讨好的凑过来、准备出言劝哄自己的第一时间,挪了挪屁股,用自己的大尾巴冲着对方。 “……” 降谷零摸了摸鼻子,心下有些失笑。 ——意外是个很要面子的小狗呢。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生胖气的圆滚滚狐球:“对不起啦,我真的不是故意那样说的——如果你不想听的话,那我以后不提了。” “……” “对不起,我现在知道你是一只能自己控制排泄地点的乖狗狗了,你——唔、!” “呜呜呜——!!!” 「闭嘴啊坏崽!再叭叭小心我咬死你!!!」 捂着再次被啃出一对小虎牙牙印的脸,降谷零戳了戳狐球的屁股:“——你不生气啦?” 秦白了幼崽一眼,翘起尾尖,没好气地拍掉了对方的爪子。 “呜!”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紫灰色的眼底盈着笑,降谷零站起身,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啊、八点多了——再不出门的话、我上课就要迟到了!” 秦弹了弹耳朵,依旧安然蹲坐在原地。 ——过来的路上,他已经顺手又清理了一遍对方上学的路线、确定一路上不会出现任何不怀好意的家伙伤到幼崽。 再加上附近这片区域有座敷童子和其他几个小型异常盯着,秦觉得,就算今天他不亲自跟着,崽自己去学校也很安全。 至于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嘛…… 趁着幼崽不在家,他刚好可以清理一下藏在这栋旧居角角落落里的各类遭到轻度污染的异常。 “呜呜。” 「路上小心。」 身为纯血人类的降谷零,很显然没能听懂小狗的话。他返回房间,从衣柜里翻出制服给自己套上之后,拎起书包,匆匆忙忙就往玄关处跑。 一边系扣子,他一边叮嘱秦:“在家里不要破坏家具,回来的时候我给你买火腿肠,晚上再带你去买小窝!” 秦很敷衍地晃了一下尾尖,示意自己知道了。 目送幼崽一路小跑着离开家门,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朝着旧居厨房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很明显的、属于异常的腥臭气息。 用柔软的爪垫扒拉开推拉门,秦的目光在厨房里环视了一圈。 空荡。 安静。 不算宽敞的老式厨房里,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一切都显得那样宁静……这间厨房,和普通人家的厨房,似乎并没有任何区别。 但…… 这样一切正常情况,放在眼下的情景之中,却显得相当不正常了。 因为这里……是诅咒之种降谷零的巢穴。 在诅咒之种这样致命的吸引力之下,中型以下、智力水准低的可怜的异常们,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 ——它们一定会循着本能,将降谷零这个具有近乎魔性的吸引力的诅咒之种彻底杀死、撕碎。 然后吞噬殆尽。 停在厨房门口,秦脑中思绪飞速流转。 所以…… 那些浑身散发着恶臭和歹意的异常们,现在,躲去了哪里呢? 妖力弥散,在一圈圈赤金色波纹的横扫之下,猝不及防的,秦听见一声清脆的玻璃破碎声。 砰——!! 有什么桎梏,被他的妖力生生撕碎。 眼前光影流转。 在一片诡异的无形波纹荡漾开来之后,冰箱后面、那片被障碍物遮挡的阴影里,隐隐约约传来了黏腻的咀嚼声和吞咽声。 金蜜色的眸子轻轻眯起,秦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 “唔、唔唔唔……咕……唔……” “咕噜……” “咕叽咕叽……” 伴随着脚步逐渐靠近,那一阵阵吞咽的声音逐渐变得更加清晰、明显。空气中飘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那些血腥味中,隐隐蕴藏着一缕淡淡的臭气。 是异常。 而且…… 脚步微顿,秦沉默地站在冰箱跟前,金蜜色的眸子默默注视着藏在冰箱和墙角夹缝里、那个拼命吞吃着生肉的老妇人。 对方的吃相相当豪迈,不断抓起手边血淋淋的生肉凑到嘴边,泛黄发黑的牙齿轻轻一扯、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带血的肉块从骨头上分离,吞咽下肚。 咕叽咕叽…… 血液和生肉在老妇人的唇齿间蠕动,对方吃的满手满脸都是血,有不少血液甚至从她的嘴角、指缝间淌下,将她腰间那条碎花围裙染作一片猩红。 “……” 身后不知何时凭空燃起的狐火,悄悄熄灭了。 秦认得这位老妇人——她是幼崽的奶奶,是和幼崽有着血脉联系的、幼崽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位亲眷。 ……虽然对方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比某些中型异常还要狰狞可怖。 目光有些复杂地注视着老妇人肩头背后、那沉甸甸挂着的一层又一层异常,秦沉默良久,终究还是上前了一步。 “呜——” 在他发出声音的瞬间,无数双满含怨毒与恶意的眼睛“倏”地盯上了秦。 秦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 以一个标准的犬科蹲蹲坐在地,秦仰头注视着那个猛的停下了吞咽动作的老妇人,冲对方友好地晃了一下尾尖:“呜呜~” “……” 滴答…… 滴答…… 虽然停止了吞咽动作,但老妇人手里抓着的那块生肉却还在淌着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血,顺着对方的指缝缓缓乡下滴落,血珠落地的瞬间,便在老妇人脚边的小血泊里、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狗……?” 嘶哑干涩的声音,从这个恶鬼一般的老妇人口中传出。秦面色不动,就像一只亲人的小狗一样,很乖巧地冲对方摇了摇尾巴。 动作僵硬地放下肉块,老妇人一步一步从夹缝之中走出。 她弯下腰,带着一身的血腥味蹲在秦的面前,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秦的脑袋。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伴随着一人一狐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那些层层叠叠挂在老妇人身上的异常逐渐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恐惧混杂着疯狂,一时间,厨房里,一阵阵普通人听不见的刺耳尖嚎声响成一片。 耳尖有些不悦地向后轻压,秦金蜜色的狭长狐眼逐渐浮上了一抹赤金色。 下一秒,属于三尾的妖力无声铺展开来。 呼——! 呼呼呼——!! 那狂野恐怖到近乎灭顶的巨大威压,瞬间就将几只已经被诅咒彻底污染了神志的异常生生碾爆。 砰——!! 黑烟袅袅。 老妇人身上属于诅咒的气息,在秦妖力幻化而成的三尾狐影的吞食撕咬之下,开始不断减弱。诅咒气息每弱一分,那些仿佛寄生虫一样死死扒在老妇人身上的异常就虚弱一分。 那些异常们原本已经和老妇人的血肉身躯融合在了一起的身体,在异常被削弱之后,轻而易举就被狐影衔住头颅,拔萝卜一样、狠狠抽离了老妇人的枯瘦干瘪身躯。 噗…… 噗噗噗…… 随着一只又一只异常被拔除,老妇人那双浑浊发灰的眼珠里,逐渐闪过了一丝清明。 她低头看着秦,像是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后,她缓缓张开嘴,嘶哑的嗓音从她喉间慢慢响起:“你……是零君昨天晚上和我提起的、想要帮朋友代为照顾的狗狗吗?” “呜~” 秦咧开唇角、压下耳尖,不太熟练地冲对方露出一个甜甜的小狗微笑。 老妇人的眉眼更加舒缓了些。 对于自己满手血腥、以及厨房一地狼藉视若无睹,她慢慢站起身,锤着后腰,踱到了灶台跟前。 秦没有跟过去。 呲出一对森白的小虎牙,秦冲老妇人背后挂着的那一串异常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微笑。 19、贴心狗勾(x) 下一秒 呼呼呼——!! 狐火骤起。 失去了一条尾巴,秦无法精准操控那足以将一切焚烧成灰烬的狐火,他只能尽可能将火焰的高温收拢、竭力克制住不要灼伤那位憔悴羸弱的老年人类。 赤金色的火焰被大妖不断压缩。 很快,在秦的身前,出现了另一只活灵活现的赤金色小狐狸。 赤金色狐狸与秦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印处来的,金眼、红尾、右爪烙印着大片藤蔓般诡异的鲜红色花纹。 秦蹲坐在原地,望着神色骤变的一众异常,眸光冰冷阴沉。 “呜。” 「杀了它们。」 接收到本体的命令,赤金色的小狐狸一个窜步,瞬间化作离弦之箭、扑上老妇人的背脊。 撕扯声、惨叫声、刻毒的诅咒声接连响起,厨房里一阵鬼哭狼嚎。 很快。 当最后一道刺耳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后,舔着嘴唇的赤金色狐狸从半空落地,一溜小跑、“哒哒哒”地朝着秦所在的方向飞扑而来。 一秒后。 两只相似到极点的狐狸撞在一起。 砰——! 咻——!! 赤金色的狐狸化为一团狐火,朝着秦身后交缠在一起的两条大尾巴里钻去,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诡异的饱腹感从小腹处传来,秦低下头,抬起爪子,用柔软的粉色爪垫轻轻按了按自己溜圆的小肚子。 “……嗝。” 好撑。 满足地眯起眼睛,看着一地狼藉,秦很体贴地运转妖力—— 随着浑厚的妖力流淌而过。厨房里,倒伏的瓶瓶罐罐被重新扶起归位,满地的碎肉和鲜血也被妖力直接分解。 很快,房间便重新回归了整洁。 秦满意地点了点头,腆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很是骄傲地一甩尾巴。 ——又能打又能收拾屋子还能帮忙照顾幼崽的居家型狐狸,说的可不就是在下我吗? 太体贴了,不愧是我。 奖励自己晚上多吃一枚贝果好了~ 这样想着,秦踮起脚尖、悄咪咪朝着厨房之外走去——除了厨房之外,这间旧居其他的某些地方,也散发着异常特有的恶心臭气。 还是尽快处理掉吧,省得那些家伙像滚雪球一样疯狂滋长,到时候清理起来更麻烦。 秦这样想。 然而,还没等走出两步,冷不丁地,秦蓦地感觉到,身后有一个陌生的气息忽然朝自己靠近。 他猛然回头—— “——饿了吗?吃一点吧,刚出锅的玉米馒头。” 望着这枚被递到自己嘴边的,沾满血污、热气腾腾的金黄色馒头,秦抬眼望着面前这个病骨支离的老人。 ……对方似乎并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看不见异常、也感受不到诅咒的气息。在那些操控她大脑和神经的诅咒被彻底祓除之后,她整个人顿时便元气大伤,显得格外虚弱,仿佛吹一口气就会倒下似的。 但…… 她眼底慈蔼的笑容,却不似作伪。 “狗狗的话,应该可以吃粮食吧……?先吃一点馒头垫垫肚子,好不好?我等下就去给你买狗粮和零食……” “……” 望着老妇人脸上温柔的笑容,秦沉默了一阵,张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那枚还沾着血的馒头。 毛色雪白的小狐狸,冲着对方亲昵地抖了一下耳尖:“呜~” 老妇人掩唇,轻轻地笑了笑:“请便,不用客气哦。” 短暂沉默了片刻,秦蹲坐在地上,他将馒头捧在两爪之间,埋着头,大口大口咀嚼了起来。 血的气味混杂着粮食醇厚的香气,在这诡异的口感中,秦品出了一丝生命缓缓流逝的气息。 那是……他所熟悉的、同时却又无比憎恶的苦涩气息 “……呜。” 「……多谢款待。」 —————— 等清理完降谷奶奶身边聚集的那群被污染的异常后,叼着奶奶热情提供的第二个玉米馒头,秦“哒哒哒”地一溜小跑,将整栋旧居全部清理了一遍。 一连忙活了五六个小时。 直到下午时分、降谷零快要放学的时候,秦这才将旧居里潜藏的危险处理干净。 ——已经被污染的异常全部抹杀,尚未被诅咒气息操控理智的异常,则是被三尾胖揍了一顿,在被迫订立妖怪契约、承诺会尽心尽力守护这栋旧居里居住的两个人类后,这才险险捡回一条命。 锐利的爪子狠狠按下,秦歪头,冲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喘的帚灵呲了一下小虎牙。 “以后这个家的卫生就交给你了,懂?” “是、是的……我懂、我都明白!三尾大人请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家里有任何地方粘上灰尘的!”长着一副扫帚模样的小妖怪抖若筛糠,哭丧着脸,“别打了,大人……再打我的笤帚毛都要被您薅秃了……” 秦:“嗯?” “不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帚灵顿时疯狂摇头,抖动间又抖落下几根笤帚枝,“您随便薅、随便薅……几十年一直保持这个造型,我都有点腻了,现在刚好可以换一个!” “算你识相。” 满意的抖了抖耳尖,秦施恩般的抬起爪子,松开了帚灵。 帚灵开了个好头。 在它之后,不断有微型异常主动举起手,叽叽喳喳拼命向秦展示着自己的才能,生怕大妖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当成零嘴嘎巴嘎巴生啃了。 “我能照明!” “我可以给家居的主人带来好运!” “那、那我来帮忙照顾庭院里的花草好了……” “我很凶的!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帮您守护好这座房子、不让其他家伙靠近宅院!!” 对于异常们的表现相当满意,秦转动眼珠,核善的目光很快扫向了一旁那个鬼鬼祟祟、随时准备偷偷开溜的小妖怪。 那只小妖怪浑身一颤,慌忙站定求饶:“大人,我、我什么都不会啊,我恐怕没办法——” “樱花妖?” 樱花妖吓得花枝剧颤:“是、是的……!” “刚好降谷奶奶喜欢做点心。问你要点花瓣,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 现在已经进入盛夏,樱花早已过季,花枝秃秃的樱花妖哭丧着脸,老老实实把自己头顶仅有的几朵樱花全部抖了下来,递到秦的面前。 “你这让我怎么拿?去,找片叶子把花包起来。” 翻了翻自己花叶寥落的树枝,樱花妖委屈巴巴地挑了片最大最饱满的扯下,将花瓣包起来后,小心翼翼递给这位挑剔的狐妖大人。 “大人,这样可以吗……?” 盯着樱花妖看了一阵,秦半眯起金蜜色的眸子:“——别让我再抓到你用那种眼神盯着奶奶,懂我意思吗?” “……” “行了,滚吧。” 简单训话过后,秦将一屋子的微型异常全部驱散,随后叼着一团用树叶包裹起来的樱花花瓣,翘着尾巴,开开心心地钻进了厨房里。 “呜呜~” “嗯?”站在案台边忙碌的降谷奶奶低下头,看见过来的是秦后,笑得眯起了眼睛,“是你呀——要来尝尝我刚烤好的饼干吗?是没有放巧克力和坚果的特别定制款哦~” 饼干? 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谷物香气,秦摇了摇尾巴。 “呜~” 见状,降谷奶奶笑着,从盘子里挑出了一块被做成小熊形状的黄油饼干:“尝尝看,喜欢吃的话,奶奶这里还有~” 秦没有立刻去接饼干。他踮起脚尖、用前爪搭着橱柜直立起来,将嘴里叼着的用树叶包成的小包轻轻吐在了降谷奶奶的手心里。 “给我的……?”降谷奶奶看上去有些惊讶,她拆开树叶包,发现里面躺着的、形状饱满的新鲜花瓣后,表情顿时更加诧异了,“——这些,都是你下午出去玩的时候捡的吗?” “呜。” “哎呀哎呀~谢谢你呀,还真是个体贴又可爱的好孩子呢~” 得到了降谷奶奶一个惊喜的摸摸头,秦重新蹲坐回地面上,摇了摇大尾巴,低头愉快地咀嚼起了降谷奶奶地给自己的小饼干。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饼干在狐狸尖锐锋利的牙齿啃咬下,很快变成了碎末。秦将一小块饼干全部吃掉后,翘起尾巴,温柔地蹭了蹭降谷奶奶的小腿。 他转身走出了厨房。 ——到点了,该去接幼崽放学了。 20、再坚持一下啊崽崽!! 学校门口。 正值放学时分,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的是学生,有的是顺路开车过来接孩子下课的学生家长。 这样的场景,秦以前见过很多次,但真正像现在这样加入其中,却还是第一次。 今时不同往日。 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漂亮的雪白色小狐狸神气活现地穿行在人群之中,神情没有一点闪避。偶尔注意到旁边人类投过来的惊奇目光时,他还会抬起下巴、相当骄傲地回视过去。 ——看什么看?没见过家养犬吗? 秦挺胸抬头、骄傲地轻哼了一声。 以前他是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不能被普通人类留意到行踪的妖怪,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现在已经是个身份上过了明路、有着正经身份的家养狐狸了! 他现在完全可以大大方方来接崽崽放学! 心情愉快地飞快抖动着水红色的耳尖,秦找了个人少的角落,矜持又端庄地蹲坐在校门边,望眼欲穿地盯着人流如织的学校大门。 ——要快点接到崽崽、然后回家呢! 无意识摇晃着尾巴尖尖,秦眯起眼睛,高高兴兴地想。 ——降谷奶奶今天烤的小熊饼干超级好吃!如果回去太晚的话,小熊饼干放久了,肯定就不脆不好吃了! 回想起临出门时降谷奶奶塞给自己的小饼干香味,秦舔了舔鼻尖,尾尖摇晃的幅度更明显了些,整只狐狸身上都弥漫着愉快的气息。 毛茸茸的小白狗本就可爱到犯规,笑眯眯的、仿佛浑身上下都在飘着小花花小白狗可爱程度更是加倍。很快,不知不觉间,秦的身边就聚集齐了一大圈或是刚刚放学离校的学生、或是来接学生放学的家长。 “好可爱的小狗哦……”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语气里满是喜爱,秦扭头望去,看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留着长发的可爱幼崽。 ——好可爱的幼崽! 相当友好的,秦冲着这只女性人类幼崽晃了晃尾巴尖,附送给对方一个甜甜的小狗微笑,权当是在打招呼了。 陌生的人类幼崽顿时捂住心口、一副被击中的模样,满脸受宠若惊。她小心翼翼地往秦身边靠了靠,脸色微红,酝酿了一阵后,小声问:“——那个、请问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吗?” 人类幼崽很有礼貌,眼底的喜爱也不似作假。 摸头…… 虽然有些不太乐意,但秦想了一下,有点不忍心看着幼崽眼底喜悦的光亮熄灭,于是勉为其难地低了低头。 “呜。” 「好吧,但只能摸一下下。」 温柔的宝蓝色眼睛瞬间睁大,小姑娘满脸欣喜,小心翼翼地靠近秦,伸出手,朝着秦的头顶落去。 秦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幼崽想摸就摸呗,都是幼崽了,自己这个做大妖的让让幼崽怎么了? 想到这里,大妖岌岌可危的自尊心瞬间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毛色雪白、只有耳尖和尾尖有一抹水红色的小狗挺胸抬头,一副“你来摸吧,我做好准备了”的可靠模样。 小姑娘的眼神瞬间更亮了。 然而,还不等她的指尖触碰到秦的毛毛,下一秒,稍远处的路口的就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 “——明美酱,要回家了哦~” 指尖微顿,小姑娘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小狗,眼神中满是依依不舍。 可是监护人已经在催了,体贴的小姑娘不想让家长担忧,只好有些失望地从地上站起:“对不起、狗狗,我现在必须要回家了……” 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就变灰了呢…… 秦想了想,来到这只陌生的人类幼崽身边,爪爪搭在对方膝盖上、撑起身体,踮着爪爪歪头蹭了蹭对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 眉眼间的失落瞬间消散,小姑娘脸上重新挂上笑意,动作轻柔地在秦头顶抚摸了一下。 随后,她往路口冲自己招手的女人身边快跑了几步后,扭头望向依旧蹲坐在原地的小白狗,用力挥了一下手:“狗狗再见——明天你还会在这里吗?” “呜。” 「会的哦。」 也不知道小姑娘到底听没听懂,总之,她就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样,高高兴兴地和小狗道别:“那我们约好了哦,明天再见吧~” 秦晃了晃水红色的尾巴尖尖。 目送着陌生幼崽消失在街头转角,狐狸收回视线,继续盯着人来人往的学校大门口。 又等了十几分钟后,很快,秦金蜜色的眼睛里,就倒映出一道从校门内缓缓走出的、熟悉的瘦小身影。 ——是崽崽!! 崽崽终于放学啦! 毛茸茸的大尾巴一下子就翘了起来,秦高高兴兴地站起身,往前迎了两步。 降谷零似乎没看到秦,又或者是看到了、却没有留意。微垂着脑袋,降谷零那头灿烂的金发微微有些潮湿打结,身上衣物也湿漉漉的,似乎刚刚才淋过雨、还没来得及晒干。 ——呜哇,真是一只粗心的崽崽! 心里计划着回家之后就先赶幼崽去洗个热水澡,秦抖了抖耳尖,笑眯眯地看着幼崽越走越近、身影越来越清晰。 湿漉漉的金发吹落在脸颊边,金发深肤的幼崽就像是一只淋雨小狗,看上去莫名有些可怜兮兮的。 眼底浮起一抹温和慈蔼的笑意,秦想:总是这样湿着头发可不行,今晚一定要记得往幼崽的书包里塞一块手帕。 “……” 等一下。 不知想起了什么,秦的眼神忽然出现了一丝变化。 今天…… 不是艳阳天吗? ——艳阳天哪来的雨?幼崽的头毛到底是怎么弄这么湿的? 回想起初见时、崽崽被其他坏崽泼了一身的污水时的样子,秦原本含着笑的眼睛,缓缓眯起。 金蜜色的狐眼轻轻眯起,大妖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从门内走出的幼崽。 ——表情正常、步态正常、浑身没有外伤,看上去是一只身体状况相当健良好的健康幼崽。 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秦舔了舔鼻尖,软糯挺阔耳尖顿时竖得笔直。 一直等到幼崽走得近了些,秦耸了耸鼻尖,这才从对方的身上,嗅出一股隐隐约约的紫药水味。 目光在幼崽揣进兜里的左手手腕处停顿了一阵,秦的眸光迅速闪过了一抹幽光。 ——幼崽受伤了。 可今早过来幼崽家之前,他明明就将学校周边、以及从学校到家一路上所有的异常全部清洗和教训了个遍。现在能够全须全尾留下来的,全部是和他签订过契约的、由他确认过对于人类完全温顺无害的异常。 而且…… 感受了一下风平浪静的契约,秦眼眸微眯。 ——有契约的约束,那些家伙是绝对不可能违背契约、趁自己不在伤害到幼崽的。 所以说,幼崽现在是…… 不知道是在走神、还是仅仅只是没注意到身形比寻常宠物狗大不了多少的秦,降谷零低着头,微微有些潮湿的浅金色碎发贴在脸上,就这样一路目不斜视地从秦的身边快步走过。 秦原本打算跟上,但还没等他出声引起幼崽的注意力,下一秒,秦忽然耳尖一弹。 ——有几道不属于幼崽的脚步声,正不约而同地朝这个方向靠近。 爪尖微顿,秦猛然回头,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啊…… 是很眼熟的人类幼崽呢。 眯眼望着那几个身材比同龄人更加高大的幼崽,秦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一幕幕画面。 ——没记错的话,这几个家伙,似乎就是曾经非常热衷于欺负自家崽崽、甚至一度让自家崽崽的情绪跌入谷底的坏崽啊。 原本高高翘起的尾巴,一点一点缓缓放平,秦那双蜜糖般璀璨的狭长狐眼中微微泛起一抹幽光。 啧。 弄伤幼崽的罪魁祸首,似乎已经找到了呢。 隐匿身型、白毛红尾的小狐狸悄无声息地缀在几名幼崽身后,一前一后,跟着对方慢慢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街道两边的景色愈发荒凉,监控探头也从一开始的稀疏、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 秦四下扫视,发现这似乎并不是崽崽回家的路。 不过…… ——这不是正好吗? 做错事就应该被惩罚,不正确的三观必须要被修正。狐狸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人类幼崽当然也不能例外。 虽然和那几只坏崽不存在法律意义上的监护关系,但……谁说没有监护关系,就不能教育幼崽好好做人了? 金蜜色的眼底泛起一丝冷意,雪白的狐狸一声不响地跟在几个幼崽身后,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然而…… 事情的发展,却似乎有些出乎秦的预料。 不等随后而来、满心怒气和对幼崽担忧之意的监护狐冲进小巷,下一秒,秦挺直的耳朵里、就传来一连串凄惨的求饶声。 “——啊、别打脸!好痛好痛……放过我、求你放过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脚!”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的、降谷零,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别打了!” 惨叫声之余,小巷里很快又传出几道沉闷的□□碰撞声。 秦:“……” 秦:“??” ——里面这是在干什么? 打起来了? 叫的这么惨,仿佛声音的主人正在遭受什么惨绝人寰的蹂/躏似的……那三个坏崽,难不成是被另一伙人类幼崽小团体在巷子里埋伏了? 有些嫌弃地,秦塌下耳朵,试图稍微拯救一下自己灵敏的听觉。 但,下一秒,不知想到了什么的狐狸,眼神瞬间就凝固住了。 ……等一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负责看护的小崽好像也在巷子里面啊?! 淦!!! 发出惨叫的幼崽之中,该不会也有自家崽的一份吧?! 一想到这里,大妖顿时就有点坐不住了。 ——崽崽别怕!我这就来救你崽崽!你再坚持一下啊崽崽!! 心急火燎地藏好自己的身型,白毛红尾的小狐狸站在小巷转角处,飞快探出半个小脑袋瓜、着急忙慌地看向小巷里。 嗖——! “……!!” 下意识一个低头,猝不及防之下,秦狼狈躲过照着自己鼻尖大力飞砸过来的旧酒瓶,尾巴毛都被吓得微微炸开了些许。 淦! ——是谁不讲武德搞偷袭?! 气势汹汹地再次探出头,还不等秦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他就感受到一片阴影将自己彻彻底底笼罩在身下。 “……小狗?” 秦微微一愣。 抬起头,秦金蜜色的狐狸眼正对上一双戾气未消的紫灰色下垂眼。 “……呜?” 「……崽?」 陡然见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降谷零的眸子瞪大了几分。他低头,试探性地伸出手,见对方没有反抗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小狗的脑袋。 “你怎么在这?” 简单检查了一下小狗的身体,确认对方没有被自己刚刚甩飞过来的酒瓶砸伤后,降谷零心有余悸地长松了口气:“还好没受伤……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奶奶呢?” “呜呜。” 「在家。」 并没有听懂小狗在说什么的降谷零,语气很自然地“嗯嗯”了几声:“我知道了……是来接我的吗?那我们一起回家吧!” 这样说着,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沾到的灰尘和泥土。 淡淡的血腥味袭来,秦微微歪头,朝小巷里瞥了一眼,记住了那几个不讨人喜欢的人类幼崽的气味。 啧。 ——既然对方的血亲只管生不管养,那就别怪他代为管教了。 曾经在族里担任过十数年育儿狐、具备丰富的管教顽劣幼崽经验的秦,如此想道。 “看什么?”顺着自家小狗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降谷零想了想,笑着解释,“啊、他们只是和我做了个游戏,他们输了,所以现在躺在里面耍赖不肯走~嗯嗯,就是这样!” 秦:“……” 有些无语地用尾巴扫了一下幼崽散发着血腥味和药水苦味的左手腕,秦转身,迈着小碎步“哒哒哒”走在前面。 ——伤口都没包扎好,就这样回去,被降谷奶奶发现的话、对方一定会很担心的。 ……生气了? 望着小狗的背影,刚打完群架的降谷零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尖,连忙追着小狗跟了上去:“哎哎、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嘛!” 21、包扎 虽然不太清楚,自己面对着一条什么都不懂的小狗,到底为什么会心头发虚,但身为半个直觉系的降谷零还是老老实实遵从了自己的本能,默不作声地紧跟在小狗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 “……” 沉默着穿过人潮汹涌的商业街,一人一狐很快来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公园里。 浑身散发着低气压,雪白色的小狐狸三步并作两步窜上长椅,撩起眼眸盯着幼崽,同时用尾巴“砰砰”地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接收到秦的眼神示意,诧异之余,降谷零放下书包,一撑长椅、乖乖坐到了秦的身边。 “——怎么啦?” 他歪头望向身边这只不知道在生哪门子胖气的小狗,有些好笑地轻轻揉了一下对方的脑袋瓜:“你好像一只河豚啊……不管是脸颊还是肚子、全部都已经鼓起来了呢。” 啪——! 水红色的尾尖一抽,秦很不给面子地将幼崽的爪子从自己头顶拍落。 瞪着一双金蜜色的狐狸眼盯着崽,见对方满脸疑惑、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的样子,秦凝噎片刻,只好耐着性子,翘起尾尖戳了戳幼崽受伤的左手手腕。 “是……让我包扎一下的意思吗?” “——呜。” 摸头被拒绝,降谷零有些心痒痒地伸手,试图摸一把自家小狗那条比身体还蓬松修长、油光水滑的大尾巴。 啪——! 被小狗凶巴巴的死亡视线凝视着,降谷零有些遗憾地收回手,翻了翻书包,乖乖将上次还没用完的紫药水和绷带拿了出来。 涂着涂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个药水,也是你的主人送给我的吗?” 水红色的耳尖微微抖了抖,秦没吱声,只是目光专注地盯着幼崽处理伤口的动作。 分明对方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降谷零却像是已经得到了答案一样,紫灰色的眸子笑得眯起。 他很诚恳地向身边的小狗致谢。 “谢谢你们。” ……哼,还算嘴甜。 耳尖愉快地抖了抖,秦盯着幼崽,看了一阵后,忽然一抬尾巴,用自己水红色的粉嫩尾尖轻轻盖住了对方正在包扎的右手。 降谷零疑惑:“怎么了?” 秦抻着尾巴尖尖,轻轻戳了戳对方在伤处捆扎得乱七八糟的绷带死结。 降谷零:“……?” 见幼崽依旧一脸茫然,秦想了想,干脆将自己的吻部凑上前,张开嘴,小心翼翼地用牙尖将对方的死结轻轻解开。 “呜。” 金蜜色的眸子在绷带和幼崽的右手之间来回移动,秦抖动耳尖,无声催促。 降谷零低头看了一阵,忽然福至心灵:“……是让我重新包扎的意思吗?” 秦抖了一下耳朵。 “呜呜。” 「笨蛋!像这样随随便便扎个死结,伤口不透气、影响恢复不说,明天拆开换药的时候绝对会把伤患处的痂皮重新弄破的。」 见小狗没有流露出反驳的意思,降谷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对方的监督下,老老实实开始重新包扎流程。 “呜呜。” ——又被叫停了。 降谷零停下手里的动作,无奈垂眸:“又怎么了?” 秦用尾尖轻轻点了一下幼崽被绷带勒的微微有些泛红的左手手腕。 ——太紧了。 “还真是严格啊,感觉你就像是学校里的老师一样呢……”降谷零有些失笑,他于是重新将绑的太紧的绷带拆开,在小狗老师严格要求下,□□地完成了包扎过程。 半晌之后,他冲小狗展示了一下自己包扎完好的左手腕,半开玩笑地问:“像这样子可以了吗?” 秦扭头瞥了一眼,腰身微拧,身姿轻盈地从长椅上一跃而下。 “呜。” 「勉勉强强。」 轻轻抚摸着自己手腕上包扎仔细精致的绷带,望着前方那个翘着尾巴、哒哒哒轻快领路的小身影,降谷零缓慢眨了一下自己有些发酸的眼睛。 他那双宛若晨曦般的紫灰色眸子里,似乎隐隐有一抹细碎斑驳的暗光,在无声翻涌。 已经很久、都没有…… “——呜呜?” 「——干什么呢?再不抓点紧回家,奶奶烤的饼干都要凉了。」 秦微微扭头,看向身后那个不知不觉间与自己落下好几米的幼崽,用眼神催促对方赶紧跟上。 见对方依旧低着头不应声,秦干脆小跑几步倒退回幼崽身边,随后用自己的大尾巴尖尖抵着幼崽的脊背,轻轻推搡着崽崽快步往前。 “……” 心头不断积蓄酝酿的忧伤,被自家小狗的举动轻而易举地驱散。 降谷零揉了一下自己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眶:“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嘛——不要再推我了、我自己知道走了啦!” 是吗? 秦狐疑地睨了幼崽一眼,将信将疑地收回尾巴。 “呜呜——” 「快走快走,饼干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人一狐你追我赶地往前,在经过一处十字路口时,降谷零忽然叫住了那个熟练停在西侧路口等红绿灯的小身影:“我们走这边。” “……?” 秦耳尖微转,回头仔细观察了一下路口。 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找错方向,但,看着幼崽那副心中有数的样子,他便也没有再坚持,转身跟着自家崽崽穿过了东侧的斑马线。 五分钟后。 望着面前矗立的警视厅大楼,秦有些疑惑地弹了弹耳朵。 他原本还在想幼崽这又是整的哪出,但,下一秒…… ——眼睁睁地看着降谷零从自己书包里摸出一张银行卡、上前找门卫交谈的模样,秦心底忽然涌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握着手里的银行卡,人类幼崽降谷零很有礼貌地靠近门卫,微微鞠躬,同对方打了个招呼:“您好,很抱歉打扰您工作。” 门卫有些疑惑:“你好,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吗?” 降谷零将手里的银行卡抬起,向门卫展示了一下:“请问,警视厅里,有没有一名姓秦的警官先生呢?这是他的银行卡,我想要拜托您帮忙交还给他。” “秦警官吗……”门卫拿出对讲机,和那头简单交谈了一阵,挂断通讯后,温和地示意降谷零站在原地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在几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一名西装笔挺、留着一头赤红色短发的男人忽然行色匆匆地穿过路口,快步朝着警视厅的方向小跑过来,手里还拎着好几册没来得及拆封的漫画书。 站在警视厅大门前左右张望了一阵后,红发男人很快发现了站在警视厅门前的降谷零,于是快步走了过来。 “是你找[秦警官]吗,小朋友?” “嗯。” 红发男人歪头端详了降谷零一阵,望着对方这张莫名有些熟悉的面容,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等等、你不就是那个——” “——呜呜!!!” 赤田:“!” 熟悉的声音使得他连忙低头。 果然,下一秒,他就在这个金发深肤小朋友的身后,发现了一只眼神意味深长的雪白狐狸。 22、公安零组 猝不及防和狐狸对上视线,赤田顿时就像是喝水被呛到了一样,开始拼命咳嗽,同时扭头就想跑。 “咳咳、咳咳咳咳……!!” 秦面无表情:“呜。” 「别装了,我已经看见你和你手里的漫画书了。」 赤田的肩膀瞬间垮下,苦兮兮地冲自家出外勤的大腿露出个讨好的笑:“咳咳,我这不是、呃……劳逸结合嘛……” 降谷零有些疑惑地望着红发男人。 他沉默了一阵,试探性地问:“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盯着自家上司核善的目光注视,赤田拼命摇头,紧接着又像是疯了一样连连点头:“啊对对,额……不不不、不是!我是说——你找秦警官有什么事吗,小朋友?” 降谷零有些无语,但还是将自己先前和门卫陈述过的说辞,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还卡?” 盯着小朋友手里那张银行卡和充满信任的眼神、感受着上司落在自己身上的沉甸甸的目光注视,赤田一时间汗流浃背,感觉自己正在接受迄今为止的职业生涯中、最最严峻的考验。 “这……” 降谷零轻声道:“如果您不方便转交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给我秦警官的通讯地址呢?不管是电话还是邮寄都没问题,这张卡实在太过贵重,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将这张卡交还给他。” ——咋办啊老大? 赤田暗戳戳给自家上司使眼色。 ——收还是不收啊?要不我随便编个地址、等这孩子寄出之后再进行官方拦截? 秦面无表情。 ——不许收。 赤田一脸生无可恋。 ——那我不收总得要有个理由吧?! 秦给了赤田一个充满信任的眼神。 ——漫画书的事我就当没看见,我相信你能编个既不会暴露我的身份、又能让崽顺理成章留下银行卡的合适借口的,对吗? 赤田:“……” 赤田:“…………” 痛苦地抹了把脸,他开始绞尽脑汁思考对策。 两秒后,他的头顶冒出了一个小灯泡。 一手拉着降谷零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赤田弯下腰,神情认真地看向降谷零:“那个、降谷小朋友啊,事情是这样的……” “——你,知道公安警察里,有关于‘零组’的传说吗?” “‘零组’……?” 降谷零若有所思。 赤田大力点头:“对、没错,就是‘零组’!既然你和秦警官见过、也算是旧识,那我也不瞒着你了——其实秦警官的真实身份,就是传说中那个神秘莫测的‘零组’公安!” 降谷零陷入沉思:“这个……和我想要归还银行卡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啊!”赤田一拍大腿,“这张卡就是他的工资卡啊!秦警官之前和你提到过、说自己要离开东京执行一个任务,并且没有和你提及任务相关内容,没错吧?” 降谷零点头。 赤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表情沉重而且肃穆。 “他不告诉你,是因为他签署了保密条款。不过既然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少有的亲友之一,告诉你也无妨——秦警官即将要去执行一个卧底任务!” 不等降谷零反应过来,他紧接着继续道:“考虑到任务的危险性和保密性,秦警官并不方便对你透露相关消息。至于这张卡……他之所以在出发前将卡交给你来保管,其实是担心这张卡的存在、会暴露他的身份。你是他信任的人,把卡交给你来保管,秦警官很放心。” 降谷零:“——!” 一时间,年轻的人类幼崽瞬间感觉自己的肩膀上压下了一个重逾山岳的重量,手里那张单薄的卡片也瞬间变得无比烫手。 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赤田眼神深邃而复杂。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面前这个仿佛瞬间呆住的小朋友的肩膀:“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在他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替他好好保管这张银行卡。” “一般银行卡如果长期没有资金流动的话,就会被银行方自动冻结。所以,如果方便的话,不知道能否拜托你时不时用这张卡买点东西,维持这张卡的活性呢?这样吧,你留一个我的电话号码——等待秦警官执行完任务、平安归来之后,我会打电话告知你,让你亲手将这张卡交还给他的,你看这样可以吗?” 降谷零:“……” 深吸一口气,他将手里这张银行卡贴身放好,表情同样无比郑重地冲赤田点头:“我明白了。” “——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管这张银行卡,也一定会守住秦警官的秘密、绝对不会泄露给第四个人知道的!” 赤田肃容颔首:“一切就拜托你了,降谷君!” 两人身边,一只白毛红尾的小狐狸眼神复杂,默默叼住自己的尾巴尖尖、陷入了沉思。 —————— 叼着尾巴、听着某人口若悬河胡编乱造,秦陷入了沉默。 他不想说话,并感到大为震撼。 ——关于赤田能说会道、很会忽悠人(狐狸)这件事,秦是知道的……毕竟对方要是口齿笨拙的话,当初也没办法把自己忽悠过来公安卑微打工。 但…… 任凭他如何发挥想象力也根本无法预料到——仅仅只过去了五分钟,自己的身份,就从警备企划课下辖异闻课的异常搜查公安,转职成了隔壁零组的在职卧底公安…… 一切发生太快,秦几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眼瞅着某人情绪饱满、还打算继续拉着幼崽当着当事狐的面造谣,秦连忙窜到两人中间,用自己的身躯将两个人隔开。 “……呜!” 「……够了别编了!带着你的漫画书给我利索滚蛋!」 未尽的话语哽在喉间,顶着自家大腿的死亡凝视,赤田砸了咂嘴,一时竟然有些莫名遗憾。 回给大腿一个眼神后,他低头看向降谷零,语气中逐渐带上了一丝认真:“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关于我刚才说的话,你最好尽快忘掉。” 降谷零抿唇:“……我知道了。” 他很有礼貌地向这位手里还拎着漫画书的红发警官道别:“打扰了,今天的事麻烦您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赤田点头。 自家大腿堂堂一介三尾大妖,此刻却跌落云端、沦落到成为幼崽贴身保镖的可悲地步……望着对方一步一趋跟着幼崽转身离去的样子,赤田心里有些不好受,他忍了又忍,没忍住,于是提高嗓门大声提醒。 “——喂、小崽,你一定要照顾好秦、呃……秦警官的‘爱犬’啊!记住了,千万、千万不要亏待他!” 降谷零回首,很认真地点头:“不会的。” “……” 默默递给赤田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秦追着幼崽,一人一狐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 …… 走出很远之后,降谷零带着秦来到了一处商场。 “——你想要一个什么样子的小窝?”微微低头,降谷零看着跟着自己身边的小白狗,眼神温和、语气轻缓,“全包的吗?还是半开放式?或者你更喜欢软垫之类的款式?” 秦转了转狐耳,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事实上,什么样子的小窝对他来说都没差……离家在外的狐狸,睡哪里不是一样的? 降谷零略微沉吟:“那我带你进去,你自己选吧?” “呜。” 达成共识。 一人一狐正要跨进商场大门,下一秒,却是忽然被商场大门边的安保人员拦在了门口。 “——这位小朋友,”安保人员笑容亲切,指了指跟在降谷零身边的秦,“这个,是你的狗吗?” 心头疑惑,降谷零很快点头:“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安保人员指了一下旁边的一块提示牌。 秦和降谷零一起扭头望去—— 【遛狗不牵绳禁止入内】 “……”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你选一个吧~ 一人一狐面面相觑。 降谷零清咳一声,面上有些尴尬:“那个、其实他也是刚被我接回家的,我今天就是带他来买全套的宠物用具……” 言下之意是——牵引绳还没买。 安保人员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见对方满脸困窘,于是非常体贴地提醒:“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可以把它抱在怀里——您的狗体型并不大,抱在怀里的话,既不会给其他客人造成困扰,也不算违反商场规定。” “……” 略微沉吟,降谷零觉得对方说的很对。 低头看向身边那只优哉游哉摇晃着尾巴、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小白狗,回想起对方先前那聪慧得简直不像小狗的反应,降谷零思考片刻,弯下腰,好声好气同小狗小声商量。 “那个……可以吗?就一下下……买好东西我立刻就松开你!” 状况外的秦:“……?” 谁……? 我? 可以什么? 你想让我干什么? 短暂怔愣了片刻,等到秦想明白幼崽话里的深意之后,原本悠闲甩动大尾巴陡然凝固、尾巴毛瞬间炸开。 整只狐狸嗖地一下蹿到商场的玻璃门边,秦扒着大门,从头到尾巴尖的每一根毛毛都写满了不情愿。 ——呆在幼崽身边装狗蹭吃蹭喝已经很掉节操了!真要是被对方当成小狗抱进怀里,那自己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看出小狗的抗拒,降谷零心头也有些犯难。 小狗不让抱、他自己又没有提前准备牵引绳……再这样继续僵持下去的话,他们今天就别想进商场选购小窝了,小狗的狗粮和养狗用具也别想了。 他倒是没什么,但是小狗…… 回想起刚才那位红发警官所提到的事,降谷零看上小狗的眼神温和之余,还带了些许微不可察的怜爱。 ——秦警官是一名优秀且有担当的好警察。 对方似乎总是很忙,降谷零每次与对方每次见面时,秦警官都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除此之外,秦警官身上也总是散发着一种谷物经过烘焙后散发出的甜香,每次见面时,降谷零也总能看到对方提着一大袋面包——这使得降谷零一度怀疑,那位秦警官是不是每天都忙到没时间吃饭、只能用速食面包草草对付。 所以说…… 忙碌到连自己都没心力好好照顾的警官先生,应该……也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好好照顾小狗吧? 当然,降谷零对此并没有任何意见,并且也没有任何要谴责对方的意思——他尊敬并且信赖着那位秦警官,哪怕他们之间仅仅只有那么匆匆几面。 降谷零只是觉得,如果秦警官即将要外出执行九死一生的卧底任务的话……在自己帮不上任何忙的情况下,那么自己至少可以帮助秦警官照顾好对方的爱犬、让秦警官免除后顾之忧。 ——他不想让对方的小狗在自己的身边,受到任何委屈。 所以,不管是狗狗玩具还是狗狗零食、不管是牵引绳还是小窝,别人家小狗有的东西,他都想给秦警官家的小狗安排上。 钱的问题他会自己想办法,课余兼职或者周末打工降谷零都可以接受。 半蹲下身,降谷零冲小狗招了招手。 秦犹豫了一下,还是顶不住幼崽可怜巴巴的眼神注视,一步一蹭地挪了过来。 经过小狗的同意后,降谷零用手臂圈着小狗毛茸茸的脖颈,小小声跟小狗咬耳朵:“就一下下好不好?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许还没有亲密到足够让你可以接受拥抱的程度。你放心,我就只是把你抱进门里,等我们进去之后我立刻去给你买牵引绳,然后我就放开你——我保证,绝对不会弄伤你、或者让你不舒服的,可以吗?” 幼崽的语气委实诚恳、表情又有些过分的殷切热烈,沐浴着幼崽央求似的眼神,饶是大妖也有些顶不住,本就不太坚定的心顿时就有些动摇了。 “——可以吗?” 幼崽还在小声询问。 ……一切为了幼崽! 正在秦做出觉悟、咬牙闭眼,打算抛开大妖的脸面、钻进崽崽敞开的怀抱里埋头装死之际,冷不丁地,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深蓝色的手提袋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走”了过去…… 软糯糯的耳尖“嗖”地一下立起,秦和降谷零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随即转头看向那个深蓝色的手提袋。 不知道是不是一人一狐的视线太过炽热,原本正在好好走路的深蓝色手提袋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脚步猛然一顿,随后拖着握住袋子提手的年轻女性飞快转过了身。 “汪汪!” “手提袋”发出了兴奋的叫声,接着一个猪突猛进,拽着身后的主人飞扑到了降谷零身边。 挤在小小一只的秦身边,“手提袋”那颗圆滚滚的大脑袋一秒扎到了秦的脸颊边,吐出舌尖,相当热情地用自己的口水糊了闪避不急的秦一脸。 脸颊毛毛被口水尽数打湿的秦:“……!” 有些懵逼地被降谷零挡到身后,秦探头看了一眼这只会行走的“蓝色手提袋”、啊不……是拉布拉猪,整只狐狸顿时陷入了沉默。 ……身上没有异常能量,判定为不可攻击目标。 眼底的赤金色缓缓淡去,秦顶着一脸拉布拉猪的口水,整只狐狸乱糟糟的,看上去凄惨又好笑。 拉布拉多的主人仿佛早就对这样混乱的场面心生免疫了,应对起来非常熟练。拖着袋子提手强行把狗薅回自己腿边,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女孩子微微低头,很是抱歉地冲降谷零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我家狗狗性格稍微有些活泼过头了……吓到你们了吗?你家狗狗没有受伤吧?” 降谷零摇了一下头,低头替被自己护在身后的秦擦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没关系,你的狗狗很可爱。” 女孩看了看秦,又看了看手里空空的降谷零,了然一笑,随后用腿挡着拉布拉多、开始在对方身上穿着的深蓝色手提袋里翻来翻去。 两分钟后…… 她从深蓝色的手提袋里,翻出了另一个粉红色的同款手提袋。 “……?”望着人类女性笑吟吟的模样,乖乖蹲在地上、任由崽崽给自己擦脸的秦,心头忽然涌现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们也没有带牵引绳吧?” 人类女性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她将手里那个四角被剪开四个小洞、提手比其他袋子更长更结实的粉红色手提袋递给降谷零,非常慷慨地一挥手:“这个送给你,就当是我家球球吓到你们的赔礼好了!” 话音落地,人类女性潇洒的一个转身,拖着自家的拉布拉猪、健步如飞地离开了,徒留在原地的一人一狐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 “……” 握着手里那条粉红色的“牵引袋”,降谷零略微沉吟,瞥向小狗的眼神略有些古怪。 一瞬之间,秦忽然就感觉自己头皮发麻,竭尽全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掉头就跑的冲动。 冲着自家小狗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牵引袋”,降谷零很好说话地给出了两个选择。 “抱抱或者牵引……呃、牵引袋,你选一个?”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冷酷的小狗老师 “……”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意义。 面对着幼崽望向自己的殷切目光,秦迟疑了又迟疑、沉默了复沉默。沉凝良久,他最终将目光,艰难挪到了幼崽握着手提袋的手上。 是穿上粉红色的“牵引袋”、在大庭广众之下当显眼包,还是丢掉属于大妖为数不多的尊严、由还未成年的小崽抱着走…… ——社死或者尊严扫地,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也许是看出了一人一狐之间气氛的古怪,安保人员好心提醒:“如果实在不方便的话,要不要叫外送呢?事实上,这家商场支持外送服务,只需要支付一笔额外的服务费,商店就可以将您指定的物品送货上门哦!” 送货上门么…… 降谷零有些迟疑。 他手里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零花钱并不多,小狗刚到家,需要置办的物品还很多,如果只是到店购买的话还没什么,但外送的话……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正当降谷零决定谎报年龄、再去附近的咖啡厅或者便利店找一份兼职的时候,猝不及防之下,他的眼角蓦地扫过了一抹白影。 “……?”降谷零微微一怔。 下一秒,他就看见——原本满脸不情愿的秦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上前了一步。 紧接着又是一步。 万事难开头。 有了这个开端之后,无比艰难地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准备的秦,在安保人员和降谷零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下,耷拉着耳朵,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顿、慢吞吞地挪进了这只足有半米多深的巨大粉红色的手提袋里。 浑身僵硬地站在手提袋里,秦扭过头,轻轻冲着降谷零呜咽了一声。 “呜……” “……” 一时没反应过来,降谷零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家小狗:“你……” 站在手提袋里,秦低头打量了一下这只袋子。 那位善解人意、呃,姑且算是善解人意吧……的人类女性,对方慷慨赠送的这只“牵引袋”,似乎是专门挑选的、能够容纳她喂养的那只拉不拉猪的型号。对于那只胖到身上的肉都堆积起来的拉布拉多来说,这个袋子的尺寸正好,但对于体型只有普通宠物犬那么大、甚至还不是实心的秦来说…… ——稍微,有点撑不起来呢。 他整只狐狸在钻进去的瞬间,就被粉红色的袋子彻底埋没。秦努力挣扎了一阵,在袋子里蛄蛹了好半天后,终于艰难地从粉红色的海洋里找到了袋子的长宽,叼着袋子的提手、努力想把拖在地上的“牵引袋”提起来。 看着自家小狗艰难的样子,降谷零健在的良心有些隐隐作痛。 站在手提袋和小狗面前,他犹犹豫豫地开口:“要不,还是我抱着你进门吧……” 抱什么抱! 秦扭头瞪了崽崽一眼,然后神情凝重地一闭眼,抬起爪子,瞄准了手提袋被剪开的四个小洞、毅然决然往里一塞! 啪叽——! 一只狐球不幸被笨重的手提袋绊倒,整只狐狸瞬间淹没在了大片大片粉红色的海洋里。 降谷零:“……噗。” 晃了晃脑袋,秦奋力挣扎,很快又在袋子里努力绷直了身体,试探着再次迈开脚步。 啪叽——! 梅开二度。 秦显然并不信邪。站直之后,他再次拖着这只自己完全撑不起来的、属于拉不拉猪size的巨大手提袋奋起前行—— 啪叽——!! 秦:“……” 秦:“…………” 降谷零:“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摔得晕头转向的狐球闻言,顿时挣扎着从袋子里探出头,眸光幽幽地望向了某个笑得肩膀直打颤的没良心的坏崽。 “呜呜呜……!!” 「不许笑!再笑我咬你了啊……!!」 前排围观自家小狗和“牵引带”奋力搏斗了十分钟,降谷零回头,默默瞅了一眼一人一狐走出的不到50米的距离、以及还在商场大门口憋笑的安保人。 沉默片刻后,他捂着良心、默默上前。 将袋子过长的提手在自己手腕上缠绕了几圈后,降谷零小臂发力、小心翼翼地将这只猛男粉手提袋轻轻拎起—— “……” 一只秦酱逐渐失去了颜色,四肢垂落,呆成了一只晃晃悠悠的限定款狐狸玩偶手提袋。 体贴的幼崽拎着限定款狐球手提袋,温声细语地试图安慰自家小狗:“这样就不会摔倒了——就算揣在袋子里也很可爱的,不要担心。” “呜……” 默默叼着自己的尾巴尖,秦并不安详地瘫在袋子里,悲愤欲绝,小声嘤嘤。 —————— 时光如水,流转不息。 转眼间,距离秦入住降谷宅、在这里暂时安家,就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经过不懈的努力,从未饲养过宠物的降谷零,很快就摸清楚了和秦相处的正确方式。 他逐渐学会了从秦的肢体语言,来揣测对方对一件事的态度。 比如—— 清晨。 “——要去散步吗?今天天气还不错哦,外面阳光很好~”穿好运动服,降谷零冲趴在阳台、懒洋洋打盹的小狗招了招手。 散步? 水红色的耳尖顿时立起,秦很快睁开眼睛,翘起大尾巴、“哒哒哒”地一路小跑,来到了降谷零的面前。 “呜呜——” 秦发出了催促似的绵软声音。 降谷零弯了弯眼角。 ——看吧,耳朵和尾巴都立起来了,这就是在表达“可以”的意思。 半蹲下身,降谷零揉了一把小狗的脑袋瓜,向秦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拿着的、那条浅粉色的宠物用牵引绳:“要戴上这个哦?不然我们会被公园管理员拒绝入内的。” “……” 尾巴垂落、耳尖微动,毛色雪白风小狗僵立在原地,沉默了好一阵后,这才不情不愿低下头、梗着颈子凑到了降谷零身边。 温言哄了哄小狗,在承诺对方遛弯结束后会给他买隔壁烘焙屋秋日限定的枫糖麦香吐司之后,降谷零这才顺利将牵引绳和牵引带套在小狗胸前。 穿戴完毕,看着面前这只温顺又懂事的乖巧小狗,降谷零心下一片柔软,忍不住上前,又揉了一把秦柔软的头毛。 尾巴下垂、耳尖却还竖起,这表明小狗虽然不太高兴被戴上牵引绳、但也并不算太过抗拒——显然,[牵引绳]不太可以,但小狗还是能勉强接受。 一小时后。 结束晨间散步,降谷零任由自家操心小狗一路护送自己来到学校。下午放学时,他又准时准点在校门口看见自家小狗蹲坐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抖着耳尖,愉快地冲自己甩动大尾巴。 回到家,降谷零帮着奶奶准备了一顿简单的晚餐。将餐盘端上桌后,降谷奶奶冲无聊舔尾巴的秦招了招手,笑眯眯地递给对方一份特制的狗饭。 “乖乖,吃饭了哦~今天做的是你最喜欢的黄金小面包,还有几块水煮鸡胸肉。” 耳尖愉快弹动,秦扫了一眼盘子里那两块扎眼无比的鸡胸肉,忽然陷入了沉默。 降谷零见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掏了掏口袋,很快从衣兜里摸出一罐鸡肉罐头。 “——呐,给你买的。进口罐头,还蛮贵呢,我攒了好久的钱才买到的。” 秦:“……” 顶着幼崽期待的眼神,白毛红尾的小狐狸慢吞吞挪到罐头跟前,耷拉着耳朵,味同嚼蜡地慢慢舔着罐头肉。 ——小狗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哎……是不喜欢这个口味吗?”看着小狗情绪低落的模样,降谷零挠了挠头,“那我下次换牛肉味好了。” 默默吃着罐头的秦尾巴微微一僵:“……” 等到两人一狐都享用完晚餐之后,秦叼着降谷零的书包,“哒哒哒”地一溜小跑钻进降谷零的房间,窜上书桌后,翘着尾巴,冲降谷零“笃笃”地敲了两下桌面。 ——这就是要监督降谷零写作业和温习功课的意思了。 心下虽然无奈,但在小狗老师炯炯有神的目光逼视下,降谷零还是乖乖坐到了书桌前,拿出课本,老老实实温书做题。 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转动。在一片安静中,时间过得飞快。 晚上9点,早已摸清幼崽日常作息的秦探出尾巴尖尖,准时戳了戳幼崽握着笔的手背。 “呜呜。” 「到点了,该去洗漱了。」 降谷零放下笔,揉了下眼睛后,很快被小狗老师催促着走进了浴室。 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的纽扣,很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降谷零将浴室门拉开一个小缝,冲叼着换洗衣物朝门口走来的秦发出邀请: “——今天散步有弄脏毛毛吗?要不要和我一起洗个澡?” “……呜?!” 硕大的尾巴瞬间炸毛,秦软糯糯的耳朵飞快塌下,露出一对飞机耳,凶巴巴地冲过分冒昧的人类幼崽呲了呲牙:“呜、呜呜呜——!” ……看来洗澡不太行。 瞄了一眼壁龛里放着的、那瓶还未拆封的宠物香波,降谷零有些遗憾地关上了浴室门。 10点。 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和工作,降谷零伸了个懒腰,整理好书包后,爬上了自己的小床。 “晚安,小狗。” “呜。” 「晚安。」 关掉小台灯后,降谷零趴在床上,看着自己床边那个小小的、云朵状的窝窝,想了想,撑起身子。 “小狗?你睡了吗?” 枕着大尾巴、蜷缩在小窝里闭目养神的秦抖了抖耳尖:“呜?” 「干嘛啊?」 “没睡啊……” 降谷零从自己的小床上探出半个脑袋瓜,低头望向云朵小窝里的小狗,小声问道:“你待在窝里,会不会冷啊?” “呜呜。” 「还好。」 卧室里光线太暗,降谷零看不清小狗的反应。于是他循着内心的想法,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床。 “——要上来和我一起睡吗?我的被窝里很暖和噢~” 一、一起睡……?! 秦瞬间飞机耳,用狐狸特有的绵软声线凶降谷零:“呜呜——!!!” 啊…… 被拒绝了。 看来一起睡觉也不行啊…… 想象中,第二天清晨起床、能够抱着自家毛茸茸的可爱小狗在晨光里睁开眼睛的美好愿望,在这一刻彻底宣告破碎。 降谷零有些委屈地缩回自己的被子里,犹豫了一下,小声同冷酷的小狗老师再次说了句晚安。 “……” 黑暗中,一双金蜜色的眸子悄然睁开。注视着已经闭上眼、陷入安睡的幼崽,秦眸光微软,神色温柔。 “……呜。” 「……做个好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援助申请与当年事 第二天一早,兢兢业业送幼崽到了学校之后,蹲坐在学校围墙上方、正在愉快享用自己的早餐的秦,忽然接到来自对魔特异课的援助申请。 身材娇小的白狐狸从围墙上一跃而下,在落地的瞬间,化作了一名头顶狐耳、身后交缠着两条蓬松硕大狐尾的俊美青年。 “——枪之恶魔神秘现身、公安损失惨重?” 一目十行地扫过邮箱里的申请消息,秦的眉心微微蹙起:“那个家伙……感觉很嚣张啊。” 狐狸的领地意识和护短意识通常很强。 身为狐狸大妖,很久很久以前、在秦还没有离开家的时候,他在族里负责的,就是守护领地、看护幼崽的职责——这份工作说轻松也轻松,要说麻烦的话,这也的确是个极其考验责任心和耐性的差事。 正因如此,对于领地意识和护短意识远超其他狐狸的秦来说——从他选择成为一名公安、进入警察厅开启自己的打工生涯之后,整个东京,就已经被他尽数划进了自己的领地范围,而他身边那些一同共事的公安同僚,也都被他纳入了自己的看护范畴之内。 枪之恶魔是否失踪、失踪这些年里又去了哪里什么的,秦并不关心,毕竟与恶魔相关的事宜,都不在他所隶属的异闻课管辖范围内。自己贸然插手,很可能会引起两个部门间不必要的误会。 但…… ——对方居然趁自己不注意动手伤人,甚至猖狂到当众刺杀对魔特异课的公安,这就让秦产生了一种尊严被冒犯的感觉。 “趁我出外勤悄悄偷家?啧,看不出来啊……实力不怎么样,胆子倒是不小。” 三两口将剩下的面包全部塞进嘴里,秦撩动舌尖、舔了舔唇角。 金蜜色的狐眼缓缓眯起,在那瞳孔的最深处,渐渐的,一团赤金色的狐火正在无声燃烧。 调出通讯页面,秦播出了一个号码。 嘟、嘟、嘟—— 无人接听。 像是确认了自己心底的某种猜测似的,秦没有在意,很快再次拨通了另一则通讯。 这一次,电话忙音没响两声,就被迅速接通。 “喂?这里是——” “北村长官,是我,秦。” 终端那头的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秦君?怎么这个时候联系我?是诅咒之种又出现什么变故了吗?” 秦开门见山:“不是。我刚才接到了对魔特异课的求援申请,来找你要行动特批。” “求援申请?啊、对,的确有这么回事——这条通知这么快就发到你的手上了吗?”北村祥也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翻阅文件,通讯频道里很快传出一阵阵哗啦啦的翻页声,“是这样的,秦君,枪之恶魔现身的事非同小可,你在处理的时候一定要加倍小心。你八年前才加入异闻课、可能不了解这其中的隐情,事实上,这家伙在很多很多年前——” “我对你们这些陈年烂摊子没兴趣。” 秦打断了他:“我需要行动特批,你现在就去起草,快一点。” 这么急? 这只性格散漫的大妖,很少像今天这样干劲满满啊…… 心头隐隐有些不安,终端另一边的北村祥也沉吟了一阵,低声问:“——秦君,你打算怎么做?” 耳尖有些烦躁地弹了弹,秦朝着邮件上显示的地址飞奔,口中则是轻哼了一声。 “只是给它个教训。” “……”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半晌之后,北村祥也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眉心:“只是给个教训的话,干嘛还要我的行动特批呢?” “所以你给不给?” 秦的语气不怎么好,狐狸特有的绵软语气中带了一股子明显的杀意:“失踪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敢在我的地盘动我罩的人,不如就让那个猖獗的家伙就此真正失踪好了。” 望着前方隐隐约约出现在雾气之中的建筑轮廓,秦软乎乎的狐耳挺得笔直,眸光森然。 “我到了,你抓紧写吧。” “等等秦君、我不是……” “——反正这件事我已经跟你报备过了,如果你批准写的不及时、到时候挨公安委员会那帮老东西批的话,你可别来找我的麻烦。” 这样说着,秦干脆利索地挂断了通讯。 将终端妥善收好后,秦仰头凝望着面前这幢彻彻底底被浓雾包裹其中的建筑物,鼻尖微微一噤:“好臭。” 软乎乎的狐耳瞬间耸立,秦眸光微深:“看来就是这里了……那个吞噬了三名公安血肉的家伙,就藏在这里面。” 话音落地。 咻——! 咻咻咻——!! 赤金色的狐火迅速蔓延,以极快的速度点燃了这片已经被[界]从人间隔绝开的地界,原本柔软蓬松的狐尾,也在此刻,骤然异变成了形似丛林巨蟒般的狰狞巨触。 神情漠然的男人一步步从雾里踏出,脚尖每一次落地,都会带动身侧的浓雾剧烈翻搅。 哒…… 哒…… 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好像踩在心脏上的鼓点,暗含着某种神秘的韵律。 伴随着男人与狐火的一步步逼近,隐约间,浓雾之中,似乎传出了一道阴森诡异的啜泣声。 “呜呜……呜呜呜……” 秦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 下一秒,赤金色的狐火骤然在他身侧爆发开来,浓雾瞬间化作一片火海。 “你的身上,有那个女人的味道。” 狐狸绵软柔和的声线,即使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也显得格外突兀。 “很遗憾,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所以……” 巨蟒般的狐尾如迅雷般撕裂空间,迅速没入了奶白色的浓雾里。 下一秒。 噗叽——!!!! 紧接着,一道仿佛血肉被巨大的力量活生生捏爆的沉闷声响在雾气深处响起。 血雨如潮,凭空倾落。 那些血雨就好像有意识一样,在落地的瞬间就凝聚成团、像一条条小蛇一般扭动身躯,往土壤最深处钻去。 “浓雾恶魔?还是血液恶魔?”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大片狐火凭空浮现,将一切落向地面的血水尽数蒸发,化作无数黑烟、袅袅散去。 …… …… 浓雾散去,[界]内归于平静。 巨大的狐尾破开浓雾、重新收回到秦的身畔。 秦低头检查了一下,确认尾巴被狐火保护得好好的、没有被任何污秽之物污染后,他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刚想转身离开,下一秒,秦的耳尖却是微微一动。 嗖嗖…… 微不可察的细碎破空声,在火焰灼烧所产生的巨大爆裂声里,只差一点就要彻底被淹没。 几乎就在听见这声异响的瞬间,秦就下意识偏了偏头。 嗖——!! 凄厉的破空声从脸侧一闪而过。 似有似无的凉意袭来,秦一怔,抬手,轻轻蹭过自己的脸颊。 ——触手温热。 垂眸,秦淡淡注视着指腹沾染的浅金色的妖血,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弯唇一笑。 “看来,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啊~” 他语气轻柔地呢喃。 面容俊美到几近妖异的男人分明在笑着,但下一秒,一股恐怖的压力便瞬间降临在这片[界]内的天地之间。 “正好有些饿了呢——那就让我来尝尝、你这个[女妖恶魔],到底是什么口味的吧~” 狭长惑人的狐眼轻轻弯起,秦指尖一动。 原本温顺无害的狐火,顷刻间暴涨。 呼呼——!! 大团大团赤金色的狐火眨眼间席卷大地,将那团沾染了三尾妖血的黑发尽数点燃。火焰升腾间,凄厉悲恸的哭嚎声响彻整片天地。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烈焰炙烤之下,濒死的女妖恶魔发出惨叫。一直到它的身型即将彻底被狐火燃烬,恍惚之间,秦仿佛听见了一声淡漠的低语。 【你和当年那只多事的狐狸一样,都那样讨厌、都让人恨不得碎尸万段……我们还会再见的,我会在地狱里面等着你的……】 “……?” 眼眸微微睁大,秦反应很快、迅速散去了狐火。 但…… 已经迟了。 伴随着最后那道宛如诅咒般的呢喃声落下,女妖恶魔那狰狞恐怖的身躯,也在瞬间化为一捧飞灰、消失在原地。 狐火裹挟着一枚小小的弹片,掠回秦的掌心。 “……” 微微低头,秦垂眸端详着掌心里那枚冰冷的金属碎片。吞噬了两只恶魔的狐火在此刻有些活跃过头了,火舌不断攒动,对着秦掌心里那枚青黑色的碎片蠢蠢欲动。 “肉片?” “还是含有旺盛生机的肉片……”眸光幽邃,秦眼底的赤金色微微闪烁,“看来那家伙,果然还没死啊。” “有点意思。” 握住碎片站在原地,略微思索了一阵之后,秦很快摸出终端,给某人发去了一则通讯申请。 忙音响了一阵,随后很快被人接通。 “秦。”声音沙哑的男声准确喊出了秦的名字,“你很少主动联系我。是为了枪之恶魔的事?” 秦“嗯”了一声。 “我弄到了两枚枪之恶魔的肉片,岸边。” “上交。” “——这是‘我’的战利品,”加重了语气,秦把玩着指间的弹片,唇角微微上扬,“狐狸可没有把自己的战利品拱手让人的坏习惯。更何况,你知道的——我对你们课的管理官,可是很不感冒的。” 岸边沉默了一下:“那就保管好它。至少不要让别国的鬣狗把你的战利品抢走。” 秦答应的很快:“东西放在我这,总比放在那个女人手里更安全,至少我对普通人类的态度更加友善。” 秦哼笑。 “她这些年私底下做的荒唐事,我不相信你一点都没注意到……你真不打算管管?总感觉很危险。” “……” 仿佛没有注意到对方异样的沉默,秦自顾自继续道:“话说回来,她最近又在折腾什么?为什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 岸边再次沉默。 “不方便告知?” “……” “噢,我明白了——”秦的语气不紧不慢,金蜜色的狭长狐眼微微眯起,“和我有关,是不是?” 终端那头传来一阵吞咽液体的咕噜声,紧接着是酒瓶磕碰桌面的闷响。 片刻之后,岸边长呼了一口气,对着终端淡淡道:“你很敏锐,秦。你就像一头野兽。” “我就是野兽。” “你很适合成为一名恶魔猎人。你会是最好的猎手。” 贴心地打扫完战场,秦仔细收好自己的[界],望着天边微微西沉的秋阳,抖动耳尖,很是无所谓地哼笑了一下。 “给谁卖命都一样,我是无所谓的。这话你该去和北村说——我想,他应该很乐意和你们特异课清算协勤经费的。” “……”再次沉默了一阵后,岸边岔开话题,声音低沉地道,“那个被你从废墟里捡回来的家伙……你最好去看一看他。” 秦眉心微蹙:“aki?他怎么了?” 岸边没说话,只是很快挂断了通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30 第26章 眷顾 盯着挂断的通讯,秦磨了磨牙。 淦!! 谜语人滚出东京——! 抬头看了眼天色,确认距离自家崽崽放学时间还有一阵后,秦召来几只和自己订过契约的小型异常。 叮嘱对方务必保护好自家幼崽、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险立刻通过契约呼唤自己之后,爱操心的狐狸这才稍微放下一点心,转头循着记忆中那个与自己只短暂相处了两年的小崽的气味,一路追踪而去。 ——有时候,养过的崽太多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呢…… …… …… 半小时后。 望着底下握着枪的中年男人,低头看着自家差点被活活砌进墙里的可爱小崽,以及旁边废墟里躺着的、同样浑身是血的惨兮兮的小崽同伴,秦的尾巴毛瞬间炸开,金蜜色的狐瞳转眼间被赤金浸染。 抖动尾巴,秦从自己的尾巴毛毛里翻出一枚怀表样的终端,爪尖拨弄片刻后,一股无形的能量快速朝四周蔓延开来、将附近的空间迅速隔绝于世界之外。 ——[界],开启! 狂躁的妖力瞬间透体而出,很快,一尊狰狞恐怖的三尾妖相,隐隐在秦的身后浮现。 冰冷的杀意迅速在这处空间之中蔓延开来。 …… 猝不及防之下骤然遇袭,早川秋的反应速度相当之快。 拇指中指与无名指瞬间紧贴、食指尾指上翘,留着武士头的青年从指缝中死死凝视着袭击者,随后唇瓣微动。 “叩——!” 感受着空气中隐隐浮现而出的恶魔气息,秦冷笑一声,一尾巴将那只油滑又狡诈的狐狸恶魔抽了回去,随后纵身一跃、从天台之下飞扑而下。 呼—— 呼呼呼——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里,一头浑身雪白、只有耳尖尾尖染上了一抹鲜红的巨大狐影,瞬间撞破拉面馆的建筑物,化作一抹残影,如同暴风般席卷向那个持枪的中年男人。 下一秒。 鲜血四溅。 眼尾微微一热,早川秋抬起手,当指腹触摸到眼下大片温热黏稠的液体的瞬间,瞳孔骤然紧缩。 他仰起头,凝望着街道上那道占据了大半空地的狐影。 “秦……” 魔神般的狐影微微回头。 被那双漠然而毫无波动的、充满某种冰冷神性的赤金色狐瞳盯上,顷刻间,早川秋感受到一种仿佛灵魂都被对方彻彻底底看透的诡异错觉。 稻谷的清香味隐隐在鼻尖缭绕,早川秋僵硬在原地。 体内不断鼓噪的血液,一刻不停地驱使着他向神明献出自己的忠诚、信仰,甚至于……献出自己的生命。 是了…… 神明。 那种仿佛能够窥破一切虚妄,分明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但在长足的冷漠之余、又似乎隐含悲悯宽和的眼神…… ——那就是一双,来自高天原之上的、只属于神明的眼眸。 短暂的沉寂。 很快,一股浩瀚如海的压迫力倾泻而下,赤金色的妖力席卷全场,瞬间就接管了战局。 被对方的无差别攻击扫到,早川秋有些艰难地拄着刀,一时之间,只感觉肩上仿佛扛起了一座大山,喘息之间肺部隐隐作痛,仿佛随时都会被这座大山彻底压垮似的。 就在他身躯摇晃、即将支撑不住仆倒在地时。 下一秒…… “aki——” 软绵绵的悦耳声线,忽然从那尊浑身雪白的巨大狐影口中传出。微微歪着头,白狐扭头望向汗如雨下、形容狼狈的早川秋,愣了愣后,连忙将布散于空气中的妖力收回些许。 伴随着妖力散去,早川秋逐渐能够喘上气了。 他按着胸口、沉默地直起腰身,望向前方那尊集高洁、优雅、美丽于一身的奇异生物:“……秦大人。” “是我,aki~” 狐狸特有的绵软声音与他通身的神性形成了极强的反差,这让秦看上去少了些威严、多了些亲切。 冲早川秋亲昵地晃了晃尾尖,白狐软绵绵地笑了一下:“很高兴再见到你,aki,不过现在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呢——去看看朋友们的情况、然后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吧。这里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不用担心。” 沉默地收起卡斯,早川秋点了点头。 将同伴从废墟里一一挖出后,他撑着喝过血后、从死亡边缘缓缓复苏的电次,冲着秦微微鞠躬:“拜托了。” “交给我吧~” 话音落地,狐火开道。 无数朵赤金色的火焰团聚在四人身边,将一切污浊全数净化、一点不留。帕瓦有些好奇地看着火苗,刚想伸手触碰,就被早川秋严厉喝止了。 原地。 巨大的白狐微低着头,漠然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面前的金发女人。良久之后,他缓缓开口:“你的身上,有一股令我讨厌的气味……你是枪之恶魔的契约者?” “我是泽渡茜。至于你说的契约……” “算是吧?”泽渡倩无所谓地怂了一下肩,“我为它取来电次的心脏,它替我做一件事——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这样说着,金发女人的眼珠缓缓转动,目光最终落在了秦残缺了一块的尾部上:“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那群废物公安,居然能用不知道是什么的手段、招募到你这样可怕的怪物。” “狐狸……” 她冷冷勾唇,语气有些古怪。 “哈,我还以为,全日本的狐狸,都在二十年前的那次搜捕中,彻底绝种了呢……倒是没想到,还有你这么个漏网之鱼。” 赤金色的狐眼轻轻眯起,秦眸光微深。 “——你知道那件事?” 女人没应声,只是默默地看着秦,眼神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片刻之后,她问秦:“你要保他?我想你可能还不知道,盯上那家伙心脏的势力,可不止我一方。” “无所谓。” 白狐轻轻笑了笑:“来多少都一样。” “电次是公安,那就算是我的同伴之一。无论是谁,都不能在我不允许的情况下擅自杀死他,否则……” 森白锐利的犬齿瞬间呲张,高洁美丽、仿佛从古老传说中走出的巨大白狐一个腾挪,优雅的身躯悍然撞上半空中那条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巨蛇。 哧——! 哧哧哧——!! 血肉被爪牙残忍撕碎的声音、黏腻恐怖的吞咽声,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半晌之后。 原本不染凡尘的白狐此刻浑身浴血,前爪踏着一只被撕成碎片的蛇头,目光倨傲地俯瞰着下方那个跌倒在地,被契约恶魔的死亡、反噬到奄奄一息的女人。 “——我是妖。” “我会像现在这样,把挡在面前的所有障碍、一点一点全部吞食干净,什么都不留。” 话音落地。 赤金色的狐火瞬间,便席卷了整片[界]内空间。 —————— 三个小时后。 和小崽交接完手头的工作,秦歪头蹭了蹭面前这只许久未见的人类小崽,从自己的大尾巴里、抖落出几袋小饼干。 “请你吃~” “……谢谢。” 小白狐狸很大方地冲早川秋,以及早川秋身边、满脸好奇地盯着自己的几个小人类弹了弹耳朵,用尾巴尖尖将饼干往前推了推:“你们好,我是秦,是aki的……呃、半个监护人?” 接过发到自己面前的饼干,姬野有些好奇地拆开,啃了一口。很快,她仅剩的那只独眼便瞬间亮起。 “——六花亭的饼干啊!我一直很想吃这家的饼干的,之前还想着休假之后可以去北海道买一些、带回来给大家当伴手礼,可惜一直没时间……” “喜欢吗?” 姬野眼神亮晶晶地飞快点头。 水红色的尾巴尖尖轻轻扫过这名年轻人类的手腕,下一秒,7、8袋六花亭饼干就出现在了姬野摊开的掌心里。 “!!”姬野顿时满脸感动,抱着自己那份饼干快乐开炫。 秦愉快地抖了抖耳朵。收回目光,他低头看着满脸好奇扒拉饼干包装的电次和帕瓦,秦莫名幻视两只满心好奇的狗狗猫猫正在做热身准备拆家。 耳尖抖动,他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想了想后,扭头将尖尖的唇吻埋进了自己的尾巴毛毛里,仔细翻了翻。 两秒后。 ——他从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里,翻出了两枚生产日期相当新鲜鸡肉罐头…… 是的,没错。 就是幼崽买给他的宠物罐头。 尾巴卷着罐头递到两个小的面前,顶着两人疑惑的目光,毛色雪白的小狐狸抖了抖耳尖,略微沉吟。 然后…… 他接着又从自己的大尾巴里,叼出了几根包装还没拆的火腿肠。 早川秋:“……” 姬野:“……” 两人对视一眼,试图阻止某只狐狸错误的幼崽投喂方式。可两个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就眼睁睁看着自家两个缺心眼的小伙伴欢欢喜喜地接过罐头和火腿肠,三下五除二拆开之后,塞进嘴里库库就是一顿猛炫。 “……” “……”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彳亍口巴。 既然孩子喜欢,他们两个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存货全部送出去之后,秦看了一下时间,很愉快地跟小崽以及小崽的朋友们挥了挥爪爪:“米娜桑拜拜~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接我的崽崽放学啦——大家接下来也要好好加油哦!” “再见。” “秦酱拜拜——下次请你喝奶茶——” “嗨嗨,再见再见——” “零食好吃,老子很喜欢,谢了。” 心情非常愉快地和小崽们告别,秦翘着尾巴,开开心心地踏上了接降谷零放学的路。 二十分钟后。 站在幼崽的学校门口,望着浑身湿漉漉的、就连眼圈都微微有些泛红的人类幼崽降谷零,秦眼底荡漾着的岑岑笑意,瞬间仿佛被霜风冻结一般,骤然凝固。 —————— 秦现在很生气。 非常生气。 他自己是知道的——这只由自己负责看护的幼崽,其实并不是什么心理非常脆弱、或者很容易掉眼泪的泪失禁体质小家伙。恰恰相反,命运的磋磨让降谷零有了远比同龄人更加坚韧的性格,以及更加强大的心理承受力。 在这段时间007的陪伴和关注下,秦非常确信,如果只是被同龄幼崽辱骂、欺凌的话,自家崽崽唯一有可能做出的反应,就只有反击。 ——他可以被打倒,但绝不会被打败。 像降谷零这样一只独立又坚强的幼崽,秦很难想象,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幼崽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对方露出这么一副濒临崩溃的狼狈模样。 心头的戾气飞速滋长,秦竭力忍耐着,转身躲进幼崽的视线盲区,甩动尾巴,轻轻敲了敲转角墙面。 笃笃—— 笃笃笃—— 无法被人耳捕捉到的奇异声纹,在空气之中迅速扩散。很快,空气里,便多出了一缕缕异常身上特有的腥臭味。 不等那些听召而来的异常们开口,下一秒,一条修长柔韧的雪白尾巴就穿过妖群、将某个瑟瑟发抖的小身影从一众异常里卷了出来。 “——座敷童子。” 白毛金眸的狐狸微微低头,秦前爪一翻、就将这只怂成一团的小妖怪踩在了爪下:“我记得,我早上离开之前、有让你替我看好幼崽。” “是、是的……”座敷童子瑟瑟发抖。 “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早上离开时还活蹦乱跳的崽,是怎么在小半天里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呢?” 闻言,座敷童子简直都要哭出声了。 “这个……”小妖怪显得有些不安,它抬起眼睛、小心翼翼觑了一眼秦的脸色,迟疑片刻,小声道,“您是交代过我们要保护好小主人、不要让其他异常伤害到小主人,但您也没说……” “嗯?” 座敷童子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哭唧唧张开手臂抱住了狐狸毛茸茸的爪爪:“这件事真不能怪我啊主人!小主人他、他是在学校里被人类欺负了……!这种情况我们也没法插手,您看这……” 被人类欺负了? 秦的眸光微微沉下。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下一秒,眼角的余光便瞅见自家崽蔫哒哒地垂着头,情绪很是低落地走出了学校大门。 “……今天先这样吧。” 秦松开了爪子,放这只吓得鬼火都差点熄灭的座敷童子从地上爬起来:“带着我的狐火印记,去异闻课找一个叫做‘北村祥也’的男性人类领取走口的劳动报酬吧。” 座敷童子愣了一下:“报酬……?” “啊。” 听到大妖这么说,异常们狰狞的脸上不约而同划过一抹茫然,彼此对视,相顾无言。 秦愣了一下,想了想,尾巴尖尖安抚似的轻轻在座敷童子头顶一扫而过:“就是帮我做事的奖励——人类比较习惯于称呼这种行为为‘劳动报酬’。不过鉴于你们异常的身份,北村应该会把钱折算成等值的食物或者阴气什么的吧?具体情况可以去问他,我不太清楚。” 噢—— 秦这么一说,异常们顿时就听懂了。它们原以为被大妖收编,替大妖跑腿办事、以此来换取大妖的庇护就是他们接下来妖生的写照,却是万万没想到,在接受大妖庇护的同时、竟然还能得到大妖的赏赐。 异常们顿时就沸腾起来了,一个个摩拳擦掌表示愿为小主人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这样表忠心的场面本应相当热血感人,但换到这些长得奇形怪状、各有各的丑法的异常们身上时,气氛顿时就变成了群魔乱舞的妖怪集会了。 有些嫌弃地一尾巴将小型异常们全部打包卷走,收拾好一切后,秦熟练地翘起尾巴,“哒哒哒”一溜小跑,整只狐狸像一颗圆滚滚的白色雪球一样,咕噜噜飞扑到了幼崽的面前。 “——呜呜!” 「——崽崽下午好!」 被狐狸热情呼唤的崽崽缓缓低头,在看清面前的小动物本相后,原本只是微微有些泛红的眼圈,一下子就变得通红起来。 “小狗……” 降谷零的嗓音格外沙哑。 他弯下腰,动作轻缓地揉了一下小狗的脑袋瓜:“下午好。谢谢你能来接我……” 秦翘起尾巴,用自己柔软蓬松的尾巴尖尖轻轻扫了一下幼崽的手腕。 “呜~” “我今天……” 幼崽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秦歪着脑袋,目光顺着幼崽湿漉漉的金发一路下滑,最终落到了幼崽紧紧攥起的拳头上。 他的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秦想了想,没去探究,只是依旧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在降谷零的身前领路,翘着尾巴,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降谷零的话并不多。 比起与人交谈,父母出事后这段时间的遭遇,让他学会了与沉默为伴,学会了忍耐寂寞。因此,这一路上,降谷零一直低着头,沉默得好像一条不会说话的影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无言。或长或短的影子在他们身后交叠到一起,就像两条被拨乱的命运丝线,各自缠绕,再难分离。 降谷零很信任秦。 在过去这两个月的相处里,小狗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准时来到学校门口,等接到自己后,就迈着小碎步“哒哒哒”走在前面领路。降谷零从不担心小狗迷路,而这只聪明的小狗,也从来都没有辜负降谷零的信任,每次都能准确引领着他找到家门口。 这次也本该如此。 但…… 三十分钟后,站在公园大门边,降谷零有些迟钝地低下头,和晃着尾巴蹲坐在自己腿边的小狗四目相对。 “……你想散步吗?” 秦抖了一下耳尖。 见状,降谷零略微沉默了一阵,握拳的手掌稍微松了松:“……好吧。那我们走吧。” 秋日的微风已经有些凉了。漫步在人工湖边,秦微微歪头,看着降谷零被冻得微微有些瑟缩的样子,想了想,带着幼崽找了一处湖边长椅,率先跳了上去。 砰砰砰—— 蓬松的大尾巴轻轻拍打着长椅空位,降谷零站在原地,有些迟钝地反应了一阵后,这才慢吞吞爬上长椅,缓缓落座。 砰砰—— 秦再次用尾尖拍打了一下长椅,示意幼崽往里靠一靠。降谷零微怔,等到理解了小狗的意思之后,还是很听话地往里面靠了一下,将自己的脊背紧贴在长椅的椅背上。 几乎就在他坐好的下一秒—— 一团暖烘烘、软绵绵的东西,忽然就将降谷零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降谷零:“……?” 抚摸着颈间毛茸茸的大围脖,降谷零低头,和一整个窝在自己怀里的小狗面面相觑。 “……谢谢?” “呜~” 挪动屁股,秦尽可能将自己的四肢舒展开来,争取把幼崽更多的身躯包裹在自己温暖柔软的皮毛之下。 感受着怀里小暖炉般的热量,降谷零如浮萍般四处漂泊、无从安放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手臂不由自主地拥住小狗毛茸茸的身体,降谷零微微低头,将自己的小半张脸埋进了松松环绕颈间的大尾巴里。 他没有说话,秦也没有挣扎,就这样任由幼崽第不知道多少次冒犯大妖的尊严、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 砰砰—— 砰砰—— 一枚滚烫的人心、和另一枚同样温热的妖心紧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在这处人迹罕至的人工湖畔,两道微弱的心跳声逐渐逐渐变得统一、有力,且悠长。 一开始,秦还能感受到幼崽身躯微微的颤抖。但渐渐的,随着幼崽的手臂越收越紧,心跳声越来越趋向于平稳,那种昭示着绝望与痛苦的颤抖,正在一点点消失。 时间在此刻似乎失去了意义。 直到洒落在秦身上的日光,逐渐从灿金、慢慢转化为了橘红,秦这才感觉到,从幼崽身上传递出的,那仿佛要将自己的骨血全部揉碎、融入自己血肉之中的力量,稍稍放缓了些。 循着育幼的本能,秦有些艰难地从降谷零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动作无比温柔地舔了一下幼崽的脸颊。 “呜?” 「好一点了吗?」 降谷零把脸埋在狐狸的毛毛里,声音因此而显得有些沉闷:“再给我抱一下……好不好?” ——好不好? 秦有些无奈。 这还要问的吗?都已经抱上了,自己现在说“不好”还有用吗? 心下暗自叹气,他再次撩动舌尖,轻轻舔了舔崽崽的侧脸。 被人类幼崽死死搂在怀里,身材娇小的狐狸没有试图挣扎,就这样温顺地呆在幼崽怀里,任由对方抱着自己蹭来蹭去撒娇求关注。 日头渐暗,斜阳西沉。 过了不知多久。 一直到秦感受到幼崽的情绪逐渐趋于稳定之后,他这才松开卷在对方脖颈上的大尾巴,用尾尖轻轻戳了戳崽崽的后脑勺。 “呜呜呜——” 「快松开快松开,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啦——」 幼崽依旧耍赖般的抱着秦的大尾巴,埋头暴风吸入了一口,声音有些发闷:“不想回去,你再陪我坐一会儿吧。” “呜?” 有些疑惑地竖起耳朵,秦用自己柔软的爪垫轻轻推了推幼崽的脸:“呜呜呜呜。” 「再不回家的话,奶奶在家会担心的啦。」 短暂沉默了一阵,降谷零松手放开了小狗。 垂着头,他双手撑在身体两侧,默默坐在长椅上发呆。较长的金发滑落到他的额前,将那双夜色般温柔瑰丽的紫灰色眸子掩入阴影之中。 半晌后,他低声道。 “……我明明写完了作业,也有在好好做值日。” 秦肉感很强的柔软的耳尖微微一弹,金蜜色的眼眸轻轻眯起。 “我……”降谷零抿了抿嘴唇,“我很努力想要融入大家,和所有人搞好关系。” “我真的,真的已经……” 毛茸茸的尾巴尖尖扫了扫幼崽的下巴,秦抻长颈子,安慰性地舔了一下幼崽的额头:“呜。”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 闷闷不乐地用额头和小狗贴了贴,降谷零低声道:“我真的没有不写作业、没有不听课,也真的有在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可是,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不管遇到什么事,被老师批评的人都是我呢……?” 紫灰色的眸子微微黯淡,降谷零吸了吸鼻子:“明明做错事的是其他人,但……为什么最后被责怪、被训斥的人,就只有我一个人呢?” “是我还不够优秀吗?还是……” 回想起三个月前的小巷里,那位靠谱又不靠的秦警官笑着对自己描述的“丛林法则”,降谷零眼底的痛苦逐渐被一股不知名的火焰缓缓点燃。 呼呼—— 烈焰烧灼。 遍体鳞伤的雀鸟却向死而生。 不知过了多久,最终,等到一地的灰烬终于散去时,降谷零那双紫灰色的眼底,就只剩下一片无可动摇的炽烈执着。 “我会做到的……!” 眼底骤然迸发出灼人的光亮,降谷零终于松开了手,露出掌心里那一道道纵横交叉的、教鞭鞭笞留下的深红色於痕。 一直低落的情绪在此刻终于高涨,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忽然抄起小狗、举过头顶,然后跳下长椅,举着小狗滴溜溜地一连转了好几圈。 紫灰色的眼底神采奕奕,降谷零仰着头,目光注视着小狗那双落日般温暖清澈的金蜜色眼睛,语气格外认真。 “——我会变强、变得比任何人都强,然后成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个人!我一定不会让秦警官失望的!” 这样说着,他举起狐狸,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秦头顶那对大耳朵。 “你主人是一个好警察,小狗——我将来也要成为一名像他那样优秀的公安警察。就算他不相信也没关系,我一定会朝着这个目标不断努力的!” “我要追随他的脚步,走他走过的路!”年轻的人类幼崽,用最稚嫩的语言,对着一只小白狗做出了最庄严郑重的承诺,“——总有一天,我会佩戴着樱花警徽站到他的面前,成为他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同伴!” “我想帮他。” 他的语气分明很轻,却给人一种难以撼动的错觉。 “——你也会支持我的,对吗,小狗?” “……” “……” 金蜜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幼崽,好半晌后,毛色雪白的狐狸微微低头,撩动舌尖,轻轻舔了舔降谷零光洁饱满的额头。 额头上传来一阵温热,降谷零眨了眨眼,抱着小狗重新塞回自己怀里,然后猛的低头、埋入小狗柔软蓬松的颈部毛毛里,然后—— 暴风吸入! 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降谷零小麦色的额头皮肤上,隐隐浮现出一枚赤金色的狐尾印纹。 眸光温柔,秦抬起爪爪,轻轻搭在幼崽的头顶,毛茸茸的大尾巴松松环绕着降谷零的颈窝,有些别扭地、将这只不听狐劝的人类幼崽揽入怀中。 “呜。” 「会的。」 我会支持你的。 不只是我,秦警官也会。 —————— 当天夜里,一直守到伤心难过一整天的幼崽彻彻底底进入梦乡之后,秦低头,轻轻舔了舔幼崽的额头。 妖力勾动之下,降谷零的额间,忽然显现出一枚赤金色的狐尾印纹图案。忍着抽骨剥髓般的剧痛,秦慢慢抽出自己体内的一缕狐火,将其小心翼翼地封进了幼崽额头上那枚微微闪烁的狐纹之中。 “呜。” 「做个好梦。」 温暖的狐火在狐纹之内缓缓灼烧,将一切试图靠近幼崽的阴祟和不详全数焚烧殆尽,连带着,将那些丑陋的梦魇一并灼烧干净。 微微蹙起的眉心慢慢舒展,降谷零翻了个身,蹭了蹭怀里的抱枕,睡颜安稳。 见状,秦心下稍定。 最后温柔地低头蹭了蹭幼崽的脸颊,浑身雪白的小狐狸一甩尾巴、推窗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 警察厅,异闻课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白发狐耳、面容俊美到近乎妖异的男人“砰砰”拍打着桌面,软绵绵的声线里带着一股滔天的怒火。 “你听不懂我的意思是吗?!我让你现在立刻马上就想办法、赶紧把我崽班里那个一点师德都没有混蛋老师给我开除掉!!” 给大妖倒了杯茶,眼下挂着一对黑眼圈的北村祥也满脸无奈:“秦君,你说的情况我已经基本了解了,但我们警察厅没有直接干涉东京教育委员会的权责,这件事我只能先上报……” “还上报什么上报?!” 怒火中烧的狐狸一把救助自家上司的衣领:“你也不看看我家崽都被那个混蛋老师欺负成什么样子了?!还上报?等你上报完、弄到审批文件,我家崽儿都要国小毕业了!!!” 毛茸茸的大耳朵压平,秦很不客气地瞪着北村祥也,椭圆形的狐瞳里散发出一股莫名危险的气息。 “我只给你一天时间,北村。” 秦的眼神格外冰冷:“最迟后天早上,我就要看到那个混球老师从我家崽就读的国小里滚出去,北村。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别怪我不念规矩、对那个讨厌的人类不客气了。” “别别别、秦君你先别急——我们这不是正在开会商量这件事吗?”北村祥也顿时感觉一阵头秃,连忙开口安抚。 “没得商量。” 金蜜色的狐眼微微眯起,秦冷冷道:“要么滚、要么死,我不会再让那家伙伤害我的幼崽……这是我的底线。” 北村祥也右眼皮狂跳:“这件事我们稍后会想办法——” “我不想听什么稍后——现在、立刻、马上,就在这里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强烈的危机瞬间感涌上心头,北村祥也眼角的鳞片猛然倒竖而起,像一条被天敌盯上的小蛇,浑身僵在原地、不敢移动分毫。 一旁,同样大半夜被大妖从睡梦中薅起来加班的冤种管理官们面面相觑,一时也感到一阵棘手。 彼此对视,片刻之后,4系的管理官柔声道:“秦君,你先不要急,我们是公安,做都讲究一个程序正义——” “我是狐狸。” 言下之意就是——我只是一只狐狸,我只按照狐狸认可的规则行事,不吃你们人类那套。 4系管理官哽住。 2系管理官接话:“就算我们能想办法立刻把他给开除,但之后要怎么办?谁给班级里的孩子们上课?秦君,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没想到秦丝毫不买账。 “与我无关。” “——少来道德绑架我了,”秦冷笑一声,“如果什么事都要求我考虑周全、要我安排好一切后事和退路的话,那公安要你们有什么用?日本要那么大一个文部省又有什么用?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 “……” “……” 会议室里,被大妖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的几人顿时就陷入了沉默。 正在气氛逐渐降至冰点之际,冷不丁地,3系那位有些阴沉的独眼管理官忽然开口:“你行,你上。” 秦:“……?” 诡异的椭圆形瞳孔瞬间放大,秦微微眯眼,身上属于大妖的气势瞬间爆发开来,顿时就压得会议室里腰都直不起来,整个人跟条破布毯子似的、严严实实扒到办公桌上。 “你——刚才说什么?” 顶着压力,3系管理官咬着牙、一字一顿缓缓道:“你自己去……当老师……” 金蜜色的瞳孔微微跳动,秦刚想继续说点什么,下一秒,却是忽然看到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纸人颤巍巍地爬上了桌面,踉踉跄跄停在了秦的面前。 在大妖气场全开的威压之下,脆弱的小纸人式神浑身上下都在抖动,仿佛下一秒就会不堪重负、直接被大妖的气场当场撕成碎片一样。 哆哆嗦嗦地张开手臂,小纸人抱住了秦搁在会议桌上的爪子。 “你去……代替那个教师……” 微弱的声音从小纸人的身体里发出,那是1系管理官的声音:“如果你反馈的情况属实的话……我们、可以想办法清退那个师德素养不合格的教师……空缺出来的那个教师位置……你可以自己填补上……” 自己填补? 蠢蠢欲动的狐火停滞在秦的身畔,秦歪着脑袋,幽深的眸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被自己压趴在会议桌上的1系管理官。 “——让我去当老师?” 白发金眸的青年脸上表情略显奇怪,像是不理解对方为什么会认为一只狐狸能够教导好人类幼崽一样。 小纸人艰难的点了点头。 “没、没错……” 下一秒。 室内无形的压迫力骤然消失。 找了个舒服的皮椅坐下,秦双腿交叠,捏起鸡肉味嘎嘣脆的小纸人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后,喉结滚动、直接将它吞入了腹中。 舔了舔嘴唇,秦的态度比之前好上不少。 “展开说说。” 勉强调匀呼吸,1系管理官轻声道:“秦君……似乎很在意那个叫做降谷零的孩子?” 秦没有反驳:“他很乖,我很喜欢。” “他似乎是个混血儿?” “嗯。” 1系管理官试探道:“据我所知,国内对于混血儿的态度,似乎并不太好呢……那个孩子身上的混血特征非常明显,在这种情况下,他恐怕会遭到身边大多数人的排斥。” “……” “我发自内心地同情那孩子的遭遇。不过,依在下之拙见——那孩子现在的糟糕处境,如果仅仅只是更换一名不称职的教师的话,似乎并不能得到根源上的改善。” 微微叹了口气,1系管理官继续说:“这种对混血的排斥和歧视,因为政策的关系,在过去几十年间早已在民众心中根深蒂固,就算更换了新的老师,恐怕那孩子的也不过仅仅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里。” “只要他的样貌没有发生改变,他就依然会是备受人们欺辱的混血儿……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秦皱起眉毛,语气不太好。 “没有人会欺辱他。”幼崽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也不会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其他人类欺负自己负责看护的幼崽的。 “是吗?”1系管理官的语气淡淡的。 “可你之前也说了,秦君,你就只是一只妖怪而已——你或许可以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为那孩子更换一个又一个老师,可只要那孩子还是混血,他收到歧视的现状就不会有任何程度上的改变。” “我可以——” “你做不到的。” 他看着秦,眼神温和而包容,像是在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算强大如三尾,你也没办法给那孩子营造出一个充满爱与关切的乌托邦——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妖力能够企及的领域。” 1系的管理官已经不年轻了,鬓角灰白、脸上爬满了皱纹,可他眼底的神色却显得深邃而且睿智。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要想纠正,就只能从源头开始。” 秦水红色的耳尖微微弹动,神色似懂非懂:“从源头开始……是指让我去当幼崽的老师?” “对。” 1系管理官笑了起来:“你很敏锐,秦君。” 双鬓花白的老人笑着看向秦:“由你来当老师、教导那些降谷零和他身边的孩子们,由你亲自将爱与公平传授给他们——这样一来,既不需要频繁为那孩子更换老师、又能避免对方在你关注不到的地方再受到任何欺凌,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吗?” “……” 头顶狐耳飞快动了动,秦陷入了沉思。 ——听起来,对方提出的这个解决方式,的确还不错哎? 但…… 不知道为什么,秦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经过一阵并不激烈的思想斗争,秦垮着一张小狗批脸看向几人:“这算是额外的加班,得加钱!” 言下之意是——我同意了。 围坐在一起、旁观1系管理官忽悠老实狐狸的几人顿时长松了一口气,北村祥也一把捋顺了自己拼命起翘的鳞片,一个劲点头:“加!加多少都可以!这个月的绩效翻倍!” 恹恹地点了点头,被迫加班的秦看上去依旧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北村祥也一咬牙:“秦君,以后你在东京买面包馒头之类的花销……我都给你报了!这张卡你收好,以后买东西就刷它!” “!” 水红色的耳尖登时支棱起来,秦一秒振奋精神:“真的?” “真的真的!” 狐狸顿时满意了,喜滋滋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黑金色卡片,仔细将其收进尾巴里:“行,当老师是吧?这活我熟——什么时候办理入职?我需要提前准备些什么东西吗?” 几名管理官彼此对视了一眼。 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北村祥也大手一挥:“——不需要准备任何东西!三天之后的早上,我会把新身份信息发送到你的工作邮箱里、秦君,你到时候记得查看邮箱!” “没问题没问题~” …… 接触这次圆满的课内会议之后,秦愉快地溜出警察厅、准备回降谷宅补个回笼觉。 路过楼下花坛时,秦忽然感觉自己的尾巴一沉。 “……?” 疑惑回头,下一秒,秦的目光,就撞入了一双黄澄澄的猫眼之中。 “咪~” 虎背熊腰的大三花从秦尾巴上跳下来,迈着猫步,毫不矜持的蹭到了秦的面前,歪头,用自己的耳朵蹭了蹭秦的胸口:“喵呜~” 得到崽崽问候的秦心情还不错。他低头打量了一阵肥猫,略微迟疑后,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不是又胖了……?” “咪呜~” 亲昵地舔了一下小阿花的脸颊,秦刚想和自己一手带大的猫崽崽继续贴贴一下,下一秒,却是忽然在对方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眼神骤然发生变化,秦抬爪按住黏黏糊糊不断往自己身上靠的小阿花,语气相当严肃。 “——你刚才去了哪里?” “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狐狸的味道?” 第27章 超喜欢秦老师! 小阿花一脸茫然。 虽然被三尾大妖一手拉扯长大,但小阿花事实上就只是一只普通猫咪,能听懂的话不多。此刻被秦问起,三花肥猫只是茫然地歪了一下头,随后翘着尾巴、黏黏糊糊地继续往秦身上贴。 “……” 被傻崽糊了一嘴猫毛,秦有些无奈,叼着小阿花的后颈皮、把猫从自己的大尾巴上薅了下来之后,一脸严肃地继续问。 “——你之前去哪里玩了?” “咪?” 秦想了想,调整了一下语言:“你遇到狐狸了?怎么搞的,蹭了一身的狐狸味儿。” 眸光微沉,秦的脸色不是太好看。 狐狸…… ——整个日本,除了他和他的族人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在20年前的那场围剿中、幸免于难的狐狸吗? 按照那个已经被对魔特异课铐走、现在已经在局子里吃猪扒饭的泽渡茜所言,20年前的日本,曾经掀起过一场相当惨烈的狐狸捕杀行动。 而,当年的那场围剿…… 秦也在场。 鼻尖溅上的鲜血,耳边族人的惨叫,还有那一声声宛如死神镰刀般不断逼近的狞笑……在那一场几乎将江户川尽数染红的血腥围剿中,最终活着逃离东京这个人间炼狱的狐狸,几乎十不存一。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向来喜欢对着自己撒娇耍赖,喜欢在闲散的午后追逐着自己的尾巴、憨态可掬地在自己面前打滚的幼崽伏倒在血泊之中,再也未能爬起身;一起长大、相伴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心高气傲地说着要在长大后接下首领之位的幼驯染,最终被狐火焚尽了残躯;还有那些温和慈祥的族中长者们惨遭剥皮和肢解的尸首…… 一双双灰翳的眼眸,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还有…… 那漫山遍野的猩红。 伫立在残肢断臂之间,秦恍惚之间,感觉自己仿佛身在地狱。 ——母亲、阿裴、索索,还有…… 一张张鞣制好的美丽柔软的狐皮被悬挂在刽子手的房门上方,试图用这血淋淋的战利品,证明自己的勇武与意志。 呵。 金蜜色的眼底划过一丝森然与暴戾,秦的眸光冷得有些吓人。 ——何其可笑。 所以说,在经历了那样一场血腥围捕之后,东京……怎么可能还幸存有除自己以外的其他狐狸呢? 到底会是谁…… “——你是在哪里看到狐狸的?带我过去看……崽!别再玩我尾巴了!!” 闻言,目测至少有个16斤的大三花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放松四肢,任由秦把自己叼到面前,随后就地一躺、冲自家监护狐翻出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咕噜咕噜咕噜~” 秦:“……不许撒娇!” “咪呜~咕噜咕噜咕噜——” 猫咪的呼噜声实在太响亮,有那么一瞬间,秦甚至以为自己面前停着一辆猫托车,还是那种引擎质量不太好的款型。 ……这谁家的傻白甜?根本指望不上一点! 眼底阴沉之色略微消退,秦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翻了翻自己的尾巴。从尾巴里面叼出一袋小鱼干后,他抬起爪爪,轻轻推给面前这只满脸智慧的笨蛋崽子。 “这是给你们准备的零——不许吃独食!等等等等、你先别撕包装袋……你别都吃完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住嘴快住嘴,再吃就没了……你倒是给小阿橘他们留一点啊——!!!” 狐狸气急败坏的大叫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很远…… —————— 三天后。 伴随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声,秦掐着点睁开眼睛,一甩尾巴,窜上了降谷零的小床。 “呜呜呜——” 毛茸茸的大尾巴一下又一下轻轻戳着降谷零的脑门,秦伸出爪爪,用温热柔软的爪垫轻轻推了推幼崽的脸颊。 「快起床快起床,太阳晒屁股啦——」 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降谷零握住小狗不断在自己脸上踩来踩去的爪爪,迷迷糊糊之间,想都没想就“吧唧”一声亲了一口软乎乎的小肉垫。 “唔、知道了,马上就起……” 话音落地,还没完全清醒的幼崽一卷被子,将站在自己枕边的小狗一起塞进了怀里:“再眯、唔……两分钟……” 然而,往日里很好说话的小狗,在此刻,却显得格外严厉。 爪爪用力、蹬开幼崽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秦翘起尾巴,继续用水红色的尾巴尖尖轻戳幼崽的脑袋瓜。 “呜呜——!” 「别睡啦,再睡就要迟到了哦——!」 “唔……” 被小狗三两下就从被窝里挖了出来,降谷零揉着眼,迷迷瞪瞪地被赶去浴室洗漱了。 五分钟后。 “——哎哎哎、别急别急,我还在穿鞋呢!” “呜!” 叼着书包背带,秦用尾巴尖尖一下又一下推搡着幼崽,站在玄关门口不断出声催促着:“呜呜呜呜——!” 降谷零叹了口气。 “今天怎么这么着急?是等下有什么事要做吗?其实你也不用每天都来送我的,我自己也——哇呜!你慢点啊啊啊啊啊!” “呜——!” 被小狗叼着衣摆、拉扯着朝小路尽头狂奔的降谷零,陡然发出一声惊恐欲绝的惨叫声:“等一下……前面有水坑啊啊啊啊啊啊!!” 捧着浇水壶站在庭院里,降谷奶奶望着两小只绝尘而去的背影,笑眯眯地感叹了一句。 “——啊,年轻真好~” …… 拖着幼崽一路疾驰赶到学校,秦目送着满身凌乱的幼崽走进校园之后,很快转身、朝旁边偏僻的院墙转身而去。 片刻之后。 腋下夹着一本文件夹,留着一头微长的雪白碎发、面容斯文俊秀的男人转过院墙,脚步轻快地直直朝着校门行去。 学校的门卫似乎并不认识他,见到秦步履未歇、直勾勾朝着校门内走来时,立刻上前拦住了他。 “——您好,这位先生。非开放日期间,学生家长不允许进入校园。” 脚步微顿,白发男人唇角微弯,相当自然地冲对方露出一抹满含蛊惑意味的轻笑:“我可不是家长哦~你或许、唔……” 话音微顿,像是陡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神情有些不合时宜,男人抹了把脸,飞快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眉宇间蕴藏的邪魅之气登时消散,男人唇角笑容很快变得温润儒雅起来。 “咳、我不是学生家长。” 男人表情正经,语气温和。 门卫被对方这番表情变化弄的有些蒙圈,拦在门前,有些茫然地出声:“那您……?” “是贵校刚转调过来的新老师。” 这样说着,气质重新回归无害的白发男人,从自己的文件夹里摸出了一张调职说明和教师证件,微笑着将其递给对方:“——这是我的证件。” 仔细翻看了一下证件之后,门卫对秦的态度,很快就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噢噢、原来您就是秦知也秦老师!之前有听校长提起过您,没想到您这么快就过来入职了!” 很是热情地替秦拉开大门,门卫替这位新来的老师简单指了一下方位:“那边是教学楼,按照楼层区分不同的年级,楼层越高年级越高。至于教学楼东侧,则是办公楼——” 门卫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了,秦低头看了眼手表,不太熟练地牵出一抹温文浅笑,轻咳一声后,出言打断了对方未尽的话语。 “——非常抱歉,您的见闻与经验非常丰富,我很乐意和您继续畅聊,不过我今天才刚入职、现在需要抓紧办理相关手续,您看……?” 言下之意是——我还有事,没时间听你继续唠叨下去了。 门卫毫无疑问地听懂了秦的潜台词,连声致歉后,弯腰将秦迎进了学校里。 这所国小占地面积并不算很大,内部布局在秦还是一只狐狸的时候,就已经在墙头上差不多摸熟了。因此,哪怕今天是第一次以人类的身份踏入校园,秦还是很快分清了方向,快步朝着办公大楼的校长室走去。 来到三楼办公室门口,秦敲了敲门,很快的到了一声“请进”。 “打扰了。”口中这样说着,秦很快就推开了房门。 校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性格很随和。和面前这位新来的秦知也老师简单沟通了几句之后,综合本人意愿以及教学能力,他很快就将对方安排到了三年A班、负责教授孩子们的音乐和体育课程。 对于这个结果,秦相当满意。 ——毕竟真要是让他去教幼崽们国文或者数学之类的课程的话,那他恐怕还得连夜给自己报个成人国小课程辅导班…… “A班的音乐和体育课程,原本是由小岛老师负责的。小岛老师是个非常好的人,和孩子们相处很是融洽,大家都很喜欢他。不过很遗憾,在半年前,小岛老师就因为一场空难意外,不幸……” 微微叹了口气,校长在秦的工作证上盖上鲜章,双手递还给秦。 “——总之、秦老师,接下来A班的孩子们,就要拜托你多关照了。工作上有任何疑问,你都可以找A班的班主任长谷川老师沟通协商。” 秦点头:“我明白了,请放心交给我。” 校长看上去很满意。目光在秦那头发丝雪白、只有尾部染上了一抹浅淡水红色的半长发上停顿了一瞬,他迟疑道:“秦老师,你的头发……” “是天生的。”秦反应很快,唇角露出一抹温和无害的笑意,“请放您心,我并没有染发的习惯。” “哦、哦……是这样啊,那还真是特别……”目光在秦的发色上流连良久,校长注视着秦那双金蜜色的椭圆瞳孔,神色欲言又止。 “A班的学生里,有一个孩子和你很像……”嘴唇蠕动,校长脸上神色有些犹豫,“那孩子和你一样,外貌和其他人很不一样,而且性格也有些古怪,在某些方面……算了,等你接触之后就会明白的。我给长谷川桑打过电话了,你一会儿就跟着长谷川老师去班级里,和学生们熟悉一下吧。” 眸光微微闪动,秦笑了一下,被[界]隐藏起来的尾巴欢快甩动,面上却是一派沉稳温和:“好的。” ——崽崽!我来找你辣!! …… 五分钟后。 跟在一位气质严谨、言谈稍显刻板的中年女性人类身后,秦唇角挂着笑,屈指,轻轻叩响了三年A班的教室门。 笃笃—— 清脆的叩击声响起,原本还有些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拧开教室门把手,长谷川老师带着秦走入教室,严厉的目光私下扫视了一圈后,清咳一声:“大家安静——班里来了位新老师,接下来,就让新老师和大家简单做个自我介绍。” 硬着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目光,新来的老师唇角微弯,脚步轻快地走上了讲台。 “日安,孩子们~” 新老师的声线很特别,虽然绵软温和,但听起来却丝毫不显阴柔。他环视台下一周,视线在触及某个身影时,眼底的笑意更加真实了些。 “——我的名字是秦知也,刚刚调职来到这里。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将会负责大家的音乐以及体育课教学,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了哦~” 俊美的面容、温和的气质,再加上斯文有礼的言谈……原本对于新老师还有些陌生和排斥的孩子们,几乎是在秦的话音刚刚落地的瞬间,就迅速接纳了这位帅气得稍微有些过头的新老师。 一位胆子稍大些的女孩子举起手:“老师,请问您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呢?” “是啊是啊,要怎么拼写呢?” “秦老师好年轻,看上去就像是大哥哥一样哎!” “对,超级超级帅气!超喜欢秦老师!” “……” 见秦忽然愣在原地,长谷川老师自诩体贴地往对方手里塞了一根粉笔,指了指黑板,小声提醒新同事。 “秦老师,你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吧,这样也能方便大家记忆。” 秦:“我……” “怎么了吗,秦老师?还是说您有什么顾虑?” 顾虑…… 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什么的……这算是顾虑吗? 一只狐球僵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第28章 秦警官的考验 在所有人类幼崽满含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神注视之下,秦狐耳疯狂弹动,脑内思绪快速运转。 片刻之后。 叮——! 某人的头顶冒出一个小灯泡。 金蜜色的眸子微微弯起,男人清俊斯文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撑着讲台,他低头望着台下一群人类幼崽:“旺盛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是你们拥抱这个世界的开始。这很好。” “那么……” 话音微顿,秦很熟练地冲台下的幼崽们露出一个帅气的微笑:“——要不要试着,自己来探索正确答案呢?” 被某位新晋教师那几乎在闪着光的笑容迷得晕晕乎乎的幼崽们:“是、是这样吗……?” “嗯嗯、没错,就是这样子哦~” 冲着呆呆仰望着自己的人类幼崽们眨了一下眼睛,秦老师弯唇浅笑:“那么,课余时间里,我会留在办公室、随时恭候各位小侦探的到访哦~?” 呜哇……! ——用这么好看的脸抛wink什么的……这也太犯规了吧?! 被某个无良教师轻易带偏思路的幼崽们满脸通红,捂住脸,纷纷宣告空血阵亡。 见状,讲台上的秦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再一次在心底庆幸,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就仅仅只是教导幼崽们音乐和体育课程orz…… ——文化课真是教不了一点!! 再次对幼崽们奉上一个帅气的微笑,顺利把幼崽们忽悠瘸了的秦老师功成身退,踩着上课铃、和班主任长谷川老师打过招呼之后,便挟着自己的文件夹,飘然而去。 临走之前,他微微转头,眼神正对上一道已经在暗中观察了自己很久的目光。 “……!” 挑起眼尾,秦老师对某只紧张到变色的幼崽送上一个轻快的微笑。 ——‘乖孩子~’ 薄唇微动,秦用口型,对着自家崽崽这样说。 在他转身离开之后,教室里,降谷零怔怔凝望着这位秦老师消失的方向,恍然失神。 “真的……” “好像啊……” —————— 早上没有秦的课。 待在属于自己的办公室里,秦反骑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迈着鸭子步、滑动转椅滚轮,开着转椅四处乱窜。 很是新奇地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等到将办公室彻底翻了个底朝天之后,秦扭过头,抖了抖自己的尾巴。 哗啦啦——!!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食物,被秦从自己那两条被[界]隐藏起来的大尾巴中抖落出来。 挑挑拣拣地选出一部分小面包和饼干塞进储物柜里,秦站在柜子跟前,思考了一阵,又往里面塞了一些自己前两天半夜悄悄溜去便利店采购的、据说人类幼崽会喜欢的小零嘴。 ——走马上任的新晋教师,正在努力让自己融入新的身份之中。 不过,这件事……对于身为妖怪的秦来说,似乎稍微有些难度。 “完全没有照顾和教导人类幼崽的经验啊——” 拖着尾音、挺阔的大耳朵微微塌下,秦趴在椅背上,半张脸很是沮丧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人类幼崽好像不需要学习捕猎?分辨可食用动植物的技巧也用不上,紧急止血、躲避追踪、识别异常的能力好像也不太适合教给幼崽……” “课程的话……音乐、体育、还有教案什么的……完全没有头绪啊!” 金蜜色眼底满是迷茫,秦踌躇良久,骨子里的懒散到底是被责任感打败,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开始翻阅冤种上司给自己准备的《教师行为规范守则》、《养育成功孩子的一百零一个小妙招》、《每天这样做,让你的孩子赢在起跑线上!》……等等一系列任务参考资料。 不得不说,无良公安虽然缺德,但在一些琐碎小事上,还是做的很细致的,就比如秦手里的这几本书——整本书全部都被公安翻译成了妖怪文字并装订,免去了秦识别不了人类文字所带来的麻烦。 “‘注意尊重并培养孩子的兴趣爱好’……?” 秦摸了摸下巴,盯着书上某一个段落,若有所思:“嘶……感觉崽崽好像没什么很特别的兴趣爱好哎?以前都没注意到——崽崽的课余生活居然这么枯燥乏味的吗?!” “唔……这可不行!!” 软塌塌垂落下来的耳朵瞬间支棱起来,秦往后飞快地翻了翻书:“人类现在似乎是在倡导什么、呃……‘全方面发展’?是这个词吧?‘走出课堂、拥抱生活’什么的……总之,应该是必须要有充足的课余生活的意思吧?” 把书往后翻了翻,之后那些关于人类政策解读的长篇大论,狐狸完全没耐心看完。 “看来培养兴趣爱好什么的,应该要尽早提上工作日程了啊……” 等心中对接下来的教学计划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之后,秦毫无留恋、一把就将手里那几本还没翻过几页的大部头塞进了抽屉深处。丢进去之后他甚至还不满足,在办公桌上翻来翻去,终于在某个纸盒里翻找到一把小锁之后,相当利索地又给自己的抽屉上了把锁。 咔哒—— 锁芯转动,秦长舒了一口气,双手叉腰:“阿啦阿啦,只是教育一只人类幼崽而已,这种事怎么可能会难倒我这只聪明又机智的大妖呢——!” 秦自信满满。 “——不就是兴趣爱好吗?明天就去给崽崽买足球篮球网球棒球橄榄球!如果实在不喜欢运动的话,茶艺插花烹饪也都是相当不错的选择嘛~” 与此同时,教室里。 “阿啾、阿啾……!” 不知为何,忽然鼻尖痒痒、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的降谷零,回眸轻瞥了一眼窗外暖阳高照的晴空,随后默默裹紧了外套。 入秋了,天凉了…… 是时候把厚衣服拿出来了。 —————— 中午时分,秦踩点下班,开开心心溜达到附近的甜品屋,刷北村长官的卡买了一大堆面包、打包拎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推开办公室的大门,下一秒,秦的目光就猝不及防撞入了一片极光般瑰丽神秘的紫灰色海洋。 “……” “……” 金发深肤的人类幼崽看上去似乎有些拘谨,在秦的目光注视之下,他身体站的笔直,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扣弄着自己的裤缝。 低下头,在男人意外的眼神中,降谷零轻轻朝门边的男人俯身鞠了一躬。 “老师……” 身躯微微一晃,秦灵巧地让开了对方这一礼。 瞧着幼崽那副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局促模样,秦抖动耳尖,金蜜色的眸子轻轻弯起,冲幼崽露出一个充满安抚性质的轻笑。 抬手指了一下办公室里唯一的那张单人沙发,他轻笑道:“不必多礼,坐吧。” “……好的。” 路过沙发时顺手往对方手里塞了一袋蔓越莓碱水面包,等到自己也坐回办公桌后时,秦也给自己拆了一袋贝果,眯着眼睛,相当惬意地啃了起来。 沙沙…… 沙沙…… 塑料包装纸彼此摩擦,在一片静寂的办公室里显得突兀且刺耳。 捧着手里那袋尚且温热的面包,降谷零犹豫良久,终于一咬牙,抬头看向办公桌对面:“秦老师,您……” “我?”眼下嘴里的食物碎屑,秦舔了一下嘴唇,眼神疑惑,“我怎么了吗?我领带没打好吗?还是扣子系岔了?不能吧?我昨天晚上可是对着镜子练习了很——、咳咳。” 未尽的话语被某人紧急刹车顿住,片刻之后,跟着面包一起重新吞入了腹中。 抿了抿唇,降谷零的目光在秦那头略有些凌乱的雪白色半长发上一掠而过,最终落在了发尾那一抹看上去格外柔软的水红色上。 “——看什么呢?”顺着幼崽的眼神低下头,秦抬手,有些粗鲁地捋了一把自己的头毛,“对我的头发颜色很感兴趣吗?我先和你声明——我这可不是染的啊!我天生就是这个配色!” 配色? 降谷零微微一怔,等反应过来之后,心下不禁有些失笑——谁会这样形容自己啊。 而且…… 忽略掉相似的发色眸色、还有姓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降谷零总觉得,这位新来的秦老师,就连绵软温润的声线,都和那位忽然出现、短暂相处后又像来时那样忽然消失在自己生命里的秦警官,有那么几分相似…… 原本绷紧的神经,在对方这样的插科打诨之下稍微放松了些,降谷零端坐在沙发之上,酝酿一阵后,轻声问:“冒昧叨扰,还请您见谅。这个时候来找您,主要是想要向您请教一些问题。” 话到此处,他稍微停顿了一下。 “一些……私人问题。” “……私人问题?”秦一愣。 “对。” 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位秦知也秦老师的面色,见对方眉宇间并没有任何不虞之色后,降谷零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非常抱歉,但……秦老师,请问,除您之外,您家里是否还有其他手足呢?” 秦摸了摸下巴:“手足么?我倒是有一位长姐,还有一位兄长。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兄长…… 望着秦知也这副陌生中隐隐透出一股子熟悉感的面容,降谷零的心脏微微跳了跳,呼吸稍微有些加快。 会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吗……? “那,您的那位兄长……” “死了。” 降谷零:“……” 降谷零:“!!” 快速运转的大脑瞬间宕机,降谷零一下子呆住了。 目光直勾勾盯着秦知也那双漂亮的金蜜色眼睛,愣神了好一阵,他这才勉强唤回自己的神志。 “死、死了……?”降谷零感觉自己的嗓音干涩的有些可怕。 “对。” 降谷零的声音骤然拔高:“不、这不可能!我明明之前还——” “……” 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秦望着幼崽,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之前?之前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 望着那双澄亮的、仿佛一潭阳光似的清澈眼眸,降谷零沉默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对方再次开口催促,他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微微摇头。 “不……没什么。”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问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捏着面包的指节缓缓收紧,降谷零垂下眸子,感受着胸腔里略微有些失齐的心律,眼神恍惚。 ——之前那位红头发的警官先生,已经将事情的原委同他讲清楚了…… 也是从对方的口中,降谷零得知了“公安零组”这个组织,也知道了,原来秦警官、就是那个神秘的公安零组之中的一员。 卧底任务…… 握紧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降谷零竭力试图说服自己:如果是去执行卧底任务的话,那么,隐藏身份,改头换面什么的,也是很合理的、且有必要的……对吧? 如此一来,秦警官的死讯,或许只是他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保护家人,所以才会对外谎称自己已经过世…… ——那个男人绝不可能就这样死掉。 三个月前匆匆一别,任凭降谷零耗尽自己所有的想象力,都绝不可能相信,那个强大又神秘的男人,会这么突然地离开人世。 所以说…… 果然是假的吧?那则荒诞的死讯。 强压下心头的不安,降谷零抬起眸子,仔细观察着面前这位和秦警官几乎有6、7成相似的,秦警官的血亲兄弟、秦知也秦老师。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席话在幼崽心理掀起了一翻怎样的惊涛骇浪,秦炫完一袋面包后,紧接着又给自己开了一袋。 他吃的很香,金蜜色的狭长眼眸因为心情愉快而弯成了一轮月牙儿,让人光是看着,就仿佛也能感受到对方心头的喜悦。 “……” 怔怔凝望着对方的吃相,降谷零微微有些出神。 秦老师的情绪,似乎没什么异样……眼神中,好像也看不出多少伤感难过的情绪…… 既然对方如此表现,那是不是至少能说明,秦警官他……现在依然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为打击犯罪而不懈努力着呢? 想到这里,降谷零心神顿时大定。 为了避免走漏消息、给还在卧底的秦警官带去任何不必要的危险,短暂酝酿之后,降谷零很主动地岔开了话题。 “不,没什么……只是对于秦老师的私生活稍微有些感兴趣。如果冒犯到您,我非常抱歉。” 望着幼崽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秦摸了摸下巴,逐渐逐渐缓过味儿来。 ——兄弟什么的……突然这么问,幼崽该不会是察觉出不对劲了吧?! 难道是[界]出现什么问题、没把自己的面容模糊成功吗? 还是说自己的伪装哪里出现了漏洞? 为了确认自己的身份是否暴露,他试探性地问:“你……认识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 降谷零没有否认,却也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点头。 秦懂了。 但…… 他似乎又没有完全懂。 “——你觉得我和他很像?比起兄弟什么的,你为什么不觉得、我就是他呢?” 降谷零看着秦,眼底有一股秦看不懂的、更加微妙和深厚的神色在涌动。 “……” “……” 四目相对,两相沉默。 半晌之后,望着那双似曾相识,但却又比记忆中多了分温文平和、少了分不羁与桀骜的金蜜色眸子,降谷零轻轻摇了摇头:“他去执行任务了。” “也许他骗了你呢?” “他不会。” 顿了顿,降谷零注视着秦知也的眼睛,一字一顿再次重复:“他不会欺骗我的,绝对不会。” “……” 尚未完全死绝的良心在这一刻剧烈作痛,秦捂住胸口,将自己的目光艰难地从幼崽写满坦荡赤诚的面容上移开。 室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安静。 片刻后,秦知也忽然笑了一下,金蜜色的眼底荡漾开一圈圈暖融融的温柔涟漪。 “——好吧。” 他说。 “我的确不是他。那么现在——恭喜你,降谷零小朋友,你顺利通过了秦警官的考验。” 第29章 不是让你去做假账啊喂!! 心中猜想得到了秦老师的肯定,降谷零的心稍微踏实了一些。 松开手里那个已经被自己无意识中捏扁的面包,金发幼崽从沙发上站起身,很有礼貌的,冲着这位和秦警官有着6、7成相似的秦老师鞠了一躬。 “——感谢您解惑。” 拿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剧本,秦面不改色地代入身份:“这有什么?哥哥留下的烂摊子,我总是要替他收拾的,毕竟我们是手足兄弟嘛。” 说到这里,秦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微微垂眸,秦望着腰板挺得笔直、规规矩矩端坐在沙发上的幼崽:“哎,小崽——哥哥临走之前,是不是给了你一张银行卡?” 闻言,降谷零顿时把腰挺的更直了一些。 “是的!”降谷零认真道,“那张卡的确在我这里,我……” “……” “……” 降谷零不说话了。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秦警官亲友健在、并且就生活在东京的话,那他这个外人,又有什么资格替秦警官保管那张卡呢? 是靠他们之间那单薄又屈指可数的几面之缘? 还是靠那只压根就不需要自己照顾也能生活得很好的乖巧小狗? 自己凭什么? 沐浴在秦老师的目光之下,有那么一瞬间,降谷零忽然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卑劣的小偷,趁着秦警官的家人不注意、偷偷昧下对方的爱犬和银行卡。 而现在,他终于被正主找上了门。 一时间,降谷零感觉自己的脸庞温度瞬间飙升,就连眼睛都跟着微微有些发烫,眼前景物一片扭曲。 巨大的羞耻感袭来,几乎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那个……因为之前我不知道秦警官亲友的联系方式,所以我就没有归还那张卡,也没有把它带在身上……那个、我是想说——如果您想要把它收回去的话、我明天就把它带来学校!” 这样说着,小崽“噌”地一下站起身,因为窘迫而涨红的脸,就连小麦色的皮肤都没办法遮掩住。 “不、不,我当然不会把它收回,”秦示意幼崽不要激动,“那是哥哥给你的东西,我是不会将它收回的,它现在属于你了。” 降谷零一愣。 “属于……我了?” 秦思考了一下说辞:“封口费?或者生活费?如果你想的话,或许也可以理解为这是给你的、关于你帮忙照顾小狗的报酬——无论怎样都可以,总之这张卡已经属于你了。” “……?” 望着幼崽写满迷茫的脸,秦笑了笑:“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那张卡里的钱你记得要用,买什么都可以,如果账户金额长时间没有流水变动的话,哥哥或许会因此遇到一些麻烦也说不定。” 麻烦…… 降谷零眉心紧皱。 回想起之前那个红头发的公安警察和自己说过的话,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点头:“请放心,我一定会掩饰好账面流水、不让那些人察觉出问题的!” 秦顿时欣慰点头。 两秒之后,他猛然回过味来、感觉幼崽的话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他连忙开口:“——等一下、我不是让你去做假帐的意思啊!!” 做假账可是要进橘子的啊崽!! 崽!我的崽!!你年纪轻轻的思想怎么就开始滑坡了啊?!所以说到底是怎么把我的话曲解成这种意思的?! 秦简直都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自己会突然接到同事电话、让他去隔壁友方拘留室里接自家的法外狂徒崽崽时的场景。 ——那种事情不要啊!! 降谷零给了这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神情大变、瞳孔地震的秦老师一个“放心交给我,我都懂”的眼神,随后站起身,礼貌告辞后,带着他那袋已经被捏扁的面包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 接下来的几天里,秦稍显抓马的教师生活逐渐走上了正轨。 不知道是九尾的血脉加成、还是自己本身就天赋异禀,秦在语言方面,有着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因此在教导这群平均年龄还没有自己零头大的人类幼崽们乐理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如鱼得水。 狐狸的声线本就低柔绵软、音色灵动,是很适合唱歌的料子。 此刻,站在音乐教室里,秦低声哼唱着一支支乡野间的童谣小调时,那如月光般清澈皎洁的音色,仿佛能将所有人,都一同纳入那个夜蝉低吟、麦杆伏地的金秋之夜。 “那天夕阳下的小红蜻蜓,还记得吗……” “从碎梦中踏出的鹿,在山间田埂里采摘桑葚、放入笼中……” 一遍又一遍哼唱着的小调,像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溪,柔软温煦的絮语中隐含着忧伤与怅惘。 跟随着节拍轻轻跟唱,降谷零注视着教室前方,那个倚着钢琴,歌声清浅、眸光缱绻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忽然升起了一股微妙的感觉。 ——对方似乎是在悲伤。 又好像…… 仅仅只是在怀念。 是……想起了谁呢? 故人吗?还是…… 低低的歌声萦绕在耳畔,降谷零望着秦知也,在某个瞬间,忽然感觉自己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位秦老师了。 心头杂念升起,本就有些跑掉的歌声,立刻朝着某个刺耳而不可控的方向横冲直撞而去了。 杂音忽起的瞬间,秦原本放松的耳尖瞬间绷紧。目光在幼崽群里逡巡,很快,他就看到某个站在角落里的小崽。 小崽的嘴机械似的一张一合,整个人就那样愣愣地看着自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只知道机械重复着不走心的工作。 秦:“……” 他给幼崽狂打眼色。 【别玩了快点好好唱!你跑调跑得都把旁边同学也给带偏了!!】 降谷零就像完全没有接收到某人的眼神暗示,依旧维持着神游天外的状态,嘴巴呆呆的一张一合,看上去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秦:“??” ——好好好,摸鱼模到我的课上了是吧? 在室内缓缓流淌的歌声戛然而止,秦闭上嘴,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某个正大光明摸鱼的小崽。 “……” “……” 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主唱歌声忽然停住,那些原本被秦带着学唱的人类幼崽们没唱两句就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一个个乖巧收声,满脸疑惑地望着秦,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秦清了清嗓子。 “——跟唱了三遍,相信大家对这首歌已经有了大概的印象。那么,接下来,老师将会随机抽取两位同学上台展示。” 此言一出,教室里的幼崽们情绪瞬间高涨了起来。 “展示?呜哇、好期待——!” “我已经完全学会了!请务必选中我,我一定能让秦老师大吃一惊的!” “在讲台上向大家展示的话,能够得到秦老师的表扬吗?那我也要来!我也来!” 兴奋的人类幼崽们开始叽叽喳喳地小声讨论起来。 眉眼微弯,在一众幼崽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之下,秦环视了一周,最终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换换定格在了还在走神的某只崽身上。 “那么,第一位幸运观众是——” 恶趣味地拉长了尾音,秦老师的眼神直勾勾地降谷零。 ——他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幼崽们脸上表情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振奋起精神,一双双或好奇、或期待、或不屑、或阴沉的目光纷纷随着秦一起,看向了角落里走神中的降谷零。 “……” “降谷……” “降谷?” 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降谷零的同桌有些急了,抬手猛的拐了一下降谷零的肋间。 被旁边的同学用力拐了一肘子,降谷零猛然惊醒,迎上秦知也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后,整个人顿时一个激灵。 “我宣布,第一位上台展示的幸运观众是,降……” 砰——!!! 猝不及防。 一阵巨大的震荡声,自脚下传来。 轰隆——!! 轰轰轰——!!! 大地开始晃荡,悬挂在音乐教室角落的各种装饰画框和乐器纷纷摔落在地,发出一声声巨大的撞击声。 门窗摇晃,玻璃破碎。 转瞬间,原本和平安宁的教室,就化为了一片废墟。孩子们惊恐无助的尖叫声瞬间撕裂了宁静的午后。 几乎就在变故发生的下一秒,反应迅速的秦很快撑开妖力护罩,将这座濒临垮塌的教室强行撑起。 连绵不断的震荡接连传来。 空气之中,隐隐弥漫出一股潮湿而不祥的腥臭妖气。 眸光瞬间阴沉下来,秦第一时间冲到降谷零身边查看情况。确认幼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之后,他微微低头,唇瓣在幼崽额前轻轻贴了贴。 嗖——!! 狐火灌入。 降谷零额间,那枚普通人看不见的狐纹骤然大亮。 “走!” 温软低沉的声音在降谷零耳畔响起,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降谷零被秦护在怀里,整个人都是懵的。 滚烫有力的手掌搭在降谷零的肩膀上,秦轻轻推了幼崽一把。 “带你的同窗们先走,赶紧离开这里!” 话音落地,秦提高音量,裹挟着妖力的声音瞬间盖过了建筑物摇晃垮塌所引起的一系列巨响。 “——不要害怕、孩子们!这只是一场普通地震!” 秦的语气沉稳有力,充斥着成年人特有的可靠:“大家不要慌、不要拥挤,依次有序从后门撤离、前往操场空旷处避难!”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教室里,原本惊惶无助的人类幼崽们瞬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秦推了一把降谷零。 看不见的狐火在人类幼崽们的身边极速扩张、蔓延,将孩子们严严实实包裹其中,隔绝了一切阴祟妖气。 目送幼崽们一个接一个在降谷零的带领下撤离教室,秦微微松了口气。 狐火压缩。 下一秒,秦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浑身赤金色的袖珍三尾狐狸。 垂眸凝视着狐火狐狸的眼睛,秦语气漠然:“去,替我守好这所学校。靠近的异常……” “——杀无赦。” 第30章 厄难狐妖 人类幼崽们陆续离开后,秦终于不再掩饰,总是微微勾起的唇角漠然垂落,金蜜色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极其明显的杀机。 “——不送拜帖、擅自闯入也就罢了,还敢在我眼皮底下、在我的地盘上闹出这么大乱子。” “看来我这几年的手段,似乎太仁慈了一些。” 覆盖在大妖脸上的[界]被尽数剥离,在荡漾出一圈圈无形波纹之后,迅速将整座学校的尽数覆盖、隔绝。 人间自此,一分为二。 哒—— 哒—— 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落下,阴影之中,似乎有什么黏腻潮湿的东西在不断翻滚、躁动。 “啊。是要和我玩捉迷藏吗?” 狐狸温软绵润的低语,轻轻飘散在空气中。 “那就,祈祷自己能够躲好吧。如果不小心被我找到了的话……” 一声轻笑,在寂静的界内响起。 “——吃了你哦?” 话音落地,阴阳交界之处,赤金色的狐火悍然登场,仿佛狂暴的火龙卷一般、迅速席卷了整个属于阴间的世界。 阴界的黑暗被狐火彻底点燃,空气中,除了潮湿腥臭的妖气之外,很快就传来什么东西被烧焦的诡异气息。 嗤——!! 嗤嗤嗤——!! 沸腾的狐火之中,秦隐约看见,一条条面目狰狞、身躯巨大的鲶鱼在跃动、挣扎。 秦微微一怔:“鲶鱼……?” 可…… 鲶鱼不是只会在乡野田间蛰伏、只有感知到地震即将到来才会活跃起来的小妖怪吗? ——为什么这些家伙会出现在东京的市区里? 眼底的神色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秦沉默了一阵,振袖一挥,驱散了包裹着最后一条鲶鱼的狐火。 赤金色的妖力凝聚成两条虚幻的狐尾。狐尾虚影一伸一卷,很快就将那条被恐怖的高温灼烧到奄奄一息的鲶鱼带到了秦的面前。 秦垂眸。 “——说说吧,你们为什么要进入东京?为什么聚集起来、在附近引发小规模地震?” “嗫……!” 鲶鱼妖怪猩红的眼珠死死凝视着秦,眼底的贪婪与食欲几乎要从那双浑浊丑陋的鱼眼里满意而出。 咻——!! 狐火骤起,瞬间吞掉了鲶鱼的大半条尾巴。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在鲶鱼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里,秦眸光森然。 “——我问,你答。如果你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那么很遗憾,我的狐火的养料将再添一份。” “嗫……嗫……” “……” 操控狐尾虚影卷着鲶鱼妖凑到面前,秦盯着鲶鱼妖混浊不清的眼眸,眉心微蹙:“没有理智?” 那为什么还能聚集起这么多鲶鱼妖赶来市区,一起在东京翻身、引发小型地震? 思忖片刻,他从自己的尾巴里抖落出一条降谷零用过的手帕。 这条手帕是昨天晚上幼崽刚刚换下的。原本幼崽打算清洗,但昨天作业实在有些多,写完后时间太晚了,秦便赶着幼崽上床休息,悄悄将手帕收起、打算第二天自己抽空帮幼崽清洗手帕。 此时此刻,秦将虽然经过了清洗、但还依然残留有诅咒之种降谷零气息的手帕凑到鲶鱼妖面前。 ——毫无反应。 鲶鱼妖猩红的眼珠依旧死死盯着秦,看都没看面前那条对普通异常有着极致吸引力的、蕴藏着诅咒之种气息的手帕。 “不是冲着幼崽来的么……” 金蜜色的眼眸缓缓眯起,秦收起手帕,抬起手,左手食指指尖轻轻抵住右手掌心。 哧—— 血肉被锐器刺破的声音,在[阴界]之内陡然响起。 浅金色的妖血顺着秦的掌心滚落,淡淡的血腥气在空气之中蔓延开来。 鲶鱼妖的眼珠瞬间充血。 残破不堪的身躯在狐尾虚影的桎梏下疯狂扭动、挣扎,半具身躯都被狐火烧焦的鲶鱼猛然张开嘴,露出一口泛着黄的恐怖獠牙。 身体一拱一拱地疯狂前窜、狰狞的口器一张一合,鲶鱼妖像是被什么绝顶美食吸引住了似的,拼了命的张嘴咬向秦。 咔哒——! 獠牙咬了个空。 秦收回了自己还在滴着血的手掌。 “啧。”大妖半眯起眼,若有所思,“意料之外啊。居然不是被诅咒气息吸引、而是冲我来的么……” “——有点意思。” 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神志一般,鲶鱼妖望着秦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对手或者同类,反倒像是在看着什么美味珍馐、恨不得立刻将其吞入腹中一般。 “哦?想吃了我?” 饶有兴致地挑起眉,秦唇角微微上扬,金蜜色的眼底一片幽深冰凉:“胆子倒是不小,不过……” “脑子似乎不太好使呢。” 话音落地,下一秒。 原本松松环绕着鲶鱼妖的狐尾,在瞬间绞紧。 噗嗤——!! 狐火腾起,将妖怪污秽的血液尽数焚净,只留一缕飘飘荡荡的青烟、被狐尾轻轻挥散。 熟练整理好了事件的起因经过、以及处理结果,尾巴卷着终端,秦很快将其打包发送给了自家冤种上司。 做完这一切之后,秦收回狐火,脚尖微点,身姿轻盈地掠上一处教学楼的天台。 随意找了处还算平整的外缘落座之后,他双手撑地,优哉游哉地等候起异闻课的后勤人员过来扫尾善后。 —————— 收尾人员来的很快。 在这片光与暗、白与黑泾渭分明的空间里,很突兀地,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哒…… 哒哒哒…… “——秦大人!!您没事吧?!” 微微侧头,秦垂眸瞥向大楼门前、仰头满脸焦急看向自己的红发公安。红发公安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眼熟的身影。 他弯了弯眉眼。 “来的太慢了哦,赤田?还有……” 椭圆形的狐瞳微微转动,高楼之上,身材挺拔颀长的男人一跃而下! “——喵酱和鸦酱?” 咚。 轻快的落地声,伴随着的是一阵拖长了尾音的抱怨声。 “都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喵酱’啊——我有自己的名字的!” “哦~” 笑眯眯地抬掌抵住张牙舞爪的猫耳青年的额头,秦抖了抖耳尖,从善如流:“好吧,良太猫——好久不见~” 猫耳微微一顿,额前缠着头巾、左眼有一处深色印记的青年仰起头,眼底伪装出来的不爽很快转化为了愉快。 他也跟着一起抖了抖耳尖。 “好久不见,秦。” 两只小动物热情地贴贴了一下。 寒暄结束,秦简单将赤田介绍一下现场情况,随即扭头看了一眼沉默伫立在良太猫身后的鸦天狗,戳了戳自己的前老板,小声问:“——你们,是为了鲶鱼妖的事而来的吗?” “嗯嗯,”良太猫点头,歪着头,同样小小声道,“不过这件事其实主要由黑羽丸大人负责的,和我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秦挑眉:“那你过来干什么?来看我的?” 抖了抖耳尖,三尾笑得一脸促狭。 “——事先说好,我在公安呆的还算舒心,所以我是不会跟你回化猫屋的哦?” “……” 额头青筋蹦起,良太猫望着某只狐狸嘴角那熟练至极的营业性微笑,紧握的拳头顿时痒痒了起来。 他露出一个核善的微笑。 “——我,是来要账的。” “……?” 秦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答复。 他几乎没多想就应声:“要账?找谁?需要我来帮忙吗?” 嘴角浮起一个狰狞的弧度,气势汹汹的猫掌柜一把揪住某只狐狸的领带。 “——你说呢?我亲爱的小阿花和小阿橘的家长,三尾狐妖秦大人?” “……” 秦移开视线,大妖凌厉威严的气势不知为何、瞬间就矮了一截。 “……小阿花又去你那里偷酒喝了?” 猫掌柜面露微笑。 “不只是偷酒哦——小阿花喝多了一头栽进酒桶里,等我的员工们把她从酒桶里捞出来的时候,那桶酒里已经飘满了猫毛、再也不能喝了呢~” “……”自知理亏的大妖乖乖摸向自己的外套口袋,“那桶酒多少钱?我赔。” “还没完呢~”猫掌柜继续微笑,平静的语气听上去莫名危险,“你家的小阿橘偷偷溜进化猫屋的仓库,偷吃了东西不说、还把仓库里给客人们备餐的餐盘全部打碎了。” “……” 秦闭了闭眼:“一共多少钱?” 良太猫竖起两根手指。 秦松了口气:“两万?我刷卡付给你。” “200万。” “……?!”两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瞬间炸毛,秦狭长的狐狸眼瞬间睁得滚圆,“——2、200万??什么东西这么贵??你干嘛不去抢?!” “就是200万。” “那套餐具里,有一只战国时期的玉碟,你之前在我这里打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的,”猫掌柜语气相当平静,“至于那坛酒——那也是化猫屋最好的妖酒,不少泡酒用的药材市面上都找不到。” “……” “……” 拉了拉前任老板的袖口,大妖难得低声下气:“……看在都是熟妖的份上,打个折呗?” “猫掌柜继续微笑:“噢、你不提这茬我还没想起来——误工费是不是也得支付一下?为了抓你家那两个小猫崽子,我的员工们都没时间去招呼店里的客人了,那天我收到了不少投诉呢。” “……” 恶狠狠在心底给两只臭崽记了一大笔,秦耷拉着耳朵,咬牙切齿地掏出自己的工资卡递给自己的前老板,眼神中满是凄凉与不舍。 “你、你自己刷吧QAQ……” 话音落地,他再也不愿直面自己即将极速缩水的小金库,强行振作精神扭过头,看向一旁正在交谈的赤田和鸦天狗。 “……关于赔偿差不多就是这样。此事造成的一切损失,奴良组都会一力承担,相关事宜,之后奴良组负责人会传信给贵方的。” 赤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份处理结果我没有异议,我会如实向上面反应的。至于事件后续跟进……一旦有进展,异闻课也会第一时间传讯给你们。” 一人一妖很快达成了共识。 就在双方彼此点头示意、鸦天狗张开羽翼准备告辞之际,秦忽然出声。 “——这次事件到底怎么回事,鸦酱?那些鲶鱼是怎么越过你们奴良组的监管、横冲直撞跑进东京市内撒野的?” 神情微顿,黑羽丸转过身,冲着秦微微鞠了一躬:“很抱歉、秦大人,这件事我有责任。” 秦摆了摆手。 “不是要怪罪你的意思。只是那些黏糊糊的家伙状态有些奇怪,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或者支配了理智似的——这一点我稍微有些在意。” 黑羽丸面色格外严肃。 他再次向秦鞠躬:“这正是总帅让我告知您的事。那些家伙的目的很明确——它们是冲着您来的。” “【时隔二十年,诅咒之种再次降世、与象征着厄难的狐妖混迹在一起,此乃大凶之兆】……” 黑羽丸看着秦。 “——以上,就是近期盛行于东京都内、大小异常们口中的谶言。” —————— 【时隔二十年,诅咒之种再次降世、与象征着厄难的狐妖混迹在一起,此乃大凶之兆】…… 低沉的话语仿佛魔音,一遍又一遍,在秦的脑海深处炸响。 “……” “……” 椭圆形的狐瞳骤然紧缩,大妖眉宇间的懒散猛然消失,眼底的平静,也很快被更加深沉危险的情绪所取代。 “这则预言……” 昏暗无光的[界]内,赤金色的妖力逐渐开始缓慢沸腾。 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鸦天狗,秦语气轻柔:“——这则预言,是什么时候流传开的?你们找到最初传播的妖怪了吗?” 黑羽丸摇了摇头。 不等他继续说什么,良太猫忽然在他身后探了个头出来,举了举手。 “——那个、这则情报,最开始是我打探到的哦?就在浮世绘町、我所经营的化猫屋里,我从一个喝醉酒的粉婆口中听说的。” “至于这则预言的源头……”托着下巴、良太猫认真回想了一阵,遗憾摇头,“很抱歉,秦君,由于这件事流传太广,相关证言恐怕很难考证了。” 眼眸微眯,秦低头:“也就是说——查不到了,是吗?” “……” 咚咚…… 咚咚……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鼓噪,无边的恐惧几乎要将所有理智尽数吞没。 直面那双冰冷到近乎无机质的赤金色眸子的俯视,有那么一瞬间,良太猫感觉自己仿佛正在接受神的审阅,而自己浑身上下全部的秘密,都将毫无保留地被对方挖掘并摄去。 那种灵魂都被人完全看透的滋味并不好受。 仅仅只坚持了不到两秒,良太猫的身躯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猫耳上服帖的毛发也陡然炸开。 ——他感觉自己的身躯,都快要在这巨大的妖力压迫之下、被彻底撕碎吞噬了。 汗珠顺着鬓角滑下。 “呜啊、……!” 听着这一声隐含痛苦的低吟,盛怒之下、一身妖力濒临失控的秦,终于被唤回了一丝丝稀薄的理智。 “……” “抱歉。” 有些吃力地将逸散而出的妖力一点一点收回,秦闭了闭眼。但,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狐瞳里的赤金色,却没有分毫要消散的意思。 他抬手搀扶住浑身虚软的良太猫。 “抱歉……有些时候,我似乎不太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力量。” 在场的妖怪与人类几乎都是知根知底的,对于秦的身体状况,心底多多少少都还算有数。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赤田面上浮现出一抹担忧,“那些鲶鱼妖怪让您费心了!之后的事交给我们来处理就好,您快回去休息一下吧!” 秦摇了摇头。 另一边,感受着大妖身上极不稳定的妖力波动,黑羽丸低声自语:“情况……似乎更加严重了。” 他音量放的极低,像是在自言自语,但那双猩红的眸子却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秦。 秦垂着眼,没说话。 借着秦的手臂,良太猫有些虚弱地站直了身体,一点点逐渐从刚才那种差点被狂躁的妖力当场撕碎的恐惧感和失重感中脱离了出来。 仰头看向秦,他头顶的猫耳因为担忧而微微朝两边撇去。 “秦,你的身体……还是没有好转吗?” “……” “跟我一起回奴良组吧!”良太猫一把抓住秦的手腕,“再这样下去,你可能……鸩大人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去拜托鸩大人!” 他的手指越收越紧:“你不能再继续——” “——谢谢你,喵酱。” 轻声打断好友的话,秦弯起眸子,眼底冰冷的赤金色海洋缓缓漾起一丝暖色。 抬手轻轻撸了一下猫猫的头毛,狐狸抖抖自己大尾巴,从里面翻出一袋红豆吐司递给对方。 “不过,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 “……” 一狐一猫彼此对视了一阵。 秦率先移开了目光,松开手,声色绵软平稳:“善后工作还没结束吧?赤田,废墟里还有一些需要回收的鲶鱼妖的尸体。” “啊?噢噢、好的好的,我这就去!” 拎着自己的调查装备,赤田很知趣地一溜烟跑远了。 ——清场结束。 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黑羽丸扭头看向秦。 “你……还在调查当年那件事?” “嗯。” 赤金色的眼眸深深眯起,秦面无表情,语气平静之余,莫名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二十年前、那场针对狐狸的屠杀,还有兄长的屈死……这其中有太多谜团。” “——我绝不相信兄长会做出那种事。一定还有什么线索被遗漏了、或者被某些知情人刻意隐藏了起来。” 黑羽丸眉心微皱:“当年那件事,奴良组并没有参与,那样草率的裁决也绝非总帅做出的。等我们收到消息后赶赴现场之后,看到的也只有一地的血腥、还有令兄的……实在抱歉。” 秦摇了摇头。 黑羽丸继续道:“所以,你刚才把那个人类支开,是因为觉得这次的流言,和当年那桩血案有关吗?” “兄长因诅咒之种被碎尸万段,我的族人在那件事后惨遭血洗。如今流言再起,内容却再次提到了[二十年前]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以及[象征着厄难的妖狐]……” 秦看向黑羽丸:“这么多巧合相加到一起,你这个常年跟情报打交道的奴良组妖怪,难道竟然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劲吗?” “……” 黑羽丸沉默了。 眸光凝视着对方炸毛而不自知的羽翼,秦忽地嗤笑了一声。 “——你该不会以为,被这场阴谋裹挟的妖、就只有我一个,而你们奴良组则可以完完全全置身事外吧?” “……” 没有反驳,秦便当对方是默认了。 “好好想想吧,黑羽丸——”赤金色的眼底闪过一抹讥诮,秦的语气饶有深意,“当年那场针对狐狸的、轰轰烈烈的围杀,死在其中的狐妖绝对不只有我的族人,你们奴良组肯定也有份。” 秦看着他。 “——东京明明是你们的地盘,可是那些家伙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奴良组为什么会没有收到任何风声、直到事情落幕之后才姗姗来迟?” “……” “为什么最后宣判我兄长碎尸之刑的裁决,来自于所谓的‘奴良组大将’、可你们却说奴良鲤伴对此毫不知情?” “……” 面对着对方层出不穷的诘问,黑羽丸唇瓣紧抿,却是一个都答不上来。 秦冷笑,后退两步。 “当年之事的真相到底如何,我不会相信任何人、或者妖的说辞。我只相信我的眼睛。” “我绝对会调查清楚的……赌上我这条早该丢掉的烂命。” “——兄长之死、灭族之仇不共戴天。等到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后,所有和当年有关的家伙,我都会一一清算。” “我会把那些卑劣的家伙碎尸万段,让他们亲自感受、来自狐狸的怒火——无论是人是妖,我都不会放过。”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一鸦一猫,秦冲对方微微点头:“很感谢你们带来的情报,之后若有机会,在下定当登门拜谢。” 呼呼——!! 赤金色的狐火骤然沸腾。 火势暴涨、烈焰狂舞。 等到一切躁动尽数平息之后,暗无天日的阴间之[界]内,早已没了那道狷狂不驯的身影。 —————— 离开[界]内之后,伫立在高楼之上,秦循着狐纹的感应、很快找到了混迹在人群之中的降谷零。 崽崽看上去状态还不错,小脸上写满了认真,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的班主任长谷川老师身后,怀里抱着一大堆水和食物,帮着对方一起安抚受惊过度的其他人类幼崽们。 ——不错嘛,已经开始学着和同类友好相处了。 眼底冰冷的赤金色逐渐淡去,秦动了动唇角,试着重新调整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属于“秦知也”的温柔笑意。 咚。 脚尖轻点,大妖身姿轻巧地落地。 用[界]将自己无法收起的耳朵和尾巴尽数隐匿之后,秦随手将自己的白发揉乱,随后喘着粗气、一路飞奔到了操场正中央。 “——大家都没事吧?!” 面容温润俊秀的青年钻入人群,满脸焦急:“我刚才去教学楼搜索有没有遗漏的孩子、出来得稍微有些迟了……孩子们都没有受伤吧?” 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长谷川老师严肃的面容稍微柔和了些。 “孩子们都没事。辛苦你了,秦老师。你怎么样?有哪里受伤吗?” 秦摇头。 视线在人群之中快速逡巡,很快,他的目光就停顿在了降谷零左臂缠绕的绷带之上。 “那孩子……” “是在看降谷君吗?”顺着秦的视线望去,长谷川老师眼底浮上一抹赞许,“降谷君是个好孩子。刚才帮着老师们组织撤离的时候,他为了保护同学、不小心刮伤了手臂。刚才校医已经替那孩子简单处理过了。” “……” 抿了抿唇,秦的目光在幼崽脸上认真严肃的表情、以及手臂上那一团看上去并不十分规范的包扎绷带上来回游移,沉默不语。 虽然知道这种程度的轻伤、并非由自己看护不当所致,但…… 脑海中不可抑制地闪过一幕幕被血腥味浸染的画面:曾经活蹦乱跳的幼崽如今气息奄奄地倒在血泊里,数十年来一直陪伴在侧、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幼驯染嘶吼着让自己快走,还有那一双双纵然死去、却也依旧无法瞑目的族人的眼睛…… 蚀骨的剧痛自断尾之处快速向四周扩散,原本已经趋近稳定的妖力再次不安地躁动起来。 痛…… 好痛、! 身体、感觉快要被……! “——在担心那孩子的状况吗?” 略微沉吟,长谷川老师难得如此宽和:“刚好B班也有一名女生受了点轻微磕碰伤……” “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人手帮忙,如果实在放心不下的话,不如就拜托秦老师带那两个孩子前往医院、进行正规的消毒和包扎吧?” 狂暴的妖力几乎将血肉和经脉尽数搅碎。面容清俊的青年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似乎是被刚才那场突发的变故吓到了似的。 他垂下眼,语气轻的像是风一吹就会散。 “我的话,没问题哦。” 大手一挥,长谷川老师很快给两个孩子批好了假条。转头看想纷乱的人群,她提高音量,高声呼唤:“降谷零、宫野明美——” 人群之中,两个秦格外眼熟的人类幼崽抬起了头。 冲两个孩子招了招手,等人过来之后,长谷川老师将假条连同两个孩子一起交给了秦:“处理完伤势之后,还要麻烦秦老师把他们各自送回家了。住址和家长的联系电话等下我发你邮箱里。” “放心交给我吧。” 告别长谷川老师、走出校门之后,一手牵着一个崽,秦忍耐着痛楚、尽可能维持住呼吸节奏。 低头冲两只崽笑了一下,秦轻声问:“刚才,吓到了吗?” 降谷零摇头。 另一个长发蓝眸的女孩子迟疑了一下,随后轻轻点头:“是有一点……不过现在没事了。” “好孩子。” 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两只崽崽的头毛,秦站在路边:“稍等一下,我打车送你们去米花中心医院。” 两只幼崽彼此对视了一下。 紧接着。 “——不去医院,可以吗?” 轻轻晃了晃秦老师握住自己的手掌,降谷零仰着头看向秦:“明美家刚好有开诊所。去那里包扎,可以吗?” 宫野明美也在一旁,细声细气地请求:“耽误您的工作时间陪我们离校包扎伤口、已经很麻烦您了,您不必破费……去我妈妈的诊所包扎吧,我妈妈很厉害的,一定能处理好。” 一大两小彼此对视。 “——可以吗?”x2 “……” 两票对一票,秦还能说什么? “走吧。”重新牵起两只小崽的爪子,秦笑了笑,“那就要拜托明美酱指路了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我们来拉钩钩,好不好? 宫野家的诊所,距离学校并不算很远。秦带着两只小崽来到诊所门口的时候,诊所里面还有病人在问诊。 牵着两只崽崽礼貌等在一边,秦转动目光,四下打量着这间规模并不很大、布置却格外温馨的小诊所。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隐隐约约间,秦仿佛嗅到了一股略微有些熟悉的气息。 那是…… “——明美?啊、还有零,今天学校放学这么早吗?” 温婉柔美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秦转过身,目光正对上那位金发碧眼的医生探寻的目光。 四目相对。 微微一怔之后,医生笑着冲秦点了一下头:“不好意思,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伴随着对方身影不断靠近,空气之中,那股飘忽不定的气息逐渐变得浓郁了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秦的眸光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是老师哦!” 松开秦的手,宫野明美笑着扑向妈妈:“秦老师是学校新来的老师哦,是唱歌超级好听、人也超级好的新老师!今天学校发生了一点事情,我和零君受了伤,秦老师是专程送我们回来接受治疗的!” “是这样啊,”抬手接住女儿,医生小姐冲着秦微笑了一下,“还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啊——明美和零在学校,承蒙秦先生多关照了。” 秦微微摇头。 “还未请教,您……” 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秦低头,摸出这支为了包装新身份而置办的手机,扫了一眼手机屏幕。 是长谷川老师发送过来的邮件。 宫野艾莲娜么…… “——宫野医生,幸会。” 宫野艾莲娜笑了笑:“请多指教。那么,我现在先去给两个孩子检查伤口?秦先生请随意。” 秦松开握住降谷零的手:“好的,麻烦您了。” 他低下头,刚想叮嘱降谷零乖乖听从医生的安排,下一秒,就看到某只幼崽屁颠屁颠地凑到了宫野医生面前,眼睛亮闪闪地仰望着对方,湿漉漉的紫灰色眼眸之中满是憧憬和向往。 秦:“……” 秦:“……” ——QAQ崽崽!崽崽你都没用这种眼神看过我! 耷拉着耳朵,一只狐球心情无比低落地蹲进了一楼诊室的墙角里,默默自闭了。 —————— 等到降谷零处理完伤口、走出治疗室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下午四点多了。 温柔地揉了揉降谷零的脑袋,宫野艾莲娜直起身:“治疗基本结束了,零很坚强、完全没有掉眼泪呢~” 降谷零小麦色的脸颊微微一红:“我是男子汉!掉、掉眼泪那种丢人的事情,我才不会做……!” “是、是~” 在一楼大厅里转了一圈后,宫野艾莲娜最终半是无语、半是好笑地,在自家诊室的角落里,挖出了一团正在生闷气的狐球。 “——秦先生?怎么自己一个人蹲在这?” 恍然回神,秦迅速站直了身子,脸上表情一秒恢复沉稳可靠的模样:“发生了什么事?” 微笑着把降谷零推到身前,宫野艾莲娜体贴地没有出言拆穿秦。 “治疗已经基本结束了。零的伤势并不算严重,之后几天按时涂抹我开的药膏就好了。平时洗漱的时候要尽量避免沾到水,以免伤口发炎恶化、最后落下疤痕。” “留疤也没有关系。”降谷零低着头,小声嘀咕,“伤疤什么的,我才不在意……” “好,我记住了。” 秦沉稳点头。 手掌被男人修长微烫的大手轻轻牵起,仰起头,降谷零有些疑惑地侧头瞥了一眼秦。 真奇怪啊…… 他想。 ——秦老师又不和自己生活在一起,这种涉及到日常生活方面的事,对方为什么要替自己答应下来呢? 只是…… 看着男人那副信誓旦旦、连声保证自己一定会照顾好他的样子,降谷零想了想,选择了闭嘴。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对吧? 站在秦的身边,降谷零乖乖朝着宫野艾莲娜医生鞠了一躬:“给您添麻烦了,艾莲娜医生。” 浅碧色的眸子微微弯起,温柔的医生轻轻抚摸了一下幼崽的头:“那么,零以后可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再受伤了哦?” “是、我知道了!” 等两人结束交谈之后,秦摸出自己的钱夹:“支持刷卡吗?我身上没有携带太多现金,恐怕不足以支付诊金。” 望着秦一脸认真的模样,宫野艾莲娜看上去有些惊讶。 她看了一眼秦,眼底原本的疏离和警惕很快消散了些。轻轻摆了摆手,宫野艾莲娜难得多话:“不用了。只是简单的消毒和包扎、并不是什么麻烦的工作,不需要秦先生额外支付诊金呢。” “这样吗。” 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秦也没有勉强,收回银行卡后,便礼貌地同宫野医生辞行了。 临出门前,宫野艾莲娜忽然叫住了秦。 “——那个、请问能拜托您一件事吗,秦先生?” 秦的脚步微微一顿,回过头:“您说。” 浅碧色的眸光在降谷零的脸上流连,宫野艾莲娜沉默片刻,轻声道:“原本还想之后再找个时间、再正式与你告别的,零。不过,既然今天有幸遇见,那就趁此机会一并说明好了。” “很高兴认识你,零。” 她垂眸望着降谷零,眸光温柔如水,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接下来,因为即将拥有第二个孩子的关系、我们一家可能要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手掌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宫野艾莲娜看着面前的金发少年,眼底荡漾出一圈浅浅的忧虑,“很抱歉,因为这个原因,之后我恐怕就不能再继续为你治疗了,零。” 降谷零的眼睛微微睁大,表情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可置信。 他好像整个人都呆住了。 “——在这之后,零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哦。答应我,不要再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了,好吗?” “……” 秦低头看了眼陷入沉默的幼崽,想了想,问:“要拜托我的事,和这孩子有关吗?希望我代你照顾好他?” 宫野艾莲娜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头。 “只是想拜托您、在不影响您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的前提下,稍微关照一下零君。”宫野艾莲娜似乎是个极富分寸感的人,她垂着眼,有些忐忑不安地继续道,“——不过,如果这个请求给您带去了困扰的话,我很抱歉,还请您就当做我从未提过这件事……” “——当然没问题。” 秦接过了对方的话茬。 笑着揉了揉幼崽金灿灿的头毛,身高腿长的男人面色温文柔和:“我也很喜欢这孩子呢。所以就算您不提、我也一定会好好看顾他的,请放心。” 降谷零似乎还想要说点什么,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宫野艾莲娜抚摸着自己腹部的手掌、和对方低眉时眼角流露出的慈爱之色时,他抿住了唇。 “……” 沉默良久,一直到秦有些疑惑地低头看向他时,降谷零这才偏过脸,低声开口。 “……一切顺利。” 宫野艾莲娜微微一愣,随即眉目温柔地点头:“谢谢。零也是,要好好学习、好好照顾好自己哦。” “……”降谷零微微敛目,“嗯。” …… …… 护送降谷零回家的路上,一大一小各自沉默,相对无言,似乎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两人之间气氛虽然沉默,但却并不显得尴尬,反而有种岁月静好的温馨之感。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两人来到降谷宅前的某个岔路口前。 降谷零忽然止住了脚步。 “——秦老师。” 他抬起头,紫灰色的下垂眼静静凝望着前方因惯性走出去好几步的成年人:“就送到这里吧。” 秦顿了顿,道了声“好”后,顺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块仙贝,相当熟练地塞进了降谷零的怀里。 “给,这个好吃。” “……”低头望着掌心里的塑料包装袋,降谷零沉默了一阵,忽然问,“——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秦警官的叮嘱吗?” 秦一怔。 “……看来我猜对了。” 重新低下头,降谷零的语气淡淡的,有种不符合年轻的成熟感:“秦警官现在不在,我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你不必如此难为自己的。” 言下之意是——就算你不管我,秦警官也不会知道的。 “……” 降谷零低着头:“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这段时间在学校里,我似乎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发顶微微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朝自己脑瓜顶上落了下来。 微烫的触感袭来。 “——添麻烦?指的是什么?” 抿了抿唇,降谷零没说话。 “我去教训那些小家伙,是因为他们不尊重同学、甚至企图采取令人不齿的手法霸凌自己的同伴。” 抬手扑棱了一下幼崽的头毛,秦笑了一声,软乎乎的狐耳温柔压下,轻声道:“至于总是把你叫进办公室里帮忙……那也是只因为我想躲懒,而你又是个足够可靠又有责任心的好孩子。仅此而已。” “……” 降谷零没有说话。 微烫的指腹轻轻拂过幼崽噙着忧伤与落寞的眉眼,秦低下头,轻轻戳了戳幼崽的额头:“在我眼里,降谷零从来就不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坏孩子——我其实是很喜欢降谷零的哦?” 肩膀微微一僵,降谷零豁然抬头。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秦知也挑眉。 在做出这副表情的时候,秦知也原本只与秦警官有6、7成相似的面容,一下子有了片刻的重合。 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容,降谷零的眼圈,几乎是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他咬紧了嘴唇,整个人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 大约犬科都是直觉系生物,狐狸也不例外。 秦的这一记直球,直接就将降谷零的心绪彻底搅乱,破败不堪的心防彻底宣告溃散,整个人瞬间就陷入了宕机之中。 “……” 降谷零或许不是一个脆弱的孩子,但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安全感极度匮乏的孩子。 父母的缺位、同学的排斥、社会的忽视与鄙弃,还有身旁那一直如影随形的恐慌感和不安感……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降谷零整个人都仿佛漂浮在虚空之中,与这个世界,没有哪怕任何一点点多余的牵绊。 分明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就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有时候,降谷零又会开始怀疑——这一切,真的不是自己的一场梦吗? 巨大的失重感无时无刻不裹挟着他。 就此坠落,又或者随风而逝……一切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就像一只风筝,飘飘荡荡地流浪在天际,整个人的人格、灵魂、甚至生命,都只被一根纤细的风筝线牵绊着。等到线被现世的狂风崩段之时,就是降谷零永远告别这个从未给过他多少温柔的世界之时。 ——他是如此迫切地渴望被爱,渴望被人需要,渴望被人看见、被人关注。 这也就导致了,当意识到自己无法通过正常的渠道来获取被爱的感受时,降谷零甚至开始尝试伤害自己,试图用这种残忍又天真的方式,让对方能够“看见”自己、以此换取对方哪怕只多那么一点点的关注与爱。 通过这种残忍的方式,他当然成功得到了宫野医生目光的停留,但这样浅薄的爱与关切却显得格外脆弱……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并不健康的依恋关系。 ——它是温暖的,却也是易碎的。 这一切不足为外人道来的不安与渴求,降谷零原本都掩饰的极好。 但…… 就在今天。 宫野艾莲娜医生突如其来的辞行,一瞬间就打破了降谷零本就不甚坚固的心防。 一切得到的终究失去。 一切美好全部化为泡影。 那些短暂而又虚幻的爱与关怀,终究还是被吝啬的命运全数收回,只留给降谷零荒芜的心田以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疮疤。 长久以来一直压抑在降谷零心头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瞬间崩塌,无法克制的迷茫与惶恐如同海啸般将它彻底席卷在内,无从挣扎。 ——他到底只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幼崽而已。 微烫的触感落到眼尾。 降谷零怔怔抬眼,望着正手忙脚乱替自己擦眼泪的男人,这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对方面前丢人地哭了出来。 “……”抬起手臂、粗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降谷零狼狈低头,“……不要看我。” “就看。” 降谷零:“……?” 一瞬之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错愕地抬起头,下一秒,降谷零却感觉自己的身躯微微一暖。 ——被抱住了。 秦的体温很高,身型也足够高大结实。 因此,当他将面前这只瘦瘦小小的人类幼崽拥入怀里时,那扑面而来的、属于成熟谷物特有的馨香,几乎要把降谷零整个人从头到尾、全部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温暖。 宽厚。 包容。 在这个略显窒息的怀抱之中,呼吸不畅间,久违的,降谷零居然感受到了一丝求而不得的安全感,就好像一直飘荡在空中的灵魂,终于找到了足以落脚的立足之地。 “——掉眼泪是被爱的幼崽才会享有的特权。” 把头埋在对方的怀里,降谷零感觉自己的头脑稍微有些晕晕乎乎的——他在极力思考对方这句话中潜藏的含义。 然而,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很快,他就听见男人温声笑着,又补充了一句。 “所以……放心大胆地在我面前掉眼泪吧,嗯?” “……” “……” 仿佛看穿了幼崽一切伪造出来的坚强,下巴抵着降谷零的头顶,秦笑声轻缓而温暖:“无需担心,也不要恐惧,因为我会一直爱着零酱、一直陪伴在零酱身边的。” “如果不信的话……” 拍了拍怀里不断颤抖的幼崽的肩膀,秦翘起尾指,用那副软绵绵的可笑嗓音,无比郑重地主动同幼崽发起了狐狸一生一次的半生契约。 “——我们来拉勾勾,好不好?” “我发誓会永远爱着降谷零、永远保护降谷零。如果没能做到,就让我受五鬼分尸之痛,灵魂永堕无间地狱。” 第32章 爱意的传递 降谷零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对一个没有任何深厚羁绊的陌生人立下如此庄严而沉重的誓言。 ——他们明明就只认识了一个来月,不是吗? 他们之间,除了秦警官的嘱托……难道不是仅仅只剩下了那层可笑又单薄的师生关系了吗? 五鬼分尸、永坠地狱什么的…… 默默注视着面前那双近在咫尺的金蜜色眼眸,降谷零的脑海之中,无法控制地回忆起地震发生时,对方满脸慌张、不顾一切飞扑到自己身边,用血肉之躯将自己护在怀里的那一幕。 在那一瞬间,降谷零的心底最深处,忽然就燃起了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野火。那团炽烫的野火在眨眼间烧遍了他全部的血肉、骨骼,点燃了他心底一切躁动急迫,却又让他迷茫且无处宣泄。 于是,一片静默之中,他静静凝望着秦。 他想说你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他想说……我不值得你这样认真对待。 但…… 最终,金发深肤的人类幼崽,只是沉默地伸出尾指、试探性地缓缓搭在了秦的指节之上。 “……那就,说好了哦。” 幼崽若有似无的低语声,完全不比呼吸之间带起的气音强到哪里去。若非竖起耳朵仔细听的话,秦几乎就要错过这一声近乎祈求般的絮语。 眉眼微弯,秦勾着幼崽的尾指轻轻摇晃了一下。 “嗯,说好了。” 狐狸一生只得一次的伴生契约落在人类幼崽眉宇间,将那里原本就烙印着的狐尾图腾逐渐勾勒、填补,然后扭曲…… 直至最后。 指腹划过,秦注视着降谷零眉宇间那枚镌刻着自己真名的纹路,轻笑一声,话音如同宣誓、又仿佛在严厉告诫着自己。 “——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的。我会一直爱着你、保护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 降谷零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低下头,将心底经年累月积攒的全部不安与痛苦,连同眼泪一起蹭到了秦胸口的衬衫布料上。 “……嗯。” 他嘴上毫不在意地答应着,心底却在小小声反驳。 「不会的。」 「绝对不会……有那样一天的。」 —————— 顺利将幼崽护送回家之后,秦摇身一变现出原身,随后翘着大尾巴、一溜小跑,“哒哒哒”地冲进了降谷零的房间里。 望着小狗匆匆忙忙的身影,降谷奶奶端着盘子里新鲜出炉的碱水面包,愣了一会儿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哎呀,零君学校出事、所有孩子提前放学的事,好像忘记告诉小狗了啊……” 目送小狗的身影消失在房门之内,降谷奶奶略显混浊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愧疚。 “那孩子……” “该不会一直都在学校门口,等着接零君放学吧?” 心头歉疚感愈发强烈,降谷奶奶低头,看了眼盘子里的小面包,犹豫了一会儿后,默默将整盘全部搁到了小狗食碗的旁边。 另一边,房间里。 完全不知道自己今晚即将迎来加餐的秦,正开开心心地一个飞扑,以标准的狐狸挖洞的姿势、一头扎到了正在埋头写作业的崽崽怀里。 “呜~” 在伴生契约、和情感阈值的双重作用之下,秦对于降谷零的好感度,如今已经不再局限于区区任务目标和保护对象了。 他现在,是真真切切把对方当做自己家的幼崽来疼爱了。 胸口微微一暖,降谷零一低头,就对上一双亮晶晶的金蜜色眼眸。 “呜——” 「晚上好啊崽崽——」 愣愣地眨巴了一下眼睛,降谷零想了想,试探性地低下头,轻轻蹭了蹭小狗毛茸茸的脸颊。 没有被拒绝。 他眼睛微微一亮,蠢蠢欲动的爪子,很快就落到那对自己眼馋了很久的、软软糯糯、看上去弹性极佳风耳尖上。 瞄准—— 下手! 小心翼翼抚摸着指间那只耳尖,在那种仿佛天鹅绒般丝滑柔软的触感蛊惑之下,降谷零一个没忍住,歪头,满脸陶醉地用脸颊再次猛蹭这只可可爱爱的小红耳朵。 呜哇……!手感一级棒!! 暴风吸入了一阵之后仍不满意,在发现自家小狗没有挣扎和拒绝之后,降谷零的胆子逐渐肥了起来,张开嘴,趁小狗不注意、轻轻啃了一口Q弹软糯的耳朵尖尖。 “!” 秦的尾巴毛瞬间就炸开了。 他猛的扭头、把自己的耳尖从崽崽嘴里抢救出来,然后一脸警惕地看着幼崽:“……呜?” 「……你干什么呢?」 降谷零无辜眨眼。 狐疑地盯着满脸无辜的幼崽看了一阵,秦抖了抖耳尖,把耳尖残留的奇怪触感甩出脑海之后,很快又继续亲亲热热地贴到了幼崽面前,眼神相当慈祥地开始给幼崽舔毛。 第一次得到向来矜持骄傲的小狗如此热情贴贴,降谷零面上继续装乖,但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怠慢。 ——经历过先前秦老师的劝慰、此刻又有毛茸茸在怀,他心头那点本就不多的愁绪,现在也都几乎快要尽数散去了。 张开手臂、结结实实揽住了某只身材愈发圆润的狐球,降谷零低头,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比平时更活泼了些的坏笑。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哦~?” “呜?” 浑身雪白、只有耳尖和尾尖有着一抹水红色的小狐狸还没能弄明白对方的意思,整只狐狸正开开心心窝在幼崽怀里,撩动舌尖,一下接着一下、认认真真替幼崽舔理着金灿灿的头毛。 下一秒。 毛茸茸的身躯瞬间腾空。 还没来得及挣扎,下一秒,秦就感觉自己柔软温热的腹部一沉。 “……呜?” 满脸懵逼地抬爪搭在幼崽的天灵盖上,秦微微低头,看着幼崽整个脸都埋进自己小腹上,脸颊不断来来回回磨蹭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模样,眼神不由得微微一顿。 这个动作…… 按照狐狸的一般习性来说,幼崽将脸埋在成年狐狸的肚子上、摆出这个动作,通常都是饿了在向监护狐乞食。 而,一般来说,在族内不闹饥荒的情况下,只要乞食的幼狐是自己族内的小崽、只要被乞求的成年狐狸还有余力,那么就一定会毫无保留地敞开怀抱、竭尽全力满足幼崽的食欲。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不出意外的前提下的。 至于现在么…… 还沾着幼崽口水的耳尖略显无措地转了转,秦面露迟疑。 呃、他当然没有别的什么不好的意思……事实上,育幼这样无私而伟大的行为,就算是在整个狐群之中,也是一件神圣的、伟大的、值得所有狐狸为之骄傲的事情。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 ——自己这个被乞食的对象,的的确确是个完全没有这项能力的、如假包换的雄性狐狸哎……? 幼崽的诉求合情合理且合法。 但问题是……自己目前似乎,应该,可能,大概……是没有满足这个合理诉求的生物学基本配置的。 爪垫抵着幼崽不断蹭来蹭去的脑袋瓜,秦面露迟疑。力道微弱地推了推幼崽的额头,秦半真不假地挣扎着,某个瞬间,忽然感觉到心底、有一种由责任感演化而来的亏欠感,正油然而生。 “……” 低头看着整张脸全部埋进自己腹部的毛毛里,不断蹭来蹭去、时不时还会来个深呼吸的幼崽,秦的眼底飞快闪过了一抹爱怜。 父母离世、上学时偶尔还会被同学欺负,明明已经快9岁,可身高在同龄人类中依旧垫底…… ——这么小的年纪就要独自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平时放了学,还要兼顾照料年事已高的奶奶……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啊,幼崽。 也怪不得不管平时吃多少东西、都没见怎么长肉呢。 心底对幼崽的怜悯与同情迅速决堤,迟疑良久,秦终于闭了闭眼,艰难做出了一个决定。 ——幼崽如果实在想蹭的话…… 那就蹭吧。 压下心头不舍,秦的耳尖无意识向两边垂落,大义凛然地想。 至于乞食什么的…… ——大不了降谷奶奶今天下午专门烹制的饭后点心,自己一个都不吃、全部让给崽崽好了……! 这正是育儿狐所必须要做出的觉悟! ——是时候为幼崽做出改变了、秦! 竭尽全力给自己做通了思想工作,秦平稳下情绪,两只前爪按在幼崽脑瓜顶上,耐心地继续先前未尽的舔毛事业。 “呜。” 「乖孩子。」 第一次吸狗没被对方啃一脸牙印的降谷零,居然都有点不习惯了。 浑身不得劲地抬起头,降谷零与那双满溢着温和慈蔼的狐眼四目相对,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自己心底弥漫着的情绪,究竟是兴奋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 “呜?” 「不继续了吗?」 清空杂念、再次埋头,降谷零酣畅淋漓地狠狠吸入了一嘴小(狐)狗(狸)毛后、“吧唧”一口亲到小狗脑门上,这才终于松开予取予求的可爱小狗,很是意犹未尽地咂了一下嘴。 对于幼崽方才如此不礼貌的举动,今天不知为何、脾气出奇的好的小狗,居然也只是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接着就继续躺在桌面上装死。 ——还怪可爱的呢,想再吸一口。 这样想着,降谷零伸手戳了一下挺尸的小狗:“你的毛毛里,有面包的香味哎——你刚刚是不是背着我偷吃面包了?” 偷吃面包?? 自己一下午一直在兢兢业业上班带崽,今天是一点鱼都没摸到,更别说偷吃面包了啊——天杀的、这到底是谁造的谣??! 毛茸茸的大尾巴抗议似的“扑腾扑腾”大力拍打着桌面,秦超大声嘤嘤嘤,愤愤不平地替自己叫屈。 “——呜呜!!” 「——我才没有!!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幼崽、就可以凭空污蔑狐狸的清白啊!!」 “是吗?” 降谷零半信半疑地眯起眼,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小狗。 对于幼崽的不信任,秦一时有些痛心疾首,不等降谷零再说点什么,整只狐狸顿时就抑扬顿挫地“呜呜呜”声讨起了疑心病强的有些过分的坏崽崽。 虽然并不能听懂小狗在说些什么,但光看小狗的眼神,降谷零就感觉对方讲的应该也不是什么好话。 唔……那还是不要再继续听下去了比较好。 摸着下巴不知道思忖了些什么,盯着秦看了一阵后,人类幼崽忽然突发奇想。 “——小狗,你到来我家好像也有一段时间了吧?但是,你似乎一直都没洗过澡哎?” 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秦用尾巴对准幼崽。 ——想都别想。 降谷零戳了戳狐狸屁股,好声好气地同对方商量:“洗一个吧?我给你专门买了香橙味的宠物洗护香波,据说超级好闻,可你还一次都没用过呢。就这样放到过期实在太浪费了吧?” “……” 好像有点道理。 心底的信念有了片刻的动摇,秦迟疑了一阵,再次拒绝。 他一尾巴将幼崽乱摸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拍开。 “呜。” 「手上的伤不能沾水。」而且自己堂堂狐妖居然被一个弱小的人类幼崽按住洗洗涮涮,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了,他这个大妖的面子也别想要了。 降谷零闻言,有些失落地耷拉下脑袋。 “可是、我听其他同学说,洗澡是很能促进人宠关系的互动活动哎……?家里有养过宠物的同学都给自己的宠物洗过澡,可我……” “……” 水红色的耳尖悄悄弹动了一下,秦依旧用尾巴对着幼崽,闭目养神,一副“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的样子。 降谷零见状,眼眸不可抑制地轻轻弯了弯。 但他很快又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继续用那种委屈中混杂着渴望的语气,小小声地自言自语。 “他们说给狗狗洗澡,是对狗狗爱的表达……” “你对我真的很好,”降谷零的语气顿了顿,眼神微微柔和,“我今天学会了要如何表达爱,学会了如何与并不完美的自己和平共处。” “我真的很高兴。” 他笑了一下:“——并且也真的很想要把这份被爱着的心情,也传递给身边最亲密的朋友、和对方一起来体会呢。” “……” 水红色的耳尖再次飞快弹动了一下,雪白雪白的狐球依旧团在书桌之上,只是原本随意垂落的尾巴尖尖,有些焦躁地一下下跳动起来。 “今天真的很抱歉,因为一些事,我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就被带去了学校外面……你在学校门口等很久了吧?” 秦轻轻地呜咽了一声。 「没有哦。」 垂着眼眸,降谷零轻声道:“我好像不太会表达自己,但我其实真的很喜欢秦警官、很喜欢你、也很喜欢学校里新来的那位秦知也老师。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总是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说到这里,他微微沉默了一下。 “在他们面前那样丢人地掉眼泪,在你面前也似乎什么都做不好。你总是不爱吃我给你买的零食、最近看上去瘦了好多……这么说起来,我似乎也没有尽到很好的喂养义务。” 秦顿时就感觉自己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腾”的一下直起身,站在书桌上全方位向幼崽展示了一下自己丰腴健硕的体型,并顺便用一旁的作业本充当教具,展示了一下自己锋利的犬牙和尖锐的爪子。 “——呜!” 「——看到没有!这是一只健康狐狸应有的体型和力量!你把我养的很好、完全不需要担心!」 降谷零愣愣地看着狐狸。 过了一会儿后,他小声道:“那个……” “——你刚才挠坏的作业本,好像是我刚刚才写完、明天第一节课就要交的数学作业哦?” 秦:“……” 秦:“……” 低头看了一眼在自己爪下四分五裂的作业本,闯大祸的狐狸顿时陷入了一片呆滞。 抬手戳了一下一整个僵住的狐球,降谷零笑眯眯地问:“所以,洗澡吗?就当是向我赔礼道歉了——我会记得在伤口上缠一圈防水绷带的。” …… …… 20分钟后。 “哎?你的右前爪上为什么也有这种红色印记呀?我记得秦警官的手臂上也有一个一样的哎!” “……” “尾巴打湿之后就缩水了呢~不过……你什么时候长成实心小狗啦?啧,亏我还一直以为你只是毛毛比较厚、嘶!——你干嘛又咬我?!” “……呜!” 「……闭嘴!眼睛别到处乱看、给我抓紧把泡沫冲干净啊!!」 第33章 绝育? 最后的最后,这场酣畅淋漓的宠物洗护,终于在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崽试图翻开小狗的尾巴、确认一下自家小狗的性别时,宣告了终结。 “……” 捂着自己下巴上新鲜出炉的好几对小牙印,降谷零很是遗憾地递给小狗一条毛巾。 “——要帮忙吹干毛毛吗?” 高贵冷艳地斜睨了幼崽一眼,秦没吱声,叼着浴巾来到阳台上,相当熟练地开始打着滚蹭干毛毛。 等到散发着橙子香气的毛毛重新变得干爽蓬松起来之后,很快,餐厅方向就传来了降谷奶奶的呼唤声。 “零君、小狗,洗手准备吃饭了哦~” 一人一狐对视了一眼,齐声答应:“来啦!” “呜!” 一个大跳、轻车熟路地扎到自己的用餐小碗旁边,秦有些疑惑地嗅了嗅碗里堆成山的小面包,抬起头,看了一眼降谷奶奶。 “呜呜。” 「面包忘记拿了哦。」 降谷奶奶满眼疼爱,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瓜:“这些都是给你的哦,每天接送零君真是辛苦了呢——之前偶尔会发现零君回家时身上带伤,我还在担忧会不会是零君上放学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不过,现在既然有你来接送零君的话,我就不担心啦。”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里装得满满的小面包,又看了看人类幼崽和幼崽奶奶一个面包都没有的餐盘,秦想了想,拖着自己的小碗来到了餐桌跟前。 “呜。” 毛茸茸的大尾巴往前推了推小碗,秦将爪爪搭在了降谷奶奶的膝盖上。 降谷奶奶眼角的笑纹加深。 “你自己吃吧~明天我再做新的。” 仰着头,秦金蜜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降谷奶奶,尾巴尖尖又把小碗往前推了推。 降谷奶奶看上去似乎有些意外。看着小狗执拗的样子,她最终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笑着端起小碗,往自己和降谷零的碗里各夹了两个:“好吧,那就谢谢你了哦?” “呜~” 秦愉快地抖了抖自己的耳尖。 等吃完饭、收拾完毕之后,严格的小狗老师卷土重来、再次上号,一丝不苟地盯着幼崽完成今日作业。 “呜——” 两条纠缠在一起、看上去几乎要比身体还大的尾巴探出,秦按住幼崽想翻页的手,水红色的尾巴尖直直戳向试题卷的某个部分。 降谷零低头一看。 “啊、公式好像带错了……还真是多亏了你啊。”重新拿起笔,幼崽埋着头,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开始订正自己的作业。 抖了抖自己的耳朵,秦的大尾巴一甩一甩地盯着埋头改题的幼崽,心口翻涌着一种熟悉的满足感。 啊…… 果然幼崽就是全世界的瑰宝 选择性的,他忽视了先前在浴室里发生的不愉快。 等到崽崽将作业全部写完、秦确认过没有问题之后,秦看了眼天色,觉得时间还早,还可以带崽崽出门玩一会儿。 ——正好,这个年纪的小幼崽,正好是需要充足的运动来促进骨骼肌肉生长的阶段。 于是,等降谷零收拾好书包、扭头准备去浴室洗漱的时候,他忽然就感觉脚踝一暖。 一低头,降谷零就看见自家可可爱爱的小狗正蹲在自己面前,大尾巴摇个不停,蜜糖般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 “……?”略微迟疑,降谷零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瓜,“刚才没吃饱?都说了不用把面包分给我……我给你开个罐罐?” “呜!” 任由小狗略显不满地轻轻咬了一口自己的手,降谷零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对不起嘛……之前洗澡的时候是我不对、但你不是也咬回来了吗?这、这也算是扯平了嘛!” 秦正大眼睛,尾巴尖重重拍了一下幼崽的脑门:“呜!” 捂着脑袋,降谷零有些委屈地看着生气的小狗:“……为什么又敲我?脑袋总是被敲的话,会变成笨蛋的啦!” 笨蛋幼崽。 有些担忧地瞥了一眼幼崽充满智慧的眼神,秦忧心忡忡地走了。 两分钟后…… 望着被小狗叼到面前的飞盘,降谷零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是想玩飞盘啊——没问题!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陪幼崽玩也是玩,这话没毛病。 秦这样想着,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蹲在原地,任由降谷零在自己胸背处套上了一个樱粉色的牵引带,随后哒哒哒地跟着幼崽走向玄关。 路过客厅时,降谷零微微驻足,探头和沙发上正在打毛线的降谷奶奶打了个招呼:“奶奶,我带小狗出去玩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要出去吗?”降谷奶奶看了两个小家伙一眼,慈祥一笑,“玩得开心哦,零君、还有狗狗~” “呜呜~” 「降谷奶奶再见~」 见状,秦也学着降谷零的样子,抻长脖颈,歪头冲沙发上的老妇人轻轻呜咽了一声。 “嗯嗯,好孩子好孩子~” 临出门时,秦站在玄关处,回头看了一眼沙发。 沙发上靠着的老年人类形销骨立。 她身体本来就不算太好,经历了拔除诅咒和异常之后又损伤了些元气,此时看着对方坐在灯光下的身影,一时间,秦竟然有些分不清楚,究竟是老人身上的生机更加微弱、还是这昏黄的老式吊灯散发出的光线更加淡薄。 ……看来得尽快回异闻课一趟了。 “——小狗?要走了哦,再看什么呢?” 被呼唤声唤回注意力,秦抖了一下浑身的毛毛,小跑两步,很快追上幼崽:“呜呜!” 「来了来了!」 …… 晚间的米花公园,依旧十分热闹。用过晚餐后,人们陆陆续续从巢穴里走出,三三两两漫步在公园小径之上,吹着微凉的夜风,惬意而悠哉。 握着手里那只崭新的宠物飞盘,降谷零手心微微有些冒汗,盯着飞盘的使用说明反反复复研究了好半天。 这还是他第一次带小狗出来玩飞盘。 他看上去有些紧张,嘴里不断碎碎念着什么:“这个东西……是只要丢出去就好了吗?小狗第一次玩,我应该怎么教他把飞盘叼回来呢……?” “扔多远合适呢?太远的话,小狗会不会找不到啊……话说应该是往天上扔吧?但是会不会砸到人?还是说贴着草坪扔就可以了……?” 一只幼崽陷入了沉思。 目光漫不经心的观察着附近的人类和异常,秦有些心不在焉。 ——人都带出来了,幼崽为什么一直站在原地啊?是不喜欢玩飞盘吗? 唔……看来人类幼崽还是和狐狸幼崽不一样的。 秦有些感慨地想——以前还在族里的时候,家里的小狐崽子们可是很喜欢玩榛子寻回游戏呢。 只需要找一枚从被松鼠遗忘的树洞里掏出来的榛子,不断重复藏起来、等幼崽你争我抢找到叼回来,再藏起来、再等叼回来的过程,就能顺利打发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了~ 轻松加愉快 ……等一下、! 金蜜色的狐眼微微眯起,秦猛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 ——人类幼崽的话……是不是不会玩寻回游戏啊? 这倒是个问题。 认真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前是怎么教阿岚玩游戏的,秦站在原地,酝酿了一阵之后,翘起尾巴,轻轻戳了戳幼崽的手背。 降谷零恍然回神,低头:“……怎么啦?” “呜呜。” 「飞盘给我。」 降谷零没懂,秦干脆上前两步,一个小跳、灵巧地将飞盘从崽崽手里接了过来。 然后他就被牵引绳卡住了脖子。 “呜……!” 「快把绳子解开了啦……!」 看着小狗一副不太舒服、反复扒拉牵引绳的模样,降谷零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帮对方把牵引绳暂时解开。 重获自由,秦抖了抖略有些凌乱的颈部毛毛,扭过头,冲着幼崽甩了一下尾巴:“呜呜——” 「看好了哦,我只示范一遍——」 在降谷零略显迷茫的目光注视下,毛茸茸的小白狐狸叼着飞盘,一个箭步,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黑黢黢的灌木丛里。 “……!!” 当即,降谷零大惊失色。 “等、等一下——你去哪里啊?!喂!小狗、小狗!!” 看着小孩惊慌失措的模样,旁边散步的人们脸上,很快都露出了一副打趣的神色。 其中一个年轻男人笑着道:“不用担心,小朋友,前面就是一大片野餐草坪,在草坪上奔跑打滚是犬科动物的天性,我想你的狗应该是去了那里。” 另一个同样牵着一条金毛的中年女人也凑了过来,有些羡慕地看着降谷零:“你家小狗毛长得真好啊——是吃鱼肝油了吗?那个、方便的话,能拜托你把鱼肝油的牌子告诉我吗?我家三郎最近掉毛掉的厉害,我想给它补一补。” 怀里抱着只白色博美的女孩子笑眯眯地来到降谷零身边:“你家小狗好可爱,它叫什么名字呀?我家宝宝叫香香,是个性格非常好的小女生哦~那个——要不要让狗狗们交个朋友呢?我就住在这附近,以后可以一起遛狗呀~” 很少直面如此热情的降谷零很快被包围在了人群中间。 他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就算心里因为小狗跑掉而稍微有些着急,但在被人搭话的时候,还是尽可能认真地回应对方。 “——啊、是这样吗?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我的小狗没有吃鱼肝油。嗯……罐头也不怎么吃……非要说食谱哪里不一样的话,大概是他特别喜欢吃馒头和面包一类的面点。” “——你的狗狗也很可爱!啊、至于名字……” 降谷零忽然就愣住了。 他蓦地意识到一件不太妙的事情。 “我、我好像还没给他起名字……” 抱着博美的女孩子“诶?”了一声,表情有些惊讶。她上下打量了降谷零一阵:“你是第一次养狗吗?” “……对。”降谷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孤零零地站在人群里,指尖捏着衣袖,局促地不断搓揉着那一小片布料。 女孩子似乎也看出了降谷零的窘迫,笑了一声,很贴心地开始给降谷零科普:“没人教导的话、第一次养狗的确会手忙脚乱呢——是这样的,狗狗刚接回家,需要先取名字、订制宠物胸牌,这样一来,一旦狗狗走失,捡到狗狗的人就能根据胸牌上的信息联系到你了。” 降谷零似懂非懂,连连点头。 “接下来就是疫苗。幼犬接回家要先和卖家沟通好疫苗接种针数,这样能方便你自己接下来带狗狗继续接种。如果是成年犬的话,要先带狗狗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然后在和医生来确定接下来的疫苗接种计划。” 降谷零想了想,问:“必须打吗?” “对,不打疫苗的话是没办法办理狗证的。如果没有狗证的话,你的狗狗就不能算是家养犬,一旦被抓到,很可能会被送去流浪动物保护站、或者就地安乐死的,这一点很重要!” 抱着怀里那只乖巧文静的小博美,女孩子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问:“那个、你家狗狗多大了?我看着也不像是幼犬了……为了防止狗狗发情期随地标记地盘,这个年龄的狗狗,应该要考虑绝育问题了哦?” “……” 降谷零愣住了。 “绝、绝育吗……?” 还不等继续询问,下一秒,降谷零忽然就感受到一股沛然巨力、猛的从自己背后袭来。 猝不及防之下,降谷零直接被这股力道撞了个趔趄,重心摇摆不定,一下没站稳、“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 这一下来的实在太过突然,在场的大小犬只都受到了惊吓,一时间,惊慌失措的犬吠响彻了这一小片天地。 一骨碌从幼崽身上爬起来,秦气急败坏,压着一对飞机耳、撩起眸子,恶狠狠瞪了一眼那只白色博美。 无辜被凶,博美委屈极了,蜷缩在主人怀里瑟瑟发抖、哀哀叫唤。 抱紧自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抽风乱叫的小博美,女孩子有些茫然,但还是很快伸出手,把降谷零从路边的草坪上搀扶了起来:“啊、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就摔倒了?” “呸呸”两口吐掉不小心吃进嘴里的枯树叶,降谷零借力站直身体,一低头,目光正好对上一双因为气愤、在夜里都显得熠熠生辉的金蜜色眼睛。 “……小狗?” 他有些迷茫,反手摸了摸自己被撞的有些钝痛的脊背。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刚刚突然从草丛里冲出来、凭空给了自己一记连环无影脚的犯罪凶手,似乎就是自家的小白狗……? “呜!!” 秦很罕见地冲自家幼崽呲了牙,眼神里既是震惊又是痛心,毛茸茸的尾巴毛毛气得瞬间全部都炸开了来,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巨大的蒲公英。 “呜!呜呜呜——?!!!” 「混蛋幼崽!你刚才说要给谁绝育——?!!」 第34章 菜菜子超可爱!(大拇指) 秦简直快要气死了。 刚刚藏好飞盘,秦原本还兴致勃勃地打算带着崽崽一起进行愉快的亲子寻回游戏。 然而…… 就在他靠近幼崽的下一秒,秦就听见了一句令他振聋发聩的呢喃。 ——绝育?! 身材娇小的白狐狸气势汹汹地呲牙,毛茸茸的大尾巴下一秒就糊到了幼崽的后脑勺上,对着自家冤种崽崽怒目而视:“呜呜呜——!!!” 「坏崽你刚才说什么?给谁绝育??有胆再说一遍——!!!」 捂着被尾巴蹭的稍微有些发痒的脸颊,降谷零呆了呆,唇瓣微微蠕动:“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呜——?!” 「那你是什么意思——?!」 降谷零摸了摸鼻尖,移开目光,眼神略有些心虚:“就……其实我本来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的……” 本、本来……?! “呜呜!!!” 「你还说你没有!!!」 气得直炸毛的小狐狸顿时就一个弹射起步,整只狐狸像个小炮弹似的、一头猛撞降谷零怀里,张嘴就在坏崽脸颊上留下一对圆滚滚的小虎牙牙印。 “……唔!”反应不及的降谷零顶着一脸牙印,一把捞住还想继续用尾巴拍打自己脑袋瓜的小狐狸,软着嗓音哄道,“对、对不起嘛,我真的没有要带你去做绝育的意思……我发誓!” “呜!” 小狗显然并不领情。 降谷零讨好似地蹭了蹭小狗胸口的毛毛。他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和同学交谈,这会儿嘴却是甜得不行:“我知道你是天底下最乖、最懂事的小狗了——就算到了发情期也不会随地排泄的,对不对?” 秦顿时就抬起了下巴:“呜!” 「当然!」 但,某只狐狸脸上的骄傲就只存在了短短一秒,紧接着突然反应过来,骄傲的表情瞬间又被气愤所取代。 “……呜呜?!”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可是尊贵的大妖,和那些控制不住动物本能的蠢狗能相提并论吗?!」 虽然不知道小狗在说些什么,但…… 感受着尾巴“扑腾扑腾”拍打在自己后脑勺上的力道,降谷零摸了摸鼻尖,感觉对方应该骂得还蛮脏的。 完全顾不上去在意围观者揶揄的眼神,降谷零抱着自家炸毛的小狗,绞尽脑汁、献上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彩虹屁之后,这才险险稳住对方的情绪。 “——不绝育!绝对不绝育!我自己去绝育都不会送你去绝育的、我对你发誓!” 得到幼崽指天画地的郑重承诺过后,秦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勉为其难地动了动爪,示意幼崽把自己放下。 “呜呜。” 「走吧,带你去玩寻回游戏了。」 眨了眨眼睛,凭借着这段时间和小狗之间勉强培养出来的默契,降谷零很快弄明白了秦的意思,和身边那群友善的狗狗家长们礼貌道别之后,便追着小狗一路往前:“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秦瞥了一眼一溜小跑的幼崽,稍微放缓了些步伐。 很快,一人一狐就来到了一片茂盛的野餐草坪。 望着草坪上到处撒欢、追逐的狗狗们,降谷零愣了一下,随后摸了摸秦的头,笑着说:“你想去玩的话就去吧,不用特意跟我说的~” 尾尖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一下幼崽的脚踝,秦微微扭头,金蜜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一旁某只正叼着飞盘狂奔的德牧。 降谷零歪头:“你也想玩飞盘吗?” “呜。” “好吧,”降谷零冲秦摊开手,“飞盘给我,我来扔——我姑且算是学会怎么玩了,你可要好好接住哦?” 噗—— 秦有些无语地斜眼睨了崽崽一眼——飞盘都不在他嘴里,还扔什么扔,赶紧自己去找啊! 小腿再次被小狗毛茸茸的大尾巴糊上,降谷零愣在原地,眼神有些迷茫:“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这样下去不行,交流实在太费劲了。 秦思考了一阵,忽然站起身、围着某个点团团转了起来。一边转,他还一边低下头、耸动鼻尖,做出正在嗅闻的模样。 片刻过后,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似的,小白狐狸学着曾经在警视厅刑事部出现场时观察到的警犬的神态,就地轻轻卧倒。 降谷零很快就get到了自家小狗的意思,摸着下巴沉吟:“嗯……这是‘找东西’的意思?” “呜。” “是想让我帮你找什么东西吗?” 帮? 秦的耳尖微微一弹,似乎有些不满,但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依旧卧倒在原地,用那双在夜色衬托下更加澄明的金蜜色眼眸望着降谷零。 不出声就是默认了。降谷零很快就想起那只先前被小狗叼走、现在却又突然不知所踪的飞盘:“是想让我帮你找飞盘吗?你把它弄丢了吗?” 秦晃了晃尾巴尖。 降谷零顿时就懂了——粗心大意的小狗这是不小心弄丢了自己的玩具,现在正在满眼期待地等待自己这个临时饲主帮忙寻找呢! 有谁能拒绝可爱小狗如此合情又合理的请求呢? ——不、没有! 降谷零立刻行动起来,带着小狗在草坪上的各处花丛、灌木丛、树根下四处搜寻。 终于。 5分钟后。 拨开树根下那一团痕迹稍显新鲜的落叶,降谷零弯腰将飞盘从落叶堆下面取回,乐呵呵地递给自家小狗:“给,我找到了~” 秦低头看着飞盘,水红色的软糯耳尖一下又一下轻轻抖动。 ——看看、幼崽这不是就已经学会寻回游戏的精髓了吗? 愉快地叼起飞盘,不等降谷零再多说点什么,下一秒,小狗灵活又矫健的雪白身影瞬间就又消失在了灌木丛里。 降谷零:“……?” 他有些无奈地弯起眉眼,小声嘀咕:“找到飞盘就不理我了?还真是一只现实过头的坏小狗啊……” 虽然嘴上这样抱怨,降谷零却也没有真的生气,随便在广场空地找了个没人的空椅落座之后,便低头翻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写写画画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分钟后。 “——呜。” 一只小狗突然出现他的面前,伸出一只爪爪,轻轻按在了降谷零摊开在膝盖上的小本子上。 握住小狗的爪爪捏了捏,降谷零笑道:“怎么不去和朋友玩飞盘啦?还能再玩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要回家了哦~” 秦甩了甩幼崽捏着自己爪垫的手,但没甩开:“呜呜。” 「我藏好了,快去找吧。」 眼角余光觑到那一抹藏在皮毛之下的鲜红,降谷零捞过小狗的右前爪凑到面前,翻开毛毛仔细查看:“之前就想说了,你爪爪上的这个印记,看上去不太像胎记或者皮肤色素沉淀……所以秦警官居然是会给小狗纹身的性格吗?” “真看不出来啊——”降谷零感慨。 “呜呜!” 秦打断了降谷零的话。 强行抽回爪爪,秦用大尾巴扫过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将其合拢,随即歪头,冲着幼崽低低的呜咽了一声:“呜呜~” 「走啦走啦,抓紧时间多玩几次,这次我把它藏到一个很隐蔽的角落里了哦~」 被小狗半拖半拽着重新回到野餐草坪上,降谷零无奈低头:“飞盘又不见了吗?” “呜。” “好吧,我帮你找找吧。” 五分钟后。 顶着一头枯枝败叶,降谷零有些艰难地从矮树树杈间跳了下来。随意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灰尘,降谷零将飞盘递给秦:“你们是怎么把飞盘弄到树上的?还卡的这么隐秘,我差一点就没找——哎哎哎、你干什么?” 叼着飞盘,某只小狗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降谷零的面前。 默默注视着小狗消失的方向,降谷零眼眸微眯,终于察觉到了一丝迟来的违和感。 他摸了摸下巴。 “小狗该不会是……在遛我玩吧?” 左思右想,这位新晋的小狗饲养员觉得自己不能用有色眼镜看狗——毕竟自家狗狗平时这么乖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会故意对这自己耍这种小心机呢? 降谷零于是长出了一口气,抛开心中杂念后,再次回到广场上,翻开了自己的小笔记本:“犬类饲养许可牌、疫苗,还有指甲刀和益生菌……” 不一会儿。 望着再次按在自己本子上的小白爪爪,降谷零挑起眉,不动声色地笑:“飞盘又找不到了吗?” “呜呜~”毛色雪白的小狗乖巧点头。 下一秒。 “呜?!” 一手托胸、一手托屁股把小狗抄到怀里,降谷零沉下脸,故意恶狠狠地摇晃了一下小狗:“——说!你是不是在故意耍着我玩?!” 猝不及防之下,秦被晃的有些头晕,软软糯糯的大耳朵也随着降谷零的动作、duangduang地来回摇晃:“呜、呜呜……” 「放、放开我了啦……」 降谷零却没松手。 举着小狗,恶向胆边生的人类幼崽照着对方脑门就是“吧唧”一口,沉浸式暴风吸狗。 等到怀里小狗终于从自己的冒犯之举中反应过来、呲着牙“吭哧”一口啃上了降谷零的脸颊肉之后,他这才笑眯眯地放不断挣扎的小狗下地。 爪爪沾到地面后,秦立刻扭过身、用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对着坏幼崽。经过这段时间和小狗的相处,降谷零很轻易地就辨认出,这是对方在想自己表达不满的意思。 “哎——” 蹲到小狗毛茸茸的背影旁边,降谷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正在生胖气的小狗。 “——那个、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 水红色的尾巴尖尖微微跳了跳,小白狗依旧用屁股对着降谷零。 降谷零蹭到小狗身边,席地坐下:“你的主人临走之前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之前也一直忘记这件事了……没有名字的话会有些麻烦,之后去医院建立你的宠物档案的时候,好像也需要登记你的名字呢。” 好、好像是哎…… 人类收养小动物之后,似乎都要给对方取一个方便称呼的名字来着…… 水红色的耳尖微微一弹,秦陷入了沉思。 ——这么说起来,自己当初把小狗版的自己送到幼崽家门口的时候,似乎的确忘记提自己的名字了…… “要不……我再给你取一个?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名字、等你的主人结束任务把你接回去之后就废弃的名字,这样可以吗?” 新的名字么…… 有些迟疑地抖了一下耳朵,迎着幼崽那满含期待的、亮闪闪的紫灰色眼眸,他沉默了一阵,没有拒绝,只是扭过头,轻轻舔了舔幼崽的脸颊。 ——好吧。 年长的狐狸大妖很宽容地想。 如果幼崽很希望走这个流程的话,那就随幼崽开心好了。妖怪的[真名]只有一个,但[名字]的话…… ——有几个都无所谓吧? 秦这样想着,眼神慈祥温和地望着幼崽,蹲坐在原地,安安静静等待着自己即将拥有的新名字。 然而幼崽在此刻,却显得格外一丝不苟。 “——名字是一种会被宣之于口的祝福,所以你一定要亲自为自己挑选才可以哦?” 秦:“……?” 秦:“……” 行吧……自己挑就自己挑吧。 挑个顺口一点的,这样崽崽喊自己的时候也能省点事。 这样想着,秦歪头注视着降谷零,看着对方一脸严肃地从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上撕下好几个纸条,短暂思考片刻后,拧开笔帽,“唰唰唰”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 紧接着,他又将数枚纸条挨个揉成小小一团,将它们全部摆放在了自己摊开的掌心上。 在秦的目光注视下,降谷里很快就将掌心送到了秦的面前。 “接下来,就把一切都交给命运吧~” 幼崽信誓旦旦地这样说着。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后,回想起当年幼崽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将手心那七八个小纸团展示给自己看时候的眼神,秦都会痛恨自己当初实在太过天真。 ——自己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样,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认定一个天生的诅咒之种、会是个乖乖牌的好好幼崽呢? 早发现早治疗,说不定缺根弦的大脑还能有痊愈的可能…… 但…… 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迎着幼崽那满含憧憬与期待的小眼神,自恃长辈身份的秦有些矜持地转了一下耳尖,简单打量了纸团一眼后,抬起爪爪,随意在纸团之中轻轻按住了一枚。 “要选这个吗?” 幼崽将其他未被选中的纸团揣进口袋里,然后半蹲下来,和秦头挨着头一起拆纸团。 “让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呢——” “……” “……” 降谷零微微扭头,试探性地冲身边骤然石化的小狗喊了一声:“……菜菜子?” “……” 抬手摸了摸小狗僵硬在半空中的爪爪,降谷零强行掐死了自己剩余的良心,笑着对小狗说:“呜哇——是超级可爱的名字哎!果然可爱的小狗天生就会吸引可爱的事物,这个名字非常适合你哦!” 一边这样说着,似乎为了取信于秦,满肚子坏水的人类幼崽还不忘冲着秦比了个大拇指。 “——菜菜子超可爱!” 秦:“……” “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35章 我们可是法外狂徒啊! 时光如逝,日夜不停。 转眼间,距离当初地震鲶入侵东京之事,就过去了一年多。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秦辗转见过了不少东京本土的异常。 身为与国际接轨的大都市,东京人口非常密集,生活节奏相对较快,人们的情绪起伏变化也相对较大,也是因此,那些负面情绪积攒到一起、便在城市的阴暗处孕养出不少实力强大的异常。若是未被诅咒污染的异常还好说,那些被诅咒了的,秦清理起来委实费了不少劲。 除去常规的护卫与清理工作之外,秦有心向这些盘踞于此多年的异常们探听些消息。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无论是二十年前的那个血色夜晚的详情,还是自己断尾的下落,亦或是一年前那些举止怪异的鲶鱼妖们的来头,东京异常们却是都露出了相似的茫然表情,无论秦再怎样威逼利诱、都吐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 秦无奈,最终也没有再难为它们,挥挥爪放它们离开了。 一年多的时间,毫无收获…… ——要说不失望,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 “——妖怪就是妖怪。妖怪的时间和耐心、总归是要比人类更加充足的,不是吗?” 绵软低柔的呢喃,仿佛情人间的喁喁私语,风一吹、就散作漫天樱雨,纷纷扬扬、了无踪迹。 单手撑着下巴,秦静静凝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粉白色花瓣,蜜糖般金蜜色的眸子,也仿佛被那样温柔的色泽浸染。 “樱花,开的很好呢。” 似感慨又似喟叹的低语声,自唇角泄出,秦懒散地靠在窗边,眉目柔和:“感觉很适合踏青赏樱啊……” 砰——! 有什么东西被人重重拍到了桌面之上,落地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尾巴毛瞬间炸开,俊美邪异的狐耳青年一个激灵、猛然坐直了身体,伸手迅速翻开了面前的课本。 “教育的本质是——” “秦大人。” 充满感情的朗诵被人开口截断,秦垂着眼,继续面不改色地翻动着课本:“教育者应当尊重儿童生长发育——” “——秦大人,您的书,拿反了。” “……” “……” 讪讪抖了抖耳尖,秦默不作声地将上下颠倒的书本重新摆正,继续摆出一副正在勤奋用功的模样。 见此情景,鼻梁上夹着一副眼镜的公安忍不住扶额。 “——您手里这本书,是日本战国史,不是教育考试复习资料啊。” 秦:“……” 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心虚,秦清了清嗓子:“咳、我当然知道了!那个……我刚才就是背一下书,检验一下自己的复习成果嘛!” 公安眼神复杂地看向秦的左手。 “但是……”他欲言又止,“秦大人,您手里的面包,果酱快要滴到衬衣上了哦……” 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厚间你为什么不早说?!这可是我才换的新衬衣、果酱什么的超级难洗啊——!!!” 厚间:“您小心一点,不要把果酱弄到、呃……” “……” “……” “……课本上了。” 呆呆低头,秦望着自己被蓝莓果酱嚯嚯的一塌糊涂的衬衣和课本,整只狐狸瞬间变灰,凝固在了原地。 厚间见状,微微叹了口气。 “实在学不进去的话,要不然……您出去放松一下吧?” 也省得卖一个搭一个、坐这跟自己互相伤害了。 软软糯糯的狐狸耳朵顿时就竖了起来。 然而,就在下一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秦又再次塌下耳朵,神色恹恹地趴回了办公桌上。 “不行……” 大半张脸埋进了臂弯里,大妖满脸悲伤,长吁短叹。 “幼崽还有两年就要毕业了,北村那个混蛋上司跟我说,让我跟着幼崽一起升学、去国中继续当老师……” “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吗?”厚间疑惑。 秦的狐耳顿时耷拉地更加往下了。 “北村说,国中教师录取要比小学更严格。虽然他会想办法帮我降低难度,但必要的□□资格证也是要考的……” “那不是还有两年吗?” 秦语气悲愤异常:“是还有两年,但问题是——知识它不进脑子啊!我这都学了一年了,但是试卷完全写不出来啊啊啊啊啊QAQ!!” “……” 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这张满篇飘红的试卷,厚间也逐渐开始感到一丝头秃:“那您倒是好好看书啊?” 大妖露出一个绝望的微笑。 “你猜我认识几个字?” “……” “你猜我看不看得懂什么叫亚热带季风气候?知不知道本能寺之变的影响和意义到底是什么?” “……” “学了整整一年——”秦语气无比沉痛,眼底竟然带上了一丝丝的绝望,“我到现在为止,就只能看懂小学题……这样下去不是完全没办法通过考试了吗?!” 望着大妖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厚间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整理好心情之后,尽职尽责地提醒:“既然如此时间紧迫,事不宜迟,秦大人,您先不要再摸鱼了,我们就现在开始今日的教学——” 滋滋滋—— 滋滋滋—— 手机那并不算响亮的震动声,传到秦的耳朵里,却仿佛救命仙乐一般悦耳动听。 忙不迭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秦顶着厚间无奈的眼神,迅速接通了电话。 “喂?这里是秦——” “秦老师?我是长谷川,”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了一道略显严肃的女声,“你现在有时间吗?来一趟学校,有些事需要你来处理。” 秦停顿了一下,语气明显有些不太情愿:“明天才开学,而且……” “是关于新生的事情。” 秦:“……?” “前些天我和你沟通过这件事,还记得吗?学校新来了一个转校生,考虑到我们四年A班距离满员正好还差个名额,所以校长决定让他转入我们四年A班。” 水红色的尾巴尖尖翘起,秦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 “所以?我不是个教音乐和体育的科任教师吗?转校生的事,应该不归我管吧……?” “学校一对一帮扶项目去年就已经启动了,”长谷川老师友情提醒,“去年因为考虑到你还是新人教师、我想着让你再熟悉熟悉环境,所以把你的帮扶对象转到了我的名下。但今年不一样,这个任务你得自己去做了。” “……” 秦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脑瓜仁有点疼。 视线在手里的复习资料、桌对面一本正经准备帮忙补课的厚间脸上一一划过,沉默半晌,他压着一对飞机耳,语气老大不情愿。 “——又让我加班?” “算是吧,但这也是对你是否具有□□素质的考评标准之一。顺利通过的话,接下来你就可以顺利通过转正、自己带班了。”长谷川老师解释,“这是学校对于本校科任教师的优待,你最好认真对待。” 秦很想说我完全不想转正,但…… 还不等他拒绝,长谷川老师仿佛已经预判到了他的反应,留下一句“相关信息我会发送到你的私人邮箱里”,随后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 “……” 办公室里,秦握着手机,和桌对面的厚间面面相觑。 迟疑片刻,厚间试探性地问:“那……今天就先学到这?” “……没办法了。” 垂头丧气地收拾好自己的复习资料,秦耷拉着耳朵,怏怏不乐点开了自己的邮箱:“我倒要看看这个新生到底怎么个情况——太麻烦的话我才不去,到时候你让混蛋北村去跟校长说说、帮我把这事给推了。” 长谷川老师的办事效率,就像她的性格一样,雷厉风行。不到两分钟,一封新鲜出炉的邮件就躺在了秦的工作邮箱里。 “我看看啊,【诸伏景光,男,9岁,日前于长野山之内北国小、转入东京浅草国小】……”秦摸了摸下巴,“——从这么远的地方转过来的吗?长野那边的学校很差劲吗,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跑来东京上学?” 厚间摇了摇头,同样一脸疑惑。 “真是搞不懂你们人类怎么想的……” 秦继续按动手机按键往下翻,两秒后,他的眼睛瞬间瞪大。 “——等等、【疑似患有非病理性失语症和轻度失忆】??这什么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一时间,秦感觉整只狐狸都不好了。 他盯着手机,反反复复浏览着这封信息量巨大的邮件:“一对一什么的……这么严重的问题,感觉不像是我区区一只狐狸能干预和处理得了的哎?这不得去找专业的机构辅助矫正和治疗吗?” “厚间,”他转头看向桌对面的一对一私人辅导老师,“你对【非病理性失语症和轻度失忆】有什么了解吗?” 厚间想了想:“非病理性致病因素,一般可以理解为心理障碍,又叫PTSD,一般常见于一线刑警和军人身上。明明是这么小的孩子,却罹患这种心理疾病……总感觉对方身上,似乎还藏着什么秘密啊。” 耳尖微微支棱起来,秦沉吟不语。 看出秦眼底的为难与踌躇,厚间思考了一下,主动提议:“要不然……我登录公民信息库,帮您查查那孩子过往的经历?” “这……” 摸了摸自己活蹦乱跳的良心,秦迟疑了。 “这种事情……真的没有关系吗?幼崽的情况看上去好像很严重,并且给我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下不经本人允许、私自调查对方的个人隐私,我总觉得不太好哎……” 闻言,厚间顿时愣了一下,望向秦的目光微微有些怪异。 “……?” 柔软Q弹的耳尖微微转动,秦有些疑惑地望着厚间:“怎么了吗?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是这样的,秦大人,”厚间简单组织了一下措辞,“——您觉得,我们是什么人呢?” “呃……公安警察?” “不,”竖起一根食指,厚间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迷之微笑,“我们是——法外狂徒。” 秦:“……” “秘密搜查公民个人信息,这对于公安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厚间语气沉稳又可靠,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虽然我们隶属于异闻课,但同样也是公安的一员,这种事对我们来说完全是职责之内,您并不需要为此感到不安或者内疚。” “——所以,调查的事就交给我吧,秦大人。”厚间站起身,简单做了个总结,“您先去学校观察一下那孩子的具体情况,我这边有消息后,会立刻通过终端联系您的。” 秦思忖了一下,感觉对方说的有道理。 他于是将桌面上的学习资料通通塞进自己的尾巴里:“行,那我先过去看看情况。保持联络。” 第36章 欢迎你的到来 诸伏景光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沉默。 呆板。 麻木。 透过对方那双死寂的眸子,秦仿佛看见了一个灰雾蒙蒙、濒临碎裂的荒诞世界。 身材相比于同龄人显得格外单薄的男孩子,就那样静静坐在空荡教室的第一排,分明教室内光线充足,但他整个人却仿佛融入了阴影一样,没有一点活物该有的存在感,看上去就像一具精致的人偶。 的确是个很麻烦的幼崽啊…… 秦想。 迎着秦满含端量神色的目光,那个名叫“诸伏景光”的孩子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他的瞳孔中分明倒映着秦的身影,但他的眼底,却仿佛只剩下了一片空虚与荒芜。 他的心底破了一个大洞,除了呼呼漏进的、能够将人的一切欢笑与幸福完全冻结雪风,再盛不下其他任何事物。 “……” “……” 两相对视,各自无言。 秦是一只很有礼貌的狐狸。他知道对于人类来说,长久的注视是一件很冒犯的事。 所以他就只是简单打量了一下诸伏景光,确认过身份之后,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坐在诸伏景光对面,那个捧着一叠文件、同样正用满含探究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中年女人。 “需要我做些什么?” 秦收回视线,平静开口。 长谷川老师指了一下自己身边的空位:“作为我们谈话的见证人。顺便,这件事你也是关系人,你有必要全程参与。” 行吧。 秦无可无不可地耸了一下肩,翘起被界隐藏起的尾巴,端端正正地落座到了长谷川老师的旁边。 “——你叫做诸伏景光,对吗?” 褐发蓝眼的男孩子依旧面无表情,那双漂亮的蓝灰色猫眼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空洞。 长谷川老师翻动手里的资料:“在接收你的学籍之前,我需要先向你确认你的基本情况,没问题吧?” 诸伏景光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秦一时有些摸不清楚,对方是否听见了长谷川老师的问话。 一片静默中,空教室内的气氛变得稍微有些尴尬。 握着文件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长谷川老师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问:“我看了一下,资料上说,你是从长野的学校转学过来的——方便简单介绍一下你转学的原因吗?” “……” “……” 长谷川老师有些沉不住气了。完全无视了坐在一旁、欲言又止的秦,她环视了教室一圈,沉声问:“你的家长呢?你的病情如此特殊,再加上又是转学这么大的事,学校事先绝对有通知过你的家属才对——他们为什么没有陪你一起来交接材料?” “……” 无论她说什么、问什么,诸伏景光的反应就只有两个字—— 沉默。 四目相对,短暂沉凝了一阵后,长谷川老师很快从挎包里翻出一只手机,抬手递给诸伏景光。 她用尽可能委婉的语气对诸伏景光道:“给你的家长打个电话吧,让他们来一趟学校。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有部分免责协议需要他们过来签署。” “……” 依旧是沉默。 长谷川老师握着手机的手,就这样无比尴尬地僵硬在了半空之中。她低头看着诸伏景光,向来严肃冷静的脸上,逐渐开始出现了一丝裂痕。 “诸伏景光,”她的语气稍微加重了些,“——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把你的家长叫来这里,学校有一些重要文件需要他们知悉并签字!” “……” “诸伏景光?” “……” “听见了就点点头,诸伏景光!” 眼见气氛逐渐开始变得有些凝固,秦抬头看了眼依旧坐在原地无动于衷、仿佛一只失去灵魂的小人偶一样的诸伏景光,又看了看眼底神色逐渐有些不耐烦的长谷川老师,思考片刻后,忽然抬起手。 在长谷川老师始料未及的表情注视下,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根—— 猫条。 是的…… 一根猫条。 望着手里这根出现的略显不合时宜的猫条,秦愣了一下后,连忙将其重新塞回了衣兜里。 “——不、不好意思啊……这个是我喂楼下的猫咪吃的!” 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又翻找了一阵,秦摸出一小袋苏打饼干,很快推给诸伏景光。 “吃不吃?抹茶味的,最后一包了。” 诸伏景光没什么反应。 秦于是自顾自地撕开了饼干外面、那层并不如何精致的包装袋,先给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然后把包装袋里的另一块递到了诸伏景光的唇边。 “唔……算算时间,也该吃午饭了。” 一边鼓着腮帮子嚼嚼嚼,秦顶着长谷川老师的死亡视线,一边又把饼干往诸伏景光的唇边凑了凑:“先吃点饼干随便垫垫吧?等会儿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我送你回家。” 他的饼干都快直接怼进幼崽嘴里了,这下子,诸伏景光就算再不想给反应,也没办法了。 默默抬手接过饼干,诸伏景光小口咬了一块。 下一秒,他那双灰蒙蒙的猫眼陡然微微睁大。 “——怎么样,好吃吗?” 舔掉指尖上黏着的饼干碎屑,白发金眼的俊美男人笑眯眯地讯问幼崽。 “……” 诸伏景光说不出话。 就在饼干被他咬碎、食物的味道遍布他口腔内全部味蕾的一瞬间,诸伏景光恍惚间,几乎以为自己坠入了无间地狱。 平静死寂的面具被打碎,诸伏景光的小脸微微皱起,一手捂住嘴、整个人瞬间从座位上弹起,飞快冲向了摆放在教室后方的垃圾桶方向。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喘咳声、混杂着呕吐的声音,一起在这间教室里响起。 收回目光,长谷川老师连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她看向秦:“……你给那孩子吃了什么?” “小饼干啊,抹茶味的。”秦看了一眼简陋包装袋里仅剩的最后一块,捏着包装袋,很是大方地往长谷川老师的面前递了递,“你要尝尝吗?” “……” 用眼角的余光悄咪咪觑了一眼吐的昏天黑地的诸伏景光,长谷川老师搬着自己坐着的小板凳、默默往旁边挪了挪:“还是不用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你这饼干是在哪买的?该不会过期了吧?就这样给那孩子吃掉……该不会出事吧?” 秦摆摆手。 “安啦安啦,这是自己做的小饼干,绝对没有任何防腐剂添加剂哦?嗯……它就只是单纯的有点难吃而已啦,放心,不会吃出问题来的!” ——毕竟是自家崽崽在自己的严格监督下制作出来的小饼干,饼干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原料,秦当然是一清二楚的。 嗯…… 应该是清楚的……吧? 舌尖顶了顶上颚,秦的眼神中隐隐有些生无可恋——关于降谷零明明全程严格按照菜谱取材、搅拌、调和,最后放入烤箱烘焙的,但最终烤出来的抹茶小饼干,却为什么居然会充斥着一种[人生]的味道这件事,他也的确困惑了很久很久了…… 人生的味道…… 嗯,简单来说,就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味道。 长谷川老师“……”了一阵,脸上表情稍微有些复杂。她看着秦递到自己面前的小饼干,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结果。 “谢谢……我正在减脂期,不适合吃饼干。” 秦“哦”了一声,盯着包装袋里剩下的那枚饼干,思考了一阵之后,毫无停顿地将其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嚼嚼嚼—— “?!” “……!!” 一时间,坐在原地长谷川老师,还有刚刚呕吐完、正满脸苍白地走回自己座位的诸伏景光,瞳孔瞬间地震。 “你……” “昂?”头顶的狐耳微微塌下,秦喉结滚动,将嘴里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的饼干渣咽了下去,“怎么,长谷川老师想吃?抹茶味的话已经没有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这里还有奶油味的。” “不不不、!!”长谷川老师顿时花容失色,面上一贯的沉稳严肃都绷不住了,拼命摆手,“我就是很好奇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觉得难吃?” “……” 秦舔了舔指尖:“是很难吃啦,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是对方的心意,而且……”吃的多了,早晚会习惯的。 蓝灰色的猫眼微微顿住,诸伏景光抬起头,默默地看了秦一眼。 然后,这个自从秦进入教室之后、一直没有给他们任何额外反应的孩子,忽然执起了桌面上留给他签字的原子笔,在自己的手心,飞快写下了一行娟秀的字迹。 秦看了半天,勉强认出其中几个字,于是他将期待的目光转向一旁依旧处在震惊之中、久久无法自拔的长谷川老师。 “‘他们不会来的’……”慢慢回过神来的长谷川老师,一字一顿地念着,“‘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不要麻烦他们’……” 性格古板又严厉的女教师抬起眼,刚想说些什么,下一秒,却接收到了自家同事暗戳戳递过来的眼色。 “……?”长谷川老师一愣。 面不改色地将手机收回衣兜里,秦低头看向面前这个命途多舛、看上去沉默又内敛的人类幼崽,心头微微有些复杂。 是吃了很多苦的小幼崽啊…… 秦想。 回想起刚才赤田发送过来的那封邮件上的内容,秦金蜜色的眼眸轻轻眯起,眼底飞快闪过了一丝不忍与怜爱。 所以…… 还是不要再在幼崽心间的伤口上撒盐了吧。 和秦交换了一个眼神,长谷川老师很快领会了同事的用意,再也不提先前的事,转而翻动着自己带来的那一叠文件,指着需要签字确认的地方一一和诸伏景光解释,整个人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原本的缄默与冷寂被一块充满[人生]滋味的抹茶小饼干打破,诸伏景光很快也从之前那种令人担心的呆滞状态走出,对于长谷川老师的话语,逐渐有了一些反应。 一大一小凑在一起,一份份文件迅速被签署完毕,工作的氛围和谐又融洽,让秦恍惚幻视自己还在异闻课时的日常。 既然这里暂时没有要用到自己的事,秦呆坐在一边,不知从哪又摸出来一袋奶油味的小饼干,有一搭没一搭地啃了起来。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窸窸窣窣的咀嚼声里,诸伏景光的入学手续很快就办理完了大半,顺利进入了尾声。 听着耳边女教师的叮嘱,诸伏景光微微抬头,蓝灰色的眸子准确望进了的秦的眼底。 那个外貌条件优越到极致的男人,依旧在认认真真啃着手里的小饼干,似乎完全不觉得那种逆反人类味觉的口感有任何不妥。 对方的眉眼间蕴藏着一抹懒散,整个轻轻倚靠在深厚的课桌上,仿佛只要自己一眼没看住,对方就会直接滑下座椅、在地面上团成一个圆润的球体,舒舒服服地眯眼打起盹来。 诸伏景光迟疑了片刻,站起身,默默走到了男人的面前。 “……” “……” 四目相对,男人停下嘴里咀嚼的动作,犹豫了一下,举起饼干递到诸伏景光的面前:“……来一块?奶油味的,有点辣。” 诸伏景光:“……” 咱就是说…… ——好好的奶油味,到底怎么和辣扯上关系的? 虽然不理解男人为什么对这种口感奇葩的饼干情有独钟,但诸伏景光也不在意。 换句话说,经历了那样的惨剧之后,这个世界上,能让他在意的东西……早已经十不存一了。 偶尔午夜时分、被噩梦惊醒时,带着一身冷汗,诸伏景光总会一遍又一遍在心底问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死掉的,不是自己呢? 为什么父亲和母亲,要保护那样一个软弱、无能、令人厌恶的自己呢? 为什么…… 不让自己也追随他们一同离开这个开满罪恶之花的、没有丝毫美好和幸福可言的腐烂世界呢? 诸伏景光抬头仰望着秦。 分明身处光线明亮的教室里,恍惚之间,他却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狭窄逼仄的衣橱里……又回到了,那个充满不幸的,闷热又潮湿的黑暗狭间里。 鼻尖隐隐约约泛起一丝血腥味,诸伏景光那对漂亮的蓝灰色的眼眸有些神经质地颤动起来。 【我对你来说,是个麻烦,对吗?】 一字一顿地,他用笔在自己的手心里,写下这样一段话。 经过一年的努力,秦现在能够认识的人类文字已经比一年前多了不少。他眯起眼,略显吃力地分辨着幼崽掌心里的话。 还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褐发幼崽停顿了一阵后,继续写。 【如果感到为难的话,你可以拒绝我的……没有关系。】 虽然写下了“没有关系”这样温柔的字眼,但在秦的目光注视之下,诸伏景光那双仿佛名贵品种的猫咪一般漂亮又深邃的蓝灰色猫眼,却仿佛随着字迹的浮现,而一寸寸崩裂、破碎。 在那双布满裂痕的瞳孔里,秦看见了一个满脸苍白的自己,正满脸惊慌地冲某人伸出了手。 那些他原本以为早已经被封印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在这一刻,忽然仿若洪流般决堤。 ——恍惚之间,秦看见了满地血腥。 他看见无边无际的狰狞面孔,正怪笑着朝自己涌来。 他看见怀中幼崽胸腹间的起伏无限趋近于零,幼小、柔软的身躯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僵硬。 他看见一只浑身皮毛黝黑发亮的的狐狸挡在自己的面前,无边无际的黑火从对方身上腾起,然后迅速向夜色最深处蔓延,将最深沉的夜色渲染成无底黑渊。 那漆黑无光的狐火,将秦和怀里的幼崽们与战场遥遥隔开。 但…… 那一条由狐火铸就而成的防线,在那一刻,却横亘成了一道生与死之间的天堑。 黑火的尽头是生,而黑火的源头…… 眼前仿佛再一次地,浮现出一双燃烧着黑火的、濒临破碎的蓝灰色狐瞳。 一片漆黑之中,有冰冷的杀意在沸腾,但很快又被黑火彻底焚尽。 那双蓝灰色狐瞳的主人似乎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对自己说。 但……就在下个瞬间。 黑狐伤痕累累的身躯,就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撕成了碎片,铺天盖地的漆黑色狐火,也在刹那间尽数熄灭。 天地之间在那一刻,下了一场骤雨。秦的心间,也仿佛被雨淋湿,湿漉漉地泛着冷、打着颤。 ……黑狐消失了。 但对方濒死时啼血的悲鸣,却仿佛一直一直在自己耳畔萦绕不休,从过去、到现在,没有片刻止。 「阿秦,大家就拜托你照顾了……」 「阿秦,你要活下去……」 「阿秦……对不起。」 恍惚之中,秦依稀能看见——二十年前那个脸色苍白、浑身上下被雨淋湿的自己,甚至来不及回头看黑狐的残躯最后一眼,就抱紧了怀里奄奄一息的狐崽们,头也不回地朝着夜色最深处飞奔而去。 “……” “……秦老师?秦老师?” 在一声声的呼唤声中,眼前的幻象迅速崩散。 秦怔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血液的温热与雨水的冰冷交替落下的诡异触觉,令他记忆犹新,恍如昨日。 褐发的幼崽依旧仰头望着他,神情安静,眸光破碎。 僵硬抬手,秦望着幼崽那双似曾相识的蓝灰色瞳孔,有些迟缓地轻轻摸了摸幼崽的头毛。 “不会的……” 绵软柔和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秦不知道是在安抚幼崽、还是仅仅只是说给自己听。 “你不是什么麻烦,诸伏景光……” “我是秦,欢迎你的到来。” 第37章 请多指教 既然答应了会好好照顾诸伏景光,秦自然是要守信的。 和长谷川老师这个十项全能的班主任对比起来,秦负责的音乐课和体育课说多不多,但要说少,一周还是有那么十来节的。 又到了下午的体育课。 换好运动服后,秦带领班级里的幼崽们在操场上排列整齐,吹着口哨,一起做着热身运动。 作为班级里公认的、最受秦老师青睐和偏爱的孩子,降谷零照例是站在队伍的第一排,距离秦最近的位置。 这本来没什么,大家也都习惯了。 但今天……事情似乎出现了一些并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变化。 “——降谷站在第一排也就算了,为什么那个刚来的小哑巴也能站在秦老师的身边??这不公平!” 队伍之中,隐隐传出一阵阵暗含不满的低语声。 “就是就是!每天露出那副半死不活的表情还真是晦气、最讨厌这种装可怜的家伙了……简直是看一眼就恨不得把那张脸按进洗手池里的程度啊!” “那个臭哑巴到底哪里好了?明明我们才是和秦老师相处最久的孩子!秦老师到底喜欢那个混蛋哪一点啊?!” “诸伏景光?啧,就连名字都散发着一股装模装样的恶心味道。喂——我说、前田,一会儿下课以后,我们去教教那小子浅草学校的规矩吧?” “我赞成!” “我也去我也去!” “可是秦老师那边……” “啰嗦!只要这次我们别把动静闹太大,就算是秦老师也绝对不可能再抓到我们的把柄……” 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窃窃私语,降谷零眼眸微眯,眼角的不动声色地在身边一扫而过。 新来的转学生么…… 还真是倒霉啊,被那群家伙给盯上。 撩起眼眸,他的视线,在前方正认认真真带领孩子们做拉伸的秦知也身上一扫而过。 ——就当是为那个人减少麻烦好了。 降谷零想。 ——每天既要上课、又要关照自己已经很辛苦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再让对方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事费神比较好。 于是,等到秦宣布解散、让孩子们自由活动的时候,望着诸伏景光默默走向树下阴凉处的背影,降谷零只犹豫了一秒不到,就很快追了上去。 “喂——” 呆呆地端坐在樱花树下,诸伏景光像是已经神游天外,听凭随风飘零的樱花花瓣落在自己发顶、肩膀上、大腿上。 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降谷零也没生气,一溜小跑来到了诸伏景光的面前,双手一撑,坐到了对方的身边。 微微侧头,他望着身侧少年略显忧郁的侧脸,想了想,试探性的开口:“你好?我是降谷零。” “……” “我看过秦老师的点名册,你叫做诸伏景光……对吗?” “……” 好冷淡…… 降谷零自尊心稍微有点受挫。 但,仅仅只是消沉了一小会儿,他还是很快振作了精神,面上重新挂起一个热忱的笑。 目光从对方那双如琉璃般清透美丽的蓝灰色猫眼之上一扫而过,降谷零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艳,称赞之词不由自主从嘴边溜出。 “——你的眼睛可真好看啊。” “……”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诸伏景光缓缓抬眸,如死水般毫无波澜的眸子静静落在了降谷零的脸上。 “……” 片刻后,他轻轻摇了摇头。 降谷零愣了一下:“……摇头是什么意思?我的话……冒犯到你了吗?” 诸伏景光再次摇头。 见降谷零依旧满脸迷茫,他想了想,拉过降谷零的手,用指腹在对方手心一笔一划地书写。 【谢谢你,你的头发颜色也很好看。】 眨巴了一下眼睛,降谷零歪着头:“你这是……嗓子出什么问题了吗?” 诸伏景光沉默。 “还真是可惜,”降谷零说着,看见对方微微黯淡的眸子,微微一怔后,连忙摆手,“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我是想说、那个……我之前认识一位医术非常厉害的医生!如果你来的更早一些的话,那、那我应该可以带你去找医生帮你治疗的!” “……” 短暂沉默片刻后,诸伏景光在降谷零的手心轻轻写下几个字。 【谢谢你,不过不必了。】 “为什么?”小小的降谷零眉心紧紧皱在一起,“你也像其他人那样害怕医生吗?不用担心,宫野医生非常温柔、她人很好的!” 蓝灰色的眼底微微缓和了些,诸伏景光拉着降谷零的手,继续写。 【没有用的。】 “……” 眉心紧蹙、降谷零很是费解地盯着诸伏景光。他性格向来执拗,原本还想继续劝说对方,下一秒,却感觉自己头顶落下了一片修长的阴影。 “——哟,零、诸伏,看来你们相处得还不赖嘛!” 闻声,两小只一起抬头。 下一秒,两只幼崽脑瓜顶上就各自落上了一只大手。 毫不客气地狠狠rua了两把幼崽毛茸茸的脑袋瓜,过足手瘾后,秦收回手,一撑膝盖落座到两小只旁边:“嘿咻、呐呐,我说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去玩呢?” “……” “……” 撑着下巴,秦一脸奇怪:“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你们不是还聊的挺好的嘛?” 降谷零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辩解,可看了一眼身边眉眼淡漠的诸伏景光之后,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手忙脚乱地将碎发重新理顺,降谷零小小声道:“……太幼稚了。” “哈?” “他们的游戏,太幼稚了。” 秦回头,看了一眼操场上还在为了“捉迷藏”游戏谁当鬼而争吵不休的人类幼崽们,顿时一阵无言。 好像…… 是有点幼稚哈? 他沉默了一下,移开目光。 “那么……去玩球怎么样?” “没意见。我都可以。” 降谷零还是很给秦老师面子的。 ——事实上,经过一年前的那次约定之后,不管秦要求他做什么,只要不过分,他大概都不会拒绝。 秦扭头看向诸伏景光:“诸伏同学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诸伏同学犹豫了一下,刚想摇头,下一秒,手里就被某人鬼鬼祟祟地塞了一袋相当眼熟的东西。 诸伏景光:“……?” 他低下头,和手心里那袋令人只是看着就心生恐惧的奶油小饼干面面相觑。 “……” “……” “不吃吗?”秦很自然地给自己也撕开一袋,表情虽然有些僵硬,但还是很认真地将饼干送进嘴里,“我看你今天中午也没吃多少东西,就这样去运动的话,小心低血糖哦。” 降谷零看着对方手里那袋眼熟无比的小饼干,眉眼微微弯起:“上次的饼干,秦老师居然还没有吃完吗?昨天家政课我又学会了一种巧克力曲奇,下一次,我多做一些带给秦老师吧?” “?!” “不、咳咳咳……等等!我不、咳咳咳咳……!”猝不及防之下突闻噩耗,秦当即喉头一哽,嘴里还没咽下的饼干渣一时不慎滑入气管,顿时剧烈咳喘了起来,整张清俊的面容瞬间就涨红了起来。 望着某人狼狈的模样,诸伏景光沉默了一阵,眼神微微有些复杂。 【你给我的那些饼干,原来都是降谷同学做的吗……?】 手心微痒,秦一边咳得眼泪直流,一边痛苦面具点着头:“对、咳咳咳咳……” “……” 目光在满眼担忧、帮着秦拍背顺气的降谷零,以及拼命对自己使着眼色的秦知也的脸上来回横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心里那袋口感堪比生化炸弹的奶油饼干,诸伏景光沉默了一阵,心头忽然翻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情绪。 明明是口感那样古怪的饼干,却得到了对方的珍视…… ——是因为非常在意赠送者的心情、所以哪怕再怎样难以下咽,也会认认真真把饼干全部吃光吗?还真是奇怪的羁绊啊…… 眸光微垂,诸伏景光默默的想。 稍微、稍微有一点…… “……呐、诸伏同学,你说这个提议怎么样?” “诸伏同学、诸伏同学?你有在听吗?” 诸伏景光怔怔抬头:“?” “你果然又在走神!”毫无身为长者自觉的秦老师一把揪起褐发幼崽的脸颊,一边毫不客气地搓圆捏扁,一边满脸不悦、拖长了尾音埋怨,“——这不是完全没有在听我讲话吗?!” “……” 【抱歉……您刚才说什么?】 “哼,原谅你了。” 得到幼崽的道歉,超级好哄的秦老师抬起下巴,松开了小崽软乎乎的脸蛋:“我刚才说——零、还有诸伏同学,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公园打篮球呢?” 篮、篮球吗……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五短身材,接着又对比了一下秦老师那一米九还多的修长身量,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顺着幼崽们的目光看向自己,秦愣了一下,尾巴尖尖有些无措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呃、那换一个……乒乓球怎么样?那个球很轻,球台也不算很高!” 降谷零没什么意见,随口问了一句:“我没问题。不过我之前没接触过这种球类运动,到时候可能要拜托秦老师教导了。” “……” “秦老师?” 秦移开目光。 “嗯……突然觉得,网球或许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呢……哈哈哈。” 降谷零半月眼:“突然这么说……该不会您也对乒乓球毫无经验吧?” “怎、怎么会呢!”秦顿时提高了声音,大声反驳,“我只是觉得、就……你们这个年纪的幼崽,比起傻傻地站在球台两边,果然还是像网球这样需要奔跑的运动更加合适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一巴掌按上降谷零金灿灿的头毛,秦大手一挥,“哟西!那么——周末米花公园网球一日行、就这样决定了!” “……”降谷零戳了戳旁边似乎又呆住了的诸伏景光,小声问,“要来吗?如果实在不想加入的话,我去和秦老师说一声。”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 正当降谷零心头隐隐失落之时,诸伏景光拉过他的手,轻轻在对方掌心留下一行字。 【我没有不想加入。】 【请多指教了,降谷同学。】 还有…… 微微转头,诸伏景光很郑重地冲着秦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请多指教,秦老师。】 降谷零愣了一下,望着对方眼底阴霾稍退、隐隐透露出一丝期待的认真神情,沉默片刻后,弯了弯眉眼,露出一抹欢悦的微笑。 “那……我们就说好了哦?” 【好。】 降谷零拉起诸伏景光的手,不等对方拒绝,相当大方地就往新朋友的手心里塞了两袋自己亲手烘焙、亲自包装的小饼干。 紫灰色的下垂眼轻轻弯起,降谷零笑了一下,看向诸伏景光的眼神清澈而温和:“——我叫做降谷零,你可以和秦老师一样,叫我零就好。” 这样说着,他拉起诸伏景光的手心,在对方手心里画了一个圆圈,接着,又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在旁边写下了一行英文字母。 “呐呐、就是这个——‘零’,就是没有的意思哦!你可以叫我零,也可以叫我zero!那么,诸伏同学,作为交换,我可以叫你景吗?” 诸伏景光轻轻点头。 融融的春光透过树影洒落,正正好落入诸伏景光蓝灰色的眸子里。 他那双被痛苦和不幸浸染的、灰暗已久的眼眸,仿佛因此,被春光稍微点亮了一瞬间。 【我的名字,叫做诸伏景光。】 【称呼我什么都可以的,今后,还请两位多指教了。】 第38章 郊游 或许是诸伏景光天生就不擅长拒绝别人、尤其对方原本还是出自好意,也或许是这一大一小眼巴巴看向自己的眼神实在太过可怜…… 总之,顶着秦和降谷零两人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诸伏景光几乎没有迟疑太久,很快就点了头。 【好的。】 金蜜色的狐眼瞬间眯起,秦很高兴地揉了一把诸伏景光的脑袋瓜,不由分说地又往对方手里塞了一袋人生味的奶油小饼干。 “——那么,这周六早上九点,我们在米花公园东门入口见?”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 低头看向自家崽,秦友善提醒:“到时候我去接你。记得把时间空出来,早点起床、别睡懒觉哦?” 降谷零一愣,露出一对半月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已经和您提议过很多次了,秦老师你真的没必要这样啊——从家里到公园这么近的路,我自己就能过去的,您没必要跑这一趟。” 想了想,他又补充:“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菜菜子也可以陪我一起过去的,不用担心。” “——意见驳回。” 面不改色地忽略了对方口中念诵的那个令狐狸颈毛直竖的尴尬名字,秦心说我倒是能陪你,但问题是你的菜菜子和秦老师就只能出现一个——真要是这样,等到正式开始之后,那他到底是要作为秦知也来教导幼崽怎么打网球,还是作为小狗去帮幼崽捡球? 那不得分分钟穿帮。 “我就接,怎样?”秦挑眉,嘴角闲闲勾起,露出一抹看上去就很屑的坏笑,“而且——我不喜欢狗,我对狗毛过敏。所以你到时候课别把你家小狗带着一起哦?不然我分分钟昏迷给你看!” 过敏啊…… 反应居然这么严重吗? 不过这么一来就解释得通了——怪不得当初秦警官离开的时候,明明还有血亲常住东京,最后却选择把菜菜子托付给仅仅只有数面之缘的自己了。 他乖乖点头:“好吧,我知道了。” “哟西——” 秦猛地一下站起身,撑着膝盖,笑眯眯地将自己的帅脸猛的凑到两只幼崽跟前:“那么、现在就跟我一起去加入其他小朋友们的游戏里吧!” “?” “……” 两只幼崽二脸懵逼。 秦抬起下巴,用眼神示意对方看向分散着操场各个角落里、正在玩着捉迷藏的人类幼崽们:“喏。” 降谷零顿了一下:“……太幼稚了,我不要。” 诸伏景光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却是很明显地也在传达着这层含义。 “那不行!” 秦大手一挥,一手一个将两只崽崽从樱花树下提起,然后拔腿就跑,“——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亚子!你们两个现在立刻马上和我一起去加入捉迷藏游戏!输了的人今天下午没有小面包吃!” “等、我不——” “……” 抗议无效,两只幼崽无力挣扎,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都从对方脸上读出了相似的生无可恋。 很快,在一群小朋友惊喜交加的表情注视之下,他们帅气又可亲的秦老师拎着自己的左右护法,笑眯眯地加入了他们的游戏行列。 —————— 一周的课程很快结束。 周六,早上8:00。 今天的降谷零起的很早。不需要小狗的晨间叫醒服务,他相当自觉地准点睁开眼睛,飞快洗漱完毕后,就将自己的小背包放到了床上,高高兴兴地开始收拾起了自己的随身物品。 “水杯?这个必须带着——话说hiro有杯子吗?要不还是带个大一点的水杯,把hiro的那一份也一起带上吧……” “毛巾……唔、这个也带着吧,擦汗什么的应该也是需要的。” “巧克力……” 降谷零的手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趴趴在云朵小窝里、正在百无聊赖舔着尾巴尖尖那撮水红色毛毛的小狗:“这个好像没必要带,但是放家里的话——小狗好像不能吃巧克力?稍微有点担心菜菜子误食呢……” 舔理尾巴毛毛的舌尖微微一顿,秦抬眸瞥了一眼自家年纪轻轻就操着一把子心的幼崽,装作没听见,抖了抖耳朵,把头扭开了去。 ——只有笨蛋小狗才会拆家偷吃东西。 聪明的狐狸才不会做出这种事。 见小狗没有搭理自己,降谷零也不着恼,继续一边碎碎念、一边把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一股脑往自己的背包里塞。 20分钟后…… 悄悄回头喵了一眼某只幼崽越来越鼓、越来越沉的背包,秦眯起眼,金蜜色的眼底渐渐浮现出一抹无奈。 果然还是只未成年的小崽啊…… 他想。 只是一次外出活动就这么兴奋……这只幼崽以前,是没有与同龄的崽子有过类似的郊游经历吗? 就在降谷零试图把便携小药箱也一起塞进自己的小背包里时,冷不丁地,一抹温暖柔软的触觉、忽然缠上了他的手腕。 降谷零:“……?” 微微低头,入目之处,降谷零看见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不知何时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菜菜子……?怎么啦?” 秦抖了一下耳尖,很是灵巧地用自己粉粉嫩嫩的尾巴尖尖勾住小药箱提手、把它从幼崽的小包包里拎了出来。 “呜。” 「这个不用带。放心,不会让你们受伤的。」 降谷零没听懂自家小狗的意思,但他读懂了小狗的肢体语言。 他没有反抗。 老老实实坐在小床床边,金发深肤的幼崽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家冷酷的小狗老师将自己原本塞进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又给重新叼了出来。 ——一直到最后。 看着体积重量迅速缩水的背包,秦满意地点了点头,用尾巴尖尖卷着包、往崽崽面前推了推。 「呜。」 「收拾好了,背好准备出门吧。」 话音落地,不等幼崽接过包,秦就“刺溜”一下窜上阳台,愉快地冲幼崽摇了摇尾巴。简单道别后,下一秒,毛色雪白的小狐狸就化作一团白影,消失在了窗外院墙之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到降谷零反应过来之后,自家小狗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 有些无奈的,降谷零叹了口气:“真是的,菜菜子跑得也太快了吧?这样一来不就完全来不及叮嘱任何东西了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 “感觉菜菜子比其他小狗都要靠谱呢,是超级聪明的乖孩子……所以就算不提醒也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吧——应该是这样吧?” 他原本还想收拾一下自己……至少在镜子面前稍微打理一下自己偏长的碎发、不要让它显得太过邋遢。 可,还不等降谷零打开浴室房门,下一秒,他就听到玄关方向传来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 笃笃笃—— 降谷零一边把包甩到背上,一边提高嗓门应声:“请稍等、马上就来!” 门外敲门声停顿了一瞬,但很快又响了起来。降谷零莫名感觉这阵敲门声有些耳熟,可还不等他深思,下一秒,玄关大门就被降谷奶奶轻轻打开了。 窗外融融的春光斜映入门。 逆着光,男人本就挺拔的身姿被暖阳模糊,在阳光下被映照得更加修长、厚重。 降谷奶奶的动作顿了一下。 但,很快,她微带着笑意的慈祥嗓音,就在玄关处轻轻响了起来。 “——哎呀,是零君的老师吗?寒舍简陋,还请您见谅……冒昧一问,您和之前那位老师之间,是兄弟关系吗?感觉两位长相颇有几分相似呢~” “对。” 熟悉的声音传入室内,带着轻快的笑意:“我是秦知也,您之前见过的那位,应该是我的哥哥。” “原来如此。” 站在门外,秦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只是礼貌地弯下腰、尽可能与降谷奶奶平时:“贸然造访、多有打扰——请问零有告知过您今日的安排吗?” 降谷奶奶笑着点头:“零君有向我提起过这件事,他现在应该正在收拾东西。今天零君就拜托秦老师照顾了。” “您客气了,职责所在。” 短暂的交谈结束之后,降谷奶奶提高声音,喊了一声降谷零:“零君?老师过来接你了哦~” 房间里,正趴在房门上偷听的降谷零顿时直起身,顾不上整理衣服,抓着书包就冲出了卧室房间。 “来啦——!” 人类幼崽冲的太快,秦有些担心对方绊倒,在幼崽靠近到身边之后,立刻眼疾手快地抬起手、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腕:“慢一点。” 降谷零蛮不在乎地晃了一下脑袋,额前浅金色的碎发在春光下荡起一丝细微的弧度。 “秦老师来的好早——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 降谷零很骄傲地转过身,高高兴兴地冲对方展示了一下自己那只可可爱爱的小狗背包:“随身物品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秦点了一下头。 一大一小转过身,分明没有什么眼神交流,却还是不约而同地冲着并手站在门边、静静微笑的降谷奶奶躬了躬身。 “——那么、我们这就告辞了!” “奶奶再见,我下午会记得早点回家的!” “零君、秦君再见,这是给你们准备的便当,玩得开心~” 提上降谷奶奶热情相赠的爱心便当,秦牵着幼崽的小爪子,一大一小并肩穿过马路,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街头转角处。 …… 等到秦带着降谷零来到约定好的地点时,时间还不到上午9:00。 大概因为是周末的关系,米花公园门口人来人往的、看上去好不热闹。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间,秦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目光就在公园大门口的某株樱花树下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啊……找到了,”金蜜色的眸子轻轻眯起,秦笑了起来,“诸伏同学似乎很喜欢樱花呢~” 循着秦的目光望去,降谷零很快也看见了樱花树下的那道身影。松开秦的手,他挥着手、兴冲冲地跑向对方:“hiro!这里这里!等很久了吗?” 诸伏景光又在出神。微微一愣之后,他很快抬起头,唇角不自觉轻轻翘起,也冲着降谷零和秦的方向招了招手。 【没有等很久。】 似乎是为了方便和新朋友交流,这一次,诸伏景光随身携带了一个巴掌大的记事簿,用笔飞快在上面写着。 【我也刚到不久。】 视线在褐发幼崽头顶、肩上积了薄薄一层的樱花花瓣上一掠而过,秦笑着揉了揉幼崽二号的脑瓜:“进去吧,找个长椅稍微休整一下——零的奶奶给我们准备了爱心早餐哦?” 第39章 诅咒之种都该死 随意找了个能晒到春日晨光的樱花树下,秦打开便当袋,把降谷奶奶硬塞给他们的梅子饭团取了出来,分给两只幼崽。 “——诸伏同学会打网球吗?” 捧着饭团,诸伏景光思考了一下后,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 【看兄长打过,对规则稍微有一点了解。】 仰头看着秦那双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的狭长狐眼,诸伏景光继续在小本子上飞快地写:【秦老师呢?】 “唔、……问我吗?” 腮帮一鼓一鼓的,秦有些费劲地吧饭团咽下去:“我也只会一点点啦,同事以前教过我一段时间。” “哎哎哎?所以秦老师居然还专门学过打网球啊!”降谷零很是惊讶地睁大眼睛,“可……为什么要说「只会一点点」呢?秦老师之后没有再继续学下去了吗?” “没有了。” “那你为什么……唔、!” 不等降谷零把话说完,一旁的诸伏景光忽然抬手、轻轻拉了一下降谷零的衣角,微不可察地冲对方摇了摇头。 降谷零一愣,但很快会意,乖乖地闭上了嘴。 坐在两只幼崽身边的秦,却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很好奇吗?关于这件事。” “……” “……” 两只幼崽面面相觑,秦却没有丝毫要等两人答话的意思,自顾自地继续道:“因为之后遇到了一桩棘手的案、咳——意外,对,遇到了意外……总之,之后那位曾经教导过我的同事,就在那次意外里,不幸去世了。因为对方已经没有其他在世的直系亲属的关系,最终是由我和其他几位同事帮忙操持的葬礼。” 两只幼崽同时愣了一下,嘴巴微张,露出一副像是做错事的小狗一样无措又内疚的表情。 两人欲言又止。 秦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他把保温盒里剩下的饭团给两只崽分了分,最后把盒子里剩下的、属于自己的那份拈起,一口气全部塞进了自己嘴里。 一边努力咀嚼,他一边含含糊糊地继续道。 “——在那场黑漆漆的葬礼结束之后,我就不再打网球了。唔……不过、如果仅仅只是教导你们两个小崽的话,我想,以我的水平应该勉强够用才对。” 两只幼崽彼此对视,眸光踌躇,一时之间竟是谁也没有先开口。 沉默地吃完早餐,秦收拾好餐盒,不甚在意地一人搓了一把头毛:“干嘛露出这种表情?生死聚散才是生命的真相,等你们长大之后,总有一天也要经历这些的。” 降谷零抿了抿唇:“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秦戳了一下幼崽软软的脸颊,然后理直气壮冲幼崽摊开手,“——真觉得不好意思的话,那就把你没吃完的这个饭团送我!我不嫌弃你。” 降谷零:“……” “……才不要!” 悲伤的情绪瞬间消散,金发幼崽气鼓鼓地学着某人的动作、一口气把团子全部塞进了自己嘴里。 然后…… 他就被噎住了。 垂眸望着眼前一个拼命灌自己水、一个努力帮忙拍背顺气的崽崽,秦金蜜色的眸子轻轻弯起,眼底闪过一抹柔和与怀恋。 “不会,让你们经历那种事情的……” 低低的絮语飘散在风里,被来往赏樱的旅客们兴奋的欢呼声掩盖。 正满脸担忧地帮忙递水递毛巾的诸伏景光似有所感,微微回头,看见的,就只有一个比春樱还要温柔的浅笑。 —————— 不知道是不是秦的滤镜叠得厚的有些过分,总之,在经历了短短一个小时的简单教学之后,两只天赋异禀的幼崽很快就能追着那枚小小的黄球,一来一回、打的有模有样了。 两人之中,又要属降谷零水准更佳。 目光紧紧追随着小黄球,在捕捉到球落地的瞬间,秦立刻竖起了靠近降谷零那一侧的手指,笑眯眯地大声宣布。 “——40:30,零酱再赢一局!” 摸出手机,他看了一眼时间:“休息一会儿吧?又打了半个小时了,小心肌肉拉伤哦~” 轻轻抹了一把额角沁出的汗水,降谷零依言收了拍子,乖巧坐到了秦的身边,捧起水杯打算补充一点水分。 “……” “……?” 金发幼崽有些疑惑地翻转过水杯,杯口朝下,轻轻抖了抖:“哎……居然已经没有了吗?” 【是因为刚才被饭团噎到的时候,zero喝掉了一大部分的关系吧。】 举着手里的小记事本,诸伏景光的眼底噙着清凌凌的笑纹,那双漂亮的蓝灰色眼眸里阴霾散去小半,终于透露出原本澄明的色泽。 望着那双眼睛,秦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他还是很快调整好了自己。 “——诸伏渴不渴?要不要也喝点水?”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 【我没关系的。】 “那就是想喝,”秦笑了一下,揉了揉幼崽二号的脑袋瓜,“在体贴别人的同时,也要学会多关照一下自己哦?” 他站起身:“那么——我现在去给你们买水,你们两个要乖乖呆在这里等我回来哦?” “好——” 【谢谢^^】 看着记事本末尾那个小小的笑脸,秦没忍住,又摸了一下诸伏崽崽毛茸茸的脑袋瓜。 “乖孩子。那边好像有卖冰淇淋的,想吃什么口味的?等下我一起带回来~” 再次叮嘱了崽崽不许和不认识的人离开、也不许去垃圾堆里翻奇怪的东西吃(?)之后,秦终于放心离开了。 ——其实也不是那么放心,毕竟上次他在这里和降谷零分开之后、这座公园里就因为诅咒之种的被动天赋,引发了一场恶性事件。 不过…… 回想起自己留在崽崽额间的狐纹之后,秦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只要幼崽还处在自己的感知范围之内、只要狐纹里的狐火尚未熄灭,那么不管遇到什么危险,秦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这才是他现在敢于暂时离开幼崽身边的底气。 拎着纯净水,秦又向推着推车的冰淇淋摊摊主要了一支香草冰淇淋和一只柠檬冰淇淋,结完账后,很是愉快地举着两只甜筒蹿回网球场边。 “崽崽——” 他开开心心地呼唤自家的被监护人:“我买回来啦,快过来抓紧吃、马上要化啦!” “……” “……” 站在原地怔愣片刻,白发金眼的男人皱起眉,目光微沉,在网球场四周快速环视了一圈。 “……崽?” “……” “……” 秦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 初春的天气刚刚放暖,但显然已经超过了冰淇淋的最佳储存温度。仅仅只是从摊位走回网球场的这么一小段路,秦手里那两支冰淇淋就已经微微开始融化了,香甜黏腻的液体淌了秦一手。 “……” 垂眸扫了一眼不再圆润饱满的冰淇淋球,秦想了想,调动体内妖力、唇瓣微启。 咻—— 一支巴掌大小的金色箭矢、忽然自秦纤薄的唇畔之间电射而出,拖曳出一条长长的漆黑色裂隙,将秦面前三尺不到的方形空间彻底从现世之中割裂开。 那片空间仿佛彻底独立于世界之外,仿佛遭到了神隐一样,完完全全从因果层面消失。 一片漆黑之中,时间似乎彻底失去了意义,凝滞于此、再不流动。 开辟这样一个空间对秦来说似乎早已驾轻就熟。抬起手,他将两支已经开始有些融化的冰淇淋举起,轻轻放入了那片凝固了的空间之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秦眼眸微阖。 普通人类看不见的狐火,在一片静默之中,缓缓升腾而起,很快凝聚成了一只同体淡金色的mini版三尾小狐狸。 “公园气味信息太复杂了,要找到幼崽的信息素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去,替我搜寻那簇被我分离出去的狐火的出没轨迹。” 冲着本体摇晃了一下尾巴,mini狐狸竖起耳朵,鼻尖贴地、飞快耸动鼻子嗅闻了几下,然后朝着某个方向飞奔而去。 秦迅速跟上。 沿途的妖气越来越浓烈。 分明是阳春三月,但站在阳光底下,秦却隐隐能感觉到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凉意。 空气之中,似乎有着一抹不详的黑雾正在缓慢浮动、飘荡。 追随在狐火狐狸的身后,秦很快就来到了公园的一处废弃神龛跟前。 “神龛么……” 微微低头,秦垂眸,漠然打量着面前这座破败到就连蛛网都层层叠叠堆了很厚的半坍塌木质建筑。 狐尾探出,在小小的神龛木门上“笃笃”轻敲了两声。 ——无人回应。 “看来这里供奉的土地神不在神龛里面啊。”或者已经消散了?秦对此不是太感兴趣。 毕竟他可不是奴良组那些泛爱又温柔的家伙。除了幼崽,他对别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望向蹲坐在神龛跟前,抻着脖子不断盯着空无一物的空气看个不停的狐火狐狸,秦的眸光微微有些阴沉。 “狐火的气息,最终消失在这里吗。” 上前两步,秦的目光顺着狐火狐狸的视线缓缓上移:“什么都没有……” “——期待我做出这样的判断,对吗?” 不带丝毫感情的冷笑声响起,伴随着的,是一团又一团宛如鬼魅般悄然浮现的赤金色狐火。 “区区神隐,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哼,可笑。” “……” 无人回应。 一切就好像是秦的独角戏——在附近这一阵就连虫鸣鸟叫都消失无踪的异样死寂之中,就连沉默,都仿佛可以入境一场荒诞滑稽的黑色默剧。 凝视着那片什么东西都没有的虚空,秦的语气尽量保持着平静。 “——给你十秒时间,解除神隐、把我的幼崽完完整整归还给我,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 秦开始倒数。 “10。” “9。” “8。” “……” “……” “2。” “1。” “很遗憾。” 倒计时归零,狂躁暴烈的狐火瞬间席卷了那片神隐空间。 在火焰“噼啪”作响的剧烈烧灼声中,猝不及防地,秦听见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所有诅咒之种都该死——!!!” “——秦大人,您难道要背叛大家、选择保护那个该死的诅咒之种,保护区区一个人类吗?!” 第40章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加入公安?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秦上一秒还冷漠平静的瞳孔,在一瞬之间,猛地剧烈震颤了起来。 “你……” 虚空微微扭曲。 光影变幻之间,一个上半身维持着美人皮囊、下半身却赫然盘踞着一条粗壮蛇尾的曼妙身影,陡然浮现在了秦的面前。 黑发狂舞,美人那张巴掌大小的美艳面容此刻早已扭曲,那双属于蛇类的青黑色竖瞳里,写满了怨毒与憎恨。而,在她的蛇尾盘绕而出的圆圈正中心,正紧紧缠绕着两个面色苍白、生死不知的人类幼崽。 “……!!” 在看清两只幼崽身影的瞬间,秦的眸光,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微微仰头,金蜜色的眸子直勾勾凝视着盘踞在半空之中的半蛇女妖,秦沉默片刻,轻轻开口。 “贞姬……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秦大人。” 蛇身女妖缓缓自半空中降落,粗壮狰狞的尾巴将她的上半身微微撑起:“没想到妾身还有机会、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您。” 秦看着贞姬,面色微微有些复杂。 “当年,你……” “——当年妾身奉祁大人的命令,外出替他处理一桩恶魔伤人的案子。也正是因此,这才侥幸避开了当年那场残酷的大战。” 语气微顿,她勉强控制住眼底的毒火,在看向秦时,眸光微微一怔,蛇瞳之中飞快划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眷恋。 略微沉吟,她轻声道。 “既然您还活着,那么……十五年前那场大快人心的复仇行动,想必就是您的手笔了吧?” 眼眸微眯,秦没有否认:“这是我应该为大家做的。” 没有理会贞姬欲言又止的表情,秦语气淡淡的:“好了,贞姬,旧日之事不可追,就不要再去想了——现在马上把这两只幼崽交还给我,我还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美艳的脸上勾出一抹微笑,贞姬就像没听见秦的话似的,双手指尖交叉、用宽大的衣袖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微微俯身,对秦行了一个妖怪之间最崇高的顶礼。 “——感谢您为族人、为祁大人的付出,秦大人,您的伟业与恩泽,贞姬万死难报。” 眸光微微深邃,秦沉默片刻。 原本轻柔的语气逐渐带上了一丝强硬,他注视着贞姬,一字一顿地说:“把幼崽还给我,贞姬——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唇角微翘,贞姬笑着再行一礼。 “妾身愿意为您做任何事,秦大人,但唯独这件……您知道的,这是不可能的。” “我不会把他们还给你。” 慢吞吞地垂下脸,贞姬眼珠一点一点转动,冰冷诡异的蛇瞳最终缓缓落在了降谷零略显苍白的脸上。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秦大人……这个人类的孩子,是诅咒之种吧?” 秦没说话。 但贞姬就像是得到了他的确认一般,声线猛然拔高,美艳的面容瞬间扭曲,原本还算动听的嗓音立刻变得尖锐了起来。 “——所有诅咒之种都是不详的预兆!所有诅咒之种都该死!!” “诅咒之种……呵,诅咒之种……” 她状若疯癫地自言自语。 “真是一个充满罪孽的恶心名字啊……杀了他们……对……妾身必须杀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诅咒之种……杀光它们!” 蛇瞳闪过一丝凶光,贞姬的美艳的面容宛如恶鬼般扭曲可怖,眼底却满是痛苦:“妾身答应过祁大人的,妾身答应过他的……这是妾身在祁大人的福位面前立下的妖誓……妾身一定会做到的!” “……” 秦的沉默似乎触怒了贞姬,她看向秦,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疯狂阴鸷的蛇瞳里飞快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猩红。 “——您难道已经毫不在意当年灭族的血仇了吗?!” “——您难道忘记您的兄长究竟是因何而死的了吗?!!” “……” 女性的娇躯开始剧烈颤抖,贞姬的语气里带着疯狂与怨毒。 “哈、区区一只卑贱的诅咒之种……那些该死的背叛者!他们仅仅只用了一具被吸空内脏与血液的诅咒之种的尸体、就那样草率地污蔑祁大人、逼死了祁大人……!” “……”秦眸光闪烁。 “——他们是那样的言之凿凿!只通过「看见两条尾巴的影子」的、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目击证人的证词,就污蔑祁大人「通过残忍的手段虐杀同族、积蓄力量,妄图以此掀起战争,打破人类与异常之间脆弱的和平」!” 贞姬看着秦,唇角微动,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苍凉浅笑:“看啊、你看啊,秦,这就是你的兄长所付出了一切、无论如何都想要守护的世界……多么荒诞、多么可笑……是不是?” “……” “你怎么不说话呢,秦?”猩红的蛇瞳直勾勾地盯着秦的眼睛,贞姬神情诡异,柔声问,“——你为什么不说话啊,秦?还是说,你也觉得当年你和阿岚遇袭的那件事,是你的兄长祁大人所造成的呢?” 秦沉默地看着贞姬,没有说话。 他原本只是在沉思,但这样的态度落在贞姬的眼底,却仿佛默认一般。 贞姬原本就不甚平稳的情绪,在这样的沉默之中,再次爆发、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起来。 “秦——!!”贞姬尖叫,“祁大人是你的兄长!他是什么样的妖怪你难道不清楚吗?!你难道也不相信他吗?!!!” 秦依旧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望着贞姬,轻声问:“所以……” “兄长,做过那些事吗?” “——当然没有!无论是谁背叛了大家,祁大人都绝对不可能会那样做的!” “可是他承认了。” “……” 秦没有理会女妖撕心裂肺的尖嚎,眸光幽深。或许是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些残酷,也或许是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这已经可以算作是板上钉钉的真相……总之,短暂沉默之后,秦原本就绵软的声线,在此刻更是轻地几乎让人听不清。 “就在阵前,在所有异常和族人的面前,兄长当众承认了那些罪名,而后……自裁谢罪。” “那都是假的!!假的!!!!!” 贞姬白皙美艳的脸上猛然爆出一块块青黑色的鳞片她面色狰狞、青筋毕露。 正当秦以为对方会扑上来、狠狠撕咬自己时,猝不及防地,他却看见贞姬被猩红占满的眼眶之中,蓦地淌下了两行鲜红的血泪。 贞姬的情绪再次崩溃,话到末尾时,却哽咽的不像样子。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她双眼通红、死死盯着秦,就像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 “——妾身是能闻到死亡味道的妖怪,可是、可是那个诅咒之种死掉的时候……祁大人明明就和妾身呆在一起啊!” 金蜜色的眼眸微微睁大,秦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抡了一下似的,头晕眼花之余,眼前的一切都似乎变得不那么真实了起来。 血泪流淌,贞姬哽咽着:“祁大人怎么可能会吃掉那个鬼族的诅咒之种、还有那些人类的内脏呢?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的我们,分明正伪装成人类、开开心心地一起在商场挑选将会在成年礼上送给您的成年礼物啊……” …… …… 耳尖微微向后撇去,秦凝望着贞姬在狐火照耀之下浸满绝望的瞳孔,脸上表情近乎凝固。 身后,断尾留下的伤疤再次隐隐作痛,体内潜藏数十年的暗伤在此刻再一次被勾动。 秦喉结滚动,恍惚之间,忽然幻觉自己的口腔中、猛的泛起了一股浓郁且黏稠的腥锈血气。 兄长…… 贞姬还在流泪。 晶莹的泪珠混着血液一起从眼眶涌出,将她那张苍白而美艳的面孔弄得狼狈不堪。 她本就是爱与恨交织而形成的妖怪。而,这一刻的她,就像是要把一生的爱恨全部融入血泪、然后彻彻底底地释放开来一样。 “……祁大人从来就没有背叛过您,也从没有背叛过大家。” 贞姬的眼底透着一丝绝望和疯狂。她分明看着秦,但眼神却仿佛透过秦在看着另一个人。 “祁大人没有做过那些肮脏而残忍的事情,更没有想要挑起过异常与人类之间战争……” 她哽咽着,纤细的身躯微微颤抖。 “一直到自裁谢罪、被那些混蛋分尸的前一刻,祁大人都还在竭尽全力地想要去保护被那些家伙抓获的阿岚小姐和其他小狐狸啊……” “他明明……他明明就一直在尽自己所能保护着大家……” …… 片刻寂静。 紧接着。 轰——!! 狂躁爆裂的狐火瞬间失控,整个神隐空间瞬间化为了一片火海。 呼呼、呼呼呼——!!! 火焰沉闷的烧灼声,不断在空气之中回响。 光影交错之间,三尾大妖金蜜色的眸子显得晦暗难明,眼底的情绪更是幽深,就像一片暗流汹涌的远海,透露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感。 贞姬望着近在咫尺的秦,望着对方那张与自己心心念念的祁大人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的陌生面容,仔细端详,却发现自己完全读不懂对方心中所想。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但…… 她却又切切实实地,想在秦的身上,获取某种能让她的灵魂得以安定下来的力量。 “——我曾无比憎恨着这个世界,从诞生起就是这样。” 血泪爬满她的面容,贞姬轻声道:“是祁大人教会了我什么是爱……是他教导我怜爱弱小、悲悯蝼蚁……可结果呢?” “不过是区区一具卑贱的诅咒之种的尸体、不过是区区几条不值钱的人命……就是这样无足轻重的东西,在那些家伙的运作之下,居然成了夺走祁大人性命的、这个世间最烈最可怕的毒药……” 血泪滚落,美人望着秦,忽地惨笑一声:“——何其滑稽?何其可笑?” “……” “……” 沉默半晌,她像是终于做出了某种再也无法回头的决定,蛇尾抬起,露出被自己卷起的、两只正处于昏迷状态的幼崽,眸光沉沉地看向秦。 “——杀了他们,秦大人。” 她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好像在某个瞬间,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向妾身证明您的心,从始至终、一直一直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然后妾身会与您订立妖誓,妾身将发誓生生世世、永永远远追随于您,为您铲除一切挡在我们面前的敌人。” “妾身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您狩猎仇敌,无论是人类、妖鬼亦或是诅咒,都会毫不犹豫地毒杀;妾身将追随在您的身后,替在当年那场血案之中惨死的祁大人、首领、还有那么多的同胞报仇雪恨。” 一条漆黑粗壮的蛇尾探到了秦的面前。 蛇尾伴随着贞姬的话语和情绪的激进,正不受控制地开始一摇一晃。 两只被蛇尾卷住了腰部的幼崽悬停在半空,就像是被挂在树梢之上的风筝,飘飘摇摇,仿佛随时会坠入深渊。 “……” “……” “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贞姬看向他,忽然凉凉地勾了一下唇:“打算独善其身,当一个人类眼中的好老师、好警官吗?” “如果那些愚蠢的公安知道,15年前血洗了关东和关西整个异常界的神秘清道夫就是您的话,您觉得,这个公安……您还当得下去吗?” “……” 秦沉默着,像是在思考,亦或是权衡,那双金蜜色的眸子幽深得仿佛一湾黑渊,叫人哪怕仅仅只是看上一眼,都忍不住心神不稳、惊魂胆颤。 见秦不说话了,贞姬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规劝有效,于是放软语气,再接再厉。 “——妾身无比憎恨着妖鬼、恶魔、诅咒,甚至于人类。” “妾身再也无法忍受,那种与朝夕相处的同伴生离死别的痛苦了。” “如果是您的话,秦大人,您一定可以杀光这些恶心的、背信弃义的家伙,然后建立独属于我们的秩序……对吧?” “到那个时候……” 蛇瞳一点一点亮起,贞姬的眼底满含着某种近乎病态的期待。 “——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再也不需要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四处躲藏,陷入当年的惨痛梦魇之中、夜夜辗转难眠了,对不对?” 凝望着贞姬那双充满渴盼的蛇瞳,秦薄唇紧抿,却是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他抬起手。 身后汹涌的狐火无风自动。 “——贞姬。” 他说。 “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加入公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血色夜真相·上 秦为什么会选择加入公安…… 这个问题,对于刚刚从漫长沉眠之中苏醒、脑子尚且不算太灵光的贞姬来说,稍微有那么一点打脑壳。 ——事实上,苏醒之后刚刚收到这则消息的她,当场就愣在原地。 于是,沉默了良久,她微微摇头。 “妾身……不知。” 苍白美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深切的疑惑,贞姬看着秦:“不过,妾身还记得,您以前曾经和祁大人就‘自由’这件事大吵过一架。” “您那个时候说过,说自己绝对不会被什么东西束缚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像祁大人那样,任劳任怨替某个势力卖命、因此而虚度光阴的。” 所以…… “——您如今,又为什么会违背曾经的心愿、重蹈祁大人的覆辙呢?” “重蹈覆辙?” 秦细品了一下这个词。 用于掩藏秘密的[界]被撤去,秦露出身后两条毛茸茸的大白尾巴,眼眸轻眯,眸光幽邃:“——你的这个说法,我不太喜欢。” 贞姬闻言一愣。 抖落了一下耳尖,秦微微翘起自己身后那两条仅剩的、保养极好的、看上去油光水滑手感极佳的大尾巴,轻轻抚摸了一下。 “我是货真价实的狐狸,对于给人类当狗、替人类干活这件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您现在……?” “——贞姬,”视线从贞姬的脸上一扫而过,秦微微仰头,最终落在了两只被蛇尾卷起的幼崽身上,轻笑了一下,眸光似有怀念,“过去了这么久……你果然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这算是……您对妾身的褒奖吗?” 贞姬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她感觉自己有些听不懂面前的秦大人讲话,就像当年的自己,总是听不懂祁大人说话一样。 她琢磨了半天,见秦没有要反驳的意思之后,想了想,抬起袖口、半掩住唇角,屈膝一礼:“能得此褒奖,妾身不胜荣幸。” 水红色的狐耳微微弹动了一下,秦没有搭茬,却是转而问对方:“——贞姬,你还记得,当年你带我和阿岚他们离开之后……都遇到了谁吗?” 遇到了谁…… 回忆如潮,汹涌而来。 一瞬间,被曾经的美好困守原地的蛇妖,便被记忆的海洋所彻底吞没。 望着面前这双近在咫尺的金蜜色眼眸,贞姬眼神有了片刻的恍惚。 距离当年那件事过去了这么久,曾经桀骜不驯、骄狂肆意的秦大人,也已经变成如今这样一只沉稳可靠的成年狐狸了啊…… ——就是这成长的代价,稍微沉痛了些。 贞姬猩红的蛇瞳微微颤动。 沉默良久,她缓缓启唇。 …… 【21年前。 身姿袅娜的女妖攀上阳台,一个游身、便轻轻巧巧落入了室内。 视线在房间之内环视一圈,等到望见窗边伏案写作的青年时,女妖美艳眸光一喜,但随即,脸上很快就浮上了一抹愧色。 “祁大人……” 女妖低低开口。 她的声色轻柔至极,像是生怕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冒犯到桌变得青年似的。 “——族里刚刚传来消息:族地遭到不明势力袭击,留守领地的守卫阵亡一只、重伤三只,其中,阿岚小姐、索索少爷,还有其他5只狐崽被掳走,生死不知……” 话音至此微顿,女妖沉默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祁大人,算上这次袭击……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我们已经失去了13只幼崽了。” “……” 青年的面色没有一丝变化。 他仿佛没听到这则令人万分痛心的消息似的,眸光流转,视线始终停留在手里那份厚厚的卷宗之上。 青年分明没有任何反应,女妖却像是遭到了什么严厉的斥责一般,娇躯猛地一颤,深深低下头去:“族里已经派遣人手去找了,但是……非常抱歉、祁大人!会发生这种事是妾身的失职,是妾身没有保护好幼崽们!” 沙…… 沙沙…… 青年依旧一语不发,但手中卷宗的翻页速度,却是越来越快。 望着对方那副淡定自若、仿佛万事皆不放心上的沉静模样,女妖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您……不打算回去看看吗?” “……” 小心翼翼观察着青年的脸色,女妖小心翼翼地道:“还有一事——听说秦大人的伤势很重,至今仍然处于昏迷之中,没能苏醒。首领忧心,为此事已经向与我们比邻的奴良组干部鸩发去了数封求助信,但消息却始终石沉大海,未能得到回复。” “……” 青年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变化。 见此情景,女妖犹豫片刻,也不敢再去出言打扰,悄悄退据桌角,就此沉默下去。 时间流逝。 那厚厚的一卷卷宗,在青年一目十行地浏览之下,很快见了底。 一直到将最后一页彻底翻过,沉默许久的青年,这才微微抬起头。 “——贞姬。” 暗自焦心地贞姬顿时支起尾巴,俯身顶礼:“妾身一直都在,祁大人。” “你去一趟京都,替我做一件事。” 猛然抬起头,贞姬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青年:“祁大人、您——” “当然不是要为你逃避罪责,”漆黑色的狐瞳微微眯起,祁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贞姬,我感受到了——那种沉睡于身躯最深处的九尾血脉、正被西方的某种存在所深深吸引……” 贞姬闻言,吃了一惊。 “是那位大人……” “我不知道,贞姬。” 将卷宗合拢,祁站起身。他端坐时尚且看不出来,可等到祁站起身时,贞姬很清晰地看见了,祁的身上,穿着一件人类公安警备企划课特别订制的、胸口别着[公安异闻课]标牌的制服。 “——人类有一句古语,叫做‘人生在世,难得糊涂’。这句话用在狐狸、不,用在妖怪身上,也同样适用。” 青年站起身,漆黑的妖力在他身上流转不休。在他身后,两条赤红色的细长狐尾,在虚空之中缓慢摇摆纠缠。 他尝试着调动体内微薄的妖力,可当它们即将要破体而出之时,下一秒,却又被一种看不见的锁链生生困死在了祁的心口之处。 腥甜的血腥气涌上喉间,接着,又被赤狐青年面不改色地咽下。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片刻之后。 “——替我去一趟京都吧,贞姬?” 青年笑着说,上扬的尾音而略带了些鼻音,听上去就像是在撒娇一样:“替我去那里确认一件事,好不好,贞姬?等你回来之后,我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青黑色的蛇瞳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祁。 半晌之后。 “……如果这是您的愿望的话,那么,妾身一定会为您达成的。” …… …… 呼…… 呼呼…… 急促浑浊的喘息声恍若破旧风箱被人拉动,蛇尾人身的女人身躯伏低、胸口几乎都要贴在地面之上了,整只妖仿佛离弦之箭、飞快朝着东京的方向游蹿而去。 “情报已经到手,要快一点转交给祁大人才行……” 眉心的狐纹契约持续不断散发着高热,像是一团火,烫到仿佛可以把贞姬的脑浆彻底煮熟。 头痛欲裂之间,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在她的心头不断翻涌。 ——狐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某种令人不安的情绪不断侵扰着她的神志。漆黑的尾巴快速摆动,贞姬额角浸满了汗珠,速度却不敢有丝毫的下降,依旧拼了命地往东京方向疾驰。 拜托了、再快一点……! 一定一定要在那之前赶回到家里、赶回到祁大人的身边才行…… 必须要、再快一点……! 没有给自己留下丝毫余地,当感受到眉心处的狐纹温度再次拔高的瞬间,贞姬彻底抽干了体内的最后一缕妖力,人身消失,整只妖骤然化成一条裹挟着浓浓黑雾的狰狞巨蟒,身型刹那间消失在无尽夜色之中。 …… …… “嘤……” 一声几不可闻的、幼崽的惨叫声响起。紧接着,是血肉被撕扯、吞咽所发出的黏腻咀嚼声。 几乎就在那道咀嚼声响起的瞬间,无数狐狸满含痛苦与暴怒的凄厉咆哮声、骤然撕破了夜色虚假的宁静。 “呜——!!!” “呜呜呜!!!!!!” 在纷乱的背景音里,一道熟悉的、尾音隐隐含着模糊鼻音的男声,在夜空之下响起。 “……放开幼崽。” 声音的主人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剧烈的痛楚,声音因此显得有些压抑。 “——你刚才说,只要我一力承担你们所说的那些罪责、就会放过剩下的幼崽,是这样吧?” 距离实在太远了,贞姬听不清那个与祁对话的存在说了些什么。她只知道,两分钟后,额间的狐纹契约中,传来一声含着温柔笑意的叮嘱。 「你回来了,我真高兴。」 听到这话的瞬间,贞姬浑身的鳞片几乎都要全部炸开。 她飞快朝着混乱战局的最中心游去,但紧接着,却又被那道仿佛从脑海最深处响起的声音阻住。 「对不起,贞姬,我恐怕要解除和你之间的半生契约了……等下就拜托你护送阿秦和幼崽们离开这里。往北走、别回头。」 噗嗤——!! 血肉被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遥遥从战局的最中心位置传来。脑海中的联系瞬间被单方面切断。 “——!!” 伴随着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眉心处传来,贞姬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前行的身躯骤然止住。 漆黑的大蛇盘踞于夜色之下,高高昂起头颅,对着天边那轮蒙上血色的满月,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下一秒。 妖风骤起。 粗壮结实的尾巴缠上重伤倒地、奄奄一息的白狐,贞姬张开嘴,将几只身躯逐渐冰冷僵硬的幼崽含进狰狞的蛇吻之间。 然后,她卷着妖风,头也不回地、朝着祁指明的正北方向疾驰而去。】 “——以上,就是我所亲身经历的、关于当年那场血色夜的全部真相了。” 狐火肆虐,恐怖的高温将整个神隐空间都隐隐扭曲。 秦的表情隐没在赤金色的狐火之中,让贞姬有些看不真切。 贞姬以为对方对自己的说辞并不满意,于是皱着眉,仔仔细细地将回忆在脑海里再次过了一遍。 回忆之海汹涌,贞姬努力翻找着,片刻之后,眼眸瞬间瞪大。 “等等……我想起来了!” 她有些急迫地看向秦:“当年妾身带您逃出战场之后,再次再一次地遭到了一股不明势力的袭击!” 青黑色地蛇瞳闪着寒光与杀意,贞姬低头凝视着秦,语带愧疚与伤感:“索索、爱子被夺走,妾身亦遭重创,所幸裴大人及时赶到将您救走,这才免除了一场悲剧……” “但——” 贞姬的语气很快变得低沉,她看着秦,表情郑重:“在被封印、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妾身依稀记得、自己曾经看见了一个人类模糊的身影,在几大异常混乱的战局之间一闪而逝。” 人类的身影…… 秦金蜜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幽光。 ——而且,还是个敢于将自己置身在大妖、恶魔、咒灵混战的可怖战局之中的普通人啊。 第42章 血色夜真相·下 “你还记得对方长相吗,贞姬?” 贞姬仔细回忆了一阵,有些愧疚地轻轻摇头。 “果然,就连你也……” “什么?”贞姬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 秦看了她一眼,却又不再开口,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贞姬努力回忆:“妾身只记得对方身材很瘦小……应该是个女性人类、或者身体已经因为衰老而萎缩的老年人类吧?” 这样说着,贞姬有些费解地望向秦:“——您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 秦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当年,因为伤重昏迷的关系,我没能第一时间赶赴现场、救下兄长。” “……” 眼底的猩红再次翻搅起来,贞姬的情绪再次出现了波动。 秦恍若未觉。 “——这么多年以来,我夜夜难眠,对此一直心怀悔恨。” “我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更强一点,也埋怨自己在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早点苏醒、奔赴战场。” 眼底翻搅的血雾微微一顿,贞姬怔怔地看着秦,像是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犹豫了一下,脸上怨毒疯狂的表情慢慢松缓,那张精致的面容,逐渐恢复了几分当年风华绝代的模样。 “这也……不能全怪在您的身上……” 蛇妖的语气相当艰难。 ——显然,这二十多年来,她对于秦这个曾经是族内最强武斗派大妖的缺席,心里不是没有恨的。 沉默片刻,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轻轻道:“而且,您那个时候为了掩护大家、不得不自断一尾,因此损伤了根基……” “您做的已经够多了。” “您……对得起大家。” “……” “……” 一蛇一狐对视一眼,贞姬神色微微恍惚:“……总之,如果祁大人和首领他们能够知道的话,大约也不会责怪于您的。” 秦好一阵没说话。 水红色的耳尖微微耷拉,身后的大尾巴仿佛也在此刻失去了光泽,此时此刻的秦,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斗败了的野犬。 沉默许久,他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因为这份悔恨和愧疚,也因为我完全无法相信向来性格温善的兄长会做出吞食内脏、残害同类这样残忍的事,所以这些年来,除了寻找当初丢失在战场上的断尾之外,我也一直在暗中调查真相。” 贞姬眨巴了一下诡异的竖瞳,心底似有所感。 “那您……有结果了吗?” 秦“嗯”了一声,低落的情绪稍稍好转了些,塌成飞机耳的狐耳也稍微立起来了一点。 “养好伤之后,我循着当时几乎要刻入骨髓的仇敌的气味信息,几乎用尽了一切不光彩的手段去复仇。” “我留了一个活口。” “从对方的嘴里,我很轻松地就打听到——当初宣判兄长碎尸之刑的裁决书,正是出自‘关东奴良组’,于是我又去了一趟奴良组的主家。于是我找到了当时的奴良组二代目、奴良鲤伴,前往奴良组主家讨要说法。” “但……” 金蜜色的眸子微微一顿,秦沉默片刻:“但奴良鲤伴却说——自己对此,毫不知情。” 贞姬对这件事稍微有点印象。 她若有所思道:“族里先前,与奴良组来往虽不算密切、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因此,当初,在听那些家伙宣读那份碎石之刑的裁决书发起人叫做‘奴良鲤伴’的时候,远远的,我听见了大家难以置信的怒斥声和质问声……” 话到此处,她微微顿了顿。 “现在想来——如果这一切都是内鬼所为的话,那么便就都合理了。” “嗯。”秦点了一下头,“当时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罢,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活了一百多年,我第一次像那时候那样,厚着脸皮、在惯会耍滑头的滑头鬼家里,蹭吃蹭喝了足足一月有余,就只是为了敦促奴良鲤伴尽快调查、好给我一个结果。” “那您……” 望着贞姬那稍显迟疑的眼光,秦扯了扯唇角,再次点头。 “审讯结果还不错——那个叛徒经不住刑讯,最终告诉奴良鲤伴,说蛊惑他做出这种背叛之举、构陷我兄长的是阿裴,而拟定那份裁决书、并在最后要求叛徒代为签字的,却是另一个掌握着可怕力量的长发女人。” 贞姬的瞳孔骤然一震,声音猛然拔高:“——这不可能!!” “秦大人,”她几乎是有些急切的看向秦,“当初我们遭到不明势力的拦截,在关键时刻赶到那里、并且将您救走的就是裴大人!秦大人,你要相信他——以裴大人的性格,裴大人是绝不可能的背叛您和祁大人做出那种事的!!” “啊。” 回想起某只狐狸那高到几乎不像妖怪的道德底线,秦的眸光微微柔和。 “我自然是信阿裴的。”他勉强笑了一下,“那家伙简直是正直过头了,要让他做出背叛大家的事,那可比活生生咬掉他的尾巴、还要令他痛苦难安呢。” 伴随着这微带着一丝怀念的笑语响起,神隐空间之中,那些逸散而出、完全不受秦控制的狐火,忽然开始疯狂暴涨。 秦轻翘起自己那仿佛沾染了鲜血一般、红得诡异的薄唇:“所以,那时候的我撕碎了那个叛徒的记忆,在他的惨叫声中,一点一点细细筛查他的记忆,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 听着那残忍到令蛇鳞片直竖的话语、望着青年那副平静中隐含癫狂的陌生笑靥,贞姬张了张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还是被她重新按下。 秦大人…… “在那之后,我吞食、并且继承了那个叛徒的全部记忆。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那家伙的记忆里,却是的的确确出现了阿裴的身影。” “……” “贞姬。” 不等被这个惊天消息震得当场愣住的贞姬回过神来,秦忽然话锋一转:“——你说,世界上会不会存在着某种能够扭曲记忆和认知的妖怪呢?” “……” 秦抚摸了一下自己仅剩的两条狐尾,眸光闪烁,平静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莫名的危险:“这些年来,我总觉得,关于当年那个血色夜,我似乎遗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至于叛徒的记忆……我完全不相信,为了掩护我和幼崽们离开而献出了一切、最终被狐火吞没的阿裴,会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 “——会不会是我们的记忆,被什么人动过手脚呢?” “——当年的血色夜中,会不会还藏着什么未能公之于众的秘密呢?” “还有就是……” 绵软的嗓音,在此刻,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听上去沙沙的,很是干哑。 “贞姬,你说——在我记忆之中,当年那些参与了血色夜围剿、并且在之后被我用下作手段尽数刺杀的家伙,会不会其实根本就不是血色夜凶手的全部呢?” “……”贞姬感觉自己的大脑里一片混沌,像是CPU过热的电脑,随时可能歇菜给别人看。 但秦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贞姬,你相信自己吗?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记忆之中分明已经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记忆…… 真实…… 她能相信自己的判断吗? 属于武斗派的大脑彻底陷入宕机,贞姬卷着幼崽、不断收紧的尾尖呆呆地停顿在半空,整条蛇大脑一片空白,陡然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是假的吗? 那些被异常活活吞食的幼崽濒死时发出的惨叫声,那些逼迫祁大人认罪时、脸上流露出贪婪和狰狞表情的异常,还有祁大人尚且温热、却瞬间被那群妖魔鬼怪们撕碎拆吃的尸身…… 可,如果这些都是假的……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呢? 望着面前这只痛失一尾,强撑多年、整只狐狸看上去生机已然衰微到了极点的白狐青年,贞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此时此刻,她已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什么、也同样难以判断对方最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的答案是什么样的了。 对于背负了血海深仇的妖怪来说,最痛苦的,或许不是自己无力复仇,而是兜兜转转一圈,最终发现…… ——自己或许根本就没弄明白仇敌是谁。 秦的语气依旧带着笑,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种平静的疯狂。 “——[如果妖怪的世界里找不到有用的线索,那为什么不去人类世界碰碰运气呢]……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时隔十二年,我再一次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主动向外界放出了[有疑似三尾狐妖的陌生异常出没于熊本县]的消息。” “我用了点手段,很顺利地进入了公安,借助公安的档案库与信息网继续暗中调查当年的事。” 水红色的耳尖笔直挺立起来,秦的表情很严肃:“这些年来我从未放弃过对当年血色夜真相的探查。所以——不要急好吗?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查明真相,用那些隐藏在海面之下的凶手的血、来告慰同族英魂。” 他的语气分明很平静,但贞姬却感觉自己光是听着、就已经有些心头发酸了。 ——虽然自家不搞什么首领世袭制,但身为现任首领最疼爱的孩子、上面还有一双优秀又护短的兄姐宠着,以前家族还在的时候,秦大人可谓是受尽了万千宠爱与优待,从小就养成了一副骄矜张狂的性子。 如今一朝家破妖亡,也不知秦大人在外面、自己没能关照得到的地方,都受了多么大的委屈…… 这样想着,贞姬眼圈一红,忍不住就松开了卷着那两个该死的人类幼崽的尾巴。 她想要像小时候那样、用蛇尾轻轻环住秦的大腿和腰肢,安抚似的轻轻磨蹭着——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再用自己的尾巴圈成秋千,给已经长大的秦崽打个悠悠,稍微安抚一下对方低落的情绪。 然而,就在下一秒。 “——还真是容易心软啊,贞姬。” 贞姬一愣:“……什么?” 白影一闪而过,蛇尾盘成的圆圈忽然一空。 一手一个拎起被蛇妖放开的人类幼崽,白发金眼的青年冲贞姬抖了抖耳尖,笑得格外狡黠。 “像贞姬这样心软又温柔的妖怪大人,是绝对不会做出杀死所有人类和异常的事情的,所以你之前的话,其实只是在试探我——对不对?” “……” “……” “总之,非常感谢贞姬当年的付出与帮助,这些年来辛苦你啦!” 十分友好的冲贞姬晃了晃尾巴尖,秦这会儿嘴巴倒是甜的不行:“姐姐和阿岚他们现在长居于长野。贞姐现在才刚苏醒,应该需要慢慢适应二十年后的世界,那不如就去姐姐那里小住一段时间吧?这样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贞姬沉默。 过了一阵,蛇妖面色舒缓,抬起蛇尾,用尾尖戳了戳面前这个已经成长为和自己兄长一样可靠的幼崽的胸口:“又抓我当免费带崽劳动力?” 秦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崽崽有点皮,这不是担心姐姐自己一个妖照顾不过来嘛~” 第43章 梦醒无痕 贞姬走了,临走时,还带上了秦友好分享的、据说是让她拿着路上垫垫肚子的一袋红豆面包一起。 虽说不清楚这个所谓的“面包”究竟是个什么新奇玩意,但贞姬觉着——“面包”嘛,顾名思义,就是用面粉包裹着的食物。 于是…… 在秦欲言又止的目光凝视之下,她笑着接过面包,然后一张嘴——连外层的塑料包装袋带面包一起,囫囵吞了下去。 目睹对方这番操作的秦被惊呆了。 不是……这么大一个塑料袋子,就这么不剥皮直接咽肚子里了?? ……蛇妖要是消化不良拉肚子的话,能去人类医院治吗? “——那么,妾身就先告辞了~” 主动收起神隐空间,贞姬很有礼貌地向秦打了个招呼。 但,当她的视线转移到秦尾巴里卷着的那两只人类幼崽之后,很快就又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琼鼻。 “不要总是和臭哄哄的人类混在一起,秦大人。您是高贵的三尾,是比其他妖怪更有可能触摸到‘神明’的存在,和人类混在一起,只会平白浪费您的才能。” 秦:“……” “——我这也是为了您好啊,秦大人!”恢复本性的蛇妖絮絮叨叨地念着,仿佛有操不完的心,“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回丢失的断尾、然后把它重新吸收,这样一来,说不能还能稍微弥补一下您亏损的身体!如果您再继续这样入不敷出地损耗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 看来一袋红豆面包还是不够。 从尾巴里再次抖落出好几袋日期新鲜的全麦烘焙面包,秦热情微笑着,相当自然地把它们全部都塞进了贞姬的手里。 “——天色不早了,现在启程去长野的话、大约晚饭前就能到!这些食物贞姐你拿着,路上垫垫肚子!” “哎?妾身要维持身材、不能吃这么多的食——” “都拿着都拿着,别客气!” 不由分说地将面包和贞姬一起打包送上路,在贞姬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注视下,秦欢快挥手:“麻烦帮我向姐姐问个好,还有阿岚阿箐那群小家伙们~唔、就说等过段时间不忙了,我会抽时间回家探望一下大家的!” “……” “……” 直到那道袅娜妖娆的身影消失在公园转角,秦紧绷的神经这才稍微有了些缓解,长长出了口气。 “呼——” 摆动尾巴,秦接过被柔软的尾巴毛毛包裹在其中的两只幼崽抱在怀里,简单查看了一下两小只的情况。 ——还好,只是中了点对身体没什么太重负担的麻痹性蛇毒、暂时昏睡过去了,身体没有大碍。 带有净化效果的妖力流转不休。 很快,秦就将幼崽体内的余毒全部清理完毕。 捏了捏崽崽睡梦之中缓缓舒缓开来的眉宇,秦唇角微弯,金蜜色的眸子里浮起一抹暖意:“贞姐果然还和以前一样,嘴毒心软啊……”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当着本尊的面说——他怕被面皮薄的蛇妖大人吊起来挂树梢上挠肚子。 神隐空间破碎,秦用尾巴托着两只崽崽轻巧落地。低头望着面前这只蜷缩在神龛之中、瑟瑟发抖的柔弱土地神,他倒也没有去为难对方。 “冒昧叨扰,还望见谅。” 土地神拼命摆着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拂袖,将两枚发着光的小白团送到了秦的面前。 秦:“?” 「没有资质的人类意外接触到异常,可能会持续高烧一段时间,之后,可能也会对魂体造成一定影响……」 虽然没有张嘴,但土地神的心音,还是无比清晰地传入了秦的脑海里。 “那——” 「花开花落、梦醒无痕,老朽愿送二位小殿下一场美梦。就让今天发生的一切,都破碎在梦境狭间里吧……」 确认过对方身上没有任何敌意之后,秦这才点了点头,温声道:“拜托您了。” 「老朽的荣幸……」 散发着暖意的白色光点缓缓融入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体内,秦低头看了一会儿,对土地神说:“【秦】,这是我现用的名字。如果之后遇到类似今日这般解决不了的麻烦,可在心底呼唤这个名字。” 土地神闻言,登时大喜。 一揖到底,等祂再次抬起头时,面前却早已没了三尾大妖的身影。幽深的树林之中,只有两侧悠悠摇曳的芜草,见证着此地曾有贵客屈驾。 —————— 贞姬给幼崽们用上的毒并不烈,与其说是毒,还不如说是辅助安眠的安神药物。 望着怀里睡相安稳的两只崽,秦想了想,也没有想要唤醒对方的意思,径自收拾了球拍毛巾之类的随身物品后,就找了片被阳光晒的暖融融的草坪,把崽崽们叼、啊不,是放了上去。 他陪着崽崽在太阳底下浅浅打了个盹。 两个多小时以后,秦被身边的动静惊醒,一扭头,就看见满脸迷茫的降谷零“腾”地一下从草坪上弹了起来。 “——快跑!!” 秦眨了眨眼睛,随手抓了抓略显凌乱的白色半长发后,尾音散漫地问:“——做噩梦了?” “……噩梦?” 降谷零愣了一下,随即就像是终于找到族群的迷途小兽,一头扑到了秦的身边,面色焦急中带了一丝惊惧:“秦老师快跑!!刚才有——” “……” 很有耐心地,秦轻声问:“有什么?” “……” 降谷零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摸着自己毫发无损的身体,不太确定地道:“刚才那些……只是一个梦吗?” “或许?我不知道哎,”不动声色地抹掉空间裂隙,秦给幼崽递了一支柠檬口味的冰淇淋,“——刚才梦到什么了吗?” 接过冰淇淋,降谷零有些心不在焉地舔了一口。 “梦到了爸爸妈妈……” “哎?那应该是个美梦才对呀?” 沉默半晌,降谷零移开视线,语气里很快恢复了原本的元气和活泼。 “您说的对,那的确是个美梦!” 他看了一眼秦拿在另一只手上的香草冰淇淋,愣了一下后,看了眼蜷缩在秦的身边、依然处于深度睡眠之中的小伙伴,扭头问秦:“这个是买给hiro的吗?要叫醒他吗?” 秦想了想:“算了,这支我吃了吧。等诸伏同学睡醒之后,我再去给他买一支新的。” 降谷零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冰淇淋,吃完之后,见诸伏景光还没睡醒,又凑一起咔嚓咔嚓啃起了“降谷零特制小饼干”。 “感觉,稍微有点咸啊……” 舔了舔被齁到麻木的腮帮,秦面不改色:“稍微有点,不过还是很好吃的。感觉可以改良一下这次的面糊配方。” 降谷零有些狐疑的扫了秦一眼:“……真的好吃吗?” “真的真的!”秦用力点头,毫不吝啬地对幼崽竖起一个大拇指,“零酱在烹饪这一块超级有天赋呢!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大约成熟狐狸总是非常擅长哄骗幼崽,此时此刻,顶着秦层出不穷、夸的天花乱坠的彩虹屁,原本还被自己的糟糕厨艺刺激的稍微有些自闭倾向的降谷零,情绪顿时就支棱了起来。 “那我下次少放点芝士和奶酪!唔、味增粉应该也要少放一点才对……” 秦:“……” ——味增粉??! 谁家好人往饼干糊糊里加味增粉啊!!! 有些虚弱地抹了一下额角不存在的冷汗,秦哽咽良久,终于还是掐死了自己活蹦乱跳的良心,捧着脸,摆出一副小海豹鼓掌的架势。 “呜哇、是非常有想象力的选材——感觉已经完全突破了饼干常用配方的范畴呢!听说人类高级甜点师都拥有着打破常规用料意识的能力,这样看起来零酱果然超级有天赋!只要多加练习一定可以成为最优秀的面点烘焙大师!” “我、我还差很远呢……”降谷零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小麦色的脸颊很快浮上一团红晕。 经过这一番折腾,秦身边的诸伏景光终于有些睡不下去了。 揉了揉尚有些惺忪的睡眼,顶着一头稍微有些蹭炸毛了的柔软头毛,诸伏景光呆呆地撑起身。 迷茫的视线在四周一扫而过。 当看到某道熟悉的身影、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谷物馨香之后,诸伏景光眼底的不安迅速淡去,苍白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欣喜。 摸了摸慢吞吞蹭到自己身边来的幼崽二号脑袋瓜,秦低头,笑着递过去一袋饼干:“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点?”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他几乎是以三倍速的速度、满脸警惕地从秦的身边迅速退开。 秦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放心吧,不是那些奇、咳……总之这是我昨天去超市买的海盐夹心饼干,很好吃的。” 听到这话,诸伏景光眼底的惊恐这才缓缓消散。 接过饼干,他很乖巧地冲秦笑了一下。 【谢谢。】 他用口型这样说。 秦笑了笑,像是撸小动物的头毛一样,又搓了搓诸伏景光那头柔软的深褐色短发。 吃完小饼干,诸伏景光看向秦,唰唰唰地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上写:【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之前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睡过去了……】 完全不记得了吗……? 这孩子的撞灵体质,看来比不得降谷零的敏感啊。 “没关系哦,刚好我刚才也有点困了,就擅自把你们放到草坪上、一起打了个盹~” 降谷零也笑着说:“不光是hiro,就连我刚刚也睡着了哦!” 诸伏景光清秀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挪动身体,往秦和降谷零的身边凑了凑。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分享起了下午茶小饼干。 等到诸伏景光一脸凝重地将最后一块“降谷零特制小饼干”咽下肚之后,秦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3点多了,现在太阳底下稍微有点晒、不太适合继续运动了。” “要回去吗?” 诸伏景光捂着嘴,看了一眼略显失望的降谷零,又看了看吃掉了好几袋人生口味小饼干之后、面上仍然没有丝毫异样的秦,想了想,在小本本上飞快写下一行字。 【难得外出,不如换一个晒不到太阳的地方继续?】 降谷零举双手赞成,秦对此也没有异议,三人很快对此达成了共识。 收拾好吃空的饼干包装袋,秦站起身,主动拎起俩崽的小包,提溜着两只小崽来到了一处树荫密布的人工湖边。 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降谷零眨巴了一下眼睛:“秦老师是要带我们观赏湖景吗?” 诸伏景光也一脸疑惑。 迎着小崽不解的表情,秦神秘一笑:“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两小只乖乖点头。 五分钟后…… 望着小跑回来的某人肩膀上扛的一长两短三根鱼竿,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彼此对视一眼,同时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第44章 还得是年轻的脑袋瓜转的快(x) 秦想的很好——天气热了不能在大太阳底下做剧烈运动,那就整点安安静静、不需要怎么动弹的活儿呗~ 正好,这公园的人工湖不禁止垂钓,甚至还专门提供钓具租赁服务。 心里盘算着自己等下的收获完全可以带回去、给家里几只大猫崽子加顿餐,秦美滋滋地把钓竿分给两只幼崽,顿了顿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认真的把工作人员的叮嘱又对两只崽崽重复了一遍:“——等下钓到的鱼,别管大小,取下鱼钩之后就不能往湖里扔了啊!” 一脸懵逼地抱着怀里的鱼竿,降谷零愣神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跟着秦来到人工湖边专门设立的垂钓位上。 “这是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秦很诚恳地摇头,坐到椅子上,很是生疏地摆弄了一下自己的鱼漂和鱼钩,“刚才听工作人员说的。她提醒我说被钓上来、取过钩的鱼,再扔回去的话,会很容易死掉的。” 降谷零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一边的诸伏景光抱着分给自己的那根小短钓竿思忖了一阵,飞快写字。 【秦老师准备鱼饵了吗?】 “……” 【老师?】 秦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咳、那个,我……嗯……我一会儿去给你们挖蚯蚓!”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 【……在公园里挖蚯蚓,算破坏绿化吗?】 秦看完小本本上的字迹,顿时也沉默了下来。 或许是他们这边气氛太过僵硬,旁边钓位的热心人士很快凑了过来,简单攀谈了一阵之后,很是慷慨地塞了一大团调好的饵料给三人。 “这可是我的精心挑选、精准配比制作出来的独家秘制配方,只要不挂底,保证能让你们竿竿中鱼!”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大叔呲出一口白牙,乐呵呵地冲秦比了个大拇指,“加油,看好你们!” 秦很礼貌地点了点头,递给对方一袋日期新鲜的抹茶贝果权作感谢。 等简单琢磨了一下钓鱼的基本技巧之后,秦将鱼饵分给两只崽,带着两人很快上手,小鱼竿“嗖嗖嗖”甩得有模有样的,很快就沉浸到了钓鱼的乐趣之中。 两小时后。 “……这湖里真的有鱼吗?”秦扭过头,眨了眨盯湖面盯的略微有些酸涩的眼睛。 降谷零同样抱着竿怀疑人生:“应该有吧……隔壁大叔刚才还钓上来一条呢……” 旁边的诸伏景光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拉了拉秦的衣角,见秦低头后,飞快在纸上写:【秦老师,您的鱼饵挂太大了,这样钩抛下去、鱼饵就会脱落的。】 秦愣了一下:“是这样吗?那我弄小一点。” 这么说着,他一抖手腕就想收钩,下一秒,却是忽然发现自己的鱼竿之上传来了一点细微的阻力。 “!!” 秦顿时大喜:“终于咬钩了!” 眼瞅着某人手忙脚乱收线提竿、却怎么都拉不动鱼竿的样子,诸伏景光眼皮顿时一阵狂跳,连忙一把按住了秦准备硬拽的手。 【别扯了秦老师!鱼钩挂到zero衣服上了!】 秦:“?!!!” 捂着自己肩膀处快要被扯变形的衣服,降谷零一脸生无可恋,没忍住,睁着一双半月眼吐槽:“还好没挂肉上,不然就照您这个扯法,总感觉您现在已经可以打急救电话把我抬走了呢:)” “……嘿嘿。” 自知闯祸的某人干笑了两下,眼神心虚地到处乱飘。 手忙脚乱帮冤种老师把上钩的降谷牌大鱼取下,看着望天望地就是不敢看受害者的自家老师,诸伏景光有些无奈:【继续钓吗?】 耷拉着耳朵尖尖,秦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快五点了哎……要不我们今天就先这样吧?” 诸伏景光没什么意见。他觉得能和关系亲密的朋友一起出来玩这么一趟就已经很开心了,听秦这么说,很乖巧地就准备收竿取钩。 低头看了眼三人空荡荡的鱼篓,降谷零撇着唇角,不是很服气:“再试试呗?至少不要浪费剩下的鱼饵嘛!” 秦一听觉得有道理。 “行,再试试!这可是特别调配的独家秘制配方,绝对不可能钓不上鱼!一定是我们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身为人师,秦非常擅长发掘问题并加以解决。 三个人捧着钓竿、头挨着头研究了一阵,重新确定了收杆技巧和挂饵方式之后,信心满满地再次抛竿。 又过了三个小时。 “就这样空着手回去还鱼竿,总觉得很丢人呢……” “说的也是……” 【要不……找隔壁的大叔买几条鱼吧?】 飞机耳顿时支棱了起来,秦猛的一拍大腿,抄起一脸状况外的诸伏景光就来了个举高高:“还得是年轻的脑子转得快!等着,我这就去!” “……” “……” 望着某人抱着鱼竿、心急火燎离开的背影,被留在原地的两只幼崽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 在那次状况百出的周末出游之后,虽然诸伏景光依旧不曾开口说话,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再像之前那样郁郁寡欢、万事不放心上,蓝灰色的猫眼里也渐渐有了光彩。 平时没事的时候,他偶尔也会主动邀请降谷零一起玩,或者给秦带一份自己亲手烤制的小点心。 第一次收到二号崽崽投喂的小面包的时候,秦当场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恍惚之间,感觉自己被一号崽崽荼毒多年的味觉、终于得到机会原地看广告复活了。 一口气炫完袋子里的所有小面包,秦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灰色眼睛,沉默很久,忽然轻轻说了句谢谢。 诸伏景光失笑。 【举手之劳,秦老师不用这么客气的。】 秦想了想:“我可以叫你景光吗?” 像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诸伏景光愣神了一阵后,很快点了点头,笑着在本子上写:【当然。】 “那我以后可以经常约你出去玩吗?” 【没问题。】 “以后还可以吃到你做的面包吗?” 诸伏景光愣了愣,望着秦故作矜持、实际上早已亮起来的金蜜色眼睛,弯唇笑了起来:【以后每一天,我都会给秦老师和zero带早餐的。】 秦顿时就用一种看救世主一样的眼神仰望着他,一个猪突猛进,毫不注意教师形象地一把将自己挂在了幼崽肩膀上,用力蹭了蹭:“谢谢景光——!我最喜欢景光了!” 一边的降谷零啃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小面包,坏心眼地故意挑事:“那我呢?我不是你最喜欢的小朋友了吗?” 秦愣了一下,随即大手一挥,把一号崽也塞进自己怀里,同样用力蹭了一下脸颊,身后尾巴愉快地来回甩动。 “也最喜欢零崽!” “等等、零崽是什么鬼?!都说了不要给我起这么肉麻的名字啊!” “就起~”秦冲幼崽略略略,趁对方不备,一口将降谷零手里还没吃几口的面包啃掉了一大块。 “喂!这是我的!!!” 窝在秦体温较正常人偏高一些的宽阔怀抱里,望着你来我往不停拌嘴的一大一小,诸伏景光揉了揉对方支棱八翘、蹭得自己脸颊一阵发痒的雪白发丝,眼底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笑。 握着手里的原子笔,他刚想写字劝两个人不要吵架,下一秒,却是鼻尖微动。 “……” 血的味道……? 蓝灰色的猫眼微微眯起,诸伏景光努力从秦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目光顺着秦的身体上下仔细扫视了一遍。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秦的左侧腰腹、那微微有些不正常的起伏处。 那是……绷带的痕迹吗? 秦跟自家崽崽你来我往进行着幼稚无比的日常拌嘴活动,正在兴头上呢,下一秒,却是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没有多想,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把扣住了诸伏景光探向自己腹侧的爪子。 秦低头。 “——你干什么呢?” 诸伏景光面色平静,平静之余带了些细微的探究:【您受伤了?】 秦眸光一顿,随即笑了笑,轻轻把怀里的两只幼崽推开,语气相当自然:“没有啊,景光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看了一眼对方握住自己的手,诸伏景光沉默了一阵,摇了摇头:【只是随便问问。】 金蜜色的眸子注视着诸伏景光,片刻之后,秦移开视线,将自己办公桌上散乱的各种乐器塞进纸箱收拾好:“帮忙搬东西真是辛苦你们了~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午休快要结束了哦?” 诸伏景光依旧沉默。 降谷零看了秦一眼,没说什么,三两口将剩下的面包塞进自己嘴里,随后拉起诸伏景光的手腕:“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哦~” 秦冲着两只幼崽挥了挥爪。 等到两只小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办公室大门之外后,秦这才站起身,拉上窗帘,将办公室门关严并且反锁。 坐回椅子上,他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轻轻将衬衫下摆拉起。 层层叠叠的绷带在腰腹处缠了一圈又一圈,在纹理清晰而流畅的肌理之间,隐隐约约,能看见不少造型狰狞的血色疤痕。 “啧……” 秦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光也淡淡的。 将衬衣下摆叼在嘴里,秦拆掉被血液染红的绷带,手法利索地给自己的伤口重新清理上药,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卷新绷带,三两下快速将伤口包扎齐整。 做完这一切后,他放下衣摆,摸出了自己的终端,给上司发去了一条消息。 [被诅咒之种吸引来的异常等级增加了,两个小时前我刚抽空清理掉了一波失去理智的中型异常。情况有些棘手。——秦] 过了一会儿,怀表样的终端指针忽然弹动了一下。 [这是正常情况。一直到诅咒之种成年以前,被他的体质吸引来的异常只会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北村] 秦眉心微蹙,擦掉指尖沾染到的血液,脸色不是太好。 [就算我还能继续加班加点无休止清理下去,但照这样的增长速度,东京很快就会变成鬼巢的,到那时候,事情可就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能处理得了的了。——秦] 对面沉默了。 又过了好一阵,一直到秦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光幕之上,忽然弹出了一条惹人发笑的消息。 [那你打算怎么办?——北村] 又把锅甩给提出问题的人?啧,公安的人还真是本性难移啊。 眼底飞快划过一抹阴郁的暗色,秦垂下眼,指尖慢条斯理地在光幕之上缓缓移动。 [异闻课的资料库,自从距离建立至今……听说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在那里面,或许有能够解决诅咒之种体质的方法呢。——秦] 第45章 请庇佑我 发去那条消息之后,秦又等了很久,但怀表样的终端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狐耳轻轻抖动了一下,他也没去催促,只是耷拉着耳尖,慢吞吞地又补充了一句。 [受了点伤,我需要请一个星期的工伤假休养。——秦] 指针飞快跳动了一下,终端那头几乎是秒回。 [严重吗?怎么弄的?需要我找人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吗?——北村] [^ ^——秦] 嗤笑一声,秦拖动光幕,给对方回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脸。 又是一阵漫长而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之后。 [……资料库的保密等级太高,我没有权限批准你进入调阅。不过秦君可以放心,这件事我会替你向上面反应,相信上面很快就会给出相关审批意见的。——北村] 金蜜色的狐眼轻轻眯起,秦移动指尖,慢吞吞地回过去两个字。 [好的。——秦] 看吧,甜美的葡萄这不就被人双手捧到狐狸的面前了吗~? ——只要学会适当地转移矛盾,为对方亲手编织一种自己这个异闻5系最强战力也镇不住场子、随时可能会重伤下线的恐慌感,“调阅资料库寻找解决之策”的事,自然会有人比他还要着急。 不过嘛…… 从长期发展的角度来看,打了一巴掌,总还是要给对方一枚甜枣的。 [最近有什么棘手的案子吗?我的伤还撑得住,休假之前,我想我应该还能替你们处理几件。——秦] 对面似乎犹豫了很久,秦看到光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语持续不断地在闪烁着。 狐狸一向是很有耐心的动物。 舔干净指尖黏附上的血渍,秦没有出言催促,靠在办公椅上,五指呈梳,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自己梳理着尾部的柔顺长毛。 又过了许久,直到熬了个通宵的秦连打了好几个呵欠之后,怀表指针这才终于发出一声清脆的“嘀嗒”声。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秦抬眸瞥向光幕。 [异闻课这边一切顺利,倒是隔壁对魔特异课遇到了点麻烦,据说是和最近突然活跃起来的枪之恶魔有关……具体情况我发你邮箱了,秦君。如果可以的话,这件事我想拜托你去跟进一下。——北村] “枪之恶魔?” 眯着眼睛回想了一阵,秦脑海里很快就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没记错的话,枪之恶魔系列的案子,现在好像已经被那个女人移交给了aki的小队全权处理了吧?” 灾难级别的恶魔现世,那个女人居然敢就这样放手、让手底下一群半大的幼崽去执行猎杀行动……也不知道该骂那个女人心大,还是老谋深算。 只要一回想起上次那个枪之恶魔的契约者泽渡茜带人搞事、差一点点就把自家小崽给压切了的场面,秦的心律就开始有些过速。 鼓噪的血液疯狂叫嚣着,伴随着赤金色的狐火缓缓逸散而出,秦的眼底,逐渐泛起了一丝猩红。 他竭尽全力、险险将心底那股妄图吞食掉一切可能伤害到幼崽的家伙的欲望压下,但心头那股狂躁的戾气依然久久未散。 [今晚处理。——秦] 最后回复完了这条消息,秦切断通讯,取过怀表,一把将其塞进了交缠在一起的尾巴里。 叮铃铃——!! 刺耳的上课铃响起。 深吸了一口气,秦闭了闭眼,抓起桌上摆放着的口哨和发令枪,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 深夜,1:00。 妖魔般狂舞的狐火将恶魔的最后一条触手吞入火海,秦揉了揉眉心,强行压下从灵魂深处翻涌出的狂躁感。 那到底是…… “——秦酱?没关系吧?你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哎!” 恍然回神,秦摆摆手,制止了对方试图上前搀扶自己的动作:“……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这样啊。” 姬野的表情分明不信,但她看了眼秦的表情,却也没有多问,只是将一枚微微有些发烫的青黑色弹片递了过去。 “这是从刚刚那只章鱼恶魔的体内找到的。” “嗯。” 看着秦反手将弹片塞进尾巴里的样子,姬野愣了一下:“那个、不需要上交吗……?” 秦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沐浴着姬野更加迷惑的眼神,他轻轻扯动唇瓣:“……我会处理好的,放心吧。” 话音还没落地。 下一秒。 砰——!! 下盘不稳、秦踉跄了两步,有些无奈地回手接住挂在自己背上的家养猫猫:“帕瓦,轻一点——零食不在那里、别翻了!” 帕瓦歪着脑袋,很遗憾地收回了爪子:“火腿肠有没有?老子要吃。” 很失礼的用词。 不过看在对方是小崽的朋友的份上,秦通常会对此格外宽容些。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在帕瓦话音落地的一瞬间,秦的心头,泛起了一丝无法控制的烦躁之感。 “——对人提出要求的时候,要使用敬辞。” 帕瓦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扫了秦一眼。 秦看着她,手掌紧扣着对方的手腕,一字一顿重复:“你应该说,‘请给我一根火腿肠’。” “你有病吧?”帕瓦很不客气地反问,她手腕一拧从秦的面前跳开,叉着腰,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秦,“——刚才那个家伙的黏液有毒?你挨一下子脑子被毒傻了?” “帕瓦!” 姬野不赞同地拉了拉同伴,但她的手很快就被挣开了。 冲着微低着头、看不清面色的秦翻了个白眼,帕瓦老大不高兴地哼唧了一声:“老子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从来没有人能管得了老子!你是老子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管老子?少在那里装模作样了!” 秦没说话。 姬野眼尖,很快看到了秦身周有些不自然扭曲的空气。 她连忙又伸手拉了一把自家口无遮拦的同伴:“帕瓦,别说了……!” 帕瓦没理她,依旧叉着腰,拖着嗓音大声嚷嚷:“你这家伙今天态度很奇怪啊,说话也怪怪的,该不会是撞到头了吧?我跟你说——小病治大病死,能活活不能活死,你少在这里管别人的闲、啊——!!” 负责清理战场、形成报告的早川秋来得迟了些,听见同伴的惊呼声,他很快收拾好东西靠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不等帕瓦回话,下一秒,早川秋就对上了一双仿佛在火焰之中熊熊燃烧的眼眸。 “■■■■■■……” 早川秋微微一怔:“……您刚才说什么?” 金蜜色的眸子仿佛被狐火点燃,秦的面色苍白如纸,整个身体被狐火紧紧包裹,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烧成一团灰烬一样。 三尾虚影缓缓在秦身后浮现,无穷无尽的狐火开始从脆弱的人类身躯之中狂涌而出……仅仅只用了一个呼吸,整个界内空间里,就被大妖狂躁暴虐的力量尽数填满。 单薄的唇瓣微微开合,模糊不清的喉音从男人的喉间缓缓滑出。 早川秋竖起耳朵、很认真地试图去分辨那些含混模糊的语言,但最终,他只听见了几个破碎不堪的字眼。 “……竭、……” “时间不……” 感受着身周越来越高的温度,早川秋的脸色很快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他扭头看向身后的同伴。 “——秦的力量快要失控了!快走、先离开这里!” 环视了一眼四周越逼越近的火墙,姬野果断点头。 招呼电次一起把还站在原地犟嘴的魔人拖走,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同伴,愣了一下:“阿秋,你该不会……” “和他们一起撤离这里!” 几乎就在早川秋话音落地的瞬间,本就暴躁的狐火再次炸裂,恐怖的高温席卷界内,将姬野的发丝都微微燎卷了些。 “阿秋!” 早川秋没有动,但身周那些连恶魔都可以净化的恐怖狐火却仿佛有着自己的思维一样,翻卷间,彼此极有默契地绕开了他。 ——那片赤金色的火海、在早川秋身周一米处,留下了一个近似圆形的空白。 “……” 深深看了一眼那些仿佛具有灵性的狐火,姬野迟疑两秒,最终还是扭头护送同伴离开了。 “……” 一阵寂静。 收回目光,早川秋凝视着那个身处无尽狐火最中心,面色扭曲、正抓着自己的头发不断发出痛苦嘶吼的白发男人。 “秦大人。” 他轻轻呼唤了一句。 毫无反应。 男人像是已经陷入了最深最痛苦的梦魇,仅剩的两条狐尾死死缠绕在身体上,那双落日般璀璨的狐瞳之中空空荡荡,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 对身周那些连空气都可以点燃的狐火视若无物,早川秋快步上前,来到了秦的身边。 伴随着他的移动,那环绕在两人之间的狐火沸腾了一阵,随即像是遭到了主人呵斥的小狗一样,很快退散、瑟缩到了一旁。 站定在秦的面前,早川秋仰望着脱力般被火焰席卷、悬浮在半空之中的人影。 然后…… 他微微低头,将双手交握、轻轻贴到了自己的心口处。 “——请庇佑我。” 他轻声道。 “……”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呼啸的狐火有了片刻的凝滞,界内横冲直撞、到处肆虐的妖力也瞬间安静了下去。 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周围魔影乱舞的恐怖景象一样,早川秋微微垂首,唇瓣轻动,语气平静且虔诚。 “请庇佑我,秦大人。” 伴随着早川秋的话音落地,一股微弱、但却温暖如虹般的力量,一寸寸缓慢灌入了大妖因断尾而显得残破不堪的经脉之中。 无神的眼眸逐渐聚焦,陷入混沌的三尾慢慢睁开眼,涣散的目光停顿片刻,很快循着狐纹的感应、落到了界内唯一的生灵身上。 “你……” 绵软的嗓音在此刻显得有些嘶哑,秦低头看着身下那个面色平静的青年,沉默片刻,像是在思考,又仿佛仅仅只是在发呆。 眼珠一点点转动。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对方唇角那抹刺眼的殷红之上。 ——有着狐纹的庇护,失控的妖力虽然不会主动去伤害对方,但整个[界]的变化,却还是压得早川秋受了些暗伤。 像是被那抹血迹刺激到,秦的眼底,逐渐漫上了一丝清明。 ……力量依旧处于失控状态。 沉默片刻,秦微微闭眼。 下一秒,俊美无俦的人类青年凭空消失,原地,只剩下一只宠物犬大小的、浑身毛发凌乱的雪白色小狐狸。 慢吞吞地抖了抖毛发,小狐狸冲武士头青年勾了勾尾巴尖儿,示意对方伸手。 早川秋会意,抬手接住了这只骤然从半空坠落的白毛狐狸。 一寸一寸艰难地把自己挪到早川秋的肩膀上,秦蜷缩在小崽颈窝处,将尾巴缠绕在早川秋的手臂和腰背间、替对方挡下失控肆虐的妖力。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嘴巴贴近到小崽耳边,小声嘱咐:“封锁这片[界]……” “然后……带我去、晒月亮……” 第46章 阿贝贝情结……? 虽然嘴巴上嚷嚷着、说是要把自己这一年多积攒下来的公休假休完,可等到北村祥也真批了之后,秦又挂念着家里那两只不怎么让人省心的幼崽,在医疗部只住了一个多礼拜,就包袱款款地准备跳窗开溜了。 “——没问题了?” 脚步微顿,小白狐狸蹲坐在窗沿,扭头看了一眼病房里倚墙而立的青年,很高兴地抖了抖耳尖:“aki早~吃早餐了吗?” 早川秋淡淡的“嗯”了一声。 缓步上前,他屈膝半蹲在窗边,视线尽可能与狐狸保持水平:“不再多呆几天?” “不了。” 秦收回往外窜的爪爪,回身来到小崽面前,低下头,用耳根轻轻蹭了蹭小崽的脸颊:“家里还有两只崽等着我呢~” “……” 歪了歪头,秦笑嘻嘻地用尾巴尖尖挠了挠小崽的下巴:“怎么这副表情?舍不得我啊?安啦安啦,短时间内我是不会离开东京的——而且我的终端号也已经给你啦,想我了的话,可以随时给我发消息呀?” 瞳孔中倒映着一团毛茸茸的小身影,早川秋抿了抿唇,没说话。 那双宛如远海般幽蓝色的瞳孔在秦身后的二尾上一扫而过,沉默半晌之后,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狐狸的头。 “诅咒之种的事我听说了——不能交给其他人处理吗?” 秦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有所指,笑了一下后,同样回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以啊,但我不放心。” “哪里不放心?”早川秋难得如此盘根究底。 仿佛没听见这句近似于诘问的话,秦一边享受着小崽的顺毛服务,一边摇晃着尾巴尖尖,有一搭没一搭、轻轻勾着小崽头顶那像是苹果柄一样的冲天啾。 早川秋的眸光沉了下去。 “——恕我直言,您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很差劲,力量波动非常紊乱,总体来看比五年前分别时状态更加糟糕了。” 被顺毛的秦压下耳朵,很愉快地眯着眼:“唔唔、重一点……对,再往左边一点……” “又想要装傻吗?” “……” 似乎是读懂了对方随性之下的抵触态度,早川秋沉默了一阵,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袋奶酪饼干,剥开之后轻轻放到秦的面前。 “今早烤的。” 秦半睁开眼,笑嘻嘻地看向对方:“怎么有兴趣学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以前不是很看不上的吗?” “……” “噢——”拖长了尾音,秦叼出一块饼干,咔嚓咔嚓地啃着,面上却是似笑非笑,“听说电次和帕瓦住进你家了?aki是为了照顾幼崽、哄幼崽听话,所以专门去学的,是不是?” “……嗯。” “终于想通了,决定感受一下生活的美好了?” 早川秋又不吱声了。 秦抻着尾巴,用尾尖满脸欣慰地拍了拍小崽的爪子,很是大方地分给对方一块小饼干:“这样也挺好的。别一天总那么冷冰冰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aki——比起死了的人,当然还是活着的家人与同伴更加重要一些吧?” “……” 没有得到回应,望着小崽那副仿佛要把沉默是金贯彻到底的模样,秦略微沉吟,转移了话题。 “——之前拜托aki帮忙调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早川秋顿了顿,这才抬起眼。 “嗯。” 他简略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旁敲侧击过一个总务课的老警员,得到了一则很有价值的消息——不管是对魔特异课还是公安异闻课,关于20年前祁警官的死、还有他的身份档案以及相关卷宗,都在一夜之间全部都设为了最高保密等级,想要调阅,就必须得到公安委员会官员三分之二以上的签名审批才行。” “……这么严?” 秦愣住了,水红色的耳尖微微垂落:“兄长的死,与人类之间没有任何直接关系,公安方面又为什么要掺合进来?还是说……他们居然会为了一个几乎等同于人质的狐妖的死,而甘愿封档重制吗?” 兄长…… 不知道为什么,秦这一脉的狐妖,除了他自己之外,无论兄姐还是母亲、全部都不具备正面战斗的实力,甚至于族里的其他狐妖,也大多只精幻术,完全不擅武斗。 当年他们举族搬迁至东京的时候,被身为管理方的日本公安,曾经要求他们出具一只狐妖前往任职,协助公安共同管理和维护东京的秩序。 那个时候,为了保证前往赴职狐妖的安全,族里其他实力更强些的狐妖、原本想代替秦的兄长前往异闻课任职,但最终还是被秦的母亲制止了。 ——‘人类需要一个好拿捏的质子,作为身为外来种族的我们、愿意服从他们的管理、遵守人类规则所献上的诚意’。 秦的母亲当时是这样说的。 于是,族里不善战斗、又身份贵重的兄长,就成为了作为人质前往公安赴职的最佳选择。 像这样的情况其实并不少见——就秦这几年观察可知,异闻5系的北村祥也其实就是蛇妖一族的成员之一,2系里有几只性格温和的咒灵,4系那边据说也有一对胐河童和九命猫……光是异闻课,异常含量就已经不少了,更别提隔壁对魔特异课里遍地走的魔人和契约恶魔了。 这些家伙的存在,说好听点,是为了促进两族和平共处、实现人类与异常和谐共存美好愿景的外交大使,说难听点…… ——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可以随时替换的可再生人质而已。死了一个,刚好还能从对方种族里再薅一个更年轻、更好拿捏的。 公安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 呆在公安的这九年里,光是秦知道的补位人质,陆陆续续累积下来、都有十好几位了。 所以说,兄长的死……到底为什么会被捂得这么严密? 难道仅仅只凭因为那一封不知出自谁手的、指责兄长蓄意挑起战争的,狗屁不通裁决书吗? 还是说…… 短暂思忖之后,很快,秦就回想起了不久前贞姬提到的、在他们即将顺利逃脱时,出手拦截他们的神秘人类。 ——看公安这副紧张过头的样子,难不成当初出手拦截贞姬的人类,是公安这一方的人? 可是…… 会是谁呢? 或者说,公安高层之中,有当年那场血色夜真相的知情人士吗……? 望着陷入沉思的秦,早川秋思忖片刻,很快出言补充:“关于封档的具体情况,那个警员也不是很了解。他当年只是个刚入职不久的警部补,没办法接触到太过核心的机密,以上这些就是他知道的全部了。” “……” 思绪被打断,秦很快回过神来。 “行,我知道了。能得到这么多消息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aki很厉害,辛苦了。” 早川秋微微点头:“之后我会继续跟进。” “好哦,那就拜托aki了~” 长出了口气,秦很快选择结束掉这个沉重的话题。他上下打量了一阵面前的小崽,狭长的狐狸眼轻轻眯起:“我的事也不是很要紧,aki不用急,先顾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 秦笑了笑,用尾尖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领带上,蹭到巧克力了哦?” “——!” 早川秋冷着一张脸,飞快将这条被家里两个崽子狠狠嚯嚯过的倒霉领带解下:“……失礼了。” 小狐狸歪着头,很好奇地盯着那条被融化的巧克力液弄脏的领带:“巧克力,好吃吗?” 收拾好自己,早川秋面无表情地低头:“狗不能吃巧克力。同为犬科,我觉得狐狸应该也不能。” “吃了会怎么样?” 早川秋思考了一阵,给出一个可怕的答案:“呕吐、腹泻、抽搐、流口水、大小便失禁,严重一点的还会死掉。” “?!!!” 身材娇小的狐狸顿时一蹦三尺高,叼着还没吃完的饼干、仿佛躲避什么烈性传染病毒似的,远远绕开了早川秋:“——快拿走快拿走!把你的领带连带着上面的巧克力拿远一点!!别靠近我!” 早川秋:“……” 他试图解释:“这只是最差的情况……” “——以后巧克力制品禁止靠近我三米范围内!!!” “……”略微沉默,早川秋把自己那条惨遭蹂躏的领带远远丢进了垃圾桶里,“已经扔掉了。” 亲眼目睹那条沾有巧克力的领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秦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满脸感动地贴了贴小崽。 “我就知道aki是乖孩子QAQ……” 安安心心啃完最后一口小饼干,狐狸简单舔理了一下嘴边的毛毛:“那么,叙旧就先到这里——等下拜托aki帮我去异闻课销个假吧?我现在就要回去了。” 恶意吓唬过前监护人、现在自觉理亏的早川秋相当好说话,一点没犹豫,当即点头答应下来:“嗯。” “好耶,谢谢崽崽!” 很是愉快地冲小崽挥了挥爪爪,秦开开心心跳下窗沿:“饼干很好吃,崽崽拜拜,下次见——” 话音未落,身材娇小的白毛狐狸,顿时就消失在了警察厅大楼之外。 …… 另一边。 课间休息。 满脸担心地戳了戳小伙伴的手臂,等到对方抬起头后,诸伏景光飞快在纸上写:【zero?最近怎么一直都无精打采的?】 降谷零揉了一下眼睛,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的瘫软在课桌上,蹭了蹭臂弯,表情恹恹的:“唔……睡不着。” 诸伏景光愣了愣。 【因为要期末考试、压力太大的关系吗?】 “不是。” 降谷零叹了口气:“我家菜菜子被合法监护人接走度假了……晚上没有他趴在小窝里陪着我一起入睡,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降谷零。 ——zero这么大的人了……该不会还有阿贝贝情结吧? 第47章 一起洗狗的约定(?) 降谷零有没有阿贝贝情结,诸伏景光不清楚,他只知道…… ——如果他们两个再不抓紧去更衣室换衣服的话,那么他们下午的体育课就要迟到了!! 眼瞅着小伙伴还趴在课桌上长吁短叹,诸伏景光微微叹了口气,握着小伙伴的手腕,把人从座位上面给薅了起来。 【先去换衣服吧?还有两分钟就要上课了。】 这个要求非常合理。 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降谷零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跟在小伙伴身后去换运动服了。 下午2:00,上课铃响了。 四年A班的小朋友们三三两两聚集在操场各个角落,态度敷衍且散漫,在他们身上,丝毫看不出秦知也老师还在时、那副乖乖听话好宝宝的影子。 代课老师反反复复地吹着口哨,试图凭此来吸引小朋友们的注意力。 可…… 一直到他吹得腮帮子都酸了的时候,操场上,也没有哪怕一个小朋友扭头搭理他。 “唉……” 望着面前这群丝毫不给他面子的人类幼崽,厚间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满脸惆怅地长叹了一口气:“能把这群小祖宗们都给哄得服服帖帖的,秦大人还真是厉害啊……” 他摸出手机,刚想偷瞄一眼自己连夜赶制出来的教案。 下一秒。 “!” 当场支棱起来的厚间老师猛拍大腿:“小祖、咳……孩子们!刚收到消息,你们的秦老师明天就能回来啦!!” “!!!” 精准捕捉到关键字,上一秒还不屑搭理的人类幼崽们顿时簇拥了过来,你推我攘地凑到厚间的面前,叽叽喳喳的,像一群欢快的小鸟。 “——真的吗真的吗?秦老师明天什么时候回来呀?” “秦老师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呀?请了好久的假……超级想念秦老师的!” “明天回来的话,秦老师岂不是刚刚好赶上我们的期末考试吗?好耶!!这次音乐考试我一定不会再跑调了!!” 气氛很快热络了起来,原本三三两两抱团的小幼崽们也顾不上扎堆,在旁边随便抓了个小伙伴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起来。 诸伏景光看了一眼自家好友。 果不其然。 黯淡已久的紫灰色下垂眼不自觉亮了起来,降谷零一手紧抓着诸伏景光的手,满脸兴奋:“hiro,你听见了吗?秦老师要回来了!” 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诸伏景光拍了拍小伙伴的手:【嗯,明天就能见到了。】 “不!” 一把握住诸伏景光的肩膀大力摇晃着,降谷零简直兴奋到恨不得抄起自家小伙伴来个八百米冲刺:“秦老师回来了,这就说明我家菜菜子也回来了!” “——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诸伏景光:“……” 望着兴奋到原地转圈圈的好友,他忍了又忍,没忍住,露出一对略感无语的半月眼。 还说没有阿贝贝情结…… ——zero的阿贝贝,这不就回来了吗? “我不管!” 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在诸伏景光心目中的形象、已经由[成熟可靠小天使],一夕间退化到了需要阿贝贝才能睡着的幼稚鬼,降谷零双手叉腰,相当大声地冲着自家小伙伴宣布:“我今晚一定要回去好好吸一顿小狗——!” 诸伏景光:“……” “——还要给小狗洗个香喷喷的澡!”降谷零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出去玩了这么久,菜菜子肯定会变成脏脏小狗的!这种时候提出洗澡是合情合理的,菜菜子一定不会咬我的!呃……” “应该……不会吧?” 望着某人条件反射捂住下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诸伏景光有些无奈,在小伙伴的手心轻轻写着:【秦老师一定会照顾好菜菜子的。】 ——所以冒着被咬的风险给小狗洗澡什么的……没必要,真没必要。 积极性丝毫没有被打击到,降谷零拉着小伙伴继续进行美好畅想:“我还要亲自给菜菜子烤小狗饼干!唔,就烤前天家政课教的那种橙子夹心饼干好了!” 橙子夹心饼干…… 诸伏景光的脑海之中,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自己在某人盛情邀请下品尝了一小口、随后被齁得足足大半天不停地吨吨吨狂灌白开水的惨痛记忆。 ……他是真的不能理解,zero究竟是如何把一款简单的果酱饼干、制作出如此恐怖的味觉炸弹的效果的…… 小狗才刚回到家,倒也不必这么快就上此大刑…… 刚想开口劝说几句,下一秒,降谷零那张黑黢黢的小脸忽然猛地在诸伏景光瞳孔之中放大。 “——hiro也一起来吧?” 诸伏景光愣了一下,眸光微滞。 拉着小伙伴的手,降谷零表情无比自然地向对方发去邀请:“除了菜菜子接我放学回家的时候,hiro好像还没有和菜菜子正式见过面呢……不如就趁这个机会介绍菜菜子给hiro认识吧?” 说着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连带着紫灰色的眼睛也愉快地眯成一个弯弯的月牙。 “总觉得,hiro一定能和菜菜子相处得很好呢~” “……” 凝望着好友唇角那抹温柔而充满期待的笑意,恍惚之间,诸伏景光幻觉自己充满腐臭霉味的、潮湿且幽暗的心房之中,好像吹进了一缕春风。 然后…… 暗潮平复,温暖弥散。 “hiro?” 抬手在诸伏景光眼前轻轻晃了晃,降谷零歪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以前从来没有朋友来我家做客呢……hiro是第一个,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个。” “……” “好不好嘛?hiro——” 在最后呼唤诸伏景光昵称的时候,降谷零的尾音翘得很高,学着某两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糟糕成年人的样子,软着嗓音恳求。 ……就像是一只正在撒娇的猫猫呢,zero。 并不擅长拒绝别人、也完全拒绝不了小伙伴这番软磨硬泡的诸伏景光,当即宣告战线崩溃,被某人尚且稚嫩的蜂蜜陷阱捕获,糊里糊涂地就点了头。 “好耶——!!” 降谷零顿时举手欢呼。 他一把拉住了诸伏景光的手腕:“——那就说好了哦?今天下午放学之后,我陪hiro一起回家说明情况,然后hiro就和我一起去我家写作业吧~” 诸伏景光:“……” “怎么这副表情,不愿意吗?” 降谷零望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掌心朝上,轻轻晃了晃:“愿意的话,就亲自告诉我呀?手写也可以的~你就说——‘诸伏景光愿意和降谷零一直一直在一起,不管做什么’~” “……” 简简单单的一句玩笑话,性格敏感的诸伏景光却立刻就从中品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他看着降谷零,沉默着,没有反应。 降谷零也同样回望着他。 虽然面上依旧带笑,但降谷零那双宛如极光般深邃的紫灰色眼眸之中,却盛满了认真与郑重。 “——我一直都觉得,hiro眼睛里的世界,实在太空洞、太单调了。” 他说。 “看着hiro的眼睛的时候,我时常错觉自己看到了一个失去了所有色彩的、苍白又乏味的世界。” “可是……” “这个世界,明明就有颜色,明明有那么多有趣的事等待着我们去尝试啊。” “‘想看见hiro笑、想听见hiro亲口念出我的名字’什么的……”降谷零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虽然秦老师不在这里,但我想,他心底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 诸伏景光的眸光微微轮动。那潭平静的死水水面,于是就像是被投下了一粒小石子似的,涟漪微漾。 降谷零认真地凝望着他,眼底神色除了坦然还是坦然:“我们没有参与过hiro的过去,所以不能劝你遗忘掉那些让你不快乐的事。但……” 微微抬手,降谷零接住了一片自半空中缓缓飘落的粉白色樱花花瓣,仔细端详片刻后,把它递给了诸伏景光。 “——冬天每年都会降临,樱花每一年却依然都会盛开。” “如果因为畏惧寒冬,而一直不敢推开窗看一眼窗外的世界的话,不就永远不知道春天的降临、也永远都看不到这么美丽的樱花了吗?”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分明不是什么深沉的人生哲理,分明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稚嫩童言……但,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诸伏景光的瞳孔,还是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zero…… 唇瓣微微蠕动,眼底微光闪烁不定。 良久之后,望着降谷零那双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紫灰色眸子,诸伏景光几乎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降谷零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冲着诸伏景光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我有一位非常尊敬的长辈,他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不想感到痛苦、那就登临顶峰吧」。” “现在,我把这句话同样送给你,hiro。” “——‘只要能够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那么无论任何让你感到痛苦的事,都可以被轻松解决的吧?’我是这么想的。” 口中这样说着,降谷零向对方伸出了手:“hiro的过去我无法参与,但以后,只要hiro愿意,我都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一直支持你、保护你,就像秦老师和菜菜子一直保护我、陪伴我那样。” “我很幸运地遇见了正确的引路人,也因此,得到了很多很多非常珍贵的爱。现在,我遇见了同样陷入困境的hiro,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帮到hiro,所以,我想——我愿意把这些爱分给hiro。” “——我想看到hiro的眼睛里,也能倒映出这个世界的色彩。” 降谷零做出了总结式的发言。 他晃了晃自己朝上的掌心,掌心之中,还有一片柔软而美丽的樱花花瓣,在春风之下微微摇曳,荡漾出一个个温柔的弧度。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呢?hiro?” ——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清浅的问询声仿佛直接钻进了诸伏景光的心底最深处。他的耳畔心间一遍遍回荡着这句话,下意识抿起唇瓣,一时间,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了。 诸伏景光一向聪敏,从这个仿佛稀松平常的疑问句中,他很清晰地品味出了一种更深层的意思。 ——这是一个邀请。 一个只要答应了、就得一生一世遵守的郑重邀请…… 蓝灰色的猫眼怔怔地望着降谷零,现在的诸伏景光,就像每一个在给出重要承诺之前、反复犹豫试探的迷途者一样,神色不安且迷茫。 但……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在看清那双倒影着的自己面容的紫灰色瞳孔的瞬间,诸伏景光的心底,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诸伏景光无法拒绝降谷零。就像一开始,诸伏景光无法拒绝那块递到自己嘴边的人生味小饼干一样。 过往的苦难就像那块难以下咽的饼干——如果无法咽下,那为什么不尝试吐掉它呢? 温柔的春风吹落一地思绪。 今日阳光正好。 望着诸伏景光缓缓放松下来的眉眼,无需多言,降谷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答复。 他笑了一下,活力满满地一挥拳:“那么,我宣布——美好的人生,从给小狗洗澡开始!” “现在,非常幸福且快乐的降谷零先生,正在尝试邀请即将变得幸福和快乐的诸伏景光先生一起回家、享受今晚洗狗的快乐时光——” “请问,诸伏景光先生:你愿意接受这个幸福又快乐邀请吗?” 诸伏景光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 然后,就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午后,他对着面前认定一辈子的挚友,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 灰暗的眼底,不知何时,被温煦的春光悄悄点亮。 诸伏景光握住了降谷零伸出的手。 【——当然,我也非常喜欢小狗呢。】 第48章 没有一个好人 此时此刻的秦,还不知道自家崽子背着他都计划了什么欺师灭祖的事。 拖着依然隐隐作痛的身体,他熟门熟路地蹲坐在了学校大门口,甩动着尾巴,悠悠闲闲地等待着接崽崽放学。 下午三点半。 叮铃铃——!! 伴随着清脆的下课铃声响起,不一会儿,校门口就陆陆续续走出来许多满面愁容的人类幼崽。 秦有些好奇,凑近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幼崽间的对话,这才得知,日头渐暖,学校马上就要放春假了。 而,放春假也就意味着…… ——幼崽们即将迎来令人屁股幻痛的炼狱级期末考试副本。 哦莫…… 听起来就很惨……只能祈祷所有幼崽们都能过一个踏踏实实的春假吧。 在心底默默为这些素不相识的幼崽们祈祷了一阵,秦很快打起精神,继续等待自家两只崽崽放学出来。 接连婉拒好几个人类发来的摸摸申请,秦又等了一阵,一直到从校门口涌出的人流逐渐变得稀少之后,这才从人群中望见了自己期待的身影。 “呜——” 软乎乎的大耳朵瞬间挺立起来,秦翘着尾巴,开开心心地原地蹦哒了两下,示意幼崽往这看。 降谷零果然很快发现了秦,小麦色的脸颊上浮起一抹笑,拉着诸伏景光哒哒哒一溜小跑冲到了秦的面前。 “菜菜子——!” 一把抄起小狗,降谷零猛的一头扎进了小狗胸前雪白色的柔软毛毛里,亲昵地来回蹭了又蹭:“——出去玩得开心吗?欢迎回家!” “呜~” 粉红色的肉垫轻轻搭在幼崽额头上,身材娇小的狐狸宽容地任凭幼崽又吸又蹭。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他将目光转向了默默站在一边的诸伏景光。 盯—— 诸伏景光:“……?” 对上小狗直勾勾的眼神注视,诸伏景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我?】 “呜~” 降谷零也注意到了小狗的目光,他略微沉吟,冲自家小伙伴招了招手:“hiro快来!” 诸伏景光迟疑地靠近。 下一秒,一只圆滚滚的雪糯米团子,就被某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了诸伏景光的手里。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微微低头,他有些不太适应地和怀里的小狗球面面相觑,一时陷入了呆滞。 “呜~” 秦示意他低头。 然而,和小狗单独相处时间并不多的诸伏景光,并没有能够和小狗正确对接上信号。一人一狐面面相觑了老半天。 两分钟后。 秦默默站起身,不得不选择自力更生。 ——他用爪尖勾着幼崽二号的校服外套,慢吞吞地爬到了对方的肩膀上,然后蹲好。 毛茸茸地大尾巴轻轻扫过。 下一秒,诸伏景光感觉自己的怀里多出了一点重量。 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诸伏景光仔细着不要移动肩膀、防止小狗从自己肩膀上掉下去摔到,紧接着,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入怀中。 两秒后。 ……他摸出了一大堆品牌名格外陌生的小饼干。 “呜~” 看见他疑惑的眼神,小白狗摇了摇水红色的尾巴尖尖。 「请你吃,好吃的~」 “……”将多余的饼干郑重收好,诸伏景光分出一袋给降谷零,然后自己也开了一袋:【谢谢。】 小狐狸明显很受用,轻轻抖了抖耳尖,凑上前去,心痒痒地也张嘴啃了一口饼干:“呜呜!” 「不客气!我偷公安住院部每日特供小饼干养你啊!」 小狗可爱的样子,惹得诸伏景光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和崽崽们分享完自己打猎(?)回来的小饼干后,秦舔干净嘴角的饼干渣,从诸伏景光肩膀上一跃而下。 ——该送幼崽回家了。 望着翘着尾巴、哒哒哒神气活现走在最前面的小白狗,降谷零悄悄靠近诸伏景光,戳了一下小狗之前蹲过的诸伏景光的左肩:“酸不酸?” 诸伏景光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降谷零叹气,同情并体贴地帮忙揉了一下,有些发愁地跟小伙伴小声蛐蛐:“……你说,菜菜子现在能有多少斤了?” 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下前方小狗圆润的身材,诸伏景光沉默半晌,默不作声地竖起六根手指。 降谷零顿时就惊了。 “——不、不能吧?!菜菜子平时在家一点肉都不吃、光吃面点,都这样了居然也能长这么胖的吗?” 诸伏景光想了想,宽慰他:【胖点也挺可爱的。至于有没有这么重……等下洗澡的时候就知道了。】 言之有理。 一想起上次洗澡时小狗那副生无可恋、但又不得不强自忍耐的可爱模样,降谷零就感觉自己的手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走在前的秦:“——阿啾!” 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狐狸打了个寒噤,有些恶寒地抖了抖毛毛,有些疑惑。 妖力狂暴什么的……原来也会引发感冒症状吗? —————— 一马当先领着两只幼崽来到分岔路口,在看见街角立着的路牌之后,秦止住了脚步。 扭过头,他看了一眼身后一直沉默的诸伏景光,晃了晃尾巴尖尖。 ——喏,到地方了。 该和诸伏同学分道、各回各家了~ 很礼貌地站在原地,秦翘着尾尖,耐心等待着两只崽崽挥手道别。 然而。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默默垂下尾巴,秦感觉自己的尾巴尖尖竖得有点发酸,自认为帅气的pose也稍微有些摆不下去了。 ——俩崽搁这干嘛呢?? 他看了看左边的降谷零,又看了看右边的诸伏景光,沉吟片刻,有些疑惑地抖了抖耳尖:“呜呜……?” 「你俩还有什么事吗……?」 诸伏景光笑了一下,温驯地半垂下脸,用口型轻轻对着小狐狸“说”:【我和你们一起。】 “……呜?” 一、一起? 秦愣了一下,连忙转头去看隔壁的零崽。 沐浴着小狗询问式的目光,降谷零笑着点了点头:“hiro今天来我们家一起写作业哦!” 一起回家啊…… 从来没见降谷零往家带过人,秦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仔细琢磨了一下。 ——他觉得问题不是很大。 毕竟一只幼崽也是带,两只幼崽也是赶。题他是看不懂的,辅导作业什么的也是辅导不了的,他自己平时也就只能稍微监督一下崽崽认真写完作业这样子。 这么看起来,就算要看顾的崽再多一个,问题好像也不大? 这样想着,秦便也没有再吱声,跟着两只幼崽先去了一趟诸伏景光家,打算先和对方的监护人打声招呼,然后再一起回家。 望着大门边悬挂着的表札,学习时长一年半的秦睁大眼睛、努力辨认了一阵,最终辨认出那上面张贴的姓氏,并不是[诸伏]。 唔。 那也就是说,诸伏同学现在,是寄宿在亲戚家、被亲戚收养了吗……? 门很快开了,一位系着围裙、嘴角法令纹微深的中年女人从门里探出了头。在看清门外站着的两个孩子之后,她明显愣了一下。 虽然很是意外,但女人还是温和地同两个孩子打过了招呼,在得知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是同学之后,更是热情邀请对方进屋坐坐。 她扭头冲屋里喊:“——太郎、次郎、三郎,别玩了!把玩具收到箱子里,沙发要留给客人们坐哦!” 客人“们”…… 秦仔细品了品这句话。 女人话音落下后不久,房间里就传来三个孩子模糊不清的答应声。 女人想把人迎进门,但降谷零却很是局促,连连摆手拒绝。 趁着双方交谈时,秦回过神来,蹲在门边,探头往这家人客厅里瞅了一眼。 这家人租住的房子似乎并不算大,物件摆设因此显得极为紧凑,光是远远看上一眼,秦就恍惚有种喘不上气的错觉。屋里的一切都很陈旧,就连来开门的中年女人围裙之上,都有着层层叠叠、补丁缀着补丁的缝补痕迹。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再加上家里还养育着三个孩子…… 这家人的生活,显然过的并不算太好。 ——他们能给诸伏景光的物质不多。 秦想。 并且,因为那三个亲子的存在的关系,连带着,这家主人能够分给诸伏景光的、多余的爱,也不多。 [诸伏景光好像这个家里唯一的一个局外人]——这样稍显冒犯的念头,无法抑制地在秦的心底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沉默着,秦抬头看了一眼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还是那副沉静的样子,只是那双似曾相识的蓝灰色猫眼里,比初见时多了一两分真实的笑意。 他似乎对着女人“说”了句什么,女人看了看降谷零,点了一下头,犹豫了一下,又从自己打满补丁的围裙里摸出了几枚硬币,递给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没有接。 等到两人一狐离开这间逼仄的老旧公寓时,秦抬起尾巴,轻轻扫了扫诸伏景光的小腿。 “呜呜。” 「别伤心了,今晚我的小面包分你一半。」 诸伏景光显然没有点亮兽语技能树。他看了看像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的小狗,又看了看降谷零,等着饲养员给自己翻译。 但饲养员似乎也并没有没听懂。 不过没关系——饲养员非常要面子,饲养员决定不懂装懂。 摸了摸下巴,金发深肤的人类幼崽满脸深沉:“根据我和菜菜子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经验来看——他这是想洗澡了。嗯,没错,他刚才就是在说让我们帮他洗澡的事。” 闻言,诸伏景光眨了一下眼睛。 微微低头,他看了一眼身边瞬间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表情盯着降谷零的小狗,抿了抿唇,有点想笑。 “——呜呜呜!!!!” 被这番荒谬的狗语翻译、呃……狐语翻译气坏了的小狗,跳着脚准备咬降谷零。 降谷零把诸伏景光当做障碍物,围着他不断秦王绕柱、左躲右闪。诸伏景光也不躲,很是无奈地任由一人一狗绕着自己转圈圈,心里却在想万一这一口啃自己身上了,自己是不是也得去扎一针狂犬疫苗。 追了半天也没能成功啃某只坏崽一脸牙印,白毛狐狸愤愤地瞪了降谷零一眼,扭过头,用水红色的大尾巴对着他。 “呜呜!!” 「等着吧,我要和奶奶告状!我要让你今晚一个小面包都吃不到!」 降谷零嘚嘚瑟瑟地冲小狗办了个鬼脸。 秦:“……” 都别拦他!!他今晚就要让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坏崽感受一下社会的毒打!!!! —————— 经历过一番鸡飞狗跳之后,心塞不已的秦终究还是领着两只崽崽之站在了降谷家门前。 笃笃笃—— 翘起尾巴,小狗熟门熟路地用尾尖敲了敲门。 诸伏景光戳了一下降谷零:【正常小狗的尾巴……有这么大吗?】 降谷零想了想,摇了摇头,凑在诸伏景光耳边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菜菜子的主人送他过来的时候也没告诉过我。” 【那办狗证怎么办?】 降谷零一愣:“呃……狗证什么的,菜菜子都长这么大了,秦警官应该已经给他办过了才对……?” 他刚想继续说点什么,下一秒,门开了。 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沉默的注视之下,两人眼睁睁看着这只白毛红尾、毛色和长相都很特别的小狗亲亲热热地贴到了降谷奶奶的腿边,在奶奶手里蹭了一枚刚出锅的红豆馒头,然后“嘤嘤”笑着在奶奶面前表演握手和打滚。 降谷零:“……” ……这还是刚来家里的时候,那只高冷傲娇到连自己问一问会不会上厕所都要闹脾气的小狗吗? 他有些心累地叹了口气。 “回头我去问问秦老师吧……还有疫苗接种记录什么的。”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 降谷奶奶很喜欢菜菜子。自从得知家里的小狗拥有了这么一个可可爱爱的名字之后,家政精通的降谷奶奶,突然就燃起了钩针的热情。 此时,她正一手抓着一条自己亲手打出来的毛线裙子,一手按着秦的后颈,试图给秦把小裙子套到身上。 “乖乖的喔——” 奶奶满眼慈祥地看着炸毛小狗:“听说菜菜子喜欢粉红色,奶奶特意给你勾了粉红色的小裙子~来把,菜菜子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 被掐住命运的后脖颈的菜菜子拼命挣扎,一边后退,一边冲着门边看热闹的降谷零投去求救式的眼神:“呜呜!!!” 「别笑了别笑了崽你快来救救我QAQ我不想穿裙子!!!」 降谷零“吭哧吭哧”地憋着笑,到底还是没能顶得住小狗泪汪汪的求援眼神,上前一步:“奶奶,菜菜子是男孩子。” 降谷奶奶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面容毛发都甜美度极佳的小白狗。 过了一会儿,她笑了起来。 “没关系~这条裙子的下面啊,奶奶特意给做了拉链,就算菜菜子是男孩子,穿上之后也不会影响上厕所的~” 这是影不影响上厕所的问题吗……?! 秦的眼神有些绝望。 ——尊贵的三尾大妖的尊严,难道真的要在今日彻底宣告崩解了吗…… 小狗眼巴巴的样子实在太过可怜,降谷零有心想救,可看着奶奶难得开怀的笑颜,他又有些不忍心拦着,犹豫了很久,最终只是和诸伏景光站在一旁,用充满同情的眼神望着满脸生无可恋的小狗。 ……见死不救! 被奶奶抓着两只爪爪往裙子里塞,秦恶狠狠地瞪着那两只心虚都快溢出眼眶的坏心眼幼崽。 和小狗对上眼神,降谷·恶趣味·零和诸伏·见死不救·景光对视一眼。 略微沉吟,很快,降谷零又在小狗难以置信的眼神之下、对着小狗的心口再补了一刀。 “——穿就穿吧。” 降谷零小声安慰小狗:“反正你一会儿也要洗澡了,只穿一下下,没关系的,洗澡的时候就给你脱下来。” 秦:“……” 秦低头看着身上的粉红色小裙子,眼神渐渐变灰失焦,安详倒地,不想跟在场的任何人类有任何形式上的交流。 贞姬是对的…… ——人类就没有一个好人!!!! 第49章 岁月静好,未来可期 纵然百般不愿,倒霉又心软的狐妖大人,最终还是站在碎了一地的尊严里,忍气吞声套上了那条粉红色的公主裙。 他试图反抗,但反抗的代价就是…… ——除了小裙子之外,秦还得到了一条绣着粉色小爱心的围脖,以及一顶帽子尖尖缀着一只毛线球的粉色针织帽。 放弃抵抗、被降谷奶奶当成娃娃一样随意摆弄的秦:“……” “帽子,好像做得稍微有些小哎……?” 将浑身僵硬的小白狗抱在膝上,降谷奶奶坐在沙发里,替小狗调整了一下毛线帽的边边:“唔……不管怎么戴,耳朵都完全没办法包进帽子里面啊。” 毛线帽做的并不小,甚至可以说尺寸刚刚好,但无奈秦的耳朵实在太长太大了,就那样软糯糯地立在头顶,让毛线帽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包进帽子里的话,毛线帽根本接触不到小狗的头皮;但如果想要避开耳朵,直接把帽子直接戴头上的话…… 看着两只耳朵中间、那顶被挤扁变成一线天的毛线帽,降谷奶奶、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两分钟后。 戴着一顶脑瓜顶被剪了俩洞的粉红色毛线帽,秦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不愿直视镜子中的自己。 捧着镜子,降谷零肩膀一抽一抽地憋着笑:“嗯嗯,这顶帽子非常衬菜菜子呢!非常可爱哦!” “……” 降谷奶奶贴心地帮小狗调整了一下耳朵,把蔫哒哒的飞机耳从毛线帽洞洞里掏了出来,手动竖直。 “真的很可爱呢——要来合影留念吗,菜菜子?” “……” 无力反抗地被笑眯眯的降谷奶奶拍下许多妖生耻辱照片之后,秦一脸看破红尘,被两只崽抱进浴室洗澡去了。 洗澡就洗澡吧…… 三尾大妖自暴自弃地想——能为两只没良心的幼崽之间的友谊添砖加瓦,自己身为大妖的尊严也算死而瞑目了…… 一小时后。 一只浑身散发着橘子香波味道的雪糯米团子,满脸生无可恋地,被诸伏景光小心翼翼地捧出了浴室。 雪糯米团子不知道是久久未能回神,还是陷入了抑郁无法自拔……总之,一直到两只幼崽做完今天的功课、诸伏景光礼貌鞠躬道别之后,他都一动不动地蜷在自己的云朵小窝里。 ——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呢,秦酱。 —————— 第二天的期末考试,两只幼崽都发挥的不错。 听着长谷川老师一边翻动试卷,一边对人类幼崽们的成绩连连称赞,秦耷拉着耳朵,强打起精神:“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成绩怎么样?” 长谷川老师想了想,从一堆试卷里抽出两张:“诸伏君的适应能力很强,才刚转来不久就能拿到89分,看得出那孩子真的非常努力——当然,这也离不开秦老师的帮助和关心。” “至于降谷君……” 长谷川老师纠结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降谷君的成绩的确非常不错,科学科目的试卷几乎得了满分,但在社会科目上,还是有所欠缺的。我看了一下卷面,成绩不是特别理想。” 秦听得一愣:“社会科目?” 长谷川老师点头:“像是历史啊、地理啊之类的知识,都会被归纳进社会科目里。”她顿了一下,“说实话,其实我挺意外的,我一直认为,像降谷君这种年纪的男孩子,应该会更加活泼一些,会比较喜欢在室外进行活动……这样一来,应该对社会科目比较擅长才对。” 回想起某只崽崽日常学校家庭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秦沉默了。 “这张试卷上的社会题目并不难,只是让大家描述一下身边最常见的小动物外貌和习性,但降谷君……”长谷川老师流露出了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按照降谷君的描述——在他的家里,或许正饲养着一只只接受谷饲的、在日本绝对禁止私人饲养的白狐狸!” “……” 白·只接受谷饲·绝对禁止私人饲养·狐狸顿时浑身一僵。 长谷川老师痛心疾首:“秦老师,你应该也是知道的——私人饲养狐狸在国内是违法的啊!虽然我非常愿意相信自己教出来的学生没有说谎,可这件事、这件事实在是太……” 她长叹了口气:“面对这种答案……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给分。” 秦低头,悄咪咪扫了一眼这道题上挂着的那把鲜红色的对勾,又看了看卷面得分那里勉勉强强的及格分60,沉默片刻后,很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长谷川老师看上去有些忧愁。 “秦老师,听说你和降谷君平日里关系还不错,我想问一下,你对于降谷君……有着什么样的看法呢?”仔细斟酌这用词,这位以古板严厉著称的女教师叹了口气,“我个人觉得,降谷那孩子的课余生活,实在太匮乏了。” 课余生活匮乏吗? 秦思忖了一阵,觉得这个评价非常中肯。 ——崽崽的确应该多出去走走了。 长谷川老师想了想:“春假的时候,学校可能会举办一次踏青写生活动,到时候会组织有意向参加的孩子去附近的风景名胜进行合宿……我认为这个活动很适合用来培养降谷君的一些三观和认知,你觉得呢,秦老师?” 秦老师觉得很好。 秦老师认为没有问题。 长谷川老师于是就果断拍板:“那等你的音乐和体育考完之后,我就去班里征询孩子们的意见——如果降谷君不愿意参加的话,游说工作可就交给你了啊,秦老师!” “没问题。”秦冲着班主任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站起身,“快上课了,我先去布置考室。” 两人彼此点了下头后,秦快步走进了自己的音乐教室。 …… 秦布置的期末考试题目并不难:自选一首学过的歌曲,并完整演唱。 幼崽们年纪还小,身体与声带发育也还不完善,因此秦对他们的要求并不高,学过的歌只要调子别跑的太离谱,他就不会不给过。 一个又一个孩子来到他的面前,带着自己精心挑选的歌。 稚嫩空灵的童音飘散在春光里,仿佛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春天独有的温煦与明媚。 很快,轮到降谷零了。 降谷零挑选的歌很简单,《红蜻蜓》。 ——这是他第一次从秦的口中听到的歌,也是第一首温暖了他的灵魂,让他在钢筋水泥之外、窥见了这个世界清澈而真实的色彩的歌。 每一个音符都尽可能往秦的曲调上靠拢,每一段乐句都倾注了全部的情感与思绪……降谷零半闭着眼,认真到近乎虔诚地,轻声哼唱起这支小调。 一开始,秦的表情还很放松。 他望着面前这只小小的人类幼崽,看着对方在自己精心饲养下逐渐圆润的脸颊和拔高不少的身量,满眼欣慰。 但,渐渐的…… 伴随着乐曲进入高潮阶段,秦的面色,却逐渐逐渐开始变得有些凝重。 听着不知不觉逐渐偏航、朝着北冰洋一路狂奔的曲调,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有心打断,但看着幼崽那副认真的样子,又有些不忍。 降谷零对此却是全然的一无所觉。他全身心投入了演唱之中,眉眼之间尽是动情与陶醉。 “……” 秦有些痛苦地垂下了自己那对水红色的狐耳。 事实上,如果不是在场还有不少人类幼崽,他恨不得当场动用妖力、把自己的耳朵直接给封起来才好。 ——他敏锐的听觉,在此刻,成为了这场音乐期末考试最大的受害者。 没有之一。 一曲终了。 望着讲台之下小朋友们那仿佛死里逃生一般的痛苦表情,秦沉默了一阵,按着自己的良心,笔尖微微颤抖着,在成绩单上打下了一个鲜红的100分。 呜…… 他的耳朵不干净了QAQ 诸伏景光是最后一个上台考试的。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门课,自己一定会得不及格。 但秦老师的脑回路,似乎总是那么清奇。 “唱不出来?没关系,我来唱,你给我写一份150字的音乐鉴赏,”笑眯眯地靠在钢琴旁边,秦递给二号崽崽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白纸,“——要好好写啊,意境、节奏、情绪变化和音调强弱都写一点,我会根据你写的内容是否符合歌曲本身情况来进行打分的!” “……”短暂沉默了一阵,诸伏景光轻轻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握住了秦递过来的铅笔。 秦这一次选择的歌曲,并不是什么从几十年前就流传下来的、广为人知的童谣或,而是一支仅仅只传唱于狐狸之间的小调。 这首歌没有歌词,也不需要歌词。 狐狸的歌总是随性的。 它们会赞颂月光,会赞颂原野,赞颂这个世间所有见过没见过的生灵。但,在音符流转间,某些调皮的小狐狸,也会在歌曲中参杂入一些自己不愿意说与双亲听的心事。 柔和轻灵的哼唱声响起,诸伏景光望着那双仿佛流淌的蜜糖一般的金蜜色眼眸,恍惚之间,却感觉自己似乎看见了一对一黑一白、正在田野之间彼此追逐嬉闹的小毛团。 低低的哼唱声在春光之间流淌,像一幅徐徐展开的写意随笔。 成熟麦穗的香气,风吹稻谷低的沙沙声,还有面对着寂寞的月光、心头柔软而细腻的年少愁思…… 一幕幕泛黄的画面飞速流转,一黑一白两个小毛团很快长大,歌曲的节奏不知不觉间慢慢加快。 就在诸伏景光凝神屏息,准备听故事接下来的发展时…… 万籁俱寂。 一切,至此戛然而止。 怔怔地望着某人翘起的唇角,诸伏景光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诸伏同学,你有五分钟的时间组织语言。五分钟后,你需要把‘试卷’提交给我。” “……” 轻眯起那双惑人的狐狸眼,秦笑吟吟地点开了手机自带的计时器:“现在,开始计时了哦~” “……” “……” 五分钟后,秦收走了诸伏景光的“试卷”。 “试卷”上的字并不多,除了一些简单的节奏型和声音强弱之外,不知道为什么,诸伏景光并没有长篇大论抒发自己对歌曲的感受。 清秀的字迹下方、大片大片的白纸之上。 年幼的人类幼崽,用稚嫩的画笔,画下了一黑一白、两只紧紧挨在一起的小毛团。 毛团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岁月静好,未来可期] 垂眸注视着这一行小字,秦沉默了很久很久。 半晌之后,望着讲台下方幼崽们充满好奇与探究的眼神,他将诸伏景光交上来的这份“试卷”轻轻对折,收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之中。 “诸伏景光,满分。” 他弯起眸子,双手平摊,在自己身体两侧猛然一抬:“考试结束,那么,接下来——请大家尽情享受愉快的春假吧!” 第50章 你包里装的是什么! 在愉快的春假正式开始开始之前,人类幼崽们还有一次为期两天一夜的踏青写生合宿。 考虑到自愿参加合宿的学生实际数量并不算太多,经过综合考虑,学校决定每个班级只邀请班主任随行,其余科任老师则原地休假。 休假…… 趴在降谷零的小床上,看着开开心心给自己收拾合宿行李的幼崽,秦·科任老师·空巢老狐:“……嘤。” 听到声音,降谷零过回头。 当看到床上团成一团耷拉着耳朵、精神萎靡的小狗球之后,他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揉了揉小狗的脑袋瓜:“菜菜子也舍不得我吗?” “呜……” “啊,菜菜子和秦老师出去度假的这段时间里,我也很想念菜菜子哦——”一手抄起小狗,降谷零很开心地和自家小狗贴了贴额头,“我也不想丢下你自己出门的,可是没办法嘛,为了这次合宿,长谷川老师甚至还专程给奶奶打了电话,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不去了。” 狐球哽咽了一下,本就塌下的耳尖顿时撇的更低了。 实在是…… 太敬业了啊,长谷川老师…… 秦有些沮丧。 倒也不是说他有多离不开幼崽,只是写生合宿这种事,一听就不像是能在市内进行的,万一这群人类带着幼崽趁自己不注意找了个妖魔横生的深山老林钻了进去、然后不小心噶了,秦到时候可就连哭都没地方哭了。 ——不能让幼崽独自参加合宿。 叼着自己的尾巴尖儿,秦在心底,默默打定了主意。 眼见菜菜子不再委屈巴巴地嘤嘤嘤,安安静静地蹲在一边、一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样子,降谷零自认为哄好了小狗,于是放心地回过头,继续收拾合宿要带的东西去了。 合宿时间定在期末考试后的第三天,为期两天一夜,时间比较仓促,降谷零想了想,也不打算多带衣物。 身上穿一套就够了,至于背包剩下的空间……就留着装一些写生会用到的画具画本之类的东西吧。 这样想着,降谷零转过身,在书柜里开始翻找自己那套绘画工具。 等他找齐工具、抱着颜料和调色板来到背包跟前时,降谷零忽然愣了一下。 ——原本干瘪空荡的书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填满了。 不…… 事实上,“填满”这样的形容词并不准确。 半蹲下身,降谷零戳了戳被撑的鼓鼓囊囊的小书包,眼底闪过一丝无奈:“菜菜子?别闹了,快出来,我在收拾东西呢。” “……” 圆鼓鼓的背包蛄蛹了一下,似乎是里面藏着的不速之客在试图躲开降谷零的手指。 降谷零又戳了一下:“一会儿收拾完陪你玩好不好?我带你去公园玩飞盘,叫上hiro一起。” “……” 背包再次蛄蛹了一下。 它原本打算远离那根不断骚扰自己的手指,但不知道是不是被背包带绊了一下的关系…… 下一秒,一只圆滚滚的书包球猛的一顿,接着就像刹不住车似的、顺着床单一路咕噜噜地滚到了床底下。 降谷零:“……” 呆呆地看了一眼自己闯大祸的爪子,他挠了挠头,连忙松开怀里抱着的东西,趴到床边,伸手去够床底下瘫着的那坨背包球。 “——菜菜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黑漆漆的床底下安静了一阵,接着传出一声晕晕乎乎的呜咽。 “呜呜……” 「没、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床板距离地面太矮,降谷零试着往里钻,但很快就被卡住了,于是他只能闭着眼睛伸手往里面一通乱摸:“菜菜子?” “晕过去了吗菜菜子?没晕叫一声,我摸不到你了!” “菜菜子快出来——床底下很脏的!你可是才洗完澡的啊!” 而,此时此刻。 被幼崽千呼万唤的菜菜子大人,一脚蹬开了几只原本藏在床底下的微型异常,舒舒服服地缩进床脚最深处,完全不打算出去。 不仅不想出去,他甚至还把背包袋子往里拖了拖,防止袋子被对方摸到、然后拔出萝卜带出泥。 又捞了一阵之后,降谷零逐渐意识这么做效率太低了。 他开始常识和小狗打商量:“今晚的玉米馒头分你一个,你先出来好不好,菜菜子?” 这一次,床底下传来一阵软绵绵的嘤嘤声,但语气听上去似乎很是不屑。 “呜?” 「打发叫花子呢?」 降谷零愣了一下,有些好笑,但很快又控制住了上扬的嘴角,清咳了一声:“那,再加一份荞麦面包片?一会儿散步的时候带你去买。” “呜。” 「吃腻了,不要。」 降谷零有些麻爪了。 他想了又想,发现在食物攻略不奏效之后、自己好像真的就没什么能哄小狗乖乖听话的办法了。 “那……你想要什么呢?”人类幼崽有商有量地问小狗,“菜菜子你先出来好不好?想要什么等你出来我们再商量。” 商量? 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起。 很快,一只圆鼓鼓的背包球就从床底下滚了出来,外面一层干干净净的,看上去没有一丝灰尘。 拎起书包背带,降谷零象征性地拍了拍灰,看着一尘不染的深色帆布背包,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好久没做大扫除了,没想到床底下居然没有积灰啊……” 耳尖微动,秦斜了一眼战战兢兢蜷缩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帚灵,赞许似的眯起眼睛。 ——不枉他三五不时就在家里开个[居家异常工作交流总结大会]。 等被幼崽从书包里剥出来、端端正正摆放到床上之后,秦尾尖一勾,把那只重新恢复干瘪的书包压到了自己的屁股底下。 “呜。” 抬起爪子,小狐狸趾高气昂地拍了一下背包。 降谷零沉吟:“你喜欢这个包?” 话音刚落地,他就看见自家小狗非常人性化地冲他翻了个白眼,面露嫌弃。 降谷零:“……” 他紧急调整了一下思路,思忖片刻,试探性地问:“那……你是想跟我一起去合宿?” “呜!” 挠了挠头,降谷零感觉有些为难:“可是,这种活动,一般都不允许携带宠物一起的吧……?” 再次抬爪,秦轻轻踩了踩搁在两人中间的背包,冲崽崽抖了抖耳朵。 降谷零愣了一下。 “——躲进背包里吗?”迟疑片刻,降谷零居然感觉这的确是个可行之策,“我到时候把你揣进包里随身携带,只要你不出声,应该就没人会注意到你;等到了住宿的地方之后,我再尽量申请和hiro住一间……这样应该就不会有其他人发现了吧?” “呜!” 一人一狐对视一眼,迅速达成共识。 “来来来!菜菜子你缩紧一点,多腾点空位,我来估算一下背包装完你之后还有多大空间!” “呜!”「已经很挤了!」 “委屈你了菜菜子,我把颜料拆开放,挤一挤,就剩最后一罐了——” “呜、呜呜呜!!”「等、好痛!你压我尾巴了!!!」 —————— 两天之后,学校门口。 大巴车前,长谷川老师举着上书[四年A班]的小木牌,招呼着孩子们排好队、一个一个上车。 站在队末,诸伏景光看了一眼额角沁出薄汗的好友,迟疑了一下,用口型问:【背包很重吗,zero】 降谷零默不作声地点头。 看了一眼前面长长的队伍,诸伏景光出于好意,伸手打算帮好友托一把、稍微减减负。 结果,下一秒…… 诸伏景光:“?!” 刚刚……背包的确是动了一下吧?! 他一脸惊悚地看着降谷零:【zero,你包里装了什么……为什么软软的还会动啊?!】 降谷零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飞快地转动脑袋左右看了一眼,他在确定没人注意他们自己这边之后,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 伸手拉了一把小伙伴,降谷零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比划了一下。 “嘘——” “……”诸伏景光怔了一下,很快get到好友的用意,默默点头,强行把注意力从好友的背包上转移开来。 在长谷川老师的安排下,小朋友们都乖乖排成了两列上车,队伍的长度以及快的速度缩减。 很快,就轮到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上车。 此时的大巴车,前半部分空位都已经坐满,只剩下最后一排中间不靠窗还有两个位置。 有些艰难地背着圆鼓鼓的背包,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依次落座,给自己扣上了安全带。 车辆很快发动。 车窗外风景飞快倒退,车厢里,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是最好动的。乖乖坐了没一阵,前排就有个胖胖的小男孩解开安全带,反着爬到了座椅上面,探头看向降谷零他们这一排。 “——你们带零食了吗?我总是在电视里看到大人们开什么泳衣派对之类的……要不,我们也来开个零食派对?” 他小小声的问,圆圆的脸上写满了兴奋。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左右的孩子都纷纷点头。他们拉开背包拉链,从自己的小书包里纷纷掏出各式各样的小零食,堆到了一起。 坐在诸伏景光旁边的小女孩扭过头,冲两人笑了笑,笑容略显生疏,但语气还算友善:“你们两个的零食呢?拿出来吧,我们放到一起、交换着吃。”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看上去有些泛黄的陈旧保鲜盒。 盒盖刚一揭开,一股浓浓的奶香味和谷物发酵之后的馨香,就迅速在大巴车后排弥散开来。 “哇——” 小朋友们纷纷惊呼,从四面八方探出头看向诸伏景光,看那架势,那一个个小脑袋,简直恨不得挤进诸伏景光那只小小的保险盒里。 “好香!”先前和诸伏景光搭话的小女孩立刻变成了自来熟,凑到诸伏景光旁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保鲜盒里的小饼干,“诸伏同学,这是你妈妈烤的饼干的吗?好香、好厉害!” 被这么多双眼睛紧盯着,诸伏景光感受到了一丝困窘和不自在。 清咳一声,他别过脸,用嘴型飞快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小女孩愣了一下,追问,显然并没用看懂诸伏景光刚才说了些什么。 降谷零在一旁解释:“hiro说,这是他自己做的。” “哇——!!!” 这一下子,小朋友们的惊呼声比刚才又提高了好几个八度。 诸伏景光看上去更局促了,清秀的小脸顿时浮上大片红晕。 他抿着唇、犹豫了一下,在周围那一双双火热的目光注视之下,迟疑着把自己的餐盒放到了零食堆的最边上。 紧接着,几乎就在他把餐盒拿出来的瞬间…… 许多双小手,纷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你争我抢地伸向了餐盒。 ——激烈的饼干争夺战一触即发。 在这焦灼的战况之中,又要以一只圆滚滚的、像是小山竹似的小“手”动作最为敏捷精准。 嗖——!! ——它抢在其他所有小手伸过去之前,飞快刨走了一块保鲜盒里最大最圆的饼干。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个好像是—— 诸伏景光自己考的饼干数量并不多,小朋友们掰一掰分一分,很快就被吃了个精光。 坐在降谷零身边的小男孩舔了舔指尖,眼神在四周转悠了一圈,发现小伙伴们手里的饼干也全都被一扫而空之后,有些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他看了看周围,注意力很快就落在了怀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的降谷零身上。眼珠一转,他回想起平日里,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总是形影不离的模样,心理顿时产生了一种想法。 “——哎,降谷君。” 他戳了戳降谷零的手臂。 “你的零食呢?我看你背包还挺鼓的,应该带了不少零食吧?要不也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一下?” 他心里想的是——诸伏君烤的饼干这么好吃,平时又和降谷君关系那么好,那他一定没少在私底下给降谷君开小灶。 说不定降谷零怀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大包里、就放着诸伏君悄悄送给他的小饼干! 一想到这,他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降谷·被开小灶·零:“……” 包里的小灶:“……” 在所有人目光炯炯的注视之下,那只圆滚滚的背包小幅度地动了动,不着痕迹地往降谷零的怀里缩去。 降谷零强颜欢笑:“呃、那个……我不太爱吃零食,所以也就没准备什么零食呢……” 前排那个胖胖的小男孩顿时皱起了眉:“降谷君,你不可以这么小气的,长谷川老师说过了,小朋友之间要学会分享。我给你吃我的零食,那么,作为回礼,你也要给我分享你包里的零食才行!” “可……我包里没有零食啊……” 小朋友们纷纷露出怀疑的表情,看向降谷零的眼神也不复之前的亲切了。 降谷零垂下眼。 他刚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却听见背包拉链被拉动的声音。 猛一低头,他立刻就看见一双小手正趁自己不注意的功夫,鬼鬼祟祟地试图拉开自己的背包拉链。 “——喂!!”降谷零有点生气了。 他试图拍开对方的手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偷偷拉开拉链的男生眼睛一亮,很快,就从降谷零那只除了小狗就是颜料的背包里,抓出了一大把没有商标的小饼干。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饼干,得意扬扬地向周围的小伙伴们炫耀:“快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看清对方手里的饼干包装袋后,刚要发作的降谷零,顿时就愣住了。 在他身边,诸伏景光的表情也瞬间凝固在了脸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走失 最后的最后,那个动手翻降谷零背包的小男孩,在停车之后,是哭着被长谷川老师带去洗手间的。 那些被他翻出来的饼干洒落一地。 诸伏景光在一旁看着,默默蹲下身,将饼干一一捡起,小心翼翼地重新塞进了降谷零的背包里。 在他准备拉上背包拉链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藏在里面的小狗忘记了吸气收肚子,拉链拉过,诸伏景光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一撮雪白色的毛毛被拉链夹住,圆滚滚的背包猛的颤抖了一下。 诸伏景光:“——!” 他连忙伸手想去解拉链。 但,还没来得及将毛毛救出来,下一秒,他就听见长谷川老师的声音在队列最前方响起。 “——孩子们,到我这里集合!” “嗨——!” “hiro你好了没有?”降谷零顿时便有些焦灼了起来,他背着包,偷感很强地左右来回转动脑袋,鬼鬼祟祟打量着身边的人,“快点快点、长谷川老师叫集合了!” 诸伏景光也很焦灼。 他握着拉链,不断调整方位用力,并且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拉动拉链的力气一次比一次大。 终于…… 半分钟后。 捏着指间那一撮断端参差不齐的雪白色毛发,诸伏景光的手、连同脸上的表情,一起僵在了原地。 “……” “……” 两只幼崽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在降谷零的背包之中,隐隐传出一声欲哭无泪的呜咽声。 —————— 这次合宿的主题是踏青写生,因此,在到达目的地之后,长谷川老师先联系好了住宿地寄存行李,之后便带着身后排排站的人类幼崽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附近的湿地公园。 早春时节,湿地公园里的樱花开的正好。 在长谷川老师的安排之下,人类幼崽们被分成了好几个小组,各自掏出画本,三三两两分散在园区西侧的小草坪上开始写生。 说是写生,其实也不准确…… 降谷零歪着脑袋端详了一阵自己的“大作”,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状,诸伏景光也凑过来看。 【这是……菜菜子吗?他趴着的树枝是樱花树的吗?】 “没错没错!”见小伙伴一眼就把自家小狗认了出来,降谷零很高兴地点了点头,“画的还不错吧?嘿嘿,我家菜菜子是全世界最最可爱的小狗,我只画出来了他的十分之一份可爱呢!” 脑海之中,某只穿着粉红色小裙子、耳朵顶开帽子上的小洞支棱在外的身影飞快闪过,诸伏景光那双圆润的猫眼顿时轻轻弯起。 【非常可爱。】 见小伙伴点头认可自家小狗的美貌,降谷零顿时就心花怒放。 拉着诸伏景光吹了自家小狗好半天彩虹屁之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本来想带菜菜子一起过来的,菜菜子太沉了、我稍微有些背不动他,所以不得不把他放在民宿房间里……不过没关系!就算菜菜子不在这里,我也会把他画进去的!这样、应该也算弥补了一部分他不在场的遗憾吧?” 诸伏景光心道这种话听上去莫名有些不太吉利,但他想了想,点了点头:【画完之后,拿回去给菜菜子看吧?他应该也很喜欢zero画的樱花。】 “嗯嗯!” 想了一下,他扭过身,将脸凑近诸伏景光的画册,好奇地问:“hiro,你画的是什么?” 【樱花。】 诸伏景光抿唇浅笑,将自己画的落樱展示给对方看。 【虽然画的也是樱花,但果然还是觉得zero画的更好看一些啊……zero好像很喜欢樱花?笔触很细腻,只是看起来就知道花费了很多心血呢。】 降谷零用力点头:“当然,我超喜欢的!我听说樱花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日本警察的象征呢——长大以后我想要成为一名警察,这样的话,我应该就能有机会把樱花佩戴在胸前了吧?” 【是非常崇高的理想啊……不过,zero为什么会想要当警察呢?】 “当然是……” “——哈?当警察?别搞笑了!” 未尽的话语忽然被人打断,片刻之后,一道不怀好意的嘲笑声忽然插入了两人之间。 “降谷零,就你这样的杂种,也配当警察?” 两人齐齐一愣,扭头去看时,就见之前大巴车上那个坐在两人前排的小胖子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面露不善。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就是他趁降谷零不注意、抢走了对方背包里的人生口味小饼干,不幸中招之后,下车之后吐了很久。 光是看小胖子此刻满含恶意的眼神就能知道,他绝对是把这件事算在了降谷零的头上,彻底记恨上了降谷零。 在听清对方不太友好的发言的瞬间,降谷零原本还带笑的嘴角,顿时就耷拉了下来。 他冷冷地抬起头,视线在对方身边簇拥着的一大群高壮孩子身上转悠了一圈,顿了顿后,拉了一把诸伏景光。 【……没事吧,zero?】 降谷零摇头,拉着诸伏景光从地上站起:“这里的风景也画腻了。走吧,hiro,我们换一边。” 目光和降谷零交汇了一瞬间,诸伏景光很快心领神会,收拾好自己的画具,依言起身。 但…… 冲突的发起者,却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放过他们。 “——你还真会自我安慰啊,降谷零。” 当降谷零从身边经过之时,小胖子猛地一歪身子,用肩膀狠狠撞了对方一下:“降谷零,你就是个肮脏又恶心的野种,光是看上一眼,我就被恶心的快要吐出来了!”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降谷零,他冷笑:“你还不知道吧,降谷零——日本警察是绝对不会录取外国人的!就凭你这一头恶心的黄毛和脏兮兮的皮肤,你就不可能会被警视厅录取,更不可能成为警察!像你这样的垃圾,就应该呆在泥土里、一辈子和垃圾作伴!” 小胖子的每一句话说出口,降谷零脸上的表情就阴沉一分,微微收紧的指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紧握成拳了。 他看上去就像一头即将被激怒的黑豹幼崽,一双紫灰色的眼珠死死瞪着挑衅者,仿佛随时会扑上去、将无知又狂妄的对手狠狠撕碎。 然而正被他紧盯着的小胖子,却是恍若未觉,还在继续口出狂言。 “——别以为讨好了秦老师,你以后的一切就都有了着落,降谷零!就算秦老师偏心你又能怎么样?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师,他帮得了你一时,难道护着你一辈子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有的是办法弄死你!” 降谷零懒得理他,转身就要走。 “果然,卑贱的杂种就只能和小哑巴做朋友啊——” “……” 降谷零停住了脚步。 小胖子赶了上去,重重推搡了一下诸伏景光。诸伏景光身量单薄,这样一推之下,险些跌了一个跟头。 “老子看你也不爽很久了,诸伏景光。我真的很好奇,你每天装模装样的,不累吗?” 一言不发地站直了身体,诸伏景光看都没看他,在降谷零的搀扶之下,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要走。 “——你最好离他远一点,诸伏景光。” 小胖子冲两人的背影喊:“离降谷零远一点,免得我弄死他的时候溅你一身血……到那个时候,你可就不只是变成哑巴这么简单了!” 对方的言辞实在太过智障,降谷零终于有些听不下去了,嗤笑一声,扭头冷嘲:“弄死我?在这个法制社会里,我怕你还没这个本事。” 小胖子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我爷爷是谁吗?!” “不重要,”降谷零冲着对方晃了一下手里捏着的东西,“反倒是你——你知不知道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小胖子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警惕,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像一条蠕动的长虫:“什么东西?你这个杂种身上能有什么好东西?” “是录音笔。”降谷零晃了一下手里那支通体漆黑的长条状物体,“你知道什么是录音笔吗?” “……” 降谷零笑了起来,冷冰冰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小胖子那双瞬间变得有些慌乱的眼睛:“你的爷爷是谁我不关心,但你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录下来了。你要不要猜猜看——如果以后我出了任何事,警察第一个找上的人,会是谁呢?” “……” “别想着把录音笔抢走、删掉录音,我有备份的。我刚才录下来的内容,会自动上传到服务器里,就算你抢走笔也没有用。” “……” “……” “要不你再多说点?”降谷零低头摆弄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冲小胖子勾了勾唇,“我看了一下,录音笔剩余电量还有很多,你多说点,我全都录下来,别浪费了。” 小胖子浑身肥肉顿时一颤,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降谷零,原本的气焰却是萎靡了不少:“算你小子运气好,老子今天心情好,放你一马……以后记得躲着走,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哦。” 降谷零又笑:“刚才这句也录下来了,你继续。” “……***!” 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句脏话,小胖子一挥手,带着自己身后那一大帮狗腿子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目送对方背影消失,诸伏景光回眸望向降谷零,似笑非笑。 【录音笔?】 降谷零摊开手,露出手心里一直攥着的东西,一脸无辜:“能量棒。之前他们在车上搞零食派对的时候,我随手顺的——他们吃了你的饼干,那我拿他们一根能量棒,应该不过分吧?” 诸伏景光忍着笑,一本正经点头:【很合理,没问题。】 对于小伙伴的回答非常满意,降谷零一挥手:“走,我们找个风景好又偏僻的地方继续画画,省的再有奇怪的人过来打扰!” 诸伏景光没意见。 两人各自拎着画具、刚准备走,下一秒,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细声细气的声音。 “那个!降谷君……” 两人脚步一顿,扭头,就看见好几个孩子你推我搡、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七八米远的地方。 见到降谷零回头,那群孩子仿佛受惊的小鸟一样,飞快低下脑袋,悄悄戳了戳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双马尾小姑娘的手臂。 双马尾小姑娘于是鼓起勇气:“那个……刚、刚才不小心看见了降谷君的画,我们都非常喜欢降谷君画的樱花……很抱歉,但、请问可以拜托降谷君教教我们吗?” 降谷零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冲局促不安的小姑娘露出一抹微笑:“当然可以啊,这是我的荣幸。” “——hiro,你呢?” 【一起吧。】 见降谷零答应下来,那群原本还有些腼腆的孩子,顿时就欢呼了起来,一个个凑上前、热情地围住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簇拥着两人朝一株最大最繁茂的樱花树下走去。 过去,降谷零经常会被身边的其他孩子围在中间,但他们围住降谷零的出发点却并不是友善,而是恶意的嘲弄与羞辱。 这样的情况,在秦知也秦老师来到这个班级任教之后,减少了不少。 孩子们喜欢、并崇拜着仿佛无所不能的秦老师,而对于喜欢的人,人类幼崽总是愿意去模仿对方的一举一动,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成长成为像对方一样的人。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情。 至少在对待降谷零的态度上,秦知也表现出的温柔和耐心,在不知不觉间,潜移默化了不少孩子。 他们渐渐的不再像以前那样跟风起伏降谷零,但出于一些难以言喻的微妙心情,却也并不好意思突然靠近对方。 双方一直维持着微妙的距离感,直至今天。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主动向降谷零释放友善的讯号。 虽然偶尔有些执拗,但降谷零本质上却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孩子。 因此,在得到了对方友善对待之后,他仅仅只是迟疑了一小会儿,然后很快就抛开原本些微的不自在,用同样友善而热情地态度、教导起簇拥在自己身边的同学们如何作画。 诸伏景光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时不时帮忙递个笔、调个颜料,偶尔看向降谷零的眼神中,充满了欣慰的笑。 快乐的写生时光过得很快。 不一会儿,天边就铺满了灿烂的晚霞。 站在小草坪前,长谷川老师低头看了一眼时间,随即吹响了集合的口哨:“孩子们,把地上的垃圾收拾好、到我这里来排队——” 听见哨声,降谷零搁下笔,对身边的男生笑了一下:“集合了,我们先过去吧,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继续。” 那个男生连忙点头:“好的!今天还真是麻烦你了,降谷君,等回去之后,我请你吃我妈妈做的梅子饭团!” “嗯嗯。” 降谷零站起身,习惯性片头看向身侧:“hiro,你——” “……” 他愣了一下。 “……hiro?” 刚才一起画画的孩子们彼此看了一眼,面面相觑。 人群中传出一阵低低的讨论声。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男生有些不太确定地举起了手:“如果是在找诸伏君的话,他刚才好像说过,他要离开一下去洗手间来着……” “洗手间吗?”闻言,降谷零微微松了口气,“那你们先过去集合吧,我留在这里等一下hiro。” “那个……” 男生犹豫了一下:“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诸伏君离开到现在……好像已经过去四十多分钟了哎……” “——四十分钟?!” “是、是的……”男生喏喏道。 降谷零顿时睁大了眼睛。 回想起进入湿地公园前,公园管理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不要往深处走的告诫,以及公园入口处张贴的【小心!有熊出没】的牌子,降谷零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全白了。 嚯地从地上一跃而起,降谷零顾不上收拾自己的画具,招呼也不打,匆匆忙忙朝着长谷川老师所在的方向飞奔过去。 “——老师!” 降谷零止不住地喘着粗气,语速却不敢有丝毫放慢:“hiro……不、景光他好像和我们走失了!” 第52章 熊出没 合宿途中有孩子离队走失,走失地点还是在这林木茂密、最深处甚至有野熊出没的湿地公园里…… 无论带队老师如何试图辩解,这都是一件称得上重大安全事故的意外。 深知此事的重要性,长谷川老师在听清降谷零话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腿一软,整个人都差点瘫倒在地。 恍惚之间,她感觉仿佛看到了自己职业生涯到此为止,在漫天的谩骂与走失孩子家属的泪水之中套上镣铐,从此困拘于冰冷潮湿的牢房之中。 惶然惊惧宛如潮水,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彻底淹没。 但,她很快就强迫自己振作了起来。 孩子现在已经丢了,无论再怎么后悔都无济于事。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在对方遭遇危险之前、尽快把诸伏景光找回来。 迷失在这片植被茂密、野生动物品类繁多的半开放湿地公园里,长谷川老师简直都不敢想象,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万一走错了方向、无意间闯入深处未开放区域之后,会遭遇如何可怕的境遇。 ——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诸伏景光! 拨打完报警电话之后,长谷川老师把孩子们聚拢到身边,飞快点了一遍人数。在确定除了诸伏景光之外再没有其他孩子走失之后,她悬起的心这才有了片刻的放松。 孩子们此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满脸紧张不安地挤在一起,小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他们不知道自家老师的脸色为什么会如此苍白,也不知道那些原本分散在湿地公园各处的管理员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面上还挂着一副心急如焚的表情。听着公园之外由远及近的警笛声,他们就好像是受了惊的幼崽,惶惑不安地等待着自己完全无力左右的、这场黑色默剧的最终发展。 …… 警察很快就到了。 当听到长谷川老师在电话里说有孩子在环境复杂又危险的湿地公园走失之后,接线员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在安排人员调度时,特意提醒出警的搜救人员将警犬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便如此时—— 半蹲在一处盘根错节的巨木根部,搜救队长微微俯身,仔细观察了一阵树根处的湿润泥土。 两秒后,他直起身,眉心紧锁、眼神凝重。 “……是熊的粪便。” 他沉下了脸,扭头看了一眼旁边被撕开一个大洞的防护网:“果然有熊从森林深处跑出来了。而且,通过排便量可以推测出……这绝对是个大家伙。” “真的有熊?!” 长谷川老师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过去。她猛地扑到队长身边,抓着对方的手臂,语气剧烈颤抖:“真的有熊……那孩子、那孩子该不会……!” “不会,”队长很肯定地摇头,“我们循着脚印一路搜索过来,除了轻微的追逐痕迹之外、并没有在附近发现任何血迹或者抵抗痕迹,这说明那孩子至少目前还没有被追上,您可以暂时放心。” 暂时放心…… 用力按住胸口,长谷川老师浑身颤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上去像是哮喘病发的病人。 队长见状,连忙招呼工作人员将疑似发生过呼吸症状的长谷川老师搀扶到休息室休息,同时站起身,朝旁边安安静静蹲坐在地的德牧看去。 “西蒙。” 西蒙嗖地一下站起身,目光炯炯、耳根笔挺。 队长朝身后那个满脸倔强与忧虑、一路跌跌撞撞非要跟着搜救队一起行动的孩子伸出手:“除了书包,你那个朋友有没有留下什么经常携带的东西?最好是贴身的,这样西蒙才好分辨。” 降谷零喘着粗气,想了半天,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一条手帕递给对方:“……这个可以吗?hiro每天都会带着这条手帕,之前我借用的时候忘记还给他了。” 手帕…… “你用过吗?” “呼、还没来得及……” 队长闻言点了点头,接过手帕,有些关切地看了一眼这个明显体力有些不支的小家伙:“还能走吗?不然你和你的老师一起回去吧?放心,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搜寻你的朋友的。” 降谷零艰难摇头,没说话。 ——事实上,跟随搜救队在密林之中紧锣密鼓地搜寻了三个多小时,他现在已经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还能勉强跟随一起行动,全靠着心里那股子愧疚与担忧支撑。 是他自己不小心这才弄丢了hiro,所以他必须要亲眼看到对方平平安安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此才能心安。 队长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了站在降谷零身边的队员一个眼神,随后弯腰看向那只德牧:“西蒙,嗅。” 身材高大健壮的黑棕配色大狗立刻上前,第不知道多少次低头、将鼻尖凑到书包上,鼻孔翕动,认认真真捕捉着那上面的气味因子。 两分钟后,它围绕着树根转了一圈,坚毅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 “西蒙?”队长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严厉,“西蒙,搜!” 尾巴有些焦躁地来回扑腾,西蒙站在原地、努力辨认了半天,良久之后,一甩尾巴,闷头朝着某个方向飞奔而去。 队长一挥手,余下的人连忙跟上。 —————— 民宿旅店里。 无精打采地趴在榻榻米上,秦啃完这个下午的第27块饼干,抬头看了一眼房门。 ——很好。 没有丝毫要打开的样子。 他舔了一下唇边的饼干碎末,耷拉着耳尖,慢吞吞地从尾巴里叼出一只怀表状的个人终端,爪爪有些笨拙戳了半天,这才顺利将其开机。 19:00。 秦有些烦躁地甩了一下尾巴。 ——已经过了约好的时间这么久,幼崽怎么还没回来啊……? 到底出了什么事? 耐着性子又在房间里等了四十来分钟,秦蹲坐在门边,听着外面就连来往脚步声都没有的一片死寂,心底某种不太好的猜测不断在放大。 眼眸轻眯,他抖了一下尾巴,从里面叼出一只属于[秦知也]的手机,小心地用爪子尖儿一阵操作,片刻后,成功点开了手机里的通讯录。 飞快找出通讯录里保存着的[长谷川老师]这个备注,秦按下拨号键,竖起耳朵,眸光沉凝地凑到了手机屏幕跟前。 嘟、嘟—— 听筒里的忙音不断响起,秦按下心底翻涌着的不安,耐心等待着。 然而…… 一直等到电话里的提示音,从“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变成了‘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这通电话都没能被对方接通。 金蜜色的眸子里浮起大片暗色,秦的眸光逐渐沉了下来。 ——出事了。 他无比肯定地想。 身为此次合宿的带队老师,长谷川老师绝对不可能故意不接电话,更不可能带着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崽钻进信号微弱的深山老林里去探险。 如此一来,对方不接电话,很显然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无暇他顾的棘手事件。 至于是什么棘手的事件……几乎是下意识地,秦脑海之中浮现出“诅咒之种”四个大字。 “……没事的,不用太过担心,”水红色的耳尖一动一动的,小狐狸的声音压的很低,分明是在自言自语,但用在此时、却又无比像是在自我安慰,“零酱身上有我的半生契约,狐纹里还存了一缕狐火火种……就算真遇到了危险,也一定不会出事的。” 可…… 话虽如此。 狐狸有些坐立难安,重重闭了闭眼。 脑海之中,曾经发生过的一幅幅血腥画面再度闪现,一张张巴掌大小的、已经被风干鞣制的狐崽毛皮仿佛又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疯狂撩拨着秦岌岌可危的理智。 ……尾部的幻痛再次袭来,体内妖力也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开始剧烈波动。 努力调整着呼吸,片刻之后,秦睁开眼。 竭力压制着瞳孔之中剧烈跳动的赤金色,他一甩尾巴、卷起终端,向一个熟悉的名字发起了通讯申请。 这一次,通讯很快就接通了。 “喂,您好,这里是——” “赤田。”狐狸绵软的声线里似乎压抑着某种很不好的情绪,秦的语气很轻,却莫名让终端那头的人猛的打了一个哆嗦,“——你帮我查一下,江户川区的湿地公园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 赤田愣了一下,放下筷子:“是,我知道了。江户川湿地公园是吗?我现在就去查。” 在他对面坐着划拉手机的厚间闻言抬起头,腮帮鼓鼓囊囊,有些疑惑地问:“……不吃了?我们不是才刚坐下吗?” 赤田没说话,只是用手比划着、默默指了一下自己的终端。 “——我现在就去。”他对秦说。 “嗯。” 了然点头,厚间推了推鼻梁上眼镜,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自己的手机上。 然后。 下一秒…… “——等等、赤田!你刚才说要去查江户川湿地公园是不是?” 赤田愣了愣,终端那头听见这段对话的秦也愣了一下。 “嗯,怎么了?” 厚间连忙举起手机,将屏幕对准赤田:“刚刚刷到一条新闻——有一个小学生在江户川湿地公园走失了,当地警方目前正在全力搜救中!” “……” “……” 隔着终端,赤田都仿佛能感受到某种堪称恐怖的低气压,从终端那头传了过来。 为防惨遭池鱼,赤田连忙追问:“知道那个走丢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不清楚,新闻里没提,”厚间飞快按动手机按键往下翻页,“报道上只说了,那个走丢的孩子好像是东京浅草国小参加合宿活动的学生之一。” 浅草国小…… 赤田的脸色瞬间凝固。 ——没记错的话,那个学校,好像就是自家大腿负责看护的诅咒之种就读的学校吧……? 心头思绪飞快转动,赤田握着终端刚想说话,下一秒,却发现自家上司拨过来的通讯,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终止了。 —————— 心里某种不详的预感得到了验证,秦一秒都没耽搁,挂断通讯之后,用尾尖悄悄顶开房间窗户,整只狐狸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溜出了房间。 出了旅馆之后,秦简单辨认了一下方位,随即化为一道白色残影、朝着半生契约所在的方向一路狂奔。 这个时间正好是下班高峰期,车水马龙的接头,有不少路人感觉眼前一花,紧接着,就有一阵清风擦着自己的小腿“嗖”地一下刮过。 “……那是什么?” 路人纷纷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当天晚上,江户川本地的灵异爱好者论坛里,就多了一条#黄昏白影之谜#的搜索词条。 然而这一切,都不在秦的关注范围之内了。 爪下生风,秦的爪垫几乎要擦出火星子,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走完了原本一个小时的车程,一个急刹,停在了大门紧闭的园区门前。 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之后,一拧腰,贴着大门最下面的缝隙把自己硬是挤进了大门之内。 大尾巴上几撮较长的毛毛被门缝夹住,秦此刻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去开解,用力一挣,直接将那撮毛毛永远留在了门缝之中。 夜风微凉,湿地公园冰冷湿润的空气涌入鼻腔,稍微安抚了一点秦躁动不已的心绪。 循着契约一路疾驰,很快,秦就在密林深处,看到了一步一个趔趄、被不少身穿搜救服的男人簇拥在队伍中间的降谷零。 秦微微一怔。 ——不是零酱? 那走丢的孩子是…… 不知何时被渲染成赤金色的狐瞳深深眯起,秦将自己藏身在灌木之间,歪着脑袋,目光一瞬不瞬、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幼崽。 ——身上没有血腥味,看来没有受伤。 ——眼圈怎么红红的?是受了什么委屈吗?还是…… 视线在降谷零的脸上一扫而过,秦习惯性地往对方身边望去,打算确认一下幼崽二号的安危。 下一秒,他的眸光却是扑了个空。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个平时不管去哪里、去干什么,都总是会和零酱形影不离的人类幼崽诸伏景光,此刻不知所踪。 降谷零孤零零的身影隐没在一众高壮男人中间,显得格外弱小又无助。 秦再次看向幼崽惨白的脸色和红通通的眼圈。 ……已经不需要在多问了。 能让自家幼崽露出这副表情,失踪的那个人类幼崽,绝对就是诸伏景光无疑了。 第53章 这次我终于赶上了……对吗? 夜色凄迷,林枭怪叫。 在一片幽深之中,如同鬼魅一般的白影拖着两条修长的大尾巴、身姿敏捷地穿行在密林之间,脚步交迭间,竟然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嗖嗖—— 耳畔,呼啸的风声一刻不停地撩动着树叶、草尖,白狐被露水打湿的皮毛被风吹动,在夜风之中烈烈狂舞。 快一点…… 再快一点……! 一片宛若死地的静寂之中,除了虫鸣鸟叫之外,秦只能听见自己一下重过一下的、宛若擂鼓一般狂乱的心跳声。 月光之下,毛色雪白、只有耳尖和尾尖染着一抹水红的狐狸沉默又机械地奔逐着,像是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只是想要甩脱什么、逃离什么。 奔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心脏砰砰狂跳声中,他听见了自己血管之中极速流淌着的、鼓噪难宁的血液,与脑海之中一声接着一声、逐渐失去理智的尖锐诘问声。 ——你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将狐纹种在诸伏景光的身上? ——你为什么要遵循人类那所谓的“不许携带宠物参加合宿”的可笑规则呢? ——你为什么会一直拖到事发之后的第5个小时……才意识到不对呢? 【秦……】 脑海之中那个尖利的嗓音桀桀怪笑着,语气阴鸷、咄咄逼人。 【为什么你总是晚一步?】 【为什么你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保护不了?】 【为什么你身边的家人也好、朋友也好,总会因为你的疏忽,而永远与这个世界道别?】 心口传来一阵窒息般的钝痛,秦咬紧牙关,速度再提,整只狐狸宛如离弦之箭,飞快绕开树林之中横生的灌木、朝目的地飞驰而去。 恍惚之间,秦错觉血管中流淌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温度,变得宛如冰川融雪般冷得刺骨,就连狐火那种恐怖的高温,都无法将其煮热分毫。 在一片冰冷与剧痛之中,他听见心底的那个声音狂笑着,居高临下地对自己下达了最终的宣判。 【——你才是诅咒之种,秦。】 【你的亲友全部都是因你而死,现在,你领养的人类幼崽也要因为你的疏忽而死去。】 【你才是这个世界上一切不幸的源头,你是原罪,是孕养一切苦难的罪土!】 它尖笑着,对着秦发出这个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你为什么不陪着那些爱着你的同族、还有你爱着的幼崽一起被埋葬在那个血色夜里?背负这么多这么多不幸的血债,你到底还有什么资格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喋喋不休的尖锐质询,裹挟着某种几乎能将大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彻底撕个粉碎的痛苦错觉,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彻底淹没。 狐耳焦躁地弹动着,被谴责和审判的狐妖却始终一言不发。 ——没有反驳。 ——更没有异议。 被那道声音苛责的对象闷头飞奔在这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色之中,就像是沉默地认下罪责、等待被处刑者剥皮抽筋、送上绞刑架的羔羊,生来无罪,却又生而有罪。 和那只需要不断补充嗅源的警犬不一样,在过去的亲密接触中,秦轻而易举地记住了诸伏景光的气味。 在这片人类气息稀薄的未开发林野之中,嗅觉灵敏的狐妖能很清晰地分辨出,哪一道,才是自己想要寻找的目标。 潮湿的空气中密布着各种各样古怪的气息,草木的馨香、腐植的浑浊、果实的甜美,还有…… ——一股微带着不详的、大型食肉科猛兽独有的腥臭味。 在嗅到那股腥风与自己追踪的气息逐渐重合的瞬间,秦那双已经被惊痛渲染成赤金色的狐瞳里,骤然爆发出一阵寒芒。 血淋淋的杀机迅速在密林之中铺开,那些原本还在欢叫的虫鸟登时噤声。 整片林野,在短短一秒之内,彻彻底底地安静了下来。 秦一路狂奔,伴随着时间推移,空气中,那股属于诸伏景光的气息,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新鲜、浓郁。 不知过去了多久。 终于…… 收住脚步、驻足在一片坡度险恶的碎石破上,秦微微低头,借着月光,仔细分辨着坡上凌乱的足迹。 那片足迹新鲜而且混乱,像是被什么东西追逐着、在一片惊慌之中绕着圈踩踏出来的。 沾着血迹的小小鞋印不断向前,一直蔓延到陡坡的尽头。 “……” “……” 潮湿冰冷的空气之中,不知何时,忽然凭空浮起了一朵朵诡异的赤金色狐火。 嗅着空气中与腥甜血味混杂在一起、甚至于还在不断朝自己一步步逼近的恶臭腥气,秦缓缓眯起了眼眸,狐瞳之中一片森然。 咚…… 咚…… 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一道粗浊的喘息声陡然响起。 “呼哧……” “呼哧……” 山峦般雄壮的黑影不知何时绕到了白狐的身后,死死凝视着陡坡之上站着的娇小狐狸,猩红的眼珠子缓缓轮动,弥漫出一片凶残与贪婪。 不详的阴影逐渐笼罩住无知无觉的狐狸。 背对着月光,面目狰狞的捕食者高高举起了利爪,爪尖森然的寒光,仿佛死神缓缓斩落的镰刀。 呼——!! 砰——!!! 空气被撕裂的风声骤然响起,伴随着的,是什么重物重重砸落地面的闷响。 抽回被血色浸染狐尾,秦漠然转身,一步一步,慢条斯理地靠近那头心口、额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开了两个大洞的凶恶黑熊。 黑熊此刻还没有死透,那张毛都掉了一大半、看上去丑陋又怪异的熊脸上一片狰狞。 盈满奸诈残忍的小眼珠里透出些许茫然,望着缓缓走近的狐狸,黑熊张嘴欲咬,下一秒,嗓子眼就被一条看上去柔软美丽的雪白色狐尾悍然洞穿。 “——听说吃过人的熊,会逐渐褪毛开智、长得越来越像人。”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头浑身毛都秃了大半的黑熊,秦端详片刻,忽地嗤笑了一声:“当不成妖,所以想要通过吃人来开智化形……啧。” “说来还真有意思,‘人熊’的最终进化的方向,居然会变得和那些惨死自己口中的食物一模一样什么的……这算是某种拙劣的预告吗?” 两条狐尾纠缠着探出,穿胸而过,将这头作孽无数的黑熊从地面高高举起。 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银辉之下,一道娇小的身影忽然猛地胀大,扭曲成一尊狰狞的怪物。 “那就来猜猜看吧,人熊。” “——猜一猜,吃掉你的我,会不会变成一头丑陋不堪的‘人熊’呢?” 不知道是吃的人还不够多不会讲话、还是失血过多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声音了……总之,一直到那尊狰狞的妖像重新缩小,化成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白狐狸的时候,万籁俱寂的森林之中,都没能传出哪怕半声哀嚎。 呼呼——!! 暴烈的狐火席卷整个碎石坡,将一切血渍、毛发尽数焚烧殆尽,没有错伤一草一木。 清扫完一切不该存在的痕迹之后,身材娇小的狐狸一步一步来到碎石密布的黑渊最边缘,下一秒,却是连看都没看,卷着尾巴一头扑了下去。 碎石滚落。 风声呼啸。 柔软的爪垫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翻身落地的瞬间,秦感受到一丝刺痛。 一瘸一拐的站起身,秦点燃狐火,借着不断跃动的狂躁火光,看清了黑渊最底部的情形。 目光快速游弋,当捕捉到那抹紧紧蜷缩成一团、躺在血泊之中,腰腹间几乎看不见任何起伏的瘦小身影后,秦的瞳孔猛然跳动了一下,心跳骤止,大脑一片空白。 ——自己可能会“再一次失去幼崽”的巨大恐慌感,几乎瞬间就要将秦彻底吞没。 两秒之后。 理智勉强回笼,秦顾不得多想,一头扑到了伤痕累累的幼崽身边,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地将唇吻贴到了幼崽的鼻尖。 ——微弱的呼吸,几乎让他差一点就感觉不到了。 妖力流转,身型膨胀。 美丽圣洁的大号狐狸侧卧在血泊之中,尽可能地舒展身体,将脏兮兮、冷冰冰的幼崽叼进怀里,埋进自己干净柔软的毛发里,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舔干净对方脸上的污垢与血渍。 然后…… 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大妖面不改色地,将体内本就千疮百孔的狐火火种再分出一缕。 轻轻舔了舔诸伏景光浸满冷汗的额头,他动作无比轻柔地,将这枚火种送进了对方的眉心之中。 秦静静地看着幼崽,一直到对方的额间隐隐约约浮现出一枚混着血色的浅金色狐纹之后,悬起的心这才稍微有了一点点的着落。 微弱的火种刚一进入幼崽的身体,瞬间就涨大了数倍,飞快流窜在肌肉血管之间,堪堪将宿主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的生机勉强护住。 火种再度受损,一人一狐四周悬浮着的狐火也黯淡了不少。 竭力忍耐着脑海之中仿佛被利刃翻搅、切割一般的剧痛,秦团起身体、将幼崽护在自己最脆弱的胸腹间,叼出终端,给赤田发去了自己的定位。 “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抚幼崽,秦将小小一只的人类幼崽圈在自己温度最高的胸腹处,近乎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舔舐着对方的额头、脸颊、脖颈,竭尽全力维持对方的体温。 脆弱的火种摇摇欲坠,一簇簇狐火被主人忍耐着疼痛强行点燃,将昏暗的崖底微微照亮。 “这一次……”秦低头凝视着诸伏景光苍白的面容,金蜜色的透出些许魔怔般的执拗,“这一次、我终于赶上了……对吗?” 无人回应。 金蜜色的眸子盈满痛苦,看上去仿佛就要当场碎裂一样。神骏的白狐微微低头,毫不设防地用柔软敏感的下巴轻轻摩挲幼崽的脸颊。 “这一次……不会再让你出事的……” 浅金色的妖血汩汩流淌,人类幼崽微弱飘忽的生机正一点点变得稳定。 雪白的皮毛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微光。 此时此刻,流着血的白狐看上去像是引颈就戮、正在向神明献祭自我,乞求神明的垂怜与庇护的祭品。 圣洁与神性在他身上熠熠生辉。 “……谢谢。” 在一片恍惚之中,白狐感受到怀里的幼崽似乎微微动弹了一下。对方似乎隐约说了句什么,但那声音太过轻微,一闪即逝,因此理所应当地没有被怔怔出神的白狐所捕捉到。 半小时后。 听着由远及近的犬吠声,望着救援队将生命体征逐渐稳定下来的幼崽抬上担架,恢复小狗那般大小的秦蜷缩在草丛里,一下又一下轻轻舔着自己受伤的爪爪。 他那双被冰冷的赤金色占据的狐瞳,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成原本蜜糖般的金蜜色。 只不过,比起原本璀璨暖融的色泽,此时此刻秦的眸子,似乎灰黯得稍微有点过分。 浅浅的、宛如什么暗物质一般灰色的阴翳,此时此刻,正无声无息间从狐瞳最深处向外蔓延。 ——仿佛是某种不祥的征兆。 ……有点痛。 但又说不出是哪里痛。 看来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啊…… 侧卧在冰冷污脏的地面之上,狐狸耷拉着耳朵、一声不吭,安安静静目送着前来救援的人类走远,然后一瘸一拐地站起身。 ——要快点回到旅馆才行。 一步一个血脚印,身材娇小的白狐拖着两条大尾巴,步履蹒跚地朝森林的尽头走去。 如果零酱被送回旅馆、却发现自己居然不在房间里的话,崽崽一定会担心的…… 第54章 你滴小狗老师已上线 降谷零被警方送回下榻的旅馆的时候,天已经快要大亮了。 揉了揉干涩酸胀的眼睛,他转过身,很有礼貌地冲着这位一路将自己送到房间门口的女警道别:“感谢您的好意,晚、不……早安。” 女警有些心疼地看着面前这个坚强的孩子,想了想,抬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早点休息吧。医生说了,你那个朋友没什么事,只是一点皮外伤,甚至都不需要住院就能好的。” “至于你的老师……” 女警抿了抿唇,她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应不应该告诉这孩子实话。毕竟那位老师虽然没做错任何事,但因为她的疏忽大意、差点害得一个孩子迷失在山林之中丢掉性命,这个接过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思考了一阵:“你的老师可能需要配合警方做个笔录,时间会稍微有点长……不过放心,等到你们返程的时候,她会和你们一起回去的。” ——至于回去之后是否还会接受警视厅和文部省的传唤、以及是否需要为这件事承担一定的责任,那就要看学校怎么向警视厅解释了。 降谷零看着他,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还在神游天外。 女警忍不住再次出声叮嘱:“你和你的同学们需要在江户川这边多呆几天,我已经和你们的学校联系过了,学校会安排一名教师尽快赶过来安顿你们的,放心。” 后知后觉涌遍全身的疲倦与困乏,使得降谷零的反应慢了半拍。他呆呆地仰着头,过了一会儿后,这才慢吞吞地点头。 “好的……谢谢。” 女警心下一片柔软,摸了摸他的头,往这孩子手心里塞了一袋路上买的红豆面包之后,这才不太放心地转身离开。 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之后,降谷零拎着面包,慢吞吞地摸出房卡,打开了房间大门。 房间里面很黑,也没有开灯。 想到等一下很快也要关灯,降谷零索性就没开,站在门边,朝着房间里叫了一声:“……菜菜子?” “……” “……” 一片安静。 正在降谷零摸着黑走到床前,准备脱掉外套去浴室简单洗漱一下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微微一热。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轻轻蹭了他一下,柔软的触感似曾相识。 昏暗的光线之中,降谷零摸索着、轻轻揉了揉小狗的脑袋瓜:“吵醒你了吗?抱歉……我去洗个澡,你先睡吧。” 小狗没吭声。 半晌之后,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道低低的、仿佛呜咽一般的气音。 安抚似的拍了拍小狗的头,降谷零转身进入浴室。 也因此,他错过了一道佝偻着身体蜷缩在床边、面色苍白如纸的身影。 …… 也许是真的累的狠了,这一觉降谷零睡得很久,一直迷迷糊糊睡到十二点过,这才被胃部饥肠辘辘的咕噜声给吵醒。 有些困倦地揉了一把脸,降谷零蔫蔫地从床上爬起,简单洗漱了一下后,扭头看向床上:“菜菜子?该起床了哦。” “……” 没有得到回应,降谷零也不以为意,只以为小狗还在因为昨晚被自己强行从睡梦里摇醒的事赌气,于是哑着嗓子轻轻的笑了一声:“昨晚吵醒你了?对不起,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 混沌的脑子缓缓恢复工作。 降谷零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回想起了那袋被女警官强行塞到自己怀里的红豆面包。 ——嗯,是小狗会喜欢吃的。 又喊了几声、却迟迟不见小狗钻出被窝,降谷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两步,准备亲自请自家气性超大的小狗大人起床。 然而。 下一秒…… “呼”地一下掀开被子,望着被子底下空空荡荡的模样,降谷零瞬间就愣住了。 “……菜菜子?” 他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小狗?” 依旧一片安静。 降谷零的心,忽然就“扑腾扑腾”开始不安地狂跳了起来。 他猛地冲出房间,飞快跑到旅馆前台,望着吃惊不小的服务生、语气急促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喘不上气一样。 “——请问你有看到一只小白狗跑出去吗?!” “小白狗……?”旅馆的前台小姐愣了一下,“没、没看到啊……我们店是不允许携带宠物入住的,小弟弟,你是不是——” “——零酱,早上好。” “……” 未尽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降谷零一格一格地扭过头,装上了一双噙满笑意的金蜜色狭长眼眸。 降谷零愣住了:“……秦老师?” “嗨嗨~” 面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的秦老师,此时很是热情地冲降谷零挥了挥手:“看到我出现在这里,有没有很惊喜呀~” 当然有。 但要面子的人类幼崽不会把这话说出来。 降谷零于是左右看了看,见秦没带任何行李,有些疑惑地问:“您……不是来这里度假的吗?” “如果我说我是专程过来看望你的,你会更开心一点吗?” 降谷零直勾勾地看着秦,没说话。 “……好吧好吧。”仿佛有些泄气似的,帅气得稍微有些过头的秦知也老师垂着肩膀,小小声嘟囔着,“其实是因为工作才会过来的啦……一通电话结束了我愉快的度假生活、又不在电话里说明叫我过来加班是为了什么——早知道要中途过来,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我随队出行呢?” 中途加班……? 降谷零眨了眨眼睛,慢慢回想起昨天晚上、那位好心的警官小姐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是江户川的警方叫您过来的吗?” 兴致看上去不怎么高的秦知也老师恹恹点头:“对啊。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躺在被窝里做梦呢……” ——其实也没有说谎,只不过当时的他,躺的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房间的被窝。 听上去还真是惨啊…… 降谷零稍微有些同情对方。 他想了想,在心底对某只不知道跑哪里去浪了的小狗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摸出那袋原本打算留给小狗的红豆面包,递给了自家倒霉蛋老师:“秦老师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垫垫?” 秦老师当然饿。 昨天他以为两只幼崽会在约好的晚饭时间赶回来一起进餐,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影,最后还不得不大半夜饿着肚子跑到山里找走丢的崽崽。 忙忙碌碌一晚上,又是喂血又是分火种的,秦昨晚吞掉的那头人熊,甚至还不够补他放的那点血的呢…… ——不开玩笑地说,他现在感觉自己能生吞一头大象。 接过崽崽递过来的面包,秦三两口炫进嘴里,还没尝出味儿来就喉结一滑,“咕噜”一声咽进了肚子里。 他舔了舔嘴角,感觉腹中饥火不再像先前那样烧的要狐老命了,于是转移注意力:“你吃饭了吗,崽?” 降谷零摇了摇头,刚想说点什么,却是猛然一惊。 “——菜菜子不见了!” 有些焦急地站起身,降谷零刚想扭头去旅馆里寻找,下一秒,却是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抹炽烫的温度。 秦拉住了幼崽:“别着急,我朋友带他出去遛弯了。” 降谷零一愣。 秦笑了笑,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不知道为什么,嘴唇看上去就像是饱饮鲜血一般、红的稍微有些不正常。 他拉着降谷零坐下,向前台要了两份标准套餐:“你们的事,我过来的路上就听学校说过了。你昨晚没时间喂狗遛狗,今早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饿坏了的小狗从房间里溜出来找吃的,所以就拜托朋友代为照顾一下了。” “是这样啊……” 听见秦老师这么说,降谷零顿时就长松了一口气。 等到秦点的午餐被侍者送上来,一大一小两个人谁也没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始暴风吸入,餐盘里的食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光速消失。 他们两个的吃相吓得旅馆前台一愣,生怕两人不小心噎到,连忙倒了两杯大麦茶递了过去。 十分钟后。 吃饱喝足,秦开始和幼崽简单描述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长谷川老师那边有点麻烦,预计会在这边被扣留3天,刚好景光也要养伤,所以我联系了大巴车,三天之后过来接我们返回米花町。” 降谷零有些疑惑。 “扣留?不是说只要做个笔录就可以了吗?” 秦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幼崽会这么说。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点了一下头:“是笔录——抱歉,刚才是我口误。” “不过,因为这件事的社会影响不太好的关系,再加上湿地公园方面曾经报过不少次失踪、现场又有熊出没的痕迹,警方认定公园深处可能还会有其他遇难者的残骸还未被找到,于是决定趁此机会展开大规模捕熊行动。” “……” “怎么了?”秦低头问。 降谷零迟疑了一下,捧着水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那些熊……如果被抓到了,会怎么样呢?” 他仰头望向秦,紫灰色的下垂眼干净又纯粹:“会被杀掉吗?还是送去动物园养起来?我听说hiro就是遭到了熊的攻击,才会失足掉下悬崖的……” “……” “……” 看着秦那双漠然的、充满神性的赤金色眼睛,降谷零一瞬间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那抹赤金色一闪即逝。 很快,秦错开眼、垂下眸子,那双深邃的眼睛眨眼间就恢复了原本的蜂糖一般的金蜜色。 安抚似的拍了拍幼崽的脑袋,他轻描淡写地道:“大概会送去自然保护区吧……前提是它们没有吃过人。” 降谷零想了想,有些不太放心地追问:“怎么样才能分辨出一头熊有没有吃过人呢?” 像是有些急切地想要得到答案,降谷零的问题刚一问出口,就像一只小狗崽一样、不断把脸往大人面前凑,试图以此催促对方快点回答。 秦往后仰了一下身体:“——这件事公安会派人处理的,暂时还不需要未成年的幼崽操心。” 至于派谁…… 没记错的话,异闻三系那边的成员里,似乎正好就有一头熊妖刚被送来履职吧? 降谷零很信任秦,他无比地相信,面前这位沉稳又可靠的秦老师、是绝对不会欺骗自己的。 于是,在得到这个令他还算满意的答复之后,他点了点头,将这一茬轻轻揭过。 仰头看着秦,他很快提起了另一件事。 “——老师,我可以去医院看望一下hiro吗?” 秦揉了揉眉心:“很抱歉,这件事我可能没办法答应你……我需要留在旅馆照看其他孩子们。” “啊……” 有些不忍心看幼崽如此失望,秦想了想,觉得在医院挂水的景光大概也会希望有朋友过去看望自己。 他略微沉吟:“如果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我或许可以拜托我的朋友送你去医院?” “!!”降谷零猛地向日葵扭头:“——真的?!” 为了取信于幼崽,秦当着降谷零的面,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冤种部下的电话:“喂?赤田吗,现在有件事需要拜托你……” 第55章 太失礼了啊,诸伏景光! 降谷零很快就被赤田接走、送去了诸伏景光所在的医院。 秦也没闲着。 出去玩肯定是没办法出去的了。 刚刚发生孩子差点走失的恶性事件,为了防止再出意外、也为了防止那些丧心病狂的垃圾记者跟踪偷拍孩子们的行踪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滞留在江户川的这段时间里,秦不打算再带幼崽们外出游玩了。 ——老老实实呆在旅馆写作业它不香吗? 于是,秦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陪着孩子们将写生作业一点点画完,结束之后,又带着孩子们在旅馆房间里玩起了一些简单的小游戏,诸如手指操和翻花绳之类的,哄的人类幼崽们开心的不得了,晚上该回房间休息的时候,还闹着“要和秦老师一个房间”。 对此,秦敬谢不敏。 ——带了一天幼崽了,晚上还要加班陪护??人干事??狐狸就不能有点自己的私人空间了吗?! 顶着一群人类幼崽眼巴巴的目光注视,秦微笑着和大家说了晚安,挨个确认关好门之后,脚底抹油,一溜烟地溜出了旅馆。 …… 降谷零一直呆在医院里。 虽然秦再三保证过诸伏景光的伤其实没有大碍,但他到底还是不放心,趴在病床边看着好友那副苍白憔悴的睡颜,心底的愧疚不断咕噜噜地冒着泡泡。 如果那时候,对hiro再多一点关注就好了…… 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没注意到hiro不见了、hiro是不是也就不会遭遇这样可怕的事情了…… 微微叹了口气,降谷零看了眼好友的点滴瓶,发现剩的药不太多了之后,起身按响了床头铃。 不一会儿,病房门被敲响。 “请进。”降谷零站了起来。 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他眼睛瞬间睁大,下一秒,就已经顺着心意、开开心心地飞扑了过去:“秦老师——!” “嗯嗯~” 熟练接住幼崽,秦热情地和崽崽贴贴了一下:“在这里陪了一天了?累不累?景光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降谷零蹭了一下老师的肩膀:“hiro一直都没有醒……” 秦于是就懂了,扭头看向病房里的另一个人。 房间内,一直坐在窗边奋笔疾书赶任务报告的赤田一下子站了起来,让出自己的椅子,很是殷勤地冲自家上司笑了一下:“秦大人放心吧,我一直守着呢,诸伏同学没什么大事,只是睡着了——之前的追逃太累,加上又受了点惊吓,所以才会一直睡到这个时候。” 受了点惊吓啊…… 秦看了一眼幼崽哪怕睡着、还依然紧蹙的眉心,想了想,冲赤田摆了摆手:“你先带零酱走吧,这里我看着。” “好的!” 降谷零有些舍不得离开,但他也知道,自己呆在这里只会让秦老师多操一份心、给秦老师添乱,于是在得到了一袋榴莲小面包后,乖乖和秦挥了挥手,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病房里很快恢复了安静,秦把椅子拎了过来,靠床坐下。 下一秒。 呼—— 一团飘忽的赤金色狐火,悄无声息地浮现在了秦的食指指尖。 赤金色的狐火和其他暴躁而充满破坏性的火焰完全不一样,呆在秦的指尖时,显得格外稳重。微微跳动的时候,火焰内部那种满含着净化与安宁的特质,很快就驱散了病房之中的阴气。 眉眼微垂,秦竖起食指,轻轻贴近了诸伏景光的眉眼。 伴随着狐火不断靠近,诸伏景光紧蹙的眉心一点一点松缓,紧绷的面色也不断缓和。 秦看着感觉差不多了,最后控制着狐火在诸伏景光额间的狐纹里钻过一圈、温养了一下狐纹里遗留的火种之后,便收回食指。 唇瓣微张,他将狐火重新吞回腹中。 白色半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膀上,面色被衬得更显苍白的男人弯下腰,轻轻抚摸了一下病床上幼崽那苍白如纸的脸颊:“做个好梦。” “……” 秦收回了手,转头开始编写这次事件要求上报的资料。 病房里一片安静,除了秦时不时的叹气声、以及偶尔咬牙发出的咯吱声之外,仿佛就连呼吸声都显得那样振聋发聩。 时间流逝。 两个小时后。 终于处理完工作的秦吐了一口魂,生无可恋地把自己挂在了陪护椅上,整只狐狸看上去萎靡又可怜。 “讨厌上班……” 某人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人生苦短,干嘛要浪费时间在加班写报告这种事情上?有这时间,我明明都可以吃两份南瓜吐司了——!” “……噗。” “笑什么笑?”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就说了工作才是社会不稳定的原罪!这个世界上到底有谁会喜欢打工啊??没开玩笑,这种人能不能自己单独一个星、——” “……” 说着说着,秦忽然就愣住了。 头顶被界隐藏起来的狐耳微微动了动,紧接着,秦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光速向日葵式回头:“——谁?!” 下一秒,他对上了一双温柔含笑的蓝灰色眸子。 “……” “……” 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秦的眸光,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上前两步,他抬手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坐了起来的幼崽身后塞了个靠枕:“什么时候醒的?醒了怎么不叫我啊?”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了什么,耳尖微垂,眼底微带了一丝歉意。 但幼崽看上去,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诸伏景光微笑着看向手忙脚乱给自己倒水拿药的秦:“醒了有一会儿了,看到秦老师一直在忙工作,就没有出声打扰。” “哦哦,是这样啊……” 秦点了点头。 两秒后。 吧哒—— 修长的指骨微微一顿,秦拿在手里的药盒咕噜噜一下子全部滑落在了地上。 深棕的地板滚落几枚雪白的药片,仿佛新雪覆落大地,等雪化后,又是一季万物萌芽的新春。 —————— 三天之后。 带着一群叽叽喳喳吵翻了天、心情完全不受任何影响的小崽们踏上巴士,秦在检查过大家的安全带之后,十分心累地把自己摔到了后排角落里。 “终于结束了……!” 揉了一把凌乱的白发,超大只的秦老师把自己团成一团,勉勉强强塞进了狭窄的座椅之间。 “人类小崽真的比狐崽难带啊……” 尤其是正处于目前这个人嫌狗烦年纪的小崽。 在过去的这短短三天时间里,秦感觉自己已经把这辈子该操的不该操的心,全部都操碎完了。 ——什么推拉门夹核桃啦,半夜咯嘣咯嘣嚼青豆cos熊瞎子啦,还有温泉池里翻白眼假装溺水趁机偷袭同伴……一切秦想过的、没想过的皮法,在这痛苦的三天之中,他都一一见识过了。 他现在无比认真地确信一件事——再在这里继续和这群皮皮崽呆几天,自己就可以喜提一份脑溢血病历了。 ……话说狐狸也会脑溢血吗? “会的哦。” 秦:“……??” 他默默扭头,对上了两双因为忍笑而显得格外亮晶晶的眼眸。 诸伏景光清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解释:“——如果秦老师说的那只狐狸比较喜欢吃零食、因此导致身材较为肥胖的话,不出意外,应该也是有可能诱发脑出血的。” 秦:“……” 秦:“……” “——我谢谢你啊,诸、伏、景、光!”咬牙切齿地,秦狠狠瞪了一眼满脸无辜的两只崽,默默背过身去不看他们。 看着某人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降谷零忍着笑,挣开安全带凑上前,轻轻拉了拉秦老师的袖口:“对不起嘛,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秦老师讲话的——” 嗖—— 那一小片衣袖飞快地被主人抽走。 望着某人气鼓鼓的背影,莫名其妙的,降谷零心头忽然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他给诸伏景光使了个眼色。 诸伏景光会意,笑眯眯地接话:“——但是秦老师刚才的表情实在太难过了,所以忍不住想要靠近安慰一下秦老师,没想到就听到了刚才那句话……如果冒犯到您,真的很对不起。” “……” 秦·本体日益圆润·老师磨了磨牙。 油嘴滑舌! 刚能说话就开始联合降谷零气自己了,再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当自己这个当老师的不要面子的吗?! 压着一对飞机耳,他正酝酿着语言准备训斥两只幼崽几句,可刚一转过头,紧接着,就闻到一股浓郁醇厚的谷物馨香味凑到了自己的面前。 “……?” 愣愣地张开嘴,秦没什么防备地啃了一口递到自己嘴边的面包。 下一秒。 “!!!” 腮帮飞速鼓动,秦三两口光速将一枚巴掌大的贝果面包塞进了嘴里,喉结一滑,“咕噜”一声咽下了肚。 “——好吃吗?” 原本耷拉的耳尖瞬间竖起,某人毫不犹豫地点头,金蜜色眼珠亮得像是一轮小太阳:“好吃!” 原本的不愉快瞬间被抛诸脑后,秦巴巴地凑到诸伏景光面前,表情看上去有些不太好意思:“那个……你刚才的贝果、还有嘛?” 诸伏景光弯起眸子,从背包里翻出一只保鲜盒。 空气中,谷物的馨香逐渐变得更加浓郁。 “这是hiro研发的新口味哦~”一旁的降谷零撑着下巴,笑嘻嘻地补充,“昨天出院之后,hiro就借用旅店的小厨房研究了两个多小时呢!因为考虑到秦老师也很喜欢粮食的关系,hiro还特意在里面融合了很多种不同口感的谷物哦!” 秦:“!!” 一瞬间,他看向诸伏景光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仰,仿佛自己在看的不是一只稚气未脱的人类幼崽,而是刚挽救世界于危难间的救世主。 “——好厉害!” 接过一枚面包嚼嚼嚼,秦仔细品味了一下,然后毫不吝啬地大声夸夸:“玉米的甜味和燕麦的浓香融合的恰到好处,加入的少量高粱展现出的甘涩、又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奶油的甜腻……感觉比面包店买的还好吃!” 一边夸,某人一边若有似无地偷眼去看诸伏景光。 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诸伏景光非常体贴地主动开口:“这种奶油杂粮面包放久了会影响口感的,可是之前烤面包的时候我和zero就已经吃过了,刚才又吃了早饭、现在感觉稍微有些撑……剩下的这些,如果可以的话,能拜托秦老师帮忙解决掉吗?” “!!”成熟帅气的秦老师头顶,瞬间就飘起了樱暴雪,“——当然没问题!我非常乐意代劳!!” 毫不夸张地说,在诸伏景光话音落地的瞬间,秦仿佛看到了万丈圣光照耀在自己的身上,恍惚之间,感觉自己可能看到了天使。 ——如果天使有具象的话,那一定长着一张诸伏景光的脸吧? 在短短一瞬之间、彻底忘记了二号崽崽先前的“出言不逊”,秦眼眸轻眯,一边超级愉快地啃着面包,一边很是宽容放任两只小崽黏在自己身边问东问西,偶尔捡着能回答的问题回答一二,稍微满足一下崽崽们的好奇心。 但…… 不知道为什么…… 望着面前这个眼神亮晶晶、从头顶开始就飘着小花,只要有面包在手就超级好说话的帅气男人,诸伏景光在某个瞬间,感觉自己幻视了某只叼着小饼干、拼命冲自己摇着尾巴的小白狗…… 唔。 不行不行,快忘掉快忘掉! ——实在是太失礼了啊、诸伏景光! 第56章 放学别走 经此一遭,诸伏景光的失语症算是痊愈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好。 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受到巨大惊吓之后、崽崽的病症反而就地痊愈了,但…… “降谷零、诸伏景光。” 放下手里的乐谱,秦盯着下面两个表情骤然僵硬、满脸心虚的幼崽平静微笑:“——上课时间,就不要讲悄悄话了吧?” 刚能开口说话就开始管不住嘴? 还是说这难道是什么奇怪的补偿效应吗?? 诸伏景光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再也不是阿爸心里最懂事最听话的乖乖崽了! 秦痛心疾首地想。 开小差被老师当场抓获,诸伏景光老老实实低头认错,降谷零也抬手在自己嘴巴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啧。 这会儿倒是乖了。 秦不咸不淡地轻“嗯”了一声,将乐谱翻到下一页:“今天我们要学习的内容是……” 事实证明,两只皮皮崽认错倒是快,就是坚决不改。 五分钟后。 看着两个固态萌生、甚至带动着身前身后的同学一起开始小声蛐蛐蛐的小崽子,秦唇角笑容微微凝固。 “看黑板。”他清了清嗓子,尽可能温和地微笑提醒。 “@#*#%$&%@……” “看黑板!”秦提高了音量,捏在手里的乐谱微微有些发皱。 “@%#&*@@#%***……” 秦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讲桌:“——降谷零、诸伏景光!!” 两只全身心沉浸在同桌小伙伴们分享的,关于秦老师情感生活、以及身世背景之类的各种八卦佚事里的幼崽,登时浑身一个激灵。 “啊、是!” “给我站起来!站这里!!”秦指了一下讲桌的一左一右。 望着两只蔫头耷脑站起来的幼崽,他眼神格外核善,笑容杀气腾腾:“——两位聊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来,站在我面前,让我也听听你们都在聊些什么,让我也开心开心!” 降谷零哭哭脸:“没、没什么QAQ……” 诸伏景光羞愧低头:“对不起秦老师我们错了,下次不会了……” 秦对此报以了一个心平气和的微笑。 “——放学之后别走,把你们刚才聊的八卦一句一句复述给我听,漏一句,这周还课曲目就多增加一首,ok吗?” 两只小崽悲悲戚戚地彼此对视了一眼,完全不敢不ok。 “o、ok……” —————— 时光荏苒,岁月如流。 养伤、学习、上课、净化异常……简单却并不枯燥的生活每天都在上演着,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向前行进。 雪白色的毛皮之下,层层叠叠的伤疤好了又添,添了又好,但野兽总是很擅长治愈皮外伤,因此秦也并没有因此影响到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反倒是体内的暗伤……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光秃秃的第三尾尾根,秦平静的眸光没有丝毫变化,从小窝里爬起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后,后腿一蹬,以一个标准的“狐狸钻洞式”、一头扎进了降谷零的小床上。 “呜——” 「快起床快起床!太阳晒屁股啦——」 卷成一团的被子微微蠕动了一下,片刻后,一道微微沙哑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再眯两分钟……” “呜!” 很不满意地甩了甩尾巴,浑身雪白的狐狸前爪探出,不容置疑地把被监护人从被窝里面挖了出来。 “哎哎哎、别刨了别刨了,我这就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降谷零抱着怀里的毛茸茸,歪头蹭了蹭,“好严格啊,小狗老师——” 被指责的小狗老师满眼嫌弃,奋力从降谷零怀里挣扎出来之后,一尾巴就糊在了幼崽赤裸的胸膛上:“呜呜!!” 「都说过多少次了、就算是睡觉也要给我好好把衣服穿上啊!」 降谷零被毛茸茸糊了满脸,倒也不生气,捞过大尾巴又黏黏糊糊地蹭了两下后,朦胧的意识这才慢慢回笼:“早啊,菜菜子——” 话音尚未落地,下一秒,他就被什么东西劈头盖脸砸了一脑袋。 “呜!” 「快穿上,今天是毕业典礼,别迟到了!」 呆呆地抹了一把脸,降谷零看着手里这套板正干净、微微散发着阳光香气的礼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 ——今天似乎是自己的小学举办毕业典礼的日子呢。 “!” 瞬间清醒过来,降谷零心急火燎地穿好衣服,一溜烟冲进了浴室里。 很快,浴室的方向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 灵巧地从床上一跃而下,秦听着某只幼崽兵荒马乱的动静,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昨晚就提醒过降谷零不许熬夜了,结果降谷零可倒好,抱着自己嗷嗷哭了小半宿,鼻涕眼泪全蹭身上了,害得他昨晚舔了一整夜的毛毛。 也不知道哭个什么劲。 左右无事,等待着幼崽洗漱完毕的秦溜溜达达地来到客厅,一甩尾巴,轻轻跳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的降谷奶奶身边。 “呜~” 「奶奶早上好~」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的关系,秦一连呜咽了好几声,降谷奶奶这才从手里的活计上抬起头。 看见团成一团、乖乖巧巧趴在自己腿边的小白狗之后,她咧开嘴,颤颤巍巍地笑了一下:“阿啦,是菜菜子啊,今天也起的很早呢……” 比起三年前,降谷奶奶明显苍老了不少,手也微微有点发抖,轻轻抚摸了一下秦的背毛,收手时没注意、不小心带掉了一绺秦的毛毛。 陡然吃痛,秦的脊背条件反射地抽动了一下,但也没吭声,只是亲昵地歪头蹭了蹭奶奶皱皱巴巴的手掌。 见状,降谷奶奶嘴角的笑意不自觉扩大。 “真好啊……” 她低声喃喃,将一点也不挣扎的小狗抱进怀里:“有菜菜子一直一直陪着零,真好啊……这样奶奶就放心了。” 秦温顺地舔了舔奶奶的手背,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从一系管理官手里顺来的平安符和驱邪符塞进了奶奶的衣服口袋里。 降谷奶奶一无所觉。她回手从身边的小篮子里拿出一件深蓝色的毛衣,对着秦比划了一下。 “因为菜菜子不喜欢裙子,所以奶奶特意给菜菜子织了毛衣喔……”她脸上的皱纹很深,笑容因此显得格外慈祥,“也不知道菜菜子以后还会不会长大,在织毛衣的时候,干脆就把尺寸做大了些……” “……” 秦垂下眼,软软地呜咽了一声,似乎对这份礼物很是喜欢。 降谷奶奶笑了一下,又从篮子里拿出另外几件一件比一件大的毛衣,有些骄傲地向秦展示着:“这些是给零的,好看吗……” 秦飞快点头。 “呵呵……” 慈爱地轻抚了一下小狗的脊背,降谷奶奶揉了揉眼睛,把勾错的几针又慢吞吞地拆开,精神看上去似乎稍微有些不济。 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秦趴在降谷奶奶腿边,感受着对方体内那宛如狂风中的烛火一般飘渺不定的生机,感觉心头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似的,沉甸甸的,就连呼吸也微微有些不畅。 ——生死有命,聚散无常。 身为大妖,又经历过那样一场血淋淋的血色夜,秦对于生命的流逝理应是不会有丝毫波澜的。 但…… 降谷零却不一样。 微不可察地暗叹了口气,秦耐心地陪着降谷奶奶拆完错针,一直到洗漱完毕、穿戴齐整的降谷零从浴室里走出,这才用大尾巴扫了扫奶奶的手背,温柔地同对方道别。 “呜呜——” 「奶奶,我们出门啦——」 降谷奶奶笑着揉了揉小狗的脑袋瓜,看着对方垂着大尾巴噗通一声跳下沙发之后,便转过头看向降谷零:“可以拜托零君拍一些好看的照片回来吗?我想看看零君毕业时候的样子呢……” 面对如此简单的请求,降谷零怎么可能不答应? “——没问题的,奶奶!到时候我多拍几张,今年盂兰盆节的时候带去给爸爸妈妈也看一看!” “哎,好孩子……” 有些担忧地望着眼神浑浊的奶奶,降谷零站在原地,欲言又止,似乎正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后,他试探性地问:“奶奶,今天毕业典礼结束之后,我送您去医院做个体检吧?” 降谷奶奶笑了笑,没有点头,却也并没有出言拒绝。 “——快出发吧,”坐在沙发上,慈祥和蔼的老人冲着门边的一人一狗(?)笑着摆了一下手,“毕业典礼是很重要的时刻,零君应该早点到学校才对,千万不要迟到了啊……” 降谷零点了一下头,和奶奶认真道别之后,跟着秦转身离开了家门。 …… 一路沉默。 直到一人一狐站到了学校大门口之后,降谷零叫住了秦。 “——可以帮我照顾一下奶奶吗?” 紫灰色的眸子里满含着忧虑,降谷零半蹲下身,摸了摸小狗的脑袋:“今天早上眼皮总是不停的跳……稍微有些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我知道菜菜子每天送我到学校之后,都会出去玩一整天……只有今天,能不能拜托菜菜子拨出时间、帮我在家里稍微照看一下奶奶呢?” 秦歪头望着降谷零。 照顾什么的当然没问题,从本心出发,秦很乐意做这件事的。 但…… ——[秦知也]昨天才答应过,会亲自为降谷零颁发毕业证书,也答应过会和降谷零还有诸伏景光单独合影。 如果[菜菜子]留在家里的话,那么[秦知也]就没办法出席幼崽的毕业典礼了。 秦思考片刻。 “呜。” “你答应了吗?”降谷零迟疑,“……答应了的话,就动一动耳朵?” 毛色雪白、只有耳尖染着一抹粉嫩嫩的水红的小狗闻言,轻轻抖动了一下耳尖。 蹲在原地怔愣片刻,望着小狗那双沉静温和的金蜜色眼眸,降谷零失笑,摇了摇头:“你还真是聪明的有些过头啊……有时候我真觉得,你的身体里,会不会其实装载一着个人类的灵魂。” 秦闻言没吱声,望着不知何时站到降谷零身边的诸伏景光晃了一下尾巴,随后“哒哒哒”一溜小跑、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两人视野之外。 “zero?怎么了吗?”关切地看了一眼好友的脸,同样正装出场的诸伏景光抬起手,有些不放心地贴了贴对方的额头,“脸色看上去好差劲。” “……没什么。” “那走吧,典礼马上要开始了。” 降谷零低低地应了一声,两人很快就并肩走进了校园里。 …… 不远处,墙角。 翘起尾尖敲打墙面,秦很快就熟练召唤出了正在附近围观猫咪吵架的座敷童子。 冗长的问候语被不耐烦地打断,秦低头望着匍匐在自己爪边的微型异常。 “——你最近没什么事吧?” 自带福运的小妖怪老老实实摇头。 “那你去降谷宅住一段时间,”秦抬爪,在对方身上蹭了蹭,“你身上现在有了我的气味,宅子里看家的小家伙们不会难为你的。” 自诩大妖阁下座下第一狗腿子的座敷童子顿时支棱了起来,昂首挺胸,信心满满:“放心交给我吧、秦大人!赐福、看家、辟邪……什么都可以交给我,我一定会为您肝脑涂——” “打住。” 嫌弃地扒拉了对方一爪子,秦转了一下耳尖:“只是需要你帮忙照看一下降谷宅里地那位老年人类……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把你的福气分给她一些吧,之后我会想办法补偿你。” 座敷童子领命,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目送对方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秦也没耽搁,叼着[界]摇身一变。 两秒之后。 西装笔挺、面容俊美的秦知也秦老师气宇轩昂,阔步走出了墙角。 第57章 帅的不留余地!!(震声) 今天的校园里,气氛显得格外热烈。 随处可见精心布置的彩带气球,随处可见满面笑容、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的少年少女……整个校园,似乎在今天完全化作了快乐的海洋,宽容地听凭孩子们像是海豚一样,成群结队嬉戏玩闹。 秦进入礼堂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前排专门留给毕业年级教师的座位已经差不多坐满了。 “秦君,这里——” 秦寻声抬头,正好看见六年A班的班主任长谷川老师冲自己招手。 他快步走了过去。 两年前江户川合宿时发生的那次走失事件,似乎对长谷川老师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如今,两年时间过去,她的面容明显苍老了不少,两颊微微凹陷,虽然眼神依旧严肃古板,但眉宇间却隐隐蕴藏着一丝疲惫。 一直等到秦落座,长谷川老师看了眼手表,淡淡的笑了一下:“距离毕业典礼开始还有两分钟,秦君很准时。” 人类的语言系统比妖怪复杂很多,秦一时无法确定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也没搭话,只是配合地笑了笑:“和学生聊了几句,来迟了点。” “学生?”长谷川老师顿了一下,推了推眼镜,“说起来,秦君似乎的确很受孩子们的欢迎呢。据我所知,昨天下午,可是有不少孩子专程跑到秦君的办公室,悄悄往你的办公桌上放了不少毕业礼物。” 这话不假。 三年的时间相处下来,A班的孩子们已经大概摸清楚了他们亲爱的秦老师的兴趣爱好,一直到昨天秦下班关门的时候,他的办公桌上,早已经被各种手作点心面包填满了,堆不下的,甚至还有一部分放在了待客沙发上。 虽然彼此种族不同,但能得到这些人类幼崽如此珍贵的心意,秦还是挺感动的。 眼见秦没吱声,长谷川老师想了想,继续道:“说起来,班级里最受秦君关注的那两个孩子,有送什么礼物给你吗?” “没。” “啊……那还真是可惜。” 秦不知道对方在可惜什么,思忖了一下,笑着道:“单独拍毕业照什么的,应该也算礼物吧?那两个小崽子提前约我了,等会儿典礼结束我就去找他们。” 长谷川老师不置可否,微微偏头,眸光似有深意地看着秦:“秦君,似乎很喜欢孩子?” 秦点头。 “那有没有兴趣接手我的工作呢?” 秦一愣,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长谷川老师就接着说:“我已经向学校递交了辞职信,今天典礼结束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回到乡下老家生活了。” “……这么突然吗?” “也不算突然吧?”长谷川老师推了一下眼镜,“两年前那件事,我至今仍然无法释怀。文部省和学校虽然已经给了我相应的处罚,但我终究没办法说服自己忘掉当时的场景——我总是睡不着,梦里不断闪现诸伏君那张沾着血的脸。” “所以我想,我可能……不再适合继续担任教师这份职业了。” 她看着秦,语气微微有些复杂,说不上难过,却隐隐带着一丝洒脱。 “我看得出来,秦君是真心喜爱这些孩子们的,孩子们也是真心信赖和仰慕着你。虽然我知道这个请求略显冒昧,但……” “——秦君介意代替我,继续担任这座学校的班主任老师这个角色吗?” “……” “不能立刻给我准确的答复也没关系,”长谷川老师一副很体谅秦的样子,笑了笑,“新学期将会在四月份开始,秦君还有一个月的考虑时间。如果决定好了的话,不必联系我,直接给校长打电话吧,校长会为你安排好转正以及相关工作交接手续的。” 望着长谷川老师脸上淡淡的笑意,秦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他刚想说话,下一秒,就听见礼堂里传来一阵悠扬的音乐。 “典礼开始了。” 长谷川老师冲着秦示意了一下,随即率先转过头,将视线落到礼堂正前方、那握着话筒正准备发表毕业贺词的校长身上。 秦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礼堂前方,认真听讲。 —————— 大约这个世界上所有校长的讲话,都是如此冗长繁琐…… 仅仅只听了一小段,秦对成年人类本就为数不多的耐心,就迅速宣布告罄。 ——他开始啃饼干。 当然,在这种重要时刻,他是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明目张胆吃东西的,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关注自己之后,鬼鬼祟祟地把撕开的饼干包装袋藏在桌肚里,偶尔低头假装捡东西、实则飞快地掏出饼干啃上一口。 望着身边即将成为前同事的秦鼓鼓囊囊、不断蠕动的腮帮子,长谷川老师:“……” 她有些一言难尽,沉默片刻后,默默收回了目光。 此时此刻,刚刚低头啃了一嘴饼干的秦正在努力嚼嚼嚼,却是完全没注意到,礼堂里原本低低的讨论声,不知何时,竟然悄然中止了。 “……老师?” 秦一边嚼嚼嚼,一边在心底幸灾乐祸——又是哪个倒霉蛋要被校长揪上去发表临别感言啦? “秦老师!” 秦继续嚼嚼嚼,心底微微有些好奇——这个学校里姓秦的老师,除了自己之外,居然还有一位吗? 好奇怪。 以前都没见过哎—— “——下面有请秦知也老师上台接受表彰!!” 秦:“?” 秦:“……” 原本欢快咀嚼的动作瞬间僵硬。 感受着四面八方朝自己汇聚而来的目光,秦缓缓强装若无其事地收起饼干、缓缓抬头。 他扯动嘴角,竭力调动僵硬的面部肌肉、露出了一个苦大仇深的微笑。 ——鼓鼓囊囊的脸颊、还有唇边粘着的饼干渣,在瞬间交织在自己身上的聚光灯的照耀之下,全部一览无遗了呢,秦知也老师。 “……” “……” 礼堂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片刻之后,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总之,下一秒,充满善意的哄笑声霎时间响彻了整个大厅。 看到秦这个样子,礼堂小舞台上站着的校长也有些无奈。 他叹了口气,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秦知也老师,还请你来到舞台上、接受学生们联名赠与的锦旗和奖章。” ……锦旗?? 还有奖章??? 被长谷川老师眼疾手快、一脚踹开身下座椅的秦被迫站起身,满脸懵逼地和校长对上了视线。 不是…… ——也没人告诉他毕业典礼还有这个环节啊?? 而且锦旗和奖章这种东西……这难道不是什么市立医院的医生办公室才有概率刷新的珍惜物品吗?? 就是说,这种离谱又画风清奇的东西、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毕业典礼这种场合的啊??? 似乎是看出了秦满心的震撼和不理解,校长忍着笑,飞快解释了一句:“这个环节是在孩子们的强烈要求下,临时增加的——别愣着了、秦老师,快上台接受孩子们对你的褒奖吧~” 腮帮快速鼓动两下,秦冒着把自己噎死的风险,强行咽下了嘴里的饼干渣,抹了抹嘴,同手同脚地走上了舞台接受社死の审判。 脚步刚刚落在舞台至上,秦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扭头。 下一秒,他的目光就对上了一双含着狡黠笑意的紫灰色眼睛。 秦:“……” 秦:“……”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涌起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呢…… 大脑快速转动,秦正努力思考着能用什么样的借口逃离这场酣畅淋漓的三室一厅抠筑现场,但还不等得出结果。 秦定睛一看,顿时咬牙切齿,压低声音:“……诸伏景光!我就知道这件事是你们两个折腾出来的!” 被低声训斥的诸伏景光抬起头,很是无辜地冲自家老师眨了眨眼,随即果断转身,微笑着将手里的红布托盘递给了等在一旁的校长。 “谢谢。”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安安静静退到一边。 接过托盘,校长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地时候,猛的一抖手臂,“刷啦”一声、光速抖落开了一幅锦旗。 “——「帅的不留余地、专业无可挑剔!」” 校长的声音铿锵有力。 秦:“……” 一只狐球开始灵魂出窍。 “——「谨以此旗,赠予全世界最温柔体贴、英俊潇洒、贤良淑德、学识渊博、十全十美的秦知也秦老师!」” 校长微笑着,不由分说一把拉过满脸呆滞、窘迫到恨不得扒开地缝钻进去的受赠人,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将锦旗交到了秦的手心里。 秦:“……” 秦:“……” 一只狐球彻底失去了颜色。 ……已经无需有人出言提醒了。 当锦旗被秦握在手里的一瞬间,全场顿时掌声雷动,欢呼声和口哨声响成了一片。 校长大手一挥,暂且镇压住台下兴奋得仿佛吗喽附体一样的小崽子们,紧接着,在秦瞳孔地震的注视之下,又从托盘上拿起一件东西。 “——这是孩子们特意为你制作的奖章,秦老师,快戴上,我们一起合影留念。” 盯着这只散发着喷喷香气的、两面金黄的“奖章”,秦咽了一口口水,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这个、该不会是……” “纯手工制作米饼!” 台下,一位A班的同学非常骄傲地站起身,大声宣布:“这是我们自己专程去找诸、咳……找糕点店找老板、对,找糕点店老板学的!制作时全程纯手工脱壳制作,完全不含任何添加剂哦!” 秦:“……” 那位同学显然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秦老师戴上它、以后饿了的时候低头就可以啃一口奖章充饥了!非常具有实用性!” 秦:“……” 秦:“……” 这位同学……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亲爱的秦老师并不会把自己饿到只能靠啃“奖章”充饥的地步呢? 在一众人类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之下,秦感觉三室一厅已经不够自己抠的了……他的爪子,目前正在尝试重建一座东京塔微观版。 然而…… 即便如此,台下的同学,却仍然不打算放过秦。 睁着两个亮晶晶的大眼珠子,这位同学一脸期待地仰望着秦:“秦老师,这份毕业礼物您喜欢吗?” 看了看这只散发着浓郁谷香的“奖章”,又看了看台下A班同学们充满期待与自豪的眼神,秦沉吟片刻,目光停顿在了奖章中央那个大大的大拇指图标上。 “……”艰难地扬起唇角,秦哽咽了一阵,涩然微笑,“这个毕业礼物……我非常喜欢……”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给某两个臭崽恶狠狠地记下了一笔。 ——降谷零、诸伏景光!今天的事我跟你们没完!!! 第58章 你一定要记得想我啊! 最终,帅的不留余地的秦老师,是踩着校长宣布“典礼到此结束”的声音,脚不沾地地“飞”出礼堂的。 ——当然,他没忘记带上自己的锦旗和奖章。 倚靠在约定好一起合影的樱花树下,秦一边等着两只臭崽过来汇合,一边随意啃了一口自己的奖章。 他嚼了嚼,意外地感觉味道还不错。 谷物混合比例还有调味,都有一股熟悉的气味……虽然有点干,但总体来说还算好吃。 秦等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大半个奖章都被他咽进肚子里之后,眼角的余光里这才捕捉到两道匆匆忙忙飞奔过来的小身影。 “——秦老师!” 腰腹处还没完全痊愈的伤口一痛,紧接着,秦感受到一只汗津津的人类幼崽趴在自己怀里拱了拱。 他哼了一声,把脸扭开,没搭理幼崽。 一旁的诸伏景光强忍着笑,很有礼貌地和秦打了个招呼:“因为大家都很喜欢您,为了在您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以防您毕业之后就将自己忘掉,所以大家才会一起集思广益做出这面锦旗和奖章的……” 他悄咪咪觑了一眼秦的脸色:“——如果这个玩笑冒犯到了您、我替大家向您道歉!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这样说着,幼崽乖乖地冲秦鞠躬致歉。??玩笑? 秦“腾”地一下站直身体,气势汹汹地瞪着面前这只芝麻馅的臭崽,抖了一下手里的那面“不留余地”锦旗:“——你管这个叫玩笑???” 把自己一整个埋在秦怀里的降谷零,肩膀顿时一抖,心虚得完全不敢抬头。旁边的诸伏景光也低下了头,一副低眉顺眼、听候发落的可怜巴巴的模样。 ——很明显的卖乖卖惨。 但秦吃这一套吗? ……事实证明,他吃。 三两口把剩下的奖章全部塞进嘴里,被幼崽拿捏的明明白白的秦甩了一下尾巴,没好气地挨个呼噜了一把两只臭崽的头毛。 “——还拍不拍了?事先说好,你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抓紧拍完,我等下还有别的事要做。” “拍!” 提到正事,降谷零立刻就不装了,飞快抬起头,炫耀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背包:“我借到了拍立得!” ——他刚才为了去取这只拍立得,一路从学校门口飞奔过来,现在额头和鬓角都浸满了汗珠、整只崽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湿漉漉的,看上去狼狈极了。 诸伏景光的状态稍好一点。他将手帕递给好友,示意对方擦擦。 秦接过相机,视线在校园里环视一圈,忽然想起两只崽似乎都对樱花情有独钟。 他想了想:“去樱花树下拍吧,那里光线还不错。” 两只崽彼此对视一眼,对此都没什么意见,一大两小很快就来到了校园里最大的那株樱花树下。 此刻阳光正好,熔金色的微光从繁茂的花瓣缝隙间倾落下来,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惬意得让人忍不住想要眯起眼睛浅浅的打个盹。 微风拂过,树梢间,团簇在一起的粉白色的花瓣便簌簌作响。等到风再劲些时,那些花瓣便洋洋洒洒地零落一地,风一吹,便在风中打着转、你追我赶地奔赴向前途一切未知的远方。 抬起头,仰望着那些与春风相携、即将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樱花花瓣,降谷零沉默着,眼中神色不断变化。 猝不及防地,他霍然抬起手。 “——!” 诸伏景光凑过来看了一眼:“啊,只抓到了两片花瓣呢。” 降谷零:“……” “要再试试看吗?刚好现在起风了,”诸伏景光笑了一下,蓝灰色的猫眼轻轻弯起一抹弧度,“据说,能够抓住三片在空中飞舞的樱花花瓣的话,就能实现一个愿望呢。” 眼神微动,降谷零张嘴,刚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却听见樱花树下传来某人不怎么高兴的呼唤声。 “——还在磨蹭什么呢?不是说好要一起拍照的吗?我的时间可是有限的,你们两个给我搞快点!” 降谷零微微一怔,等回过神来之后,松开手,提高音量答应了一声:“来了!” 这样说着,他拉起诸伏景光的手,两人一前一后、飞快跑向了樱花树下等着的秦的身前。 在他松手之后,那两枚柔软的花瓣再次被风吹动,飘飘摇摇地汇入风里、转瞬之间消失不见。 三人汇合之后,秦简单摆弄了一下拍立得。 他对于拍照什么的属实不算太拿手,但架不住这里的光线和背景板都很给力,哪怕只是随手一拍,出图效果都很不错。 很快,一沓相纸用尽,三人凑在一起,一张张翻看秦的劳动成果。 “这张好看!”秦指着其中一个照片,“阳光刚好落进了零酱的眼睛里,灰暗的紫灰色好像一下子就被点亮了哎!还有景光,唇角的微笑刚刚好,看上去像是氏族的温润贵公子哦!” “是、这样吗?” 诸伏景光被夸得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探过头,仔细端详着照片,片刻之后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很好看,就是秦老师的脸被我们挡住了一点,感觉稍微有些可惜……” “这有什么。” 秦完全不在意这一点。毕竟他会和两小只一起合影留念、说到底也之时为了哄崽崽开心而已。 ——照片什么的,对妖怪的吸引力,本身并不大。 挑出这张得到三人一致认可的照片后,他继续往后翻。 在翻到其中某一张照片之后,诸伏景光面上的表情忽然就微微一顿,眼露纠结。 迟疑片刻,他按住秦的手,指了指照片上的某个地方:“樱花花瓣……为什么会悬停在秦老师的头顶呢?” ……悬停在头顶? 秦愣了一下,连忙顺着崽崽手指指向的方向望去。 下一秒,他的表情骤然僵硬。 “呃、这个……” 被[界]隐藏起来的尖挺狐耳神经质地飞快抖动了起来,秦心中警铃狂响,大脑疯狂运转。 “——啊,掉下来了。” 抬手接住那片从秦头顶飘落下来的花瓣,诸伏景光捏着它凑近眼前、仔细观察了一下。 “唔……” 他有些不确定地喃喃:“和普通花瓣,好像没什么不同的地方呀?奇怪,那怎么会……” “——一定是拍照的时候起风了!” 秦有些急促的开口,眼神闪烁不定,面上笑容略显勉强。 他低头注视着诸伏景光迷惑的眼神,停顿一秒后,清了清嗓子,沉稳开口:“嗯……照片是静态的嘛,那肯定是按下快门的一瞬间起风了,花瓣被风卷着停在了半空、因此刚好被抓拍下来了!” ——反正绝对不会是被自己藏起来的狐耳挡住了去路、最后落到耳朵尖尖上的关系! 几乎是本能的,诸伏景光感觉到,【樱花神秘悬停】事件的真相,似乎并不像是秦所说的那样。 但,出于对自家老师的信任,他短暂犹豫了一下后,到底还是接受了这个略显离谱的答案,点了点头:“是这样啊,那我明白了。” 危机解除。 两人开开心心地挤在一起,继续翻看接下来的照片。 看着看着,秦慢慢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零酱?”他扭过头,轻轻拐了一下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忽然一言不发的金发幼崽,“怎么不说话了?累了吗?” 这样说着,他忍不住扫了一眼照片。 ——照片里的降谷零表情同样有些僵硬。他脸上依然挂着笑,但那弧度实在太过单薄,秦看了半天,总觉得这笑看上去假假的。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秦的错觉,他总觉得,照片拍摄时间越往后,降谷零脸上的笑容就越勉强,眼圈看上去也隐隐有些泛红。 “零酱?” 没得到回应,秦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降谷零此前一直低着头,此刻,听见秦叫自己,却也并没有抬头,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幼崽的鼻音很重。 秦顿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放下照片,一手捏住降谷零的下巴、强迫幼崽抬起了头。 下一秒。 他怔在了原地。 “……” “……” 与那双被水光浸润的紫灰色下垂眼对视,秦愣了好半天,手忙脚乱地将手掌覆上对方的双眼。 “怎、怎么突然就哭了……?” 有些不知所措地抹掉泪水,秦看着幼崽,尾尖有些茫然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我、我好像没说什么很过分的话、也没欺负你啊,怎么突然之间就掉眼泪了……你怎么了?哪里不开心吗?” 降谷零红着眼睛,别开脸躲过秦还要替自己擦眼泪的手指。 “没……” 秦完全不信。 犬科动物对于外界情感变化总是格外敏锐的,聪敏狡狯的狐狸一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几乎不费多大力气,秦轻而易举的就从降谷零的身上嗅出了一丝不安。 那种不安他很熟悉,他很清晰地记得——在很久之前、自己第一次遇见降谷零的时候,自己就曾经从这只坚强又固执的幼崽身上,感受到了那种不安。 像是被暴风雨掀掉鸟巢、只能蹲在树枝上哀哀悲啼的小鸟,又仿佛被主人弃养、蜷缩在冬夜寒风之中瑟瑟发抖的狗崽……特殊的经历让降谷零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信任。 ——他怀疑并警惕着所有靠近自己的生物,担心对方伤害自己,却又同时恐惧着对方离开之后、那如同附骨之蛆一般常伴着他的孤独与寂寞。 他似乎总是感受到不安,与此同时,却又在疯狂地渴求着安全感。 这样的情况,在得到[秦警官]和[秦知也]相继的安抚、以及[菜菜子]的陪伴之后,有了很大的改善,降谷零的心态也逐渐趋于平稳。 但…… 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秦再一次地在降谷零的眼底,看到了那种久违的不安感与恐惧感。 “到底怎么了?”他忍不住再次询问,掌心轻轻抚摸着幼崽的头毛,试图稍微将对方的情绪安抚一些,“——发生了什么事?” “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吗?” 不问还好。 就在秦的话音落地的瞬间,原本还在悄咪咪抹着眼泪的降谷零,忽然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死的,一头扎进秦的怀里,抱着秦的腰扯着嗓门就开始干嚎。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秦老师你一定要记得想我啊!” 秦:“……?” 有些无语地半眯起眼眸,秦很敷衍地呼噜了一下幼崽的头毛:“就这?我还以为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一听这话,降谷零的干嚎声瞬间提高三个档次。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好好好、不忘不忘,你先别哭了,”秦有些无奈,又感觉有些好笑,拎着幼崽的后脖领把人从自己怀里薅了出来,“不就是毕业吗?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不至于哭成这样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我哭丧呢!” 降谷零闻言,登时气急,蹦着高伸手想去捂秦的嘴:“你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啊!” “行行行我不说了。” 得到保证,降谷零的表情这才稍微缓和了些。也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什么,盯着秦看了一会儿后,忽然一撇嘴,又开始嗷嗷干嚎上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秦如临大敌,连连摆手试图后退:“祖宗、我的小祖宗!你这又是怎么了?你快别哭了,你这整得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啊!” 撤离失败。 白衬衣的衣角被金毛幼崽紧紧攥在手里,降谷零眼巴巴地盯着秦,一时没收住声,“呃”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嗝:“小狗……” “小狗?小狗怎么了?” 降谷零继续打嗝,漂亮的紫灰色小狗眼微微垂落,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小狗……可不可以不要带走……” 秦愣了一下,有些费解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小狗?带走?谁带啊?为什么要带走小狗?” “小狗……不想还给你……” 看了看大眼瞪小眼僵在原地的两人,诸伏景光叹了口气,安抚性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zero是想问,我们毕业之后,秦老师会收回菜菜子的饲养权、把菜菜子从zero家里接走吗?” 听见这话,秦顿时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狗一样,炸毛跳脚,大声反驳:“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做出那种事!” ——费尽千辛万苦这才终于把自己卧底到了幼崽的家里,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会自己给自己挖坑、把自己给接走? 想都不要想! 降谷零抬起有点肿的眼睛,吸了吸鼻子:“……真的?” “真的真的,不信你咬我!”这样说着,秦撸起袖子,把自己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伸到了幼崽面前,“——你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 “你发誓、你说你不会接走菜菜子。” “我发誓!”秦竖起三根手指、抵住自己的眉弓,“只要降谷零不同意,没有任何人能把菜菜子从降谷零的身边接走!这样行不行?” “……行。” 降谷零眸光沉沉地望着秦。 就在秦以为自己已经顺利把幼崽安抚好了之后,冷不丁的,他忽然就看见那个蹭了自己一胸口的眼泪鼻涕的崽子再次飞扑过来,拉着自己的衣角赌咒发誓说“就算毕了业、就算要去其他学校读书,自己也绝对绝对不会忘掉秦老师的!” 秦:“……” 倒也不必如此……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秦叹了口气,弯下腰,将额头抵在降谷零的额头处,轻轻蹭了蹭:“我们还会再见的。所以,不要再难过了,不然明天起床的时候就该头疼了。” 嗷嗷干嚎嚎得嗓子都有点哑了的降谷零微微歪头,愣了一下,有些茫然:“……什么?” “没什么。” 一旁的诸伏景光闻言,神色微顿。探究的目光在秦的头顶一扫而过,片刻后,他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第59章 不会怨恨你的 好不容易哄好了各种意义上都有些分离焦虑的崽崽,秦刚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忽然感觉右眼皮开始狂跳不已。 【秦大人……】 微不可察的呼唤声,猝不及防地在秦的脑海深处响起。 秦微微一愣。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不一会儿,那声音就再次响起,语气急促且焦灼:【秦大人、您快回来!这个人类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啊!!】 ……人类? 脑海之中思绪电转,下一秒,秦的瞳孔猛然收缩。 【是降谷宅的那个老年人类吗?】 【对!】 脑海里的那道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在下可是什么都没做啊秦大人!!不不不、在下的意思是……这个人类现在这个样子可不怪在下啊!不是在下弄伤她的!不等一下,在下是想说——在下刚刚已经把积攒下来的所有福运都灌注到这个人类的身上了!呜呜呜呜呜呜在下真的已经尽力了……】 秦耐着性子,尽可能控制住自己、不要流露出任何异样表情:【所以说现在情况怎么样?】 座敷童子急得鬼火都差点灭了:【容在下看看——好像快死了,但还有最后一口气!呜呜呜呜秦大人你快回来吧,在下自己一个妖呆在这个鬼巢里真的好害怕!从人类倒地上开始,这里的妖怪一脸要把在下生撕了的样子,再待一会儿在下怕是就要与您阴阳相隔了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听对方哭得这么惨,秦一时也有点焦躁。 深吸了一口气,他勉强定了定神:【等着,我马上摇人,救护车很快就到!你继续赐福,别让这个人类断气了——你因此亏空的阴气,之后我会双倍补偿给你的!保住她的命,千万不要停!】 【好、好的……秦大人,您的吩咐在下一定会尽力办到的,但是您千万别不管在下,在下待在这真的好害怕……QAQ】 没心思理会对方可怜巴巴的叫苦声,秦单方面屏蔽了脑海中的祝音,火速打通了急救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他迅速闪身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摸出终端,调出通讯界面,熟练选中一个熟悉的名字、发起了一则通讯申请。 嘟、嘟—— 通讯很快被接通。 “喂?这里是赤田,秦大人您……” “——赤田!”不等对方寒暄结束,秦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飞快报出一个地址,“你现在立刻赶去这里,帮我护送一个人类去急诊科抢救!” 终端那边微微一顿:“是,我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过去……您给急诊打电话了吗?” “嗯,车还有几分钟就到。” 赤田答应了一声。 秦刚想切断通讯,却听到终端那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赤田忽然问:“出事的那个人类,是诅咒之种的家人、降谷零的奶奶吗?” “……” 赤田了然:“看来就是她了。” 秦忍不住皱眉:“问这个干什么?你赶紧过去,她情况好像不怎么乐观,抓紧一切时间实施抢救才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可是,秦大人……”赤田顿了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您或许还不知道,人类在病危进行抢救的时候,都需要直系亲属签署病危通知书和免责协议之类的东西的,如果接下来要接受抢救的是降谷零的奶奶的话……” “——那降谷零,也是必须要到场的。” 降谷零…… 听见这话,秦几乎是下意识扭过头,在人群之中搜索降谷零的身影。 降谷零此刻正和诸伏景光凑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彼此帮忙交替拍着照片。 他刚才虽然嚎得大声,但那种过分夸张的情绪,显然只有三分真实,余下的全是他故意表现出来、想博得一个不会被迫与自家小狗分离的承诺的筹码。 ——这是当然。 因为降谷零从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甚至于,有些时候……他聪明到了一种近似于狡狯的程度。 此时此刻,两只凑在一起的幼崽脸上洋溢着欢欣的微笑,清澈的眼眸轻轻弯起,那副单纯美好、无忧无虑的样子,叫人哪怕仅仅只是看上一眼,都会发自内心地想要与对方一同微笑。 沉默了一阵,秦收回了目光。 ——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 他想。 在今天这样一个特别又快乐的日子里,就让幼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最单纯的快乐吧。 恰巧此时,诸伏景光抬起了头。 蓝灰色的猫眼轻轻弯起,他笑着,冲秦招了招手:“秦老师,要来看看我们刚才拍的照片吗?这会儿阳光很好,我把你和zero都拍的非常帅气哦~” “……” “还愣着做什么?” 不由分说的,降谷零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了秦的手腕。 唇瓣微动,秦望着笑容灿烂、同样朝着自己愉快招手的降谷零,神色欲言又止。 他尾巴卷着的终端还没挂断,通讯依旧保持着连接,那头的赤田也同样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秦听见脑海深处传来座敷童子喜极而泣的声音。 【天杀的、救护车终于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它要是再不来的话,在下真的就要被宅子里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原地撕碎分尸了啊!】 过了一会儿。 【啊啊啊赤田大人也到了!他和医生一起上车了!秦大人您放心、在下也悄咪咪溜上去了!现在在下正挂在车厢外面偷听、随时准备向您汇报!】 【血压和血氧是什么啊……?车子里的仪器一直在响,那些人类脸上的表情都好严肃……】 【秦大人、我们到医院了!他们把那个老年人类推到一个小房间里了,之后又进去了好多人……秦大人,在下要跟着一起进去吗?】 【啊啊啊啊啊在下被赤田大人抓住了QAQ!不过没关系,世界上没有探听不到的情报,只有不努力的小妖怪!在下一定会……】 脑海之中的祝音喋喋不休,但秦却没有心思仔细去听了。 他垂眸望着降谷零。 片刻之后,他哑着嗓子,缓缓开口。 “——今天,玩得高兴吗?” “嗯嗯!” 自从变故发生以后,降谷零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地播撒快乐与笑容了。命运的重量压在他稚嫩单薄的肩膀上,这使得他看上去总是郁郁寡欢、心事重重的。 但今天是不一样的。 降谷零积攒酝酿了好久好久的快乐,终于能够在今天、在最信任的长辈和好友面前,肆无忌惮地宣泄一空了。 此时此刻,他看了看左边坐着的秦,又看了看右边正拿着相机不断调节着参数的诸伏景光,嘴角的笑容止不住地扩大。 “——今天超级开心!”小崽的眼睛亮晶晶的,“从来没有哪一天像现在这样开心!谢谢你们陪我!” 诸伏景光闻言抬头,有些失笑:“说什么呢,zero。今天也是我的毕业典礼啊,没必要这样郑重的道谢。” 降谷零固执地摇了摇头,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只是盯着面前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又重复了一遍。 “谢谢你们。” 问出那个问题之后,秦就一直没有出声。 被[界]隐藏起来的终端一直没有挂断,敏感的尾巴卷着它,秦不时能感受到一阵阵低语引起的终端的振动。 ——他知道,那是赤田对他无声的催促。 恰巧此时,脑海之中,座敷童子顽强无比的声音再次响起。 【医生出来了,他和赤田大人说要让直系亲属过去签字……秦大人,什么叫直系亲属啊?赤田大人不算是直系亲属吗?】 秦抿唇:【医生还说什么了?人没事吧?】 【不知道,在下这就去看……啊啊啊!!】 秦眸光一顿,耳尖绷得笔直:【怎么了?】 【在下还没进房间就被赤田大人抓出来了QAQ,对不起秦大人,在下辜负了您的信任……!啊啊啊、等,赤田大人让在下转告您一句话——如果不想让他怨恨你,就让雏鹰试着在自己的看护下展翅飞翔吧。】 【秦大人秦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您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只鹰妖怪啦?——不过请您放心,在下永远会是您的头号侍从!在下愿为您赴汤蹈火!!】 【秦大人?秦……】 没有再回复座敷童子。 秦低头,看着趴在草地上、和诸伏景光一起分享着对方烤制出来的小点心的降谷零,沉默了又沉默,在心底努力组织着尽可能妥帖委婉的语言。 片刻之后,他说:“零,如果我向你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会因此怨恨我吗?” 降谷零愣住了。 他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怔怔地望着秦的眸光,像是不懂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 虽然疑惑,但降谷零从来不会、也不愿意质疑秦。 思索片刻,他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不会怨恨秦老师的。” “……” “秦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我信任秦老师,也信任您的决定。如果秦老师决定对我隐瞒某件事的话,那么我想,在这件事情上,您一定有自己的顾虑、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或许这件事本来就不适合被我知道。” “更何况……” 紫灰色的下垂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秦的眼睛,降谷零眼底神色没有一丝闪躲,澄澈的眼底满含着毫无保留的亲昵与信赖。 “——秦老师会害我吗?” “……” 虽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但降谷零却像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样,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 “——我不会怨恨您的,无论如何都不会。” 秦:“……” 秦:“……” 水红色的耳尖有些神经质地不断弹动,秦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 他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迎着两只幼崽迷茫的眼神,秦朝着降谷零伸出一只手:“跟我走……有件事需要你处理。” ——就当是为了不辜负幼崽的信任好了。 他想。 第60章 撒娇特许 秦把幼崽送到了医院。 他无法形容幼崽隔着ICU的透明玻璃、踮着脚朝里面张望时,脸上露出的究竟是何种神情,更无法形容幼崽红着眼睛转头看向自己、哽咽着接过一张又一张病危通知书,在上面颤抖着签上自己的名字时,眼底那汹涌的神情。 可狐狸始终只是狐狸。 狐狸永远参不透复杂的人心。 靠坐在走廊最角落的小长椅上,秦怔怔地望着一个满脸空白、一个着急安慰幼崽。在这一刻,他说不上自己内心是什么滋味。 他的大脑之中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在反复转动…… ——原来人类常说的“乐极生悲”,就是这个意思啊。 可…… 他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幼崽体验这种感受。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让幼崽在自己的看护之下,终其一生,都能平安喜乐。 身体莫名开始发着热,血脉最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攒动。秦下意识以为自己的妖力又要失控,飞快从尾巴里摸出一个小药瓶,抖落出两枚药片丢进嘴里,喉结滚动,将其生咽下去。 但…… 体内的热浪始终没有止歇。 伴随着那灼灼升腾着的、不断躁动着的心间野火,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恍惚间在秦的心头升起。 「想要……」 「想要更多的……」 就在所剩不多的理智即将被高热炙烤消散的前一秒,秦的脑海里,忽然飞快闪过了一道又一道微弱的祝音。 【请庇佑我……】 【秦警官什么时候回来呢?】 【多亏了秦大人,神龛才能完好无损……】 【是……狐狸、神明……】 【请帮帮我,救救我的幼崽……】 【如果是你的话,秦,你一定……】 或陌生或熟悉的祝音在大脑之中徘徊不休,秦一次又一次尝试凝聚心神,却始终失败。 混沌的灵魂与意志仿佛被丢进了一个滚筒洗衣机里,天旋地转之间,他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拉长。 他开始感到一阵眩晕,大片大片灿烂的金色在他目光的尽头一一铺开,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渲染成灿金色。 恍惚之间,秦隐约听见有一道慈和温婉的声音,在自己的心间响起。 「秦……」 那道声音……像是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秦,不要悲伤、也不要难过,此番舍身乃此方之宿命……御座之下、汝之使位间,此方为汝准备了一件礼物……」 一件……礼物? 「一切选择权都交付于汝……晚安,我的孩子。」 在响彻原野的狐狸的悲鸣之中,秦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拼命鼓噪,拼命萌发,拼了命地想要挣脱约束、涌向自己的心脏。 原本牢不可破的束缚,在拼命疯长的渴望之下,忽然变得薄如蝉翼、不堪一击。 哐——!! 一声清脆的破碎声。 金蜜色的眸子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所点亮。在残疾的尾部剧烈到几乎要将自己彻底撕裂的痛楚中,秦停顿片刻,闭上了眼睛。 视野陷入一片昏黑。 片刻之后,很突兀地,秦的眼前,出现了一抹浅浅的金色。 紧接着,那点金色便像是滴入水中的墨水,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朝着四周迅速蔓延。 安静的医院走廊里,忽然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稻香。 眼睫一颤,诸伏景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刚想回头,下一秒,却听见面前的ICU里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滴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 降谷零也听见了这阵动静。他猛地睁大眼,本就苍白的脸,伴随着仪器尖锐的报警声变得越发惨白。 披着白大褂、全副武装的医疗人员很快就赶了过来,透明的玻璃门前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整个ICU的气氛沉凝如水。 那种氛围自不必多说,几乎让降谷零在看清的瞬间,就感受到一阵由衷的心慌与恐惧。 “医生!!” 他下意识地飞扑上前,捉住了一个匆匆走出病房的白大褂的衣摆:“医生,我奶奶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现在是不是——” 被患者家属叫住,那位医生冲身边的同伴摆了一下手,示意对方先走。紧接着,她低下头,酝酿了一下措辞,用尽可能委婉的方式向家属介绍着患者状况:“病人情况不太乐观,这次昏迷是体内全器官衰竭引发的,病人目前生命体征监测出现困难,你……” 她犹豫了一下,像是有些不忍心。但有些话,身为主治医生,她却又不得不说。 “你,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 “……” 降谷零一下子就愣住了。 握着医生衣摆的手像是脱力一般缓缓松脱,他呆呆望着医生的背影汇入人群,脸上表情是恐慌到极致的空白。 ICU里的仪器还在持续不断地响着,小小的幼崽紧紧扒在透明玻璃上、很努力的试图从医生们的背影缝隙间窥探一二,小脸几乎要被玻璃挤成扁平一片。 诸伏景光见状,眼底飞快划过一抹伤感。 “zero,不要担心,事情一定会……” 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吉利的话,可话说到一半,对上好友那双通红的眼睛,一怔过后,又默默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正在此时。 隐隐约约地,诸伏景光闻到一股熟悉的稻香,混杂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息,在整条走廊弥漫开来。 嗅着鼻尖熟悉的气息,电光火石间,他的眼前,似乎再次出现了那头仿佛披月而来的、神骏优雅宛如狐狸神明降临的雪白身影。 蓝灰色的猫眼瞬间睁大,诸伏景光猛然回头:“您——” 眼前覆上一抹滚烫的温度。 “……” “……” 那仿佛能将人的皮肤灼伤的热度,烫得诸伏景光不断眨眼,只感觉眼珠连同大脑都在同一时刻沸腾了起来。 “——别担心。” 成年人温软却足够坚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将诸伏景光未尽的话语重新补充完整:“零酱,不要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降谷零依旧趴在玻璃上,像一座不会说话不会动的雕像。 诸伏景光张了张嘴,抬起手,将手指小心翼翼地搭在了覆落在自己眉眼间的那只大手上:“秦老师……” “嗯,在呢。” 依旧是温软的声音。 “秦老师。”诸伏景光又唤了一声。 声音的主人似乎对幼崽有着无与伦比的耐心,诸伏景光感受到身后倚靠着的身躯微微振动了一下,似乎是对方在轻笑。 然后,炽烫移开,诸伏景光感觉自己的头顶微微一沉。 “——撒娇可耻。” 成熟可靠的年长者低笑一声,揉了揉幼崽的脑袋瓜:“不过,如果是零酱和景光的话,今天可以得到[撒娇特许]哦~” “……” “……” “来吧?”这样说着,秦朝着背对自己的降谷零展开了怀抱,反光玻璃上照出的人影也同样露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今日份限定的拥抱,只给你们,别的幼崽都没有哦~” 稻谷的清香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浓郁。 降谷零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哑着嗓子强撑着嘴硬:“我才不是那种脆弱到需要大人拥抱才能被安慰的胆小——” 鬼。 话音未落,温暖袭来。 秦将下巴抵在幼崽毛茸茸的头顶上,笑吟吟地发出一声喟叹:“那好吧,我承认——我才是‘那种脆弱到需要幼崽拥抱才能被安慰的胆小鬼’。” “……” “……” “你说什么?”秦竖起耳朵,戳了一下怀里幼崽软乎乎的脸颊肉。 降谷零垂下眼,摇了摇头。 同样占据了秦另一半怀抱的诸伏景光听见了,但他看了看自家沉默不语的好友,又看了看一脸状况外的秦,犹豫了一下,没有吱声。 “都会过去的。” 拉起降谷零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诸伏景光小声安慰。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病房里嘈杂尖锐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紫灰色的小狗眼瞬间睁大,降谷零看着病房门口鱼贯而出的医护人员,看着他们脸上如释重负的微笑,恍惚之间,感觉自己如坠梦中。 —————— 自那天忽然昏倒、被紧急送往医院接受治疗之后,降谷奶奶虽然病情逐渐好转,却也再也没能离开过病床。 降谷奶奶的年纪本就很大了,之前又遭到过诅咒的侵蚀,并不健康的身体早就被掏空了,如今一朝衰竭,能够走下手术台都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了。 她每天昏睡的时间总比清醒时多,偶尔睁开眼时,望向病床边忙碌着为自己擦手擦脸的降谷零,浑浊的老眼中,总是盈满了愧疚。 她有时想要和降谷零说说话,可还没来得及提气,下一秒,就被脸上戴着的氧气面罩阻止。 “——像现在的情况,我们一般是不推荐继续治疗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医生沉声道,“之前也和你说过,病人全身多器官衰竭、生命体征极不稳定,一旦离开维持生命的仪器,恐怕立刻就会陷入深度昏厥。” “那就住院,”降谷零想都没想,“治疗费我会努力还清的,医生,求您救救她!” “这不是钱的事。” 怜悯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孩子,医生微微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个孩子,可能没办法理解我的话,我和你直说吧——在这种生命的质量完全无法保证的情况下,与其让病人这样浑身插满管子、毫无尊严地活着,然后自己背负巨额治疗负债,还不如就这样吧。” 就这样? 降谷零腾的一下站起身,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医生:“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 笃笃——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 “——泽野医生,有人想要见您。” 泽野医生皱起眉,扬声答道:“稍等,我这边还有点事。”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但很快,那人再次开口:“好像是公安的人,他们说有事要找您聊聊。” “……” “……” 泽野医生看像面前的孩子,有些抱歉:“不好意思,降谷君,你应该也听见了,我现在——” 沉默地站起身,降谷零面上恢复了平静,微微点头:“请便。” 目送泽野医生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门外,降谷零刚走出办公室,下一秒,眼角的余光处却是瞥见了一道红发披肩、身披一件修身黑风衣的高挑身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 “!!” “等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正要去追,却听见病房处传来护士呼唤自己的声音。 “……” 匆匆扭头答应了一声,等再次回头时,望着空空如也的走廊尽头,降谷零沉默半晌,收回目光,返回了病房。 那到底是…… 算了,大约是看错了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帅哥的事你少管!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间,漫长的毕业季假期就结束了。 早上七点,被胸口日益沉重的狗狗球从睡梦中踩醒,降谷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呜——” 听到声音呆呆回头,还不等降谷零做出任何反应,下一秒,他就看见一团黑影朝着自己的面门飞速砸来。 “!!” 浑身一个激灵,他火速伸手一捞。 “呜!” [都说多少次了,睡觉的时候给我把睡衣穿上啊!!] “……”低头看着手里这件还散发着洗衣液香气的白衬衣,降谷零讪笑两声,眼神游移,抬手摸了摸鼻尖,“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某人熟练至极的保证语,惹得床上趴窝的潦草小狗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 “呜!” [赶紧去洗漱!今天还要去新学校报道呢!] 经过为期数年的相处,降谷零现在虽然依旧听不懂犬语(?),但凭借着自己和菜菜子之间薛定谔的默契,已经能基本弄懂对方的含义了。 于是,在小狗一叠声的催促下,他胡乱套上衬衣,随口答应了一声后,就一头扎进了浴室里。 五分钟后。 鬓角滴答着水珠、一身清爽的金毛幼崽钻出了浴室。 “菜菜子,我好啦——” 玄关处,已经叼着便当袋和新校服外套等在门边的小狗呜咽了一声,原地蹦哒了两下,权作催促。 “好啦好啦,马上就来!” 随手从餐桌上捞起一片吐司叼在嘴里,降谷零将外套披上之后,就风风火火地带着小狗冲出了家门。 在一溜小跑着经过某处熟悉的十字路口时,秦停下脚步,朝着另一个路口抖了抖耳朵:“呜呜~” [景光早上好~] “早上好,菜菜子。”飞快穿过斑马线,诸伏景光笑着弯下腰,轻轻抚摸了一下好友家小狗油光水滑的脑袋瓜,“今天菜菜子也来送zero和我去上学吗?还真是辛苦你了啊。” 秦愉快地眯起眼,摇晃了一下尾巴尖。 三两口将吐司塞进嘴巴里,降谷零鼓着腮帮,拉着诸伏景光含糊道:“快、唔,快走……要迟到了!” 诸伏景光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才七点半,留给我们的时间还很宽裕哦。” 降谷零:“……” 降谷零:“?” 他立刻扭头去看趴在诸伏景光怀里、望天望地就是不敢看自己的坏小狗,满眼都是控诉:“你居然提前骗我起床!” 突然被cue的小狗贴在诸伏景光的怀里,耳尖耷拉下来、正好遮住耳道,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见的样子。 诸伏景光见状有些好笑,托着沉甸甸的小狗往上抱了抱,接着又抬手撸了撸幼驯染的头毛,权作安抚。 “好啦,菜菜子这不也是担心我们迟到嘛,你和他计较什么。” 他不安慰还好,这一开口,降谷零瞬间炸毛:“hiro!你到底是哪边的?!我才是你的幼驯染,你居然向着菜菜子都不向着我!!” 遭到幼驯染无情指责的诸伏景光一脸无辜,感觉自己有点冤枉:“不、我只是……” “我看透你们了!” 降谷零用一种“看破人间沧桑”的眼神,痛心疾首地向旁边的一人一狗指指点点:“我知道了、我懂了,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是吗?好,我走,我现在就走,我现在就给你们——唔、!” “……” 打断施法成功。 施施然收回手,诸伏景光风轻云淡地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便当盒:“芝士土豆饭团要不要?刚做好,还是热的。” 被打断读条的降谷零努力嚼嚼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等到终于将嘴里的芝士土豆饭团咽下去之后,他立刻又再次拍案而起,义愤填膺地大喝一声: “——你这是赤裸裸的贿赂!” “的确是贿赂,”诸伏景光很是“遗憾”地收回手,捏出一块塞给怀里的小狗,“看来廉洁清高的降谷君并不愿意接受贿赂呢……既然如此,那我只好把剩下的全部都喂给菜菜子了。”?! 降谷零肩膀一震,飞快地一把攥住幼驯染的手腕,眼神清澈且诚恳:“……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忍辱负重接受一下的。” “可是,zero不会很勉强吗?” “一点点……不、我的意思是,不会!完全不会!” 某只芝麻馅的幼崽二号机于是就忍着笑,把盒子里剩下的芝士土豆饭团给小狗和幼驯染挨个分了分,两人一狐动作相当同步地鼓着脸颊、坐在街边长椅上嚼嚼嚼。 吃着吃着,降谷零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诸伏景光歪了歪头。 撑着下巴,降谷零有些惆怅地耷拉着脑袋,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秦老师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感觉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诸伏景光想了想。 “应该是在准备新学期迎接一年级新生吧?听说长谷川老师要离职了,不出意外的话,一年A班的班主任应该会由秦老师接任,这样一来秦老师最近比较忙就说得过去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 说着说着,降谷零突然就不吭声了,似乎是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并不那么适合。 “咕噜”一声把芝士土豆饭团咽下肚,秦瞥了一眼魂不守舍的幼崽一号,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心道,要不是你小子跟分离焦虑似的、走到哪就把“菜菜子”带到哪,放假之后更是就连睡觉都得抱着“菜菜子”一起睡,你心心念念的“秦老师”至于没有上号的机会吗? 这样想着,秦也有些忍不住发起愁来。 ——这只幼崽以前也没这么粘人啊?自己这怎么还越带越回去了呢? 搞不懂。 果然,人类幼崽就是要比狐狸幼崽难带很多。 等终于解决完早餐后,三小只便溜溜达达地来到了新学校门口。 瞥了一眼校牌上写着的[竹早国中]几个大字,经过两年多的学习已经逐渐摆脱读写困难的秦晃了晃尾巴,与两只幼崽分别贴贴过后,很快便转身离开了。 …… …… 和诸伏景光一起办理完入学手续、找到自己的教室所在位置之后,降谷零依然深陷在“好久没见到秦老师了,秦老师是不是把我给忘掉了”的情绪里,心情持续低落中。 默默跟在诸伏景光的身后,他给自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书包放进抽屉之后,整个人就没精打采地趴到课桌上,自顾自地打起盹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换新环境、稍微有些不习惯的关系,昨天他睡得有点晚,今天又被小狗忽悠着起了个大早,这会儿眼皮跟抹了胶水似的,困得是一点都睁不开。 身边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有其他同学选择好了这里作为座位、落座开始收拾东西了。 降谷零扭过头,有些恹恹地将脸埋进臂弯里。 身边的同学似乎是这才意识到他在打瞌睡,收拾东西的声音顿时就小了不少,交谈声也下意识压低。 新同学……似乎还不错。 薄薄的眼皮微微颤了颤,降谷零心底升起这样一个想法。 正在他埋着头、打算继续补觉时,冷不丁地,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肘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zero……” 轻微得仿佛气音似的的提醒声,忽然从降谷零的身侧悄悄传来:“zero,别睡了……还有一分钟就要上课了。” “唔。” 含含糊糊地咕哝一声,降谷零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乖乖从自己的小课桌上爬了起来,坐直了身体。 就在他坐起身的瞬间,教室前门,忽然被人从外一把推开。 “哟,早上好——等等、我应该没走错班级吧?” 来人话到此处,也不转身,就这样倒退着走出了教师,抬头看了一眼门框上贴着的班级标识牌。 “呼……还好还好,没走错。第一次当班主任还怪紧张的嘞~” 教室里原本略显沉闷的气氛,在这一声略带调侃的轻笑声中,陡然间开始变得活泛起来。 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偌大一间教室里迅速蔓延。 “哇!好年轻的老师!歪头的时候好可爱” “怎么是一头白头发……?染发在老师之间是被允许的吗……?” “帅哥的事你少管!嘿嘿嘿毛茸茸的头发,感觉好像很好摸(吸溜)……” “他一直是笑眯眯的哎,看上去感觉性格很好相处的样子!” “呜哇、笑起来的样子好狡黠,眼睛也好细长……!确定了,新老师就是狐系美男!”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描述…… 降谷零霍然抬头! “?!” 在他那双如雾般朦胧的紫灰色瞳孔里,无比清晰地倒映出一个白发金眼、面容俊秀的男人俏皮地冲他轻眨左眼的画面。 降谷零:“?” 降谷零:“???” 呼吸微窒,他瞬间睁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 【你怎么在这??】他用口型无声询问讲台上那个嘴角挂着一抹坏笑的、令他熟悉入骨的无良老师。 然而,那个眼睁睁看着自己因为舍不得他而难过了好久的无良老师,此刻却相当自然地转开了视线,故意装作没看见降谷零的质问。 那人大步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翘起嘴角,笑吟吟地冲着讲台下方抬手轻轻下压。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日安,孩子们~” 熟悉的开场白。 “我的名字是秦知也,刚刚调职来到这里。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将会负责大家的地理和体育课程教学,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了哦~” 话音落地,在一众人类幼崽们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之下,秦知也转过身、拾起一截粉笔,在黑板之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秦知也]三个大字。 第62章 “狂人疫苗”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在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经过冤种部下厚间警官的恶补、已经对国中地理相关的知识了如指掌的秦,行云流水地上完了一整节课,温柔而不失幽默的教学风格,迅速博得了学生们的一致好评。 叮铃铃—— 偏头看了一眼还剩个收尾的课时内容,秦犹豫了一秒不到、就果断合上书本,完全没有任何打算拖堂的意思。 他笑嘻嘻地冲台下的学生们抛了个wink:“下课下课!早上起的太早还没吃早饭,大家安心,待老师先替你们去学校里的自动贩卖机试个毒!” 台下有胆子大些的学生笑着起哄:“那秦老师可要写个‘可食用菜单’给我们啊!” “没错没错!如果可以的话,还请秦老师务必列出一个推荐清单!” “没问题!” 秦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背着手、拖着步子,一摇一摆,施施然踱出了教室大门。 两分钟后。 等到确认自己已经离开幼崽们的视线范围之后,秦抖了抖耳朵,原本挺直的肩背瞬间就垮了下来。 “……呼,紧张得差一点就要不能呼吸了QAQ” 拖着尾音,新鲜上任的文化课老师秦知也先生随便买了袋面包,躲在自动贩卖机边的树荫下,哀声长叹。 “我果然不适合当老师啊,刚才就差一点点就暴露了——” “——暴露什么?” 正在吐魂中的某只狐狸,忽然就感觉自己怀里一沉,肩膀上陡然间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他霍然低头! 下一秒…… 差点暴露自己是个没文化的乡下狐的秦老师,就对上了某只神出鬼没的幼崽阴沉沉的眸光。 “……” “……” 四目相对。 咬着齿间柔韧有力的肌理,降谷零尤不解气地用力磨了磨牙,锐利的牙尖是小心着没有刺破皮肤。 “啊。” 突然被啃,秦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托住了怀里幼崽的腰背、小心不让对方摔下去。 降谷零这次似乎是真的生气了,照着某人连啃了好几口,这才松开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无良教师,慢吞吞开口。 他的语气很危险。 “好巧啊,秦老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脊背微僵,秦托着挂在自己背上的崽崽,摸了摸鼻尖,眼神飘忽不定:“啊、是你们啊……也打算来买早餐吗?好巧哦!” 以一个标准的考拉抱树姿势挂在秦的身上,降谷零揪着某人的领带、暴躁地狠狠摇晃了一下。 “——早餐的事暂时不急,现在先交代你的问题!” “啊。”躲开幼崽扑洒在自己敏感的颈窝里的呼吸,秦活动了一下被咬了好几口的肩膀,确认对方下口时几乎没用多大力道之后,心里顿时就有数了,“交代问题?交代什么问题?” “就比如说——身为浅草国小教师的您,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降谷零眼眸微眯,眸光危险,“是临时起意?还是早就计划好的?” 紧接着,还不等对方回答,降谷零很快就补充了一句: “——最好不要告诉我是蓄谋已久的!” 他盯着秦,笑容阴森森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个时候,在毕业典礼上、您听见我说出那种话的时候,您的心底,该不会是在放肆嘲笑我的自作多情吧?” 说这话的时候,降谷零的语气稍微有些重。 敏锐地察觉到不妙的狐狸,在幼崽话音落地的瞬间,立刻大义凛然地一摆手:“当然不是!” 一把掐死自己活蹦乱跳的良心,秦沉稳道:“我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一个巧合!” “巧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一扭头,就看见某个笑意盈盈的猫眼幼崽,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如果您一定要把它解释为巧合的话……”诸伏景光笑容温润,“刚才看见您的身影出现在讲台上、zero又正好坐在我身边,恍惚之间,我还以为毕业什么的、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象呢~” “呃……” 有些警觉地来回甩动着大尾巴,秦头顶的狐耳微微后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看我做什么?工作突然出现调动什么的、应该也是很正常的吧?” “这么精准的调动?”降谷零挑眉。 “……” 秦顿时就不吱声了。 望着某人心虚到完全不敢跟自家幼驯染有任何眼神交流的模样,诸伏景光清咳一声,笑吟吟地向对方再补了一刀。 “还真巧呢,秦老师——如果不是知道您为人光明磊落,我和zero几乎都要怀疑您私底下调查我们的升学履历、然后专门调职到这所国中,就为了近距离地接触我们呢~” “……” “为什么不说话了?”松开缠绕在秦身上的四肢,降谷零一个后跃,轻巧落地,“这么久不见,再次见面又是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我还以为秦老师会有很多话想对我们说呢。” “……” “别吵,zero,”诸伏景光笑容温柔,“秦老师已经在很努力的给自己找借口了,你耐心一点,多给秦老师一点时间。” “这样吗?那行吧,秦老师你快点想。” 秦:“……” 秦:“……” “……啧。” 不怎么高兴地一把掐住芯子越来越黑的幼崽二号机的脸颊肉,秦有些恼羞成怒。 “——尊师重道懂不懂?别太过分啊我说你们两个!!” ——虽然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对方所说的“私自调查和尾随”什么的……也并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了。 这样想着,某只师德堪忧的狐狸掐死自己仅剩的良心和心虚,理不直气也壮地狠狠搓揉了两只幼崽一番,直到俩崽都顶着同款鸡窝头、一脸手指印后,这才满意地停下了手。 微凉的晨风吹起一树婆娑,秦那双金蜜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 “坐。” 一屁股坐到了道旁的花坛上,秦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 两只崽崽彼此对视了一眼,也不嫌弃,答应一声,一左一右,很快就乖乖落座在了自家无良老师的两侧。 “——所以,秦老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所学校里呢?”降谷零撑着脸,有些疑惑地问,“我还以为你会继续留在浅草国小、升任A班班主任的职位呢。” “很好奇这一点?” 两只幼崽齐刷刷点头。 秦弯起嘴角:“行吧,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我的哥哥临走之前拜托我多关照零酱。” “……” “……” “……没了?”降谷零睁大眼。 “没了啊!” 秦很光棍地一摊手:“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毕业典礼之后,为了更好的履行我的承诺,我斟酌再三,决定跟着你们一起升学~”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面面相觑。 良久过后,诸伏景光有些迟疑的举起手:“那……如果我们之后升高中、大学呢?”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考个更高级的导师资质证书,然后跟着你们一起升学呗!”想都没想,秦顺口接道,满脸理所当然,“——反正我是不会丢下你们的。我既然答应过哥哥照顾好你们、那就算是和你们绑定了,你们两个就算烦我也没用!哼哼哼~怕了吧?” 轻描淡写的语气…… 说出口的,却是重逾千金的承诺。 望着对方那双总像是睡不醒一般半眯起来的狐狸眼,降谷零一时语塞,唇瓣微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陷入沉默,但秦却还有话说。 “——你是小狗吗?” 用指尖拎起肩膀上衣服扇了扇,秦歪头看了一眼被口水浸得呈现出半透明状的白衬衣,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干嘛突然咬我啊?衬衣上都是你的口水……还好等下没课。” “……” 降谷零移开了视线。 金发幼崽眼神飘忽、神色紧张,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不小心弄坏家具,在迎接主人回家时拼命试图表现出自己自然无辜的一面的小狗。 秦看着有趣,忍不住逗他:“呐呐,零酱,我感觉我的肩膀被你咬破皮了哎。” “……” “人被小狗咬了要打狂犬疫苗,那人被人咬了的话……”秦摸了摸下巴,眼神若有所思,“——人被人咬了,是不是也要打‘狂人疫苗’啊?” 降谷零:“……” 降谷零:“!!!” 他的耳根,“倏”地一下就红了。 “——非、非常抱歉!!!” 每日例行逗弄完了幼崽,望着对方蜷缩在自己身侧、一副局促且满心愧疚的样子,秦顿时就感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但撩拨幼崽也得把握好尺度,万一把崽惹生气了的话……哄孩子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啊。 这样想着,秦有些惋惜地咽下肚子里咕噜噜直冒泡的坏水,很快提起了另一件正经事。 “零。” 他难得严肃的注视着降谷零:“最近这段时间,如果没有必要的话,就别再去你奶奶住院的那家医院了。医院那边我和赤田警官都叮嘱过了,不会有问题的,你不必担心。” 降谷零愣了一下,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一变:“为什么?!难道奶奶她……” “——她没事。” 闻听此言,降谷零顿时就长松了一口气。他回味了一下秦的话语,一时间整个人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之中。 耳尖有些烦躁地抖动两下,秦沉声继续道:“前几天刚接到一条可靠消息——那家医院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混入了不少身份不明的可疑人员。现在警方已经出动警力,在医院范围内全面布控了,出于安全考虑,最近这段时间里,你最好不要再靠近那里。” “可疑人员……” 安抚性地揉了揉幼崽的头,秦宽慰:“不用太担心,医院门口加设了安检仪,那些人就算随身携带了违禁物品,也根本没办法把它带进医院。” 微微抿唇,降谷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听话地点了一下头:“……是,我知道了。” 片刻之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着秦。 “我之前在医院走廊上,曾经看到过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秦一怔,眸光微沉,追问,“那个人的外貌特征你还记得吗?” 降谷零回忆了一下:“那个人的个子很高,虽然不知道性别、但我清楚看见对方留着一头及腰的赤红色长发,在春末的天气里却穿着一件能把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长风衣……” “……” 他仰头注视着秦,试探性地问:“秦老师,这人……您认识吗?” 第63章 叛逆期(?) “——秦老师,这人……您认识吗?” 望着幼崽那副充满探究的眼神,秦眼帘微垂,没有做声。 春末的日光已然有些荼蘼。此刻,那隐约泛着点昏灰的微光穿过树梢、绕过发丝,如水眷恋般流转在白发男人的眉眼之间,将对方眼底那灿烂的蜜色也尽数染做了灰调。 光影明灭间,降谷零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微微有些看不清对方眸中的神情了。 ——眼前的一切都宛如隔镜之花、隔水之月,分明近在眼前,却含混模糊得叫人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步、将其捧在手心细细端详。 良久之后…… 灰霾褪尽。 男人微微撩起眼,狭而长的眼眸像是耐不住晨光直射,微微半眯起,那烂漫的金蜜色在他眼底铺开,给人一种既像温暖、又仿若漠然入骨的错觉。 “我不认识。” 温软和煦的语调,仿佛被主人含在唇齿之间辗转迟疑了许久。 秦没有去看降谷零,而是撇过眼,像是生怕他不信,语气淡淡地复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的那个人,我没有印象。” 一旁的诸伏景光不知何时去了隔壁的自动贩卖机,投币之后,拎着两瓶饮料走了出来。 “给。” 仅有的饮料被主人全部分给了身边的同伴,诸伏景光空着手坐到了一边,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自己留一瓶。 望着对方空空如也的手掌,秦停顿了一下,没伸手接,只是“嗤嗤”地笑了一声,眉梢轻挑。 “——这种只有小崽子才会爱喝的甜水,对我这样的成年人可没什么吸引力。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微微低头,诸伏景光看了一眼被推回来的饮料,没有再多说什么,温顺地依言拧开瓶盖,笑了笑:“那我喝了。” “喝吧喝吧。” 腰身后仰,秦懒洋洋地仰靠在花坛上,半眯着眼,半边身子被烂漫的花丛簇拥着,看上去像一只趴在路旁花坛边,边晒太阳边打盹的小动物。 “——喝完抓紧回教室,课间休息要结束了。” “好。”诸伏景光温声应是。 “……” 一片沉默。秦微微侧头,看向一旁默然不语的降谷零。 “……零酱?想什么呢?” “……” 环膝靠坐在花坛边缘,降谷零唇角微抿,静静地看着秦。 也不知是信了秦的话还是没信,总之,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家老师看了好一阵,一直到诸伏景光将拧开瓶盖的饮料轻轻塞进自己怀里之后,这才慢吞吞地收回目光。 “……我想也是。” 他说。 “——在日本,染着红色长发的人、还在当时那种燥热的天气里裹着那样一件厚重风衣……这造型别致的人,果然还是在人群之中占极少数的吧?如果真的见过,秦老师没道理会不记得对方。” “你说得对,”秦笑了笑,指节微曲,漫不经心地撩开垂落在眼前、遮挡住视线的雪白色碎发,语气轻飘飘的,“我认识的人里,除了赤田,可再没有留着那种鲜艳色泽头发的人了。” 更何况…… 罢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秦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恍惚。 在那双金蜜色的眼底里,那些叫幼崽看不懂、摸不透的复杂情绪倏忽翻卷咆哮,裹挟着一股子誓要将人彻底碾碎撕烂的气势,荼蘼黏腻得几欲令人窒息。 但…… 那样一片承载着绝望的海洋,仅仅就只出现了那么恍惚一瞬,时间短到还不等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仔细分辨、下一秒,就被另一种更加平静、内敛,更加不动声色的深色所掩盖。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这样想着,秦尝试着调整来了一下面部肌肉,神情很快便重新归于原本的懒散适意。 人死如灯灭,倒也不必时时将故人从记忆的坟墓里刨出,然后奉上一番姗姗来迟的哀思,搅得对方就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于是,未尽的话语被主人吞回腹中,白发金眼的男人腰身后仰,不紧不慢地抬起手腕,嘴角牵起一抹笑。 “这件事暂且不提,反倒是你们两个——现在距离上课还有两分钟,从这里以最快速度飞奔回教室的话,时间应该刚刚好。” 降谷零/诸伏景光:“……!” 两人火速从地上窜起,连裤子上沾到的灰尘都顾不上管,拎着饮料就闷头朝着教学楼的方向冲。 秦见状,笑得异常恶劣,仿佛看好戏一般扬声道:“——小崽子们,我衷心地祝愿,你们不会在开学第一天就喜提迟到啊~” —————— 时光如逝,日夜不停。 身为一个负责任的监护人,秦自觉自己已经将自己为什么会尾随幼崽升学、以及之后还会继续陪伴幼崽一起“调动工作”、陪读升学之后,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现下,他也终于有空闲去操心别的事了。 国中的教学任务,目前看来比小学稍重了些,尤其秦还负责了[地理]这么一门文化科目。 因此,在过去那段降谷零毕业季的漫长假期里,秦极不情愿地抓着自家劳模部下厚间君,卡着幼崽深夜熟睡的点、整整恶补了一整个暑假的相关知识。 勤劳总是能换回收获的。 此刻,站在讲台上,秦神色沉稳、眸光自信,指着黑板侃侃而谈。 “——气候的影响因素有很多,除了常见的经纬度变化之外,我们还需要考虑……” 视线在台下一群认真听讲的人类幼崽们脸上一闪而逝,秦心底稍感欣慰。 但,当他的目光转向某一处时,秦脸上淡淡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 指尖微微用力。 啪——! 白色的粉笔应声而断。 收力不及,断掉的粉笔尖尖随着惯性,在黑板上手绘的地图上重重一杵。 紧接着,那断了半截的粉笔,就在一群人类幼崽们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脱手而飞,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后,重重砸在了某人额角。 咚——! 沉闷的声响在教室里响起,伴随着一阵低低的窃笑声。 正在打瞌睡的诸伏景光猛然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呆呆望向台上一脸核善注视着自己的秦。 沐浴着对方恨不得立刻扑上来咬自己两口的凶狠目光,诸伏景光仅仅只犹豫了一秒,随后便乖乖从座位上站起。 “抱歉、秦老师,刚才没注意听讲走神了,我下次绝对不会了……” 他道歉承诺一条龙的姿态相当之熟练,一看便知,平日里没少实践。 秦冷笑:“只是刚才走神了是吧?没关系,那你倒是说说,我刚才刚上课不久讲的日照规律是什么?” ——你小子睡得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了,还搁那狡辩说只是在走神呢?! 如此荒谬的借口,还真把他当傻瓜了是不是?? “……” 诸伏景光埋着头,努力回忆片刻,最终很是窘迫地扣了扣衬衣衣摆,语气低落且愧疚:“对不起……” 他说谎了。 他当然不是“刚刚才开始走神的”。 事实上,从今早落座在自己座位上的第一时间,[诸伏景光大战瞌睡虫]的战役就宣告彻底的失败——几乎是控制不住地,他满心愧疚,趴在桌上对自己说只睡五分钟。 但,很显然…… ——他没能履行自己的承诺。 幼崽的道歉,这几年里秦听得可是多了,此刻再听一遍,显然是完全不打算买账的。 他轻哼一声。 “坐下!下课以后来我办公室——把你旁边那个上课神游了半节课、直到现在还在走神的同桌叫上一起!” “……是。” …… …… 课后,教师办公室。 恨铁不成钢地狠戳了一下金毛幼崽的脑门,秦重重一拍桌子,满脸的怒不可遏。 “降谷零!你到底分不分得清主次啊?!学习和参加网球比赛到底哪个更重要、你心里没数吗?!” 降谷零没说话,只是深深低着头,连带着旁边的诸伏景光也露出一副相似的垂头丧气模样,看着可怜巴巴的。 秦深吸一口气。 “——你是不是到青春期开始叛逆了??我已经答应过你一定会亲临现场看你比赛、亲自去给你加油助威,球拍也按照你习惯的克数和数据更换了一个更好的,都这样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至于每天都这样愁眉苦脸、大半夜还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吗?!” “……” 降谷零低着头。 虽然不清楚秦老师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每天晚上都失眠睡不着觉的,但,这并不影响他心虚不敢看对方的目光。 “——还有你,诸伏景光!” 强压下心底的怒火,秦开始转移炮火,瞪着办公室里的另一只问题幼崽:“降谷零不让我省心也就算了,你现在也开始叛逆期了是吧??居然困到在我课堂上打盹——你私底下到底都在陪着降谷零在胡闹些什么,啊??”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幼崽二号也低下了头。 望着面前这两个一问一个不吱声的小崽子,秦一时血压飙升,差点给自己气笑了。 “在我面前都不吭声是吧?好、好好好,既然面对面交流失败,那我就只能难为你们一下了——关于你们两个最近上课频繁打瞌睡的事,本周五之前给我写一份检讨,要求不少于1000、嗯……800……” 他沉默了一阵。 “……算了,晾你们两个大忙人也没时间写。” 秦感觉自己真是体贴极了,但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快乐。 他绷着脸:“你们两个——” 挨个在两只鹌鹑似的小崽额头上猛敲了一个爆栗,他拎着两人命运的后脖领用力晃了晃,“——你们俩,把今天的课时内容统统给我抄一遍、强化一下记忆!明天早上交给我!” 两小只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低着头,飞快答应了一声“是”。 眼不见为净。 秦有些心烦地摆了摆手:“走走走,赶紧离开我的办公室!——我现在看到你们两个就难受,我简直是一点都不想回想起某人上课的时候、困得白眼都快翻上天的狰狞模样了!” 降谷·白眼翻上天·零:“……下次绝对不会了。” “最好如此。” 当天夜里,降谷宅卧室。 丢开手里被握得微微有些发热的原子笔,降谷零瞬间瘫坐在书桌前,捧着新鲜出炉的课时内容,长长松了一口气。 “哎……终于抄完了……” 他左右看看,见某只小狗正优哉游哉地端坐在自己书桌旁边、有一搭没一搭舔着自己水红色尾巴尖的毛毛。 那毛茸茸的一团,看上去跟雪糯米团子似的,可爱极了。 一时间,回想起其主人与秦老师关系的临时饲养员降谷零同学,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菜菜子——!” 一把抄起满脸懵逼的小狗,降谷零猛地一头将自己扎进了小狗软乎乎暖融融的肚腹间,埋着头,用力来回磨蹭了好几下。 突遭袭击,秦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抬爪去推,下一秒,却听见埋头在自己腹部的猖獗幼崽忽然闷闷出声。 “菜菜子……” “——你说,送秦老师生日礼物的话,他会比较喜欢什么啊?” 秦:“……” 秦:“……?”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生日礼物? 翘起尾巴,有被狠狠感动到的小狗老师收起爪爪,用尾尖轻轻拍了拍幼崽的脊背:“呜。” 「没必要啦,妖怪几乎都不庆祝生日的。像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在哪一天呢。」 “……” “……” 等一下。 秦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劲—— ——降谷零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具体日期的?这件事,明明就连母亲没告诉过他啊! 不知道是因为声音无法穿透小狗肚子上茂密厚重的毛发、还是因为降谷零声音本就沉闷低微,总之,降谷零就保持着这样略显失礼的姿态,埋在小狗肚子上、继续和自家小狗絮絮叨叨。 “——秦老师的生日快要到了,为了感谢他这几年的照料和关怀,我打算送秦老师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这样说着,降谷零摇了摇自家小狗:“你觉得怎么样,菜菜子?有什么建议吗?” 菜菜子能有什么建议?菜菜子现在一整个陷入了头脑风暴之中,绞尽脑汁琢磨着自己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 淦! 完全不记得了…… ——不管是母亲还是兄长,似乎从来都没为自己庆祝过生日,所以就理所当然地从未告知过秦这件事。 秦原本也不在意这件事,可事到如今,听着幼崽的碎碎念,他却发觉事态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了起来。 ——就是说,幼崽到底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所谓的[自己的生日]啊?为什么他本人都不知道的事,外界居然还会有人知晓呢? 降谷零不知道秦心中疑惑。 他现在一谈起这件事,就开始发愁。 “总感觉秦老师似乎不太缺钱的样子,可是这样的话,原本决定好的礼物感觉实在显得有些寒酸了……” “这一周我和hiro商量了好久,秦老师生日的日期一天一天逐渐近了,可我们始终没能拿出一个比较好的方案……唉。” 第64章 天上地下,唯‘0’独尊!!! 深夜的房间里还亮着一盏小壁灯,借着微弱的灯光,降谷零趴在自己的床上,翻开一本杂志,对着小狗自言自语。 “虽然最近偷偷打工攒了一点钱,但总觉得这点预算买下来的礼物送给秦老师,会显得很不体面呢……” 将下巴磕在小狗脑瓜顶上,降谷零翻着杂志,忍不住地唉声叹气。 “秦老师平时总是穿着正装,我看杂志上说,这样的男人最适合送西装配式,像是袖口啊、领导啊、领带夹什么的……可是这些东西,质量稍微好一点的,价格就已经是我节衣缩食大半年都凑不出来的数字了,我真的……” 秦闻言抬起头,有些感动,又有些心酸。 他忍不住安慰地舔了舔幼崽的下巴。 “呜。” 「没关系的,你送什么‘秦老师’都会喜欢的。」 虽然听不懂小狗的语言,但降谷零却能从对方温柔的舔舐中感受到某种关怀的意味,他一时没忍住,一把将小狗从自己胸口下方拖了出来,按在枕头上狠狠暴风吸入了一顿。 五分钟后。 顶着一脸的牙印,降谷零一脸正色,将杂志推到了自家小狗面前。 “——选不出来了!菜菜子,你觉得我送什么会比较好?要不然你替我做个决定吧?” 正忙着给自己顺毛的秦哪有心情搭理罪魁祸首,斜了某只越来越顽劣的幼崽之后,尾尖随便一指。 降谷零振作起精神,定睛一看—— “……” “……” 仿佛牙疼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降谷零皱巴着一张小脸,神色略显纠结:“这个……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一页杂志不都是介绍西装配式的吗? 忙里偷闲,秦歪头瞟了一眼被自己尾巴尖按住的东西。 ——衬衫夹? 他不怎么感兴趣地又收回了目光。 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衬衫配件吗?价格也不贵,算是这一页里最便宜的,到底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啧。 真搞不懂你们人类幼崽。 降谷零捧着杂志、一脸放空地坐在床上发着呆,看上去似乎还在纠结。秦见状,也没去搭理他,扭头认认真真给对于狐狸来说、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大尾巴做着日常护理。 等忙完这一切后,秦看了眼时间。 ——嚯,十一点多了。 于是。 下一秒。 深觉自己这个监护人当得优秀失职的雪白色糯米团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不由分说,一口叼走了幼崽手里的杂志丢桌上,蓬松柔软的大尾巴“笃笃笃”地连戳了幼崽脑门好几下,直到对方老老实实被戳进被窝里乖乖躺好,这才满意地收回尾巴。 咔哒—— 尾尖轻扫,室内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晚安,严格的小狗老师。” 心里不忿的幼崽小小声嘀咕。 秦扫了他一眼,从喉间发出低低的一声咕哝,一甩尾巴跳下床,爪爪交替将自己的云朵小窝踩蓬松之后,这才将自己团成一团趴上去。 “呜。” 「晚安,不听话的臭崽。」 —————— 不知道是的确在网球这项运动上格外有天赋,还是因为平日里和诸伏景光、还有秦知也一起训练的次数多了,总之,降谷零很快就在接下来的少年组网球大赛上脱颖而出,成为全场最大的一匹黑马,以一种无可匹敌的架势、一路高歌,直接冲进了决赛圈。 哐——!! 随着一声清脆的击球声,场上比分再度发生变化。 观众席上,某个手举相机、满脸兴奋之色的白发男人“腾”地一下站起身:“6:6平!零酱把分数追平了!!” “喂!” 旁边有人很是不满地冲男人低声呵斥:“小声一点,不要影响到球员发球了!” 遭到训斥,男人也不生气,冲对方附上一个歉意的微笑后,很快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一脸骄傲地抬起下巴:“我就知道,零酱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诸伏景光闻言,有些无奈。 “网球比赛和聪明什么的,应该没有太大的联系吧……?” “是吗?不过也没差啦!反正都是夸奖的意思,我可弄不明白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谦辞敬辞祝词,意思差不多就行!” 这样说着,秦随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将本就没有扣好最上面两颗纽扣、因此大敞着的领口扯得更大,动作起伏间,旁边的诸伏景光几乎都能看见对方胸肌的轮廓了。 “……!” 抱持着非礼勿视的念头,诸伏景光一秒内移开了目光,目视前方,轻咳一声,小声道:“如果是六平的话,决胜局还需要净得两分才能赢下这一局……可zero现在的状态不太好,看上去稍微有些支撑不住了啊。” 确实。 看了一眼场上汗如雨下、面色微微有些泛白的降谷零,秦思忖片刻,愉快地一砸掌心:“没关系,他的对手看上去状态比他还差!” “对手状态不好,对零酱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虽然感觉这个说法略显刻薄…… 但…… ——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哦? 还不等他从道德和良心的谴责之中挣脱出来,下一秒,诸伏景光就看见身边的秦双手合十,满脸虔诚地开始“祷告”。 “摔一跤、摔一跤、摔一跤……” “……” “发球失误、发球失误、发球失误……” “……” “判定界外、判定界外、判定……” 诸伏景光听不下去了。 顶着周遭观众异样的目光,他有些尴尬地戳了戳秦的腰侧:“那个、秦老师……咱们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 秦挑起眉,用目光示意诸伏景光往左手边看。 诸伏景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好家伙!隔壁一个看上去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已经抱着不知道怎么偷渡进观众席的神龛和符箓、口中念念有词地做起法来了。 “进场的时候我就注意到那个男的了,”秦跟自家景崽咬耳朵,“那个做法的男的,好像是零酱对手的父亲呢。” 诸伏景光:“……” 眼见对手的家属已经开始动用非科学手段为自家选手加油助威,诸伏景光心里那点良心不安,顷刻间烟消云散。 在秦“孺子可教也”的欣慰目光注视下,诸伏景光学着对方的样子,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小声祈祷起来:“希望zero能坚持到对方率先体力不支……” ——好委婉的祈祷。 ——好不恶毒的言辞。 ——好高尚的道德底线。 秦一时没忍住,对着身侧的幼崽二号侧目而视。 …… 不知道是不是妖怪的“祈祷”,要比人类的“祈祷”更加有效,总之,20分钟后,降谷零连得两分、率先拿下这至关重要的一局。 场上大比分很快跳至2:0,按照三盘两胜制记分规则,本场比赛至此顺利落下帷幕。 “噢——!!!” 裁判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场内迅速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 观众们或许不认识赛场上那两个挥汗如雨的小家伙是谁,在此之前也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哪怕仅仅只冲着对方为自己献上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赛,两个小家伙就足以赢得他们的欢呼与掌声。 此举无关输赢。 无论胜败,两位选手应该得到大家的喝彩。 然而,在一众观赛者欢呼之余,观众席上,似乎隐隐出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骚动。 “……秦老师,咱们、咱们要不还是算了吧……” 秦气势如虹地一摆手:“算什么算?景光,你难道不想为零酱庆祝胜利吗?赶紧的、快把你那边的横幅举好!” “可这标语也太……” “快点快点!”秦一叠声地催促,“我们争取在颁完奖之后第一时间让零酱看到横幅!” “……” 诸伏景光低下头,那象征着羞耻的赤色,从他的耳根一路蔓延至他的脖颈和侧脸。 “……是,我明白了。” 于是…… 顶着一头被汗湿的金发,降谷零笑容满面地站上领奖台,一边接过奖杯高高举起,一边满眼期待地在观众席上寻找着什么。 或许是心有灵犀,短短半分钟不到,降谷零就迅速从人潮之中寻觅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摄像师也很上道,在注意到降谷零视线游移的下一秒,就果断跟着降谷零的目光落脚点、将镜头转了过去。 下一秒。 这场青少年网球比赛的决赛转播荧幕上,登时出现了一条造型醒目、字体略显凌乱的大红色横幅。 【天上地下,唯‘0’独尊!!!】 “……” “……” 善意的哄笑声,瞬间响彻全场。 诸伏景光听着耳畔的笑声,一时间臊得有些抬不起头,但他举着横幅的手却没有任何颤抖,更没有将其缩回放下。 鲜红的横幅在观众席上显得格外显眼。 望着这条横幅,望着那个举着横幅、呲着一口小白牙冲自己竖起大拇指的男人,降谷零沉默片刻后,脸上忽然牵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他将奖杯高高举过头顶。 分明他捧起的、是一尊不值钱的电镀奖杯,但,沐浴在善意与欢呼声之中,望着幼驯染和老师充满骄傲与喜悦的目光,降谷零恍惚间感觉脚底发软,产生了一种轻飘飘的错觉。 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前半段那糟糕透顶的人生,好像也随着这尊奖杯一起、被人高高捧起。 ——‘掉眼泪是被爱着的幼崽才会享有的特权……’ ——‘在我面前掉眼泪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会一直一直爱着降谷零……’ ——‘如果是零酱的话,可以得到我的撒娇特许哦……’ 那些降谷零自以为早已忘却的记忆,在这一刻,忽然从脑海深处的记忆狭间里汹涌而出。 一手举着奖杯,一手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在全场观众饱含善意的目光注视之下,降谷零凝视着观众席那道仿佛自带柔光滤镜、无论在哪里都似乎显得格外醒目的帅气身影,嘴角上扬,笑着道。 “我愿将手中的这座奖杯献给您。” “——生日快乐,老师。” 第65章 [异闻5系薪水小偷企划交流群] 繁华落幕,一切喧嚣终归于平静。 随着这场网球少年大会落下帷幕,热闹的场馆很快人去楼空。 在一片沉寂之中,秦带着诸伏景光一路问询,很快就找到了场馆的更衣室,在那里面,捡到一只头顶毛巾、一身狼藉的金发幼崽。 “zero!” 笑着凑上前,诸伏景光接过毛巾,相当体贴地替自家幼驯染擦了擦被汗水浸透的金发:“恭喜你呀,zero,得到了网球少年大会的优胜——付出的努力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了呢!” 降谷零坐直身子,任由幼驯染在自己头顶搓揉,面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是啊,接下来应该就不会焦虑到每晚都睡不着、可以把精力重新集中到学习上了。” “——所以你小子这算是承认前段时间没有好好用心听课了吧?” 降谷零:“!” 急急忙忙扭过头,他试图解释,下一秒,却感觉自己的身躯瞬间腾空。 微风吹拂着他凌乱的发丝,在视野忽上忽下不断变换之中,降谷零愣神片刻,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被举高高了。 ——身为一个自诩成熟稳重的一年级在读国中生,降谷零,似乎是被自家老师当成了还在读幼稚园的小鬼,原地来了好几个举高高。 降谷零:“……” 降谷零:“……” 猛然回过神来,他扭动身体、开始尝试挣扎:“等、等一下啦秦老师……快放我下来!!” 秦老师挑眉:“干嘛?不喜欢?我可是看到了,和你作为对手的那个小朋友,刚下比赛场地就被父亲举起来抛甩了好几下呢。” “可……” “不管——别人家小孩有的,我家崽崽也要有——”唇角牵起一抹坏笑,秦拖着软绵绵的尾音,不顾幼崽浑身僵直的抗议、抄起对方准备继续抛。 被当成小孩哄的降谷零,羞耻得满脸通红,视线飘忽不敢看人。但他的心底,却又因为秦的话,而莫名感到了一丝开心。 又享受了一阵举高高优待之后,降谷零被逾越冲击得晕晕乎乎的大脑、总算记起了一件正经事。 “——秦老师、快放我下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秦rua了一把小崽的脑袋瓜:“什么?你的奖杯?这个就不必了,我要这玩意也没什么用,你自己留着吧。” “不是啦!” 脚尖终于沾到坚实的地面,降谷零一扭身,飞快跑到了自己的背包跟前,在包里翻了翻后,摸出了一个皱皱巴巴的扁扁礼盒。 双手捧起这个礼盒,降谷零一头扎到秦的跟前,紫灰色的下垂眼因为期待而闪闪发亮:“这个是我给您准备的生日礼物!” “这个也是?”幼崽眼巴巴的样子实在太过可爱,秦忍不住逗他,“算上奖杯的话——谁家生日礼物送两份啊?” “不一样的!” 降谷零被汗水弄得湿漉漉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 “奖杯是我作为学生、想要送给秦老师的礼物,是公事。我想用这个奖杯向您证明——不管什么事,我都一定会做的很好的!我承认前段时间在学习上稍微有些怠惰,不过比赛结束之后,我肯定会重新把在注意力放回课业上,不会再让秦老师操心的!” “至于这个……” 降谷零踮起脚尖,将礼物盒往秦的面前送了送:“这个是出于私交、是我作为朋友想要送给秦老师的!” “——因为秦老师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都穿着正装,所以我想,送正装配饰的话,您应该会喜欢的!” 顿了顿,降谷零也没有要居功、把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想法。 他笑了一下。 “原本是想送您领带夹之类的,不过菜菜子选择了这个。我想了一下,感觉衬衫夹好像也还不错,所以就听菜菜子的建议买了这个!”他眼睛亮晶晶地仰望着秦,“秦老师喜欢这份礼物吗?” “唔……” 秦接过礼物,珍而重之地收进了提包里:“我正好需要这个呢,还真是帮了大忙啊、零酱~我回去就试试!现在先送你们回家吧~” “嗯嗯!” …… …… 当天夜里。 终端,[异闻5系薪水小偷企划交流群]。 【不许摸我尾巴】:[衬衫夹实装图1]、[衬衫夹实装图2]、[衬衫夹实装图3] 【不许摸我尾巴】:哎呀,你们怎么知道这是崽崽送我的生日礼物呀~ 【鬼火红毛】:…… 【镜片比较厚】:…… 【花江超可爱】:非常白的一款衬衫夹,使我嘴角不争气地留下眼泪!!制服长腿衬衫夹好文明嘿嘿嘿嘿嘿嘿!我提姆直接自信嗨老婆(白猫吃玉米jpg) 【花江超可爱】:姐妹你放心,这次我真的不会再被正装腿环男菩萨骗了。我装作被他迷的神魂颠倒,但这只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你别说了,我有自己的节奏。 【花江超可爱】:…… 【花江超可爱】:「花江超可爱撤回了一条消息」 【花江超可爱】:「花江超可爱撤回了一条消息」 【花江超可爱】:QAQ那个……如果我说刚才的消息,是我家猫爬到手机上不小心按的,你们信吗……? 【鬼火红毛】:哈哈…… 【镜片比较厚】:啊……刚才眼睛突然聋了,看没看清群消息…… 【不许摸我尾巴】:所以‘好文明’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会有‘老婆’?‘男菩萨’又是什么东西?^ ^ 【花江超可爱】:呃……这个……嗯……是这样、这其实是夸您帅气的意思!对的,这其实是夸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和这条腿环、啊不,是和这条衬衫夹相当适配! 【不许摸我尾巴】:是这样吗?那看来你家猫也对我崽送的生日礼物很感兴趣啊~你这样,花江,你现在去把猫抱过来,放到终端前面,我拨个视讯过去,今晚高低得给你家可爱猫猫360度展示一下衬衫夹高清实拍图^ ^ 【花江不太可爱了】:…… 【北村(再叫老登扣奖金)】:……够了,秦,这里是工作群。工作群里就不要发和工作无关的东西了。 尾巴卷着终端,秦垂手抚摸了一紧箍住自己大腿的衬衫夹,微微挑眉。 【不许摸我尾巴】:但这可是诅咒之种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呢~和诅咒之种有关的,又怎么不算是工作呢(狐狐飞吻jpg) 【北村(再叫老登扣奖金)】:…… 【不许摸我尾巴】:哎你们还真别说,这衬衫夹是真好使啊,戴上之后衬衫果然不往上跑了呢~ ^ ^[衬衫夹腿照4] 【不许摸我尾巴】:[衬衫夹腿照5] ————【该群已被封禁】———— 【系统提示】:该群涉嫌违规传播yhsq图片,现已被封禁。公安部温馨提醒您:文明理性上网,共建绿色网络环境~ 望着手里尚未来得及发出、就提示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附带一句【您已违规,请谨言慎行】的红字提示语的图片,秦:“……?” 淦! 针对他是不是?? 晒个生日礼物也违规??网安部那些人这辈子是不是从来没收到过生日礼物啊??? 鬼鬼祟祟半蹲在浴室里,借着微弱的灯光,半裸着长腿的狐耳青年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狠狠投诉自家因为亲情缺失、导致人格扭曲之后不干人事的网安部同事。 半小时后。 经历几番波折,[异闻5系薪水小偷企划交流群]终于重新解禁。再次获得聊天自由,秦蠢蠢欲动,还没来得及将手里刚拍好的衬衫夹返图678打包发群里,下一秒,就得到了来自自家老登的严厉警告。 【北村(再叫老登扣奖金)】:再发凰图,我就把以前送你的面点房会员卡挂失。 秦:“……” 很是遗憾地,他将已经勾选上的图片,又一一点击了取消。 不过,不能发图这点小困难,完全无法浇灭某只狐狸急于炫耀的热情。 卷着终端一顿操作之后,秦满意地点击了[发送]键。 【你有生日礼物吗】: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 新昵称一出,群里顿时陷入了死寂。 欢快地抖动了一下耳尖,炫耀够了的幼稚狐狸心满意足地解开衬衫夹,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进尾巴里后,终于想起了自己点开群的正事。 【你有生日礼物吗】:对了,我的生日是怎么回事,赤田?我家崽崽就认识你一个公安,是你告诉他的吗? 【鬼火红毛】:啊对,是我!之前在医院的时候给那孩子留了个私人号,那孩子打电话来问,我就说了。 秦见状微微眯起眼,眼底浮起大片意味不明的暗色。 【你有生日礼物吗】:那这个生日日期怎么回事啊?我自己都不知道生日是哪天,你是怎么知道的? 【鬼火红毛】:花江算的。花江说你的性格绝对是天蝎座,然后按照星运给你推算出来了具体的生日日期。 秦:“……” 一时没忍住,他震撼敲字。 【你有生日礼物吗】:不是……你们公安居然还信这个?? 【鬼火红毛】:信啊!妖怪都能当同事了,那同事里再出一个占卜师,应该也挺正常的吧? 【你有生日礼物吗】:……别吵,我在思考。 【镜片比较厚】:帮我点一串烧鸟,谢谢。 “……” “……” 倚靠在逼仄昏暗的浴室里,借着微弱的壁灯灯光,秦双眸怔怔地望向前方出神,就连终端什么时候从尾巴间滑落都没意识到。 ——降谷零一向是个勤快的孩子。 不管学业再怎么忙碌、不管生活再怎样让人烦心,他总是能兼顾两者的前提下,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将家里的每一个卫生死角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此举,曾经一度惹得家里的帚灵哭掉了一地的笤帚枝。 此时也是这样。 并不算大的镜面干净的没有一丝灰尘,镜面与现实相交的边际,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青年四目相视。 额头轻轻抵在镜面上,望着镜中人近在咫尺的、宛如黑渊一般深不见底的眼眸,秦恍惚之间,记起了一些他自以为早就忘却的往事。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在“家”还没有分崩离析的时候,仅仅只是个巴掌大的小毛团的秦,曾经满是期待地询问过母亲一件事。 【“母亲,我听附近的人类说,每个人类都有自己的生日,在生日那天都会收到亲友精心准备的礼物。” 小小一只的雪糯米糍扬起脑袋,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赤狐,“母亲,我的生日,在什么时候啊?” 赤狐垂眸,舔了一口糯米糍的脑袋瓜,力道略大,舔得小糯米糍差点一个跟头栽过去。 “——首先,你应该称呼我为首领。” “哦……”水红色的耳尖和尾尖一起耷拉下去,雪糯米糍看上去似乎有些失落,但还是乖乖改口:“首领。” “嗯。” 赤狐首领低低的应了一声:“阿秦,你得知道,在妖怪的世界里,是没有‘庆祝生日’这个概念的。这是只有人类才会做的事。” “噢……” 毛色雪白的小狐崽歪头想了想:“那、我不庆祝生日,我只是问问我的出生日期……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 像是未曾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份答案,小白狐崽愣在了原地,一时间就连呼吸都忘记了,只知道呆呆望着首领那盛满威严的眼睛。 过了一阵,小白狐崽呜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生日,阿秦。” “——你是一只,没有生日的妖怪。”】 第66章 通灵夜 时光如水。 快乐大约总是短暂的,唯有痛苦,才是人世间最为永恒的主题。 就算秦动用再多的人脉和关系、为降谷奶奶找了再好的医生和专家,最终还是没能留住这个慈祥的老人。 降谷奶奶走的时候,东京刚下完那一年的第一场冬雪。 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是要将这个世界一起埋葬,风一吹,便将不知道哪一从倒霉的花木彻底掩埋。 生命在这个冬天、在这场铺天盖地的冬雪里,显得格外脆弱和渺小。 伫立在窗前,秦沉默着,望着趴在病床边失声痛哭的降谷零、以及在一旁红着眼圈与一声交谈的诸伏景光,唇瓣几度开合,最终,却也没能憋出哪怕一句安慰之词。 一切的言语都显得那样空洞。 悲伤无声,却又震耳欲聋。 置身在这一场仿佛默片一般诡谲又滑稽的沉默之中,秦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类的生命,是与妖怪们截然不同的短暂。 他突然就想到——原来自己不仅仅亲自送走了母亲、兄长、阿裴和其他的族人,在不久的未来,还有可能会再一次目送这两只自己亲手养大的幼崽步入永恒的死亡。 ——宿命在这一刻,仿佛终于完成了闭环。 而,被命运无情遗弃的狐狸能做到,仅仅就只有停留在原地,望着身边亲友渐行渐远的身影,有心去追,却连对方的影子都踩不到。 “……就像个职业送葬人一样。” 几不可闻的低语,倏忽间被雪风吹散,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彻底掩埋在了窗外这场纷纷扬扬的初冬深雪里。 病床边。 握着降谷奶奶枯瘦干瘪的手,已经长成少年模样的降谷零趴在病床前,无法克制地哽咽着,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他说,“奶奶,我有好好照顾自己,有好好吃饭睡觉,我现在已经长得和记忆里的爸爸一样高了……” 他说,“我的成绩很好,秦老师总夸奖我,我这几年拿了很多很多的奖杯,满分的试卷用一个文件袋甚至都装不下了……” 他说,“您说想看,我就拍了很多很多的照片,从小学毕业、到国中毕业、再到高中毕业都有,我现在已经被东大录取了,马上可以给您拍一张入学典礼的照片了……” 他说…… “——奶奶,您再看我一眼……” 房间里,监护仪报警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 医生和护士们一言不发、默默退至病房的门口,只留下一两个人协助病人家属处理后事,其余人则是推着小车、拿着腰间的传呼机,再一次全力以赴、奔向另一间仪器发出警报声的病房。 房间里的响动不算小,但降谷零却像是对这一切都浑然不觉。 他握着降谷奶奶一点一点变得冰凉僵硬的手,看着对方被拔掉那些堪堪维持生命体征的管子后、变得千疮百孔的身躯,红着眼,缓缓地、缓缓地低头。 ——他将额头贴在了奶奶冰冷的掌心里。 “奶奶……” 已经过了变声期的嗓音在这一刻听上去沙哑至极,降谷零颤抖着尾音,低声说:“愿您早日成佛……晚安。” 门边,诸伏景光的眼圈,“倏”一下就红了。 强压下心底翻涌的哀伤,他来到窗边,看了一眼垂着眼眸、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秦,揉了揉眼眶,轻声问: “——秦老师,医生刚才问、需不需要帮忙联系寺庙或者葬仪社……” 秦抬眼看他:“你想怎么办?费用方面不需要担心,我会负责的……就当是我为老夫人尽一份心意了。” “……” 诸伏景光又开始揉眼睛,嗓音有些低哑:“我,不知道……” 按住面前这个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崽肩膀,秦揉了一把对方的脑袋瓜,没说什么,转身出门打了个电话。 片刻之后,他重新回到房间。 “通夜、告别式、火化、安葬……我问过了,接下来的流程大概是这样。”秦垂眸看了眼依旧跪在床前、一言不发的降谷零,想了想,转头低声问,“——降谷家,还有其他亲友吗?” 虽然这样问,但秦的心里却已经大概有了答案了。 距离当年那场空难至今已有十年,这么多年过去,如果降谷家真的还有亲友的话,那些所谓的亲友,怎么可能一次都没来探望过降谷奶奶和当年尚且年有的降谷零呢? 诸伏景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望着幼驯染佝偻成一小团的背影,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那就去掉告别式,通夜之后直接火化吧。不必担心,之后我会联系寺庙那边纳骨的。” 诸伏景光有些茫然,一时不知道该在这时候说些什么。当年家里出事时他年岁尚小,再加上又受了不小的刺激、之后一直住在医院接受治疗,因此父母的后事都交由兄长与亲戚操持,几乎全程都没有让他参与。 他踌躇了半晌,最终只是低低应了句好。 秦低眸,望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到如今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崽,眸光微微柔和。 就像曾经小时候那样,他抬起手,很不客气地扑乱了幼崽的头毛。 “去安慰一下零吧,其余事宜交给我,我来处理。” “麻烦您了……” 秦笑了一下,金蜜色的眸子微微弯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跟我谢什么呢?” “是你们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你们永远,都不会是我的麻烦。” …… …… 当天夜里,降谷零一夜未曾合眼。 寿衣早已在葬仪社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穿好,降谷奶奶在病床上蹉跎这么多年,如今一朝离世、再不受人间疾苦,也算得上是一桩喜事了。 葬仪社的工作人员如此宽慰着,降谷零一语未发,只是默默听着,但究竟是否听进去心坎里去了,谁也不知道。 他晚饭吃的很少。这么大个人了,秦特意买回来的一人份素餐,他却仅仅只动了两筷子,然后就再也吃不下。 他不吃,秦也没有出言去劝,只是在将残羹冷炙收走之后,悄悄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罐热牛奶塞给对方。 守夜时按照惯例,死者家属应该要围在一起,共同缅怀死者生前经历与成就的。如今降谷家只剩降谷零一人,他也不要人陪,自己一个人默默坐在灵棺旁边,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诸伏景光原本打算和降谷零一起守夜,但白天时他不忍心让秦一个人忙里忙外,于是跟着搭了把手,忙碌一天下来,整个人在吃完饭的时候就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饭后直接被秦压去隔壁房间睡觉了。 此时此刻,偌大的一间灵堂里,就只剩了跪坐在棺木旁边的降谷零、以及斜倚门框的秦。 万籁俱寂,夜雪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 一片沉默之中,秦忽然听见了一道沙哑的声音低声呼唤自己的名字。 “秦老师……” 秦抬眼:“在,我一直都在。” 降谷零微低着头,室内明亮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却仿佛无论如何都照不亮他眼底的阴霾。 “秦老师,你说……人死之后,会有灵魂存在吗?” 秦想了想:“如果你说灵魂,是指鬼的话,我想应该是有的。” “……” 步履微动,秦来到降谷零的身侧,屈膝落座:“你思考了一晚上,就只有这一件事想要问我吗?” “……” 秦浴室叹了口气,呼噜了一把幼崽此刻莫名有些黯淡的金毛:“真拿你没办法……有什么想问的,就直说吧。”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当然是……” “——「当然是因为秦警官的拜托」……你想这样回答我,是不是?” 秦怔了怔。 降谷零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此刻,借着室内亮如白昼的光线,他一眨不眨地认真端详着身侧男人的脸。 片刻之后,他忽然说。 “我与秦老师认识至今,应该也有十年了吧?” 秦掐指一算,点头:“差不多。” 降谷零看了他一阵:“十年过去,秦老师的面容看上去,却还和十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就连皱纹都没有呢。” 下意识抬手按住侧脸,秦一顿之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是吗?那看来我保养的还不错,这么些年的面膜没有白敷啊。” “是吗?” 降谷零静静地望向秦。 除了那句轻飘飘的、听不出是反问还是疑问的低语之后,降谷零便没有再开口。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降至冰点。 “……” “……” 降谷零不说话,秦一时间却反而感觉自己更不自在了。 十年的陪伴,十年的相处…… 不仅仅是秦能精准同步降谷零的每一个念头,降谷零对于自己这位老师,也早已熟悉入骨、了如指掌。 秦当然可以撒谎,他当然也知道,不管自己给出怎样离谱的答案,降谷零都在沉默之后,悉数接纳。 ——降谷零一向如此。 在不认识诸伏景光之前,他就是个懂事且体贴的孩子。在认识诸伏景光之后,他在乖巧之余,又多了一丝润物细无声的温柔。 降谷零独有的温柔,让他绝不会去反驳面前这个陪伴在自己身侧、与自己一同度过大半个人生的男人哪怕一句。 他是心甘情愿被骗的。 但…… ——身为监护人,秦难道就真的就能仗着幼崽的信任与宽容,而肆无忌惮去挥霍去伤害幼崽小心翼翼奉上的、那一颗伤痕累累却又柔软干净的心吗? 无法克制地,秦扪心自问。 身后尾巴有些焦躁地来回甩动,秦沉默了再沉默、挣扎了又挣扎,最终,一切波澜尽数沉淀入那双深渊一般叫人难以捉摸的金蜜色狐瞳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玩笑般地扬起眉。 “——想知道些什么?趁我现在心情好,赶紧问,不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降谷零望着他,眸光依旧平静。 “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呢。” 他把之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但这一次,秦却不打算再敷衍了事了。 异闻课的存在需要向普通民众保密,但降谷零是诅咒之种,他天生就与异常相伴。甚至于,在不久之后的成年夜里,对方可能还要面临已经成熟的诅咒之种被剥离所带来的麻烦与痛苦。 他不该瞒着他,也没办法瞒着他。 “——你的体质很特别。” 秦最终说。 降谷零先是微微一怔,眉眼间很快浮现出一抹了然:“啊……是指我比其他人更加倒霉、靠近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吗?” 秦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头。 “这不是你的错。” “……”降谷零沉默了一阵,唇瓣微微有些发白,“那,奶奶的事……” 不等他说完,秦很快就打断了他。 “——与你无关。” “……” 紫灰色的眸子里神情复杂。 一时之间,降谷零竟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奶奶的离世与自己无关,还是应该悲伤降谷奶奶这仿佛无法被任何外力所改变的命运。 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在一片仿佛能听清心脏一下重过一下的跳动声的静默之中,他慢吞吞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眼。 “……你要一直跟着我吗。” “直到你成年。” “那之后呢。” “……” 这一次,沉默的人换成了秦。 降谷零有些狼狈地抹了一把脸,错开目光盯着秦身后的墙壁,闷声问:“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就只是因为我的体质和其他人不一样吗?” 就…… 没有其他原因了吗?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那是不是换任何一个同样体质的孩子,你都会像是曾经陪伴我、鼓励我那样,像个能撑起一整个世界的英雄那样,从天而降、去到对方的身边呢? 在你眼里,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呢? 我到底要怎么做…… ——才能让你不要像奶奶一样,丢下我、离开我,从此消失在我的生命之外呢? 这一刻的降谷零,就像是一只害怕被主人丢出家门的小狗。 他是那样焦躁又不安地紧紧贴在主人的身边,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永远不会被抛弃”的承诺。 但,很显然…… 他的希冀,很快就要落空了。 哪怕在人类社会生活了这么多年,秦有的时候,却还是会听不懂人类没说完的话语之中、暗藏的弦外之意。 因此,在听清降谷零的问话之后,他不假思索,几乎没有丝毫停顿地就点了头。 “……”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破碎。 旧日一切美好都仿佛在这句话里化作泡影。 曾经的温暖,曾经彼此相伴着度过的每一岁春秋,都在这一刻,被打做了可悲可笑的谎言。 对于未来的一切想象化为尖刀,将那些曾经无比真实、无比惹人眷恋的快乐撕成粉碎。雪风倒灌,一片冰冷之余,降谷零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这个雪夜结冰、然后发出无机质的“咔咔”声。 他长久地凝望着秦。 望着对方眼底倒映出的那个小小的自己,降谷零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个乖宝宝的剧本已经演够了。 至少在现在…… 他不想再装了。 睁着一双布满血丝、微微肿胀的眼,降谷零看着秦,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变得有些奇怪。 像是执拗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又仿佛仅仅只是不甘于自己在对方心中无关轻重的地位…… 他那双惯来清澈的眼底,忽然浮起了密密麻麻的阴翳与血丝。 在这个寻常又不太寻常的雪夜里,披着一身的惶惑与不安,降谷零唇瓣微动,说出了曾经的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对面前这位长辈说出口的话。 “——秦知也。” 他目光如炬,紧盯着面前这个亲手将自己早已破碎的生活一点点拾捡、拼贴到一起,陪伴并支撑着自己走过了整个少年时期的,名为“老师”,实则却承担起了监护人应该承担的全部职责的男人。 “秦知也,我对你来说……到底算是什么呢?” 第67章 偏爱 ——秦知也,我对你来说……到底算是什么呢? 仿佛一枚稻种子悄无声息地在心脏最深处生根发芽,血肉被根须缠绕、吮吸、钻破所带来的复杂感受,惹得狐狸焦躁地不断甩动着身后的尾巴。 试图逃离。 试图挣脱。 但…… 一切都仿佛徒劳。 垂眸凝视着满眼通红、眼神倔强的降谷零,秦默然片刻,忍耐着不知为何从心底里蔓延开的酸涩,语气平静: “——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谈论这种事吗?” “……” 降谷零没有说话,只是依旧用那种仿佛被逼入绝境的小兽一样的眼神,凄凉又绝望地望着他。 他就像一面均匀遍布着裂痕的镜子,下一秒,就会在人眼睁睁的注视之下彻底碎裂,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而。 在这面即将被摔碎的镜子之上、在每一枚碎片勉强拼合而出的画面之中,恍惚之间,秦看见了一个遍体鳞伤、眼神空洞的孩子,挣扎着,颤抖着,怀揣着心底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向自己伸出一只沾满污泥的手。 “……” “……” 四目相对,秦无声轻叹。 抬手抹过面前幼崽的眼角,狐狸老师的声音软绵绵、轻飘飘的,像一寸无从捕捉的春风。 “你总是知道怎么让我心软……零。” 望着幼崽再次微微泛红的眼圈,秦停顿了两秒,指尖有些无奈地轻轻掐了掐幼崽早已摆脱婴儿肥时期、却依旧显出几分幼态的娃娃脸。 “「对我来说你算什么」——在我给出你这个问题的答案的之前,我想你应该先问问你自己。” 脸颊被人捏着,降谷零愣愣地吐出一句含混的疑问:“我……自己?” “对啊。” 秦一脸理所当然,但这种表情很快又变成了恨铁不成钢。 他忽然抬手,很不客气地重重给了面前这只已经长大的幼崽一记脑瓜崩。 “——降谷零,你该不会以为,我对每个幼崽都这么好吧?” 下意识捂住额头,降谷零没说话,只是默默错开了眼、不去看秦。 ——很显然,在他心底的确存在着这样的想法。 秦看懂了幼崽的意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提溜住对方的脸颊肉、用力晃了晃。 他看上去有点很是不满,颌骨一下又一下鼓动,咬牙切齿地凶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 “……” 降谷零没吱声。 半晌之后,他垂着眼,小小声开口。 “因为、秦老师是很好很好的人……” 因为你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我才会控制不住地想,你对我的照顾与偏爱,会不会其实也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平均地分给了其他的人呢? 因为在意,所以不安,所以想要一遍又一遍去确认、寻求一个能让飘荡在空中的灵魂安然落地的答案。 微不可闻的一句话落入耳中,秦心头刚腾起没两分钟的怒火,十分诡异地,瞬间就被安抚了下来。 抖了抖耳尖,他轻哼了一声,表情看上去依旧不太高兴。 “——你一点都不关注我!”白发金眼的帅气男人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居高临下地谴责幼崽,“如果你下次再随随便便给我扣帽子的话,我就把你抓去替我写教案和工作周报!我说到做到。” 降谷零抿了抿唇:“对不起,我……” “我才不会随随便便跟在一个幼崽的身边这么长时间,不会随随便便把[时光]限时特供的小面包分享给别的幼崽,更不会随随便便就跟别的幼崽拉勾许诺、说会永远爱他呢!” 降谷零:“可是……” “跟着你只是因为我想跟着你。我明明有其他绝对不会被你发现的办法,可以近距离观察你、保护你,我甚至可以完全拒绝这个会占用我大量私人时间、让我被迫007加班加到死的垃圾工作,但我还是来了。” 秦顿了顿,像是在酝酿接下来的措辞。 “我之所以会选择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完全是因为你是降谷零、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降谷零,仅此而已。” “……” “……” “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说我会永远爱着降谷零、永远保护降谷零,”捏着幼崽的下巴,秦不容拒绝地强迫对方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无需担心、也不要恐惧,零,因为无论过去多久,无论我们是否会分别,我都会永远遵守自己的诺言,永远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无条件爱着你的。” “你永远可以独享我只此一份的偏爱,你在我这里永远是最优选——这一点,即使是死亡也不能令我改变。” 降谷零:“……” 他没有尝试去挣脱下巴上那只温柔滚烫的大手,只是看着对方,轻声问:“……一定要离开吗?” “我不知道。” 秦的表情很诚恳,金蜜色的眼眸像流淌的阳光,澄净而不含一丝杂质。 “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被命运的洪流推向哪里。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是想要永远陪着你的——虽然你前天烤的饼干真的很难吃。” 降谷零:“……” 降谷零:“……” 悲伤沉凝的气氛,顿时就被这一句不合时宜的吐槽打破。 几乎是有些恼羞成怒地,他愤愤然一巴掌拍开了某人按在自己下巴上的爪子,用红肿的紫灰色眼睛很恨地瞪着对方,大声反驳: “——这次我绝对是按照hiro给的配方调的原料!绝对没差!!” “哦。” 秦一脸冷漠。 “所以说,之前你都是在景光给的配方的基础上,脑袋一热、自己搞了创新,是吗?” 降谷零:“……” 秦半月眼,一时感觉自己的胃部正在隐隐幻痛:“你往面糊里加孜然、辣椒、甚至味增粉我都能理解,但你为什么要加芥末和章鱼爪?你加的甚至还是致死量的芥末和生的章鱼爪!” 降谷零:“我不……” 秦一脸的痛心疾首:“——你知不知道,我和景光那段时间闹肚子闹到就连话都没力气说了!” “……” 略感心虚地移开目光,降谷零试图强行为自己辩解:“怪味饼干讲究一个风味嘛!既然都可以做椒盐味的,那做芥末章鱼味应该也很合理吧?” 秦死亡微笑:“是吗?那你自己怎么不吃?” “我、我这不是……” “——以后你烤的饼干,你必须第一个试毒!看你吃了没问题,我和景光才会下口!” 不容置疑地,秦如此宣布道。 而被制裁的降谷零自知理亏,虚着眼,小小声答应了。 …… …… 气氛再次陷入了一阵沉默,但这一次,却并不让人感到局促不安了。 灵堂里的烛火微微跳动,噼啪的微响使得空气都似乎散发出了一种静谧恬适的味道。 跪坐在灵棺边,望着降谷奶奶布满褶皱的、苍白却又满是安详的面容,秦忽然就想起了曾经在对方还没有缠绵病榻的时候,曾经亲手为“菜菜子”编织的小毛衣和小围巾。 那些小件物品穿上之后很温暖,恍惚间,给了他一种阔别三十余年的、曾经自己也拥有过的“家”的感觉。 降谷零也怔怔地望着棺木的方向。 片刻之后,他忽然问:“秦老师,如果人死之后真的会变成你说的‘鬼’的话……你觉得,奶奶今晚会回来吗?” 秦摇头。 从他接到医院通知、匆匆忙忙带着降谷零赶到病房起,除了某些奇形怪状的咒灵在周围浑浑噩噩地游走外,他并没有见过哪怕任何一只鬼魂。 思索片刻,秦轻声道。 “——只有心怀遗憾、执念无法释怀的人死去之后,才会转变为鬼魂……奶奶走的时候,应该没有什么牵挂。” “……” 降谷零明白秦的意思了。 但他却依旧不死心。 “就没有别的可能了吗?或者就像是影视剧里所说的那样,已死之人会在葬礼的当天、变成蝴蝶飞回灵堂什么的……” 秦看着他,没说话。 降谷零:“……” 他浑身僵硬了一下,沐浴着对方沉默的,深邃的,仿若重若千钧的目光,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头。 “——也有的。” 豁然抬头,降谷零的眼底骤然迸发出异样的光亮。 心下微叹,秦搓了一把幼崽那头凌乱黯淡的金毛:“世间有这样一种说法: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可是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上,除了人鬼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品类的危险异常在蠢蠢欲动。” “比如……?” “比如妖怪,比如诅咒。” 秦沉吟片刻,像是在思忖应该怎么将这个世界的真相告知幼崽。 “——一般来说,人死的时候心怀巨大的怨恨、或者置身于阴气鼎盛的地方,就有可能在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化身为妖怪。” “至于诅咒……”他想了想,对这类异常稍微有些陌生,“诅咒应该也与妖怪同理,是人死时负面情绪达到某种程度之后、就会有概率成为某种类别的诅咒,从此散播不幸,徘徊世间。” 降谷零思考片刻,仰头看着秦:“妖怪和诅咒,都是坏的吗?” “嗯。” 毫不犹豫地,秦点了头。 细腻滚烫的指腹一下又一下揉捻着幼崽眉心的契约狐纹,秦笑着,似真似假地冲幼崽眨了一下左眼。 金蜜色的眸子里荡漾开一圈圈深沉的涟漪,他轻轻一笑。 “——它们都是坏东西,所以,如果以后零酱遇到了类似的家伙的话,一定要记得在第一时间跑的远远的哦?” 像是在哄着什么不懂事的小孩,他的语气轻慢含笑,但眼神之中又没有一丝敷衍。 望着对方唇角的笑意,降谷零心头的压抑散了些,一时也有心情开玩笑了。 “这么危险啊……那我跑不过怎么办?” “跑不过啊——” 头顶看不见的狐耳微微耸动,秦软绵绵地轻笑了一声:“那就没办法了呢~实在跑不过的话,在下辛辛苦苦养育多年的小崽,就只能遗憾地被怪物吃掉了哦?” “喂!” “开玩笑的。” 修长的指尖在狐纹左侧的三尾图腾之上一掠而过,带来一阵叫人难以忍耐的瘙痒,秦低头看着降谷零,语气轻描淡写。 “——如果实在跑不过的话,就试着在心里呼唤【秦】这个名字吧~” “……” 降谷零愣了一下:“为什么……?叫你的话,你能听见吗?” “说不定呢?年轻的幼崽总是应该尝试更多没尝试过的事嘛~” 降谷零无奈:“这句话放在这个语境里面,并不是很合适啊秦老师——这么多年你一直当不了国文老师,果然是有原因的。” “……” 秦虚着眼,不怎么高兴地戳了一下臭崽的额头:“啰嗦!——灵牌前的烛火开始闪烁了,你闲着没事干就去把烛芯剪一下!” 降谷零没有躲,乖乖挨了这一下后,起身去堂前剪烛了。 “降谷零。” 没有回头,降谷零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如果感到寂寞的话以后,就让我来当你的家人吧。” 第68章 孽障 通夜,火化,安葬…… 降谷奶奶葬礼的全部的流程,都在秦的亲自跟进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狐狸原本对于这些人类特有的仪式知之甚少,但架不住秦的身后,还站着一整个[异闻5系薪水小偷企划交流群]的冤种同事们。 “——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花江点了一下头,将手里的流程手续递给秦:“之后还要将降谷夫人的遗骨请入寺庙,经过僧人的超度仪式之后才能正式纳骨。” “好……知道了。” 总是懒散拖长的尾音忽然就变得短促,大妖的眉宇间透着一丝疲倦,从葬仪社工作人员的手里接过骨灰盒:“……我一会儿就去。” 看了一眼上司头顶仿佛一夜之间失去光泽的狐狸耳朵,花江略微迟疑后,小声道:“您……如果不方便去寺庙的话,我可以为您代劳的。” 秦垂眼。 “我亲自去。” 就当是……送那位慈祥和善的人类最后一程吧。 好意遭到拒绝,花江便也没有再继续劝说,翻了翻随身的记事本后,撕下一张纸,唰唰唰写下一串地址递给秦。 “不少寺庙对于我们异闻课的态度较为排斥,认为我们与异常亲近乃是倒反天罡之举。”花江简单解释了两句,“这间寺院算是东京辖区内对我们态度最为友善的,寺内主持还算好说话,曾经也与我们有过一二交集。如果您打算亲临的话,就去这里吧。” 秦收下小纸条,没有多说什么,挨个安抚地拍了拍两只小崽的脑袋,随后便与几人道别离开。 目送秦的背影消失在大门之外,诸伏景光微微叹了口气。 “zero,”偏头看向身边的幼驯染,诸伏景光有些心疼地拂过对方眼下的青黑,柔声道,“——昨晚一夜没睡,现在有感觉困吗?要不要去隔壁的休息室补一觉?” 呆在原地愣神了好半天,降谷零这才有些迟钝地轻轻摇头。 “……不用。” 他的嗓音沙哑的厉害,眼睛肿的像两妹桃核,看上去有些滑稽,却又莫名让人心头发酸。 诸伏景光倒也不强求:“那等秦老师回来之后,就拜托老师帮我们续个假吧,你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休息、调整一下状态,学校竞赛的事情不急。” “……” 顶光灯在降谷零的眉眼间投下一片阴影。他沉默了一阵,慢吞吞地转过身:“……我去睡一会儿。” —————— 另一边。 搭乘冤种部下的车来到纸条上的地址,秦捧起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骨灰盒,在与门僧见礼之后,很快就被对方引入寺内,来到法堂门前。 同法堂门外的僧人通传一声过后,不一会儿,法堂里就走出一个慈眉善目、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僧侣。 “施主与贵人来得巧。” 僧侣双手合十,笑着对秦行了一礼,“今日正值每月一度的讲经日,高僧现下正在法堂讲经说法,施主可愿请贵人入内、一并听经?” 眉眼微松,秦点头:“可以。” 然而,就在他捧着骨灰盒正要跨入门内时,下一秒,他的肩膀却被这位胖僧侣轻轻抵住、整个人被迫停在了法堂大门外。 望着秦微沉的面色,僧侣诵了一句佛号,垂眉缓言道:“施主此身血煞之气太重、不宜入内,恐扰佛堂清净,还请见谅。” “……”金蜜色的狐瞳缓缓眯起,秦眸色微凉,轻声道,“若我一定要亲自作陪呢?” 僧侣依旧垂目:“若不介意,施主可将此物交付于在下,待到礼成之后,在下一定将其完好无损交换于您。” “……” “施主,请。”双臂向前平托,僧侣似乎并未将秦的冒犯之词放在心上,面上依旧笑盈盈的。 攥在掌心的小纸条被揉成一团,秦感受着那微微有些硌人的形状,眸光在四下朝着自己警惕围来的武僧身上一扫而过。 某种叫人几欲窒息的气氛,在沉默之间迅速滋长。 半晌后。 喉结微滚,秦嗓音沙哑。 “……可以。” 胖僧侣依旧在笑,接过那只造型古朴厚重的骨灰盒后,给秦指了个方向:“敝寺西面有一处庭院,所侍弄的花草尚可入眼。等候期间,这位施主可于此处自行赏雪观景。” 秦没说话。 等目送胖僧侣进门、法堂朱色大门缓缓关闭之后,秦这才慢吞吞地收回目光。 沐浴着其余僧人警觉中夹杂审视的目光,秦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提步朝着庭院方向缓缓踱去。 …… …… 庭院里。 不知是不是洒扫僧人今日偷闲躲懒,院里青石小径之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脚步落地时,秦耳中能清晰听见“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庭院本身不大,种植的林木花草多是一些长青不败的品种,因此即使是在初雪天里,庭院依旧显出一种绿意盎然的生机来。 步履不停,很快,秦就转入了庭院深处,在一处僻静角落里,寻到一方石桌,桌上还有一局残棋。 “——施主雅兴。” 微微回头,秦的目光装上一张布满褶皱的沧桑面孔。 来人冲秦一笑,双手合十一礼后,径自坐入石凳之上:“不知施主可通棋艺?是否愿与愚僧手谈一局?” 秦站在原地没动:“不懂。” “只一局,可否?”老僧笑了起来,浑浊的眼珠看上去深邃如海,饱藏智慧,“施主应该就是花江施主口中的‘秦警官’吧?一局之后,愚僧可应秦施主一个条件,权当做见面礼了。” 见面礼…… 距离讲经结束大概有半个多小时的样子,秦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很快落座到了老僧对面。 “愚僧执白,秦施主先请。” 老僧将一钵漆黑的温润棋子推到秦那一侧。秦没有拒绝,随手捏了一枚黑棋,轻敲在棋盘之上。 哒…… 哒…… 清脆的落子声,仿佛成了这处僻静庭院里唯一的声响。 十分钟后。 “——施主承让。”垂手将最后一子落下,端详了一阵石桌上奇臭无比的对局,老僧眉眼依旧带笑,“秦施主可有什么想要求解的?事业、姻缘、财运……虽不敢自称诸法皆通,但若只是漏出几句粗浅之言,愚僧应当也是会的。” 秦把手里那枚已经捂热的黑子掷下:“问吉凶,行不行?” “可。施主想问什么?” “我的断尾,能找回来吗?” 老僧闭目,片刻之后,轻声道:“大凶。” “能换一个问题吗?”耳尖神经质地弹动了一下,秦眉心微蹙,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立刻道,“那我换一个——我想调查兄长当年碎尸而死的真相。” “大凶。” “……我的命运?” “大凶。” “亲缘?” “大凶。”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命运?” “大凶。” “……” 秦都要无语了,望向面前这个老登的眼神里逐渐就带了些不善:“臭老头,你是不是只会算大凶?” “非也,非也,”老僧双手合十,眼眸微阖,叫人极难分辨他现在是睡还是醒,“秦施主杀孽太重,此生凶多吉少已属不易,今后若能修身养性、积攒功德,或可得一善终。” 杀孽太重…… 回想起东京曾经被血腥和恐惧统治的那五年,秦沉默片刻,唇角竟然微微翘起。 “我向最来听姐姐的话,此生至此,只杀过该杀的罪人。” “何罪至此?” “灭门之案。” 老僧叹了口气,低眉垂目:“施主不妨放下往日仇怨,如此,也算是放过了如今的自己。” “放下?” 听着对方这荒诞至极的言论,秦一时间差点笑出了声。 “禅师,我放不下。” 狐耳绷得笔直,狐妖那双宛若落日熔金般灿烂的眸子里,不知何时浮上了一抹不详的猩红之色。 “——当年血仇虽然得报,但那些惨烈的记忆却不会就此消失,我的亲友也再不会回来……如禅师所说,我这半生所造杀孽太重。我放不下那些仇恨,更没办法放过自己。” 老僧垂眉合掌,长诵了一句佛号。 秦看了一眼时间,从石凳上站起身,准备告辞了:“此番多有叨扰,还请禅师勿怪。” “不妨。” 老僧忽然抬眼,藏在耷拉的眼皮之下的眼睛直直看向秦:“秦施主,若愚僧说,施主当年并未除尽罪人、如今尚有仇家在世,而施主今下亦有立地止戈、释然皈依我佛的机会,秦施主可愿……” “不愿意。” “秦施主且莫……” “老头,我说——我不愿意。” 话音落地,无边杀机与业障一起汹涌而出,转瞬间席卷了这处小小的僻静角落。 枝头细雪被杀意惊动、纷纷扬扬洒下,人间好似又迎来了一场象征丰收的瑞雪。 凝视着老僧几乎要将眼睛遮住的花白色长眉,秦仿佛一只刚杀出血海的修罗恶鬼,用狐狸特有的绵软嗓音,一字一顿道。 “——如果仇家还苟活于世,我必屠尽目之所及一切活口,不叫其九族之内留一只余孽。” “……”老僧沉默一阵,“若秦施主找寻不到真正的仇家呢?” “那就都杀了,”口中说着狰狞残酷的话语,白发金眼的狐妖面上却是笑意盈盈,“十个、百个、千个……只要我足够强、能杀尽全天下所有异常,我终究能得偿所愿。” “若实力不逮、杀不了仇家呢?” “那便与故人黄泉之下再会。” “……” “……” 指节轻叩桌面,秦笑吟吟地望向面容怔然的苍老僧人:“禅师,我能不能再换一个问题?” 禅师双手合十:“若秦施主想问的是在世仇家的去向……抱歉,愚僧不知,也算不出来。” “是真算不出来,还是不愿意给我算?” 老僧长叹一声,口称佛号,不再言语。 眼见此景,秦嗤笑一声,也不再问,拂袖起身,远远抛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后,便扬长而去。 “——究竟是与公安亲近、还是与公安中的某些人亲近,老禅师可得想好再做决定。” 第69章 暗流 此间事了,秦坐在车里发了一会儿呆后,便招呼赤田开车返回葬仪社。 此时正值午后,窗外车流如织,片刻未歇。 “秦大人似乎有烦心事?和浅草寺有关吗?” 闭目仰靠在后座,秦语气一如既往的散漫温软:“很好奇?你刚才不是一直呆在车里吗,赤田?” 听出这话里潜藏的深意,红发男人挠了一下头。等顺利将车子发动之后,他有些憨憨地笑了起来:“来之前秦大人虽然情绪也不太高,但脸色还不至于黑沉到现在这个程度,所以稍微有点在意。” “我脸色很差劲?”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没有吧?应该只是熬夜熬的。” “呃……”从后视镜里小心窥视了一下秦的表情,赤田迟疑片刻,最终附和道,“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嗯。好好开车吧。” 赤田应了一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前方的路况之上。 然而…… 当他第三次紧急避险、猛打方向盘避让开一个不要命的飞车党之后,后座被颠簸的车身摇的七荤八素大妖终于还是睁开了眼。 “——警视厅交通课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长眉紧蹙,秦确信自己的脸色这一下的确如赤田所说那样阴沉了下来。 他冷笑一声。 “对方既然不怕死,那你也不用让,赤田,撞死了也是那人活该的——不用担心交通部的臭老头找麻烦,我会保你。” “……倒也不是怕被找麻烦。” 意识到自家金大腿这么多年过去、似乎依然没能很好的融入人类社会,赤田揣摩了一下用词,谨慎道:“法不容情,更何况我们还是公职人员,所以更要以身作则、捍卫法律的权威性了。” “法不容情?以身作则?” 短促有力的词汇被人反复含在唇齿间碾磨。半晌之后,白发金眼的狐妖似笑非笑:“呐呐、我说,赤田——公职人员渎职怎么判啊?” 赤田被这话问的愣了一下,思考片刻后,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最高三年有期徒刑。” “才三年?这么轻啊……” “已经不轻了。”红灯亮起,赤田眼疾手快,猛踩了一下刹车,“渎职也分轻重的,如果是我们这样的司法程序内人员执行了违法逮捕或拘禁的情况的话,刑期上线就会提高到10年。” “10年也少。” “……”挠了挠头,赤田犹豫半晌,觑了一眼后视镜里某人喜怒难辨的脸色,到底是没敢再吱声了。 一阵沉默过后,还是秦坏先打破了车内的安静。 “赤田,你说我们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背叛同伴呢?” 赤田又是一愣:“我们这样的人……是指公安吗?” 秦没说是,却也没有反驳,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道意味不明的轻哼。 这个问题稍显尖锐敏感,赤田迟疑了好一阵,这才有些不确定地说:“人各有志……如果志向不在这份工作上的话,那像是前田君那样辞职离开、应该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是吗。” 盯着后视镜里那双如幽潭般深不可测的金蜜色眼眸,赤田嘴唇开开合合老半天,最终,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可你明明就知道,我问的既不是志向,显然也对前田离职的事并不感兴趣。” “……” “……” “别紧张,我就只是随口一说——话说回来,今天为什么是你来送我?你今天这么闲吗?” 或许是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车里气氛不对劲,大妖抖了抖耳尖,冲着后视镜笑了一下,随即率先转移话题。 正好此刻红灯转绿,赤田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脚下使劲,油门瞬间踩满。 刹那间,车厢传来的巨大的推背感,差点把秦直接甩飞到前挡风玻璃上,乱七八糟地糊成一团倒霉狐饼。 秦:“……驾照不想要了,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就比如他。 赤田讪笑:“对不起对不起,刚才一下没注意用力过头了……!” 顿了顿,他像是这才想起秦的问话,很快道:“厚间出任务受了点伤,现在还在警察医院接受治疗,花江回去处理没弄完的文书了,我正好休假、课里闲人又正好只有我一个,所以我来了。” 注视着后视镜里对方清明干净的深黑色眼珠,秦沉默了一阵,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赤田留意着前方路况,在车辆即将驶入下一个岔道时,随口问了一句,“秦大人,我们现在是回学校还是葬仪社?或者我直接送您回降谷宅?” 出乎意料的,他得到了一个未曾设想过的答案。 “回公安。” 赤田一怔。 秦抬起手,冲赤田晃了晃。通过后视镜,赤田清楚看见了对方手里捏着的那袋浅草寺特供祈福福袋。 “果然就像是花江说的那样,这间寺庙的主持是个很好的人——这是我向他求的平安手串和无事牌,刚好最近买的猫罐头和外驱药也到了,一会儿你送我回公安,我给aki和小阿花他们送过去。” 早川君啊…… 眉眼间悄然续上一抹如释重负笑,赤田松了口气,笑着调侃:“您还真是走到哪,都不忘给照拂过的孩子们带礼物啊。” 秦哼了一下,水红色的狐耳耳尖高高立起,眉眼间似乎有些骄傲:“当然,毕竟我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监护狐……没有之一的那种!” “嗯嗯嗯。” “你好像对这个头衔有不一样的见解?你觉得我不配?” “不不不、属下不敢——不!属下的意思是,您果然是世界上最体贴最温柔最宠爱孩子的监护人!” “这还差不多……” …… 车窗外,半夜已经停下的雪,不知何时又再度从天穹之上铺落下来,深灰色的天空像是被污染后试图调匀的白颜料。 白色最易脏。 异色入盘,无论花多少时间、兑入多少干净的白颜料企图遮盖,都掩盖不住调色盘上那抹脏污又刺眼的晦色。 —————— 公安上下都知道,当年早川一家发生变故时,是秦力排众议,收留了当时无家可归、情绪濒临崩溃的早川秋。 所有人都知道一人一狐之间情谊深厚。 因此,当听说大妖带着小礼物回家探望曾经亲手抚养过的早川秋时,没有人对此感到意外,至多不过调侃一句“早川君都这么大了,秦大人怎么还把他当孩子一样哄着?” “——在我这里,他永远是我的孩子。” 面对同事的戏言,秦满眼认真地说:“我今年已经快两百岁了,无论是从监护关系、还是从年龄上看,aki在我这里都是个孩子。” “……” 大概是感觉到无味,八卦的人群彼此面面相觑,过了一阵之后,各自重拾起手上未完成的工作,尴尬一笑,纷纷散去。 早川秋把秦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不需要秦出声讨要,就自觉将提前准备好的小面包从柜子里取出、推给了对方。 “——您要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拆包装的手微微一顿,秦没有抬眼,语气平静地问:“是哪家的人?去医院干什么?” “我以为您早该想到了,”早川秋将窗帘拉上,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全部关好、不会漏出任何风声之后,这才道,“就像您想的那样——那些人就是冲着降谷老夫人去的。” “……” “我听说降谷老妇人六年前在被救护车送去医院的时候,人就已经快不不行了,之后勉强下了手术台、在ICU里却更是一度濒危,医院当天连下了好几份免责治疗声明。” “……” “——她最终回光返照,与您有关。” 盖棺定论一般,不由得秦反驳,早川秋就语气满含笃定地说:“您一定对她做了什么……用妖怪的手段。” “……” 秦沉默。 过了一阵后。 “……那些人是冲我来的?”后知后觉地揣摩出了早川秋话里隐藏的深意,秦的眉心很就拧了起来。 他像是有些难以理解。 “就因为降谷奶奶情况突然转好,那些人就因此盯上我了?” “这种可能性最大。”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在内脏全部突然衰竭的情况下,还能苟延残喘活上六七年的。 早川秋在心里想。 “……” 秦沉默着,头顶耳尖也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弹跳着,速度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只看耳朵的动作,就不难猜出耳朵主人内心里的焦躁程度了。 过来一会儿,他问:“那她的死,也是那些家伙动的手吗?” “一半。” 微垂着眼,早川秋年轻俊秀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那个组织的家伙这几年一直不太安分。降谷老夫人身上发生的医疗奇迹对他们很有吸引力,这六年来,他们蠢蠢欲动,不断尝试想要把降谷老夫人从医院劫走,不过都被我联系的警备部同僚拦下了。” “最后这次……是个意外,留守医院的人员有人失手了。我昨天晚上连夜查了,失手的普通公安背景干净,目前看来,和那些人无关。” 得到肯定、但却并不是自己想要听到的答复,狐狸的耳尖瞬间就垮了下去,软塌塌地,紧紧贴在头顶两侧。 “……是我的错。” 早川秋没有安慰自家监护人。事实上,他也确实不太懂应该怎么安慰人。 短暂静默过后,秦提起了另一件事:“那个红头发黑风衣的人,你查到身份了吗?那人也是那个组织的成员之一吗?” 早川秋摇头。 “这件事不在对魔特异课的职权范围内。上述关于降谷老夫人情况还属于公安保护公民生命安全的正常范畴之内,但这件事属于那些普通公安管辖处理……我无权插手。” ——意思就是没结果了。 秦对此也不算太过意外。在他心里,对事情的定论,早已有了一个大概的模糊轮廓。 随手将福袋递给早川秋,秦勉强弯了一下眉眼。 “……什么?” “给你和你家那两只小崽求的。” 这样说着,他指了指袋子里的木质的手串和牌子:“不知道有没有效,不过胜在长得足够精巧可爱,愿意戴的话就拿去玩儿吧。” 早川秋“嗯”了一声。 片刻之后,像是担心自己的反应太过冷淡,他斟酌一阵,挑了一条檀木手串套进自己手腕,然后补充了一句:“我拿回去分给他们。” 秦笑着道了句好,留下一句叮嘱后,站起身。 “我还要去看看楼下的小阿花,就不多占用你的时间了——工作之外也要多注意休息哦,aki酱~” “……知道了。” “嗯嗯,拜拜拜拜。” 第70章 秦老师你说话呀秦老师 在东京的这一场初雪稍微止歇之时,降谷奶奶的纳骨仪式,便在一片沉默之中悄然结束。 完成了葬礼的全部流程,降谷零没有听幼驯染的劝阻,顶着一张苍白疲惫的脸找到秦,要求销假。 他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很多,眉眼间不复原本的青涩与活泼,却是多了些成年人特有的内敛。 “决定好了?” 降谷零点了一下头:“刚入学没多久,请假时间太长的话担心功课跟不上。况且之后还有竞赛,我不想缺席。” 小崽把一切都考虑得很明白,秦见状也就不再多劝。 他将盖了自己印章的假条递回给小崽:“别把自己逼得太紧,零酱,学习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之后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知道。” 目送着对方沉默转身离去,秦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幼崽已经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长这么高了啊…… ——这样看起来,距离幼崽的成年夜,似乎也不远了。 诅咒之种即将成熟,在这种关键时刻,自己最好还是不要长时间离开幼崽比较好。 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计划,秦短暂思忖了一瞬之后,面上忽然又带上了一抹迟疑。 通灵夜的那段对白里,自己…… 应该算是自爆马甲了吧? 原本很黏“菜菜子”的降谷零最近几天都没有提到小狗……这是不是说明,降谷零已经猜到自己就是菜菜子的真相了? 耳尖微微转动,秦沉吟片刻,竟感觉这个可能性非常之大。 既然如此…… “——帮个忙呗~全世界最可爱最善良的降谷零小朋友?” 此时的降谷零已经走到了墓园大门口。忽然听见身后的呼唤,他下意识回头:“什么事?” 秦快跑两步赶上小崽:“我之前租住的单身公寓,距离你们大学太远了,上下班通勤超级不方便的。” 降谷零闻言,心头顿时浮起了一丝愧疚与感动。 “其实您真的没必要为我们做到这个程度的……” “什么没必要?你根本就不懂为师的理想和抱负——!!” 一手勾着小崽的肩膀,秦把自己的一半重量移交到了小崽身上,懒洋洋地勾唇:“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们两个才去考东大教学资质的吧?才不是!我这是在通过考试、不断完善和提高自己的专业技能,从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大升华!” 降谷零:“……” 眉眼微松,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呢?您原本打算说什么?有什么是我能帮的上您的?您直说吧。” 秦拖着尾音“哦——”了一声,歪过脑袋,讨好似的蹭了蹭小崽的脸颊。 “——收留我一段时间呗?” “……啊?” “哎呀哎呀,一定要我说的那么清楚吗?就是借住、借住了啦——” 秦又蹭了一下小崽的脸颊。 两人并肩走出墓园大门,待看见冒雪站在外面等候己两人的诸伏景光后,他招了招手,很快就高高兴兴地转移阵地,像是没骨头一样趴到了身量更高、挂着更舒服的诸伏景光的身上。 “收留我一下好不好?刚好房租也到期了,房东这段时间一直催着我找地方搬出去住呢……” 他冲着降谷零眨巴着眼睛,缩着肩膀,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幼小可怜又无助一点。 但这显然没什么效果。 头顶上扛着一只大狐依人的秦知也,诸伏景光很顺手地塞给对方一块手作饼干,然后又给自家幼驯染塞了一块:“聊什么呢?” “正在请求零酱大发慈悲,收留我这个即将无家可归的倒霉蛋一段时间呢。” ——大妖到底还是要脸的,偶像包袱也很重,自觉身份被幼崽识破之后,也不好意思继续顶着小狗马甲在幼崽们面前晃,只好想个折中的办法继续贴身看顾自家崽子。 眸光微闪,诸伏景光若有所思:“这么突然啊……” “是——啊——” 微微弯腰、把下巴磕在自家二崽头顶,秦委委屈屈的叹气:“学校说教龄不满三年不给分配宿舍,我现在没地方去了,所以……” 暂住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提出这个请求的是秦。 降谷零没有思考太久,很快就点头:“当然可以,我家里刚好有件空置的客房。” “好哎!那就这样说定了哦!” “好。” 三人并肩一起走进电车站点,降谷零思考了一下,转头问:“秦老师什么时候搬过来?需要我和hiro帮忙搬运行李吗?” “不用不用!” 秦哪里有什么行李,唯一随身携带的各种小饼干小面包都收在尾巴里了:“我没什么东西,简单收拾一下就行。至于时间……方便的话我今晚就可以搬过去,房租我会按照市场价给你的~” “不用付钱的。” “要付的,”秦笑了一下,电车进站,带起的雪风将他那与雪无差的雪白发丝轻轻撩动,“——就当是我用来买零酱其中一份兼职的时间的钱好了。出于长辈的私心,我还是希望零酱不要生活得那么累的。” “……” “电车来了,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学校。” 一路将两只崽崽送回学校里,秦拐回学校分给自己的办公室,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宿舍分配申请表》,将其撕碎之后,丢进了垃圾桶里。 正巧此时,隔壁办公桌的老师也回来了。 一眼瞧见端坐在自己工位上的秦,那位老师的眼底迅速爆发出了一阵狂喜之色:“秦老师!你终于回来了!” “昂?” 秦微微一愣,看了一眼就差整个人跨越办公桌的阻碍、囫囵个儿飞扑到自己身上的新同事:“……怎么了?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有!很急!非常急!” 翻了翻自己的办公桌,秦没找到茶叶和水杯,想了想,从桌下摸出一罐给两只崽崽准备核桃奶递给对方。 大约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离奇的茶点,那人握着拉罐,有些地不知所措地道了句谢。 等到对方启开拉环、浅酌了一口后,秦这才问:“什么急事?说说吧,能帮得上忙的话我一定尽力。” 同事顿时露出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哭丧着脸,飞快道:“能拜托秦老师帮我代一段时间的课吗?” 代课? 秦想了想,没有马上拒绝:“你是教什么的啊?” “机械力学!” “……” ——这题超纲了啊喂!!我自己都还没学到这儿呢!!! 白发青年顿时战术后仰,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我代不了,我自己都不太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呢!” 同事连忙放下核桃奶,眨巴这一双眯眯眼、可怜巴巴地恳求:“接下来没有新课的,我给学生们布置了小组作业,秦老师接下来只需要在课堂上维持纪律,然后观看我的学生们展示小组作业并打分就好了!” “小组作业么……”脑海中不断徘徊着自家上级叮嘱的、让自己千万搞好同事关系的话语,秦迟疑了,“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打分什么的……” 看出秦的动摇,同事连忙补充:“不打分也没关系!等我回来之后会观看小组作业展示的录频然后酌情给分的,这一点秦老师不用担心!” “呃……” “帮帮我吧秦老师——”同事抹了把眼泪,“我已经大半年没和女朋友见面了,这次又正好赶上情人节,我要是再不过去的话,我担心接下来可能就会失去我的亲亲宝贝了呜呜呜呜!” 亲亲宝贝什么的,是对女朋友的昵称吗……? 牙酸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秦忽然就感觉自己这个监护人当得不够称职,对幼崽的昵称,居然还没有别的人类称呼伴侣那么亲密。 倒是可以借鉴一下…… “秦老师?” “秦老师你说话呀秦老师,秦老师帮帮我——!” 飞快回过神,秦有些头疼地看着面前这个哭天抹泪的八尺壮汉。 为防对方把眼泪鼻涕糊到自己办公桌上,赶在同事下一次擤鼻涕之前,他连忙出声:“好的没问题!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你直接去提交代课申请就好,我会签字的!” “秦老师——!!!” 惊天动地的一声悲鸣,下一秒,秦就感觉一团不详的阴影朝着自己的面门直扑过来,吓的他尾巴炸毛,飞快从自己的椅子上跳了起来。 躲开同事热情的熊抱,秦犬科蹲在窗台上,心有余悸地抖抖耳尖:“说话就好好说话啊、不要动手动脚的!” “呜……秦老师你真是个大好人!我订的今晚的飞机!明天的课就拜托秦老师了!!!” 心情复杂地收下这张好人卡,秦叹了口气:“你带的几班啊?明天几点的课?” “机械三班,明早八点!教室是C601!这是点名册和分组打分表!” 秦接过这沓文件,随手翻了翻后,指着上面某两个被打了红圈的名字,问:“这是什么意思?这两个学生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 同事探头过来看了一眼点名册,脸上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觑了一眼秦警觉的神情,他沉吟片刻,沉稳道:“噢、是这样,这两个学生没什么问题,恰恰相反,他们两个成绩非常好,是班里的优秀生!” “优秀生?”秦狐疑,“优秀生干什么在名单上打圈啊?” “呃、这个……啊对,是这样的!我最近正好有一个研究项目缺人手,在他们两个的名字上打圈,主要是为了提醒自己在收他们两个的作业的时候特别关注一下,如果各方面符合条件的话就招进项目组里!” “是吗?” “是的!就是这样没有错!”他的语气坚定无比,顺利说服了原本还在犹豫的秦老师。 同事感觉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转得这么快过。 这一刻,迎着秦老师将信将疑的眼神,他感觉自己的良心隐隐作痛。 但…… 在下半辈子的幸福面前,他只能在心里对秦老师说一声对不起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别点我们组 下午没有秦的课。 趴在办公室里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秦“腾”地一下站起身,委婉拒绝了同事发来的晚餐邀请,随后夺门而出。 在路边随手拦了辆计程车,他轻车熟路地报上了自家小崽的家庭地址。 “——客人是大学的学生吗?” 车辆发动之后,前座的司机忍不住攀谈:“东大可不好考,您一看就是那种什么都很在行的优秀学生。” 秦闻言失笑,指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西装马甲:“学生应该不会穿这么成熟吧?我其实是老师啦。” “这么年轻的老师啊?”司机惊叹了一声,“真看不出来,那客人真是年轻有为啊!” 他顿了一下,又笑着问:“您是下班准备回家吗?” “不是,是去学生家。” “家访吗?大学老师还管这个啊……还真是辛苦呢。” 秦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被自己压住的大尾巴从身下捞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靠撒泼打滚才勉强让学生同意暂时收留自己的。 车辆很快到达目的地。 拎着公文包下车,秦按响门铃后,仰头注视着门边张贴着的【降谷宅】字样,一时间,心中感慨良多。 ——上一次站在门边等开门的时候,自己还是一只被“临终托孤”的小狗,这次虽然依旧不是原皮上号,但也勉强算是顶了个不那么令狐羞耻的成年人类马甲了。 叮咚—— 叮咚—— 门铃在夜色之中飘散,恍惚间,仿佛将冰冷的雪夜也渲染出了一种类似家的温度。 没等多大一阵,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秦老师。” 裹挟着一身浓郁的饭香和烟火气,降谷零快步迎上前:“刚才还在想您什么时候能过来,用不用我去帮您……先进来吧,晚饭马上就好。” “……” 不进反退,秦紧紧拔住门框,警觉道:“你……应该没有在菜谱上发挥想象力吧?” 降谷零缓缓打出一个“?”。 “——所以今晚吃什么?” 秦依旧警觉。 以前是小狗的时候,晚饭吃什么他没得选,但现在——他重生了! 重生成为长嘴的人类刷新在了崽崽家里,秦一点都不想再继续被崽崽投喂那些奇奇怪怪的创意料理、亦或是全世界最歹毒的水煮鸡胸肉了! ——是时候为自己争取晚餐自由权了!! 望着死死扒住自家大门不撒手、看上去没有一点师德师风可言的某位老师,降谷零半月眼。 “我做了辣咖喱饭,调料包是hiro配好交给我的,米饭也是严格按照闷饭标准出锅的……这样可以吗,挑食又难伺候的秦老师?” 呼…… 秦长松了一口气——好好好,这份菜单听上去就十分安全,营养和健康都能一并兼顾! 他很快把手收回,若无其事地理了理稍微有些发皱的衬衫衣领,冲着幼崽沉稳地点一点头:“冒昧打扰了。” 然后走进屋。 帮忙将对方的风衣外套挂在门边的落地架上,降谷零半是无语半是好笑地吐槽:“你看上去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冒昧,哪有入住第一天就怀疑室友厨艺的?人和人之间就不能多一点信任吗?” 秦摇晃了一下尾巴尖。 第一次用人形在自己圈定的巢穴里溜溜达达了一圈,秦看上去似乎饶有兴致。听到这句话后他凑到崽崽身边,长臂一揽,把自己挂到了幼崽的头顶,懒洋洋地拖着尾音:“帅哥的事你别管——” “好好好你先下来,好重,我要去分餐了!” “求我。” “你好幼稚啊秦老师。” “就幼稚,帅哥的事你少管——” “啊啊啊啊锅要糊了!!你快起开!!!!” “……” “……” “糊了怪你,你吃完,不许剩。” “QAQ崽崽……” “不许撒娇!算了……我帮你吃一点……” —————— 第二天一大早,秦精神抖擞地从次卧床上爬起,洗漱穿戴完毕之后,尽职尽责地敲响了崽崽的房间门。 “起床起床——” “太阳晒屁股啦崽崽——快起床啦——” 房间里传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唔……秦老师你自己去学校吧……我今天没有早八、再睡一会儿……” 秦看了一眼课表:“那行,早饭我买回来了,放桌上,你起来了记得吃啊。” “唔……” 怠惰! 太怠惰了! 零崽你堕落了! 长吁短叹地,秦背着手,痛心疾首地走出家门,拦了辆计程车直奔学校。 十分钟后。 雪白色的半长发之在脑后半扎成一个小啾啾,沐浴着冬日难得的暖阳,秦低头靠坐在教室第一排角落里,安安静静地查看着手机。 “走错教室了吗……” “没吧?课程表上写的就是这里啊……” 教室大门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里夹杂着低语,秦没有抬头,按动键盘简短回复了一句之后,就将手机收起。 他听见两道略显沉重的脚步停在自己身边。 “你好?” 淡淡的柑橘香萦绕在鼻尖,秦微微抬头,很友善地给对方回以了一个微笑:“早上好。” “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哎,”柑橘香愈发浓郁,半长发的青年侧身占据了秦左边的位置,见秦看向自己,便弯着眸子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叫做萩原研二,很高兴认识你。” 说着,他又指了一下对方右手边坐着的、一脸凶相卷发青年:“这是我的朋友,松田阵平。” “你们好~” 秦很有礼貌。 萩原研二歪头看着他,想了想,忽然问:“——你是来帮忙代课的同学吗?来的好早啊。” 代课? 秦一想觉得没毛病,毕竟自己的确是拿着代课申请单过来的,于是点头。 萩原研二了然,目光在对方俊美到近乎妖冶的面容上流连一圈,眼眸微微一亮。 他清咳一声:“那个、同学……你是哪个系的呀?” 同学? 秦挑眉。 “公共安全管理。” “公共安全管理……”萩原研二眨巴眨巴眼睛,“我好像听很多同学都提起过这个系呢~据说新来的老师很有背景的样子哎!” “是吗?”秦·关系户·知也也冲对方眨巴眨巴眼睛,眼神清澈中带了一丝疑惑,“不过我好像没听说过呢~” “真的真的!”萩原研二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凑的更近,抬手挡在唇边,小小声问,“那个……新老师长得好看吗?” 新来的老师本人毫不犹豫点头:“非常帅气!” “真的啊?那等过几天我拉着小阵平去蹭个课!”萩原研二满眼期待地捧着脸,深紫色的下垂眼亮晶晶地闪着光。 一旁的松田阵平也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你们那新老师好说话吗?挂科率怎么样啊?” 秦这下迟疑了。 “呃……一般情况下应该不会挂人吧?” ——毕竟挂了之后还得自己处理补考补修,那可也太麻烦了。 松田阵平扬起眉,不满地“喂”了一声:“‘一般情况’是什么意思啊?上课的时候你们老师没跟你们说要求的吗?” 还真没有…… 秦的耳尖极速抖动,为自己的不专业而感到十万分的愧疚。 ——嗯,决定了,今晚下班后就加班写一份挂人须知! 但话不能这么说。 他轻咳一声:“就,据说秦老师的挂科率很低的……只要好好学、肯定是没问题的!” 萩原研二长长地“哎——”了一声,脸上表情有些艳羡:“你们秦老师可真好啊,有点想转学院了……” 咚——!! “呜啊、——小阵平你干什么?!!” 在秦瞳孔地震的注视之下,那位看面相就很不好惹的松田同学一记重拳就擂在了萩原研二的脑瓜顶上,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 嘶……听上去就好痛哦。 秦望向萩原同学的眼神顿时就带上了些同情。 面无表情地收回铁拳,松田阵平咧嘴冲代课同学狞笑了一下:“他在发癫,你别理他。” “……好的、好的。” qwq好可怕……这位松田同学毕业之后,该不会要回家继承家里的极道集团、去当个极道太子爷吧? 萩原研二捂着脑门,欲哭无泪。 但,当他的眼角余光瞟过代课同学那张帅气得一塌糊涂的脸之后,又有些情不自禁地往前凑了过去。 满眼新奇地看着对方发尾水红的雪白色半长发,在得到触摸许可之后,萩原研二,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上手摸了一把。 下一秒。 “好、好柔软……像小动物的毛毛一样哎!” 秦眨巴眨巴眼睛,有些骄傲地一抬下巴:“好摸吧?” “好摸!”萩原研二大力点头,等再次征得许可之后,又顺着发丝轻轻捋了捋,“超——好摸的!手感一级棒!” 他眼巴巴地看着对方蓬松柔软的白发。 “——同学同学,你的头发是在哪里染的?看上去好自然哦,发质看起来也没什么损伤,我也想去染个同款!” “天生的。” “!!好厉害!”萩原研二顿时就用一种看珍稀动物一样的眼神仰望着秦,那种率直中带着惊叹的目光,却并不会让人感到被冒犯。 “真可惜……可以再摸一下吗?” 顶着对方充满渴望的清澈狗狗眼,秦一瞬间忽然莫名幻视自家金毛崽崽……到底还是没能忍心拒绝,沉默了一阵之后,他掐死大妖的尊严,默默点头。 “好……” ——摸就摸吧,又不是摸耳朵摸尾巴,头毛而已,没关系的。 他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另一边,就在某人的爪子即将按上秦的脑瓜顶的瞬间,一把捞回自家毫无社交距离感、差一点就要贴到人家代课同学身上上下其手的幼驯染,松田阵平歪头瞥了代课同学一眼:“你书呢?” 秦愣了一下,迟疑:“代课、居然还要书的吗……?” 同事也没给啊! “不然呢?”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松田阵平几乎都有些同情面前这个傻乎乎的、看着就脾气超软超好拿捏的代课同学了,“——你的单主也太不靠谱了吧?书都不给你,万一中村那个老登等会儿点你怎么办?” “唔……” “要不现在就去找你的单主拿书吧?反正距离上课还有十几分钟呢。”在幼驯染的魔爪中努力扑腾了一阵,挣脱无果的萩原研二举起手,好意提醒。 找单主拿书? 怎么拿? 原地买机票追过去、强行打断人家小情侣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吗?还是不要了吧,会被驴踢的…… 秦摇了摇头:“算了,只代几节课而已,很快就结束了。” “——几节课?!” 闻言,松田阵平的嗓门顿时提高了好几个八度,惹得教室里其他同学都忍不住转过目光,看向第一排他们这个角落。 秦愣了一下:“是、是啊,怎么了?” 松田阵平盯着他:“你一共代几节?单主给你多少钱?” “呃、应该是3节吧……?”掐指算了算,秦有些不确定地说,“如果他没赶得及回来的话,可能还要继续往后延。” “钱的话……” 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揣在衣兜里的代课审批,秦有些不太确定地想——帮忙代课,有工资补贴吗? 应该是没有的吧……? “钱的话,我没有收钱。” “——什么?!”x2 这下子,不只是松田阵平,就连一边的萩原研二看秦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起来。 满脸恨铁不成钢地,松田阵平都想伸手狠狠晃醒面前这个不太聪明的代课同学的脑袋瓜了。 他当即拍案而起,撸起衣袖,眼神凶恶,气势凛然地准备替这个不太聪明的代课同学向新时代葛朗台讨回公道:“说吧,我们班让你帮忙来上课的家伙叫什么名字?我这就替你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啊、这就不用了吧……” 中村老师难得请一次假陪女朋友,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打电话过去破坏气氛了吧…… 一旁的萩原研二单手支着下巴,盯着“代课同学”支支吾吾的小受气包模样看了一阵,片刻后,忽然笑眯眯地凑近:“哎哎,这位同学同学——要不要和我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啊?” 秦:“……昂?” 话题转换得太快,让秦稍微有些措手不及。 “电话号码或者邮箱、不管什么都可以,”冲对方抛了个稍显轻佻的wink,萩原研二拿出自己的手机,“我还不认识隔壁管理学院的同学呢,同学你是第一个~以后如果有联谊之类的饭局,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参加吗?” “联谊是什么?”初次听闻这个词,大妖有些茫然。 “唔……可以理解为同学聚会?大概就是喝喝酒、聊聊天什么的啦!平时大家都忙于课业,难得聚会,正好可以通过这个机会多认识一些朋友。” 秦沉吟片刻,摇头:“我不太适应那种场合。——而且,萩原同学,你成年了吗?未成年喝酒可是违法的!” 这样说着,一位现役公安满眼核善地盯着面前的人类幼崽……呃,小崽……呃…… ……嗯,人类大崽。 萩原研二呆住了。 正在三人面面相觑之际,下一秒。 叮铃铃—— 上课铃声准时响起。秦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好八点。 趁着热心的松田同学愣神的时间,他理了理衣领,暗自松了口气,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走上讲台。 “同学们好,”唇角扬起一个沉稳而不失自信的微笑,秦·倒霉蛋代课老师·知也环视教室一圈,视线在扫过两道呆愣的身影后,笑意微微加深了一些,“你们的中村老师有事请假,所以这段时间,他的课就由我来代上。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秦知也,称呼我什么都可以,接下来请多指教了哦~” “噢——!!!” “好哎!小组作业居然赶上了隔壁学院的秦老师代课!!!听说秦老师人超级好的、他这次一定不会给我不及格!!” “——也不一定。” 金蜜色的眼眸轻轻弯起,秦笑吟吟地看向台下某位瞬间僵住的同学:“我不打分,但是会给你们中村老师录课堂视频哦~” “……” “……” 狐狸敏锐的听觉,使得秦很清晰地捕捉到,讲台下方,传来阵阵此起彼伏的微弱哽咽声。 哦豁。 看来中村老师平时对学生的要求很严厉嘛。 等到大崽们终于收住哭声,秦含着笑,轻轻抖落开同事走前留给自己的点名册。 在台下大崽们屏息凝神的注视中,他转动目光,望向某两个一整个僵在原地的“热心同学。” “下面,第一个上台展示的是……” “——【别点我们组】,松田阵平、萩原研二!” 第72章 放手啊臭流氓!!!! 在秦好整以暇的目光注视之下,两位热心同学僵硬起身,僵硬举步,僵硬地占到了讲台之上。 “两位,介绍一下自己的小组作业成果吧?” 将摄影机摆放到合适的角度,秦笑吟吟地看向对方:“友情提示——你们中村老师临走之前提醒过我,他说演讲与介绍这两个环节,在这次作业中会占据一半的分值~所以……两位要不要先分个工?” “……” “……” 秦打开了录影机:“没什么要准备的东西了的话,那就准备开始汇报展示了哦?” “……你不是说你只是个来代课的吗?” 松田阵平咬牙切齿,避开录影机的正脸、大步跨到秦的身边,语气略有不善地质问对方:“你明明就是老师,干嘛装作学生的样子欺骗我和hagi??” 眨巴眨巴眼睛,秦满眼无辜,同样压低了声音,掩着唇,小小声反驳:“我只说我是来代课的,又没说究竟是代课的学生还是代课老师,你自己理解错了,这怎么能怪我呢?” “你、!” 眼瞅着两人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吵吵起来,讲台之上唯一靠谱的萩原研二顿感头疼,忙不迭出言调停:“我们还是先汇报小组作业吧,小阵平!” “对对,”秦眯眼笑,故意提高声音,“——你也不希望因为不交作业而拉低平时成绩、导致期末遗憾挂科的吧,松田同学?” “……!”松田阵平一向吃软不吃硬,这会儿听到秦这么说,顿时就火了,“你混蛋!!” “等等小阵平!” “hagi你别拦着我,我今天绝对要揍这个混蛋老师一顿!!!” 混蛋老师本人完全没在怕的,顶着松田同学凶神恶煞的眼神威慑,笑吟吟地在教室第一排找了个空座。 ——哎呀哎呀,果然还是逗坏脾气的小崽子更好玩啊~ 家里两只崽崽脾气都太软了,不管怎么撩拨都不生气,一点欺负小孩的成就感都没有呢~ 恶趣味的三尾大妖如此想到。 不过,到底还算大妖良心未泯,心情虽然愉快,可也没有忘了正事。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秦善意提醒:“友情提示,留给你们d展示时间只有五分钟,请抓紧时间~” “小阵平!”眼瞅着自家幼驯染又要炸毛,萩原研二连忙一把将制作好的电回路机械装置塞进幼驯染的手心里,“你拿好这个配合我展示,我来讲解——为了不挂科、拼了!!” 松田阵平咬牙。 气势汹汹地冲秦做出一个‘你给我等着’的口型,他扭过头,不再搭理对方,垂着眼全心投入到了自己手里的机械装置中去了。 大约认真的人都是自带一种奇特的魅力。 全身心沉浸到了机械的世界中去,松田阵平眉宇间隐隐的浮躁不耐尽数消失,神色看上去专注且自信。 秦看着看着,忽然之间就感觉——好像整间教室里的光,都汇聚到了这个卷发青年的身上一样。 难得的冬日暖阳将卷发青年拥入怀抱,融融的光,将对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全部照亮。 ——是一只很优秀的人类大崽呢。 狐狸忍不住想。 他的走神相当明显,且毫不掩饰,引得汇报中的萩原研二频频侧目,思路好几次都险些因此被打断。 但他险险稳住了自己。 他的讲解很流利,思路也灵活多变,在松田阵平的配合下很顺利地完成了电子元件拼接与改装。 不一会儿。 在机械飞速运转的嗡嗡声里,一个由各种旧零件拼装而成的人形机器人,就颤颤巍巍地从讲台上站了起来,往前跨了两步之后,猝不及防地一头栽倒在地。 叮…… 众目睽睽之下,一枚稍微有些泛黄生锈的螺丝、忽然从小机器人的身体里摔落出来。 “……” “……” 松田阵平顿时浑身一僵,看上去像是一只闯祸打翻水杯后、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的猫咪。 萩原研二面色不变,捡起小机器人摔落的零件。 “——我们原本的设想是通过太阳能的吸收与转化,实现机械的自运行。不过能量转换的路径似乎出现了一些耗损问题,导致转化率偏低,跟不上运行所需能量。我们目前已经在着手想办法解决了。” 话音落地,他朝着代课老师的方向微笑示意:“我们小组的展示到此结束,请老师点评。” 点评? 听了一耳朵天书的秦老师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一点头:“讲的不错。下一组……” “——等等!” 小心收好濒临散架的小机器人,松田阵平阴沉着脸看向秦,语气平静之中带了一丝咄咄逼人。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既然老、咳,中村老师让你帮忙代课,说明他信任你,你不打算指点一下我们的课题的不足之处,稍微回报一下他对你的信任吗?” 信任? 是指相信自己绝对不会拒绝他的代课请求、像个大冤种一样跨学院跑这里来听天书吗? 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温和地冲着人类大崽弯了弯唇角,秦坦然承认:“没听懂,指点不了,我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录像工具人而已。” “噗……” 讲台上的萩原研二一下没忍住,跟着其他同学一起大笑了起来。 松田阵平一愣,像是没想到秦会这么说。 一张帅脸憋得通红,松田阵平“你你你”了半天,最后被自家幼驯染一个锁喉、拖下了讲台。 和萩原研二交换了一个视线,秦笑吟吟地翻动了名单:“请下一组——【二元一次方程组】展示……” —————— 结束一天的代课,秦趴在次卧的小床上,抱着自己被折磨到毛发干涩暗淡的大尾巴,顿时心疼极了,忙不迭给尾巴涂着保养精油。 涂完一条,秦抖了抖尾巴毛毛,正准备换下一条的时候,冷不丁地,房间外传来一声沉闷的敲门声。 笃笃笃—— 倒精油的手微微一顿,秦“腾”地一下从床上窜起,手忙脚乱地掏出终端,准备撑开[界]藏自己的尾巴。 但…… 来不及了。 “——秦老师!” “砰”地一声,房间门直接就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秦老师!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突然就去隔壁学院代课了啊——!” “……” “……” 望着入目之处空空如也的次卧房间,降谷零微微一愣,颇有些状况外地挠了挠头。 “秦老师?” “……” “秦老师你在吗?” “……” 视线扫过铺满暖黄光线、看上去温馨又暖和的房间,当瞥见床上卷成一团的被子,降谷零叹了口气,小声嘀咕:“怎么灯开着人不在啊?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 在降谷零没有察觉到的视线死角,床上那一团卷在一起的羽绒被,忽然默不作声地轻轻蛄蛹了一下。 吐槽归吐槽,秦知也那么大个成年人了,又还是自己的长辈,就算今晚夜不归宿,降谷零也自觉自己没有立场打电话催促。 “唉,真不让人省心啊……” 这样说着,他调暗了闭灯亮度,想了想,很快又来到了床边。 今夜无风无雪,但在没有铺设地暖的房间里,室内温度依然低得吓人。 降谷零呵了口白汽,望着床铺中央那团鼓鼓囊囊团在一起的被子,习惯性地伸出手,打算将被角牵平。 然而。 刚把手伸进被窝里,降谷零就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如果秦知也一直没有回来的话,那么,本该冰冷的被窝里……现在为什么会是暖洋洋的呢? 降谷零:“……” 降谷零:“……” 他呆在了原地,手掌也僵硬在被窝边缘,一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未完的整理工作。 在这愣愣出神的两秒里,降谷零内心波涛汹涌。 他一时在想秦老师是不是已经回家了、现在正蜷缩在被子底下进入了梦乡,一时又觉得不可能,毕竟那目测就超过了一米九的修长的身材、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蜷缩成床上这样一米见长的小圆球…… ——又或许是有外人闯入家里入室行窃,刚才在听见自己推门的声音之后、立刻翻窗逃走了呢……? 降谷零有些不确定地想。 纷乱的思绪一一闪过,但现实中,却仅仅只过去了不到两秒。 正在他打定主意,准备先掀开被子,接着趁其不备来一记擒拿和背摔、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将入侵者控制住之际,降谷零忽然就感觉自己的指尖,好像摸到了一缕柔韧顺滑的毛发。 “……?” 淦!该不会薅到入侵者的头发了吧?! 强压下心底上翻的恶心与愤怒,手臂猛然发力,降谷零阴沉着脸,快速掀开了被子! “不许动——等、怎么是你?!” “呜?” “……” “……” 降谷零瞳孔地震,低头,和被自己揪住命运的后颈皮、夹着尾巴,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大糯米糍面面相觑。 不知道是不是降谷零好吃好喝供着、营养有些过盛的关系,糯米糍君现在看上去比十年前刚到家里时大了一圈,在手里仅仅只拎了两分钟,降谷零就感觉自己的右臂一阵酸痛,几乎要脱力一样。 为了防止摔伤糯米糍,降谷零连忙弯腰,将对方小心翼翼地重新塞回了床上那团羽绒被上。 “菜菜子……?” 降谷零将脸凑近小狗,仔细端详了一下对方。 ——嗯嗯,毛发没有打结,身上也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血迹或者伤口,自家小狗看上去还是原来那只可可爱爱的蓬松糯米糍~ 越看越心痒痒,再加上好久没有见到小狗,降谷零委实有点想念对方。 于是,当感受到小狗磨磨唧唧凑近自己、歪头亲昵的蹭了一下自己的脸侧之后,一时没忍住,降谷零一把抄起小狗,猛地就把脸埋进了对方软乎乎热腾腾的小肚子上。 “唔——”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学着小狗的样子,用鼻尖眷恋地蹭了蹭对方的肚子,然后闷闷不乐地开始抱怨。 “这次又是被谁接走了呀?秦警官吗?我知道你是一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小狗,但也不能这么自由吧?几天没回家了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小狗水红色的大耳朵悄悄垂下,抬起前爪,滚烫柔软的爪垫讨好似的搭在了降谷零的额头上。 降谷零的絮叨声微微一顿。 “……撒娇也没用!”他抬起头,狠狠地从头到尾搓揉了一把小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担心你是被秦警官秘密接走的,甚至都不敢报警报丢失哎!你要是真的丢了我怎么跟你主人交代啊?” “呜~” 小狗听不懂,小狗试图装傻。 抬头亲昵地舔了舔崽崽的额头,还不等秦再做点什么,下一秒,他忽然看见降谷零的眉心微微一拧。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 这样说着,他一点一点凑近,耸动鼻尖,在香香软软的糯米糍身上到处嗅闻。半晌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小狗那条比身体还要蓬松修长的大尾巴上。 秦抖了抖耳尖,很骄傲地翘起自己水红色的尾巴尖尖。 ——香吧?这可是药鸩堂特别制作的养护精油,整个关东甚至全国都找不出第二瓶的! 然而…… 在小狗瞳孔地震的注视下,降谷零一把捞起那条油光水滑的大尾巴,作势凑到鼻尖跟前:“味道有点奇怪……别动,让我仔细闻闻。” 短暂呆愣之后,一只雪白的糯米团子发出了尖锐爆鸣。 “呜——!!!!!!” 「放手啊臭流氓——我要咬你了!!!!!!」 第73章 别吃了活爹!! 等到终于气急败坏地将尾巴从臭崽爪子里抢回来之后,秦愤怒地白了一眼幼崽,团吧团吧背过身去,用行为表达对对方的谴责。 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冒犯,降谷零自知理亏,摸了摸下巴上那对小圆牙印,有些不好意思地戳了戳小狗的脊背。 “对不起,下次摸你尾巴之前我会征求你的同意的……” ——下次?? 你这个混球还想摸下次?!! 毛色雪白的大糯米团顿时炸毛,扭过头对着自家臭崽嘤嘤呜呜就是一顿素质八连。 敌方火力太盛,降谷零小小声辩驳了两句之后就宣告败北,举小白旗可怜兮兮地告饶:“我错了菜菜子、我下次再也不乱摸了!” 小狗继续瞪他。 降谷零秒懂,竖起四根手指抵到眉弓旁边:“真的真的,我发誓!” “呜。” 「这还差不多。」 终于哄好了自家小狗,降谷零的目光在室内又绕了一圈,有些疑惑:“所以你怎么会出现在秦老师的房间里?是秦老师送你回来的吗?那他现在去哪里了,回来了怎么也不打一个招呼就走呢?” ——秦老师?送回来? 耳尖微动,秦眼眸微眯。 臭崽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 沉思之间,就听降谷零低头问:“秦老师给你留纸条没?” “……?” 纸条? 思路被打断,秦懵了一下,心头某个猜测在这个问题里得到了证实。 他转动眼珠觑了臭崽一眼,眼神若有所思。 “没反应啊……那看来没有。”降谷零的表情看上去略显失望,他揉了一把小狗的脑袋瓜,惆怅道,“还以为秦老师会像秦警官那样、临走之前留张字条让你带给我呢——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感觉他们两个人都是那种会不打招呼就原地消失的类型,简直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 都说人在尴尬的时候会显得特别忙,这个定律在狐狸身上,显然也试用。 狐耳微微后撇,小·一点不让人省心·狗移开了视线,故作镇定地舔理起了自己的尾巴毛,一口又一口,看上去认真且虔诚。 盯着小狗看了一会儿,见对方始终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降谷零这才叹了口气:“你……算了,你只是一只小狗,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又听不懂,也不会开口说话。” 金蜜色的狐狸眼轻轻眯起,秦懒洋洋地呜咽了一声,像是在应和。 ——对对对,没错没错,我只是一直不会说话的小狗狗而已,我怎么会知道你的秦老师去了哪里呢~? 水红色的耳朵尖尖不受控制地跳了跳,秦若无其事地跳下床,冲着崽崽晃了晃尾巴之后,就一溜烟地朝自己的云朵小窝窜了过去。 听不懂听不懂,溜了溜了。 时间太晚了,小狗要去睡觉了。 凝视着小狗飞快消失在门缝之外的背影,降谷零缓缓眯起眼:“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到底是哪里呢?” —————— 身为一只从小被母亲和兄姐耳提面命、严格管教的乖狐狸,秦一向是个做事很讲原则的妖怪。 之前他因为恶趣味逗弄了同事班里的人类大崽,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为了能让自己疯狂仰卧起坐的良心重新安分下来,秦第二天还是抽时间约了对方出来吃东西,企图以此聊表歉意。 “——随便点,不用客气,”将桌上的菜单推给桌对面坐着的两人,秦挑起眼,冲对方温和一笑,“我专程打听过了,这家店应该是附近食材最干净的,不用担心食品安全问题。” 松田阵平翻菜单的手登时就是一顿,瞥了对方一眼,吐槽道:“食品安全??正常人在这种时候,不是一般都会说‘这家店是附近最好吃’的吗?你的关注点为什么会这么清奇?” 秦却是面色坦然。 “因为是带崽出来吃东西,所以当然要更关注卫生条件了。如果今天是和同事出来吃饭的话,我可能就不会选择这家烤肉店了。” 和其他狐狸不太一样,比起肉类,秦显然更青睐那些口感香醇浓郁的谷物制品。 “……崽??” 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下,看向秦的眼神略显古怪。 “嗯嗯,”秦也没在意,冲着侍应生招了招手,示意对方把桌边摆放的赠品青梅酒更换成牛奶,然后才道,“小孩吃太多添加剂,可是会影响发育的——喝酒也影响。” 松田阵平“……”了一阵,露出一对半月眼,脸上表情略显无语:“不是、你这家伙是不是脑子不太正常啊?我现在马上就18了,在读大学了!你到底是为什么会用那种什么可笑又幼稚的代词来称呼我啊??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不会动手揍你吧?!” “没经历成年礼的都是崽崽,这有什么问题吗?” 秦可以对天发誓,自己以上这番发言绝对没有要阴阳怪气的意思——很久以前,族里的成年狐狸们就是这样告诉家里那些半大狐崽的。 “哈??我下个月就成年了!等等、你别转移话题!你这人是不是有——唔!” 单手将桌上摆放的生菜叶夹上泡菜一起塞进幼驯染嘴里,萩原研二笑眯眯地看向秦:“不好意思,小阵平没有恶意的,他就是这个性格。” “看出来了,没关系。” 秦点点头,很大度地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腮帮快速鼓动,松田阵平强行将嘴里的食物咕噜一声咽了下去。 他刚想开口反驳,下一秒,微微张开的嘴里就又被幼驯染塞了一嘴生菜夹海带丝。 “……” “……” 物理闭麦成功,萩原研二收回手,整了整面色,满眼认真的看向对面的白发男人:“我知道您其实没有恶意,之前的事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所以我和小阵平其实也没有很在意,秦老师不必如此介怀的。” 秦捧着一杯大麦茶,嘬了一口后,惬意的半眯起眼。 “不行。” 他说。 “——做错了事情就要道歉,这是原则问题。之前我的确不该戏弄你们,这顿饭就当作是我的赔礼了,还请你们原谅我。” 看上去是个很懒散很傲慢的人,没想到性格居然这么认真啊……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将点好的菜单交给侍应生后,冲对方笑了笑,顺水推舟道:“那好吧,看在您请客的份上,我原谅您了~” “谢谢。” 秦转开目光,望向连啃两口泡菜,此时正一脸憋气地准备喝点什么顺顺味儿、但在看到桌边的牛奶之后,脸色却显得更加黑沉的松田阵平。 “松田同学?”秦看向对方,诚恳道,“对不起,之前不该捉弄你,我向你道歉。” “……” 松田阵平小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 “我说——” 卷发青年的表情依旧凶恶,语气也并不如何温柔。但,莫名其妙地,秦就是没办法讨厌对方。 松田阵平盯着秦,那双如夜色般纯粹的黑眸中微微闪动着一丝恶劣。他重复了一遍:“我说——只要你把桌上这几碟又酸又咸又辣又甜的怪味泡菜全部吃掉,我就考虑原谅你。” 水红色的狐耳微微转动,秦低头看向桌上那几碟红通通的泡菜,鼻尖微皱,闻到了一股对犬科来说稍显刺激的酸辣气息。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桌对面。 “怎么样?”面对秦的目光打量,松田同学仿佛瞬间就来了精神,回以一个挑衅的微笑,“反正只有四碟,吃完也不会怎么样的。只要你把它们全部吃掉,我就可以考虑原……” “卧槽——?!” 一声石破天惊的暴喝声,吓得烤肉店里的其他客人和侍应生纷纷一个激灵,各自扭头,好奇地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啪”地一声,松田阵平拍开了秦伸向第二碟泡菜的爪子,脸上的惊恐与震撼简直要溢出屏幕了:“不是、我刚才是在跟你开玩笑的啊!”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哪有人会提出这种离谱的和解要求啊?关键你还真信?你是傻子吗??哎哎哎、别吃了别吃了……卧槽你居然还往下咽??快别他妈吃了活爹,这玩意吃多烧胃!!” “……昂?” 脸颊微微鼓起,秦面不改色地努力嚼嚼嚼,说话时的声音也因此变得有些含糊不清:“是、唔……是可以不用吃完的意思吗?” “不是不用吃完,是根本不用吃啊!” 望着那只被侍应生收走的、空空如也的泡菜碟子,一时间,松田阵平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蹭蹭上涨。 他一把抢下剩下的三个小碟,满脸警惕,在来上菜的侍应生微妙的目光注视之下,像护食的小动物一样,将其严严实实藏到了自己掌心之下。 做完这一切后,望着受害者那勉强还算正常的表情,心情复杂至极的松田阵平沉吟片刻,一时却不知道该说点啥好。 ——他刚才可是被桌上那几碟泡菜刺客亲身迫害过的! 哪怕仅仅只是吃了一小口,松田阵平就感觉自己的味觉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击,一直到现在,舌根都还隐隐有些麻木,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 这就不是能单吃的东西!! 但,现在可好了…… 坐他对面的那个听不懂玩笑话的活爹,直接端起碗、库库就往嘴里炫,那副仿若虎踞鲸吞的架势,一时间整得松田阵平都有点不自信了。 ——难道是他自己的口味太小众了,这个所谓的餐厅特色[怪味泡菜]、实际上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难吃?? 松田阵平有点不信邪。 他一咬牙一狠心,在幼驯染欲言又止的眼神注视之下,夹了一筷子剩下的泡菜仔细尝了尝。 然后,下一秒…… 光速把嘴里的刺客君“呸呸呸”地又全给吐了出来,松田阵平拧巴着一张帅脸,吨吨吨连灌了自己两大杯茶水,这才稍微缓过点劲来。 对此,萩原研二显然大为震撼。 替自家冤种幼驯染重新又续了一杯茶后,他忍不住问:“那个,秦老师,你觉得这个、呃……‘餐厅特色小食’,对,‘餐厅特色小食’——你觉得它的味道怎么样?” 又咀嚼了几下,秦喉结一滚,将口中食物仔细咽下。 随后,他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按了按唇角后,这才点头:“还好,可以接受。” 这样说着,秦想了想,对于桌上那几碟泡菜刺客献上了由衷的赞美:“虽然口感略微有些、呃……复杂?但能做成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 松田阵平睁大眼睛,指着剩下那三碟,满脸的难以置信:“你管这叫不错??你该不会是味觉系统出问题了吧!” 秦沉稳点头。 “当然。事实上,比这还难吃的东西我都吃过,而且一吃就是十年……和那些创意菜色比起来,这个真的还算能够下咽的了。” ——比这还难吃的东西、而且一吃就吃了十年,甚至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地帮同事代课??! 松田阵平瞳孔地震。 他忍不住和自家幼驯染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超出凡人的忍耐极限…… 这美丽且稳定的精神状态…… 同情之余,一时间,松田同学对着这位命硬到比王八还能活、比蟑螂还难杀的倒霉代课老师肃然起敬。 “——那谁、啊,你叫秦知也是吧?来,你多喝点水,不够我再去找老板要……” 第74章 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降谷零感觉这段时间的秦老师稍微有点奇怪。 就比如——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下,但就是很凑巧地,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没能等到晚归的秦老师开门回家。 一开始他还以为对方在这是要夜不归宿的节奏。 但…… 事情,却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每一天每一天的早上,降谷零都能准时被某人从床上摇醒,洗漱之后,两人一起乘车赶去学校。 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就算原本认为成年人夜不归宿也很正常的降谷零,也忍不住有些疑惑了起来。 终于,在又一次被自家无良老师掀开被子、从床上提溜起来之后,降谷零揉了揉眼睛。 “……秦老师,早。” “早~今天外面有雪,一会儿记得穿厚一点哦~”愉快地一把拉开窗帘,秦把又双叒叕不穿睡衣裸睡的幼崽踹去浴室洗漱,自己则开开心心地从购物袋里翻出一大堆楼下早餐店买的杂粮馒头,“快点快点,我给你带了早餐,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哦!” “知道了——” 洗漱完毕之后,降谷零捧着一枚从冤种老师嘴里险险抢下的红豆馒头,一边嚼嚼嚼,一边装似不经意地问:“老师昨晚几点回来的?” “3点。” “这么晚啊……”降谷零有些失望,却又并不意外。他摸了摸自己眼下的青黑,“刚好错过了……我昨晚两点多就熬不住睡着了。” 秦撩起眸子看过去:“你在等我?” “对。” “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降谷零喝了一口温好的热牛奶,等将嘴里的食物全部咽下之后,这才说:“只是有些好奇你晚上都去干什么了……毕竟这段时间你好像总是这样子,晚上不见人影,白天又突然精神满满地出现在家里,神神秘秘的。” ——晚上去干什么了? 秦挑眉,心道我晚上当然是变成小狗、兢兢业业陪着仿佛有分离焦虑一样的臭崽子睡觉呢。 但,面对着幼崽看似无所谓、实则超级在意的眼神,他却不能如是回答。 于是,短暂思索了一阵之后,回想起这段时间自己曾经去交接过情报的场子,秦忽然挑起唇角,冲着桌对面的幼崽玩味一笑:“晚上?晚上当然是要去享受一下成年人的夜生活咯~” 夜生活?? 过早接触社会黑暗面的幼崽半眯起眼,紧盯着监护人的眸光瞬间变得有些锐利:“——你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场子玩了?” “什么叫不三不四啊!”秦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满,斜楞了出言不逊的坏崽一眼后,低头啃起了还冒着热气的玉米馒头。 降谷零的表情不太好看。 他忍了又忍,尽可能语气平静地劝道:“那种地方不干净,来往的人身份复杂,说不定就混进去几个打算要报复社会的……你要是实在想找对象的话,至少不要在那里面找,回头我想办法找人给你介绍一位身体健康的女孩子。” “?” 秦愣了一下:“你……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对象?什么不干净?” 降谷零也愣住了,迟疑片刻,问:“呃……秦老师所说的夜生活……指的难道不是去找乐子的吗?” “什么乐子??我是去喝酒的啊!” 降谷零:“……” 降谷零:“……” “——喝酒??”降谷零瞳孔地震,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你大半夜不睡觉,居然是跑去喝酒的??” 秦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向崽崽的眼神略有些一言难尽:“就是喝酒啊,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而且我去的那家可是正经经营的酒吧,营业许可之类的都很齐全的!你想什么呢!” 视线乱飘,降谷零摸了摸鼻尖,面上飞快闪过一丝窘迫。 “啊……” 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崽崽的小脑袋瓜,秦嘲笑他:“你脑袋里一天到晚地都在想些什么啊?有这胡思乱想的精力,还不如去给我写篇论文!” 降谷零虽然心虚,但在论文这件事上却是寸步不让,倔强道:“我的那份早就写完了,已经交给班长了!” “那你帮我写教案和培训心得体会!” 秦理直气壮。 “考资格证的时候也没人告诉我东大教案和培训这么多啊——我不管,我写不完了,你得帮我,万一我考核不及格的话可就要被清退了!” “……自己的事自己做。” 一把护住剩下的馒头,狡猾又爱偷懒的坏狐狸摇晃着大尾巴,提出一桩不平等交易。 “——帮我写,不然剩下的就不给你吃了!” 望着对方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降谷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语了一阵之后,揉揉眉心,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妥协了:“好吧……那你把剩下的发我邮箱。” “你直接登我的教师账号呗,密码是你的生日,写完直接在那上面点提交就行~” 一时之间,降谷零莫名就产生了某种遭人算计的错觉。 “……行。”他磨了磨牙。 秦顿时就心满意足了,看自家臭崽也顺眼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趴在桌对面生闷气的崽崽,想了想,问:“很好奇我的夜生活吗?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体验一下?” “……” 秦戳了戳幼崽支棱起来的一撮呆毛:“反正你早晚也是要长大的,以后肯定也会和朋友们一起去酒吧玩,倒不如我先带你去一趟。现在有我看着你、先带你去见见世面,省的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过去,两眼一抹黑之下,被人当笨蛋一样玩些仙人跳之类的腌臜手段欺负了去。” 一听这话,降谷零瞬间坐直了身子。他刚想一口答应下来,但话到嘴边时,却又有些犹豫。 “喝酒吗?我是可以啦,但我现在还没到成年可以喝酒的时候,现在喝酒可是违法的……” 他的顾虑根本不足为惧,游刃有余的成年人耸了耸肩,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酒吧又不是只有酒,也有小甜水和牛奶可乐什么的。” “可我……” 降谷零还是有些迟疑,秦却不耐烦起来了:“一句话,去不去?磨磨唧唧的。不去就算了,我也正好能省点心……” “我去我去!!” 像是生怕对方后悔一样,飞快把话答应下来之后,降谷零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望着秦:“今天下午没课,正好可以提前准备一下……秦老师,我可以叫上hiro一起吗?” “叫呗,反正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看。” 秦无所谓地点了一下头。 “好耶——!!” 嗤笑着呼噜了一把幼崽的头毛,秦笑话他:“现在又不是刚才气鼓鼓凶我的时候了?赶紧吃,吃完你还有早八,迟到的话我这个学期的教案都交给你来写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 对于幼驯染口中的“酒吧一夜行体验企划”,诸伏景光显然也很感兴趣。 他虽然看上去是个比较乖巧和正经的孩子,但能和降谷零玩到一起去,多多少少还是说明两人在某些方面,都有些类似的离经叛道。 于是,面对着幼驯染的邀约,诸伏景光只思考了不到一秒,就愉快地答应了下来。 时光飞逝,转眼间日光便已经有些熹微。 穿上一身酒吧夜场常住人口亲手挑选的、据说非常符合现场气氛的皮衣机车装后,两只幼崽跟在大人身后,探头探脑地走进了一家名为[迷夜]的酒吧。 酒吧的门卫原本要拦的,可当他的目光在秦的脸上一扫而过之后,抬起的手臂又迅速地落了下来。 现在时间还早,酒吧夜场还未开始,店里气氛也并不热烈。 悠扬的乐曲混杂着人们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不算十分吵闹,但却又不会让人感到无聊乏味。 绕开相谈甚欢的人群,秦熟门熟路地找侍应生开了个卡座,等落座后,偏头看向身边这两只满眼好奇与雀跃的崽崽,语气难得严厉。 “——还记得我出门前对你们的叮嘱吗?” 两只小崽忙不迭的点头。 “背一遍我听听。” “第一,不许碰场子里任何含有酒精的饮料。”竖起一根手指,降谷零一字不落地背诵。 “第二,不许吃别人递过来的食物,自己的食水只要离开过视线范围的就不许再碰,想吃什么可以和您说,不许私自乱动。”诸伏景光也乖乖补充。 “第三呢?” “——不许跟陌生人走,不许和陌生人有超过限度的接触,不许离开秦老师的视线范围内,一切拿不准的事都要和您商量、不许自行决定。”两只崽崽异口同声地回答。 “很好,”秦满意地点点头,垂眸盯着两只崽崽威胁道,“把这几条记牢了,等下违背规则的孩子,可是会受到超级可怕的惩罚哦?” “嗯嗯!” “我知道了。” 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后,秦就低头翻看起菜单来了,正当他准备提笔打勾时,卡座的软包沙发后方,却是传来一句似笑非笑的戏谑声。 “——老师?惩罚?” 微微的热气扑打在敏感的颈侧,秦的耳尖动了动,接着听见那道略显熟悉的声音继续调笑:“真看不出,您私底下居然还有这样别致的爱好呢~” 轻佻又欢快的声线听着有些耳熟。 短暂沉默了一阵之后,秦猛然抬手,一把扼住了另一个握着笔、悄咪咪在自己手里菜单上画了个小乌龟的人的手腕。 “……松田同学?” 干坏事被当事人原地抓包的某人也不尴尬,扬起眉梢看向秦:“干嘛这副表情?我难道不能来这里吗?” 秦眉心微蹙,看了一眼两个大崽略显青涩的面容之后,眉心间的褶皱更深刻了些:“你成年了吗?未成年禁止饮酒,这是规定。” “你干嘛啊?”松田阵平扭动手腕试图挣扎,嘴里还在嚷嚷,“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啊!” “被我撞到就是不行——规矩是死的,我也可以是死的!” 眼瞅着两个拉拉扯扯地就要在酒吧里吵吵起来了,萩原研二连忙一撑靠背翻过沙发,轻车熟路地开始拉架:“哎哎哎别打别打——好了好了小阵平、你好好说话,别再逗秦老师了!” “……玩笑?” 秦闻言,手上的力道慢慢卸了些,下一秒却被松田阵平逮住机会,手腕一翻挣脱了束缚。 揉了揉自己微微有些红肿的手腕,松田阵平“嗤”了一声,撇过头不看去秦:“没劲。” 一听对方对秦出言不逊,降谷零顿时就炸毛了:“喂!你这个臭卷毛说什么呢?!” “我有说错吗?”莫名其妙被不认识的人吼,松田阵平寸步不让,瞪着眼与对方针锋相对,“这家伙不就是一个开不起玩笑的老古板吗?” “zero——” 诸伏景光伸手去拉自家已经开始撸袖子的幼驯染,另一边的萩原研二也连忙伸手锁住了松田阵平的肩膀。 双方暂且偃旗息鼓。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萩原研二心累地抹了把脸,有些抱歉地看向秦:“不好意思啊秦老师,小阵平刚才是和您开玩笑的啦,我们其实这个月就已经成年了——这是我的驾驶证。” 这样说着,他伸手捅了捅松田阵平的后腰。 收回斗鸡似的狠狠瞪着对面金毛男的目光,松田阵平一抄兜,不情不愿地翻出一个小本子甩给秦:“这是我的。” 秦接过看了一眼,点点头,把东西递了回去:“原来如此。不好意思,之前是我冒犯了,想喝什么随便点,今晚算是我请你们的。” “真的?”萩原研二歪头,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身边的白发男人。 酒吧迷离的灯光有些晃人眼……又或许晃人眼的不只是灯光。 总之,停顿了一会儿后,萩原研二笑吟吟地凑过去,细长灵活的指尖点了点菜单上的一个名字:“我要这个,行不行?” 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红粉佳人吗?当然可以。松田同学呢?你想喝什么?” 无语地白了某个无药可救的颜控一眼,松田阵平指了指自己之前就想点的酒:“这个,波本威士忌。” “这个酒的度数好像有点高,你没问题吗?” 松田阵平挑衅地扫了一眼秦左手边坐着的那两个陌生青年:“当然,毕竟我和某些只能在酒吧里喝牛奶的未成年可不一样。” “你——!” “怎样?想打我?你老师可就在旁边看着呢~” “hiro你别拉着我!!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混蛋!!!!!” “啊等等、小阵平小心杯子!” “zero!!” 哐当——!!! 一声清脆的玻璃炸裂声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四只闯大祸的人类大崽不约而同僵硬在原地,脑袋一格一格慢慢转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打翻的牛奶泼了个正着的西裤,秦按住青筋只崩的额头,露出一个稍显狰狞的微笑:“——关于要怎么才能清洗干净西装污渍这件事,你们几个有什么头绪吗?” “……” “……” 第75章 我以前不是做这个的…… 小小的卡座里,气氛一时降至了冰点。 没有任何头绪的惹祸精们彼此面面相觑,在各自挨了一记毫不留情的爆栗之后,首责松田阵平蔫哒哒地表示自己会支付西装干洗所需要的一切费用。 “……对不起。” 头顶的小卷毛都仿佛瞬间耷拉了下来,松田同学低着头,虽然在道歉,但语气似乎并不如何服气:“打翻杯子的确是我做的不对,但退一步来说——那个混蛋金毛就没有任何错吗??要不是他非要跟我拉拉扯扯的、我又怎么可能会……” 咚——! 又是一记爆栗。 松田阵平吃痛,下意识捂住头,满脸控诉的看向罪魁祸首:“……你干什么啊?!” 竖起大拇指翻了一下身侧的家养崽,秦腰身后仰、交叠双腿靠到了沙发上,好整以暇:“知道这是谁吗?” 微微一愣过后,松田阵平耿直摇头。 “这是我看着长大的崽,四舍五入一下就相当于我亲生的。” “……” “别说退一步,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说、他把清洗不掉的油漆泼我裤子上了,我也会夸他泼出的形状颇具艺术特色,是未来抽象艺术的可造之才。” 言下之意就是——我家崽没错,你要觉得不服你就憋着。 面对着对方毫不心虚的离谱说辞,松田阵平“倏”地一下就瞪大了眼:“你这偏心也偏的太明显了!” “嗯。” “??”松田阵平气急,发着抖的指尖颤巍巍指向秦的鼻尖,“你到底会不会教孩子啊??你这叫溺爱!!你这样带孩子能教出什么好东西?!” “哦,”育幼方式遭到指摘,秦却是面不改色,“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会带崽。” 得到如此厚颜无耻的答复,松田阵平刚要炸毛,下一秒,侍应生已经端着他们点的酒水送了过来。 “先生,您的波本威士忌,请尽快饮用,以防影响口感。” “……” “……” 端过酒杯,回想起菜单上标注的酒品价格,松田阵平心头的火气顿时就平息了下来。 心平气和地重新坐回了沙发里,他端起方杯,冲着秦微微举了举。 面上不动声色,某人的心里却在想——溺爱好像也不是不行……要不想个办法给自己办个转正呢? —————— 酒吧终究还是酒吧。 夜里十二点一过,绚烂的灯带骤然熄灭。 短暂昏暗之后,伴随着劲爆的DJ横空出世,暧昧又黏稠的蓝紫色灯光眨眼间便撕破了黑暗。 从没来见识过夜场氛围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在灯光骤灭时便心生不安,等光线再度亮起时,望着周围那些原本优雅体面、却在灯光骤变之后瞬间化身臣服于欲望的野兽的酒客们之后,表情顿时就凝固当场。 “——吓到了吗?” 懒洋洋地靠坐在沙发上,秦交叠双腿,冲着崽崽们勾了勾手指,示意对方靠近。 夜场的音乐声很吵,混杂着人群的尖叫声与欢呼声,几乎能把人的耳膜震裂。秦提高音量,凑到降谷零的耳边大声说:“等会儿不许乱跑,走丢了就在心里叫我的名字,听、见、没——?” 降谷零被这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震得发晕,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胡乱地点了一下头。 轻哼了一声,秦推开崽崽一号机的脑袋瓜,刚打算扭头去叮嘱诸伏景光,下一秒,就感觉自己眼前飞快闪过了一道黑影。 “……??” 什么东西“嗖”一下就窜过去了?? 眯着眼仔细分辨了一阵之后,秦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边的卡座,果然见到某人的身影消失无踪。 他起身一把抢走松田阵平的酒杯,一字一顿大声问。 “萩、原、同、学、呢——?” 手心一空,松田阵平怔愣片刻后,抬头看向秦:“什——么——?” 秦无奈,指了一下萩原研二原本的座位,又摊了摊手。 松田阵平恍然,倾身凑到秦的耳边大声道:“他去蹦迪了——不用管他,走的时候我去叫他!” “……” 彳亍。 小崽子还挺潮的。 昏暗的光线之下,似睡非睡半阖起的金蜜色眼眸像是什么掠食者的眼睛,慵懒、神秘,同时带了些许令人止不住颤栗的危险感。 懒洋洋地摇晃着杯中的酒液,秦有一搭没一搭地浅酌着酒,整个人半靠在柔软舒适的沙发背上,像一只靠在路边打盹休憩的小动物。有人过来交谈时,他也是来者不拒,偶尔拿起手机和对方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唇角始终勾着一抹叫人捉摸不透的浅笑。 如鱼得水。 游刃有余。 ——就像一只惯会玩弄心机的狡黠狐狸,布置好了陷阱,等着一无所觉的笨蛋兔子往里跳。 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忽然自心底最深处冒出,吓得降谷零猛然一个激灵,差点把身边端着杯子安静啜饮的诸伏景光撞翻当场。 不…… 不是错觉。 望着那道摇曳生姿的倩影渐行渐远、没入混乱的人群,降谷零轻手轻脚地蹭到了秦的身边,将嘴巴贴近对方耳畔。 他谨慎错了措辞:“秦老师,刚才那个女孩子……我好像看见她头顶弹出来了一对兔子耳朵……?” 兔耳朵? 秦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瞥了降谷零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轻轻点了点下巴:“嗯。” 降谷零顿时睁大了眼睛,与秦靠的更近了些:“……她就是你以前提到过的妖怪吗?” 又是一声含糊的鼻音。 得到肯定的答复,降谷零心头也逐渐有数了:“所以我刚才看到的、那些跟你交换了联系方式的‘人’眼角的鳞片和羽毛……原来不是错觉吗?” “秦老师……”他想了一下,忽然问,“你经常过来这里喝酒,其实是为了和那些妖怪进行联络,对不对?” “一半一半吧~” 温软含笑的尾音在嘈杂的音乐声里显得似有若无,降谷零无法从语气中分辨出对方的情绪,夜场的光线太暗,他也同样无法看清秦的表情。 他有心继续发问,却又担心自己接下来的话会冒犯到对方。 思来想去半天,一次又一次被坚定选择并偏爱着的幼崽,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的全部猜测都和盘托出。 “——你也是妖怪吗,对吗?” 秦撑开睫羽,那双在暗处看上去仿若鎏金的狭长狐瞳半眯起:“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 仅仅只迟疑了一瞬,降谷零就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哦,”白发如雪的年长者轻轻撸起额发,挑起唇角,拽着幼崽的衣领将其拉到自己身前,悄声同对方咬耳朵,“那你的感觉——还挺准的。” “……”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在当面得到了当事人的肯定之后,降谷零的瞳孔,还是有那么一瞬间不自然的收缩。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秦拽着衣领,将幼崽重重按在自己颈侧,带着些微酒气的吐息,仿佛将周遭空气都染上了一抹微醺。 就在降谷零震悚失神之际,就听用仅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轻笑一声: “这个秘密可不许外传哦,不然……就吃了你~” 嘴上这样说着,秦那双鎏金样的金蜜色狐瞳却是轻轻抬起。 森然杀机悄无声息地浮现。 【吃了你……】 寻常人类无法捕捉的异常波动,毫不留情地循着那道藏匿在暗处的、直勾勾窥视着秦与幼崽的黏稠目光撕咬而去,像是要将那团黏腻恶意的黑泥彻底焚烧殆尽一般。 “嘶——!!!” “嘶嘶嘶——!!!!!”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秦的狐耳微微弹动,准确无误地从复杂的环境之中捕捉到一道又一道凄厉无比的嘶鸣声。 啧。 什么不开眼的渣滓,居然敢就这样怼他眼皮子底下班门弄斧。 不自量力。 黑雾散去,降谷零似是有所察觉,挣扎着想要摆脱秦扣住自己后颈的手。秦挑眉,也不松手,脸上挂着恶劣的笑,将崽崽金灿灿的头毛rua成一团乱糟糟的鸟窝头后,这才慢腾腾卸力。 “——像一只炸毛的小狗~” 秦嘲笑幼崽。 降谷零气急,用胳膊肘重重拐了无良监护人一下,挪动屁股坐远了点,然后气愤愤地重新整理起自己的发型。 但,没过一会儿,他却又是主动挪了回来。 伸手捅了捅假寐的监护人的腰侧,见对方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之后,降谷零凑近,有些好奇地小声问:“你是什么什么妖怪啊?” “我?我是会吃小孩的坏妖怪~” 降谷零无语,又捅了对方一下:“你干什么啊!我是想问——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妖怪啊?” “嘘嘘——” 竖起一根手指,秦用眼神示意一旁反趴在沙发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嘬着酒的松田阵平,“这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是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的,明白吗?” “噢。” 毫不设防的单纯幼崽不疑有他,再度凑近、正打算继续开口询问时,下一秒,却被无良监护人按在了怀里,刚刚整理好的发型再度遭到了“糟蹋”。 “……你干嘛、!” 秦笑吟吟地勾了勾手指:“伸手,把眼睛闭上。” 上过一次当后的幼崽此刻有些警觉,盯着秦狐疑道:“干什么?” “叫你伸手就伸手,哪那么多废话?怕我咬你一口不成?” 降谷零一听,心想也对,于是闭上眼睛,乖乖把手伸到了自家老师的面前。 蓬松柔软的触感擦过掌心,丝丝缕缕的,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划过指尖,带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痒意。 降谷零指节一颤,下意识睁开了眼:“……那是什么?” 秦眯眼笑:“你猜?” “……” “好了好了~桌上有牌和骰子,想喝什么跟我说,去和你的小同学们一起玩吧,臭崽。” …… …… 一支DJ结束,中场休息调试音响的时候,诸伏景光趁机蹭到秦的身边,揉着差点被震聋的耳朵,笑着问:“秦老师好像对这个地方很熟悉?” “是~啊~” 拖着尾音,秦撩起眼皮,半眯着眼看他:“我以前不当老师的时候,在很多酒吧夜店都打过工的。” 只是打工吗? 回想起自己刚才不小心听到的、秦老师与那些来搭讪的男男女女之间交谈的只言片语,诸伏景光眨了眨眼,识趣地没说什么。 倒是一边的松田阵平来了兴趣。 他也凑了过来,脸上挂着一抹挑事的笑:“那你刚才怎么不上去跳舞?在夜场打工的话,对这些应该也很熟练才对吧?” “?” 看了一眼台上正在手忙脚乱到处捡自己跳嗨了随手甩掉的衣服的男男女女,又看了一眼某卷毛脸上不怀好意的笑,秦无语,一巴掌按住松田阵平的脸把人推远,嫌弃道: “我以前也不是做这个的啊,我以前是——” 酒吧特邀驻唱。 未尽的话语,在鼻尖嗅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之后,猛地戛然而止。 第76章 奇怪的东西 沉默片刻,沐浴着身旁三只人类大崽充满求知欲的好奇目光,秦顿了顿,忽然“嗤”地哼笑了一声。 “——怎么,对我的过去很感兴趣?” 松田阵平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因为感觉你这个人蛮奇怪的,和我以前遇到的过的人都不一样,所以稍微有点好奇。” “哦,”秦站起身,端在手里的酒杯却是没有荡出哪怕任何一滴酒液,“那可能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吧。” “喂喂!”松田阵平有些不高兴了,“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怎么阴阳怪气的?莫名其妙!” 秦闻言也不恼,举起方杯笑眯眯地晃了晃:“刚才看见了眼熟的朋友,我过去和他聊几句、顺便喝一杯。你们几个呆在这里,乖一点,不许动来路不明的饮料或者食物,如果遇到有人来找麻烦就给我发消息,知道了吗?” “好的。” “知道了。” 诸伏景光一向是个不会让大人多费心的乖崽崽,此时听见这话,几乎没有犹豫就满脸认真地答应了下来。他身边的降谷零虽然觉得被对方当成小孩子对待稍微有些羞耻,但毕竟来这一趟是自己的要求,挣扎了一阵之后,最终还是很听话地点了头。 松田阵平瞥了隔壁两个乖宝宝一眼,嗤笑一声,刚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就对上了某位无良教师阴森森的威胁性眼神。 “……” 松田阵平顿时哽住了。 无语凝噎一阵之后,他勉勉强强点了一下头,偏过脸避开秦直勾勾的眼神注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罗嗦死了!” 秦笑了笑,挨个抬手揉了揉自家崽崽的脑袋瓜,给对方黯淡的狐纹里渡进去了两缕狐火。 当他的目光转向隔壁那只不太熟悉的代养崽时,他犹豫了一下。 他的停顿被松田阵平当成了拿乔和威胁。 虽然满脸的不高兴,但松田阵平最终还是黑沉着一张恶人役帅脸,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的脑瓜子递到了代课教师的魔爪底下。 “……” 秦失笑。 这不是挺可爱的吗? 顺着代养崽崽的心意也揉了揉对方的小卷毛,秦最后叮嘱几人一句之后,转身循着某道熟悉的身影快步追了过去。 …… …… “一杯威士忌,不加冰。” 吧台内的酒保闻言,微微一愣:“这位客人,威士忌不加冰的话,口感会更烈一些,会更容易喝醉的哦?” “不加冰。” 伴随着冷漠的话音落在地上,一张表面布满褶皱、看上去仿佛经历了什么可怕蹂躏的千元纸币,就被这位面无表情的客人轻轻压在了吧台柜面上。 “……好吧。” 既然客人都这么要求了,钱也没少他的,酒保自然也不会多言,收好钱后,洗了洗手,转头就去开酒了。 秦就是这个时候靠过来的。 他的身高实在太过优越,看都没看旁边专门放置的高脚凳踏脚,身形一转,便轻轻巧巧地落座在了椅面之上。 他靠的有些过于的近,青年扫了一眼左右两边距离自己稍远些的、全部都处于空置状态的高脚椅,眉心微微皱起,但最终却也没说什么。 单手撑着下巴,秦歪头打量着身边的青年。 过了一阵后,他问。 “——很累吗?” “……” “……” 落日熔金般的狐眼微微眯起,秦眼底的那抹灿烂的色泽,显得与周边整个无序又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身边的青年满身落拓,细长的眼眸之中盈满了迷茫,看上去像是一个找不到家的游子,只能像现在这样,萧索又茫然游荡在这人世间。 对方原本应当是那种不会轻易将自己情绪暴露出来的性格。 但…… 或许是压抑得久了,也或许是真的已经非常疲惫了,在这纷纭错杂的黑暗之中,他没有再去过多掩饰自己的狼狈。 “……滚。” 沙哑的嗓音像是砂纸彼此摩擦,被秦听在耳朵里,有些疑心对方是否很久都没有喝过水、很久都没有同别人说过话了。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酒杯,又看了看对方尚存一丝青涩的年轻面容,秦想了想,对刚把威士忌送上来的酒保说:“请给我一杯蜂蜜水。” 酒保:“?” 来酒吧点蜂蜜水??这到底是什么人间迷惑行为! 他刚要开口婉拒,下一秒,却是看见自己的柜台之上,被人压上了一张整洁干净万元大钞。 “——一杯蜂蜜水,温度适口就好。” 秦再次开口。 这一次,调酒师没有丝毫犹豫,微笑着冲他点了一下头,随后收起钱币转身进了操作间。 端起方杯,将里面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秦扭头看向身边那个发丝凌乱、脑后的丸子头只差一点就要散下的青年。 “你……” 他迟疑着,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了一会儿后,秦挠了挠脸颊,凑近对方小声问:“你最近,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 “……” 丸子头青年没搭理他。 秦眨巴眨巴眼睛,思忖片刻后,凑近继续比划:“就是那种白色的,毛茸茸的,质地非常柔软坚韧的东西,它表面可能会有一些伤痕,但是……” “——请不要骚扰我,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青年终于再次开口,看向秦的眼神却并不如何友善,声音里也带了一丝冰冷与敌意。 秦一愣。 “啊?” 青年盯着他,一字一句再次重复:“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没有遇到其他奇怪的东西。” 被对方定义成[奇怪的东西]的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问——” “没有,滚。” “……” “……” 正巧这时蜂蜜水端了上来,青年也不再理会秦,自顾自地端起自己的酒杯浅酌起来。 秦歪头看着他,金蜜色的眼眸缓缓眯起,鼻尖微微耸动。 熟悉的气味…… 这个人类绝对见过那东西,但却一副并不太愿意开口与自己交流的样子。 得想想办法…… “——你还是高中生吗?”仔细端详着对方那深黑色立领、看上去品味堪忧的奇怪制服,秦弯起眸子,“穿成这样就来酒吧……门口的保安没拦你吗?” “……” “未成年喝酒可是违法的哦?” “……” “没记错的话,明天似乎并不是公休日呢。你喝这么多酒,不怕明天上学起不来吗?” “……” “你……唔!” “——闭嘴、滚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衣领被人一把猛地攥住,秦眨巴眨巴眼睛,望着面前这张因为噙满怒火而显得生机勃勃的青涩面容,口中却是软绵绵地笑着:“哎呀哎呀,不要生气嘛~我是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你老师的啦~” “……” 丸子头青年的胸口剧烈起伏,额前那一小撮奇怪的刘海也伴随着他的喘息而不断颤抖。 “……” “……” “还生气呢?”强行闭麦只维持了短短几分钟,很快,嘴欠的某人就又支棱了起来,抬起爪子推了推对方紧抓着自己衣领的手臂,“……放松一点啦,我快要喘不上气了。” “……” 狐狸一样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秦的眼睛。 片刻之后,秦感觉自己领口传来的束缚感,似乎缓缓减弱了一些。 “……滚远点。” 秦“噢”了一声,却是一副完全没把话听进去的样子。等对方松开自己的衣领、收回手后,他半趴在吧台的木制柜面上,歪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笑嘻嘻地凑近对方。 “——哎哎,那个谁,你脸色好苍白哦,是最近没休息好吗?” “……” “……” 丸子头青年撑住额头,嘶哑的声音仿佛是从咬紧的牙缝之中蹦出的一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知道?” “……” “——蜂蜜水,喝不喝?” 依旧保持半趴在桌面上的动作,秦嬉笑着,用手肘轻轻推了推这只盛满了温水的玻璃杯。 也许是因为柜面被擦拭得过分光滑的关系,玻璃杯被秦这么一推,杯身顿时倾斜,眼瞅着一杯热水荡出杯口、下一秒就要朝着身边丸子头青年身上泼去了。 顿时,并不想在深冬的天气、披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回家的丸子头青年就有些绷不住了。 于是,在秦差一点就没忍住,打算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伸手去扶杯子的前一秒,青年飞快抬起手。 砰—— 笃——! 圆滚滚的玻璃杯被人轻巧接住,重重扽在了木制柜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我不喝。” 这样说着,青年面无表情,打算就这样把杯子推还给秦。 “不喝也行,”秦也没有勉强,唇角微微弯起,眉眼间笑意不减,“但你得付我这杯水的钱——一万日元,现金或者刷卡都没问题。” 丸子头青年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付钱?这杯水是你自己点的。” “但你碰到了杯子呀。” 白发金眸的男人眯着眼睛笑,眉眼间的笑容促狭且狡狯:“你碰了我的杯子,那这杯水我就不能喝了——我担心你在我的水里放奇怪的小药片,所以你得把这杯水的钱付给我才行。” “……我不会往里面放奇怪的东西。” “真的吗?我不信~” “……” “……” 四目相对,丸子头青年本就沉郁的面色顿时更黑了些。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 “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当然,也不只是人这么说,”秦矜持点头,面色颇有种引以为豪的感觉,“——不过我一般不太爱听这种话,所以他们大多数都自觉闭嘴了。” 青年沉默了一阵,有心想问一句那些不自觉的呢。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见一道软绵绵的笑声从对面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俊美男人口中传出。 “至于那些不太自觉的……唔,虽然味道不太好,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我也不是很挑食就对了。” “……!” 青年瞳孔骤然紧缩:“你是——唔、!” “嘘、嘘——” 一手捂住对方的嘴巴,秦一手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语气惊慌,面色却依旧在笑:“这种事就不太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读了~咒术师小朋友。” 咒术师…… 青年本就细长的眯眯眼,顿时就眯得更细了几分。 重重拍开对方作孽的爪子,他盯着秦上下扫视了一阵,忽然冷冷开口:“你认识我?” “不认识。” 秦诚实地摇了摇头。 不过,紧接着,他又冲青年眯眼笑了一下:“虽然我没有亲自见过你,但你的资料,可是在公安异闻课重点关注名单里陈列很久了哦——” “夏油杰同学~” 第77章 你怎么也下海了啊小阵平! “……” “……” 四目相对,仿佛两个荒芜的小世界也因此碰撞在了一起。 除了寂静还是寂静的世界里,酒吧的一切喧闹,都仿佛被自动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各自无言。 半晌之后,夏油杰率先收回视线、别过脸,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已经有些放凉了的蜂蜜水。 秦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夏油杰同学。 等到一杯蜂蜜水全部见底之后,他这才慢悠悠开口:“星浆体的事,我听说了。” 握住水杯的手指微微一僵,夏油杰低下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关于天内理子的死,我深感遗憾,但公安无权插手咒术界内部做出的一切合理裁定,所以这件事……” “虚伪。” 未尽的话语被人很没有礼貌地打断,秦也没有生气,只是问:“为什么这么说?” 夏油杰沉默着,大拇指一遍又一遍摩挲那只光洁的空杯子,像是在借此描绘一个再也无从相见的故人的面容似的。 半晌之后,他说。 “——你觉得,星浆体的存在,是合理的吗?” 秦摇头。 “我不是咒术师,所以对你们所敬畏爱重的‘天元’没有任何情感。我只是觉得——如果一个生命的存在,需要以其他生命作为养料来延续的话,那这个生命的存在或许也不是那么有必要,因为这实在太过冷酷、也太过残忍了些。” “……” “星浆体原本就是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代名词,就像诅咒之种不该出现一样。天内理子没做错任何事,她不应该被献祭,更不应该在那样好的年华里惨死于枪下。” “……” “……” 短暂的沉默过后,秦慢慢开口。 “——虽然我是这样想的,但公安里面的大部分人类,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很抱歉,我只是一只异常,是异类,我没办法左右那些人的意志。” 他叹了口气。 “我最近十几年一直在出一个长期任务,因此不怎么回公安,也没太关注公安的动向。等到我听说‘星浆体’这个名字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 夏油杰依旧在沉默。 夜场狂乱闪烁的氛围灯在他脸上一扫而过。那一瞬间,秦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眼底的,那恍若实质的,亟待喷薄而出的怒火。 那是一种仿佛要将自己、将自己所厌恶的这整个世界一起燃烬,然后才能勉强熄灭的无边怒火。 秦能看懂这种眼神。 ——因为曾几何时的他,也拥有过这样绝望的想法。 屈起指节在桌面重重敲击了两下,当调酒师朝自己这边望过来的时候,秦笑了笑:“麻烦再来一杯蜂蜜水,谢谢。” 第二杯蜂蜜水被送上,秦没有动,转而推给了夏油杰:“虽然好像没什么立场劝你,但我还是想说——现在的你看上去很疲惫,像是随时会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一样。” “也许你需要一次足够放松的、长久而又深沉的睡眠,来缓解你心中压抑已久的沉疴情绪。” “——夏油杰,”他说,“就算是身为最强的你,在这种灵魂都仿佛在承受重压的情况下,又能往前走多远呢?” “……” “……” 无人应答。 话题的主角依旧低着头,额前那一撮奇怪的长刘海垂落在他的眼前,伴随着呼吸和店内的暖气,一下又一下缓缓浮动。 酒吧的环境实在太过复杂,空气中那股子若有若无的熟悉气味,早就被各种汗臭味、脂粉味、还有乱七八糟的酒香所覆盖,叫人再难分辨。 “——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慢吞吞地从高脚凳上站起身,秦的声线依旧温软:“我的确有些事想要问你,不过看起来,今天似乎并不合适……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夏油杰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就像一尊不会说话不会动的雕塑,就那样静静矗立在黑暗的最深处,仿佛一个即将为自己的信仰殉道而死的教徒,固执、偏执,又无畏。 ……好吧。 秦耸了耸肩,心知自己今晚应该得不到想要的情报了,微叹了口气,倒也不纠结,转身便想要离开。 啪—— 肩膀处的衣物微微一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重重砸在了那里。 秦敏捷地一回手,捞住了那枚正从自己肩膀上往下滚落的小纸团,展开一看,有些失望地发现那并不是自己期待的情报,而是…… “——两万,买你这两杯水。” 秦:“……” 失笑摇头,他舒展开眉宇:“你还真是个不可爱的人类幼崽啊,夏油杰同学。” “随便你怎么说。” 啧。 话都被人家唠散了,秦也没多留,更没跟对方客气,收起那两张万元大钞塞进口袋里,低头看了眼时间。 ——快一点了。 时间差不多了,也该把已经见过了世面的崽崽们挨个送回家了。 这样想着,也不需要旁人帮助,秦身法诡谲灵活地钻入舞池之中,七拐八绕避让开某些试图揩油的咸猪手。 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很快,他就顺利在舞池的正中间,捉住一只衣领大开、满脸晕红的代养崽二号。 被人掐住命运的后脖领,喝的晕晕乎乎的代养崽二号还以为对方是想来找自己跳舞的,脸上熟练扬起一抹轻佻帅气的笑,伸手邀请。 “唔、美丽的小姐……请问你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 还挺绅士。 秦无语,掐着对方的后脖领狠狠摇晃了一下:“看清楚我是谁——走了!时间太晚了,该回家了!” “唔……” 顺着秦的力道,萩原研二醉眼惺忪地将脸贴近到对方的脸前,眨巴着微微有些涣散的目光仔细瞅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秦老师!” 秦满意点头,心想对方认出自己来就是好事,等会应该不需要自己把人强行扛回去。 然而,下一秒…… “秦老师!秦老师你怎么突然就下海了啊秦老师!……原来教师这份工作也这么不稳定的吗?!” 秦:“……?” “哈??”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顶着四面八方袭来的震惊眼神,硬着头皮拖着萩原研二往舞池外面走,“萩原研二,你说什么呢?!赶紧跟我走,我送你们回家!” 然而,令他深感绝望的时,某个喝多了的小醉鬼就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还在他的手里发出悲痛欲绝的惨叫。 “真没想到,秦老师你的经济状况、居然已经糟糕到了这种程度……没关系的秦老师!别担心!我开酒!你把我开的酒都算在你的名下!身为你的学生,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帮你的!” “……” 秦:“……不好意思,他喝多了。” 他如此向身周那些表情促狭、眼神戏谑的人说道。 自己是个妖怪,无论传出怎么样离谱的风言风语都无所谓,但萩原研二不一样,身为东大的高材生,要是被传出夜店醉酒、当众闹事的丑闻的话,他以后的学习和工作恐怕都要受到不小的影响。 那些人也很识趣,听见秦这样解释,甭管信了还是没信,个个脸上都挂着暧昧的笑,纷纷点头:“明白、明白的!” “孩子大了是不好管教,辛苦你了哦,‘秦老师’~” 说着说着,甚至还有人掏出手机递到秦的面前:“交换一个邮箱地址呗,小帅哥~我排个队,等你跟这个黑头发的小帅哥拜拜之后,下一个就轮到我怎么样?” 怎么样? 当然不怎么样!!! 秦一时瞳孔地震,顾不上婉拒,扛着萩原研二,循着人群缝隙,动作飞快地往舞池外面溜。 趴在背上的某个醉鬼还不安分,挥动手脚大声嚷嚷: “秦老师、等我攒够钱就来替你赎身啊秦老师——秦老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秦老师,秦老师——!” 秦额角青筋蹦起:“……闭嘴!” “呜呜呜呜秦老师你真是个好人啊你上课都没抽查我的论文呜呜呜呜……要是中村老师知道我一个字没写他一定会杀了我的呜呜呜呜……” 完全不知道还有论文作业这一茬的秦:“……” 失算了。 早说有作业,他当时一定第一个抽查这两个小崽子的论文。 “秦老师,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秦老师——秦老师你放心我一定会来捞你的,秦老师——唔、!” 果断更换搬运姿势,强壮又可靠的双开门秦老师直接把人夹到了肋下,一手圈着人、一手堵住嘴,强行从人群之间杀出一条血路,挟着人就冲回了自己订的卡座里。 还好。 被他留在卡座里的其余三个崽都很听话,并没有到处乱跑,避免了狐狸被气的脑溢血、最后不得不挨个把人抓捕归案的惨剧。 “呼……” 长出了一口浊气,秦像是丢什么烫手山芋一样,一把就将怀里的萩原同学丢给了他的幼驯染抱着,随后拎起自家两个崽,招呼松田阵平:“走了走了,赶紧回家,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松田阵平下意识顶了一句,接过晕晕乎乎的幼驯染之后,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喂喂、hagi,还能走吗?先说好,我能背你,但你一会儿要是吐我身上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啊!” 萩原研二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过了一阵之后,再一次爆发出一阵惊天惨叫。 “小阵平——!!!” 手忙脚乱地捂住耳朵,松田阵平愣了一下:“干、干嘛突然这么大声啊,笨蛋!” “小阵平呜呜呜呜呜呜——!”醉鬼一把扑到了自家幼驯染身上,痛不欲生大喊,“你怎么也下海了啊小阵平、你的论文都还没写完啊!!呜呜呜呜你这样我到时候抄谁的啊——!!” 松田阵平:“??” 第78章 想帮我收尸? “……” “……” 几乎就在萩原研二话音落下的瞬间,松田阵平的表情,顿时被一片森寒所覆盖。 看了一眼松田同学冷到差点掉渣的可怕脸色,诸伏景光明智地选择了闭嘴,并顺手拉住了自家欲言又止的幼驯染。 秦一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但,为了防止一场血案在自己眼前发生,他直觉自己此刻不能够再继续沉默下去了。 于是…… “咳、那个——” 嗖——!! 冷飕飕的眼刀子瞬间甩向秦,秦喉结滚动,沉稳开口:“那个,如果超过两点的话,计程车可能就要加收费了。” 松田阵平阴沉地扫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仍然在撸袖子:“我不差这点钱!” “但我比较差,”单手按住代养崽的铁拳,秦一脸诚恳,“你知道的,我上有300岁的姐姐,下有未成年崽崽,维持自己身为教师的体面也还需要一笔不菲的开销……我是需要多多攒钱来养家糊口的!” “……” 松田阵平盯着秦,没吱声。 秦一点一点悄咪咪挪到了萩原研二身边,鬼鬼祟祟地把人扒拉到身后、移交给自家两只崽崽捂住嘴搀扶起来后,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走吧,回家了?”他戳了一下代养崽因为握拳用力过猛、紧绷得仿佛钢筋一样的手臂,“你们班明天早上的早八还是我上,你们要是迟到了我就告诉中村老师,让他扣你们的平时分。” “……”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某无良代课老师,松田阵平愤然怒斥:“——你是狗吗?!” “狗太蠢了,我是狐狸~” 愉快地半眯起眼睛,秦笑嘻嘻地扒拉了一下代养崽的头毛,随后推着对方的肩膀往大门外走去。 “走啦走啦~你今天也喝了不少酒,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如果醉醺醺地来上课的话,我可是会把你们两个踹出教室的哦?” “踹我?” 被半拖半拽着推向酒吧大门,松田阵平扭过头,有些挑剔地上下扫视了秦一眼,不屑一笑:“——就凭你这小胳膊小腿?” “嗯嗯嗯,松田同学最可靠了~”活了两百多年、手刃邪祟无数的二尾大妖笑眯眯点头,虚弱扶额,“那么以后,我可就要仰仗松田同学来保护我这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可怜教师了呢~” 可靠的松田同学轻哼了一声:“看我心情。” “好的好的,那么一切就拜托松田同学了哦~”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在听我讲话啊、混蛋!!我没同意啊!我说的是看我心情!” “没问题没问题,平时分什么的都好说……” …… …… 等到终于把隔壁中村老师家的代养崽x2塞进计程车里,秦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 “呼,终于把麻烦精送走了……” 诸伏景光有些失笑,从口袋里抽出手帕递上前,体贴道:“秦老师辛苦了。我刚才没有喝酒,可以自己回家的,就不劳您费心了,您陪着zero一起回家就好,早点休息。” 秦笑了一下,却是没有答应,金蜜色的眼眸半眯起,在夜色之下闪烁着略显诡谲的色泽:“你们两个明天早上没课吧?” “没。”诸伏景光摇头。 “那你今晚和零酱一起回家吧?反正你现在已经从亲戚家搬出来独立生活了,不存在门禁,不如来零酱家住一晚,搞个夜谈会什么的——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这个吗?” 诸伏景光一愣,迟疑:“可以是可以,但我……” “就这么说定了——”不容分说地将胳膊一左一右搭在了两只崽崽肩膀上,秦懒洋洋地拖着声音,“刚好哥哥今晚让人把菜菜子接走了,小狗不在家,不会吵到你们休息的。” 降谷零偏头看了秦一眼:“你呢?那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秦老师?” “我没喝尽兴,一会儿换个场子继续~” “……” “干嘛不高兴啊?小脸黢黑的,要不是头发颜色浅,把你扔街上我都找不到你人在哪了,”很没良心地掐了一把崽崽的娃娃脸,秦嘲笑他,“多大的人了,还离不开老师?那我以后要是——” 话到一半,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喉结滚动,将剩下半句咽了回去。 “……算了。” 他揉了揉眉心。 “总之,今晚你们两个自己回去住,搞快点回家,早点休息、别熬太晚——晚上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门,听见没?” 若有所思地看了秦一眼,降谷零也没多说什么,任由对方把自己的脸颊揉捏成奇奇怪怪的形状,点头,声音含糊地答应。 “……窝姿嗷惹。” “嗯嗯,乖孩子~” 熟练地往两只崽手里塞了几袋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小面包,目送两人钻进计程车之后,他愉快地挥了挥手。 “一夜好梦哦~” …… …… 车辆绝尘而去,原地很快陷入了一片沉寂。 今夜的月色有些朦胧。 一大朵不知道从哪飘来的乌云忽而遮住了月亮,将清澈的月光尽数渲染成了满目污浊。 “是毛月亮呢~” 狐狸特有的软绵绵的腔调响起,秦脚尖微点,身姿轻灵地从地面一跃而起,站在楼顶,居高临下俯视着脚下的世界。 “毛月亮的夜晚通常阴气大盛,感觉……很适合做一些见血封喉的腌臜事呢~” 话音落地,下一秒…… 嗡——!! 无形的波动,于瞬息间接管全场。 “[界]……开!” 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发出不甘的嘶吼,在阴影的庇护下蠢蠢欲动。 狰狞的狐尾在夜风之中狂乱飞舞,呼啸的狐火转瞬间将界内的整片夜空全部点亮。 唇角轻轻弯起,解放了自身全部力量的大妖眼底盈满了冰冷与漠然。 “大型异常?在酒吧里面就警告过你们了,没想到还不死心……也好,今晚就拿你们当宵夜吧。” 话音落地,狐火大盛。 在这片被狐火彻底映燃的苍穹之下,无数外形狰狞恶心的邪祟爬出藏身地,如黑潮一般向着秦所在的高楼蜂拥而至。 “吼——!!” “吼吼吼——!!!” 铺天盖地的黑雾汹涌而来,怪笑声、哭嚎声、尖叫声响成一片,就仿佛整个人间,已在此刻堕入地狱最深处。 然而,在这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里,秦睥睨森然的冷笑声,却被映衬得无比清晰。 “——宵小之徒。” 在瞬息而至的破空声中,秦身躯微侧,精准让开了两只直取自己心窝而来的狰狞鬼爪。 随即,他五指成爪,骨节分明的手掌顷刻间撕开黑影的胸膛,生生剜出两枚还在跳动的、散发着粘稠恶意与杀机的浑浊妖心。 咕噜…… 咕噜…… 吞食声、撕扯声接连响起。 伴随着这诡异声音的不断响起,空气之中,邪祟异常们的嘶吼声,都仿佛有了瞬间凝固。 然而…… 停滞也只是瞬息。 下一秒,更多的大型异常仿佛不要命一样疯狂涌向秦,用爪撕、用牙咬、用骨刺劈砍…… 就像是栖息在亚马逊河流深处、嗅到血腥味就迅速沸腾起来的食人鱼,它们睁着一双毫无理智的血红色眼眸,不顾一切地蜂蛹上前,贪婪地想要从秦的身上撕下一片片血肉来。 这是不正常的。 但…… 这似乎又是正常的。 异常之间的厮杀,向来如此原始且野蛮的。 被[界]隔离在世界之外的半空中,不断有不知主人是谁的血液泼洒下来,不断有一具又一具生机断绝的残肢断臂从天空之上坠落…… 大地瞬间就被染作一片猩红。 赤金色的狐火像是一片永远不会熄灭的岩浆,流淌到哪里,就在哪里带起一片凄厉的哀嚎声;狰狞的狐尾每次落下,都必定精准洞穿每一只靠近的异常的心脏,带起一蓬又一蓬浑浊腥臭的污血; 一道道新伤叠着旧伤覆盖在雪白的皮毛之上,被异常们撕扯而下的碎肉骨血全部遭到吞食,浅金色的妖血如溪流一般汩汩流淌向地面,随后被贪婪的邪祟张口接住,痛饮而下…… ——比起厮杀,这更像是一场双方彼此吞食的修罗场。 然而,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却并不能让狐狸吃痛退缩,反倒是激起对方更癫狂、更病态的报复。 神骏优雅的白狐浑身浴血,白骨森森。 比起祥瑞,此时的他看上去,却更像一头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恶鬼。 在狐火疯狂席卷的呼啸声中,白狐一次又一次悍然迎上密密麻麻的鬼潮,在彼此撕咬与吞噬之中,将一切邪祟污垢尽数拦截在身前,拦截在这片冰凉麻木的毛月亮光辉之下。 …… ……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最后一缕狐火被大片腥臭滚烫的咒灵之血浇灭后,半空中的巨大狐影停顿片刻,随即缓缓扭曲。 片刻之后…… 分割阴阳生死的[界]如玻璃般破碎,转瞬间消失无踪。 尾尖卷起裂痕密布的终端,高挑清瘦的身影踉跄着跃下高台,一步一个血脚印,步履蹒跚,慢吞吞地转过街角。 “——这就是你的工作吗?” 冷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秦脚步微顿,柔润的嗓音因为吞噬过多阴祟而显得有些沙哑:“……不是。” 身后脚步声响起。 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里,秦感觉到一个略显熟悉的气息,慢慢靠近了自己。 “那个结界很结实,我打不破。” 对方像是在解释自己方才的缺席。 但…… 这分明本来就不是他的责任啊。 品出了对方话音里所含的浅浅愧疚,秦舔去嘴角的血渍,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瞥向身侧。 “你,一直在结界外等我?” “……” “担心我死在里面,准备帮我收尸?” “……” “赶紧回家吧,夏油杰同学——今晚外面可不安生。”拖着懒散沙哑的尾音,秦踩着朦胧的月光,摇摇晃晃往家的方向走去,“洗洗早点睡,听说你们咒术界最近分给你的任务也不少,要好好干啊~” “……” 暗紫色的眼珠紧盯着秦染血的嘴角,沉默半晌后,安静跟随着对方身侧的夏油杰忽然开口问: “——你不觉得,那些东西的味道很恶心吗?” 用拇指指腹抹去睫毛上沾染的血珠,秦歪了歪脑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会啊。” “……” “想问我为什么?”秦低笑一声,鲜红的舌尖轻轻舔舐唇瓣,将其上残留的血渍一并卷入口中,“——只要能让我变强,我就永远不会厌恶、更不会拒绝那些奇形怪状的‘夜宵’。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唯一答案。” “……” 像是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夏油杰垂下眼,沉默了。 秦瞥了他一眼:“野心是需要力量来支撑的。没有力量的野心,就等于是空谈。” “……”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那么你呢?你想要改变什么,夏油杰?你又想要得到什么?” 赶在对方给出答复之前,秦笑着竖起一根食指,轻轻对着对方比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不需要告诉我答案,因为这应该是你献给自己的最终答卷。” 暗紫色的眼眸微微闪动,片刻后,夏油杰轻声问:“那么,杀戮是一切野心的最终模样吗?” 这个问题秦不陌生。 因为,在无数个被痛苦和悔恨折磨到难以入眠的夜晚,秦都一遍又一遍反复诘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在灭族的血海深仇裹挟之下,面对这个问题,他分明应该给出肯定的答复。 但…… “——是啊。” 夏油杰明显愣住了。 他看着秦,脸上表情少见地浮现出一丝不知所措。 秦笑了一下,将手上污血在衣摆蹭干净之后,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如果我告诉你,杀戮是一切疑问的最终答案,你会因此而感觉到高兴吗?” “……”沉默片刻,夏油杰摇了摇头,“并不会。” “这个世界承载着很多很多的绝望与不堪,但在那之外,总是还有值得你、值得我去爱着这个世界的东西存在的。我不想失去他们,所以我选择了克制和忍耐,尽可能不让自己和这个世界伤害到他们。” “那么……你呢,夏油杰?” “——你爱着的、你发自内心想要保护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 轻咳两声,秦咽下满口血腥,大笑着,毫不客气地揉乱了别人家崽子的丸子头:“好好学着吧,小崽子——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赶紧回家啊听见没?我跟你讲,我现在没空管你,我马上就要回家去保护我家的宝贝崽崽们了~” “……” “……” 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止歇,伴随而来的是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 “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想起来了——我的确接触过你说的那个东西。” 略微沉吟,夏油杰很快补充:“那是一枚形状很不规则的白色皮毛状咒具,我前段时间接到任务,前往江户川边去回收它,但最终却失手了……我的咒灵遭到重创,我也险些丧命。而那枚咒具,最后被一个额头上有一道缝线的女人带走了。” 缝线么…… “知道啦!多谢你的情报啦,夏油杰同学~” 夏油杰沉默了一阵,望着月光之下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再次开口:“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被邪祟血液糊的一塌糊涂的耳尖微微抖动,秦没有回头,只是笑眯眯地朝后摆了摆手:“我?我只是一位非常擅长为幼崽排忧解惑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知心帅哥而已~拜拜拜拜,晚安啊夏油杰同学——!” “……” “……晚安。” 第79章 兄长 毛月亮的光影影绰绰,洒落在房檐屋后时,便为整片夜色披上了一层白雾迷蒙的薄纱,将一切渲染得朦胧迷幻,仿佛一场难以苏醒的幻梦。 低头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爪爪,秦迟疑了一下,没有进屋,只是翻墙上房,隔着窗户悄悄探头,等确认房间里的崽崽们都全须全尾地躺在床上睡着了以后,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睡着了也不知道关灯,卧室门也大开着……真要是这么睡一晚,明天早上妥妥的感冒预定了。 ——真不让人省心。 修长灵动的尾巴悄无声息地伸长,秦趴在窗边,探着尾巴,仔细着不要惊醒幼崽、小心翼翼将灯关上,又把卧室门轻轻合拢。 做完这一切后,几个腾身灵巧地窜上屋顶,浑身上下被血液糊得狼狈不堪的小白狐狸抖了抖毛,随便找了个能晒到月光的房檐趴了下去。 所剩无几的妖力交织缠绕,像蜘蛛织成的网,将这幢老旧的建筑密密麻麻包裹起来,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无声威慑着试图闯入的不轨之徒。 但…… 下一秒。 “尾巴好痛……” 英勇可靠的狐狸大妖,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委屈巴巴地在房檐上蜷缩成一小团,整只妖怪都萎靡了下来。 抱着尾巴尖尖小心翼翼地舔干净上面的血污,小白狐狸看上去有些打蔫,耷拉着耳朵,颇有一种强弩之末的意味。 “可恶,为什么要盯着我的尾巴下死手……断掉的尾巴被拿去做了咒具也就算了、怎么连好的尾巴也不放过啊!!” 恶狠狠地磨了磨牙,小白狐狸心疼得无以复加:“呜、毛毛都被薅掉了好多撮,伤口还这么深……” “以后尾巴要是落疤的话,我还怎么去见狐啊……” 狐狸形态不太方便涂药,秦想了想,趁着现下夜深人静、无人在意,干脆摇身一变化作人形,抱着两条伤痕累累的大尾巴,一边疼得倒抽着冷气,一边利索处理伤口、消毒抹药。 等到身上伤势都处理得差不多之后,眸光黯淡、面色惨白的狐耳男人翻出自己的终端,无视上面遍布的裂痕开始发消息。 “遇袭报告……啧,还好我能打,要是真得遇袭殉职,那帮老登总不至于追到地狱找我要报告吧?” 忿忿不平地用力敲打着页面,等到终于劳心费神编撰好了一份勉强看得过眼报告之后,秦点击了发送,随后退出工作群,点开了私聊页面。 ——刚才的混战实在太过激烈,他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恶魔砸了个粉碎,已经不能用了,手里这只终端现下也是一副裂痕密布、随时可能要返场报废的程度。 好在通讯功能没受影响…… 翻出一个熟悉的联系人发去了视讯邀请,秦简单擦了把脸,对着破碎的怀表表面照了照,确定自己的尊荣勉强可堪入目之后,这才勉强满意。 通讯忙音响了一阵,随即很快接通。 伴随着碎裂的屏幕微微亮起,很快,一道儒雅含笑的声音就在终端的另一头响了起来。 “——怎么在这个时候找我,秦君?” 秦抖了抖耳尖:“知道你没睡。有点事想要问问你,奴良鲤伴。” “直呼其名可是一种很不风雅的事啊,狐妖君。” “哦,”不怎么高兴地撇下耳朵,秦哼了一声,“那么,后脑勺成精的帽子绝缘体滑头鬼大人——还满意这个称呼吗,奴良先生?” 奴良鲤伴:“……” 破碎的视讯画面那头,长刀斜扛在肩头的儒雅男人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弯起唇角:“是谁又惹到你了?” 秦没接这个话,只是转而问:“你对于几年前,那群乡下来的地震鲶忽然入侵东京的事还有印象吗?” “有的,”奴良鲤伴想了想,“那群失去理智的鲶鱼妖似乎来自于长野的乡下,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瞒过了鸦天狗们的侦查、强行闯入东京一所国小里,之后被你清理了干净——这件事的确是奴良组监管不力导致的,但,如果没记错的话,相关歉礼与赔偿早已送至公安部异闻课参事官手里才对。” 面上浮起一丝疑惑,奴良鲤伴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了,秦君?难道你又遇见那些鲶鱼妖了吗?” 秦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 “是,也不是。我的确遇到了丧失理智的妖怪,不过那些并不是鲶鱼妖,而是一些妖怪、鬼魅、恶魔和诅咒的混合部队。” “混合部队?” 奴良鲤伴面上的惊讶更胜了一分。 旁边似乎有妖怪在呼唤他,他简单和对方打了个招呼,随后带着终端找到了一个安静的位置:“秦君,你说的这些祟物,莫非又是冲着你来的吗?” “嗯。” 金蜜色的狐眼缓缓眯起,秦的语气有些令人捉摸不透:“战斗的过程中我就发现了,那些家伙宁可死,也一定要从我的身上撕咬下一块血肉——这种操作委实不像是正常拥有理智的妖怪能够做出来的。更何况……” “更何况?” 秦沉默了。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秦君?”通过裂痕密布的视讯页面,奴良鲤伴像是能清晰的捕捉到秦眼底的迟疑与踌躇。 他笑了一下,没有因为对方表露出的为难而将话题一带而过,只是用那双锐利沉静的黑眸直勾勾地注视着秦的眼睛,轻声开口:“你既然会来找我,就说明现在的我已经是得到了你认可的同伴了。对于值得信任的同伴,我想,应该没什么事,是需要特别隐瞒的吧?” 同伴么…… 唇瓣微微蠕动,秦仔细品味着这个阔别多年的词汇,金蜜色的眼底风云变幻。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道温软低哑的声音,缓缓在沉寂若死水的空气之中荡漾开来。 “在它们的身上,我闻到了兄长的味道……” —————— 第二天一大早,顶着一张苍白得仿佛中世纪吸血鬼一样的俊脸,秦萎靡不振地靠坐在了教室第一排的角落里,捧着点名册,面色憔悴、眉眼郁郁。 今天的课时内容依旧是小组作业汇报。 尽职尽责地完成了全程录像,好不容易捱到下课,秦拖着脚步,动作看似迟缓、实则像一阵风似的,光速消失在了教室大门之外。 “……” “……” 教室里忽然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片刻后。 “走了呢……” “溜的好快,感觉完全没有要发表几句下课宣言再走的样子呢……” 原本还打算上前套个近乎、和人又帅又好说话的代课老师联络一下感情的人类大崽们呆在原地,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秦老师,是有什么很着急的事情要做吗……” “不知道啊,我刚才完全来不及叫住秦老师,一句话都没能说上呢……” “所以还要去邀请他周末一起联谊聚餐吗?” 沉吟片刻,萩原研二拍案而起,大手一挥:“——我去说!” 同学们登时大喜过望,纷纷鼓掌,用一种高山仰止的钦佩眼神望向萩原研二,毫不吝啬地竖起了大拇指:“还得是你啊、萩原同学!”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把话带到啊!” “能把秦老师邀请过来最好了,实在不来的话也没关系,我们都知道萩原君已经尽力了!” 萩原研二当即挺胸抬头,慨然应下:“放心交给我们吧!我和小阵平一定会不负众望的!” 一旁趴在课桌上打盹却无辜被cue的松田阵平:“……?” 不等他说点什么,下一秒,松田阵平就感受到一股沛然巨力从身侧袭来,硬生生把自己从课桌上给拔了起来。 拔了起来…… “走吧小阵平,到我们展现自己价值的时刻了!目标是:秦老师的办公室,冲啊——!” 松田阵平:“等一下,我还没啊啊啊啊啊啊——混蛋你放开我、我还没说我愿意陪你去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是负重一百多斤,萩原研二冲刺的速度依旧不减。 他扭头冲着自家幼驯染露出一个爽朗的微笑:“不要害羞嘛,小阵平~秦老师人很好的!” “……” ——我是知道他人很好没错、但这不代表我在经历了昨天晚上的社死之后还能毫无芥蒂地和他面对面相处啊啊啊啊啊!!! 不管松田阵平内心有多么崩溃,十分钟后,他到底还是被自家幼驯染拖到了标记着[公共安全管理·秦知也]的办公室门口。 笃笃笃—— 笃笃笃—— 一脸敲了好几下门都没见有人开门,萩原研二正在疑惑时,冷不丁地,忽然听见门内传出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下一秒。 门开了。 “秦老师、我们来看——呜哇!怎么是你们?!” 深紫色的下垂眼瞬间睁大,萩原研二满脸诧异地望着办公室里那两个昨天才见过面的“未成年”同学:“……你们也是来找秦老师的吗?” 瞥了这个面相轻佻、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长发男一眼,降谷零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让开半个身位,让对方进来。 办公室里,坐在沙发上的诸伏景光很友好地和两人打了个招呼:“你们好,秦老师现在这会儿好像不在,如果有事找他的话,你们可以等下再来。” 啧。 萩原研二给自家幼驯染使了个眼色。 ——听听、听听,这话怎么听上去一股子宣示主权的味儿啊? 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 ——那是人家学院的老师,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吧?反倒是你这家伙,不要总是代入奇怪的少女漫滤镜啊就是说!! 萩原研二眨眨眼,冲幼驯染努了努嘴,示意对方去看一边黑沉着一张脸、神色阴晴不定的某个金发同学。 接收到示意,松田阵平直接走了过去,在萩原研二瞳孔地震的注视下,毫不客气地问:“喂,你和秦知也那家伙关系很好?” 秦知也? 那家伙? 降谷零翻了翻眼皮,头都没抬,就当面前没这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晚上见面的第一眼起,他就对面前这个卷毛男没有任何好感可言。 松田阵平皱起眉,提高声音,语气不怎么好地再次开口:“秦知也现在人在哪?我们有点私事要找他谈。” 萩原研二:“……” 小阵平…… 我刚才的眼神并不是让你对人家贴脸开大的发令枪啊小阵平!! 你这样说话,我们不是会被人家直接讨厌了吗?! 现在这样还怎么问秦老师的去向啊QAQ…… 狠狠剜了某人一眼,降谷零撇过头,冷冷道:“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松田阵平满脸的不信,“昨天你们两个可是秦知也带进酒吧的!就冲这关系,你说不知道谁信啊?” 降谷零阴沉着脸瞪着他,语气有些冲:“想知道的话就打电话联系他啊?找我干有什么用??” 松田阵平一想觉得有理,于是伸手准备翻衣兜找手机。 刚刚摸到手机,他刚想拿出来,下一秒就见自家幼驯染按住了他的手,举着电话,满脸疑惑地冲他摇头:“电话打不通。” 松田阵平回头:“电话打不通,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你什么态度我就怎么说话,有问题?” 眼瞅着两个脾气都不怎么好的家伙针尖对麦芒杠上了、一副随时可能撸袖子干架的僵硬模样,诸伏景光赶紧过来打了个圆场:“其实从昨天晚上分开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秦老师了——这会儿会过来办公室找人,也是因为比较担心秦老师的情况。” 萩原研二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两人,若有所思:“秦老师……和你们住在一个片区吗?” “他住我家,你有什么意见?” 降谷零硬邦邦地怼了一句。 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表情阴沉得有些可怕。 萩原研二摆了摆手:“当然没意见啦!就是我们今天上课的时候,看到秦老师的面色看上去似乎并不太好的样子,我想着,或许有可能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导致的,所以顺口一问。” “没休息好?” 上一面还阴沉着脸不愿意离人的降谷零,这会儿突然支棱了起来,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那家伙昨天晚上不仅放哥哥拐走了我的狗,说是没喝尽兴、自己也彻夜未归,直到今天早上都没回家!” 这样说着,他恶狠狠咬牙。 “像他这样不着四六、年纪轻轻就酗酒成性,甚至还拐带我家乖宝菜菜子一起夜不归宿的混蛋,不管休没休息好、不管是死是活我都一、点、也、不、在、意!!” 第80章 擅长拆家的人形异常 夜不归宿什么的…… 萩原研二挠了挠头。 虽然私心里认为,秦老师大半夜不睡觉、并且伙同哥哥一起拐学生家的小狗彻夜不归的行为有些迷惑,但萩原研二又觉得……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老师毕竟已经是个成年男性了,而且人高马大的、又还是和哥哥在一起,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危险吧? …… 等等。 回想起今天上课时代课老师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对方离开教室时那略显虚浮的步伐,萩原研二缓缓眯起了眼睛。 好像也不一定啊…… 昨天分别的时候,秦老师好像也没有表现出哪里不舒服的样子……所以,到底是去干什么了呢?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降谷同学这么生气、说出“不管是死是活都毫不在意”这种丝毫不留情面的话呢? 而且…… 真的不在意吗? 听着金发同学磨得咯咯作响的牙齿,萩原研二沉默片刻,很识趣地绕开了话题:“那个,其实我和小阵平这会儿过来,主要是想邀请秦老师一起参加周末的联谊会的。” “……” 降谷零还在生着不知道哪门子的气,闻言也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恨恨咬牙。 萩原研二无奈,只好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诸伏景光。 “联谊会?”诸伏景光眨了眨眼,“恕我直言,萩原同学——像是联谊会这种事,一般不都是邀请的同年级学生吗?秦老师作为教师出席你们的聚会,似乎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啦~”萩原研二摆手,“不是什么很正经的联谊、啊不,我的意思是——这次联谊聚餐并不是那种很讲规矩、很正经的场合啦!氛围的话,大概就是像朋友聚餐这样的,所以不必担心秦老师去会拘束什么的~” “这样啊。” 点点头,诸伏景光很友好地指了一下办公室里的待客沙发:“秦老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萩原同学、松田同学,坐下一起等吧。” “好哦~” “他去干什么了?”松田阵平皱眉,“那家伙脸色难看死了,半死不活的样子……喂,你们知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到底是去哪里鬼混了一夜?” 诸伏景光摇头:“不清楚,把你们送走之后秦老师也和我们分别,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联系了,手机一直占线,zero在客厅桌上准备好的解酒茶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会不会是有什么事呢?” 略微思考,萩原研二举手:“下课的时候秦老师也一副步履匆匆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哪里不舒服、想要回办公室休息一下,结果一路问到办公室才发现秦老师也不在这里。” 松田阵平摸了摸下巴:“你们说,他会不会是出校了?” “……出校?”诸伏景光微微一怔。 “是啊,”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提议极有可能,松田阵平大剌剌地往沙发背上一靠,“说不定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需要他回去处理呢?” “不可能!” 上一秒还浑身黑气翻滚、一脸阴暗潮湿蹲墙角扎小人的降谷零,忽然就满血复活了,用那双雾霭朦胧的紫灰色眸子恶狠狠地瞪向松田阵平:“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那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不是、怎么就不可能了??”循声望去,松田阵平不怎么高兴地挑高眉头,凉凉道,“我说句不好听的,那家伙又不是什么孤儿出身,那他家里有人出了点什么事需要他到场处理,这不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吗?” 秦老师的家里人…… 朝夕相处这么久,除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外出执行秘密卧底任务长达十年有余的秦警官之外,降谷零根本就不知道秦老师家里还有其他什么人。 所以说——在这种情况下,松田阵平这么说,那可不就是在咒秦警官卧底失败、遭遇危险吗?? 一时间,降谷零气的险些当场揪着对方衣领和人大战三百回合。 “秦……秦老师绝对不可能出事的,他的家人也不可能出事!你给我把嘴闭上!!!” “就不闭!”松田阵平也有点生气了,一撩衣袖从沙发上站起身,指着降谷零的鼻尖,“你跟我在这发什么疯呢?我又没说一定会出事,只是提出一种假设而已!而且我又不是无的放矢,怎么,你还能不让人生老病死了吗?” “你再乱讲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嘴长我身上,我就说,你怎样?” 眼瞅着两个莫名其妙彼此看不顺眼的人又要对上,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面面相觑,连忙一人一个把自家幼驯染拖走、强行分开了已经开始炸毛呲牙亮爪子的两只坏脾气猫猫狗狗。 被诸伏景光强行锁在怀里,降谷零奋力挣扎,红着眼睛,还想拿脚踹松田阵平:“下次再说这种咒他去死的话,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哈??”松田阵平不甘示弱,“这话我说才对!要不是看在你是那家伙的学生份上,我今天绝对会让你知道急诊科的治疗费为什么那么贵!!” “哎哎哎、别吵别吵!” “zero你踩到我脚了……!” …… 顷刻间,原本干净整洁的办公室里顿时就一片乌烟瘴气。 正当萩原研二一下手滑没拉住自家幼驯染的时候,冷不丁地,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笃…… 笃…… 笃…… 望着这间仿佛被盗贼洗劫过一样、东西被冲撞得四处倒翻的犯罪现场,门内四个罪魁祸首顿时就僵住了。 可,还不等他们动手收拾残局,下一秒。 咔哒—— “……” “……” 一片混乱之中,拎着一只便携医疗箱的秦,对上了四道惊慌失措、心虚气短的眼睛。 “……哈、哈哈哈,秦老师早上好?” …… …… 轻轻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感觉自己并不太好的秦老师拨开四个僵成鹌鹑的崽子,拎着药箱、大步跨过地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碎片,走进房间里。 转动目光,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 很好。 饮水机撞倒了,墙上的装饰挂画摔碎了,就连他存放学生档案以及各种资质材料的柜门也被拆下来半扇,整个办公室仿佛风暴过境一样,入目之处没一块地方是干净完好的。 ……这什么情况? 他怎么不知道东京最近又新登记了这么大四个擅长拆家的人形异常啊??? 四个擅长拆家的人形异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对上受害者那黑沉到了极点的脸色的瞬间,登时就一个激灵,老老实实低头站到了房间中央。 踢开被摔得碎碎的台灯和笔筒,秦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随手将药箱扽到桌面上,拉开椅子坐了上去。 “——有人想解释一下,这里方才都发生了什么吗?” 他面无表情地问。 四个人形异常面面相觑,随后很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对、对不起qwq……” 秦顿时就感觉身上还在淌血的伤更痛了几分。 深吸一口气,他指节微屈、重重叩了两下桌面:“限你们半个小时内收拾好残局,否则,就别怪我给你们几个的平时成绩打个对折了。” “——对折?!”降谷零和松田阵平顿时大惊失色,“对折完那还能及格吗?!” “你猜。” 白发金眼的男人勾动唇角,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微笑。 “……” “……” 人形异常顿时打蔫成四只小鹌鹑,不敢有任何怨言,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去拿来了清洁工具,“嘿咻嘿咻”地打扫起了房间。 眼不见为净。 为了血压着想,秦不在去看那几个调皮捣蛋的惹祸精,拉开抽屉取出一页纸,随即伏案书写了起来。 他的字依然还是不怎么好看,一笔一画全都歪歪扭扭的,虽然不至于丑到让人看一眼就敬而远之的地步,但也委实有些难以辨认。 借着擦桌子的便利,萩原研二凑到桌前,悄咪咪地瞟了好几眼。 ……看不懂。 眼珠微转,他朝着一旁的诸伏景光悄悄比划了一个手势。诸伏景光一愣,略微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昧着良心也凑了过来。 两秒后。 “——您要请假?” 鼻尖微顿,秦揉捏着隐隐作痛的眉心,淡淡“嗯”了一声。 一旁正在拖地的降谷零闻言,顿时扔开拖布,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办公桌前:“为什么突然要请假?我看看——” “一个月?还是马上就走??” 眉心紧紧拧在一起,降谷零满脸的不乐意:“怎么请这么久啊?病假还是事假?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有什么是我能够帮到你的吗?” 拿钢笔的末端轻轻戳了一下幼崽的脸颊肉,秦拿手掌盖住了自己的请假条:“事假,有些私事需要外出处理一下,顺利的话一个月就能回来了。” 降谷零抿了抿唇:“到底是什么事要请这么久的假?回来?意思是这期间你就不和我回家了吗?那要是不顺利的话,你要多久才能回来啊?” “干嘛,舍不得我啊?” 还有外人在场,降谷零咽下了已经涌到嘴边的那句“不行吗”,别开脸,小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在你办公室里打人……” “哦。” “你生气了吗?” “没有啊。” “表情很可怕……” 秦“笃”地弹了幼崽一个脑瓜崩,半是无语半是好笑地拍了拍崽崽那充满奇思妙想的小脑袋瓜:“干什么啊?我要请假又不是因为被你们几个气到了,我是真的有事脱不开身啊。” 降谷零捂住脑门,情绪依然很是低落:“你突然要走这么久,我……稍微有点不习惯。” “没办法,事发突然,我必须要亲自到场处理才行。” 一听这话,松田阵平顿时就用一种“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满眼挑衅地盯着降谷零。 降谷零理都没理他,就当自己眼瞎没看见。 瞥了一眼旁边那两个竖起耳朵偷听的代养崽,秦想了想,安抚道:“不用担心上课的问题,你们中村老师已经结束度假上飞机了,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就能到学校。从现在开始,我的代课就已经结束了。” 萩原研二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为难地问:“是很急的事吗?这周末我们有一个联谊聚餐,秦老师,您看要不……” “很急。” “……” 萩原研二哽住了,在幼驯染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视下无奈退回。 一旁的诸伏景光想了想,开口问:“可是,您请假的话,那我们班的课程要怎么办呢?” “哦,你说这个啊,”秦扬起手里另一份文件,“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我既然帮中村君代了这么久的课,这次请假,就让他还我吧。至于课件什么的,我这里都有现成的,你们学不懂的留言发我邮箱,我会抽空看的。” “……好的。” 眼瞅着请假的事已成定局,降谷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问:“那小狗怎么办?你马上就走的话,等下是……是你哥哥送他回家吗?” 秦:“……” 啊这。 脑中思绪快速流转,秦沉稳点头:“其实我这次就是去处理哥哥的事,小狗在哥哥那里,我会帮你照顾好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当好一名公安,还是当一名好公安 好不容易将幼崽敷衍过去,确定办公室被打扫的非常干净之后,秦如蒙大赦一般长出了口气,大手一挥,直接就将四个不省心的拆家崽踹出了办公室。 “——走走走,看到你们就来气。” 很是愉快地冲摔成一团的崽崽们挥了挥爪,秦笑眯眯地威胁:“如果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办公室又被弄成了刚才那样子,那么,恭喜几位,你们即将喜提平时分半价折扣券哦~”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屁股,松田阵平不服气:“你又不是我们班的老师,你凭什么挂我?” “凭我是关系户啊。” 秦一脸淡定。 松田阵平瞳孔地震:“那万一要不是我们弄的呢?这该不会也扣我们的分吧??” “啊?啊?啊?眼睛聋了听不见~” “……” “……” “哐当”一下重重合上门,秦敛去面上笑意,从尾巴里摸出不断震动的破旧终端,接通通讯:“行了行了别催了,我马上到,让玛奇玛还有她手下那帮废物先顶上!” “……” 终端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滋滋的电流声吵得秦头痛欲裂,布满裂痕的终端被他捏在手里,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成一地碎片一样。 “不用你啰嗦!”不耐烦地提高音量,秦语气冷冰冰的,细长的狐瞳里满是凛冽杀机,“不用你提我也知道,电次既是日本公安,也是aki认可的弟弟,那就是我罩的人类,我是绝对不会允许那群国外来的见鬼恶魔猎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拿走他的心脏的!我当然会出面,这件事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 “……” “行了,我挂了。” 面无表情地挂断通讯,秦想了想,拿出自己的那支手机,从通讯录最下面翻出一个略有些陌生的号码,沉吟片刻后,拨了过去。 嘟嘟—— 两声忙音过后,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喂。” 稍显冷淡与疲惫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秦调整了一下情绪,扬起尾音:“哎呀哎呀,刚分别没多久就听不出来我的声音啦?夏油杰同学还真是无情啊~” “……”电话那头的夏油杰沉默了一阵。 模糊的交谈声与脚步声响起,他似乎是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你为什么会有我的私人号码?还有,是有什么事,让你在这个时候突然打电话过来。” “不方便吗?”秦很体谅对方,这个时候虽然是正常学生上课的点,但对于咒术高专的学生来说,这个点,或许就是他们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刻。 “什么事。” “帮个忙呗?”秦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大概是没什么空的,但是这件事交给别人我实在不太放心……能帮我照看我家孩子一段时间吗?我需要外出执行一个任务,归期不定的那种。” 夏油杰像是怔了一下,语气不由自主地压低:“你的那些公安同事和下属呢?交给他们不行吗?” 秦没说话。 于是夏油杰就知道答案了。 ——看来不管是咒术界,还是公安体系里,始终都存在着那些无聊又可笑的权力游戏,与无处不在的背叛者啊。 也是,毕竟之前的他也差点…… “我可是很忙的啊。” 言下之意是,得加钱。 秦心知有戏,愉快地弯起了眼角:“没问题!这段时间耽误了你几件任务,你记下,等我回来之后帮你补上缺!” “成交,地点名字还有被保护人照片,你等下一起打包传给我……喂!别抢我手机啊!!” 秦微微一愣。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下一秒,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张扬又轻快的声音:“喂喂,就是你这家伙给杰派私活是吧?知道杰是什么排面吗?他和我可是我们学校响当当的‘最强组合’!” 最强? 组合? 对方话里透出的关键信息实在太多,秦轻而易举地就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五条悟同学?” “嗯嗯,所以你考虑的怎么样?” “……昂?” 电话那头的某人一手勾住小伙伴的颈子,一手握着手机贴在耳畔,懒洋洋地提高了嗓门:“就是报酬啊报酬——我们都是最强,你没道理只雇他不雇我吧?只要钱到位、之后再顺便代做五件A级任务,那身为最强之一的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这个忙啦!” “……” 身手灵活地躲开夏油杰试图夺回电话的手,五条悟半蹲在学校围墙上,笑嘻嘻地说:“怎么样?只需要花费这么一点点代价就可以请动我们两个‘最强’出手,这可是笔稳赚不赔的交易呢~” “3件。” “4件!再加一盒毛豆味喜久福!” “成交。” 挂断电话,秦捏起自己的请假条和代课申请,关上门,头也不回地朝着学校的行政大楼走去。 —————— 对于早川秋认定的家人、那个名叫电次的少年,秦稍微有点印象。 这些年里,他虽然很少回公安,但他也知道,电次少年身份特殊,经历也颇为坎坷——在这个少年的胸腔之中跳动着、维持着他的生机的,似乎并不是人类的心脏,而是一枚来自电锯恶魔的心脏。 而,本次针对电次的跨国刺杀行动,似乎就是某些人想要得到电次的心脏、从而获取电锯恶魔的力量而组织的。 对于使用这种令人不齿的手段窃取力量的事,秦嗤之以鼻。 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渴望走捷径获取力量的人,的的确确不在少数。 ——仅仅根据公安官方得到的情报便可知,除去身份已经明牌的圣诞老人、不死三兄弟和光熙之外,近期,似乎还有不少近几年异军突起的新手恶魔猎人,都在暗中朝着日本东京这边汇聚而来,企图分一杯羹。 如果就这样放任这些人在东京刺杀电次、掳走心脏,外交门面之类的事暂且不提,就说那些被公安登记在册的无害异常,在接下来的很短一段时间里,就将会在这些肆无忌惮的猖獗恶魔猎人手中死伤不知凡几,双方战斗的余波,也将误伤无数普通人类。 毫无疑问,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东京这座城市中悄然酝酿。 经过内阁与公安委员会的慎重决议,最终,公安方面的战斗人员们,得到了一个统一的指示…… ——【格杀勿论】。 一切没有在本国登记入境过的、于近期格外活跃的境外异常力量拥有者,在被捕捉到行踪之后,都将被就地格杀,宁可错杀千万、不可放过一人。 这或许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城市攻防战,也可能演变为一场猫捉老鼠的轻松游戏,但这一切,都取决于双方高端战力是否下场。 那些异国的恶魔猎人出动了多少高端战力咱未可知,但身为异闻课最强战力的秦,却是在事发之后的第一时间,接到了来自公安的召集令。 “啧,清理垃圾什么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玛奇玛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 …… 半月之后。 沐浴着身畔猎猎狂舞的狐火,秦从尸堆之上一跃而下,微眯起眼睛,偏头问:“还剩几个?” 抹了一把脸上不慎溅到的血迹,厚间捧着自己的探测器,查看一阵后,沉声道:“117个……目前侦测到的、没有记录在案的异常波动只有117个了,应该都是私自入境的恶魔猎人。” “全杀了?” 厚间点了点头:“可以的。按照上面的意思,对待这些不怀好意的异国猎人,除了光熙之外,无须留手。” “光熙?” 耳尖微微转动,秦抖落掉尾巴上黏附的血渍:“为什么?这个人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厚间推了推眼镜,思考一阵后,凑近秦小声道,“我听说,有关光熙的这条命令……似乎来自对魔特异课的玛奇玛长官。” “她想干什么?” 厚间摇头:“不太清楚。不过大家私底下推测,或许是因为光熙与岸边君有旧,看在岸边君的面子上,玛奇玛长官这才要求我们留活口。” “哦……那光熙现在在哪?能观测到吗?” “在江户川边……等等秦大人、您这是要干什么?!” 狐火暴涨,妖力肆虐。 在那足以将人体连皮带骨瞬间焚化成一捧灰烬的高温正中间,白发金眼的三尾大妖眼眸微眯,居高临下。 “你是知道我讨厌玛奇玛的,对吧?” “是的,可……” “她越不让做什么,我越要做什么——虽然看在同事的份上,我没办法现在就吃了她,但能给她添点堵,也算是这段时间无趣的追杀游戏里,给自己找点小乐趣打发时间了。” 线条优越的薄唇逐渐逐渐上扬,直到最后,眼尾染血的狐妖脸上挂着一个夸张到诡异的笑: “——我听说那个女人想要逼迫我家aki参加‘对枪之恶魔的最终讨伐决战’,有这回事吗,厚间?” 迟疑片刻,厚间咬牙点头:“……对,的确有听到类似这样的传闻。” “我要把aki带回来,我现在就要把他转到异闻5系我的名下——我不会再让我的崽子待在那个疯女人的手底下了。” 微微一愣过后,厚间大惊,连忙劝:“等一下、秦大人——这种事也不是说调动就能调动的啊秦大人!” “据我所知,早川君是一名很优秀的恶魔猎人,他在对魔特异课内也拥有一定的声望和地位。要想把这样的人调动到我们课内,恐怕需要先向公安委员会申报、得到批准之后才能成行,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办到的……关于这个决定,还请您三思啊!” “我三思?” 一声冷笑,秦眼底的阴沉恶意,几乎没有丝毫要掩盖的意思。 “——狐狸恶魔畏战失联、未来恶魔契约失败,aki身上现有的恶魔契约就只有那只诡异的卡斯了……那个虚伪的疯女人,她难道想让aki拿着卡斯那个滑稽又可笑的该死的小螺丝刀去捅枪之恶魔吗??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这……” 听见这话,厚间明显迟疑了,劝阻的话语哽在喉间说不出口。 “厚间,我问你,aki现在的实力到底够不够参与决战,你心里没数吗?你觉得那个女人心里会没数吗?但她还是逼迫aki同意进入参战名单——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个疯女人打的什么主意吗??” 越说,他原本绵软的声线就显得越尖锐,到最后的时候,秦的声音中甚至隐隐带上了一种无法掩饰的杀意。 “——她就是想送aki去死!” 秦的表情很阴沉。 “aki是我从废墟里亲自叼回家的,是我一手把他从一只还没我腿长的小崽子、一点点喂养长大的。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崽,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允许那个女人就这样践踏他的生命。” “至于调动申请……”秦冷笑一声,“就算不批准也没关系。” “aki不想参战那就不参战,他想和弟弟妹妹们一起过平静的生活那就过,对魔特异课不放人我就亲自帮他办理辞职手续,正好公安这份工作我也不想让他继续做了——谁家好人一家四口全被公安栓死了??你们公安还要脸不要??” 越说,秦就越生气。 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十年前降谷零就一脸认真地跟他说自己也想成为一名公安警察,还有诸伏景光那只笨蛋崽子,在前几天也被降谷零三言两语劝动,现在也开始张罗着要和降谷零一起复习备考,等大学毕业之后一起考公一起去警校一起去同一个公安部门工作。 这么一算…… ——淦!他家难道是什么公安警察幼苗养殖基地吗??为什么一个家里能出这么多公安????啊??? 这真的合理吗?! 被迫在第一现场近距离承受上司的怒火,厚间感觉自己的整个人都要被狐火烤熟了。 他抹了把汗,没忍住,小声蛐蛐:“您不也是公安的一员吗……” “我以前是,但之后或许就不是了。” 厚间:“……” 厚间:“???”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秦大人,您该不会也想要离职吧?!” 那种事请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秦大人可是他千辛万苦用一枚贝果勾搭回来的大腿,秦大人要是跑了他去哪里再忽悠下一个啊!! 秦盯着他。 “厚间,你难道不好奇吗?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这次战斗和追捕任务,我不带课里的武斗派,而是带了你这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辅助?” 厚间当然好奇了。事实上,从战时人员分组调令出来之后,他还一度以为是上面的人弄错了。 “没有弄错。”像是察觉到他内心的疑惑,秦眼眸微眯,淡淡开口,“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厚间,你必须摸着自己的心,好好回答。” 金蜜色的眸子像一轮灼日,对上时,心底一切杂念都仿佛在烈日的炙烤之下无处遁形。 在那轮金日照耀之下,厚间听见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厚间,你到底是想‘当好’一名公安,还是想当一名‘好’公安?” “……” “……” 回望着自家上司深邃的目光,厚间呆愣半晌,挠了挠头:“这两个选择……有什么区别吗?” “……” “秦大人?” 收回目光,秦弯起眼眸:“只是随口一提。不过,如果以后遇到需要作出抉择的时刻,我希望你能回想起我今天的话。” 话音落地,他转身欲行。 “哦哦,好的秦大人、没问题秦大人!”提着沉重的工具箱很是狗腿地撵上秦的步伐,厚间喘了口粗气,问,“秦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去把光熙打一顿,然后丢回国。” “哦哦,您不打算杀她啦?” “要留着做交易。” “做什么交易啊?” 步履微顿,秦无言地瞥了一眼身边某人清澈的眼神,沉默片刻,还是解释:“我要拿她和玛奇玛换走我的aki。” “换早川君吗?”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厚间疑惑脸,“可您都把光熙丢回国了,那还怎么和玛奇玛长官交换啊?而且为什么用光熙就能换走早川君呢?这种事应该要开会——” “你不会自己动动脑子吗??” “会啊,但我这不是想不出来嘛,嘿嘿。对了对了、秦大人,你打算怎么对付光熙啊?她身边可是有——” “……闭嘴。” “哦哦好的,但是秦大人——” “闭嘴啊!!再问我就让小阿花把你舌头叼走!!!!” “嗯嗯好的好的,我不说了——那个、咱们警察厅楼下那只小阿花已经是只快要二十岁的老猫了,它可能没办法跳起来叼走我舌头哎?” “……” “……” “秦大人?秦大人?您为什么要用领带把耳朵压下来绑住啊?这样子耳朵不会不舒服吗?” “秦大人……” 第82章 离公安越远越好 行动力强不可怕,武斗派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武斗派在拥有超强行动力的同时,还是一个工于心计、精于计算的脑力派。 此时此刻,带着十万个为什么成精的部下厚间、以及早川秋的小分队成员,秦很有耐心地一一排查了近期东京各个五星级酒店的入住记录。 终于,三个小时后,他在某家酒店的房客登记表上,看到了一间总统套房的入住情况。 “五位衣着外貌奇特的年轻女性入住……”厚间翻了翻入住登记表,“应该就是这里了,这里应该就是那位种花恶魔猎人光熙暂居的场所。” “知道了。” 一把拦住准备踹门而入的早川秋,在崽崽略显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秦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摇了摇,唇瓣微微翘起:“阿啦阿啦,对待女性是不可以这么粗鲁的哦,aki酱~” “……” 脑海之中不可抑制地闪过某人狐尾上一穿穿一串儿的恶魔猎人的尸体,早川秋回忆了下,确信那里面有不少人外在展现的特征为女性。 啧。 在心底里稍微对前监护人的双标报以微词,早川秋到底还是乖乖听话,收身回到了秦的身边,强行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您打算怎么做?” “厚间,你工具箱里有没有泻药?见效快不快的无所谓,要那种强力的。” “??” 早川秋瞳孔地震。 一旁刚放下手里终端的厚间也睁大眼睛,露出同款的震惊表情。 “有没有?” “……有。” 一瞬间,早川秋望向身边这个看上去面相斯文敦厚的男人的眼神,也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硬着头皮从自己的工具箱翻出一个小纸包递给秦,厚间刚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就看见自家上司在一屋子酒店工作人员战战兢兢的目光注视下,询问水阀和中央空调管道在哪。 得到答案后,风光霁月、优雅从容的大妖带着眷属们来到水房,一撩衣袖,三下五除二就卸掉了水阀总阀门,然后指挥队伍里身姿轻灵的帕瓦酱钻进通风口,在距离那间总统套房的拐角处,把厚间给的一大袋泻药掺水之后均匀泼洒在了出风口。 “——还需要本大爷干啥?”顶着一脸不知道在哪蹭的黑灰,帕瓦猫猫从通风管道一跃而下,接过秦递过来的行动奖励——两根猫条,眯着眼,一边舔,一边随口问。 笑眯眯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秦问她:“听aki说帕瓦的力量是血液操控,那帕瓦能控制血液的流速吗?” “那种事不是轻轻松松的吗?比吃拉面还要简单。” “嗯嗯,”奖励性地再次揉了揉帕瓦的脑瓜,换来帕瓦猫猫喉间一阵模糊不清的咕噜声后,秦微笑着说,“那么,现在可以拜托帕瓦让那个套房里住着的人血液流速加快吗?” “要多快?你要用这个方式刺杀她们?有点难度,血液流速太快会被发现的。” “不用,稍微快一点就行,只是想让泻药更快一点在体内生效而已~” “哦,等着。” 五分钟后。 睁开眼睛,帕瓦歪着头,小动物一样的金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秦:“弄完了。” “帕瓦真棒~” “……” 帕瓦盯—— 沐浴着对方那目的性相当明确的目光,秦哑然失笑,从尾巴里又抖落出一小袋冻干,递了过去:“鸭肉味的,据说是新品,帮我尝尝好不好吃?” 早川秋盯着冻干包装袋上的[宠物用品]几个大字,表情欲言又止:“帕瓦不是猫,是血之恶魔的魔人,魔人是不……” ……吃猫咪冻干的。 “——什么?”秦扭头疑惑。 咔嚓咔嚓…… “……” 稍显无语地望着已经把包装袋撕开、将一整袋冻干全部倒进嘴里嚼嚼嚼的帕瓦,早川秋沉默了一阵,默默摇头,“……没事。” 魔人体质好,就算吃的是宠物猫条,应该也是吃不坏的…… 吧? 帕瓦进食速度很快,一袋子冻干很快就啃完了。她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任由狐狸有一搭没一搭给自己顺着毛:“现在去干什么?你不让打架,本大爷现在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现在吗?现在我们就只需要去周边距离最近的公共洗手间旁边,看好入口,然后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笑眯眯地回了这么一句,秦带头,在一众围观者一言难尽的注视下,掏出公安工作证,将最近的一间公厕原地清场,然后严密地看管了起来。 …… …… 不知道是厚间那包泻药的效果着实牛逼,还是帕瓦的血液操控能力过于逆天的关系,总之,半个小时后,秦他们一行人就看见五道曼妙的倩影捂着肚子,很是狼狈地从酒店大门飞奔了出来,横冲直撞朝这边的公厕扑来。 ——芜湖,兔子这不就来了吗? 抬起尾巴横拦在洗手间大门口,秦眯起眼睛,冲领头那个戴着眼罩的白发女人挥了挥手:“这位小姐,这间公厕目前不对外开放使用哦~” “——!” 前冲的脚步猛然一顿,差点撞到对方尾巴上的光熙压着嗓子,沉声呵斥:“让开!” “非请勿入~” “……” 眯眼盯着秦看了两秒,光熙语气肯定:“酒店的水管刚才突然爆炸,是你搞的鬼。” “您说什么呢,我只是一只狐狸,我听不懂哦~” “现在马上让开,否则的话,杀了你。” 秦歪着脑袋,抖了抖自己挺得笔直的水红色狐耳:“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光熙的眼神瞬间冰冷了下来。 手臂微动,她缓缓将手按在了腰后的三柄武士刀上。 秦面不改色,借用终端展开[界]、将这一小片天地笼罩在内之后,笑着对自家猫崽崽嘱咐了一句“可以动手了,帕瓦,等下记得帮我让速度再快一点哦?”,随即狐尾一甩,将一名悄悄靠近的魔人重重砸飞出去。 伴随着魔人受创的一声闷哼,双方战斗迅速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 …… ——魔人会变老吗? 这个问题,秦也没有答案。 他曾经从很多人口中听到过光熙的名字,在他们的描述里,光熙是“最初的恶魔猎人”,是战无不胜的神话,也是令无数上了她刺杀名单的对手闻风丧胆的死神镰刀。 她就好像一台丧失一切正常人类情感波动的生命收割器,走到哪里,就会将死亡与恐惧带到哪里。 她不畏惧死亡。 但…… 她好像又有些畏惧同伴的死亡。 说不清究竟是因为衰老导致的实力下滑,还是那些不合时宜滋长的爱意让她的刀变钝,亦或者是帕瓦+泻药的组合实在太过强力……总之,当秦的尾尖对准了被他生擒的四位魔人的咽喉时,光熙的刀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下一秒。 砰——!! 她的刀,被终于捕捉到破绽的早川秋毫不犹豫地一脚踢飞。 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早川秋捡起刀,步履踉跄地来到了秦的身后,顺手将刀尖架在了其中一个马尾辫魔人颈上。 “最好不要摘眼罩哦?”望着对方的动作,秦“好心”提醒,“你距离我20米,而我的尾巴距离你的伴侣的咽喉,就只有不到2毫米。” 捂着绞痛不已的肚子,光熙脸色惨白、额角沁汗,强行压抑着体内的不适,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又窘迫。 “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引我过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带着你的人,撤离日本。” 光熙沉默了一下,摇头:“我做不到,换一个条件。” “只有这个,”秦收紧尾巴,被巨蟒般的狐尾卷在最中央的四位魔人骨骼顿时传来“咔咔咔”的碎裂声,“放弃刺杀、撤离日本,然后你就可以带着你的女朋友们完好无损地离开这里,否则的话,或许你就要带回去几具尸体了——想想吧,这可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光熙一顿。 “……你的目标也是电锯恶魔的心脏?” “或许。不过,准确来说,我的目标,应该是确保那枚心脏在电次的胸腔里继续安然无恙地跳动。” 光熙目光紧盯着秦。 片刻之后,她忽然开口:“我听说过你,秦,日本境内唯一一只替公安卖命的大妖怪,据说实力强悍、性格残暴,会将所有败军之将全部吞吃入腹。” 闻言,秦顿时压下了耳尖,很是不满的为自己叫屈:“我性格很好的、而且也不会随随便便乱捡那些肮脏又恶臭的垃圾吃!是那些人在造谣!天杀的,我要报警抓他们去蹲橘子!” “……?” 重点是这个吗?? 按着绞痛不止的小腹,光熙极力忍耐着喷薄欲出的生理需求,沉声道:“……我可以用一条消息和你交换,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三十年前,日本的狐狸围剿行动……你有印象吗?” “……” “……” 一瞬间,光熙忽然就感觉这片[界]内的气氛有些变了。 阴冷的风、呼啸的火将她紧紧包围在内,与此同时,一股如芒刺在背的杀机,正死死锁定着她。 光熙面色不变,心头却是警铃大振:“你这个反应……看来你也是那次围剿的受害者之一。” “你有什么指教?”秦依旧在笑,但那绵软温煦的语气听上去却是令人微微有些脊背发冷。 “活了很久自然消息灵通。说实话,一开始我听说有狐妖加入公安,我还觉得这个消息应该是胡编乱造的,”漆黑的独眼直勾勾地盯着秦,光熙面无表情,语气很是平淡,“——毕竟,谁会加入参与迫害了自己家人朋友的组织、替那些沾满亲友鲜血的刽子手卖命呢?” “……” “30年前,对魔特异课当时的管理官独自在家时遭遇刺杀,凶手手段歹毒残暴,并未留下全尸,现场只剩部分骨血碎肉,能够证明死者的确为那位管理官。在那之后,次年11月,日本公安于境内某处地震的废墟里,捡到了现在这位管理官的幼年体。” “……” “你看起来,似乎对很多事都不太清楚?也对,听说你从加入公安的那一天起,身边就有那位一直跟着——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 “我知道的消息已经全部告诉你了,现在你可以把我的女人松开了吗?” 水红色的耳尖绷得笔直,秦眯起眼,望向光熙的眼神浮上一抹阴狠:“既然你的情报网如此灵通,那你应该也知道,欺骗我的代价是什么。” “当然。” 光熙面无表情:“你痛快一点放人,然后让开路,或许我可以附送你一条额外的消息。” 雪白色的狐尾缓缓松开,四肢骨骼尽断的四名魔人少女宛如一滩烂泥一般滑落,一头栽倒向地面。 光熙接住了她们。 喂过血后,在扶着同伴进入洗手间的前一秒,光熙微微回头。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离公安越远越好。” 秦皱眉:“为什么。” “如果被想要变强的欲望所支配的话,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就将再也不是你自己了。” 第83章 用零食结账犯法吗? 虽然缺德,但人类的道德底线显然无法束缚身为狐狸妖怪的秦。 亲自将光熙一行人塞进某艘港口的黑渡轮、并且将对方的动态暂且压下之后,秦一点都不心虚地,以光熙就在自己手里为名,光明正大地向对魔特异课提出了交换。 交涉细节自不必多说。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玛奇玛会如此重视光熙,但最终,秦还是得偿所愿,拿着自家小崽的调值令,相当愉快地叼着崽崽回了异闻课分配给自己的宿舍。 “——以后你就住这!” 耳尖欢快抖动,浑身是伤、看上去一点都不圆润可口的雪糯米糍用尾巴尖尖勾着一串钥匙,送到了早川秋的面前,然后抬起爪爪拍了拍自己家的家门:“虽然名义上说是宿舍,但这其实是个两层楼的小复式哦,容纳你和你家两个小崽暂住完全没有问题的!” 早川秋接过钥匙,跟在前监护人的身后进入家门:“为什么突然要我搬来这里?之前的房子住的很好。” “是很好没错啦~”轻轻摇晃了一下毛毛都有些灰暗的大尾巴,狐狸半眯起眼睛,笑容狡黠,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那个疯女人现在还以为到地方没找到光熙,是因为光熙偷袭我然后强行逃走的,现在正在满日本抓人呢~不过嘛,这个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万一要是她什么时候突然就反应过来要找你的麻烦,你们几个呆在我这,总不至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弄到了他们课的审讯室里。” “……”眸光微微闪动,早川秋垂下眼,低声问,“您会有麻烦吗?” “会吧?” 歪着脑袋思忖了一阵,秦也没有要瞒着小崽的意思:“不过我和那个疯女人的关系本来也不怎么好就是了,就算没有发生调职这件事,我们两个也不可能会和平共处的,所以你也不要想太多,大人的事不需要小崽操心。” “……嗯。” 望着白狐身上层层叠叠、将原本雪白的毛发染的斑驳的伤口,早川秋沉默了一阵,将背后的卡斯卸下,站起身:“药箱在哪?我帮您换一下药吧。” “嗯?噢噢、药箱啊……药箱就在电视柜下面!” 温顺地趴伏在沙发上,秦任由小崽沉默却动作轻柔地帮自己重新消毒处理伤口,口中却说:“其实不管也没事的。那些非法入境的恶魔猎人已经清理干净了,之后不会再有这么密集的战斗了,过段时间它们自己就愈合了。” “……” 好吧。 半个小时后,秦舔了一下小崽沾满血渍的手指,站起身,抖了抖毛:“辛苦了哦,aki,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再呆下去还不知道那两个接受委托的家伙会怎么坐地起价呢!” 夏油杰会不会这么做秦不知道,但就情报上显示的性格来看,坐地起价、漫天要价的这种缺德事,感觉很有可能会发生在另一个白毛的最强身上呢…… ……真愁狐啊。 早川秋“嗯”了一声,跟在狐狸的尾后,一路送秦出了门:“关于玛奇玛长官……不,玛奇玛的身世,以及她和您在调查的那件事的关联,我会继续秘密调查的。” 秦点点头:“调查的时候,切记离我身边那群人远一点。光熙那句意味不明的话,我虽然没太听懂,但大概意思却还是猜到了几分。” “背叛者……” 金蜜色的狐眼有那么一瞬间染上了赤金,秦感觉自己千疮百孔的体内再次被失控的妖力肆虐。 他半眯起眼。 “背叛者的灵魂不得下地狱,但没关系,我会用狐火,一点一点把那家伙的血肉、骨骼、甚至灵魂,都全部净化干净的。” “——我绝对,不会再让那个可耻的背叛者,有任何轮回转世的机会的。” —————— ——时隔一个半月,才刚入职没多久就请了长时事假的秦老师,终于在一个半月后重回了岗位! 带来这则好消息的,是向来长袖善舞、交友甚广的萩原研二。 看了一眼把持着厨房大门,严防死守、就是不让某人偷溜进去的降谷零,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举起手里的抹茶小蛋糕。 “五条君工作辛苦了,这是今日份的下午茶——” 没等他话音落地,上一秒还在跟降谷零较劲的某人,就化身一抹白色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他拎在手里的蛋糕盒。 “嗯嗯嗯,的确是非——常——辛苦的一个早上啊!” 捧着蛋糕盒,五条悟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毫无社交距离感地一头扎进了降谷宅的沙发上,舒舒服服地摊成了一团猫饼。 挖了一大勺蛋糕塞进嘴里,仔细品味了一阵后,他砸了咂嘴,居然很是惆怅地长叹了口气。 “不好吃——” 萩原研二:“?”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 松田阵平额角青筋直跳:“给你买就不错了,你还好意思挑?!这可是附近最贵的[时光]家限量供应款蛋糕,很贵的好不好!” “但我说的是实话啊!”叼着勺子,五条悟理直气壮,“——这个蛋糕就是没有诸伏同学做的好吃嘛!我又没有撒谎!不信你问那边那个金毛同学!” “……” “……” 这话松田阵平没法接,毕竟诸伏景光做饭就是很好吃,在甜品烘焙上更是堪称一绝。 听见这话,一旁把守着厨房门的降谷零肺都要气炸了。 恶狠狠地瞪着某个莫名其妙霸占了自己家沙发、又莫名其妙赖在这里一个半月不走的家伙,他磨了磨牙:“第一,我不叫那边那个金毛,我叫降谷零。” “第二——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开我家?!秦老师马上就回来了,关于你们两个到底是不是受他委托过来照顾我生活起居这件事,到时候我会亲自向他求证的!!!!” 虽然嘴里说着会向自家老师面对面求证,但降谷零看向沙发上那两人的眼神里却写满了怀疑。 毕竟…… ——谁家好人会在登门入室的第一天,就追着家里的空气跑,嘴里还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诅咒老巢之类不着四六的话啊?! 这俩别是从哪家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吧?!! “求证的话请随意,”扎着一个利落的丸子头,对比起隔壁已经一整只瘫软在别人家沙发上、毫无形象和保镖自觉可言的鸡掰猫,夏油杰至少在形象管理上做的十分到位,“——刚才的黄油饼干还有吗?工作稍微有些疲惫,刚刚没吃饱,有点饿,我还想吃。” “……” “……” ……收回刚才的话,这一位显然也没比那边那个好到哪里去。 半是无语半是嫌弃地,松田阵平把自己的那份推了过去:“给,就这些了,剩下的是诸伏那家伙留给秦老师的。” “哦,好的。” “——没关系!!没关系!”某只上一秒还生无可恋戳着小蛋糕的白色大猫,下一秒就光速支棱了起来,望向松田阵平的目光炯炯有神,“之前和你们老师达成合作的时候,他亲口承认会给我买一大堆喜久福作为报酬的一部分的!现在既然有诸伏同学的饼干,那我少收他一点喜久福也是可以的!” “哈??”松田阵平无语,“你们两个是什么零食脑袋吗??劳动报酬这种事你们为什么会想要用喜久福和饼干结账啊!” “用零食结账又不犯法!” 完全没有在意松田阵平的吐槽,说着说着,五条悟居然有些感慨起来:“而且,早知道诸伏同学做的蛋糕这么好吃,我当时就给你们老师打个9.9折的,就当是交个朋友,给自己留个回头客……啧,还真是失算!” “……” “……” 于是,等到秦销完假回家,一进门,迎接他的便是一只超大号的鸡掰猫飞扑:“喜久福君——!” “给你给你!” 举起手里的手提袋挡在脸前,秦叹了口气,心道有这么个学生在,也不知道那个夜蛾正道老师的血压是否依然健康。 ——话说咒术高专的老师,每年有发体检卡吗? 心累地扒拉掉某人随随便便就要往自己肩膀上搭的爪子,秦看了一眼屋内,挑起眉:“哟,都在呢?还挺齐,不嫌这屋子小坐不开吗?” 萩原研二笑嘻嘻地凑了过去,很有眼力见地帮忙接过对方拎在手里的手提袋:“这不是听说您今天销假回来,我们特意聚在小降谷家给您接风洗尘嘛~” “这么贴心啊。” “是呢是呢~研二酱就是超级贴心的哦?” “夸夸萩原同学,”毫不吝啬地拍了拍萩原同学的脑袋瓜,秦转过头,语气顿时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所以说,那这边的这二位,现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 盯着丸子头青年骤然僵硬的身体,秦没有错过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困窘,走近两步,来到夏油杰身边后,有些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你们两个谁能告诉我一下——明明之前说好的是‘暗中’保护,但你们到底是怎么搞得,居然把自己都给保护到雇主家里来了呢?” “……” 强作镇定地挺直了脊背,夏油杰脑子飞快转动。 “这件事其实是——” “——哎呀呀,做人做事不能这么死板的啦,亲爱的秦老师!”跟在秦的身边,五条悟忽然出言打断了自家好友的话,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蛋糕后,声音含糊地说,“你看啊,我们这段时间虽然违背约定住进了降谷同学家里,但也帮了你们不少忙,不是嘛?” 帮忙? 秦没绷住,差点把自己气笑了。 ——是指被揍得扫帚条都散落一地的帚灵? 还是院子里那株已经被薅秃了花瓣和叶子,整个树看上去又丑又好笑的光杆司令樱花妖? 又或者是门边那几只身上气息弱了不止两成,被揍得就剩一口气在的、原本负责看家护院的中型诅咒和恶魔? 斜睨了某个豪无自知之明的家伙一眼,秦毫不留情地一把拍开对方蠢蠢欲动、想要往自己身后摸的爪子。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忙不需要你们帮呢?” 五条悟“哎——”了一声,眼带谴责地看向秦,忿忿不平:“你该不会是想借题发挥、以此逃单吧?你不会是没钱结账吧?不会吧不会吧?原来你们教师工资真的这么不稳定啊,亏我一开始还以为那些传言都是虚的!” 秦耳尖一动,警觉道:“……什么传言?” “就是‘秦知也老师下海当夜场男模’——杰你踩我干嘛?你也想吃蛋糕了吗?” 顶着狐妖仿佛要杀人一样的恐怖眼神,夏油杰火速从沙发上站起,并顺便拎起了自家还在快乐炫蛋糕的挚友:“夜蛾老师突然给我发信息说找我们有事,晚饭我们就先不吃了……再见!” 第84章 不辛苦,命苦 赔了不少景光崽崽亲手烤小饼干小面包当伴手礼、终于不太顺利地送走了两个活爹之后,秦这才有空关心剩下的崽崽们。 “——你们两个怎么在我家零酱家?” 萩原研二眨巴眨巴眼睛,将夏油杰坐过的沙发重新拍蓬松,然后眼巴巴地看向秦,拍了拍沙发,像一只正在试图讨好主人的大狗子:“就,过来玩一下,顺便蹭一顿您的接风宴嘛……嘿嘿。” 顺着对方的意思坐过去,秦接过对方紧跟着递过来的剥好皮的柑橘,眯起眼:“是吗?” “嗯嗯嗯!” “可我记得,松田同学之前不是还和我家零酱打架来着?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啊、这个……”萩原研二挠了挠侧脸,眼神微微闪烁,“打架什么的,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啦!因为一些事情,我们家小阵平可是已经和你家零酱已经化敌为友了,他们两个现在关系超级好的哦!” “因为一些事情?”秦挑眉,“什么事,说来我听听。” 看了一眼厨房方向,确定那边的三个人完全没有将注意力分给自己这边的,萩原研二这才往秦的身边凑了凑,手掌圈在嘴巴前面,小小声地解释:“您请假离校之后,有天下午我和小阵平去室内运动馆上体育课,正好就碰到有个陌生同学在背后蛐蛐你家零酱、说你家零酱的坏话!” 讲零酱的坏话啊…… 秦微眯起眼,对此倒是并不太意外。 ——人力有尽时,自己这十几年的陪读生涯,能够影响和教导的学生毕竟只是少数。 如今时过境迁,日本对于混血的歧视和排斥,现在虽然已经减轻了很多,但只要降谷零还想要生活在人群之中,那么就无法避免地会遭遇到类似的事。 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降谷零,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惶惑无助的小幼崽了,现在的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去掀翻命运强加给他的苦难了。 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秦的脸色,萩原研二没有去描述对方都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只是将话题轻描淡写地转移开来:“那个同学态度不太好,加上又踢了一脚我们滚落到他脚边的篮球,小阵平气不过,当时就冲上去和对方理论了一番。” “只是理论?” 萩原研二面不改色:“我们一开始的确是想以理服人的,但那个同学好像有点理解不了我们说的话。对方既然不通人语,那正好,我和小阵平恰好也略懂一些拳脚。” 秦:“……伤的重不重?” “没事没事!”萩原研二一挥胳膊,笑眯眯地给秦展示了一下自己矫健的身姿,“小阵平很能打的!他一个人就压着对方三个人揍,最后只是拳头上磨破了一点皮,第二天就已经结痂痊愈了!” “对方呢?” “那个同学好像没买医保……”挠了挠鼻尖,萩原研二眼神游移,表情心虚,“总、总之——之后我和小阵平去做了两周兼职,这才勉勉强强把治疗费凑齐给他,而他也答应之后不会再来找我们和小降谷的麻烦了!” 这样说着,萩原研二拼命摇着不存在的尾巴,眼神亮晶晶地看向秦,似乎是在求表扬。 “——您不在的时候,我和小阵平也有好好替秦老师保护您的学生哦!” 秦:“……” 欲言又止jpg ……算了,孩子没吃亏就是好事。 心下微微叹了口气,秦抬起手,动作轻柔地rua了一把代养崽二号的脑袋瓜:“很厉害哦,萩原同学和松田同学真勇敢,还真是帮了大忙啊。” 某人见状,嘴角顿时差点翘到天上去,很是狗腿地又剥了一个橘子递给自家老师:“嘿嘿,总之这件事最后也算是完美解决了!之后的话,你家小降谷说要请我们吃饭,我们那会儿没什么钱,就说在家自己做也没关系的,然后小降谷就邀请我们来他家啦!” “噢、对了,说起这个——”狗狗祟祟地凑到秦的耳边,萩原研二酝酿片刻,皱着脸,悄声问,“秦老师,您之前说的那个吃了十几年、对你的味觉造成了巨大创伤的创意菜系……该不会就是小降谷做的吧?” 秦瞳孔微颤:“……你们吃了?” 沐浴着秦那满含同情与钦佩的目光注视,萩原研二下意识捂住隐隐幻痛的胃部,沉痛点头。 “……第一次吃,拉了几天?” “三天,还挂了三天水,然后顺便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急诊科治疗费好像的确挺贵的……” 萩原研二萎靡了一瞬,随后很快支棱了起来,大手一挥:“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阵平和小降谷现在已经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他们现在关系超好的,好得跟亲兄弟一样!” “亲兄弟?真的假的?” 萩原研二短暂犹豫,随后掐死良心,面不改色地果断点头:“对!” “……”短暂沉默片刻,秦抬手指了一下厨房的方向,“你……要不再仔细看看呢?” 循着秦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下一秒,萩原研二就看见自家幼驯染偷吃未果、被愤怒的厨房重地守护者一记肘击怼出了厨房。 秦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你管这叫关系好?” “!!”萩原研二神情顿时一僵,脑子转的飞快,强自镇定,“哈哈、那个……您不在的时候,他们两个其实也经常像这样闹着玩,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真的吗。” “真的真的!” “可是……我看你们家小阵平手里已经抄起了一大瓶酱油,现在正准备拿它泼我家零酱了呢:)” 萩原研二向日葵猛扭头。 萩原研二大惊失色。 萩原研二头毛炸开。 一把将没剥完的橘子塞进秦手心里,他随后连滚带爬冲进厨房:“小阵平!快把酱油瓶放下放下!!你泼完了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偷吃就偷吃吧,这怎么还整急眼了呢!! …… …… 又是一阵的鸡飞狗跳。 最后的最后,还是身为厨房掌控者的诸伏景光手握锅铲,一人头顶给了一下、并且以晚餐没份作为要挟,这才顺利让涉事双方偃旗息鼓。 “秦老师吃这个,这个虾好吃!听说您今天回来,我和小阵平过来的路上还买了好多好吃的一起带过来呢!”这么说着,萩原研二伸手指了一下自己带来的那两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 “这么贴心啊?” “嗯嗯嗯,没办法,研二酱一直就是这样温柔体贴的!”这么说着,萩原研二毫不脸红,很是慷慨地从自己盘子里又挑出一只虾,用公筷拨进了秦的餐盘里,“秦老师多吃点多吃点,出差这么久真是辛苦了~” 笑纳了代养崽二号的好意,秦一边剥虾,一边似笑非笑地弯起眼角:“不辛苦,命苦。” “……!” 萩原研二夹菜的筷子顿时就是一抖,面上强自镇定:“您、您说什么呢,哈哈哈……秦老师人又帅工作又好,家里的小辈们一个个的也都很争气,您这样的人生赢家又怎么会命苦呢?” “不瞒你说,其实我的工作其实也不太好,”秦微笑,把剥好的白灼虾沾了沾酱油,“教师这份工作其实还挺不稳定的,就像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去夜店兼职陪酒,为了哄客人开酒挣点生活费,还得出卖自己的色相和口粮,真的是很命苦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概听出对方似乎有点要向自己兴师问罪的意思,萩原研二如坐针毡,面上笑容登时就变得有些僵硬了起来。 没有分给隔壁同样浑身僵硬的代养崽一号半个眼神,白发金眼的年长者继续从容微笑。 “——大家吃饭呀,愣着干什么?” “啊对对对……吃饭吃饭!” “就说了土豆炖洋芋得拌42号混凝土才好吃……不是,我的意思是土豆炖混凝土比炖牛肉好吃!” 随意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秦笑容平静、语调温软:“萩原同学心虚什么呢?看你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五条悟同学刚才所说的那则流言,是从你这里传播出去的呢~” 降谷零闻言,忍不住露出一对半月眼:“不用以为啊,那种事难道不就是、唔——松田阵平你踢干什么?!” 松田阵平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捏紧,关节处隐隐有些发白。 他克制着脸上表情,强作平静,一字一顿道:“吃饭的时候说话,容易被噎到。” 降谷零顿时大怒:“那萩原刚才也说话,你干嘛不踢他??” 松田阵平:“……” 众目睽睽之下,他沉默了一阵,最后很是敷衍地不得不给了自家幼驯染一脚。 萩原研二顿时仿佛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猛打了一个激灵、拍案而起,差点打翻自己的汤碗。 慌忙扶住汤碗,他义愤填膺地怒斥:“——我之前也有所耳闻,那则谣言实在是太离谱了!秦老师别担心,正好我这几天有空,我和小阵平一定会帮你调查清楚,顺便让那些传谣的人彻底闭嘴的!” 金蜜色的眸子轻轻眯起,秦目光一瞬不顺地紧盯着萩原研二的眼睛。 片刻之后,他移开目光,轻哼一声。 “——吃饭吧。” 仿佛无形的禁令忽然遭到解除似的,下一秒,秦就听见五个人的餐桌上,有两人如蒙大赦般的长长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一切终于重归风平浪静。 顺顺利利享用完这顿接风宴后,秦也没再难为某两个把心虚和愧疚写在脸上的崽,留着几只崽崽在家里玩了一阵纸牌和麻将之后,直到晚上十点多,这才起身,送其他三只脸上贴满小纸条的崽崽送出家门。 “今晚辛苦景光下厨了哦~”温柔地揉乱猫眼小崽的头毛,秦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递了过去,“我不太懂乐器,这把贝斯是店老板帮我选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诸伏景光见状有些惊讶,接过琴抱在怀里,仔细检查了一阵之后,眼底便漫上了星星点点象征着欢喜的碎星子:“的确是一把非常好的琴,我很喜欢!真不好意思,让您破费了……” “这有什么。” 拆出一缕狐火渡进狐纹里之后,秦忍耐着体内细细密密的痛楚,面不改色地弯起眼角:“这段时间我不在家,不太了解情况——那两个家伙是不是给你和零酱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 “倒也没添什么麻烦……” 除了莫名其妙对着家里的空气大喊大叫之外。 盯着秦那张妖异俊美的面容,诸伏景光迟疑了一阵,低声问:“秦老师,那个、zero他知道这件事了吗?” “嗯?” 诸伏景光于是往后退了一步,抱着琴,面容微垂:“抱歉,是我失言……我会努力练琴的,到时候我弹曲子给您和zero听。” “好哦。” 第85章 理想很不错 等到其他幼崽们都陆陆续续离开之后,秦帮着降谷零,两个人一起,把家里玩闹过后留下的残局一一收拾了。 结束之后,累够呛的两个人头挨着头窝在沙发上,一起放空大脑,进入了贤者时间。 “好累,急需补充养分——零食吃不吃?” “晚饭吃的有点多,有点撑,吃不下了。” “那我自己吃。” 长臂一捞,秦拎过一旁茶几上摆着的萩原研二提过来的购物袋,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一盒海盐小饼干拆开了。 他这边正“咔嚓咔嚓”啃着呢,眼前一花,面前忽然就多了一只手。 “给我一块。” “你刚不是说你撑着了吗?”狐狸本能地有些护食,但在看清幼崽那张写满疲惫的小黑脸之后,良心顿时开始仰卧起坐,控制不住的有些心疼了,“……给,有点齁,有酸奶喝不喝?” 降谷零就着自家监护人的手咬了一口小饼干,砸了咂嘴,感觉有被咸到,于是果断点头:“喝一口。” “吃得下吗?” “吃不下,但是可以塞一塞。” 望着某人略显圆润的小肚子,秦伸手按了按。 好家伙,饭桌上跟松田同学抢的丸子没白抢啊,这肚子都吃溜圆了,一摁硬邦邦的。 “唔、老师轻一点,再揉要吐了qwq” “……” 彳亍口巴,能吃倒也是个好事……一窝狐崽里面,能吃的崽子,总是要比其他胃口不好的幼崽更好养活。 这样想着,秦拎起购物袋搁到了自己大腿上,戳戳瘫成一团的幼崽:“你自己挑一瓶,一会儿睡觉之前我给你找点促消化的药。” “唔……好的。” 降谷零翻了翻,从里面挑了一盒蓝莓酸奶,一人一狐凑在一起,一人捧了袋零食摊在沙发上嚼嚼嚼。 一袋饼干吃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似的,秦垂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开口:“还有两个月就要过生日了啊,零酱。” “嗯?”降谷零嘬了一口酸奶,掐着日子算了算,“好像是啊,今天都1月21日了,正好还有两个月。” “真快啊……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胡此言一出,上一秒还放任自己舒舒服服陷在柔软的沙发靠枕里的降谷零,忽然就坐直了身体。 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秦看了一阵,一直到对方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疑惑的神情的时候,降谷零这才又嘬了一口酸奶:“怎么突然想起给我过生日了?你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不是说以前从来都不过生日的吗?” “我说过这种话吗?”秦歪头,又给对方递了一块小饼干。 接过小饼干,降谷零没吃,更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在昏黄灯光映照之下显得更加影影绰绰的紫灰色眸子盯着他。 “……” “……” “好吧,”秦眯起眼,收回目光,整个人懒洋洋地歪在沙发靠背上,像是一只正在打盹的小动物,“你一定要想知道的话——因为今年的生日,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也是唯一一次的成年夜。” “成年夜啊——这么特殊的日子,总该有些特殊的方式来庆祝一下才行呢。” “成年夜……?”降谷零愣了一下,“这个……是秦老师家乡的习俗吗?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个名词。” 秦歪头,刚想说什么,却在幼崽落座的瞬间忽然炸毛,猛地伸腿拐了一下幼崽:“这个不重要、赶紧起开!你坐到我的……了!” 降谷零:“!抱歉!” 火速站起身,降谷零看了看距离自己还有半米远的秦,又有些不太确定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好像…… 的确感觉压到了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 小心翼翼把被幼崽重重压了一下的大尾巴盘回腰间,等终于缓过那股子诡异的不适感之后,秦这才继续道:“反正成年夜对于妖怪来说,是很重要的。你虽然不是妖怪,但你的体质很特别,所以也必须要好好重视才可以。” “哦,这样啊……” 重新找了个空位置坐下,降谷零捧着酸奶,一边嘬,一边思考。过了一会儿后,他问:“什么礼物都可以吗?” “当然,只要是我有的,你想要什么我一定会都给你的。” 降谷零犹豫了一下:“那……秦老师会一直陪着我吗?” “?”秦一愣,“我不是正在陪着你吗?” “不一样的。” 紫灰色的眸子深深凝望着秦的面容,降谷零沉默了一阵,像是想要强调什么似的,又再次说了一遍:“那是不一样的,秦老师。” 顺着他的话,秦有些好笑地问:“有哪里不一样?” “你知道吗,秦老师——虽然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得到过你相当郑重的承诺,但我是始终有一种不太踏实的感觉,就像是脚踩在棉花上、人飞在半空中,我总觉得一切都是虚假的。” “有时候我总觉得,你是虚假的,你的承诺是虚假的,甚至于你和我一起共同度过的这十余年的时光也是虚假的,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你下一秒就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而我还是十年前那个孤零零的、不讨人喜欢的该死的混血儿。” 秦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番回答。 脸上散漫慵懒的表情逐渐变得认真,秦坐直身子,正襟危坐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 降谷零的语气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这一场美好的叫人忍不住留恋的幻梦一般。 “——因为你的出现,你的停留,你的陪伴……你给我的一切的一切,出发点似乎都是因为我,而不是你自己啊。” 秦怔了怔,金蜜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讶:“我自己?” “是啊,你的生活,好像从遇到我的那一刻起,就让自己的一切都围绕着我去展开。你的工作伴随着我的升学而不断改变,你的课余日常都和我呆在一起,甚至于,除了赤田警官他们之外,你好像就再没有别的朋友了。” “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 “那你呢,秦老师?” “——在我没有出现的时候,你原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深吸了一口气,降谷零目光沉沉地看着秦:“像是这样突然的、很有目的性的出现在我的身边,除了[秦知也]这个名字,我再也不了解关于你的其他事情……如果有一天你像是突然出现那样,又突然消失在我的生活里的话,我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你。” “……” 秦眨巴眨巴眼睛。 还是这么没有安全感啊……还以为自己已经把幼崽养的很好很好了呢。看来有些特性,的确是植根于人格最深处的,轻易无法根除。 不过,好在幼崽现在已经学会向家长撒娇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撒娇方式,为什么会隐隐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植物清香味就是了…… 望着某只小崽装似不经意、实则不断悄咪咪用眼角偷瞄自己的模样,秦失笑,忽然一伸手,把已经长成大崽模样的零酱一把捞进了怀里。 就像是对方搓揉菜菜子的时候那样,他把下巴轻轻磕在了降谷零的头顶,摁着怀里羞愤挣扎的幼崽、就像是抱着一只大型玩偶一样,酣畅淋漓地狠rua了一通崽崽。 “别扭的幼崽~” 他笑嘻嘻的将双手掌心对在一起合拢,很是坏心眼地把崽崽的脸颊肉都给挤成了奇怪的形状:“撒娇撒的太隐晦了,重来——叫我一声‘全世界最最帅气最最厉害最最最——好的秦大人’,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怎么样?” “啪”地一下拍开无良老师的爪子,降谷零抢回自己的脸颊,头顶都快冒烟了,也知道是气得还是什么。 “谁在撒娇了?!我是已经是大人了,那种可耻的事情我才不会去做!!还有,你这人能不能有点边界感啊?下次再随随便便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可就要揍你了!!” “嗯嗯,很可爱,继续继续~” “都说了我没有在撒娇!!还有、你不许用‘可爱’来形容我啊!!!!” 盯着幼崽那副气得七窍生烟的样子,秦忽然就闷闷地笑了起来,连带着胸腔也跟着一起微微振动。 “——阿啦,别生气嘛~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全世界最最聪明的降谷零先生?” 降谷零语气一窒。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我就是那个不负责任地突然消失、把小狗寄存在你家之后就不闻不问的糟糕警官先生了吗?” “……” “……” “怎么不说话了?”愉快地又蹭了蹭自家崽崽微微有些发热的脸颊,秦顺着对方的力道松开幼崽,眉眼弯弯,帮崽崽理顺额发,“很好奇我的私事?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让我想想啊——唔,等你们大学毕业吧?” “……什么?” 话题转换太快,降谷零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不是说想要了解我的生活吗?等到你们毕业旅行的时候,我带你和景光回家,到时候我介绍我的家人和朋友给你们认识啊~” “……” “……我、我不是想要窥探你的个人隐私的意思,”降谷零把脸埋在抱枕里,声音因此显得有些发闷,“我就是、就是想……” “这算什么隐私。” 满不在乎地扑棱了一下幼崽的头毛,秦抖了抖耳尖,愉快笑道:“你是我认养的幼崽,虽然不是同族,但总该带回家介绍给姐姐和贞姐认识认识的,顺便也给你介绍一下我家里的那几只小崽崽。” “小崽崽?”精准捕捉到关键词,降谷零霍地抬起头,满脸吃惊地望向秦,纠结一阵之后,试探性地问,“……你的孩子?” 秦:“?” 他直接就被某只幼崽清澈的愚蠢给气乐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我有没有对象你还不清楚吗?我可是清清白白、到现在还没结契呢!连伴侣都没有,你让我上哪弄小崽崽去?偷别人的吗?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单细胞生物,是可以自体繁殖的那种?” “——!!” 降谷零的脸瞬间就红到了脖子根,脸上写满了手足无措的羞愧:“啊、那个……对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是、我知道……呃……” 他忽然就卡壳了。 过了好一阵,被糟糕监护人逗弄的幼崽这才堪堪找回自己的思路,有些不好意思地举手保证:“……去拜访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的姐姐们、还有孩子们带礼物的!” 狐狸笑眯眯地点点头,身后大尾巴一下又一下恶趣味地摇晃着。 他很快就旧话重提。 “——所以你想要什么成年礼物?如果是什么很复杂很不好买的东西的话,你提前告诉我,我现在就去准备着。” “我……”降谷零迟疑着,眼神略显纠结。 “嗯?” 闭了闭眼,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似的,他忽然站起身,猛地朝着秦鞠了一躬。 “如果能够通过公务员考试的话,我想要去您所在的部门工作!” 哦。 秦懂了——开后门是吧? “不行。” “……!”降谷零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他满脸不可置信地猛然抬头,“——为什么?!” 秦眨巴眨巴眼睛:“如果你是因为我在那里、因此就想要过去和我一起工作的话……等到你大学毕业的时候,说不定我就已经从公安部辞职不干了呢?” 辞职不干? 降谷零顿时就愣住了,表情呆呆的,显然是没想过自己的人生online、居然还有出现这条分支的可能性。 秦从差点被压碎的袋子里捏了块饼干,一边嚼,一边不遗余力地抹黑着自己的老东家:“说实话,公安这份工作其实也挺坑的,如果有更好的选择的话,我个人不太建议你加入公安。虽然钱给的多,但是事也多,还危险,一不小心就只剩个盒了——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吧?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话音落地,捏了捏饼干袋,秦仰头将包装袋里最后一点碎饼干渣全部倒进嘴里后,丢掉垃圾,站起身。 “礼物的事也不急,你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思考,不用急着给我答复——今晚你也早点睡,明天还有早八呢。” “……” “……” 一直到秦的背影即将没入到客房门内,猝不及防的,他听见身后传来幼崽不复迷茫的声音。 “——加入公安的这个决定,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 脚步微微一顿,秦蹙眉:“那也不能……”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只是为了更靠近你。更多的原因,是我也想像你一样,竭尽自己所能,去保护每一位日本公民。” 降谷零的语气很平静,平静之余透着一股子坚定和韧劲。 “这个养育我的国家,虽然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完美,虽然我也曾经遭遇过她的苛待和冷遇,但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吗?总有缺憾,总有不完美,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让我从此对她失望、厌弃她的理由。” “如果可以的话,秦老师,我想成为保护她的那个人。” “我想要用我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影响她,改变她,我想让她在时光的雕琢之下变得越来越好,我想在有生之年,看见每一个像曾经的我一样的孩子,都能在这片土地上,露出最热烈纯粹的笑容。” 分明没有回头,但秦的脑海之中,却仿佛已经出现了一双执拗、坚定,像一头傲骨不驯的小狼崽一般的紫灰色眼眸。 “——这个理想或许有些太过空泛,宛如空中楼阁,但你之前也说过的,我还年轻,还有无限试错的可能,那我为什么不能为了这个目标而拼搏一把呢?”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愿意花费十几年的时间跟在我的身边保护我,但,我想,你应该是能够理解这种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心情的吧,秦老师?” “……” “……” 空寂的房间里,仿佛只剩降谷零一个人的心跳,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就仿佛下一秒,那颗年轻而无畏的心、连带着那纯粹且炽热的信念,就会一起彻底撞破他的心腔,摔碎在遍地尘埃里一样。 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某人的背影,降谷零的眼睛也隐隐开始有些发酸。 但他没有服软。 不知过了多久…… “理想很不错。” 在客房门“咔哒”一声合拢之前,降谷零终于等到一道含着绵软笑意的欣慰之语。 “从明天起,就好好开始备考吧,相关复习资料我会找人送过来的——等你通过考试之后,再佩戴着樱花勋章来到我的面前,尽情向我描绘你的理想蓝图吧。” 第86章 “药” 妖怪的体质,和人类是很不一样的。 血气丰盈的肉身和妖力赋予它们超强的自愈能力,只要不是挖心断头的致命伤,无论受伤多重,都可以在时间漫长的流逝之下一点一点痊愈。 只要体内流转不息的妖力没有出现问题,妖怪的生命力,通常会顽强到很难被杀死的程度。 ——只要妖力没有出问题。 接过药鸩堂首领递过来的小药瓶,秦就像是完全没把对方刚才的告诫听进心里去的样子,笑眯眯地道了声谢。 “这是多久的量?” “12个小时,用药人需提前服用。禁药服用之后即刻起效,8小时候效果达到最佳,12小时后进入衰弱期,需谨慎服用。” “有点短啊……再给点再给点。” 鲜红的眸子直勾勾地瞪着秦,鸩的语气不怎么好:“你以为这是在化猫屋喝妖酒吗,一杯喝完、不够还能再续杯??像这种依靠压榨寿命和潜力来加速自愈、换取力量的禁药,你三十年前就已经服用过一次了,当时你在窝里半死不活地躺了多久、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这次给你开12个小时的用量就已经是极限了!这种禁药药性暴烈,再多哪怕一分钟,你都会被直接榨成狐狸干,这种毫无医术医德的事我是不会干的!——这药就管12个小时,你要就要,不要就滚出去!药鸩堂不欢迎你这种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疯子!” “阿啦,我只是问问嘛~小鸩别生气别生气——你看我给你带的小礼物!” 口中这样说着,秦面不改色地冲着大夫讨好一笑,颠儿颠儿地掏出一只巨大的礼盒,乖巧递了过去。 鸩揣着手搁在怀里,没去接:“这是什么?” “燕窝!”狐狸竖起大拇指,耳尖很是欢快地一跳一跳的,“这可是我专门托人从海外代购的极品燕窝,据说吃了能益气补血、延年益寿!” “……?” “燕窝???” 鸩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你这家伙是认真的吗??你想让我一个羽族……吃同族口水做成的燕窝???” 秦一脸“你在大惊小怪些什么”的表情:“这有什么问题吗?吃点口水怎么了?我们这些做妖怪的,莫说口水,就是同族,谁还没吃过几只呢?须知青春没有售价,同族入口即化~” 只差一点,鸩就要被某只狐狸的胡言乱语给说服了。 “这不……” “——快拿着呀!” 未尽的话语被打断,鸩瞪着眼睛看秦。 “拿着拿着,别客气~听奴良鲤伴说你的身体好像不太好,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你快收着补补身子!” 一边把礼盒往对方手里塞,秦一边很是热情地介绍:“据说是3A级燕盏呢,原价一盒就要99999,我路过的时候刚好遇到打折,就给你买了十盒!” 鸩的眼皮忽然开始狂跳。 “……所以十盒多少钱?” “199!”狐狸一叉腰,相当骄傲地宣布,“我还在他们家花了9999办了会员,你吃着如果有用的话,我以后再去买!会员可以打9.9折呢!哼哼,没想到吧?在人类社会混迹这么久,我已经具备了勤俭持家的美好品质、并且初步学会了如何用最少的钱买最值得东西,有效拉高性价比!” 鸩:“……” 鸩:“……” 秦歪着脑袋,有些奇怪地问:“干什么这么看我?表情怪怪的……你不会是感动的要哭了吧?” “……不是,我没想要哭,”鸩沉默许久,酝酿了一下措辞,最终谨慎开口,“我听说人类医院有那种ct机,能很好的分辨人体组织是否存在病变的情况……你没事的话要不抽时间去拍个脑部ct?”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秦君是那种老了之后,会被坏人类用送鸡蛋的名义骗去听讲座、然后热血沸腾喊口号买保健品的类型啊…… 秦一脸莫名其妙:“拍那个干嘛?我又没有觉得头疼或者不舒服,有那钱拿去拍片,还不如去[时光]多买几袋全麦面包回家投喂崽子呢。” “……” 鸩面无表情:“你说得对,还是别治了。” 像这种脑子里除了吃就是崽的,就算治好了以后也要流口水。 秦有些摸不着头脑,盯着鸩又看了一阵,见对方没有要继续开口的意思之后,这才拿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后塞进嘴里。 咕噜…… 凸起的喉结飞快上下滑动,浓郁的腥苦气味很快就在口腔之中炸开。 金蜜色的眸子缓缓眯起,秦眼眸微阖,闭目感受了一下。 ——血气浮动,妖力躁狂。 体内的骨肉妖血在这粒药丸的催动之下,瞬间陷入了沸腾之中。 在仿佛被什么巨力重重捣烂、翻搅不休的痛楚之下,秦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一股温顺而纯粹的妖力,正伴随着骨血的重塑,一点一点在经脉之中滋长。 白皙修长的手掌缓缓握紧。 妖力流转,青筋鼓动。 ——时隔30余年,这种仿佛能所向披靡、无人可挡的强悍力量再次回归,几乎使得秦的心跳有些抑制不住地逐渐加快。 落日熔金一般金蜜色的狐瞳深处,瞬间便漫上了一抹更深更沉的赤金之色。 狐尾无风而动,秦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狐瞳之中眸光闪动,神色未明。 如果能重回实力曾经的巅峰,那么,那些正常情况下自己做不到的事,是不是就可以…… “——最好不要试图借助这股力量惹是生非,”鸩瞥了秦一眼,皱起眉,语气冷冽地警告,“这是透支了你生命力后换取的力量,一旦耗尽,你这条命九成九的概率就保不住了。” “啊……不是还有一成吗?” “剩下那一成,赌的是你不会当场尸解。就算你运气够好,恰好押中这一成,你以后也就是个长睡不醒的废物,是不会再有机会睁开眼、回家去看望你家那几只幼崽的了。” “……” “……” 浸透了赤金色的狐瞳缓缓跳动,在鸩严厉的目光逼视下,秦压下眼尾,语气如常地轻笑:“小鸩在说什么呢?我才不是那种喜欢惹是生非的狐狸呢~” “我现在啊,可是早就已经金盆洗手、弃暗投明了——我可是早就不做那种危险的事了哦?” “……” 鸩定定地注视着秦。 沉默片刻后,他收起目光,抬手一指门口,起身送客。 “——不管你拿用这种药想做什么,我都毫不关心。” “你可以发疯,也可以作死,但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再把麻烦牵扯到大将或者陆生的身上。否则,下次药鸩堂送去贵府的,就不会是疗伤药、而是一杯浸泡着鸩羽的毒酒了。” 秦也站了起来,将空掉的小药瓶摆到小几上后,笑嘻嘻地摆了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好严厉,小鸩还真是一只忠心耿耿的好小鸟啊……燕窝记得吃哦!如果有效的话就让人知会我一声,下次过来的时候我还给你买!我有会员卡,能打9.9折呢!” 砰——!! 回应他的,是一盏被摔碎在房间拉门前的白瓷茶杯。 …… …… 从奴良组的主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奴良鲤伴不在大广间里,据宅子里的小妖怪们说,对方似乎是带着奴良组未来的三代目出门透气遛弯了。 闻言,秦点了点头,也没在意。 只是,在他即将要跨出奴良宅的上一秒,猝不及防地,他鼻尖微动,忽然就闻到了一股令人心生不适的微弱阴气。 “……狐狸的气息?” 他眼底眸色微微变化。 一路随侍的纳豆小僧见秦的面色有些不对,仰起头,不解地问:“怎么了吗,秦大人?” “奴良组里,最近有什么新来的狐狸妖怪吗?” 纳豆小僧一愣,思忖片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诶……自从三十年前那场针对狐狸的围剿行动后,这三十年里,除了您之外,东京区域内,我就再也没见到过第二只狐狸了。” 这就奇怪了…… 他低下头,摸了摸纳豆小僧的脑瓜,蹭了一手的纳豆拉丝儿。 “让你们家大将小心一点。” 纳豆小僧一脸懵逼,挠了挠头:“是、是要小心什么呢……?” “小心狐狸,还有其他一些不怀好意的阴祟家伙。”秦站起身,顺手接过雪女适时递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诅咒之种今夜就将成熟,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东京的天,就要变了。” “——很棘手吗?” 飞在秦另一侧的鸦天狗皱起眉,面色有些凝重。 “可能。” 秦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微微点了点小脑袋,鸦天狗语气郑重:“您来之前大将就曾叮嘱过我,说道‘关东诸方同气连枝,理应相互扶持’。又有坊间传言称,诅咒之种成熟后,必定引发阴气暴动、引来无数心怀不轨的强大邪祟——此事非同小可,大将有言:‘如果异闻课需要人手增援,可随时联系奴良组,奴良组一定不吝相助’!” 眼角微弯,秦笑着点了点头。 “那便多谢了。” 盟友既然已经率先做出了表态,秦自然也应该献上自己的诚意才行。 左右现在力量正在恢复,嗅着空气中那股子难闻的狐骚味,秦眉心微皱,身后两条修长的狐尾忽然无风自涨,飞快摆动了两下。 下一秒…… 呼——!! 呼呼呼——!!!! 炽烈到近乎有几分刺眼的赤金色狐火从秦的体内狂涌而出,如同一条腾飞的火龙,在宅内小妖怪们惴惴不安的目送之下,于庭院上方盘旋一圈之后,迅速将整座奴良组主家大宅吞入了腹中。 院内很快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妖气,阴气,还有那满含净化之力的赤金色狐火纠缠在了一起,不一会儿,就在大妖们警惕的注视之下,席卷着一团漆黑色的不详气团飞回到了秦的面前。 “——这是什么?” 路过的毛娼妓有些好奇,撑在廊下探头望过来:“是妖怪吗?还是怨气?唔……这个味道……” “是狐狸。而且,是一只业障深重的狐狸。” 浓郁的黑气翻搅不休,秦眯起眼睛,一口将其吞入腹中后,忽然皱起眉:“让它逃了。” “……什么?” 秦摆了摆手,转身朝奴良组主家的大门处走去,一边走,一边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去看看花圃小径那边的情况吧,奴良鲤伴也在那里——那个被陌生狐狸选中的容器,情况似乎不太好。” 第87章 生日·上 离开奴良组主家的时候,天边已经微微有些擦黑了。 今日微雨,泥泞的人行道上零落了一地粉白色的花瓣。秦盯着看了一阵,确定那是被雨水摧折的早樱。 拎着手里的蛋糕和小礼盒,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快要6点了…… 从这里赶回家还有一段距离,希望蛋糕上冰奶油不会化掉才好。 随手拦了一辆计程车,秦一路催着司机不断加快车速,一路火花带闪电直奔降谷宅家大门。路上,司机瞥了一眼后视镜,笑着问秦:“客人是赶着给孩子庆祝生日吗?” “对。”秦笑了笑,金蜜色的眸子在窗外蒙蒙细雨的映照下显得明亮又温暖。 “做您的孩子很幸福啊,”司机笑着感叹,“我家里有一个女儿,也是非常非常懂事的好孩子。看您这样急匆匆的样子,就不免想起了家中小女呢……或许今天我应该早一点收班回家,多陪那孩子待一会儿。” 秦低头看了眼时间:“嗯。” 见此情形,司机便也不再多话,只是扶住方向盘,脚下油门更重了两分,提速朝着目的地飞驰而去。 很快,降谷宅朦胧的剪影,就出现在了窗外如织的细密雨帘之中。 从钱夹里摸出几张纸币递了过去,临下车前,秦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漫不经心地问:“做你们这一行的,有夜班吗?” 司机愣了愣:“有的,客人。公司会参考大家的意愿来排班,一般来说,全天24小时都有计程车在等待为客人服务的。” “你今天值夜班吗?” 司机迟疑的点点头。 “今晚不要靠近米花町。” “……啊?”司机大叔呆呆地推了推帽檐,“这是为什么?” “今晚米花町这边或许会有天然气管道抢修,届时附近会封路。如果把车开进来的话,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哦~” 白发金眼的男人笑眯眯的说,语气绵软却不阴柔,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团在阳光下晒得蓬松柔软的白棉花。 “——不过,也不用担心啦,只是今天一夜不要靠近而已,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感觉对方的措辞有些地方略显古怪,但司机大叔却也并没有多想,只是感激地冲这位善良又热心客人点了点头:“哦、哦,好的!非常感谢您的提醒,祝您的孩子生日快乐,祝您一切顺利!” “也祝你一切顺利,今晚早些回家。” 帮忙关好车门,秦调整了一下拎在手里的蛋糕盒子,眉眼弯起,轻轻叩响了降谷宅的大门。 笃笃笃—— 笃笃笃—— 房门一连响了好几声,却还是没有人来开门。秦想了想,把东西叼在嘴里,一撑院墙,噌噌两下就翻紧了院子里。 院子里降谷奶奶曾经种下的花花草草们如今长得很好,此刻被细雨洗去尘埃,郁郁葱葱的,看着就叫人心头舒畅。 顺手在院落中央那株樱花妖头顶折了两束花枝,秦把它们插在礼物盒丝带里,微微低头,看向身边这一群你推我攘簇拥过来的中小型异常们。 “——不走吗?”他摸了摸其中一只三头五眼的犬形咒灵的头,“昨天就和你们说过的吧?今夜或有恶战,不想被殃及池鱼丢掉性命的话,现在还有时间可以走。” “……” “……” 小异常们一个个仰着脑袋瓜看向他,没说话,但眼神之中除了恐惧,更多的却是信任与崇敬。 人头灯抖了抖自己身体上的雨水:“非常感谢您过往十余年的庇护,秦大人。若是没有您的宽容与庇护,或许吾等早已沦为他人口中血食,又哪来的机会存活至今、甚至于增长实力至此呢?” 它肚子里的小火苗快要被湿润的雨丝浇灭了,秦瞥了一眼,抬手,弹了一簇狐火帮忙点燃火烛。 “与我无关。你们的修行很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人头灯晃了晃身体,嘶哑的嗓音被雨水淋湿,在此刻听上去竟有些莫名的柔和。 “您误会了,秦大人,吾此番言语,并非是要与您道别的意思。过去吾等承蒙您的百般关照,却苦于无从报答。今日秦大人与小主人有难,吾等自当全力相助,生死不论,死生无悔。” 秦一怔,金蜜色的瞳孔在宅内昏黄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明灭不定。 他沉默着,良久之后,轻声说。 “今夜能否全身而退,我尚不可知。” “事发之后,我或许无暇顾及你们。继续留在这里,你们……可能会死。” 额头被什么东西轻轻蹭了一下,秦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束开满了沉甸甸花苞的樱粉色花枝。 “……给我的?” 花枝微微抖动,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一样。 下一秒,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花枝上开的最饱满、颜色最艳丽的五瓣樱花,忽然从秦的头顶飘落,裹挟着朦胧细雨,正正好落在了秦的双耳之间,像是一朵被人刻意簪上的花饰。 “……” 一滴雨水落入了秦那双金蜜色的眼底,将那些坚硬的、冷酷的、无坚不摧的物质击碎,露出被它们包裹在身下的,柔软而又潋滟的涟漪。 轻柔地抚摸了一下贴在自己脸边的绚烂花枝,秦弯起眸子,语气难得温柔如水:“今夜之后,我把那些家伙的尸首给你做成花肥……好不好?” 花枝微微抖了抖,亲昵地蹭了蹭秦的脸颊。 在雨滴沙沙声里,秦听见了一声宛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好。我不和秦大人抢,我只要秦大人吃剩的边角料就好。把它们埋在我的树根边,来年我的花会开的更好看。” “好。” 大妖总是会有些傲慢的。 往日里秦不屑难为这些小家伙们,无事的话,也很少同它们交流。今夜秦难得多话,抛开了早就千疮百孔的所谓大妖的尊严,陪着这些对他来说微渺如浮尘一般的小异常们,说了很多很多话。 他答应以后每天晚上都会帮人头灯点亮烛火。 他说如果帚灵不喜欢打扫卫生的话,自己会去请家政公司的员工过来帮忙。 他捏着鸟形恶魔的翅膀,威胁对方如果再管不住自己的泄殖腔,就要给对方买鸟类专用便便兜,买七个,换着穿,一周每天都不重样。 …… …… 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谈话。 总之,最后,当玄关处的大门被轻轻推开时,秦站起身,拎着手里的蛋糕盒,若无其事地冲来人笑了一下。 “好巧,松田同学,刚准备敲门你就开门了。” 松田阵平皱眉,快走两步接过秦手里的东西,伸手探了一下秦肩膀上的衣物:“你傻吗,回来了不知道敲门?蹲在那里干嘛呢?衣服都淋湿了。” “我敲了,没人给我开。手机没电了,打不出去电话。” 松田阵平微微歪头,那双比夜色更纯粹的黑眸直直盯着秦。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他忽然猝不及防地凑近,温热的指腹轻轻按在了秦的眼下。 “眼睛有点红……只是没有来得及给你开门,你至于委屈成这样吗?” 秦一顿,拍开对方的爪子:“没大没小的。不知道尊师重道吗?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松田阵平轻哼了一声,率先转身,带着人进屋:“好吧好吧,因为淋了几分钟的雨就委屈到差点哭出来的玻璃心秦知也秦大老师,赶紧进屋吧——这会儿诸伏饭也快做好了,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啊,一点活都不用干,我和hagi好歹还帮忙洗碗切菜了。” “运气好没办法~哎哎哎、蛋糕盒子不要晃,不然蛋糕上的图案会花的!”秦快走两步赶上,“呐呐,我说、松田同学——你刚才突然出全副武装开门,该不会是打算冒雨出门去接我吧?” “少自作多情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凭什么出去找你?” “啊。” “……只是烟瘾犯了想出去买包烟,顺便看看你回来没。仅此而已。你别想太多了。” “哦。” “‘哦’是什么意思?!”松田阵平突然就炸毛了,黑沉着脸,换好拖鞋后“噔噔噔”地就冲进了家门,像一枚横冲直撞的炮弹,但顺手把蛋糕搁在餐桌上的动作却格外小心,“——你也别闲着!现在赶紧滚去把杯子洗了,一会儿好拿来倒酒!” 秦慢吞吞地跟在他的身后,也换了拖鞋,闻言,软绵绵地轻笑了一声:“可是,景光他还没有成年哎?忽悠未成年喝酒可是违法的啊——” “——你什么意思?”松田阵平猛然扭头,恶狠狠地瞪着秦,颌骨咬纹一动一动的,“一共就这几个人吃饭,你难道还要给他单开一个小孩桌??!” 秦眨巴眨巴眼:“可是……” “没有可是!” 当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冤种同学的面,松田阵平撸起衣袖、一把薅住了秦的衣领,气势汹汹地“威胁”: “——在场的就我们几个,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诸伏未成年饮酒!一会儿万一要是条子来了,那你就是我们之间的叛徒!!” “哦。” “哦什么哦!!!”松田阵平大怒,用力摇晃秦的衣领,“我在跟你讲话啊混蛋、你这是什么态度!敷衍我???” 像是没有骨头一样随着对方的动作来回摇晃,秦软塌塌地站着,耷拉着眼尾,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可怜又无助地扭头向厨房门口环胸看热闹的三个人“求助”。 “qwq零酱你看他,他当着你的面凶我——” 零酱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很“为难”地摊了摊手:“他练过拳击,我打不过他啊秦老师……” 秦于是又去看另一个满脸坏笑的崽,露出一对死鱼眼,半死不活地按住松田阵平的手晃了晃:“萩原同学——萩原同学你管管你家幼驯染啊萩原同学——我快要喘不过气了啊——” 萩原同学笑眯眯地:“那怎么办呢?我也打不过小阵平啊,为了防止小阵平连我也一起揍,秦老师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啊!” “那,景光……”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自家老师那副明显是装出来的委屈样子,诸伏景光总觉得,对方身后似乎有一条大尾巴正在一下又一下不断扑腾着,像是什么贱兮兮、狡黠黠的小动物,轻轻咬了人一口,然后一甩尾巴窜出去几步,接着扭头,用亮晶晶的目光回头看人,也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可爱。 ……不、不行,怎么能用这样不合礼数的词语去形容自己的老师!诸伏景光你实在是太冒昧了! 在内心里狠狠谴责了自己一番,诸伏景光迅速把歪掉的关注点重新拉了回来,清了清嗓子:“咳咳——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秦老师、松田同学,你们两个是想切蛋糕吃饭,还是想再打一会儿看我们吃?” 秦和松田阵平彼此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快速分开。 “我的那份蛋糕不要奶油!” “要喝什么酒?过来的时候买了啤酒和青梅酒,据说都是畅销款。” 第88章 生日·中 两个幼稚鬼你拉我扯地坐到了餐桌边。 秦其实对奶油蛋糕没什么兴趣。他不喜欢这种腻到几乎能把狐狸的嗓子眼都给齁住的甜食,更加不喜欢尝不出一点粮食原味的食物。 但…… 既然是幼崽的生日蛋糕,不管怎么说,他多多少少都必须得吃一块的。 拆开蛋糕的包装盒,秦从里面拿出一个金色的折叠小皇冠,折好之后,无视了幼崽隐隐有些抗拒的表情,笑眯眯地给降谷零扣在了脑袋瓜上。 “插蜡烛插蜡烛~” 他招呼其他几个崽:“火机有没有?啊、谢谢松田同学。快来快来,赶紧把蜡烛给点上,小心别碰坏了零酱的卡通头像哦。” 萩原研二凑近看了一眼:“秦老师,这一坨色素块……难道就是小降谷的卡通头像吗?” “是啊!” “……能把Q版图做成这种程度,感觉是可以报警的程度了。” 秦闻言,摆盘子的手一顿,似笑非笑:“秋原同学觉得,这个贴图画的不好吗?” “何止是不好看,简直是奇丑无比、百拙千丑、不堪入目!”萩原研二痛心疾首,“还有这句生日快乐——这家店老板是刚学会写字吗?为什么会把生日祝福写的这么难看??字体歪歪扭扭的不说,甚至还少了一个笔画!秦老师你是不是被宣传图骗了啊?你真的不需要法律援助吗?” “我没有被骗。” 萩原研二顿时就用一种很铁不成干的眼神看秦:“不是我说,秦老师你这样不行啊,你性格也太好说话了,这样是会吃大——” “因为这就是我做的。” “……” 发完最后一只纸盘,秦笑眯眯地拎起一整个呆在原地的萩原同学,晃了晃:“评价很中肯啊,萩原同学,要不你再多讲两句?” 萩原同学一脸的QAQ,抬手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情可怜巴巴的望着秦求原谅。 然后,他得到了一记响亮的脑瓜崩。 咚——! 秦收回手,笑眯眯地拉过崽崽:“我专门问过了,等下关灯许愿的时候,要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才可以。” “要认真一点哦,据说态度越虔诚,愿望就越可能会被神明听见、从而被神明大人帮忙实现的。” 降谷零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但在秦的坚持下,他最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很听话地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乖孩子~” 得到秦的眼神示意,站在一旁的诸伏景光微微点头,随后抬起手,“咔哒”一声,将屋子里的大灯开关按熄了。 房间里迅速陷入了黑暗。 在屋内光线暗下去的那一秒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松田阵平总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双闪烁着幽光的、仿佛野兽一般眼睛。 他的身躯猛然绷紧,可还没等说些什么,下一秒,那双眼睛就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松田阵平试图朝着那个方向追踪去,但,映着蜡烛微弱的火光,他最终却只看到了一双被烛火渲染得更加温暖澄明的金蜜色眼瞳。 ……消失了。 温暖的烛火缓缓跳动两下,很快,将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从五人身边驱散了些许。 “现在可以开始许愿了哦,零酱~” 男人那温醇柔软的声音,仿佛被蜡烛那昏黄的火光也染上了一抹温度,温柔得有些不可思议。 降谷零依言闭眼,双手合十,交握在自己的心口。 火光摇曳,将四人一狐交缠在一起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就像五条彼此交织在一起、缠绕成一团乱麻的命运线,自此再难被人剥离。 幽幽的沉默之中,不知道是谁悄声嘀咕了一句“好冷”。 秦瞥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没做声,但一朵朵寻常人类看不见的狐火,却是被他不动声色点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将那些从屋外蔓延而来的阴冷气息迅速驱散、吞噬。 黑暗中,时间过得很快。 驱散了第一批蜂拥过来的小型异常之后,秦便无所事事的往桌边一靠,欣赏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幼崽挺拔的身形,还有那张在火光映照之下显得格外专注的帅气侧脸,一时间老怀甚慰。 然而,下一秒。 一道清朗的祝音,忽然就浮现在了秦的脑海之间。 【秦老师的工作好像很危险……之前去酒吧彻夜未归的那次,好像就受了很重的伤,这次回来身上也有好浓的血腥味……】 【如果是神明的话,会保佑妖怪吗?】 【可以的话,希望神明能保佑秦老师和hiro能够一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还有小狗……菜菜子今年应该也有十几岁了吧?是一只年纪很大的小狗了啊,希望神明也能保佑菜菜子身体健康,能一直当一只快快乐乐、白白胖胖的可爱小狗。】 【虽然松田阵平有点讨厌,但是萩原研二人还挺好的……算了,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希望能和大家一直一直在一起。】 秦:“……” 秦:“……” 怔怔望着幼崽在光影跳动间显得格外温柔的眉眼,秦的耳尖不由自主地塌下,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心软得一塌糊涂。 三个愿望…… 降谷零一共许了三个愿望。 对于降谷零来说,这明明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成年礼,是弥足珍贵的许愿机会,但,这三个生日愿望,他偏偏没有一个提到了自己。 ——这只从小到大遭遇了太多冷遇、太多苦难的人类幼崽,即使一再被命运苛责,却也依旧愿意用温柔,去回馈这个世界。 降谷零的确是一只再出色不过的幼崽。 他在苦难中学会了爱,学会了宽容,学会了体贴,同时也在秦未曾关注到的地方悄然成长,拥有了想要守护他人的心情。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半生中,他得到的分明已经很少很少,但他却依旧愿意,将手心里那为数不多的温暖,尽可能平均地分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秦有时会因为幼崽如此优秀而感觉到骄傲。 可,更多的时候,他却还是会为幼崽而担忧。 ——幼崽总是将其他人、其他事排在自己之前,就像是已经习惯了委屈自己,牺牲自己,去成全其他事物。 平心而论,这种品质并不是什么很坏的劣性,恰恰相反,它是最珍贵的、闪耀的、值得被人赞扬与歌颂的。站在一名公安的角度上,秦甚至应该希望日本所有的公民都拥有这样美好的品质,但,事情却不是这样算的。 秦不仅仅是一名公安。 老师,家长,监护狐……站在不管是哪一重身份上,秦都不会、也不可能会希望自己的幼崽怀揣这种奉献自我的伟大精神,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牺牲中,将苦难彻底贯彻自己的人生。 他应该是希望自己的幼崽能自私一些的。 但,这种话,秦却只能闷在心里,这一生,或许都不能对着这只心心念念渴望守护这个国家的幼崽宣之于口。 少年人的信念总是纯粹的,却也是易碎的。 如果可以的话,秦希望,至少自家幼崽这份想要守护什么东西的信念,能够留存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一直到他将一切都亲自准备好。 然后。 他的幼崽,将能够全心全意地享受这个美妙的世界。 一枚枚温暖的金色光点从秦破损残缺的尾部涌出,如同扑火的飞蛾,缓慢却坚定地融入了双眼微阖的降谷零的体内。 降谷零心中的疑问,就算是秦也没有答案。 在这个无论灵气还是妖气都相当匮乏的末法年代,大地上的妖鬼早已不复曾经八百万神明的气势,各自龟缩一隅,苟且偷生。不仅如此,秦甚至都不知道,在那片凡尘俗物无法触碰的高天原之上,是否还有神明存在。 但…… 那已经不重要了。 破碎的金色纹路勾画在降谷零的心口,迅速勾勒出了大片饱满而丰腴的麦穗,还有被麦穗包围在正中间的,一支造型奇特的箭矢。 锋利的箭尖,仿佛能撕裂一切阻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物。 「——无法为信徒实现愿望的神明,本质上与那些翻云覆雨、名震一方的大妖怪,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就在那一支纯金色的无羽箭矢彻底成型的瞬间,降谷零睁开了眼,眉眼含笑,看向齐聚在自己面前的亲友们。 “我好了。” “是什么是什么?过去了这么久,小降谷都许了些什么愿望呀?感觉好长哦!” “笨蛋hagi,愿望这种事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大家闭上眼睛,我要准备开灯了哦。” “好——”x4 须臾片刻的黑暗被灯光彻底驱散之前,秦的身后,神骏优雅的白狐虚影轻轻低头,为自己在这世间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信徒,献上了自己的赐福。 「——诸邪退避,消灾解厄。」 完美无视了一旁又开始吵吵嚷嚷的一对幼驯染,秦笑眯眯地将餐刀奉上,指了一下蛋糕上唯一一处有葡萄的位置。 “我要这一块!” 降谷零自然是无有不应。他将蛋糕仔细切下,又仔细将蛋糕表面那层奶油用刀刮下、轻轻刮在了多余的一只纸盘里。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那双紫灰色的眼底揉碎了星光,被室内的暖光映衬得波光粼粼的,像是流淌的夜幕星河,又像是北极最缱绻朦胧的晨昏极光。 趁着崽崽给其他小伙伴切蛋糕的时候,秦从身后摸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小礼物,轻轻推到了降谷零的手边。 忙完后的降谷零终于发现了这只小盒子。 他捧起盒子,眼底透出一丝混杂着惊喜的期待。 “——这个,是给我的吗?” 秦笑着点头:“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之前你和我提的那件事距离现在还很遥远,暂且不提。一生一次的成年礼,总该给你一件像样的礼物才行啊。” 降谷零面上的开心几乎溢于言表。 “那我现在就可以拆开吗?” “当然,什么时候都可以。” 诸伏景光和松田阵平、萩原研二三人自然也是准备了礼物的,不过他们很有眼力见,瞧见降谷零兴奋的样子,便也不准备打断秦的赠礼仪式,一个个抻着脖子,探头探脑地好奇观望着那只精致礼盒里面包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降谷零起先是不打算用刀具破坏礼盒的,不仅仅是盒子里的东西,就连这只礼盒本身,他都想要好好收藏起来。 但,在和这只材质极好的礼盒奋战了整整五分钟后,他最终不情不愿地接过了幼驯染递过来的美工刀,小心翼翼拆开了盒子。 巴掌大的礼盒并不如何沉,似乎里面装的本就不是什么大件物品。 伴随着一层又一层的包装被人拆下,终于,众目睽睽之下,一对摆放在黑丝绒布面上的紫灰色袖扣,毫无遮挡地露在了众人眼底。 “——喜欢吗?”温声轻笑,秦抬起手腕,向着降谷零晃了一晃,“袖扣,西装的必备饰品。看,我也有一对银白色的,和你这对很像,是亲子款。” 只怔愣了短短一瞬,很快,明快的笑意就从降谷零的眼底流淌而出。 “喜欢!” 他用力点了点头,拿起了那对袖扣,捧在手心,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颇有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你怎么会想到要送我这个?我甚至还没有一套像样的西装呢。” “西装可以以后再买——你不是说毕业以后想要考公安吗?除了执行特殊任务的时候,日本公安可都是要穿西装制服上下班的。这对袖扣的颜色和你的眼睛很像,我挑了很久,配制服正好。” 降谷零的手指顿了顿,眼底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惊喜,嘴角的笑容也止不住地扩大:“谢谢秦老师!秦老师,你……不生我气了吗?” 秦“嗯”了一声。 “等你通过了考试,我再送你一条领带,这样应该就差不多……” 了。 话音未落,兴奋过头的降谷零嗷嚎一声欢呼,仿佛被关了一整天、终于逮到机会出笼的狗子,一头就创进了秦的怀里。 “等等——小心蛋糕啊!” 砰——!! 低头望着糊了自己一胸口的蛋糕,秦沉默两秒,一把揪住满脸心虚、正打算战术撤退的金毛大崽。 伸出指尖从衣襟上挖了一大块奶油之后,他心平气和地微笑着,迅速撸起了衣袖,抄起奶油就朝着幼崽脸上抹去。 “臭崽别跑!!!” “啊我的头发QAQ……” “……等等、刚才是谁趁乱把奶油糊我脸上的?!” “啊啊啊啊啊zero秦老师小心、你们身后有花瓶啊!!!!” 第89章 生日·下 …… 一片混乱。 最终,这场昏天黑地的奶油大战,以降谷零喜提限定奶油系白皮妆造为结果,画下了完美的句号。 作为发起这场大战的罪魁祸首,秦护着自己的耳朵和尾巴,遭到了多方围攻,糊了满头满脸的奶油,此刻正趴在餐桌之上自闭,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浑身散发着香甜味道的奶油大福,绵软可口。 “……你要干什么?” 悻悻收回试图去薅奶油大福脸颊肉的爪子,松田阵平哼唧一声,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 嫌弃地抖了抖耳尖,秦闻着自己身上传来的甜腻腻的奶油香气,一时间产生了一种脑子都被奶油糊住了的错觉。 略微沉吟,他扭头看向某个以标准的扣篮式糊了自己最多奶油的罪魁祸首。 “——帮我擦干净。” “??” 松田阵平震怒,抬起眼瞪对方:“凭什么是我??” 眨巴了一下狭长深邃的狐狸眼,秦屈指抹掉鼻梁上沾着的一团奶油,将手指抵到唇边,轻轻舔了舔:“唔、太甜了……是这样的,今天出门前我找高僧算了一卦,高僧说今天大凶,必须要黑眼睛的靓仔帮忙洁发才能除去晦气。” “……” “不愿意就算——” 了。 未尽的话语就此打住,狐狸撇着一对飞机耳,一脸状况外地仰头看着好几双往自己身边伸过来的手:“……你们干什么?” 降谷零举起了手里的毛巾。 他身后的三只崽,手里也各自举着手帕、纸巾之类的的东西,见秦朝自己这边望过来,彼此对视一眼,纷纷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 “必须得是黑眼珠?”降谷零挑眉,“还是说只要靓仔帮忙?幼崽不行吗?” 秦:“……对不起,我瞎编的。我等下自己去洗。” 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表情,降谷零一肘子拐开了松田阵平,直接把自己挤进了距离秦最近的位置,顺手帮对方擦掉一大块黏在发尾的奶油,语气十分自然地开口:“秦老师是想简单擦擦头发,还是干脆去浴室洗漱一下?” 秦想了想,站起身:“去洗漱一下吧,头发黏糊糊的很难受……我可不想顶着这一头的奶油过完今晚。” ——更不想等午夜过后,顶着这幅造型出去跟那些奇形怪状的脏东西们干架。 真要是那样做了的话,把狐妖一族的脸给丢尽了不说,秦都担心等今晚自己睡着之后,母亲与兄长会连夜爬进自己的梦里,一狐一尾巴直接抽死自己这个丢狐现眼的玩意。 那种事情还是不要了…… 秦的本体其实不是什么长毛品种的狐狸,发尾也只是刚过肩膀,大概只比萩原研二那头半长发长一点点。 说起长毛…… 瞥了一眼隔壁那只比自己好不到哪去、并且颇得自家幼崽喜爱的代养崽二号,秦沉吟片刻,开口邀请: “——萩原同学要和我一起去吗?” 萩原研二:“……啊?” 一起? 什么一起? 一起干什么?? 爱屋及乌,为了表达自己的友善与喜爱,秦想了想,并没有就此放弃关怀这只别人家的幼崽,只是换了个说法:“要帮你清洗一下头发吗?长头发不是很好打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 哦,只是洗头啊…… 萩原研二长松了口气。 他刚准备点头答应,下一秒,就感觉到一阵仿佛钢针般犀利无比的眼神将自己狠狠钉在了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 循着目光望去,萩原研二正对上了两人警惕之余、还满含着“核善”意味的眼神。 “秦老师您自己去吧,等下我和zero会帮萩原同学清洗头发的,松田同学应该也会帮忙的,对吧?” “是的,你先去忙你自己的吧,萩原这边不用担心,我们和hiro会照顾好他的——要我说不如干脆剪成短发算了,正好夏天快到了,留这么长头发也不嫌闷的慌。” 萩原研二:“……” 懂了。 家养幼崽占有欲大爆发。 他举起手,笑嘻嘻地对表情略显阴沉的两只家养幼崽摆了摆:“没错没错,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了,不用秦老师麻烦的,等下我和小阵平借用一下厨房的水龙头就好啦!正好小阵平的自来卷也要好好清洗一下,我得帮帮他,不然等回家的时候就会打结梳不开了!” ……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就可以不用别人帮忙洗澡了吗? 回想起自己曾经无数次被某只幼崽按在浴缸里洗洗刷刷的经历,以及某只幼崽义正言辞的、所谓“帮小狗洗澡是传达爱意的最好方式”,秦抖了抖耳尖,感觉自己对此稍微有些理解无能。 沉思良久,时隔多年还是没能成功融入人类社会的狐狸大妖,最终把自己的疑问归结于“人类幼崽果然比狐崽难带”上。 他道了句“好”,起身接过幼崽递过来的毛巾,转身去了浴室。 …… …… 半小时后。 简单收拾了一下灾难现场之后,五个人围坐在餐桌旁边,一边吃着诸伏景光精心熬煮的寿喜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毕业以后的打算吗?”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眼神之后,诸伏景光托着腮,几乎没怎么考虑就说,“我应该会和zero在一起吧?一起陪伴着走过了这么多年,突然要分开,怎么想都不会习惯的吧?” “那也就是说,你们两个都要去当条、咳,警察?” “对。” 摸了摸自己清洗擦干之后、尚且还有些湿润的小卷毛,松田阵平思索了一阵,忽然一拍大腿。 “——既然这样,那你们以后买复习资料的时候加我一个!” “……昂?”旁边接过秦递来的毛发养护精油、正在给自己的发尾揉搓精油的萩原研二一脸懵逼,“小阵平……?你什么时候决定要去当警察了啊?你这样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哎!” “就刚才决定的啊!”松田阵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脸上露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随意道,“虽然的确很讨厌警视总监,但仔细想想,如果能成为一名警察的话,以后应该就会有更多机会接触那个混蛋了吧?” “——到那时候,想套麻袋把那个混蛋狠狠揍一顿,不就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了吗?” “??” 萩原研二对此大为震惊。 他用一种欣慰混杂着微妙的眼神斜睨了自家幼驯染一眼,眼神中略带考究,像是在确认对方有没有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一样。 片刻过后。 “真没想到,在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小阵平你居然都开始玩战术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小阵平,你的心已经开始变脏了!你再也不是以前那朵纯白的茉莉花了!” “??你这家伙讲话要不要这么恶心???” 一把推开幼驯染嬉皮笑脸凑过来的大脸,松田阵平忍无可忍,一巴掌糊上了幼驯染的脑袋瓜子:“离我远点,我怕精神病传染!” 萩原研二委屈。 萩原研二可怜巴巴扭头看秦。 “秦老师,小阵平殴打同学……” “那怎么办呢?”秦笑眯眯地摊了摊手,掐着嗓音,把对方之前敷衍自己的语气学的惟妙惟肖,“‘我也打不过小阵平啊,为了防止小阵平连我也一起揍,萩原同学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啊!’” 萩原研二:“……” 大意了。 到底还是诸伏景光有良心,他看了一眼被自己的幼驯染和老师联手欺负、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萩原研二,忍不住有些心软。 他开始转移话题。 “所以,萩原同学是怎么想的呢?以后毕业了,打算去从事什么职业呢?现在提前计划好,之后毕业的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啊。” “我吗?” 萩原研二单手支腮,摇晃着杯中的青梅酒,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最终有些迷茫地叹了口气:“我的话,大概是想找一份比较稳定的、不会随时随地忽然就破产的工作吧?不过目前暂时没有什么好想法呢。” “要不要去当老师?”秦顺了顺自己还有些潮湿的头毛,感觉差不多了,于是收起精油,热心提议,“国内的老师虽然压力有点大、对于职业素养的考核也比较严格,但是休假什么的都是跟着学生来的,除了正常的周末双休,还有一年三次的寒暑春假,感觉很适合你这样的性格。” “我?”萩原研二来了精神,有些好奇地望向秦,“在秦老师的眼里,我是什么样的性格呢?” 秦略一思考:“天马行空,活泼风趣,需要更多可以独处的私人空间来自由安排,对世界万物都抱有好奇、但同时又好像和这个世界格外疏离……总之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 “我这么好啊?” 秦瞥了他一眼:“你非要我直说吗?离经叛道,顽皮赖骨,每天不是在闯祸就是在闯祸路上、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的坏学生萩原研二同学?” “哦,对了,你不提我还没想起来——”盯着某人眼神乱瞟的心虚模样,秦似笑非笑,“其实老师这份职业也不是特别稳定,你看我,我不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去酒吧开酒陪笑做兼职吗?” 离经叛道还造谣的萩原研二同学:“……” 谣言的回旋镖,最终还是正中了造谣者的眉心。 他挠了挠头,又挠了挠脸,看上去很忙,但又不知道具体在忙些什么,片刻过后,有些尴尬地讪笑了一声:“嘿、嘿嘿嘿……” 目光在四只小崽的脸上环视了一圈,秦微微叹了口气,一时间,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在这间警察浓度过高的房间里喘上气了。 ——造孽啊! 他难道是那种类似猫薄荷一样,会对警察、或者即将成为一名警察一类的人类产生独特吸引力的特殊体质吗?不然怎么身边的小崽一个二个的都要去当警察啊?? 到底是他运气不好,遇到的都是些思想觉悟嘎嘎高的好苗苗,还是他的教育方式出现了什么问题?? 再这样下去,以后晚上他都不用开灯了,天一黑,身边亮晃晃的,一眼看去全是“正道的光”。 唉。 感觉已经要被警察淹入味了…… 食不知味地咽下了最后一口白米饭,秦放下碗,看了一眼时间,开始下逐客令:“时间不早了,已经快十二点了,你们也该走了。路上注意安全。”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正好也吃完了,闻言便站起身:“那就先告辞了……碗筷需要帮忙清洗吗?” 诸伏景光笑着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你们先走,这里我和zero秦老师会收拾的。” “嗯。” “好——” 临走之前,萩原研二扒着门框,扭头朝来送自己的降谷零露出一个真挚的微笑:“小降谷,生日快乐哦~” 话音落地,他拐着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哼唧了一声,垂着眼睛,别别扭扭地低声道:“……礼物放茶几上了,生日快乐。” 降谷零一怔,眉眼很快弯起:“嗯,谢谢你们今天专程过来。” “拜拜拜拜——”笑嘻嘻地勾着自家幼驯染的肩膀,萩原研二冲房间里的三人挥了挥手,“明天还有早八,早点休息,明早上见哦——” “晚安。” 送走两个小伙伴,降谷零刚转回玄关,就听见一道含着笑的绵软声音轻声催促。 “——这会儿没什么事了,碗筷放在那里不用管,景光你也先回家吧,晚了的话外面会很不安全的。” 诸伏景光一时没听懂秦的意思,有些好笑的摇摇头:“放心吧,秦老师,这附近一带的治安都很好的,而且您也教过我一些简单的防身术,就算遇见歹徒我也可以保护好自己,不会出问题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 下一秒,双手沾满水渍、被人强行从厨房里推出来的诸伏景光,就和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降谷零撞了个满怀。 “唔——!” “啊痛!” 各自捂着磕碰到的脑门下巴,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了一抹茫然。 降谷零想了想:“秦老师,今晚时间的确有点晚了,hiro能借宿在我们家里吗?” “不行。” 第一次严词拒绝了幼崽的请求,秦从厨房走了出来,顺手拎起沙发上属于诸伏景光的那只背包,强行将其塞进了诸伏景光的怀里,然后拎着诸伏景光的后脖领,将其连人带包一起丢出了宅邸玄关。 夜色渐浓,窗外灌木丛中不时发出一阵阵窸窸窣窣的怪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诸伏景光总觉得,今夜的秦老师,眼睛颜色似乎要比平日里更深一些,熔金之余,隐隐有些偏向赤红。 “——年纪轻轻就熬夜?像什么话!也不看现在几点了!你小子现在就给我走,到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报平安!” “……” “听见没?” “好的,我知道了……” 第90章 最锋利的刀 清场结束。 尽可能无视身边越逼越近的黑暗,秦重重阖上玄关门,进屋,招呼了一声降谷零:“你也别收拾了,时间太晚了,赶紧洗个澡回窝里睡觉。” 降谷零没有动。 秦挑起眉:“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字?” “……不。” 短暂沉默了一阵,降谷零低下头,语气很轻,在窗外一阵阵鬼哭狼嚎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有些模糊不清:“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好像哪里怪怪的。” 哒…… 哒…… 熟悉而又轻快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降谷零没有躲。 下一秒,他感觉到一抹滚烫的温度出现在了自己的额间。 “——奇怪,摸着不热啊,应该没发烧才对……崽,你具体是哪里不舒服啊?” 降谷零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心跳有些快,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哦,这个啊……” 滚烫的大手从额间拿开,下一刻,却又重重落在头顶,揉乱了降谷零还带着几分潮湿水气的头发。 “没事的。” 没事的? 降谷零抿了抿唇。 在那只大手即将抽离的上一秒,他蓦地一把拉住了面前这个白发金眼的男人的手腕。 迎着对方略显疑惑的眼神,降谷零嘴唇动了动。 良久之后。 “……菜菜子呢?” “嗯?”没有尝试去挣脱对方禁锢着自己的手,秦失笑,带着几分促狭地逗幼崽,“怎么?没有他陪你,你还睡不着觉了?” “……嗯。” “可是,你今晚过后就是成年人了哦?成熟可靠的成年人,是不需要小狗陪着也可以自己入睡的。” 降谷零沉默了一阵,最终破罐子破摔。 “可现在还没过12点……!” 言下之意是——他现在还不是成年人,他还需要小狗提供陪睡服务。 甚至都不需要跳到床上贴着降谷零一起睡,菜菜子就只需要趴在那个安放在降谷零床边的云朵小窝里,降谷零就能一夜好眠。而,只要菜菜子不在,降谷零必然会翻来覆去很久都无法入眠。 ……所以说,这个神奇的阿贝贝效应到底是怎么作用的啊? 想不通。 百思不得其解,秦最终抖了抖耳尖,无奈地叹了口气,承诺:“最近工作很忙,一直没空去接寄养在别处的菜菜子……等明天,明天好吧?明天白天我就去把小狗给你接回来,然后就不送走了。” “真的?”降谷零一脸狐疑地盯着秦,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那个、如果你对小狗毛过敏很严重的话,那……” “——那你就不养他了?” 降谷零果断摇头:“当然不会!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过敏真的很严重的话,那我就攒钱买一台吸尘器,以后每天在你下班回来之前,我都用吸尘器把家里的毛毛打扫一遍,尽可能不让你接触到菜菜子的毛毛!” “……” 金蜜色的眸子里荡漾开一圈又一圈名为温柔的涟漪,狐狸天生绵软的声线在此刻更是柔和得一塌糊涂:“……笨蛋崽子。” 降谷零瞪圆了眼睛,像一只路过无辜被踹的小狗:“干嘛突然骂我!” “就骂,笨蛋崽子。” 秦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顶着幼崽不怎么高兴的眼神瞪视,用力把对方本就凌乱的头毛揉的更加炸毛:“赶紧去睡觉,还有二十分钟就到12点了,成年夜不睡觉的小孩可是会被妖怪抓走的哦?” 降谷零表情明显有些无语,但最终还是没有反驳对方的话,只是用那双雾霭朦胧的紫灰色眸子盯着秦,有些不太自在地提醒:“你还没跟我说生日快乐……其实不说也行。” 眸光一顿。 就在降谷零以为自己将会得到一句嫌弃自己幼稚的嘲笑之时,下一秒,他忽然感觉自己的额间一暖。 “——生日快乐,降谷零。” 怔怔地抬手按上自己的眉心,降谷零看着一触之下、又快速远离自己的白发男人,唇瓣几度开合,却是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体内的狐火原本在药力滋养下稍微旺盛了一些,但此刻,在又被秦分出一大簇后,立刻萎靡黯淡了下来。 秦面不改色,压抑着喉间几乎差一点就要无法克制的甜意,柔声补上后半句祝福:“希望你……咳、岁岁平安,健康快乐。” “……” 望着秦在暖黄灯光映照之下的苍白面容,降谷零直觉自己此刻应该说点什么。 但。 还不等他开口,下一秒,降谷零就感觉自己的领口一紧,随即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放我下去!!” “不要,你现在就去给我洗漱,然后上床睡觉。” “你先放开我、我自己可以!” “不信。十分钟前我跟你说了同样的话,可是十分钟后你依然站在客厅磨磨唧唧的。” 降谷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憋的满脸涨红:“——我知道了!我现在马上就去洗漱睡觉!给我五分钟时间!” 秦松开了手:“那行,我现在开始掐表,五分钟之后,不管你洗没洗完,我都会撬开浴室门把你打晕扔床上。” “……”降谷零愤愤甩手,丢下一句“你简直是暴君、独裁、不可理喻!”之后,相当狼狈地飞窜进浴室。 很快,淅淅沥沥的水声就在浴室的方向响起。 秦收回目光,靠坐到沙发上,摸出终端,给一个熟悉的id发去一段话。 [外面情况怎么样?——秦] 裂痕遍布、看上去距离报废只差一点点的怀表秒针震动了一下,下一秒,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以降谷宅为中心、方圆五公里都进行了布防,所有增援人手的[界]在厚间的协助下进行了融合,现在已经完成全方位覆盖。——北村] 秦弯腰捡起秒针,低头研究了一阵,随后有些笨拙地重新把它安回了怀表形状的终端上。 不一会儿。 秒针再次颤动,一条新信息很快发送到了秦的终端上。 [秦君,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我刚才给奴良组发去了求援信息。根据对方的回复,目前,奴良组的首无和黑田坊已经带队往你那边赶过去了。请万事小心。——北村] [嗯。——秦] 指腹一下下摩挲着终端冰冷的表壳,秦沉默良久,忽然抬起手,在输入框内再次打字。 终端那头,望着聊天框最上方,那不断闪烁、然后熄灭,片刻之后再次闪烁亮起的【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字样,北村祥也将自己全副武装的身体倚靠在道旁的树干上,长出了口气。 [你想说什么?——北村] 明明灭灭的聊天框内,最终浮现出了一行字。 [北村,你,认识贞姬吗?——秦] 注视着终端光幕上浮现出的这个陌生的名字,北村祥也皱起了眉。 忽略那一声声近在咫尺的鬼哭狼嚎声,他冲一旁正在各自忙碌的部下们招了招手:“赤田、厚间、花江,你们过来一下。” 等三人在自己身边聚拢之后,他调转光屏,指了指上面的文字:“‘贞姬’……这个人,你们几个人认识吗?” 不知何时异化成墨绿色竖瞳的眼睛紧盯着三人的表情,北村祥也笑了笑,很是和善地拍了一下距离自己最近的赤田的肩膀:“虽然不知道秦君为什么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问这个问题,但他不是无的放矢的妖,这个答案对于他来说……或许很重要。” “——赤田、厚间、花江,你们三个,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即使隔着一层厚重的防爆手套,北村祥也依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掌心之下的肌肉微微僵硬了一瞬。 “赤田?” “……没听说过的名字。” 抹了一把不知道是什么鬼物溅射到自己脸上的污血,赤田嗓音沙哑,腰间刻印着异闻课特制符咒的枪支已然上膛:“刚才手下来报,前方西南四系战线似乎出现了焦灼……我这就带领增援过去看看。” “去吧。” 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北村祥也转开视线,转而问:“你们两个呢?” 厚间推了一下眼镜,擦掉上面的雾气:“‘贞姬’……听起来,这似乎是一名地位很高的姬君的名字——她是秦大人认识的旧识吗?” “我也不清楚。”北村祥也道,他转眸看向站的离自己最远的唯一一名女性下属,竖瞳微微动了动,“花江?怎么不说话了?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和厚间一起闲聊摸鱼的吗?” 低头整理随身装备的动作微微一顿,花江抬起头:“稍微……有些紧张。” “5系的‘心鬼’也有害怕的时候吗?” 她沉默了一阵,忽然问:“北村长官,您觉得,今晚这一场灾难……我们能渡过去吗?” 秀气的细眉紧蹙在一起,花江的面色微微有些苍白,语气也带着一丝不由自主的焦躁与不安。 “从来没有一个诅咒之种能活到成熟的时候……” “之前我和赤田厚间带队去清理的那一只鬼族诅咒之种,分明尚且只生长了数年,其本身实力,加上应召而来的、被诅咒彻底污染了理智的异常,就已经差点要了我们的命。现在这一只已经生长了十余年,甚至今晚就即将步入成熟状态,我甚至不敢想象他今晚将会给东京带来多么恐怖的灾难……” 细雨依旧在下。 朦朦胧胧的雨丝,将这座泰半都被[界]覆盖的城市,渲染成了一座静谧安详的人间乐土。 而,在这片乐土之上,越来越浓重的污秽气息,却是将这平静的面纱挑破,为这座夜色之下的城市,染上了一抹不详的阴影。 惨叫声、哭嚎声、喊杀声撕破了夜的宁静,平白给潮湿的空气中添上一丝血腥气。 “——你在害怕吗,花江?” 前方百米开外,一只被诅咒污染的恶魔冲出重围,呲着獠牙当场咬下了一名公安的半条手臂。 但,它还没来得及撕破防线,就在下一瞬,被更多围堵过去的同伴当场撕碎了心脏,化作一地的污血,在[界]内冰冷的土壤之上流淌不息。 花江的睫毛微微颤动。 “现在,距离诅咒之种成熟还有不到十分钟,可现在来袭的异常实力,就已经达到了中型,我真的……” “多想无益。” 在又一声近在咫尺的刺耳尖嚎声响起之后,北村祥也深深地瞥了部下一眼,站起身,手臂舒展之下,“噌”地一声,从身后拔出一柄近两米多长的巨大薙刀。 嗡——!!! 雪亮的刀光,短暂映亮了半壁夜空。 污血泼洒,将沐浴在雨幕之下的北村祥也半边身子尽数浇透,但他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甩了甩刀上血珠。 下一秒,他豁然将刀高举过顶。 几乎在同一时刻,在场所有武斗人员的终端同时亮起,“嘀嘀嘀”的警报声连成一片,像一场倾盆而下的暴雨。 ——12点了。 “——异闻五系,死战!” “死战!!!!” 与振聋发聩的喊杀声一同响起的,是无数被诅咒污染的异常声嘶力竭的咆哮。 沉寂的天地迅速被各式各样的嘈杂响动唤醒。 在距离异闻五系防区不远的地方,很快,一道道声色各异的暴喝声迅速响起,将整个[界]内防区连成了一片。 “——异闻一系,起阵,召请式神!” “二系所有人给我听好了,死守阵线!不可放任一只邪祟突破[界]线、霍乱后方民众!!” “四系原地解散,自由刺杀。战后凭邪祟心脏领赏。” “三系,后退一步者,杀。” 墨绿色的竖瞳微微眯起,雨帘之下,半人半蛇的北村祥也手拄佩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花江。 “——今夜血战,如果赢了,秦君自可以将瓜熟蒂落的诅咒之种从寄宿体身上剥离吞噬。但如果输了,公安不会给秦君心软的余地。” 花江的瞳孔瞬间紧缩:“您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此战若有颓势,埋伏在侧的狙击手,会立刻击穿诅咒之种寄宿体的脑干,将其和依然成熟的诅咒之种一起埋葬在这个雨夜。” 一只又一只异常被公安从高空击落。 在一声声刺破天际的惨叫与哀嚎声中,花江的面色,被瞬间亮起的闪电照得一片惨白。 她的唇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秦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可我们已经给过他够长的时间了,花江——那个孩子的生死,关乎到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命,还有东京千千万万普通民众的命。” 北村祥也的语气很平静。 “对于秦来说,只要他还想让那孩子活下去,那么今夜,这就是一场不能输的硬仗。” “所以,花江,试着去相信他吧。” “——他将会是公安最锋利的一把战刀,楔在战场最危险的前方,为我们、为他在意的那个人类孩子,带去甘甜的胜利果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双线 当第一只被污染的异常冲破外围防线、朝着下方降谷宅直扑而去的瞬间,半空之上,一团明亮刺眼的火光,瞬间便照亮了半壁夜空。 呼——!! 呼呼呼——!!! 在药力的催动与压榨下,本就狰狞炽烈的狐火像是被泼上了一锅热油,顷刻间,便将整个[界]内空间彻底引燃。 火光滔天。 那些半空之中尚未能落下的雨,被火舌一卷,几乎没有半分挣扎地,在下一秒,就瞬间汽化成了大片白雾。 嘶吼声、惨叫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细雨娑婆之间,大片肆虐的狐火之中,一头神骏的白狐踏空而上,被赤金色尽数渲染的眼底一片漠然。 此刻,白狐眼眸正微微垂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尘埃之中,仿若蝼蚁般拼命涌动着的黑潮。 “——给你们三秒钟,退离我的领地。否则,死。” 无数被诅咒污染了理智的异常发出咆哮,一双双狰狞猩红的眼珠紧紧锁定住了白狐脚下、那幢不断散发出美味气息的独栋小屋。 紧接着。 完全无视了白狐的警告,穹顶之下,无数狰狞恐怖的邪祟集结成鬼潮,宛如烧开锅的热水,沸腾着、汹涌着,一波又一波悍不畏死地朝着小屋飞扑而去。 其中一部分实力不济的,被外围的狐火直接燃做了一蓬飞灰,雨水一浇,便混做了满地泥泞。 剩下那些实力强些的,浑身裹挟着邪佞阴气,嘶吼着闯过火墙,腥臭的口水从嘴角滴答滴答流下,像是什么浓稠的硫酸液体,淌到哪里,便在哪里带起“哧哧哧”一片腐蚀烧灼痕迹。 “不自量力。” 轻狂傲慢的冷笑声,飘散在夜空之中,很快被雨水打湿,洇做了一地乱红,为夜色平添了一丝杀机。 下一秒。 嗖——!! 嗖嗖嗖——!!! 一道白影如同鬼魅般游走在鬼群之中,所过之处,群鬼退避,哀嚎声顿时响彻了整片夜空。 等到停下时,白影身后,那两条宛如巨蟒一般的雪白色长尾上,便赫然串着好几只领头的大型异常的尸首。 咚…… 白狐用力一甩尾巴,那些被洞穿了心脉,生机尽数流失殆尽的异常们,便一个个地从他的尾尖之上缓慢滑落、重重摔砸在地,溅起一地水花。 一时间,场面顿时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但…… 很快。 伴随着空气之中诅咒气息愈发浓重,越来越多的狰狞身影朝着诅咒最中心的位置围拥过来,粗浊的喘息声仿佛闷雷炸响,连绵不绝。 圣洁的白狐依旧昂首而立,狐尾摇曳之间,将身后那幢小小的独栋房屋严严实实护在了自己的身后,隔绝在了遍地血腥之外。 一道道充满兴奋与残忍的贪婪目光朝着秦这个方向看来。 但…… 从始至终,冲锋陷阵的都是那些被蛊惑得失去了理智的中大型异常。 那些巨型就那样沉默的伫立在雨幕之中,没有嘶吼,没有移动,像一尊石膏雕像,只有眸光默默追随着秦的身影不断移动。 ——它们在蛰伏。 就像深海之中徘徊环绕的鲨群,它们耐心地等待着猎物受到创伤、露出破绽。等到受伤的猎物第一缕血腥味飘散在海水中的瞬间,它们便会在顷刻间蜂拥而上,将可怜的、受了重伤的猎物瞬间分食干净,只留一具森森白骨。 但他们却打错了算盘。 因为,此时此刻,被它们视作猎物的,根本不是什么任人宰割、无力反抗的柔弱羔羊,而是一头真正的喋血猛兽。 哒…… 哒…… 沉重的脚步声落地,身型本就巨大的白狐体型再次暴涨,但敏捷却丝毫不减,像一支离线的箭,瞬息之间便没入了鬼群之中,狰狞的血口每一次开合,都会将鬼群撕开一片巨大的空白。 撕扯。 咀嚼。 吞咽。 那原本一口咬下,仅仅只能把幼崽的脸颊或者手臂啃出一对小圆牙印、甚至于就连油皮都蹭不破的犬齿,在此刻,却化身这个世间最最锋利的锐刃,獠牙开合间,寒芒闪烁,轻而易举地将一切横亘在面前的障碍物尽数撕碎。 獠牙,利爪,狐尾…… 一切可以用到的部位,都在这一刻化身血肉收割机。 圣洁的白狐四爪腾空,如一道雪白色的长虹,飞速奔袭在丧失理智的异常们群聚而成的鬼潮之中,去到哪里,就在哪里带起一片惊天动地哀嚎。 血雨腥风间,异常们濒死的惨叫声响彻天际。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异常被白狐吞入腹中,白狐本就狂暴的气势再次疯涨,环绕着他身侧的狐火仿佛也被染上了一抹猩红。 就在这一批异常被吞得十不余一、即将被尽数全灭之际,那些巨型异常终于坐不住了。 窸窸窣窣…… 幽蓝色的触手,悄无声息地爬遍整片大地。 当白狐又一次从自己身边飞踏而过时,数之不尽的触足“嗖——”地一下竖起,在半空之中交织成网,转瞬间就将体型庞大的白狐笼罩其中。 白狐赤金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一抹狡黠。 下一秒。 轰——!!!! 被压缩到极致的赤金色狐火凝聚成型,一片混乱的[界]内,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无数异常凶悍咆哮的声音之外,忽然就多了一道脚步声。 哒哒哒…… 哒哒哒…… 浑身赤金的狐火狐狸踏着遍野血腥,自半空之中飞窜而至。 哒哒哒—— 四爪飞快交替,它没有理会被重重触手死死困在原地的本体,颈毛奓开、呲牙咧嘴,直勾勾的朝着潜藏在鬼群深处的触手恶魔撕咬而去。 被狠狠压缩过的狐火携带着常人难以想像的高温,甫一接触,就将獠牙触及到的触手恶魔的脑袋焚做了一蓬血色蒸汽。 “唳——!!!!!!” 第一只巨型异常临死前的悲鸣响彻整片战场,在一瞬之间,便彻底点燃了这场双方数量悬殊巨大的战斗。 雨越下越大。 原本如丝的细雨化作倾盆大雨,白茫茫的雨幕从天际倾泻而下,迅速将地面的残肢污血冲刷了个干净。 嘣——!! 暴雨之下,白狐浑身肌肉猛然绷紧,轻而易举地挣脱开了那些束缚住自己的幽蓝色触手。 身后狐尾迎风暴涨,他霍然回身,长尾精准卷住两头直奔小屋而去的大型妖魔,随即狠狠收紧。 噗叽! 噗叽! 两声仿佛什么东西被生生挤爆的闷响过后,那两头企图偷家的大型妖魔便瞬间被勒成了一团肉泥,被暴雨冲刷流淌进了大地之上。 狐火狐狸与本体配合相当默契,两相联手,迅速就将这一波来袭的异常清理了个干净。 “……” “……” 低低的喘息声响起,方圆两公里内,还能站在地上喘气的,就只剩下那头圣洁而美丽的雪白色二尾狐狸。 暴雨将白狐的皮毛打湿,湿漉漉、黏糊糊地贴在身躯之上,勾勒出一条条结实又流畅的完美曲线。 “1:07分……” 绵软的嗓音微微有些干涩,秦垂眸,竭力平稳自己的呼吸,其中一条尾巴卷着自己那只千疮百孔的终端,接通了通讯。 “——北村,我这边清理完了。” 终端那头传来阵阵喊杀声。 过了一会儿,北村祥也还在喘着粗气的声音响起:“西北防线战况不利……秦君,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秦沉声问:“怎么回事?” “它们的数量,太多了……”金铁交击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声近在咫尺的嘶吼过后,北村祥也咳喘一声,勉强道,“有大量异常朝西北方向涌过来,四系防线告急、呼……二系已经过去增援了,但……来袭的异常数量依旧在增加……秦君,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秦不断摆动的尾尖顿时一凝。 “刚清理掉一波,总计5只巨型异常,19只大型异常,其余低等级异常无数。” 北村祥也愣了一下:“这个数量和等级……是不是不太对?” “嗯。” 脑海之中思绪电转,下一秒,白狐狭长的瞳孔瞬间紧缩。 “——它们的目标不仅仅只有诅咒之种!” “什么?”北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怔怔的问。 “前段时间为了清理私自入境的外籍恶魔猎人,公安方面损失了不少人手,如今公安上下正是人手匮乏、力有不逮之际,你觉得,那些在黑暗之中躁动已久,无时无刻不想要脱离公安管控、肆虐一方的危险家伙们,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吗?” 它们会吗。 当然。 几乎就在秦的话音落地瞬间,北村祥也蛇瞳猛然圆睁:“你是说——” “——那些家伙假装要在诅咒之种成熟的夜晚集群暴动、袭击并分食诅咒之种的寄宿体,但实际上却是趁着公安将大量人手调集到诅咒之种附近设防之后,暗度陈仓,偷袭后方防守最薄弱的部分,从而蚕食公安的守备力量。” “……” “这可不像是那些没脑子的乌合之众能制定出来的战术,”眼眸微眯,秦脑中思绪电转,水红色的耳尖绷得笔直,“鬼潮能严格执行双线作战的策略,并且精准袭击四系防守力量最薄弱处,显然说明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袭击,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袭击,而且策划者必定就在距离战局最近、最能指节感受到形势变化的地方——它一定就在你们那边!北村,要当心!” 话音未落。 下一秒…… 狂放不羁的大笑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转瞬间,终端那头便是哀鸿遍野、悲鸣震天。 “——吾乃茨木童子,谁敢与我一战?!” “瘟疫,将是这片大地最好的装扮~呵呵~” “我闻到了……来自人心深处的诅咒气味……啊、多么甘甜温暖……” 白狐的尾巴瞬间绷紧,眼底神光也迅速阴沉了下来。 留下一句“四系遇到麻烦了,北村,去帮他们,别让他们的关口失守”后,秦迅速挂断通讯,紧接着,便迅速拨通了另一则通讯。 光屏被暴雨冲刷得斑斑驳驳、破碎不堪,但在莹白色的光芒闪烁间,隐约能看见三个鲜红的大字。 【黑田坊】 通讯申请很快被通过,光屏之上,迅速出现了一道清雅俊秀的身影。 “秦?怎么在这个时候联系我,你那边的鬼潮已经清理完毕了吗?” 秦“嗯”了一声:“黑田坊,你和首无现在在哪里?” “往北看——我就在距离你这边不远的步行街街区设防,”白茫茫的雨幕之中,秦依稀看见一道浑身漆黑的身影举起禅杖,朝自己这边挥了挥,“——至于首无的话,他在隔壁米花公园帮忙拦截邪祟,和毛娼妓一起。” “立刻撤防、前往西北11点钟方向6公里处增援,茨木童子带领鬼潮去袭击那边的防线了。” 黑田坊一顿,声音透出一丝疑惑:“茨木童子?那家伙不在京都蜗居,跑来东京干什么?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带队过去,首无和毛娼妓留在……” “——都过去。” 秦的语气微沉:“茨木童子、瘟疫恶魔都不是什么工于心计的妖怪,西北防线能够告急,那边必定还有隐藏在暗处的狡猾异常在帮他出谋划策,我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谨慎斟酌了一阵,黑田坊最终还是被说服,答应了下来:“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叫首无。” “要快。” 秦挂断了通讯。 弦月朦胧,雨雾缥缈。 抖落一身血水与雨水,满身狼藉的白狐抬起尖尖的唇吻,朝着苍穹之上那轮虚假之月,发出一声长长的啼鸣。 “呜——————!!” 空灵悠远的狐啼,在夜幕之下传出很远、很远,像是警告,又像是神明降下的谕旨。 “吼——!!!” “嗷嗷嗷——!!!” 此起彼伏的兽吼连成一片。 很快。 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身影从雨帘之下探出了头,朝着秦的身边簇拥过来。 它们或者曾受过秦的照拂,或者曾与秦达成过结盟契约,亦或者自愿追随在三尾尾后、成为对方的拥趸…… 总之,在如今这个危机时刻,那些隐藏在城市阴影之下的异常们纷纷响应了秦的召唤,飞快朝着白狐所在方位奔袭而来。 魑魅魍魉齐聚一堂,很快,就将秦和秦身后的小屋围了个水泄不通。 再次确认了一遍自己于小屋之外设下的守护结界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秦微微抬头,赤金色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在身周的各色异常们身上一扫而过。 大型,中型,小型……妖群之中,甚至偶尔还能看见几只被同伴挤的不成形状的微型异常。 眉眼稍微松活了些,白狐的语气柔润而又低沉。 “——今夜邀诸君协战,不胜感激。此战之后,无论胜败,在下都将会分出一部分三尾之血肉赠与诸位,聊作感激。” 妖群顿时一阵骚动。 很快,一道细细弱弱的女声在妖群之中响起:“为秦大人效劳,是吾等之荣幸。” 秦寻声看去,便见一个身披樱花十二单的清丽少女以袖掩唇,遥遥冲着自己盈盈一拜。 “多谢。” 短暂安静之后,妖群之中很快陆陆续续响起了应和之声。 秦知道它们都在想些什么,但他不在意。 因为…… “吼——!!!!!!” 伴随着这声疯狂的嘶吼,一瞬间,无数泛着幽绿的妖瞳顷刻间睁开了眼,纷纷扭头,朝着嘶吼声传来之处望去。 众妖簇拥的正中心,神骏的白狐抖了抖毛发,再次对月发出一声长啼。 “——大敌已至,诸君,尽情释放自己的野性吧。” 第92章 分一杯羹 “呜呜——————!!” 伴随着白狐一声悠长的啼鸣,下一瞬,雨帘之后,无数双满含贪婪食欲的浑浊血瞳豁然睁开。 夜色渐浓,淅淅沥沥的雨点越落越大,很快化作大片大片雪白色的匹练,从天际倾泻而下。 滂沱的雨势几乎彻底汽化,大滴大滴的雨水浇落在异常们的头顶、脊背、爪牙上,带来一阵阵满含不详的躁动。 秦微微垂眸,瞥了一眼身后那幢在暴风雨中依旧巍然不动的老旧小屋。 很好,很安全。 连个裂缝都没有。 ——刚才那场短兵相接的战斗,似乎并没有对这幢于妖怪来说纸糊一样的小型人类建筑,造成任何伤害。 它依旧完好,依旧无恙,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匍匐在雨夜之下,就像是它的主人一样,默不作声的背负着命运强加于己身的苛责。 沉默,却无可动摇。 诅咒之种的气息还在不断增强,空气之中浓稠的诅咒气息混杂着阴气,引得围攻而来的异常们愈发癫狂,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值迅速清空。 风雨呼啸,夜色哀鸣。 不知是谁率先亮出了利爪。 总之…… 下一瞬。 躁动不已的妖群仰天咆哮,挟着一身仿佛从亘古流传下来的荒蛮戾气,下一秒,便追随在白狐身后,悍然迎向了风暴一般席卷而来的鬼潮。 战斗瞬间便进入了白热化。 “吼——!!!” “唳——!!!” 血肉横飞,阴气狂涌。 豆大的雨滴挣脱天空的束缚,摔砸在大地之上时,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血花。 双方血腥而残酷的厮杀,转眼之间蔓延至整片战场。 被卷入战局之中的那些等级较高的异常,在这样仿佛血肉绞肉机一般的残酷战场之上,拥有无与伦比的杀伤力与破坏力。 他们足够强,强到可以轻而易举捏死身边那些飞蛾扑火一般的敌人。 于是……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妖群之中,就有数头羽族鸟妖被鬼爪撕碎。 鸟类濒死前悲凄的哀鸣声,迅速激起了周围其他妖怪的血性与暴虐。 短暂的一阵躁动之后,很快,数头狼妖首尾相衔,默契地补上空位,一个个悍不畏死地朝那头被诅咒刺激得陷入狂暴的乌鸦恶魔扑去。 下一秒。 噗嗤——!! 抽回趾爪,乌鸦恶魔将几具尚且还在抽搐的尸体丢在地上,自己则低下头,弯钩般的鸟喙一啄一抬,三两口便将几枚刚掏出的狼妖心脏给吞进了肚子里。 “……” “……” 场面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死寂。不少妖怪不着痕迹地扭头,幽绿色妖瞳隔着雨幕望向秦的方向,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求助。 混乱的祝音,很快就在秦的脑海之中响了起来。 【秦大人一定会有办法的!】 【该死的乌鸦……秦大人!帮帮我们!】 【秦大人还没有动手!如果有秦大人出面制衡,接下来的局势应该会有所转变!】 【秦大人万岁!!!!】 【秦大人……】 【秦……】 伴随着祝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滚烫热潮,眨眼间便迅速蔓延至秦体内的每一寸血肉。 血脉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秦开始感觉到眩晕。 但这样的眩晕并不令他恐惧。恰恰相反,在感受到这股子眩晕的瞬间,秦那双微微涣散的赤金色狐瞳猛然间爆发出了巨大的兴奋。 ——来了。 沙…… 沙…… 海潮翻涌一般的暴雨声中,细细密密的、像是什么植物悄然生长的声音,显得那样不起眼。 一开始只是淡淡的浅金。 但,很快,那奇异的金色立刻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大片饱满的麦穗就那样凭空从地面之上钻出,麦秆摇曳之间,迅速将地面上的残肢血水淹没在金色的麦浪之下,就连暴雨都无法阻拦。 起先,几乎无人在意那些渺小而又柔弱、仿佛一口吐息下去就会瞬间倒伏死去的麦穗。 但…… 当第一头巨型异常浑身上下插满了那些金色的、仿佛锐利的箭矢一样的麦穗,血肉和灵魂迅速被麦穗抽干,到最后只剩一张轻飘飘的皮子之后,那些本已经丧失理智的傀儡异常们望向脚下那片金蜜色麦浪的眼神中,瞬间就漫上了一抹恐惧。 满脑子被食欲和杀念填满的恶鬼们,在短暂停顿之后,居然不约而同地开始往后撤退。 “吼……!” “嗷嗷——!!” 雨打麦穗低。 柔弱无依的麦穗在暴雨的摧折之下东歪西倒,但等到风雨稍歇时,那些原本已经伏倒在地的麦穗,却又不声不响地再次站直,伴随着白狐狐尾摇动的韵律,缓缓摆动着自己的身躯。 入目之处,漆黑的大地几乎瞬间就被那美丽却危险的金色麦浪覆盖。 大片麦穗被疯狂后退的鬼群踩踏,但很快又直立起来,箭矢一般的穗子毫不犹豫地没入踩踏者的体内,疯狂吮吸对方体内的一切血肉阴气。 最后,伴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皮囊缓缓飘落在地,其上吸饱了养分的麦穗便纷纷落向地面,扎根于泥土之中,很快,便再次抽芽结穗。 沉默地穿行在麦浪之间,白狐的目光看向哪里,[界]内漫山遍野的麦穗就倒向哪里。 沙…… 沙沙沙…… 白狐柔软的爪垫轻巧落在麦浪之中,带起的窸窸窣窣声,就像是死神悄无声息举起的镰刀。 狐尾摇曳。 一茬又一茬的麦穗裹上无法被雨水浇灭的狐火,在这片被[界]隔离在人间之外的空间里,掀起一阵阵死亡的狂欢。 麦穗的袭击几乎不分敌我,平等袭击着身边的一切活物。 但…… 当它们钻进那些应秦的召唤而来的异常们体内时,感受到对方身上沾染的熟悉的气息,麦穗微微一顿之后,其上附着的狐火自动熄灭,如箭矢般的麦穗也很快便化作一团浅淡的金光,没入对方体内,缓慢修复着对方体内的大小伤势。 霎时间,原本稍显疲乏的妖群再次振奋了精神,嘶吼声震天,猛然冲向了那群红着眼睛的疯狂邪祟。 …… …… 有了麦浪的强援,不一会儿,这波袭击便被秦带领着妖群强行镇压了下来。 用力抖了抖被雨水尽头的皮毛,秦甩掉尾尖沾染的鲜血,卷着终端递到了自己的面前:“北村?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北村祥也喘着粗气,尾音嘶哑,像一条正在“嘶嘶”吐着芯子的大蛇:“来袭的巨型异常太多,我们五系还好,四系不太擅长正面战斗,所以伤亡最重,目前已经撤下去休养了,四系防线暂且由一系和奴良组协防……” “还在打?” “……还在打,”金铁交击声再一次响起,北村喘了口气,哑声道,“巨型异常来势汹汹,咒术界现在还没给回复、不清楚情况,但民间猎魔人和奴良组的增援到了,目前正在前线和茨木童子、鏖地藏等巨型异常缠斗,战况胶着。” 顿了顿后,北村祥也关切的问:“你那边怎么样了,秦君?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天亮,诅咒之种没出问题吧?” “当然,我这边——唔、!” 微微回眸,秦瞥了一眼那幢在狂风骤雨下依旧安然的小屋,刚想说话,下一秒,却是感受到一股吹毛立断的森喊劲风直冲自己的面门而来。 “!!” 秦瞳孔骤然紧缩。 来不及闪躲,更来不及抵抗,秦下意识调动了能调动的全部妖力覆盖在尾巴上,双尾交缠着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嗤——!!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终端破碎的声音,浅金色的妖血骤然间飞溅而出,腥咸的血气瞬间压过了空气之中隐隐约约的麦香。 用身躯硬接一刀的秦倒飞出去好几米,伴随着筋骨断裂的“咯嘣”脆响,整只狐狸狠狠掼在了金色的麦浪之间,倒在地上颤抖了好一阵,这才勉强一瘸一拐地爬起身。 顾不得检查身体其他部位的伤势,秦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同时调动肌肉,小心翼翼的试着动了动两条尾巴。 “……” “……” ……没有知觉。 方才挡在最外侧的尾巴一片麻木,像一条死蛇一般垂落在秦的身后,稍微一动,神经便传回一阵阵砭骨一般的剧痛,反倒是另一头,虽然同样滴答着鲜血,但还能勉强摇晃一下尾巴尖尖。 ……可能只是脱臼了。 双眸赤红,秦在心底如此安慰着自己。 “——直面老夫这一刀,居然就只断了一条尾巴,如此不痛不痒的伤势……阁下果然就如情报里所说,是个足够让老夫全力一搏的劲敌啊。” 阴鸷低沉的话语从身前传来。 微微转动眼珠,尾部还在淌着血的神骏白狐微微垂头,目光死死锁定了面前的男人。 遍野麦穗在暴雨之下簌簌抖动,像一支支金色的箭矢,箭尖直指这个鬼魅般忽然出现的黑衣男人的心口。 “你,该死。” 狐狸的低语森然且冰冷。 黑衣男人看着白狐,片刻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他很是随意地甩了一下刀尖。 “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很多人都这么评价过老夫。不过,很遗憾,老夫至今仍然活的很好,甚至还还有余力,为……大人效劳。” 秦的目光一寸寸变得冰冷。 “你的眼神很清醒……你不是那些被诅咒蛊惑了神志的妖怪。报上你的名号。” “老夫当年追随大人统治平安京的时候,你这样的小狐狸崽子还没出生。不过,告诉你也无妨。” “鬼童丸,这就是老夫的名讳——记住这个名字,然后去地狱向晴明大人忏悔吧!” 话音落地。 万千宛如被风吹落的樱花死的刀锋,便瞬间朝着白狐的方向狂袭而去,奇快无比的速度,几乎在暴雨之中形成了一处真空区域。 秦冷笑一声,狐火暴起,无数裹挟着狐火的麦穗如风暴般席卷而去,在半空之中撞碎无数刀芒。 “——雕虫小、唔!” 枪出如龙,银芒爆射。 只一眨眼的功夫,无数撕破空气的爆鸣声便在秦的身前响起。 拖着伤尾腾身而起,秦敏捷地错开枪身,刚想要抬头反击,下一秒,却是感觉自己的左眼眼眶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 没有丝毫犹豫,白狐迅速张开嘴,一枚巴掌大的纯金色小箭瞬间飞射而出,眨眼间便将疯狂撕咬自己左眼的黑影洞穿,随即狠狠钉死在了地面之上。 那是…… 一条幽青色的长蛇。 蓦然遭受重创的左眼被鲜血糊满,秦尝试着眨动眼睛、将血污排出,但却依旧感觉视野模糊。 下一秒。 无数麦穗腾空而起,将那些卷着森白色骷髅头的密密麻麻青色长蛇钉死在地,化为黑烟,消失在暴雨之中。 受伤的左眼无力闭合。 通红的狐瞳微微眯起,秦垂眸,望向身前那个偷袭不成、此刻正在寻机再次发动袭击的丑陋大妖。 感受到秦的视线,大妖咧开嘴,阴森的脸上满是癫狂的杀意。 “狂骨。” “——你的眼珠,归我了。” 定定地盯着狂骨看了一阵,白狐忽然也裂开了嘴,浑身气势疯狂攀升:“好啊,想要就来拿啊。怕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这样说着,他歪过头,瞟了一眼不远处那片的不知何时倒伏在地的麦浪。 “还有客人啊……为什么躲着不肯出来见我呢?还是说,你和这两位恶客不一样,此番前来、是来帮助在下的呢?” “……” “……” 风雨未歇,麦穗摇曳。 空气之中,不知何时,竟缓缓漂浮起了一丝植物特有的清香味。与此同时,大团陌生而不受控制的怪火,忽然点燃了那一小片的麦浪。 右眼微微眯起,秦望向自那片火海缓慢走出的身影,语气笃定:“漏瑚,花御。” “——你们咒灵界,也想来分一杯羹吗?” 第93章 院子不会再有了 漏瑚回望秦的目光不闪不避。 “——狐妖,交出诅咒之种。” 秦想都没想,一口回绝:“做梦!” 最后两个字落地,遍体鳞伤的白狐一甩尾巴,整只狐狸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嗡——!! 刀剑嗡鸣声响起。 下一瞬,鬼童丸的身影,缓缓浮现在了秦先前停留的位置上。 一刀落空,鬼童丸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诧异的表情。 缓缓转身,他望着身后那两只鬼魅般悄然浮现的、无论是气息还是外貌都完全一模一样的狐火狐狸,手中太刀再次举起。 “——你们二位,也是为了诅咒之种而来的吗,鬼童丸、狂骨?” 本就布满裂痕的终端终于不堪重负,碎成一地零件,秦随手将其抛进雨幕里,眸光微深。 鬼童丸…… 狂骨…… 撩动舌尖,两只浑身裹挟着恐怖狐火的狐狸舔了舔唇吻,微眯起眼,望向对面两位大妖。 “我竟不知,东京这边,什么时候,居然出了如你们二位这样实力强横的大妖怪了。” 鬼童丸不答,面色冷漠,再一次抬起了手中佩刀。 狂骨“嘶嘶”地笑,捧在手里的骷髅头眼窝里忽然钻出一条青色长蛇,一妖一蛇一起,用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恻恻目光凝视着秦。 “感到害怕了吗?” 狂骨的声音很沙哑,像是砂纸摩擦光滑的玻璃发出的噪音,难听又诡异,“害怕的话,你的畏,就会被我吞……唔、这是什么?!” 一声惊呼,狂骨未尽的话语至此戛然而止。 在四名巨型异常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两只身姿神骏、仪态优雅的白狐,忽然同步抬头,对月长啸。 “呜呜————!!” “呜呜————!!” 月华清冷,从穹顶倾泻而下。 转瞬间,如水的月光便将两只浑身雪白的狐火狐狸笼罩在其下。 毛茸茸、白蒙蒙的月光环绕着狐狸,像是月神投下的眷顾目光,为白狐披上了一层温柔的面纱。 在所有异常眼睁睁的注视之下,白狐体表狰狞模糊的血口,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本就狂躁暴虐的气势,也再一次开始了攀升。 半空之中,这片被[界]隔离的空间开始隐隐动荡,就像是承受不住如此恐怖的力量洗礼、随时可能会破裂一般。 “……这是?!” 漏壶的瞳孔,瞬间收缩至针尖大小。 鬼童丸双眼微眯,语气阴沉:“狐狸拜月……而且是三尾拜月。啧,看来的确是小瞧这个手下败将了。” 身上的花枝有一瞬间的颤动,花御瞥了一眼那两只气息狂涨的狐狸,有些犹豫的戳了戳漏瑚。 “……现在怎么办?” 目光流转,漏瑚的眼神在那幢被狐狸的结界严严实实笼罩住的小屋上停顿了片刻,一咬牙:“诅咒之种是滋养诅咒与咒灵的最佳温床,今夜我们必须把它活着带回去!” 花御点了点头。 下一秒。 数之不尽的藤蔓枝桠忽然猛地从它身后蔓延而出,以一种极其迅猛的态势,眨眼间,就抢占了[界]内大半的领土,与剩下的麦穗所占据的半壁江山遥遥相对。 庞大的建木扎根在被麦穗反哺过的沃土之中,眨眼间,便猛蹿了数十米,伞盖一般的树荫几乎将天空之中那本就稀薄的月光彻底遮蔽了个干净! ——花御用物理手段,强行打断了“狐狸拜月”! 倾注到身上的月华骤然消失,白狐缓缓低头,睁开了那只就连眼白都被血液染得一片猩红的左眼。 下一瞬。 恐怖的妖力骤然间席卷而来。 无数麦穗在妖力狂潮之下舞蹈,眨眼间,便猛然脱离了麦秆,在妖力的加持下,如同一枚枚金色的箭矢,朝着那四位超巨型异常电射而去。 狂骨嘴角微勾,笑意轻蔑。 “故技重施。” 捧着头骨的右手猛然向外一推,在狂骨妖力的催生之下,无数密密麻麻的幽青色长蛇卷着一枚枚骷髅头,悄无声息地自半空之中浮现。 当那些密密麻麻的虚影终于在雨雾之中凝聚之后,无需狂骨吩咐,无数青色长蛇蛇尾一摆,瞬息间便迎着漫天金芒拦截而去。 狂骨张开双臂,在滂沱大雨之中,无法自抑地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小崽子,你的眼珠子我今晚便要定了!!” 两只白狐没有做声,只是半眯起眼。 紧接着,两道雪白色的身躯,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之内。 几乎同一时刻,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猛然自鬼童丸心底攀升。 握刀的手微微一紧,鬼童丸皱眉环视四周:“不太对劲,狂骨,那只狐狸一向狡猾,现在……” “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就被狂骨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所打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刚才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妖血迸溅,狂骨捂着伤口惨叫连连。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鬼童丸的眼神瞬间凝固,猛然抽刀横栏在面前。 铮——!! 刀身剧震,刚猛的力道几乎差一点就将太刀从鬼童丸的手心里磕飞出去。 鬼童丸只感觉虎口一麻,定睛一看,便见一支灿金色的小箭方向偏移,擦着自己的鬓角飞掠而过、一头扎进了身后一只大型异常的身体里。 嗤——!! 嗤嗤嗤——!!! 不出三秒,在鬼童丸瞳孔紧缩的注视之下,那头实力距离巨型异常只差一步之遥的恶魔,便在金色箭矢净化之力的作用下,转瞬间化作一抹青烟,消散在了茫茫雨雾之中。 瞳孔骤然紧缩。 思绪电转。 下一秒,鬼童丸不假思索地快速转身,一刀擎出,猛然削断了狂骨中箭的左侧肩膀! 断臂拋飞而出,还没来得及落地,便在空中被箭矢上附着的净化之力腐蚀了个干干净净。 而,那支巴掌大的金色小箭,也因为载体消失、力量耗竭,缓缓消散在了半空之中。 “别叫了!” 鬼童丸冷声呵斥。 “——虚中有实、虚实相生,那些麦穗箭矢里藏着那只狐狸真正的杀招……呵,果然是狐狸,真够狡猾的。” 这样说着,他微微扭头看向身侧:“喂,我说,那边那两位——别再看热闹了。狐狸拜月虽然被打断,但那家伙现在的实力也增长到了一个很恐怖的程度,不联手的话,估计很难拿下他啊。” 漏壶硕大的独眼微微眯起:“你想合作?不是不可以,但我想,两位作为发起人,应该先拿出点诚意吧?” 鬼童丸语气淡淡的。 “既然你们是冲着诅咒之种来的,那么,此番事毕,诅咒之种可以交给你们带走,我只要这只狐狸,生死不论。” 漏壶面色一顿。 “——成交。” 下一秒,熔岩喷发,漫天花雨。 无数隐藏在麦穗风暴之中的金色箭矢被熔岩与花雨击落,消散在雨里,只余点点金光飘落向大地。 “知道麦子的特性是什么吗?” 狐狸绵软的声音里似乎含着些许阴沉的笑意,忽近忽远,下一瞬,猛然出现在了距离几人百米开外的树梢之上。 白狐的影子缓缓消失。 原地,只剩一个手持森白色大弓,弯弓搭箭、灿金色箭尖直指原地四位大型异常心窝的白发金眼男人,正半睁着眼,眸光冰冷地注视着它们。 “——冬麦收,春麦生。” 话音将落未落之际…… 下一秒。 数不胜数的金色光点浮上半空。 这些由第一茬金色小箭击碎形成的光点很细,很碎,数量巨大,先前落入泥土、被雨幕遮掩时,尚不明显。 但此刻,当它们一个接着一个浮上半空,在秦的妖力催发之下迅速拉长变形、凝聚成一支支崭新的金色小箭时,那密密麻麻的数量,是足可以让任何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昏厥的程度。 雨雾弥漫的夜幕,都仿佛短暂地被这片金色照亮。 嗡…… 嗡嗡…… 森白色的弓弦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制成,被拉满时,弦身逐渐绷紧,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嗡鸣声。 大弓悬抬,眼眸半阖,秦咽下喉间翻涌不休的腥甜,身子半侧、微微偏头,惯常懒散的眉眼之间,逐渐弥漫上了一抹森然冰冷的杀机。 在秦的身后,一道与他无二的狐火狐狸摆出了同样的姿势。 虚幻的身影与秦堪堪重叠,狐火狐狸胸膛大开,虚虚环绕着本体,模糊的面容之上满是冷然戾气。 “——春麦落。秋收,冬藏。” 话音落地,秦与虚影扣住弓弦的三根手指,于同一时刻,骤然松开! 咻——! 伴随一声刺耳的破空声,灿金色大箭瞬间撕裂空气,势若雷霆般朝着那四个异常电射而去,漫天金箭紧随其后。 噗嗤…… 噗噗噗…… 没有留给对方任何腾挪闪躲的空间,这一轮漫天箭矢,直接就将花御和狂骨射成了刺猬,浑身上下插满了灿金色的箭头。 还不等两个异常断肢剜肉以自救。 眨眼间,插入它们血肉之中的箭头猛然迸发出恐怖的净化之力,两只实力强悍、横行一方的巨型异常,就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一声,下一秒,就化作了两簇青烟,被漫天潮湿的雨雾淹没无踪。 幸存下来的鬼童丸与漏壶,受创也自不轻。 虽然及时开启了罗城门与领域,但那仿佛无坚不摧的金色大箭却仿佛能够穿越无论任何时空的阻隔一样,仅仅只停顿了零点几秒,随后便毫无阻碍地狠狠穿透了结界与领域,贯穿两人心口,将两只巨型异常狠狠钉在了地上。 “噗、咳咳咳……” 射出这空前绝后的一箭,似乎对弓主也有着巨大的伤害。 森白色大弓脱手重重砸在地面之上,秦仿佛被那惊世一箭瞬间被抽干了血气与生机,气息骤然萎靡,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看起来,竟然不比那两个被长工钉住的异常好到哪里去。 摇摇晃晃地从地上捡起大弓,秦拄着弓,一步一个踉跄地走到那两个异常身边,抬起手,准备吩咐身后的狐火虚影直接做掉对方。 下一秒。 ——他的手腕被一只手轻轻握住了。 伤痕累累的身躯之中,那被药力强行催化之后、本就所剩不多的生命力,忽然开始剧烈流逝。 眼眸微暗,秦撩起眸子,语气淡淡。 “天使?松开你的手——你现在应该和对魔特异课一起去支援异闻课,过来我这里做什么?” 头顶光环一上一下缓缓律动,面容清秀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浅粉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秦。 “……” “……” 天使恶魔不主动松手,能力发动之下,秦的生命力就还在源源不断地被他抽离身体。 眉心逐渐皱起,秦的语气很快就冷了下来。 “玛奇玛让你来的?” “……” “如果你是来支援的,那就松开我的手腕。如果你是来捣乱的……我可不会看在你的主子的面子上,对你手下留情。” “不行哦。” 天使恶魔终于开口,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秦,一种晦涩难明的神情在他眼眶之中不断跳动:“这是命令,所以,我不能松开呢。” 秦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尝试挣脱,但对方的手却像是一条无骨蛇一样,滑不留手的,不管他怎么挣扎,都依旧死死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之上。 “——我有时候会觉得,声名赫赫的三尾大妖秦先生,和那个被玛奇玛大人亲自招进公安的家伙,一样可怜呢。” 这样说着,天使恶魔抬起空闲的那只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看见了,看见了你和电次那相似又不同,但最终却是共同走向了那个无法收场的结局的命运。” “真让人悲伤啊……” “千年。” 口中这说着悲悯的话,天使恶魔忽然虚抬了一下左手。伴随着他的动作,半空之中,一杆巨大的长矛,缓缓凭空浮现,矛头直指那座在遍地狼藉之中依旧巍然伫立的陈旧小屋。 “——你在意的那个诅咒之种,就在那里面……对吗?” 赤金色的瞳孔瞬间缩小,秦霍然抬眼,身后狐尾猛然探出,朝着天使恶魔所在的方向狠狠卷去:“滚!离他远点!!” “百年。” 一声轻斥,又一杆锋锐无匹的黑色长矛凭空浮现,随着天使恶魔手指的方向猛然一刺,直接将秦袭来的那条尾巴贯穿,死死钉在了地面之上。 敏感的尾部骤然吃痛,秦耳尖猛然一颤,望向天使恶魔的眼神再也不是那种看同伴的温情,其中的暴虐与杀意几乎无可掩饰。 也不需要掩饰。 “——我要把你撕碎、然后埋进幼崽家的院子里!”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神之中凶光大盛。 身后尚未消散的狐火虚影猛然暴起,转瞬之间就出现在了天使恶魔的身后。 狐火狐狸掌心紧握着一支金色小箭,锋利的箭头朝着天使恶魔的颈侧狠狠刺下。 然而…… 嗡——!! 不知道对方都做了些什么,秦的意识忽然就有了一瞬间的模糊,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昏黑。 等他的视线再次清明起来之后,狐火虚影早已不知所踪。 天使恶魔微微歪头,收回手,冲着秦随意一笑。 “——院子不会再有了。当然,幼崽也是。” 话音落地,那杆名唤“千年”的长矛已然完成了漫长的蓄力。 下一秒…… 在秦目眦欲裂的注视之下,长矛猛地暴射而出,闪着寒光的锋利矛头,转眼间便出现在了那幢位于战局最中心的小屋跟前。 “不!!!!!” 第94章 全世界最最爱你的秦老师 ——没有足以用来反抗尖利的爪牙,更无坚硬鳞甲庇护人类,对于凶残成性的异常们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不堪一击的败犬? 鲜嫩可口的血食? 还是可以任凭自己喜好磋磨蹂躏,生杀予夺的小玩具? 秦回答不上来,也从没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自从在兄长温暖宽厚的怀抱里睁开眼睛的刹那,秦就以为,自己会和族里这些同宗同族的狐狸们生活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也是因此,他从没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和一名人类…… ——不,应该说,会和一只与自己毫无血缘纠葛的人类幼崽绑定在一起,朝夕相对,休戚相干。 会因为幼崽的眼泪而心生怜爱,会因为幼崽的笑容而感受到由衷的喜悦,更会因为幼崽遭受到各式各样来自外界的威胁而坐立难安,夜夜难眠……这一切的一切,对于曾经那个轻狂桀骜的“首领之白子”来说,都是堪比天方夜谭的事。 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啊…… 在决定容忍降谷零踏足自己的领地里之前,秦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向傲慢又怠惰的自己,也会为了保护幼崽而不惜一切代价。 就像现在这样。 ——被长矛不偏不倚正面刺穿、钉死在了地面上的宝贝尾巴根部,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今夜大劫,本就只剩二尾的秦尾部再度遭到重创,这对于狐妖来说是痛苦,更是无法挽回的耻辱。 然而…… 此刻。 这只一贯爱重自己尾巴的臭美白狐,却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发了狂似的拼命挣扎。 巨力灌注,那条两度遭受重创的尾巴,顿时就被锋利的矛头豁出一个巨大的洞穿伤,越挣扎,伤口便被撕扯得越恐怖,透过缝隙,几乎能看见尾巴中间那条几乎要被一截两断的森白尾骨。 狭长的眼角因为用力而裂开数条血口。 淡金色的妖血如雨水一般洒落一地。 挣脱无果,秦转而尝试拔出长矛,却发现依旧只是徒劳。 ——那以百年寿命制作而成的长矛,像是有一股奇异的魔力,哪怕只是手掌接触,都会源源不断地抽走接触者体内的生命力与血气。 狂怒…… 耻辱…… 怨恨…… 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几乎被百年长矛抽干了体内所有力量的秦匍匐在泥泞之中,近乎恐慌地,目睹天使恶魔亲手制作出来的“千年”长矛撕裂空气,以无可匹敌的恐怖速度,快速接近那幢被狐狸结界保护妥当的小屋。 那幢…… ——有降谷零存在的小屋。 战场上凄厉狂躁的嘶鸣声还在继续,但,此时此刻的秦,却是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疾风骤雨仿佛在这一刻悄然凝固。 一切都好像按下了慢放键。 一切,都好像距离秦越来越远。 ——直到某一刻。 嗖…… 嗖嗖嗖…… 沉默伫立在庭院一角的樱花树,不知何时,悄悄挪到了小屋的正前方。 在这场阴气肆虐、诅咒横行的凶险战场上,那株瘦小羸弱的观赏花树显得那样渺小,毫不起眼,就连那无数从它身旁窜过的邪祟,也没有一只有兴趣对它来上一爪子。 但…… 就是这样一株柔弱的樱花树,在三尾狐妖力竭受困、来援妖群纷纷陷入鏖战的危机时刻,毫不犹豫地拔出树根,连滚带爬地飞扑到小屋面前,拼了命地撑开自己层层叠叠的花冠,一瞬间,便将那幢小屋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樱花树茂密的树冠像一柄擎天巨伞,将一切风雨和不安定因素,统统阻拦在伞盖之外,在疾风骤雨之中,带给人浅薄到一戳就破的安心感。 “!!!” 秦倏地睁大了眼眸,喉结滚动,一口赤金色的妖血猛然呛咳而出。 “阿樱——!!” 风急雨骤。 樱花树层层叠叠的花冠之上,一个身着十二单的清丽少女没有回头,张开手臂,毫不犹豫地,用自己单薄的胸膛,直直迎上了千年长矛的锋芒。 …… 很多很多年前,在秦刚入住这个家的时候,因为看向降谷零、降谷奶奶的眼神并不那么友善的关系,樱花妖便没少被大妖敲打警告。 在挨了好几顿胖揍、顺带着被薅秃了花枝之后,学乖了的樱花妖再也不敢用阴沉的目光望向降谷奶奶。 不仅如此,她甚至产生了PTSD,看见秦就有些心头犯怵,平日里只敢畏畏缩缩地蜷缩在庭院的角落里,枝干花叶都挤在一处,像一团乱七八糟的落叶堆,狗狗祟祟的,看上去偷感很重。 沉默。 安静。 毫无存在感。 这株几乎要被人遗忘的樱花树,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站的笔直,舒展开的繁茂枝叶,几乎能将整个小屋全部笼罩自己的树荫底下。 而秦,也从未曾注意到,曾经那株就连讨要几片花瓣都显得抠抠搜搜、委委屈屈的小樱花树,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长到了眼下这般高大。 砰——!!! 枝干炸裂,碎屑四溅。 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震响过后,一树烂漫的樱花便散了满天,如雨翩跹,簌簌落下。 在这场浩大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罪孽涤洗干净的暴雨中,纷飞的粉白色花瓣闲的那样温柔、缱绻,像是在与友人做最后的道别。 在一片恍惚之中,秦看见一道身着樱花十二单的俏丽虚影面向自己,以袖掩面,遥遥朝自己所在的方向一揖倒地。 然后…… 烟雨氤氲,佳人远行。 水红色的狐耳直愣愣地立在头顶,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秦仿佛再一次听见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笑着,俏皮地提醒自己: 【“——您吃剩下的部分,记得埋在院子里哦?就埋在我的树根边,这样,等到了来年,我的花一定会开的更好。”】 “……” “……” 被暴雨接连不断冲刷了一整夜的三尾狐妖,在这一刻,忽然就感觉到一阵直刺骨髓的冰冷。 “咦,居然挡住了么。” 天使恶魔望向那株已经碎成无数残片的樱花树,眼底有讶然一闪而过。 但很快,他的表情就恢复了平淡。 “真是的,我手里剩下的寿命也不多了啊……”面容如同天使般俊秀可爱的少年小声嘟囔着,手腕轻抬,在秦怨毒至极的眼神注视之下,再次招出一杆粗硕无比的巨大长矛,“——千年,把那个结界和房子一起轰成碎片。” 此言既出,秦那双赤金色的狐瞳瞬间血红一片。 惊天杀意从他那残破不堪的身躯之内,猛然爆发开来。 下一秒。 一股几乎将空间都微微扭曲的狰狞血煞之气,便猛的从那个被长矛钉死在地面之上的白发男人身上狂涌而出! 滔天的业障失去压制,悍然爆发。 秦俊美妖异的脸上,无数业障与血煞之气凝聚成一道又一道狰狞可怖的漆黑色纹路,将他整个人雕刻得面目全非。 那些纹路像图腾,更像什么早已失传的古老文字,仿佛罪人昭己书,每一个字句都昭示着这只三尾曾经犯下的、赦无可赦的累累孽债。 震耳欲聋的雨声混杂着远处的嘶吼喊杀声,在一片混乱中,猝不及防的,秦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咚…… 咚咚…… 伴随着沉珂宛如古老的祭祀鼓点一般的心跳声里,有一个声音终于冲破了理智,一遍又一遍尖声讥笑着他。 【——你就是一个废物,秦!】 【时隔30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当时活下来的为什么不是祁,而是你这个废物?!】 【现在的你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今夜一劫,无数人类和异常因你而死,到了现在,你还是只能像一条卑微可笑的死狗,匍匐在泥泞之中,眼睁睁看着背叛者再一次在你的面前伤害你的幼崽和追随者!】 【说什么谋划,什么准备,什么保护……秦,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做不好!你对得起阿裴的牺牲吗?你对得起母亲和兄长交托到你手中的重任吗?!】 【你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秦!你是一个令全族蒙羞的罪人!!】 【你会给所有靠近你的人都带来不详!!】 【比起降谷零,你才更像是一个诅咒之种——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啊?只要你死了,所有人就都会获得幸福!!!你快去死啊!!!!!】 越来越凄厉、越来越刺耳的尖笑声,像一根扎进秦脑海深处的长针,稍微搅动,就带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痛楚。 头痛欲裂的眩晕感,混杂着体内一阵阵翻涌不息的空虚感,叫秦眼前一阵阵泛着黑,意识几乎有些混沌了。 浅金色的妖血顺着秦的嘴角淋漓淌下,秦微微闭眼。 再睁开时,他那双被血染透的狐瞳之中,猛然浮起了一抹孤注一掷的疯狂! 下一秒。 嘣——! 嘣嘣嘣——!! 骨骼寸寸断裂声,在这场仿佛能够涤洗天地的骤雨之中,显得模糊而又不起眼。 比挖心断肢更令狐狸难以忍受的剧痛,从秦本就残疾的尾部爆发开来。 浓重的血腥味在潮湿水汽之中氤氲…… 恍惚之间,在这片幽深的[界]内,似乎响起了一道悲凄泣血的狐啼声。 悠长、辽远,经久不散。 终于获得了行动自由,没有一刻停顿,秦任凭断尾跌落在雨水里,头也没回。 拖着血流不止的残尾,他猛然暴起,像一道雪白色的长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毫不犹豫地重重撞上了那杆“千年之矛”! 轰——!! 哐——!! 爆鸣。 气浪。 还有…… 纷纷扬扬落下的血雨。 三尾血肉最是滋补,此刻,无数破碎骨血淋漓着洒向大地,就像一场无需邀请函的饕餮之宴,短暂唤回了那些被诅咒气息污染的异常们的理智。 残酷血腥的厮杀骤然终止。 一双又一双空洞的目光汇聚到一起,齐齐望向爆炸的正中间位置。 然后…… 它们不约而同舍弃了对手,一哄而散,开始疯抢那些散了满地出、饱含着三尾力量的血肉与骨渣。 就像一群饿极了的清道夫,不消片刻,地面上属于秦的血肉,就被一众异常吞食了个干净。 只除了一个。 ——只除了,那截尾身雪白、尾尖水红的断尾。 血气丰盈的断尾,源源不断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一开始,那些饱餐了一顿狐妖血肉的异常们还有所顾忌,畏畏缩缩地彼此推搡着,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去窥视三尾遗留下来的断尾。 但,随着时光流逝,越来越多贪婪的目光定格在了那条断尾之上。[界]内原本勉强保持了平静的气氛,逐渐一点一点开始变得僵硬。 直到某个瞬间。 “吼——!!” “吼吼吼——!!!” 数之不清的、还沾染着血污的爪牙猛然朝着地上那条断尾撕扯而去,一部分异常被三尾的断尾所吸引,拼了命的撕咬身边的同类,试图争夺到那条断尾的归属权,剩下的一部分异常,则注意到了那幢源源不断散发出诅咒气息的老旧小屋。 小屋外缘的狐狸结界,已经在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之中宣告破碎,此时此刻,甘甜浓郁的诅咒气息失去了最后的屏障,就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异常们的面前,于无声无息间,吸引着它们前往吞食。 于是,鬼群之中,几头实力最强的大型异常甩开自己的对手,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裹挟着不详的黑雾与血腥气,横冲直撞地朝着诅咒之种所在方向急扑而去。 —————— 【阴邪的气息不断逼近。 额前与心口的狐火纹路隐隐散发着温热。 降谷宅的卧室之中,降谷零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眉心紧皱,额角大滴大滴的冷汗几乎要将枕巾完全浸透。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隐约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漆黑如浓墨的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长很长。 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凭借直觉,降谷零知道,对方正在朝着自己微笑。 “可以给我一样东西吗?” 是…… 影子在说话吗? 空灵悠远、声色难辨的低语从前方传来,降谷零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问:“你想要什么?” 影子没有回答,只是把先前的话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可以给我一样东西吗?” 明明是一个看不清面容和身材的影子,但莫名的,降谷零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令人熟悉的安心感。 于是,这一次,他短暂犹豫了一秒,然后点头答应了下来:“你想要什么?不是什么过分的东西的话,都可以给你。” 话音落地的瞬间,降谷零忽然就感觉胸口处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痛。 那种痛很轻微,也很短暂,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还不等他细品,就已经消失在了四肢百骸之中。 难言的轻快感从灵魂深处传来,像是有什么背负了多年的枷锁终于被人解开了似的,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你……” 他迟疑着开口。 然而,还不等他说出些什么,下一秒,他便看见那道漆黑的影子对自己挥了挥手,像是在道别。 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只犹豫了短短一秒不到的时间,降谷零便迅速提步朝着对方追去。 “等等——” 他冲着黑影喊。 黑影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再次冲着降谷零挥了挥手,随即转过身,在身后刺眼的夕阳余晖之下步履蹒跚,渐行渐远。 心头不安的悸动越发强烈。 降谷零不敢耽搁,脚下步伐更急更快。 像一只被人抛飞而起,升上高空之后又被剪断丝线的风筝,降谷零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他感觉自己分明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奔跑,但与黑影之间的距离,却不减反增。 “不、请等一下……你到底是谁?!” 黑影不答。 一直到祂的身型即将被落日熔金所彻底吞没之际,恍惚间,降谷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软绵绵地笑着,对他轻声说: “小崽,早安。” 脚步霍然顿住,在降谷零徒劳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黑影那被夕阳照亮的侧脸时,他听见那人轻声开口。 “献吾残躯,行恩泽被。神赐御诏,诸邪退辟——!” 呼……】 呼——!! 于窗外熊熊燃起的业火之中,降谷零猛然一个激灵,挣脱梦魇,“呼”地一下坐直了身体。 “……” “……”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拉开,温暖的晨光照耀脸上,暖融融的,像是一双轻抚自己脸颊的大手。 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 此刻,金阳铺开,万物复苏。 微微仰着头,沐浴在浅金色的晨光之下,降谷零怔然出神片刻,很快便翻身下床,来到了卧室的阳台边。 ——床边,属于小狗的云朵小窝空空荡荡。 ——窗外庭院之中,属于那株瘦瘦小小的樱花树的位置,也空空如也。 “……” “……” 正在迷惘之际,降谷零忽然听见,自己搁置在窗边书桌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两下。 缓步上前,他拿起手机看向屏幕。 [早上好,小崽,成年快乐~ 昨晚雨下得很大,睡得怎么样,有被雨声惊醒吗? 我有点事需要出差,跟学校请了假,归期不定,之后应该会有别的老师过来代课,麻烦你去班级群跟其他同学说一声了哦~ 哦对了,菜菜子我也带走了^^我决定趁这段时间和小狗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努力争取克服狗毛过敏的小毛病~祝我能一次成功吧^ ^——全世界最最帅气最最爱你的秦老师] 第95章 真实与谎言 怔怔地望着手机上两条新鲜出炉的简讯,降谷零愣神了好一阵,一直到宿醉过后的不适感袭上脑门,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又请假了?啧。”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降谷零小声嘀咕。 “谁家老师像他这样子、一个学期请好几次假的啊……下次教评考察不合格的话,他该不会被学校清退吧?” 抹了把脸,勉强清醒了一些的降谷零叹气:“总觉得,萩原之前编撰的‘下海’传言,也不一定会一直只是一则传言呢……” “……” “算了。” 撑着胀痛不已的额头慢吞吞地坐下,降谷零闭了闭眼,等到脑海中眩晕感稍微褪去些许后,这才拿起手机,打开了通讯录。 他试着给简讯的发信人拨去电话,但得到的,却只有手机里冷冰冰的机械音。 “对不起,您呼叫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在‘哔’声后留言。哔——” “……” “……” 沉默片刻,降谷零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道:“简讯我收到了……那就麻烦秦老师照顾好菜菜子了。还有,昨天生日过得很开心,祝你这次出差工作顺利……早安。” 嘟嘟—— 两声忙音过后,通话自动挂断。 降谷零看了一眼时间。 早上五点。 ——今天,好像起得有些格外的早啊…… 这样想着,他抱着被子呆坐在床上,努力酝酿了一阵、发现依旧没什么睡意之后,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随即起床洗漱。 家里冷不丁少了一大一小,本就不大的空间,忽然之间就显得格外空荡寂寞了起来。 视线在客厅里某人乱丢的西装外套、衬衣还有领带之上一扫而过,降谷零叹了口气,走上前,认命地动手将其通通收拾了起来。 “——西装要送去干洗,衬衣最好手洗、晾干之后还要熨平,领带……领带……领带收纳盒放哪了?到处都没找到啊……啧,一点收拾都没有的邋遢大人。” 趁着对方不在,降谷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暗戳戳谴责了一顿某个生活习惯相当糟糕的监护人。 等到将作业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垃圾全部清理干净之后,降谷零抬头看了眼时间——七点过了。 这个点,他也该去学校准备早课了。 从书桌上翻出两本上课要用的专业书,降谷零跨出家门,临走时原本打算将房门反锁,但回想起某人来无影去无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神神秘秘地悄悄回家的性格,到底还是没有挂锁,只简单合上了宅院的大门。 路过庭院时,他眼角的余光,从地上多出的一个大坑上一掠而过。 “出差……还得带着樱花树一起吗?” 半蹲在坑前,降谷零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小声嘀咕:“那么大一颗树,到底是怎么在不发出噪音把我吵醒的情况下挖出来的啊……” “等等。” 忽然意识到了某种可能,降谷零眯起眼:“如果说秦老师其实也是妖怪的话,那这株神秘失踪樱花树,是不是也可能是妖怪变的?” 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是…… ——樱花树自己把树根拔起来,连夜跑路了?? 脑海之中逐渐勾勒出一株樱花树卖力地轮着自己的树根、在凌晨的米花町大街上“pia哒pia哒”一路狂奔的画面,降谷零沉默一阵,被这鬼畜至极的画面给成功逗笑了。 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坑底。 “走的还挺急,根都扯断了这么多……该不会是和秦老师吵架或者打架闹不愉快了,所以才气的连夜搬家的吧?” 脑海中浮现出许许多多奇怪的画面,半晌之后降谷零摇了摇头,将强行将思绪拉回眼下,拿出手帕擦了擦指尖沾染到的湿润泥土。 “等放学回来之后,先把这个坑给填——” “?” 他愣了一下,低头仔细去看手帕。 “这泥……怎么是红色的?” 他低头,伸出食指又拨弄了一下另一块土坷垃。 “这块泥土也泥泞结块了。里面是……没有颜色?是雨水弄湿的吗?”捻了捻指尖,降谷零又端详了一阵,最后把湿泞的泥块掰碎了、摊开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上。 手帕用了很多年,在不断的涤洗之下,原本彩色的面料都已经大片大片掉色,整体呈现出一种褪色的白。 在这张无限近似于纯白的手帕上,降谷零很轻易地就辨认出,那些将泥土弄湿结块的液体,呈现出一种浅浅的金色。 “是颜料吗……?” 他凑近鼻尖闻了闻,然而除了手帕本身自带的洗衣液的浅淡香气外,就再没别的异常气息了。 “唔……” 百思不得其解。 降谷零琢磨了半天,想着总不可能是有人半夜翻进自己家庭院,不偷不抢,只为了把洗过沾着颜料的笔的水,泼进自家院子里吧? 应该…… 不会有人这么无聊吧? 降谷零这边正寻思着呢,院墙之外,忽然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唤声。 “zero,起来了吗?上课要迟到了哦——” 迅速回过神,降谷零将手指上的泥渍擦干净,站起身,拎着书包快跑两步,抢出了院门:“——起来了!hiro早安!” 诸伏景光笑着答应了一声。 望着幼驯染随手将门关上的动作,诸伏景光脸上表情一顿,转眸看了一眼门内:“秦老师不一起吗?今早是我们班的课哎。” “秦老师请假了,不知道是趁夜还是今天起了个大早走的……总之我起床的时候就没见他人了。” 诸伏景光闻言有些意外:“这么急啊,秦老师没说因为什么事吗?” “没。” 降谷零摇头,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幼驯染:“你看吧,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简讯。” 诸伏景光接了过去。 看完之后,他将手机还给降谷零,两人一起并肩往学校走:“既然秦老师都这么说了,那应zero也就不必太过担心了。放心吧,秦老师心里有数的。” 降谷零半月眼,一时没忍住,吐槽:“有数归有数,但他不靠谱的时候还少吗?像是他那种新时代好好先生、不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都不会拒绝的性格,真的很难让人不去担心啊。” “……” 这话诸伏景光可没法接。 他想了想,望着前方近在咫尺的教学楼,最后只能勉强安慰道:“秦老师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可靠的。而且,秦老师也不是对所有人都不拒绝的,对外人和对我们的态度,其实还是有差别的。” 降谷零叹了口气:“希望吧。” 进入教室,降谷零简单和同班同学说明了一下秦老师请假的情况,等到上课铃响、新来的代课老师走上讲台之后,他便收敛了思绪,将注意力重新聚焦到了教室前端的课件投屏上。 —————— 春华易逝,夏末秋来。 秦知也这次请的假,似乎格外的长,一直到秋天的尾巴都快抓不住了,还依旧没有任何音讯。 降谷零没说什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整个人也一天比一天沉默。 萩原研二几次想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到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一句“秦老师前几天不是给小诸伏寄了礼物回来吗?至少说明他现在状态很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是的。 礼物。 诸伏景光原本以为对方这次请的长假,会错过自己的成年礼,但没想到,在生日的当天早上,租住的公寓大门就被宅急送的配送人员重重敲响。 “——请问‘猫猫警官’在家吗?这里有一份您的宅急送、需要您本人开门签收一下!” 猫猫警官……? 满心疑惑地,休息日大清早被搅扰了清梦的诸伏景光整理好衣物,很快打开了门。 “确定没送错地方吗?”他向对方确认。 宅急送的工作人员显然有些疑惑。他看了一眼手里宅急送上写着的地址,又看了看诸伏景光租住公寓的门牌号,很肯定地点头:“没找错,包裹的收件地址的确写的是这里。” 诸伏景光愣了愣,很礼貌地冲对方道了声谢,接过包裹,在单子上一笔一划签下自己的名字:“好了,辛苦您了——说起来,您知道这份包裹的寄件人是谁吗?” 配送员回忆了一下:“他没说自己的姓名呢。我只知道这个包裹寄件人,是一位身材高高大大的、额头前面留着一小缕奇怪刘海的先生。” “这样啊……” 目送配送员下楼,诸伏景光关上房门,就在玄关边拆开了这份包裹。 包裹很轻,拆开外层的硬质纸板包装之后,便露出了一只相当精致的巴掌大小的木质礼盒。 礼盒最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大字。 【致这个家唯一钦定饲养员——诸伏景光收】 看来的确没有寄错。 小心翼翼地拆开木质礼盒,入目的,是一只躺在黑丝绒布上,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深蓝色钢笔。 取出钢笔,诸伏景光在盒子的底部,翻出了一张小小的贺卡。 贺卡上的字迹虽然有些龙飞凤舞的,但至少字体结构没出错,比划也端端正正的,一看就不是某位书法短板的教师亲自出品的,想来是考虑到美观,所以专门找人代笔的。 脑海之中略显冒犯的念头一闪即逝,诸伏景光展开贺卡。 【枪法好的警察需要一把好枪为伴,同理,成绩好的小崽也需要一支好钢笔才配得上呢~U·ω·U】 【很久以前就觉得,像景光这样细致温柔的性格,应该很擅长文书之类对耐心要求更高的工作——如果决定好了要去当警察的话,或许也可以考虑一下文职岗?我不是很会挑礼物,考虑到实用性,景光的成年礼物,我最终擅作主张买了这支钢笔,希望你不会讨厌它。——全世界最最帅气的秦老师】 …… …… “——所以,你觉得这份礼物,是外出出差的秦老师亲自寄给你的吗,小诸伏?” 诸伏景光“嗯”了一声,带着薄茧的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挲着钢笔上的纹路——看得出来,他实在是很喜欢这份心意满满的生日礼物。 看了一眼木质礼盒上的品牌名,萩原研二有些惊讶:“嚯,派克首席系列……这个牌子的钢笔可不便宜啊,秦老师还真大方。” 降谷零没说话,倒是一边的松田阵平坏笑着拐了拐幼驯染:“这会儿怎么不说人家工作不稳定下海陪酒了?” “QAQ我不是故意的嘛……那会儿只是喝多了……总而言之快把这件事给忘掉!以后谁也不许在秦老师面前再提!!” 松田阵平哼笑一声,没搭理心虚到变形的某人,转而看向一边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的降谷零:“喂,降谷,你怎么说?” 单薄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两下,降谷零转过眸子,将目光从手里的贺卡上收回,微微摇头,嗓音有些沉。 “……不是他。” 诸伏景光抬起眼,有些疑惑地看向降谷零:“什么?” “这个礼物,应该不是秦老师亲自挑的。贺卡的口吻和字迹,看上去也不像是他的手笔。” 将贺卡还给诸伏景光,降谷零拨了拨自己面前的蛋糕,兴致看上去明显不太高:“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你真正喜欢什么,秦老师应该还是知道的,他不可能会送这样的礼物给你……应该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实在抽不出时间亲自挑选,最后为了不错过你的生日,不得不拜托朋友或者同事之类的帮忙挑选寄送的吧。” “总之,虽然不是亲自送的,但秦老师没有忘记你的生日是真的,这份心意也是真的,hiro,你……”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大概猜到了。我没有不开心。恰恰相反,能在今天收到一份这样的礼物,我真的很高兴。” “嗯。” “zero呢?” “……?” 微微偏转过头,诸伏景光望向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翻动着烤锅上肉片的幼驯染:“总感觉zero最近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好的样子——是因为秦老师出差太久、到现在还没回来的事吗?” 降谷零翻了一下黑椒五花,确认烤熟之后,把它们拨进了一旁准备好的熟食盘里,推向几个小伙伴:“差不多吧。”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就这几块烤五花的归宿小小地掐了一架,最终以微弱的优势,率先将其夹进了自己的盘子里。 一边被烫的“嘶哈嘶哈”吐着舌头,萩原研二一边快速嚼嚼嚼,声音因为吃痛而显得有些含糊:“想念他了吗?唔……要不要给秦老师打个电话什么的?” 降谷零沉默着摇了摇头。 “打了,一直没人接。” “这样啊……” “吨吨吨”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店里免费提供玄米茶,萩原研二顺了顺气,这才继续道:“那,小降谷有秦老师的亲友之类的联系方式吗?试着联系他们问问情况呢?” “……没有。” “是他没有亲友,还是你没有他亲友的电话号码?”松田阵平扬起眉梢,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降谷零的脸。 降谷零没说话,只是端起自己的那杯茶,轻轻抿了一口。 良久之后,他忽然低声说。 “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他微垂着眸子,浅金色的碎发松散地搭在眉眼之间,将他眼底那些晦涩涌动的神色,全部隐藏在了阴影之下。 “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生活在谎言里,就算那是善意的谎言,多多少少……” “——应该也还是会生气的吧?” 第96章 他不会骗我的 望着降谷零那双瞳孔黯淡的眼眸,余下三人面面相觑,踌躇了好久,最终,诸伏景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zero,你……喝醉了吗?” “……”降谷零垂下眼眸,“包厢冷气开的有些大,可能有点冻着了。” ——他不愿意说。 和诸伏景光交换了一个眼神,萩原研二站起身,出门去叫服务生:“您好,这位先生,能帮我们把里面的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吗?” “啊、可以的,非常感谢。” 不一会儿,萩原研二回到包厢,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块毛茸茸的雪白色小毯子。 他把毯子递给降谷零,示意对方搭在腿上。 “喏,老板给的,他人还怪好的嘞。” “……” “谢谢。” 萩原研二笑了一下,扭头就睁着一双pikapika的眼睛,捧着自己的蛋糕盘,眼神之中充满了期待,巴巴地望向这次聚会的主角。 “小诸伏,蛋糕——” 躲开对方的眼神攻势,诸伏景光接过盘子,又给对方添了一块,想了想,转头问另外两个小伙伴:“zero、松田,要再来一块蛋糕吗?” 松田阵平果断点头:“多来点,这家店饭菜分量太少了,我没吃饱!” “真的吗?没记错的话,刚才那道三文鱼刺身和蟹黄寿司,在场的大家,可是就数小阵平吃的最多哦?” “啰嗦!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不管不管,小阵平吃了那么多刺身和寿司,我都没吃到几口,所以你的那份蛋糕就应该补偿给我才对!” “……” “……” 没人追问降谷零刚才为什么会蹦出那样一句话。 就像没人会将学校里那些关于秦知也的、不好的传言说给降谷零听一样。 很多时候,人和人之间相处的边界感,不仅仅只局限于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更在于不说、不问、不做的那一部分。 如果朋友愿意将自己当做树洞,倾吐自己内心的忧虑与烦恼,那萩原研二他们自然愿意充当一位合格的听众,倾听对方的心事,排解对方的苦厄。但,如果对方不愿意说的话,那么他们也会自觉闭嘴,只当做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毕竟,这才是身为朋友的他们,唯一能为降谷零做的了。 “——吃饭吃饭!刚才的天妇罗味道超级赞的哎!小诸伏,我们可以再点一份吗?可以吗?可以的吧~” “猪。” “??你怎么骂人啊小阵平!我不管,我生气了!那你等下一只也不许吃,你的那份全部给我,我替你吃!” “说你是猪你还真就一点也不客气??诸伏,我想再要一份蟹黄拌饭——喂、降谷,你喝不喝酒?这家的清酒听说味道还可以。” 最后的最后,这一顿为诸伏景光庆祝成年的聚餐,以松田阵平强行拉着降谷零拼酒,最终两人都醉的不省人事,被各自的幼驯染扛回家作为结束。 …… …… 摇摇晃晃地跌进家门里,挥别满脸担忧的诸伏景光,降谷零一步一个趔趄,扶着墙,慢吞吞地推开了降谷宅唯一的一间客卧大门。 房间内的陈设没有变动。 一切,都好像和这个房间的主人还未离开时一模一样。 清酒的后劲反了上来,降谷零脚下一软,放任自己一头栽在了铺好了防尘罩的大床之上。 下意识用手背贴着酒精作用之下微微发热的额头,仰躺在床榻之上,降谷零望着黑黢黢的房顶,眸光怔怔地出着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意识到…… 家里那只傲娇臭屁还爱操心的小白狗,和温和可靠的秦知也秦老师,也许是同一个人的呢? ——是上个星期打扫秦老师的房间时,发现明明宣称自己对狗毛过敏、但被窝和枕巾上到处粘着菜菜子的白色和水红色毛毛的时候吗? 还是一人一狗极其相似的、只吃谷物不吃肉的进食习惯? 又或者是自从秦知也搬来家里之后,一人一狗就从来没有同时同框出现,自己偶尔问起时,就总是借口小狗被同事/朋友/哥哥接走了这样拙劣的谎言呢? 同事…… 秦知也离开之后、音信全无的这段时间里,降谷零不是没有去找过那几位熟悉的公安警官,打探对方的行踪。 但,每一次,他得到的,都是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复杂到几乎压得降谷零喘不上气的眼神。 朋友…… 在过去朝夕相伴的四千多个日日夜夜里,除了自己,降谷零从未听对方谈起过自己的私事,也从未听对方谈起过,那些他们未曾相遇之前、独属于秦知也的点滴过往。 还有哥哥…… 除了那个捏造出来的“秦警官”的马甲,秦知也还有其他的哥哥吗? 降谷零不知道。 他是想要去问、想要去了解的,而最后,他也的确借着生日为由,成功得到了对方答应带他一起回家的承诺。 可那个陪伴他成长、赋予他无尽偏爱、教会他责任与信仰的人,却在兑现诺言之前,忽然就人间蒸发了,除了一个怎么也打不通的手机号和空空荡荡的房间之外,再没留下别的什么。 所以…… ——为什么会如此迟钝呢? 为什么一直等到对方连个正式的道别的都没有、从此人间蒸发之后,才意识到这个,几乎可以将他们过往一切亲密都打作虚无假象的事情真相呢? 一开始,刚刚得知真相的降谷零,当然是愤怒的。 就算是善意的谎言,他也始终觉得,自己作为当事人,应该享有事情的有知情权。 在不止一个睡不着的夜晚,降谷零从床上翻身爬起,恶狠狠地想——等那个满嘴谎话、不负责任的混蛋老师回来之后,自己一定要煮一锅最难吃的鸡胸肉塞给对方,“严刑逼供”! 最好再趁对方心虚理亏之际,多签订几个不平等条约、要求对方从此以后不管任何事都不许再瞒着自己! 但…… 随着时光一分一秒流逝,望着窗外那个早已经被自己填平的、曾经种着一株矮小瘦削的樱花树的庭院角落,降谷零又开始想……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没必要生气的,只要对方能平安回来就好。 他如此宽慰自己。 樱花开了一季又一季,稻谷丰收了一茬又一茬。 渐渐的。 降谷零开始觉得,如果对方能回来的话,自己大概不仅不会生气,还会无比欢欣和庆幸吧…… 人的底线是一步一步退变的。 而,等待,就是这个世界上用来摧毁底线的,最有力、也最卑鄙的利器,没有之一。 在这漫长而无目的的等待之中,降谷零积攒了很多很多话,想要当面对着秦知也说。 他想说你的房间我每天都有在打扫,云朵小窝也定期清洗,睡起来很舒服的,你什么时候回来试试。 他想说我把家里的狗粮和狗零食都送人了,我现在已经学会做饭了,饼干也可以烤的很好吃,就连嘴毒如松田阵平都会夸赞一二。 他想说你请假太久了,大家都以为你不回来了,你的教务系统账号也被学校关停权限了,但好在关停之前我帮你把论文和教案都补完了,你回来之后不用担心被扣绩效奖金了。 他想说…… ——你别扔下我。 在很多很多年前,自从他在一个夏日的午后、遇见一只脚滑还撕不开面包包装袋的小白狗那一刻开始,降谷零就再也没有与秦知也分开过。他们互相陪伴着走过了一年又一年,他在秦知也耐心又温柔的教导下,逐渐从曾经那个愤世嫉俗、偏执自卑的自己,一点一点成长成现在的样子。 他们之间或许有吵闹,有摩擦,还有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误解,但降谷零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和秦知也、诸伏景光三个人,会一直一直呆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将他们分开。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就像现在。 习惯了有一个白发金眼,总是一副吃不饱睡不醒、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睛的家伙一直一直陪在身边的,降谷零很难想象,未来有一天,自己的生命之中,会永远缺失属于“秦知也”的这一个角。 光是想象一下,降谷零就感觉到一种由衷的不安与焦躁。 而,这样的不安,直到降谷零发现,学校官网上、自己这一届的公共安全管理这一门课的结课教师姓名,从[秦知也],更改为[赤田秀树]的那一刻起,骤然达到了最顶峰。 “……”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如坠冰窟。 “这种事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带来这个坏消息的萩原研二苦着一张脸,把脸埋进降谷零家沙发抱枕里,哀声叹气,“毕竟从大一开学之后开始算,秦老师请假时间,都已经比上课的时间还要长了。出于对学生负责任的考量,学校做出这种决定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虽然……还是会有一点点沮丧就是了。” “那家伙到底什么情况啊?我看他办公室都被打扫出来了。” 松田阵平皱眉,拿眼神去瞟沉默的降谷零,然后转向诸伏景光,“好好一个人,莫名其妙就消失了这么多年,你们就不打算报个警什么的吗?” “报了,警察让我们回家等消息。” “——那不就是在敷衍你们吗?!” 松田阵平骂了一句脏话,脸上表情有些愤怒:“我就知道那些条子没一个好人!走,一会儿我和hagi陪你再去一趟警视厅,这次说什么也要亲眼看着那些混蛋立案调查才行!” 诸伏景光给几人挨个递了一瓶饮料,然后坐到了降谷零身边,眉眼之间满是愁绪,却还是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或许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什么麻烦能让人三年不跟家里联系,除了你那根钢笔之外、就连一个电话一条简讯都没有??活生生的一个人,哪怕就算是死了、好歹也要有个死亡证——” “……” 话音未落,松田阵平就后悔了。 他偷眼瞟了一下面无表情的降谷零,把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想了想,问:“明天拍毕业照,你……” “我去。” 松田阵平挠了挠头,表情不太自在地垂下眼:“我刚才的话不是那个意思,就……明天就要正式毕业了,我们的行李需要在三天之内全部搬完,之后还有毕业旅行。” “你……” 他纠结着,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一边的萩原研二把话接了过来:“你是留在这里等,还是和我们一起去毕业旅行呢,小降谷?” 短暂沉默片刻,降谷零淡淡道:“毕业旅行的话,我就不去了。我留在家里等他。” 萩原研二顿了一下,试图劝说:“大家都会去的,除了我们,还有很多和我们一样报考了公务员考试的同学,你别——” “他答应过我的,他从来不会骗我。” 短暂沉默过后,萩原研二忍不住问:“如果秦老师一直没有回来呢?” “他一天不回来,我就等一天,一年不回来我就等一年。我还有很多时间,我会一直等他回家的。” “老师、朋友、家人……我已经逐渐分不清了。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和他是不能被分割的整体。他给我的十年,不是我对未来的全部想象,但却是我最向往过上的生活。” 微微低头,降谷零看着手机里那份《国家公务员考试I类》录用合格者名单,唇瓣微动,语气轻到几乎只有身边的诸伏景光能够听见。 “要快一点回来啊……” “不然的话,我就只能去你所在的公安部门找你了。” 第97章 嘬嘬嘬,小狗崽崽 四年光阴如水而逝。 转眼间,降谷零就迎来了自己求学生涯某种意义上的最后一次毕业典礼。 最后对镜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确定没有任何纰漏之后,降谷零拿起桌面上的丝绒盒子,十分珍惜地从里面取出一对紫灰色的宝石袖扣。 ——那正是降谷零18岁生日当天,某个一去不回、从此人间蒸发的老师亲自挑选的成年礼。 与眼珠同色的紫灰色袖扣低调而内敛,佩戴在剪裁合体的西装袖口,更衬得主人沉稳得体。 盯着镜子之中、比三年前更加成熟稳重的自己定定看了一阵,降谷零垂下眸子。 八点了。 该去学校了。 在街角与同样西装笔挺的诸伏景光碰了面后,两人一路无话,沉默地行走在东京清晨安宁喧闹的人行道上。 秦知也不在的这三年里,东京的变化很大。 街边低矮的楼房逐渐消失,那些曾经熟悉的店铺也大多都转让了出去,就连街上来往巡逻的交番所警员,也在降谷零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换了一茬又一茬。 一切都好像变了。 但…… 一切又好像都没变。 在某人十分青睐、甚至会员卡都升级到黑金至尊卡的[时光]买好了早餐,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快步小跑到学校,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将自己买的早餐和另一对幼驯染做了交换。 “这个抹茶碱水面包好吃哎,之前好几次去的太晚了,一个都没抢到呢!”萩原研二欣喜接过,又把自己手里提着的袋子推给两个小伙伴,“楼下买的新品咖啡,怕你们喝不惯,什么都没加,小降谷和小诸伏快来尝尝~” “谢谢。” “辛苦了。” 彼此分享着吃完了早餐,又去礼堂听了一场老调重弹的校领导发言,四个人终于在校长宣布结束的瞬间长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溜出礼堂,去到提前选好的地址拍照留念。 配合着摆出各种动作,几人嘴里却没有闲着。 “大家成绩都下来了吧?” 将毕业证书举在胸前,诸伏景光微微点了点头:“幸不辱命,顺利通过了II类考试。” “我也是。” 萩原研二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摆弄了好几下自己的领口领带,露出一抹自认帅气的微笑,看向镜头:“研二酱也通过了哦,警察学校的培训通知现在已经发到我的邮箱里啦~” 松田阵平偏头,看了眼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走神的某人:“降谷?又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呢?要我说你也别当警察了,去当科学家更能让你那个热爱思考的大脑发挥余热。” “……” 降谷零收回目光:“我也通过了,I类,下个月就办理入学参加培训。” “几类??” 萩原研二闻言,顿时大惊,立刻就用一众看背叛者的眼神盯着降谷零,愤愤谴责。 “——大家都是II类,你为什么是I类?小降谷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学习了?!” “要我提醒你吗?在我和hiro看书的时候,和松田勾肩搭背跑去附近看车展和模型展的萩原研二同学。” “……” 萩原研二登时偃旗息鼓,像一只被人戳破漏气的气球,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萎靡了下去:“呜……” 松田阵平对自己的成绩和摸鱼时间成反比这件事还是心里有数的,听降谷零这么说,倒也没有不高兴,只是在结束集体合影、拍个人照的时候,暗搓搓地在降谷零脑瓜顶上夹了一个灰棕色的小狗耳朵发夹。 鬼鬼祟祟的和小伙伴们聚在一起,松田阵平跟小伙伴咬耳朵:“为什么要放这种东西?” “你不觉得小降谷板着这样严肃的表情,头顶却戴着一个垂耳小狗的发卡,显得很反差萌吗?” 松田阵平用一种你恶不恶心的表情,白了自家冤种幼驯染一眼。 他正打算说点什么,就听一旁的诸伏景光笑眯眯地点头:“的确很可爱呢,感觉肃穆的氛围被冲淡、整个人都活泼起来了。” “是吧是吧~” 单手叉腰,萩原研二得意扬扬地抬起下巴,朝小伙伴们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拍立得拍下的照片:“小降谷这种重要的人生时刻,秦老师怎么能错过呢?就算来不了,至少等回来以后也能通过照片看看小降谷毕业时候的样子嘛~” “哼哼,研二酱简直就是个机智聪明又善良的小天才!” “是是是。” “夸夸萩原同学。” …… …… 终于,在面部肌肉彻底笑僵硬之前,四个人总算是拍完了全部的毕业照,高高兴兴地反回宿舍收拾行李了。 虽然因为家住的离学校并不远的关系很少住学校,但降谷零还是在学校宿舍楼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宿舍的。他留在宿舍的东西不算多,除了几件方便体育课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复习备考资料之外,就没别的了。 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降谷零就将自己的个人物品打包完毕,在宿舍门口与小伙伴们道别之后,便拎着自己那只深灰色的、上面贴着很可爱的小狗贴纸的行李箱,咕噜噜地走在了学校一条幽静的小径上。 早春的樱花开的不算烂漫,但小径两旁却也依旧能看到不少粉白色的花影。 抬手接住一片飘落到自己眼前的花瓣,降谷零想,如果家里那株小樱花还在的话,这个时节,是不是也该开花了? 不…… 也不一定。 家里那株小樱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年开花都悄咪咪的,前一天看还连个花苞都没有,第二天就已经顶了一树红粉花瓣,沉甸甸的压在枝头,远远看去唯美而又梦幻。 大概也是因为樱花开的好,以前“菜菜子”还在家里的时候,每年入春都没少嚯嚯那株樱花树,或是摇落一地花瓣、收集起来交给奶奶制作樱花点心,或是折去一枝花枝、哒哒哒叼进屋里递给降谷零,示意降谷零插进花瓶里。 ——那实在是一个很懂生活情趣的妖怪啊。 “……” 又想起那个人了…… 默默叹了口气,降谷零松开花瓣,任由对方飘飘摇摇散入风里,仿佛带着自己的思绪一起,随着春风飘向牵挂着的不知名远方。 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整整三年都不和自己联系呢…… 还是说,是接到了什么很危险的任务吗?还是说在工作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不小心…… 不,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就算不知道秦老师的实力在妖怪里究竟排得上多少号,但,仅仅只看对方每天那副天塌下来都游刃有余的姿态,降谷零就相信,秦知也就绝对不会放任自己沦落到那种退无可退的境地。 所以,一定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任务吧? 那种就算签过保密协议,也绝对不允许对外透露、只能等任务结束之后才能回家的重要任务什么的。 这样想着,降谷零忽然感觉自己的外套口袋微微一震。 他拿出手机,解锁之后,看了一眼简讯界面。 [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毕业旅行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我和小阵平现在还没订票,等会儿买票的时候可以加上你们两个^^——萩原] [不去了,我留在家里。——0] [不会走很远的啦,就在东京隔壁的练马区!小降谷你之前不是还说最近总是失眠头痛吗?那里的丰岛园庭之汤温泉刚好有缓解神经痛和肌肉绞痛的效果,对于你的情况应该会有帮助的。——萩原] [而且你不来的话小诸伏也不来,留你们两个孤零零待在家里,不管怎么想都会良心不安的哎QAQ!——萩原] 降谷零沉默了一阵,打字。 [东京变化很大,我怕离开之后,他回来就找不到家了。——0] [……那行吧。如果秦老师回来了的话,你记得给我们发个简讯告知一下呀——萩原] [好。——0] 收起手机,降谷零眉眼之间逐渐浮起了一丝落寞。 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那家伙,该不会是在外面玩的太高兴,完全忘记家里还有一个等着他的……呃…… 降谷零突然愣住了。 ……等着他的什么? 学生吗?只是学生的话,好像稍微有些僭越了。 那…… 被监护人? 已经成年了的话,这个身份好像也不太合适。 菜菜子的铲屎官? ……还是不要了,真要是这么自封,被秦老师知道了肯定会被啃一脸牙印的。秦老师或许情绪很稳定,但披着傲娇的小白狗马甲的菜菜子可就不一定了。 脑中思绪混乱繁复,降谷零一会儿权衡着幼崽和弟弟到底哪一个是更合适自己的身份,一会儿又忧心万一某人要是真在外面捡了别的崽、这会儿正乐不思蜀地带孩子,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学校大门便逐渐映入了降谷零的眼帘。 ——应该也快回来了吧?失踪两年就能宣告死亡了,再不回来的话他去报警警察那边都找不到借口推辞立案了。 可是,如果秦老师是在自己去警校进修的时候回来的话,会不会因为扑了个空、找不到自己而担心难过呢? ——是不是应该在学校或者家附近找人留个口信什么的啊? 可是时间还很长啊,距离入学还有一个多月呢,要不再等等吧…… 正思考着,降谷零跨出学校大门,漫不经心地一抬眼,忽然就看见人群之中刷新了一抹亮堂堂的雪白。 就像是无数次曾经来接自己放学时候那样,浑身雪白、好像一团棉花糖的小狗耳尖愉快抖动着,朝自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 “……” 啪嗒。 行李箱的拉杆不自觉松开,降谷零愣在原地,目光紧盯着对方,一时间,面色恍惚,竟然有些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 正在他犹豫着不敢上前之际,忽然,他听见身边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好可爱的小狗啊,尾巴和耳朵颜色好特别” “这是什么品种的狗狗?萨摩耶?可是萨摩耶的尾巴应该没这么长、耳朵也没这么大吧……?” “没有牵引绳和狗牌呢,难道是哪个同学家里养的吗?” “小狗朝我这边看过来了!它笑了!它一定是想被ee亲亲!!!” 如梦初醒。 顾不上向旁边帮忙扶起行李箱的同学道谢,降谷零几乎是瞬间就跳将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飞扑过去,半跪在地,猛地一把便将小狗拥入了怀里。 低着头,他一声不吭地把脸颊埋进对方毛茸茸的颈毛之间。 湿漉漉的感觉传来。 浑身雪白、只有耳尖和尾尖微微泛着一抹水红的小狗微微扭过头,宽容地舔了舔幼崽眼尾的咸涩。 然后。 降谷零听见耳边传来一道温软的轻笑声。 “——耳朵很可爱,意外适合你呢。” “嘬嘬嘬,小狗崽崽~” 第98章 欢迎回家 ——被小狗称呼自己为小狗崽崽,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降谷零的反应是——一把抄起小狗塞进怀里,然后用力将眼泪全部蹭着了小狗蓬松柔软的胸口毛领子里。 四爪离地并没有给小狗带来什么恐慌。 眼底一片柔软,小狗毫无保留地向已经出落成腰细腿长的青年人模样的幼崽,暴露出自己所有的弱点,敏感脆弱的下巴一下下轻轻蹭着幼崽的颈窝,像是在安慰,又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在撒娇。 “哭什么呀,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今天不是你毕业的日子吗?开心点,眼睛哭肿就不可爱了哦?” “哎哎哎、我可不是你的毛巾啊臭崽!我昨天才洗的澡啊,再蹭的话毛毛就不……算了,蹭吧蹭吧,你高兴就好。” 温暖的毛发渐渐沁了些潮意。 雪白色的小动物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幼崽,只是一下又一下轻轻舔着幼崽的额头。 “——三年不见,看来零酱已经熟练掌握撒娇技巧了啊。” 绵软温和的话音极低,像是空气从狭窄的咽喉流动所发出的气音,只能被贴在一起的一人一狗听见。 心底的不真实感逐渐被驱散,降谷零圈着怀里失而复得的毛茸茸,额头紧贴着对方的颈侧。 咚咚。 咚咚。 咚咚。 沉稳有力的心跳,规律搏动的动脉,还有皮肉之下、汩汩流淌的滚烫血液……的确是活生生的小狗。 ——他回来找他了! 他的小狗、他的老师,在时隔一千多个失联的日夜之后,终于像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夏日午后一样,来到他的面前,温柔地捧起了他。 “……” “……” 降谷零原本以为,自己和秦知也之间,可能会因为时间和身份的变化,而产生一种无可回避的疏离感。 他敬爱着秦警官,依赖着秦老师,与此同时,却也愿意将自己从前两者身上学到的体贴宽容与爱,投注到菜菜子的身上。 他以为自己会因为小狗突然变成老师而感到浑身不自在。 但…… 事实是,怀抱着温热柔软的大棉花糖,降谷零心中对于“菜菜子”和“秦知也”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过去一千多个日夜的牵挂与思念之中,早已悄无声息地融合在了一起。 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皮囊之下,皆为白骨。 只要知道这十年的陪伴不是假象,这三年的等待也绝非虚无,那么一切就都已经足够了。 终于将眼底酸涩压下,降谷零松开手,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怀里毛毛被弄的乱糟糟、湿漉漉的可爱小狗。 和记忆之中的小狗对比了一阵之后,他眼底抑制不住地闪过一抹心疼。 唔、是瘦了,看起来比三年前缩水了一小圈,原本毛茸茸的大尾巴也细了好多…… ——这三年,老师离家在外,都经历了些什么呢? 安安静静贴在崽崽的怀里,秦等对方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之后,这才用尾巴尖尖轻轻戳了戳幼崽的脑袋瓜,小声提醒。 “快去把行李箱拿回来吧,那个帮忙扶起箱子的同学看上去好无措,感觉马上就要碎掉了一样哎。” 降谷零闻言抬头,目光顺着小狗看着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个先前帮忙扶行李箱的同学看上去是个百分百i人,这会儿因为降谷零的关系,站在门口被其他同学投以注目礼,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 他攥着降谷零行李箱的样子,就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仿佛下一秒就会昏过去一样。 “……” 感觉,稍微有些对不起这位同学…… 短暂沉默片刻,降谷零把怀里这只比三年前轻了不少的雪糯米糍往上颠了颠,抱着狗,很快来到那位i人同学面前,把行李箱接了过来。 “谢谢你,我——” 不等降谷零把话说完,下一秒,劫后余生一般的i人同学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招呼也没打,垂着头一溜小跑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降谷零:“……” 他难道是什么会吃人的洪水猛兽吗…… “噗……” 降谷零低头,神情微微窘迫,抬手惩罚性地捏了捏小狗的耳朵根:“不许笑!” 秦抖了抖耳尖,金蜜色的狐狸眼依旧笑意吟吟。 “崽崽长大了,不像以前那么好玩儿了哎~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念国小的时候,可是和那位小同学一样害羞的哦!” “……” “放我下去?今天太阳很大,抱着我不嫌热吗。” 像是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还大逆不道地把自家老师的本体抱在怀里,降谷零耳根骤然蔓上一抹晕红。 他张了张嘴,刚想要松手,但紧接着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再一次地用力将小狗抱在了怀里。 一手抱着小狗,降谷零一手拖着行李箱,脚步轻快地朝家的方向缓步而去。 “——你今天没有戴牵引绳。” 秦抬起爪爪,有些不满地推了推崽崽的脸颊肉:“我不喜欢那个东西,穿在身上很不舒服的!” “可是没有那个的话,你就不能在路上自由走动了。” 降谷零小小声地耐心解释。 “就算你是妖怪,不佩戴狗牌和牵引绳的话,那些普通的交番所巡逻警察很可能会把你当成流浪狗抓走,带去流浪动物收容站关起来的……如果不想被当成流浪狗抓走的话,就只能暂时委屈一下老师了。” 秦闻言更不高兴了,原本支棱起来的大耳朵也向后紧贴在了脑瓜顶上。 “——你骂我是狗??”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像是狗那种愚蠢又笨拙的东西,到底有什么资格能和我相提并论!” 大尾巴扑腾扑腾地来回扫着幼崽的胸口,秦没好气啃了一口崽崽的下巴,留下一对圆圆的小牙印,“之前你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我跟你说——我不是狗、是狐狸!是聪明绝顶八面玲珑足智多谋的狐狸大人!你以后不许再叫我小狗!听见没有?” 降谷零愣了一下:“……狐狸?” 秦拿眼角斜楞他:“看不出来吗?谁家的狗能有我这么聪明?谁家的狗能有像我一样这么漂亮的大尾巴?” 这么一说降谷零就想起来了,他以前私底下,和幼驯染研究菜菜子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小狗的时候,曾经对照着书籍来回比对了好几遍。 可是…… 看着小狗尖尖的唇吻、大大的耳朵、还有蓬松修长都快赶上身体长的大尾巴,俩个小崽抠破了脑瓜,到最后也没能研究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最终只能归结于小狗可能串了很多种不一样的血统才会这样四不像。 但如果是狐狸的话…… 降谷零捏了捏怀里雪糯米团子的耳尖:“你是狐狸?” “不然呢?我不是你是?”秦用大尾巴戳了一下幼崽的脑瓜子,以示不满。 “那狐狸是怎么叫的啊?” 秦无语,眯起一对半月眼看崽:“你干什么啊,无不无聊。” “叫一声嘛,”举起小白狐狸,降谷零撒娇似的低头蹭了蹭对方的额头,央求他,“我还没听过狐狸的叫声呢~” 秦:“……” “求你啦。” 秦:“……” “很为难吗?”降谷零满眼期待,等了一阵之后,眼底的点点星光微微黯淡了些,“很为难就算了……” “嘤。” 降谷零:“?” 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降谷零把脸凑到狐狸老师跟前:“老师,你……刚才说话了?” 秦:“……” “再叫一声嘛——” 降谷零很懂得利用对方的心软。 ——事实上,在过去彼此陪伴的十年里,他总是这么干。 “老师,你刚才的声音太小了,我有点没听清……你再叫一声呗?” 小白狐狸恼羞成怒,重重一爪子拍在了幼崽的额头上,把对方不断凑近的大脸狠狠推开。 “得寸进尺、倒反天罡!!” 晃了晃微微发晕的脑袋瓜,听着对方流利至极的斥责声,降谷零一时没忍住,顿时就乐了,顶着额头上的梅花印又蹭了蹭狐狸。 “——秦老师这几年是外出进修国文了吗?说话变得文绉绉的了哎!进步超级大!” 金蜜色的狐瞳定定地注视着幼崽。 沉默了一阵,秦偏过目光,把自己懒洋洋地挂到幼崽肩膀上,四肢和尾巴随着对方走路微微晃动,试图cos一条狐狸毯子。 ——他知道对方在试探什么。 同样的,他也不介意被对方试探出什么。 “工作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好在最后还是顺利解决了,之后一直在帮了大忙的朋友学校借住,直到今天才得到许可,匆匆忙忙赶回来——还好最后还是赶上了,没有错过接毕业的零崽回家。” 眸光微顿,降谷零似乎有些好奇,装似不经意地顺嘴追问了一嘴。 “为什么要借住呢?” “唔,这件事解释起来有点麻烦……你可以理解为,我遇到的麻烦,只有对方能帮忙解决。大概就是这样。” “好吧……” 扛着肩膀上毛茸茸热乎乎的狐狸毯子,降谷零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很快打开了降谷宅的庭院大门。 一路景色虽然不同,但家里却还是和三年前秦离开时一模一样。 甩了甩尾巴,秦从幼崽怀里跳了下来,一下没站稳,险些连狐狸带尾巴一起栽进庭院的泥土里。 有些艰难地稳住了身形,小白狐狸一步一个趔趄,慢吞吞地走到了樱花树曾经栽种的角落里,蹲坐下来。 降谷零见状,也跟着蹲到了旁边。 一人一狐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新坑。 “——你走的那天,樱花树就不见了,我之后去附近找了很久,但一直都没发现和它一模一样的樱花树、或者散落的土坷垃。” 抬起爪爪轻轻拨弄了一下坑中尚且松软的新土,秦没吱声。 “要再种一棵花树吗?”降谷零偏过头,轻声问,“我记得,秦老师以前,好像还挺喜欢樱花树的。” 秦沉默着。 过了一阵,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不种了。” “……哎?为什么啊?” “我在意的,就只有那一株丑丑怂怂的小樱花而已。” 降谷零闻言,大约也是想到了什么,没有再劝,转而带着秦走向小屋:“老师不在的这几年里,我学会了很多很多种的馒头和饼干的做法,今天家里刚好还剩了些材料,要不要来尝尝我的手艺?”!! ——馒头! ——饼干! 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秦原本还软塌塌贴在头顶的水红色耳尖,一瞬间就立了起来。 他重重点头,步履蹒跚、一摇一晃地努力追上崽崽:“我想吃荞麦馒头!” “好的。只要这个吗?” “你还会做什么啊?” “唔,我想想哦……玉米馒头,杂粮饼干,海盐曲奇,黄油薯条,爆米花,还有新研发的各种口味的三明治。” “——三、三明治?!” 狐狸高高翘起的尾巴瞬间就僵硬住了。 眉眼舒缓,降谷零笑了一下,弯下腰,将不知道为什么,走路歪歪斜斜、像是完全掌握不了平衡的狐狸老师双手托起,揽进了怀里。 “经过hiro的言传身教,现在我做出来的三明治,已经比十四年前的水平进步很多了哦?” 回想起曾经那差点杀死比赛的可怕三明治炸弹,秦叼着自己的尾巴尖尖,心有余悸。 “真的假的?我跟你说,我现在身体里可没有三年前那么高的毒抗了!我是真的会被你毒死掉的!” “不会的啦,老师不信的话,等下做出来后我先替你试毒。” “唔……那倒也不必……” “要相信我的厨艺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降谷零了!现在是重生之我在米花町当米其林大厨的剧目!” “……那你等下要是发现、我吃完一口就晕过去的话,不要犹豫,请马上拿出我的手机,打开备注为‘AAA燕窝批发’的联系人,果断打电话给他、让他过来救我哦?” “不至于吧……” “你又没吃过,你怎么知道!当年第一次被你发现跟着你的时候,你给了秦警官一块三明治,说是要感谢秦警官……那个时候为了不浪费你的心意,我努力把你送秦警官的那份三明治全部吃完,下一秒差点就当场变成一只死狐狸了!” “真的这么可怕吗?” “真的真的!所以说等下如果我昏过去了的话,一定记得帮我摇人叫医生啊!” “这次一定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我保证啦!” “不信,你立字据。” “老师。” 摇摇晃晃的大尾巴微微一顿,小狐狸抬起头,撇了低垂着眼帘的崽崽一眼:“干嘛?” “——欢迎回家。” 第99章 属下要告发……! 自从失踪了三年多的流动人口终于回归之后,降谷零的生活逐渐回到了正轨,一切都依稀如昨。 但…… 好像又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 清早七点多,已经被迫习惯独居的降谷零不需要人喊、就准时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还是没能改掉裸睡的习惯,起床快速洗漱完毕之后,便披上衬衫敲响了次卧的大门。 笃笃笃—— “……” “老师?睡醒了吗?该起床了哦,太阳已经晒屁股啦~” “……” “还在睡吗?” “……” “那我进来了哦。” 言罢,不容房间的主人开口拒绝,下一秒,降谷零就果断按下了门把手。 初春的阳光很好,金灿灿的暖阳从窗外斜映入室内,仿佛将整个房间都烘得暖洋洋、亮堂堂的。 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降谷零来到床边,弯下腰,轻轻戳了戳床上那一大团裹着被子的毛毛虫。 “老师?” 没有反应。 有些无奈地弯起眼眸,降谷零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又继续拍了拍:“老师别睡了,快起来,早餐马上要好做啦。” “唔……” 圆滚滚的被子球轻轻蛄蛹了一下。 紧接着,一张睡意朦胧的俊脸就从被子底下钻了出来。 迷迷糊糊地揉了一把崽崽的头毛,秦努力撑开眼皮:“唔……不是已经、毕业了吗……怎么还要早起……” 降谷零眨眨眼,有些好笑地任由对方将手搭在自己头顶,温声解释:“我已经通过了国考I类考试,职业选择也通过了录用,等到四月份就要去警校办理入职培训了。” “唔、好聪明……夸夸……” 笑眯眯地享受了自家老师的摸头杀,降谷零继续道。 “为了保持良好的体能,我现在必须每天早上都起来晨练才行……老师要不要和我一起?公安应该也是需要每天锻炼保持体能的吧?” 睡眼惺忪的狐狸思考了一阵,然后“嗖”地一下把脑袋瓜又缩回了被子里。 片刻之后,一道闷闷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 “——我现在在休伤病假,有权利睡懒觉……” 伤病假? 降谷零的眸光闪了闪。 但他没有抓着这个话题继续打扰对方休息,道了句“那我把早餐放冰箱里了,老师起来之后记得吃”,然后就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一个小时后。 衬衫被汗水浸透的降谷零回到了家。 路过餐厅的时候,他顺手打开冰箱看了一眼。 嗯,特意留的那份早餐不见了。 看来是起了。 匆匆冲了个澡,降谷零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朝着秦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 “……不在房间?” 微微一愣,降谷零顺着大开的窗户探头看了一眼。 窗外,庭院内,白发金眼、头顶着一对挺阔狐耳的青年撑坐在院墙正上方,此刻身后的尾巴正一勾一勾的,像是在逗着什么人玩。 顺着对方尾巴尖尖的方向看了一眼,很意外地,降谷零并没有找到什么人影。 “老师——”他趴在窗户上,冲着高墙上的青年挥了挥手,“在做什么呢?爬这么高没关系吗?” 听到动静,秦头顶的狐耳微微动弹了一下,望见是幼崽在喊自己之后,笑着冲崽崽抖了抖耳尖:“早呀,我在带幼崽呢~” 带……幼崽? 或许是捕捉到了降谷零脸上的迷茫之色,高墙上的狐狸青年单手一撑,下一秒,就习惯性地直接从墙上一跃而下。 双方距离并不远,降谷零看的很清楚,秦的落地姿态和受力动作都是最标准的,加上围墙并不算高,就算不做任何保护跳下来,也不会受什么伤。 他于是很放心地趴在阳台上,等对方落地之后靠近。 未曾想,就在秦的脚尖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白发青年像是猛然一下失去了平衡,下一秒,整个人就叽里咕噜地在院子里摔成了一团。 降谷零:“!!” 来不及多想,他果断翻窗跃出,慌慌张张地把人从院子里的花丛中捞了起来。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啊?” 顶着一头草叶子,秦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沾染到的泥土,沉默着,像是在发呆。 片刻之后,他面上重新露出微笑,甩了甩尾巴,抖去一身的泥土:“……没事。” 降谷零当然不信。 但他知道,如果对方不想主动提及的话,不管自己再怎么套话都是没有用的,秦什么都不会说。 这就是拥有一只狐狸老师的坏处了。 心下暗自叹了口气,降谷零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秦圈成小圆圈状的大尾巴,有些好奇地问:“老师,你尾巴里卷着什么东西吗?” “嗯嗯。” 秦看了幼崽一眼,想了想,道了句“闭眼”之后,伸手,在幼崽额间的狐火图腾上轻轻一抹。 “好了。” 他说。 “可以睁开眼睛了。” 依言睁开眼睛,降谷零第一时间将目光转向秦的尾巴,下一秒,整个人忽然就僵住了。 “这个是……” “人头灯,”卷着尾巴里的小家伙轻轻摇晃了一下,秦恶趣味地看着小家伙头顶那簇本就微弱的火光,在自己的动作之下变得忽闪忽闪的,“这是之前那只人头灯的小崽,它托付我多多关照一下。” “之前那只……?”降谷零一怔,忽然回想起曾经两位保镖先生咋咋呼呼地在自己家追着空气上蹿下跳的样子,恍然大悟,“——噢噢!之前家里也有这些小妖怪存在吗?” 秦“嗯”了一声。 “那这个小崽的父母呢?” “……” 秦忽然不说话了。 被狐尾卷住的人头灯幼崽挣扎了一下,用短短的的布条缠上秦的尾巴尖,一下又一下轻轻摇晃起来。 降谷零疑惑:“它这是在干嘛?” 秦沉默了一阵,眉宇间的郁色缓缓散去了些许。 “它想玩飞高高。现在正在撒娇。” 降谷零:“……” 有些新奇地歪头打量着撒娇中的人头灯幼崽,降谷零摸了摸下巴:“妖怪幼崽,也喜欢玩这种幼稚的小游戏吗?” 人头灯像是听懂了降谷零的话,头顶火焰瞬间大涨,整只灯气势汹汹地喷了降谷零一口黑烟。 降谷零:“……” 好了,这下不用翻译他也知道,这只爱撒娇的人头灯幼崽正在凶自己了。 ……估计骂的还挺脏的。 讪讪地挠了挠头,降谷零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小家伙道歉:“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这么说的……” 人头灯幼崽又喷了降谷零一口,气鼓鼓地把自己埋进了秦的尾巴里,不冒头了。 秦好心翻译:“它说你是坏人类,你晚上起夜的时候,它是不会帮你亮灯照明的。” 降谷零:“……” 小东西还挺记仇。 沉吟片刻,不顾人头灯幼崽的抗议,秦卷着对方一把塞进了降谷零怀里:“闲着也是闲着,崽,你陪它玩一会儿飞高高。” 妖怪那种潮湿阴冷的触感出现在怀里,降谷零瞳孔地震,像是一只被捉弄的猫咪,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我、我吗……?” “嗯。” 秦一脸理所当然:“它是在家里出生的,也算是这个家的守护灵,你陪它玩玩培养一下感情,这不是应该的吗?” “……”艰难地忽略掉怀里忽冷忽热的诡异触感,降谷零艰难道,“那你呢……?” “我?” 秦忽然就叹了口气。 不等他继续说出点什么,下一秒,降谷零冷不丁就听见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叫声。 声音出现的太快,音量又大,没有一点防备的降谷零当即就被吓得一激灵,差点就把怀里的人头灯幼崽摔在地上。 “——秦大人!座敷童子它揪我尾巴毛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这道声音仅仅只是个开始。 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告状声、怒骂声和厮打声就在庭院的各个角落响了起来。 “这盒饼干是秦大人送给我的!你不许吃!!” “那又怎样?上次大战的时候我可是咬死了三只异常,帮了秦大人大忙,我吃你一点饼干怎么了?!” “啊啊啊啊啊流氓!!你为什么没有毛啊啊啊啊啊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鱼,我本来就没有毛。” “是、谁、又、在、我、头、上、拉、屎!??” “我看见了,是乌鸫!它刚才站在你头顶的树梢上吃瓜看戏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鲨了你们!我要把你们的嘴唇全部割下来!!!!!” “……茶壶妖怪也要割吗?我没有惹你们任何妖!” “——秦大人!秦大人您在哪里啊秦大人!!属下要告发梦恶魔和外面的异常私通、霍乱家宅!!!!” 降谷零:“……” 秦:“……” 抹了一把脸,秦满目沧桑地看向降谷零:“看见了吧?我现在要去处理他们的矛盾纠纷了:)” 降谷零一脸痴呆。 等终于回过神来之后,他看向秦的目光顿时就充满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意味:“老师,您……辛苦了……” “……谢谢,我活该的。”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秦想了想,带着降谷零来到正打得不可开交的铁锹付丧神和乌鸫之间,有些心塞地一把按住付丧神的本体铁锹,扭头递给降谷零:“去帮它洗洗,把头上的……洗掉。” 降谷零默默点头。 一把薅住鬼鬼祟祟就想溜的乌鸫,秦从尾巴里翻了翻,拎出一条先前买好的鸟类专用便便兜,掐着翅膀就给乌鸫强行套了上去,完事之后,还把剩下的几个便便兜一股脑塞进了乌鸫的翅膀底下。 “你以后每天都必须穿!!” 秦气势汹汹地警告:“——再被我抓到你随地大小拉,我就把你扔进池塘里、让你从此以后和鲤鱼妖作伴!” 乌鸫蔫头耷脑地答应下来。 处理好这一对之后,秦又狐不停蹄地去安抚其他那几个扭打成一团的异常们。等到一切都处理完毕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午饭。 生无可恋地扒了两口饭,秦咸鱼样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吐槽:“以前家里异常不多的时候还没觉得,现在数量多了之后,感觉各种要处理的麻烦也多了起来……” 降谷零重重点头,看向秦的眼神有些同情。 “唉……”x2 吃过午饭之后,两人小憩了一阵,下午时分,被过来探望的诸伏景光从沙发上摇了起来。 “现在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哦?” 给两人挨个倒了杯温水,诸伏景光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要往秦老师的头顶和身后飘。 “咳、那个……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第100章 平衡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呢? 降谷零思忖了一阵,提议:“寻回游戏?打网球?或者去旁边的公园里钓鱼?都是我们以前经常进行的活动,成年之后再玩,感觉会别有一番风趣。” 诸伏景光倒是没什么意见,他扭头看向秦。 毛茸茸、软糯糯的耳尖微微转动了一下,秦想了想:“你们两个,都通过了国考,是吧?” 两只崽崽齐齐点头。 “接下来一起去警校参训?” “嗯嗯嗯。” “很厉害哦,夸夸你们~” 挨个rua了一把崽崽们的脑袋瓜,秦抖了抖耳尖,微微弯起的金蜜色的眸子像是缓慢流淌的蜂蜜。 “入学以后,警校的术科教官大概会教你们一些基础的格斗术和擒拿术。这些科目对于刚接触这个领域的人类来说,很有可能会因为发力的肌肉或者受力关节不对而受伤,这很危险,因为如果不小心受了什么无法修复的伤的话,就可能会断送你们未来的职业之路。” 两只崽崽浑身一振,表情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上下打量了一阵崽崽,仔细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身体发育状况,秦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天正好有时间,我提前稍微教你们一点技巧吧,这样,以后训练的时候应该勉强能用的上。”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对视了一眼。 面上流露出些许迟疑之色,降谷零犹豫着,说:“没关系吗?秦老师之前还说现在正在休伤病假……这样活动不会带来二次损伤吗?” 秦半眯起眼睛,似笑非笑:“一般来说,最好不要剧烈运动。” “那还是算……” “——但收拾你们两个小崽子,又怎么能算是剧烈运动呢?” 降谷零:“……” 诸伏景光:“……” 两只崽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底看见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别瞧不起人啊!” “腾”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降谷零眼底是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老师!我一直都有在学习自由搏击!你不在的这三年里,我甚至还和松田学了一点拳击,等下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诸伏景光虽然面上依旧在笑,可那双明澈的蓝灰色猫眼里,却闪烁着一种名为跃跃欲试的光。 “试试?”秦挑起了眉梢。 “试试!” 两只小崽斗志昂扬,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自家老师的身后,走进了庭院里。 一群闲的没事干的小异常们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纷纷呼朋引伴,远远地蹲在院落四周近距离吃起了瓜。 五分钟后。 砰——!! “……唔!” “太慢了,这个角度出拳会受到空气阻力,受到打击很可能会拉伤肌肉。” 砰——!! “啊!” “下盘不稳,一旦摔倒就会胜负立判。” 砰——!! “等、唔噗——!” “你学的这是自由搏击吗?说好的不拘泥于固定套路呢?灵活一点,至少要让对手看不透你的路数才行啊!” 砰——!! “老师我不——呃、!” “除了拳脚攻击之外,膝关节和肘关节也要利用起来,发力的时候不要只拘泥于肌肉,要利用腰部和髋部的核心旋转力量,这样才能让打击效果达到最大化。” 砰——!! “唔痛……!” “景光你的力量方面要差一点,那么在实战的时候就要尽可能避免大面积打击、而选择攻击重要关节,达到限制对方行动的目的。” …… …… 十分钟后。 热身完毕的狐狸甩了甩尾巴,弯下腰,笑眯眯地半撑着膝盖,低头问:“服不服?” “……” “……” 两只崽崽仿佛没有生命的玩偶,呆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旁边正在前排围观的小异常们,禁不住齐刷刷地打了个寒噤,伸手捂住眼睛,不敢去观瞻两位小主子惨遭监护狐殴打之后的“遗体”。 “——还活着吗?”秦轻轻踢了踢崽崽的jiojio。 一片沉寂。 半晌之后,庭院地上,颤颤巍巍地举起了一只小黑手:“老师,我承认我之前声音稍微有点大……对不起,请拉我一把、起不来了QAQ” 一下没忍住,秦“噗”地一声闷笑,在灰头土脸的崽崽抬头瞪自己之前收敛了表情,两手一捞,把地上瘫着的两只脏崽崽给拎了起来。 帮崽崽拍了拍灰,秦自认体贴地问:“休息一下再继续?” “……” “……” 两只小崽对视一眼,把涌到嘴边的退缩重新咽了回去,默默点头,跟在秦的身后坐到了廊下阴影里恢复体力。 有极富眼力见的小异常见状,“啪嗒啪嗒”地跑进厨房,不一会后,又“啪嗒啪嗒”地跑到了秦的面前,把嘴里叼着的刚从冰箱拿出、还沁着水珠的饮料递给秦和两只小崽。 降谷零冲小家伙笑了笑,轻声道了句谢谢。 小妖怪顿时满脸通红,飘飘忽忽地冲着小主人拼命摇尾巴,然后一步一摇、满脸兴奋和幸福地飘回了异常群里。 望着这瓶“飘”到自己手里的饮料,诸伏景光有一瞬间的懵逼。 他看了看降谷零,又看了看秦,见两人都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淡定模样,纠结了一阵后,默默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好喝。” 秦拍了拍猫眼崽崽的脑袋瓜。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秦和两只幼崽沉浸在一教一学的愉快氛围里,整个庭院的空气都仿佛弥漫着知识的芬(惨)芳(叫)。 “……不是说好了不打脸吗?” 捂着肿起来一块的腮帮,降谷零欲哭无泪。 秦有些心虚,但还是强作镇定,沉稳道:“刚才一下没站稳,拳头不小心碰到你了……我去给你拿个雪糕冰敷一下。” 不小心? 真的假的? 真的能这样精准打击吗? 很是狐疑地盯着某个无良教师,片刻之后,降谷零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口齿含糊:“我要柠檬味的……敷完能吃。” 秦一顿,失笑,答应一声,帮小崽把汗湿的额发撸向发顶,转身进入了玄关。 注视着秦知也的背影,短暂沉默之后,降谷零微微偏头,忽然问:“你刚才看到了吗,hiro?” “嗯。”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担忧,诸伏景光轻声道,“先前训练的时候就发现了,秦老师有好几次都失去平衡、差点平地摔倒……为什么会这样?” 降谷零摇摇头。 “不清楚。” 他思忖了一阵,语气笃定道:“刚才近身搏击的时候我观察了,肌肉状态良好,骨骼形态也正常,踢踏撩扫之类的动作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的腿部大概率没有外伤。” “那怎么会……?” “你注意到他踉跄前后的小动作了吗?”降谷零问,眼眸微眯,“就像是忽然失去了一条用来支撑平衡的腿,但自己却没有意识到一样,一脚踩空,重重摔倒……” “对比我和你,他每一次从半空中落地的时候,都没有降低重心、保持平衡的动作,像是笃定自己一定不会摔倒似的。” 诸伏景光仔细回忆了一阵,微微蹙眉:“好像的确是这样。不仅没有降低重心的动作,甚至连分腿摆臂这样用来保持平衡的下意识动作,秦老师好像也没有做过。从始至终,秦老师似乎都忽略了维持平衡这个问题。” “但,这对于一个精通格斗的公安警察来说,是绝对不应该出现的吧?” “是啊。” “……” “……” 两人一阵面面相觑。 眼含迟疑,诸伏景光小声说:“直接询问的话……zero,你觉得顺利得到答案的概率有多大?” “0。” 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 这时候,回屋拿雪糕的秦回来了。 把零崽点名要的柠檬雪糕裹了一层毛巾贴到脸颊上,秦顺手将另一支香草味的雪糕递给了诸伏景光,笑着挨着两个小崽坐下。 “我记得,以前你们还在念国小的时候,我第一次带你们去米花公园打网球,当时就说过要给你们两个买冰淇淋的,结果遇到一些事,你们两个都睡着了,最后景光的香草冰淇淋还是我自己吃掉的。喏,现在这根算是补给你的。” 低头看了看雪糕,诸伏景光眉目微怔,半晌后才轻声道:“秦老师还记得啊……” “当然,我的记忆力可是很好的。” 大概。 这样说着,秦恶趣味的狐狸冲猫眼崽崽眨了一下左眼:“就比如,我现在还记得景光刚转学过来的时候,第一次吃零崽做的小饼干时候的表情。嗯……又凄惨又可爱的。” “……这种黑历史就没必要记住了啊。”诸伏景光耳根微红,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目光在秦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上一扫而过。 “——如果秦老师是狐狸妖怪的话,那我们以前,是不是也遇到过其他妖怪,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秦“嗯”了一声。 顺手也给二号崽崽的狐纹里注入了一股阴气,秦指了指院子里正满脸兴味盎然看向自己这边的小家伙们:“刚才你喝的那瓶饮料,就是那只三头犬咒灵叼过来的——它一向很喜欢帮忙做家务,虽然爪子不太方便就是了。” 诸伏景光:“……” 顺着秦指向的方向看去,他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冲犬形咒灵点了点头,柔声道了句谢。 这本来是一件很小的事。 但,接收到谢意的三头犬,顿时就兴奋了起来,身后那条光秃秃的尾巴拼命摇晃,在身后形成了大片残影。 不等诸伏景光反应过来,下一秒,原本还在吃瓜看戏的异常群分分钟就沸腾了起来。 一大群奇形怪状的小家伙你推我攘,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二脸懵逼的目光注视之下,争先恐后地冲进房子里,片刻之后,连拖带拽地捧着一大堆东西“啪嗒啪嗒”地飞扑到了两个崽崽和秦的面前。 “啾啾!” 穿着专属便便兜的乌鸫松开爪子,迫不及待地将拎在爪子里的毛巾交给诸伏景光,然后仰着头,眨巴着一双豆豆眼,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这是……什么意思?” 诸伏景光茫然,连忙将求助的眼神转向秦。 秦默了默,有些不忍直视地瞥开眼:“……它给你拿了毛巾,想让你也夸夸它。” 听见秦这样说,黑漆漆的小乌鸫张开翅膀,欢快地扑扇了一下,“啾啾”两声,像是在附和。 “……” 压下满心的复杂,诸伏景光拿起毛巾,很温和地对乌鸫道了句谢,话到最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真是帮了大忙啊。” “!!!” 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乌鸫翅膀也不扇了,跌跌撞撞、手舞足蹈地在庭院里溜达了一圈又一圈。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还、还挺可爱的…… 两只崽崽彼此对视了一眼。 无比精准地,诸伏景光从幼驯染眼底,读出了一抹深切的同情之色。 微微一愣,还不等他细想,下一秒,诸伏景光的身型,就被热情高涨的家养异常们带来的东西给淹没了。 “嗷!” “笃笃笃、笃笃!” “吱,吱……!” …… …… 等到秦终于使用暴力手段、强行将兴奋过头的家养异常们驱散开来之后,半是无语半是好笑地从不知道被谁拖出来的冬季棉被底下挖出两只崽崽,秦勒令异常们把残局收拾干净,随后就带着崽进屋吃饭了。 诸伏景光原本想主动请缨接管厨房,但被狐狸一尾巴摁回到沙发上坐着了。 “——别做了,点外送吧。辛苦了一下午,好好放松放松。” 这样说着,秦拿着自己的新手机,点开附近支持外送的店,和崽崽们凑在一起研究了一阵后,点了家支持自己DIY的披萨外卖。 半小时后,收到外卖的两只崽心情很是复杂地,看着某人切出一块什么都没加的面饼放到一旁,然后把随盒配送的配料加到剩下的大半个披萨面饼上,简单捏了个造型后,将它推给了两只崽。 “吃吧吃吧~” 捧着原味披萨饼,秦笑吟吟地招呼。 两只崽:“……” 接过一块切好的披萨,降谷零有些无奈,又有些好奇:“之前就想问了,狐狸不是杂食性的动物吗?但为什么老师从来都不吃肉类,只吃粮食呢?” “因为我是谷饲的狐狸啊,当然只吃粮食。” 秦理所当然地道。 “——而且,脏东西吃的多了,总要吃点干净东西缓一缓,不然的话,就算是狐妖也会疯掉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101章 天杀的!!! 一顿并不如何健康的晚餐结束之后,诸伏景光小坐了一阵,很快提出了告辞。 “——下个月就要去警校了,还有些东西需要收拾。” 这个理由实在合理,秦想了想,便也没有再挽留。他原本打算送送景光崽,但刚站起身,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推了一下似的,身型一个趔趄,险些把身边的降谷零撞倒。 紫灰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降谷零不容置疑地按住了自家老师的肩膀:“老师稍坐一下,我去送。” “……” 秦没吱声。 柔软温煦的暖光灯照射之下,那属于狐妖的、精致俊美到几乎没有一点瑕疵的脸上,似乎飞快闪过了一抹黯淡。 “……好。” 沉默地靠坐在沙发上,秦以为自己只是发呆了一小会儿,可当他回过神时,身边,已经多了一道熟悉的气息。 眼皮微动,秦揽着抱枕,有些别扭地往旁边蛄蛹了两下,给对方留出了足够大的空间坐下。 “老师。” “嗯。” “……”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幼崽一贯是聪明的。 他想。 应该注意到了吧?自己的异常。现在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在幼崽眼里,这也许是一个很不错的询问时机。 狐妖大多擅长魅惑之术,骗人的路数早已在一代代言传身教之下练得炉火纯青。秦虽然不擅长魅惑之术,但在把控人心、取信于人这方面,还是多少有些自己的心得的。 心念电转。 几乎就在这短短的两秒钟时间里,秦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十好几种托辞。 但…… “——看电视吗?” 秦:“……” 秦:“……” “今晚最新上映的那部肥皂剧就要大结局了,看预告片感觉还不错,正好可以一口气追完……等等,狐狸喜欢看人类的爱情故事吗?” 好问题。 秦沉思好久,回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带着某个小家伙去人类世界采购谷物制品的时候,曾经路过一间居酒屋。 那时居酒屋里正在放映人类的经典电影《泰坦尼克号》,并且正好播到了船头拥吻的浪漫桥段。 根本来不及捂住小家伙的眼睛,下一秒,秦就看到某只小红团子一个猪突猛进,咕噜噜就窜上了居酒屋的榻榻米,叼着大尾巴,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屏幕里两个人类的温情贴贴。 “——看嘛?” “……” “看。” 虽然无法理解,但妖怪,应该也是会喜欢去看、去感受人类那浓烈炽热的爱恨情仇的吧? …… …… ……好吧,事实证明,妖怪的确喜欢看人类肥皂剧。 3个小时后。 第不知道多少次帮炸毛的狐狸捋顺尾巴毛后,降谷零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又给自家老师开了一袋小面包:“老师,别生气了,吃个面包消消气……” “不是、我就是想不通,她为什么就一定要和这个死渣男在一起啊??” 看个狗血爱情剧把自己气得半死的狐狸气愤极了,咬了一口面包之后,拧着眉毛,相当有代入感地替女主打抱不平。 “——这个男的对女主根本就不好啊,她为什么还不跑?总是冤枉她、还要逼她捐肾捐眼角膜什么……这是违法的啊?这种电视剧是怎么通过审核播出来的啊?网安部的人都死了吗??” “那只是艺术加工而已啦……” “什么是艺术加工?” “呃……可以理解为虚构的、由人们凭借喜好想象出来的情节?” 秦瞳孔地震:“所以说——你们人类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挖掉同类的肾脏和眼角膜吗??听上去感觉比妖怪还野蛮啊!” “倒、倒也不是啦……” 降谷零一时有些词穷,努力组织语言。 “——这种器官交易在现实中是绝对禁止的!肯定不可能会有人这么做才对,大家就是因为知道不可能会发生,所以才会更积极地去发挥想象啦!” “这倒是不一定。”回想起某个红发身影,秦抿了抿唇,没吱声。 “呃……主要是,现在大家都喜欢看这种替身情人、虐恋情深、逆袭打脸的桥段,受众如此,编剧也只是为了迎合大众口味,多赚点钱而已啦……” 秦:“……” 细品了一下幼崽的话,他略微沉吟,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所以,带球跑也是大众口味吗?” “啊这……” 秦一脸“你们人类真会玩”的表情,无法理解地道:“既然不喜欢那个男的了,为什么还要留着肚子里的孩子、甚至自己一个人那么辛苦地生育并抚养孩子长大呢?在我们族里,如果有狐狸和野狐狸好、怀上之后又遇到这种事的话,族长不仅会把野狐狸处死,连野狐狸的种也要一并清理干净的。” “……” 降谷零思考了好一阵,这才不太确定地说:“人类和妖还是不一样的,人类更在意血脉传承,所以对孩子也会更加看重一些……应该是这样。” “可是我也很在意你啊?” 撇了幼崽一眼,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秦想了想,把手里已经被啃过的半个面包掰开,将剩下那一半干净的部分分给幼崽。 “你看,你不仅不是我的血脉,甚至连狐狸都不是,可是我依然很爱你,为了保护你,我可以做任何事。这不能说明妖怪对幼崽的重视吗?” “……” 好像…… 的确是这样啊。 降谷零哑然。 不合时宜地,他的思绪再一次回到先前同自家幼驯染讨论的话题上。 直接问么…… 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降谷零装似不经意地问:“说起来,老师之前和我说过,你说公安总是会受伤……老师受过伤吗?严重吗?能和我说说吗?” 不断鼓动的腮帮微微一滞。 片刻后,属于狐狸的绵软声音再次响起,含着笑:“没有啊,我都是听同事说的。” “……”降谷零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对方的眼睛,语气很轻,但那眼神却仿佛重若千钧,“……真的吗?” “真的啊~” 笑嘻嘻地扑棱了一下崽崽的头毛,秦说:“我可是三尾啊——你知道什么是三尾吗?三尾在妖怪里面可是很厉害的,是不可战胜的传说哦!” 三尾? 好奇的目光落在对方身后,降谷零眨了眨眼:“三尾的意思是,有三条尾巴吗?” “对。” “我可以看看吗?” “……” “……” 望着对方眉目微怔、紧接着整个人的气息都落寞了下去的模样,降谷零愣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整个人看上去懵逼又无措。 “那个……”他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秦的表情,“我、我刚才的要求,是不是很过分……” 秦摇了摇头,没说话。 一集电视剧终于播完,这大结局的伤感深情BGM里,历经无数坎坷的男女主终于解开了误会,修成正果,幸福地拥抱在了一起。 ……啧。 俗。 站起身,秦打了个呵欠,和幼崽随意道了句“晚安”之后,便拖着脚步,一步三摇、慢吞吞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留在原地的降谷零一顿,眸光落在对方身后。 望着那条随着对方步伐而不断摇晃的大尾巴,他想——只有一条尾巴,那是不是说明,剩下的两条不方便给人看,所以刻意藏起来了呢? ——————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原本一个月左右的毕业假,就快要来到尾声了。 原本按照承诺,秦是应该带崽儿回趟家,介绍崽崽给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友们认识一下的,但…… 计划赶不上变化。 以他现在这样平地都容易站不稳的状态,真要是长途跋涉回家,到时候指不定得多狼狈呢。 秦本来是不太在意的——狐狸嘛,谁不是从小摔摔打打过来的?小时后追逐打闹的时候,阿裴下嘴没轻没重的,还差点把他的耳朵给咬豁口儿呢!这点小问题在秦,眼里根本就不算事。 可降谷零却不这么想。 “——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起度过啊,这件事又不急,等我以后再去也是一样的嘛!” 降谷零的眼睛亮亮的。 “也是啊……”秦沉吟片刻,点头同意了,“那等以后有空吧,到时候带着景光一起回去——唔、!” 话音未落。 下一秒。 沙发上团成一团的雪糯米糍猛地感觉自己身下一空,还没反应过来呢,就看见一张眼角眉梢全部洋溢着笑容的小黑脸,忽然凑到了自己面前。 “——老师,我国考过了,马上就要去警校培训啦!” 人类幼崽满脸兴奋地向监护狐通报着这个好消息:“我通过了国考I类考试!等我从警校结业之后,我就有资格进入公安帮你了!这可是你之前就答应好的,不许反悔哦?” 四肢腾空,保持着被崽崽举在半空中姿势的秦,缓缓眨巴了一下眼睛。 国考I类啊…… 的确是个值得令人为之振奋的好消息。 “我答应过你的事,什么时候反悔过?不过先说好,你想要来公安,首先得通过人事课那边的考察——这种程度的考察,我可是不会帮忙的哦?” 降谷零很是自信:“不用老师帮忙我也会通过的!说起来……老师,你在公安几课就职呀?” 秦舔了一下崽崽的额头,将尾巴搭在对方的头顶蹭了蹭:“你知道的,我不是人类,所以并不在常规部门内,而是划分在了警备局独立部门-公安异闻课五系里。这个部门你就别想了,只有异常能进,像你这样身上没有任何异常力量的纯种人类,大概率会被划分到公安常规部门里。” “这样啊……” 把自己埋进监护狐温暖柔软的皮毛之间,降谷零用力蹭了蹭,语气难掩失望:“还以为能和老师共事呢……” “这么黏人啊?” 尾巴尖尖帮忙撩开崽崽差点扎进眼睛里的碎发须须,秦笑话他:“常规部门和异闻课隔得又不远,以后只要我不出外勤的话,没事就可以去你们办公室找你吃食堂和喝下午茶。” “唔……” “爱撒娇的小崽子。” 降谷零抬起头,有些不满地抗议:“我已经22岁了!早就不是爱撒娇的小崽了!” “那你刚才在干嘛?”耳尖微微抖动,小白狐狸半眯起眼睛,眸光促狭,“刚才是谁在肚子上蹭了一脸毛毛?又是谁举着我到现在还不撒手啊?” 降谷零:“……!” 他强作淡定:“以前你披着菜菜子的马甲的时候,我蹭习惯了……怎么?现在不让蹭了?” “让让让,”秦笑了起来,头顶软软糯糯的耳尖一下又一下轻轻颤抖着,“一转眼,当年那个拽着我的衣角哭鼻子的小崽就长这么大啦~” 成年狐狸和蔼宽容地任由崽崽把自己上的毛毛蹭的乱七八糟,等对方稍微安静下来之后,用大尾巴轻轻拍了拍崽崽的后背,半开玩笑地调侃。 “——你长大了,成年礼也过了,大学也毕业了,看来我的陪读生涯也该到此为止了。” “……” 降谷零愣住了。 他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有些不知所措地从狐狸肚子上抬起脸,怔怔地问:“你……不和我一起了吗?” “?” 秦瞳孔地震,下一秒,便瞬间四爪并用、把崽崽的脸推的远远的。 “嗖”地一下从崽崽手里挣脱开来,秦挑了个柜顶窜了上去,满脸警惕,语带指责地大声道:“我是狐狸、不是牛马啊!” “——我已经007加班陪读15年了,现在还在休伤病假……你难道还想让病号再继续加班陪读的吗?!你有没有心啊!!” 降谷零一僵,连忙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坏崽崽!” 某只占据了道德高地的狐狸还想继续谴责,然而,下一秒,他就听见虚空之中传来一阵清脆的“嘀嗒”声。 那是…… 当着崽崽的面,秦一张嘴,吐出一枚小金箭,将自己面前的虚空轻轻割开了一个口子。 从里面叼出一只崭新的怀表形终端,秦低头操作了一阵后,用虹膜信息登入了自己的账号。 【你的病假到今天为止就正式结束了,秦君,记得回来销假。综合考虑到你的身体和心理状况,经过讨论,我和其他课的管理官一致决定,将一个非常轻松的工作交给你。以下是工作内容和相关信息,请查收。——北村】 “??” 假期刚结束就整这死出?? 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的吗??? 秦气的咬牙,勉强压抑着怒火,视线下移,点开了简讯后方的附件。 【警察大学校术科教官-秦知也身份资料】 秦:“?” 秦:“……” 秦:“——!!!” 天杀的!狐狸就没人权了是吧?!!! 平等痛恨每一个压榨狐狸的无良公安!!!!!! 第102章 牛马竟是我自己 “——天杀的公安!” 毛色雪白的小狐狸气的炸毛,在柜子顶上愤怒的来来回回踱着步,蓬松柔软的毛毛奓张开来,远远看上去,像一颗白色的蒲公英球。 “我就知道他们公安没一个好东西!”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撇着一对飞机耳,小白狐狸气急败坏。 “——当年明明说好的不加班不内卷,包吃包住,福利保障齐全,逢节假日还有额外的津贴呢??把狐狸骗进来杀是吧?!到现在为止我都已经连续007加班十几年了,这跟传销诈骗有什么区别?!!” “可恶、可恶、可恶!!!” 降谷零:“……?” 他有些迷茫地仰着脑袋,望着柜顶那个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突然就气成河豚的小白团子,有心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但对方的怒骂又实在太过密集,弄得他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只能呆呆看着狐狸用贫瘠到几乎有些可怜的脏话词汇,翻来覆去地用车轱辘话骂人。 有点可、咳,不是,是有点惨…… 看了一阵之后,成功被绕晕的降谷零顶着一双蚊香眼,晕晕乎乎地喊了一句“老师”。 “混蛋公安,这次我是绝对不会——昂?崽你叫我?” 忍着眩晕感,降谷零飞快点了点头:“怎么了吗,老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这么生气?” 秦:“……” 降谷零疑惑:“……老师?” “……” 蹲坐在柜子顶上、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前盘在身前,小白狐狸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沉默片刻之后,忽然问: “——你想听个故事吗?” 故事……? 略微迟疑,降谷零轻轻点头。 秦于是就从柜子顶上一跃而下,在地上一连打了好几个趔趄之后,这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他蹲坐在崽崽的书桌上,表情沉静,语气平稳:“在很久很久以前,森林里有一只小妖怪。他从小就独自一个妖生活,没有亲友,没有同伴,孤零零地像一道迷失在夜色里的影子。” 降谷零全神贯注地听着。 “有一天,小妖怪正趴在洞穴里面发呆时,忽然看见,自己的洞穴前方,有一棵树,树上,小鸟的爸爸妈妈正在努力地捕捉虫子、挨个喂养自己嗷嗷待哺的雏鸟们,然后振翅高飞,一头扎进白茫茫的雨幕之中。” 啊,是亲情向的故事吗?还挺感人的。 “小妖怪忽然就感觉到了孤独。他想:我的爸爸妈妈去了哪里?在这个世界上,我,又是谁、会去往哪里呢?” 哦,还带了点哲学元素。 “于是,小妖怪逢人便问:你知道我是谁吗?可遇见的妖怪们都很忙碌,他们甚至不等小妖怪把话说完,就飞快的离开了。” 好可怜……这只小妖怪应该不是年轻时候的老师吧……? “于是,在又一个雨天,小妖怪沮丧地趴在自己的洞穴里,看着地上的小水洼发着呆。他看见水洼里,有一个长脸有角、长相怪异的小动物,也看着自己发呆。” 青春伤痛文学吗……? “小妖怪抬头,它就抬头,小妖怪吐舌头,它也吐舌头。望着水里的倒影沉思了许久,猛然间,小妖怪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件事,它于是开始大叫——” “……” “……” 眼见某只无良监护狐开始卖关子,降谷零有些按捺不住地追问:“他意识到了什么?老师你快说呀!” 秦:“想知道?” 降谷零用力点头:“想的!” “今晚我要吃三明治,全家福豪华版的那种!” “好好好!” 秦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然而,下一秒……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变得无比狰狞了起来! “只听小妖怪大叫道……” “——我是牛马!原来我就是牛马啊!!牛马竟是我自己!!!!!” 降谷零:“……” 降谷零:“……” “老师,你……” 他欲言又止。 在这一刻,他忽然开始担忧起了自家监护狐的精神状态。 话说回来,人类精神状态出现问题可以去看心疗科,那狐妖精神状态出现问题的话……能去看什么科啊? ……兽医吗? 一只零崽忽然陷入了沉思。 —————— 降谷零不是傻子,更不喜欢自欺欺人。 对于回归之后秦身上出现的各种异常,他心里其实早有了自己的推测。 ——不再像以前那样丰腴蓬松的尾巴,走路一瘸一拐、偶尔还会摔倒的姿态,还有总是昏昏欲睡的精神状态…… 他知道对方身上或许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太好的事。 他想要向秦求证,想要把推测验证成为现实。 但那些曾经发生着秦身上的灾厄,或许被那位可靠的狐妖大人认定为不适合被幼崽知道的部分。因此,不管降谷零怎么试探、怎么追问,最后得到的,都只有回避与沉默。 秦是不会撒谎骗降谷零的。但,与此同时,秦却也同时拥有着选择沉默的权力。 秦不想说。 降谷零却不得不问。 就像是一座浮在海面上的冰山,降谷零总是觉得,自己能看到的,对方对自己的付出,似乎仅仅就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在他未曾企及的角落、在那片幽邃黑暗的深海里,沉淀着狐妖偏执的、扭曲的、为了幼崽可以不顾一切的,近乎于病态的爱。 但…… 那种爱并不会让降谷零退缩或者畏惧。 沐浴在那样浓烈的爱里、被狐妖一手养大的人类幼崽,不会畏惧冰山的寒冷,不会因为深海的危险而就此退缩——他就只会更加迫切地想要了解对方,靠近对方,如果可以,最好能和对方站在一起,用自己早已不在青涩稚嫩的脊背,一起抵挡命运洪流的冲刷。 秦从来不是个寡言的人。 他会和幼崽聊很多事。 他会教幼崽学着去爱,去悲悯,去争抢,去告别。 他会将自己两百年来积攒的全部经验,一点点掰碎了教给幼崽。 他会耐心传授给对方在这座钢铁森林里的生存法则。 同时,他也会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满眼困倦地,向幼崽描绘着麦浪起伏、稻香遍野的美妙场景。 秦总是很乐意与幼崽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 但,在与幼崽生命安全息息相关的事情上,秦却又往往总是做的多、说的少,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心意是否能被幼崽准确接受到,就像曾经初见时那条裹着药水和绷带从天而降的毛巾,默默的、默默的在幼崽注意不到的角落里,悄悄守护着幼崽。 那些无声无息付出的一切,秦可以不在意,但降谷零不能。 3年的等待、12年的陪伴、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相依为命,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已不再局限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师生。 降谷零不知道对方怎么想,但他却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忍受秦的心意被任何人忽略或者践踏。 就算那个人是自己,也一样。 ——对方消失的那三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无法抑制地,就算是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降谷零依旧执着地想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他问了秦,得到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他尝试联系与秦还算熟悉的赤田警官和厚间警官,却一直没能打通对方的电话,发出的消息也都通通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之后又去了一趟警察厅,想要亲自见一见赤田和厚间两位警官,却被门卫告知两位警官最近一直在出外勤,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警察厅了…… 假期一点一点进入了倒计时,但他的调查却始终陷在僵局之中。 降谷零思考了很久很久,终于,在将要去警校报道的前一天,脑海之后飞快闪现出曾经出现在自己家里的、自称是秦委托过来保护自己的那两个奇怪的保镖的身影。 ——那两位疑似在搞行为艺术的保镖先生,似乎和自家老师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私交…… 是朋友吧? 应该只有朋友,才会在自己短暂离开的时候、放心将孩子托付给对方照料和保护吧? 心头落下决定,降谷零便展开了行动。 一连蹲守了好几天,终于,他在那两个保镖之一的白毛男常去的甜品店门口,蹲到了白毛男—— 的同学。 大约是降谷零打量的目光实在太过光明正大,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包装袋,圆鼻圆眼圆脑壳、穿着跟两位保镖先生相似的黑色制服的蘑菇头少年,冷不丁转身,很有礼貌地冲降谷零点了一下头。 “——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降谷零眸光微顿。 望着快步来到自己面前的蘑菇头少年,他拉开椅子,邀请对方坐下:“打扰一下……请问您认识秦知也吗?” 少年一愣,有些歉意地挠了挠脑袋:“秦知也?不好意思啊,我对这个名字似乎没有什么印象呢。” 降谷零想了想,声音不自觉压低了些。 “那……狐妖呢?他是一只三尾狐妖。” “三尾狐妖?”少年继续挠头,却在下一秒,像是忽然回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倏地睁圆了眼睛,满脸惊喜,“哦哦哦——‘秦知也’就是秦先生的全名吗?我认识的,怎么了,你找秦先生有事吗?” “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你。” 蘑菇头少年点了点头,刚想答应下来,眼神却是忽然一顿,警觉道:“……你是秦先生的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的?” 心头思绪电转,降谷零微微一顿过后,面不改色地说:“是这样的,我是秦知也的朋友,以前听他提起过你们,他还说他和你们这边一个叫做‘五条悟’的白头发男人认识。因为之前恰好听说过五条君喜欢这一家的甜品,刚好你们的制服又长得很像,所以才想着,或许你会知道一些情况……” 他想了一下,补充:“如果我的话有冒犯到你的话,我很抱歉。” 蘑菇头少年绷紧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没事没事!”他笑着冲降谷零摆摆手,“我叫做灰原雄,是你口中所说的五条学长的后辈!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请尽管开口!” 降谷零脸上表情有些迟疑,似乎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太合适,但半晌之后,还是低声开口。 “最近我发现,秦知也他走路的时候,似乎有点不太稳当,经常会摔倒,所以稍微有些担心。但问他他又不说,也不去医院检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才会……” “只有走路不稳吗?”灰原雄一副很诧异的样子,追问了一句,“没有其他不良表现吗?” 紫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降谷零轻轻摇头。 “目前暂时没有发现。” “哦,那就不需要担心了。”灰原雄长松了口气,“吃了那种禁药,断了一条尾巴、还受了那么重的伤,秦先生还能醒过来就已经是个小小的奇迹了。如果只是走路不稳的话,这已经是再小不过的后遗症啦!” “……” “……” 令人窒息的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降谷零几乎要以为自己如今正深陷在什么可怖的梦魇之中了。 分明是阳春三月,他却隐隐感觉到一股寒意,如同小蛇一般,在自己的背脊之间游窜,所过之处,带来一片冰凉。 禁药…… 断尾…… 重伤…… 每一个字分开后他都听得懂,但当那些字组合到一起之后,降谷零却蓦地感受到了一种头晕目眩的荒诞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着自己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的心跳,降谷零勉强控制住面上的表情。 “后遗症……?” 他轻声问。 “对啊!” 灰原雄似乎很健谈,就算是才认识没多久,也能很自然地和降谷零唠到一块儿去。 “——你不知道吗?尾巴是狐狸用来保持平衡的重要工具的,现在冷不丁断了一条,秦先生大概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体。” 降谷零:“……” “不过,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啦!毕竟秦先生在此之前也有过断尾的经历,应该已经有经验了!” 似乎是看出降谷零眉眼之间的担忧,灰原雄想了想,安慰道:“三尾去其二的确有些麻烦,但在两年前苏醒之后,秦先生就已经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高强度训练,从一开始站都站不起来、到现在你所说的只是走路不稳,最多再有两三个月,秦先生应该就能适应了。” “这样啊……”竭尽全力稳住了心神,降谷零轻咳一声,压住自己隐隐有些发干的声线,轻声问,“那个,我能问一下秦知也为什么会受伤、又为什么会断尾吗?我之前都没听他提起过……” 灰原雄一愣:“你不知道?秦先生没告诉你吗?” 目光沿着降谷零的面容细细端详了一阵,灰原雄皱起了眉:“不应该啊……秦先生对幼崽的疼爱,可是连我们这些不太熟悉的学生都知道的!你既然是他的朋友,没道理不知道这件事啊?” “……”降谷零表情有些发愣,“他受伤,是因为他的幼崽……?” “对啊!” 像是生怕降谷零不信,灰原雄重重点头,“——如果不是为了在诅咒之种的成熟夜保住那孩子的性命,以秦先生的实力,就算不敌,也绝不可能让自己沦落到血肉之躯尽碎、只剩一颗心脏还在跳动的程度的!要不是家入硝子学姐及时赶到,秦先生说不定就要在三年前的那场灾厄里含恨陨落了!” 这样说着,他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秦先生真的很喜欢孩子啊!虽然看上去凶凶的、懒懒的,但其实性格是超级温柔体贴的,在高专里养伤的这两年,对大家都很照顾呢!” “——我有时候觉得,如果秦先生结婚了的话,应该是那种会把爱人和孩子都照顾得很好的好好先生哦?” 降谷零:“……” “说起来,这几年也多亏了秦先生的帮助啊!”灰原雄心生感慨,“——最近不知道因为什么,诅咒忽然大规模诞生,就算夏油学长和五条学长每天加班加点地出任务、黑眼圈都熬出来了,也依旧处理不过来呢……” “不过,还好秦先生在,帮忙处理了很大一部分咒灵!不然的话,还不知道咒灵界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呢!” 他正打算继续说下去,下一秒,却被身后一个低沉的男声打断。 “——走了,该去交任务了。” 挺拔健壮的剪影投落到桌面上。 降谷零下意识抬头,却见一个佩戴着银灰色护目镜、一头金发梳成背头款式的高大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靠近到了他们的身边。 见到来人,灰原雄并不惊讶,飞快抬手、同对方打了个招呼:“娜娜明,稍等一下!我和这位先生道个别!” 金发男人似乎“瞥”了降谷零一眼,微微点头:“快一点,要超过任务提交时限了。” “好哦!” 目光重新落到对面那个金发深肤的青年身上,灰原雄翻了翻口袋,从里面摸出一沓用信封包好的纸币,递给了降谷零。 “既然你是秦先生的朋友,那这个就拜托你带给秦先生了——这是他之前拜托夏油学长帮忙买礼物的钱!” 降谷零一怔:“礼物……?” 灰原雄点点头,解释道:“对,好像是他买给一个叫做诸伏景光的学生的成年礼吧?详细的我就不太清楚了,那会儿我和娜娜明正在外面出任务。” “这钱夏油学长原本是不打算要的,但秦先生走的突然,直接翘了教室的墙砖、把它丢在了空隙里,直到很久之后,才被炸掉教室的五条学长找到……今天正好遇见你,这钱就拜托你交还给秦先生啦!” “——该走了。” 低头看了眼腕表,金发男人再次提醒。 与此同时,降谷零能感觉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正满含警觉与探究地落在自己身上,一瞬不瞬的。 交代出去了一桩心事,灰原雄心情很好地站起身,冲着降谷零挥挥手,道了声“再见”之后,拎起甜品袋,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金发男人。 “等等我啦娜娜明!你不要走那么快、蛋糕上的奶油会被摇散掉的!” “你买太多了。” “又不是我一个人吃!这里面还有我给夏油学长和五条学长带的伴手礼啊!” “还有20分钟超时。需要我提醒你吗?任务提交超时之后,所得报酬会被扣掉百分之30。”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啊!!” “我说过了,是你自己……” 第103章 献祭之尾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三尾去其二…… 血肉之躯尽碎…… 如果文字也有重量的话,降谷零想…… ——那自己现在,应该已经被这一字一句都浸满了血腥味的话语,给砸的粉身碎骨了吧? 在结束今天这番谈话之前,从秦踉跄歪斜的步伐里,降谷零大概也猜到了,对方或许在消失的那三年里、曾经受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严重伤势。 但他没想过,或者说根本就不敢想,那可能存在的伤势…… 居然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如果老师当时受的伤再重哪怕一点点的话…… 如果对方口中的“家入硝子”来晚一步的话…… ——那个鲜活的、促狭的,虽然平日里总是一副惫懒模样,但在关键时刻又会给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的男人,是不是就再也回不来了?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出现的bad ending,降谷零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锐器钻破了一个大洞一样,雪风裹挟着冰刀子,毫不留情地在最脆弱的心间刮擦出一道又一道狰狞的血痕。 痛吗? 很痛。 但这样的痛,难道比得上粉身碎骨之痛的万分之一吗? 像是一道苍白虚弱的游魂,降谷零恍恍惚惚地扭开大门,回到家的时候,外面天色还没擦黑。 玄关门边,摆放着一只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箱。 降谷零脑海之中正出着神,一下没注意,脚尖一踢,就被那只贴着幼稚无比的小狗贴纸的行李箱绊了个趔趄,小腿重重磕在了矮柜上。 茫然撑起身子,降谷零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明天,就要去警校报道了啊…… “……” 还好老师不用跟着去。 不…… 这倒也称不上什么“还好”。 毕竟按照秦先前讲故事时候的精神状态来看,对方虽然不用陪读了,但很可能是要被抓回公安销假继续上班的。 ——真缺德啊,公安。 降谷零想。 ——以后如果能有机会爬到足够高的位置的话,是不是可以在规则范围之内、稍微徇一点点私,给老师多批两天的假呢? 芜草一般的思绪在心间肆意疯长,降谷零忍耐着小腿处传来的隐隐的钝痛,一瘸一拐地关好门,走进了客厅。 家里静悄悄的。 目光在四下转了一圈,终于,在沙发的一处角落里,降谷零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水红。 现在是下午五点。 没记错的话,老师中午吃完午餐就开始打盹了…… ——这是一直睡到现在都还没醒吗? 进门那一下绊得有点狠,脚尖每次落地,降谷零都感觉有一阵钻心的疼痛正不断侵袭着他的中枢神经。 没由来的,他忽然就想到了美人鱼。 ——童话故事里,失去尾巴、登上陆地之后的小美人鱼,每往前挪动一寸脚步,都要忍受着仿佛腿部宛如刀割一般的剧痛…… 既然如此,那么,对于痛失去两条尾巴、就连站起来都显得格外费劲的三尾来说,现在的秦,每走一步,是否也要忍受着这种常人未可知的巨大痛苦呢? 是否正是因为那些从未表露出来的剧痛,那只曾经行动间总是轻巧敏捷、像一朵谁也抓不住的云一般的小狐狸,才会一直复健了两年多,走起路来时,却还是控制不住脚步的歪斜踉跄呢? 尽可能地放轻脚步,降谷零悄悄来到了沙发跟前。 把自己窝在靠枕与沙发之间缝隙里的小白狐狸,这会儿睡得很沉,就连降谷零进门时折腾出来的巨大撞击声也没能把他吵醒。 对于听觉敏锐的犬科妖怪来说,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但…… 对于一只曾经受过那么重那么重伤势的狐狸来说,这似乎又是情有可原的。 疼痛在睡梦之中似乎能得到某种程度的缓解。 视线顺着狐狸随着呼吸而微微颤动的耳尖一路往下,降谷零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那条不复曾经丰腴肥美的大尾巴上。 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似的,他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不受控制地,轻轻靠了上去。 “……” “……” 狐狸难得睡颜安稳至此,未受丝毫惊动。 望着对方平稳起伏的身躯,降谷零沉默了好一阵后,到底是没敢将手指落下,只是虚虚地在半空之中描摹着尾巴的形状。 ——还是不要打扰老师难得的清梦了吧。 他想。 于是,视线便代替了手指,轻轻落在了狐狸修长美丽的大尾巴上。 记不清是在哪个电视节目里看到过,狐狸的尾巴是狐狸最重要的器官之一,行动时用来保持平衡、闲暇时用来驱赶蚊蝇,甚至就连发情期来临时,狐狸们也会更加青睐尾巴更大更漂亮的同族。 毫无疑问,曾经的秦,就拥有着三条会被无数同族追捧、喜爱的美丽尾巴。 但…… 一切美好,都在那个所谓的“诅咒之种成熟夜”,被揉成了一地碎屑。 ——秦受伤了,受了很重很重的伤。 而那曾经灵巧的、蓬松的、像一团误入凡尘的云岚一般缥缈美丽的尾巴,也三去其二。 降谷零记得很清楚,很久很久以前,在“菜菜子”刚刚来到他家的时候,他曾经还感慨过“秦警官”将小狗养的很好,尾巴毛毛柔顺又漂亮,像一团晒饱了太阳的新棉花,看上去比身体还要蓬松一圈。 他那会儿还不知道“菜菜子”是三尾狐妖,所以也就从没有意识到,那条比“菜菜子”身体还大的大尾巴,或许是两条尾巴并拢、纠缠在一起所形成的表象。 而现在…… 尾巴缩水了。 虽然缩水后的尾巴并不枯槁、更不丑陋,但降谷零心头的沉闷与窒痛,却仿佛潮汐一般,无法止歇,永恒徘徊。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一时想着:如果是妖怪的话,尾巴说不定还能伴随着修行而长出来呢?就像传说中九尾猫妖报恩修行一样。 一时又在想:按照老师以前的表现来看,对方似乎真的非常非常爱惜自己的尾巴,以至于每晚睡觉之前都要好好舔理一遍毛发。在这种情况之下,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才能让这样一只强大而随性的妖怪,为了保护自己,毅然决然地再断一尾呢…… 自己仅仅只是磕伤小腿,疼痛就已经剧烈到会让人行走困难的程度,降谷零几乎无法想象——断掉一条对三尾狐妖来说无比珍贵的尾巴,那样的疼痛,又该如何疗愈平复呢? 眼帘垂落,掩盖住了其下那双颤抖不休的紫灰色瞳孔。 降谷零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中,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庞大而复杂的情绪一窝蜂地涌入,就像胃里凭空生出了一群振翅欲飞的蝴蝶,那种酸涩的、麻痒的、饱胀的错觉,让降谷零几乎以为,自己只要一张口,就会有无数蝴蝶从口中飞出,扑向那足以将自己、将蝴蝶一起焚做灰烬的心火。 恍惚之间,降谷零感觉有什么东西碎了,但同一时刻,又仿佛有什么看不清的东西,正悄无声息地缠绕着他的心脏,拼了命似的疯狂滋长。 在一声又一声重若擂鼓的心跳声之中,降谷零逐渐分不清自己心头涌动着的,是后怕,还是因为悲伤,亦或是别的什么。 他不敢将手搭在狐狸的尾巴上,生怕对方因为自己的动作而再度遭受某种程度的痛苦。 他也不想打扰对方难得的安眠。 但那种直叫人透不过气的窒痛实在太过强烈,如果不寻找一个发泄口的话,降谷零就感觉自己的心脏会在下一秒就爆裂开来。 ——就像是曾经被伤到体无完肤的秦一样。 “……还疼吗?” 克制不住一般,他轻声问,恍若气音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嘶哑。 “……” 理所应当的,降谷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但这本就是他想要的,最好的结果。 狐狸的睡相很好,浑身蓬松柔软的毛毛一点没乱,看得出来,自从开始打盹到现在,对方都没有换过姿势。 对方就一直这样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沙发缝里,就像曾经某人一直一直安安静静地跟随在自己身后、默默保护着自己那样。 “对不起……” “……” 降谷零的嗓音放的更轻了,像是生怕惊走一只停靠在眼前的蝴蝶。 他不知道灰原雄所说的诅咒之种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所谓的成熟夜发生了什么,但他在这一刻无比的确认一件事。 ——如果可以的话,从今往后,自己一定,不会再让对方受这么重的伤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生来就亏欠谁的。 同理,也没有谁,是生来就活该要倾尽一切去保护谁的。 感情是相互的,爱是相互的,那么守护当然也该如此。 “……以后,换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 太阳逐渐落山,最后一抹暖融融的夕阳,也逐渐在夜色的吞噬之下消失于无形。 潮湿而又微凉的夜风袭来,顺着客厅大开的窗户卷入屋内,带来一片沁人心脾的寒意。 大约是受了寒,小白狐狸水红色的尾尖忽然不受控制地弹跳了一下,紧接着,原本就团成一团的身躯,便不由自主地蜷缩地更紧了些。 “……” 眉眼微松,降谷零沉默地站起身,悄无声息地将窗户合上,只留了一小条透气的缝隙。 做完这一切后,望着沙发上那只依旧沉浸在深度梦境之中的狐狸,降谷零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 「以秦先生的实力,就算不敌,也绝不可能让自己沦落到血肉之躯尽碎、只剩一颗心脏还在跳动的程度的」…… ——这是灰原雄下午时分与降谷零所说的原话。 看了一眼沙发上团着的那只全须全尾,除了尾巴少了一条之外、其余全无大碍的小白狐狸,降谷零忽然有些疑惑。 如果说血肉之躯碎掉之后,还能恢复到现在这样的话,那么,那条遗憾断裂的尾巴…… 是不是也可以修复如初呢? 回想起先前开玩笑时、对方提到的那个名字,降谷零轻手轻脚地推开秦的房间门,在乱糟糟的被子球里翻找了一阵,摸出了一只手机。 手机是时下最新款,拥有自主设定屏幕锁的功能。 降谷零按着键盘试了好几次,最终,输入了自己生日的那一串数字,成功解开了屏幕锁。 “……” 就连屏幕锁都和自己有关…… 降谷零抿了抿唇,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了灰原雄所说的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秦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幼崽」。 压下心中不断翻卷的酸涩情绪,降谷零很快打开联系人页面,没翻两下,就找到了那个对方先前提到过的“AAA燕窝批发”联系人。 短暂犹豫了一下,他没有按下拨号键,而是很快点开了与对方的简讯聊天页面。 秦大概并没有删除历史聊天记录的习惯,此刻,随着降谷零的无意之下的翻动,很快,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就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吗?(狐狐探头jpg)——秦] [不在,死了。——鸩] [镇痛药,再给点,球球了(狐狐双爪合十jpg)(狐狐蛋花眼jpg)——秦] [你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以后药鸩堂的药,不会再提供给不遵医嘱的混蛋狐狸哪怕一瓶!!拉黑了,你的燕窝以后也别往我这边送了,在下消受不起!!!——鸩] [对不起嘛,之前那次是意外……(狐狐宽面条泪jpg)你知道的,我本来就因为断了一条尾巴的关系,身体一直亏空,入不敷出,那天晚上的形势又太过凶险,我不是故意不遵医嘱的,只是实在没办法了qwq——秦] [……——鸩] [而且我现在这不是没事吗?活蹦乱跳的!只要你再给点镇痛药,我再活几年不成问题!没事的别担心啦~(狐狐跳跳jpg)——秦] [……还是先前那个地址?——鸩] [别别别!我现在回家啦,你寄这个地址:米花町二丁目十三番地降谷宅·秦知也收。谢谢你鸩酱,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鸟!(狐狐飞吻jpg)——秦] […… (肥啾无语jpg)(肥啾白眼jpg)(肥啾叨人jpg)——鸩] 降谷零:“……” 降谷零:“……” 信息量太大,一时间,他感觉自己的CPU有些短路了。 沉默了好一阵,降谷零这才一字一句谨慎敲下。 [在吗?我想问一下,尾巴……还能长出来吗?] 那头估计正在忙,等了好一会儿,降谷零才收到简讯回复。 [?身体不好,连带着脑子也出问题了?泼出去的水你还能给收回来吗?你别太离谱了——鸩] 降谷零一愣,飞快打字。 [……什么意思?] 对方先是很无语地发来一串省略号,片刻之后,勉强解释了一句。 [你已经把尾巴献祭掉了,高天原上的某位大御也已经与你达成契约、将力量下赐予你,此番献祭至此已成定局,那条尾巴的全部因果,从此也就跟你就再无任何瓜葛了。 你刚才的问题很荒谬,因为你不仅仅是这辈子再也长不出尾巴,如果有机会再入轮回、转生为妖的话,下一世的你,还会缺少一条尾巴,这就是神赐祭礼的霸道之处,谁也无法更改。——鸩] “……” “……” 大概是看降谷零这边已读迟迟未回,AAA燕窝批发那边很快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问这么蠢的问题?吃错药了?我给你寄的镇痛药一天只能吃三粒,吃多了你就等死吧!!就算是大将的要求我也不会再出手救你了!你给我好自为之!!!!(肥啾叨人jpg)——鸩] 降谷零沉默了一阵,刚想打字,下一秒,却听见客厅那边传来一道睡意朦胧的温软嗓音。 “……崽?回来了怎么也不开灯啊。”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对方含混模糊的声音里,逐渐带上了一丝清明。 “采购还顺利吗?[时光]家的面包买到了吗?” 指尖微微一颤,降谷零飞快删除了简讯记录,将手机恢复原样摆回床头之后,应声走向客厅。 “黑麦吐司是吗?买好了,就在袋子里,还额外买了今日限量特供的红豆司康。” “!!好哎!”狐耳一下子就竖了起来,秦甩甩尾巴,很高兴地说,“崽崽辛苦了!今晚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去报道呢!” “……嗯。” 望着那个愉快抖动着耳朵和尾巴,从购物袋里翻出面包、啃的津津有味的白发男人,降谷零沉默许久之后,轻声说: “……辛苦了。” “昂?” 因为愉快而不断抖动的耳尖微微一顿,秦歪头看向幼崽,有些不确定地指了一下自己:“——我,辛苦?” 他眼底带着相当明显的狐疑。 “我可是睡了一整个下午哎……真要说辛苦的话,还是外出采买的你要辛苦一些吧?” 降谷零摇了摇头,没解释什么,只是眉眼间的黯然与郁色,不知不觉间消散了泰半。 简单叮嘱了一句“别多吃,一会儿还要吃晚饭”后,他随手拿起餐桌上的围裙,转身走进了厨房。 某只馋嘴的狐狸,根本就舍不得放下叼在嘴里的面包。 亦步亦趋地跟着崽钻进厨房,秦动作间虽然依旧有些站立不稳,但比起刚回家时三步一个踉跄的的状态来说,已经好上许多了。 盯着崽崽动作的眼神亮闪闪的,他努力咽下口中的面包渣,声音有些含糊地问。 “——我们今晚吃什么啊?” “三明治,或者咖喱饭怎么样?” “都可以都可以!嗯……如果吃咖喱饭的话,请给我少来一点浇汁、多放米饭!拜托了!” “没问题。” 没问题。 你的一切要求,都没问题。 第104章 小狗小偷 第二天清晨,降谷零起了个大早。 飞快收拾好了自己之后,他端着早餐,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秦知也的房门。 笃笃—— “老师?” “……” 房间内一片安静,降谷零却并没有十分意外。 他又敲了敲门:“老师,我把早餐放到微波炉里了,你起来之后记得热一下再吃哦。” “……” 房间里,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模糊的呓语。 降谷零叹了口气:“那你继续睡吧,我去警校报道了,之后有时间的话……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一片静默之中,对方似乎还说了句什么,但隔着一扇房门,降谷零没太听清。 端着还冒着雾白蒸汽的早餐,他在门边静静地站了一阵,一直到手机闹铃再次响起时,这才手忙脚乱端着早餐回到了厨房。 将餐盘搁进微波炉里之后,降谷零拎着行李箱,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家门。 …… …… 警察学校的入学流程不是很复杂。 第一天,新生们需要携带证件办理入学手续,办理完毕之后可以自由活动、熟悉周边环境,顺便采买生活用品。第二天早上,警校会将所有新生聚集到礼堂,举办入学典礼。 等到典礼结束之后,就算是彻底走完了流程,警察学校的新生们至此,就可以开启为期十个月的培训生涯了。 早早收拾好了房间,降谷零将领取到的制服挂进衣柜之后,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简讯。 [一起吃个饭吗?——0] 不一会儿,手机滋滋响了一阵,降谷零低头,便看见自己的未读信息里多了三条。 [好,我来宿舍找你。——hiro] [出校门左拐150米,烤肉店。——松田] [记得把小诸伏一起带上哦,小降谷~(猫猫wink)——萩原] 烤肉店……? 看来松田他们已经定好了啊。 这样想着,降谷零打开宿舍门,等了两分钟后,便看见自家幼驯染顶着一脸汗水跑了过来。 “zero!”诸伏景光双手撑着膝盖,不断喘着粗气,“zero……呼、等很久了吗?” 降谷零摇头,扶起幼驯染,有些关切地问:“怎么跑这么急?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些艰难地稳住气息,诸伏景光用手背抹了把汗。 “没事、呼……刚才我给兄长打了个电话,稍微耽误了一些时间……我们现在就走吧!” 两人并肩,降谷零有些疑惑:“怎么突然想起给高明哥打电话?” “其实也不算突然。原本兄长就建议我在大学毕业之后的假期里、带朋友们去长野进行一次毕业旅行的,虽然最终没去,但不管怎么说,都要给兄长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吧?” “也是啊……” 降谷零想了想,提议:“长野距离东京不算太远,等到之后每个月例行放月假的时候,我们可以叫上萩原和松田他们一起去长野玩!毕竟人多才有意思嘛。” “哎?没关系吗?大家不会更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吗?” “反正都是放假,去哪里休息都一样吧。” 本就上挑的猫眼眯成了一个愉快的弧度,诸伏景光点了点头,略微思忖一阵,忽然道:“秦老师呢?如果秦老师没什么事的话,要不要叫上秦老师一起去?长野那边空气很好,应该很适合秦老师过去散散心。” 降谷零:“……” 一些不合时宜的牛马故事,忽然涌上了心头…… 大概他脸上的异色实在太过于明显,诸伏景光扭头看他,目光中带着很明显的征询意味:“zero,怎么了吗?表情怪怪的。” 惆怅地抬手抹了一把脸,降谷零沉痛道:“老师他……被公安抓回去上班了……” “加班?”诸伏景光一怔,猫眼倏地睁大,难以置信道,“在那种糟糕的身体状况下、秦老师还要回去加班?!” “……嗯,他说这就是牛马的命运。”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听、听上去有点惨…… 这就是他们未来,一眼就望得到头的公安职业生涯吗? 忽然就对自己想要进入公安的选择,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动摇呢…… 心头情绪实在太过复杂,诸伏景光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谴责公安不做人,还是先关切秦老师的伤势现在恢复得如何了。 一直纠结着,等到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诸伏景光已经被幼驯染拉着,落座在了校门口某家烤肉店内的椅子上。 “——小降谷,小诸伏,你们看看吃点什么?这家的黑椒牛肋条听说味道还不错哦~” 降谷零挑眉,似笑非笑。 “你不也是才过来吗?怎么连附近那家店的招牌是什么都给摸清楚了?” 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萩原研二笑吟吟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降谷,平日里认真对待‘社交’这份工作的话,很多情报,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获取了哦?” “那你这是……?” 双手叉腰,萩原研二得意扬扬地一抬下巴:“刚才我和小阵平帮助一位教官搬运东西,这是她告诉我们的!” “她?” 萩原研二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漂移,但还是点头,眨了眨左眼,冲小伙伴抛出一个魅力值爆表的wink:“嗯嗯,没错!研二酱就是这么有魅力的啦~”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拐了他一肘子。 “是鬼冢教官。我和hagi帮他搬运了一些术科训练需要用到的假人和护具——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叫做鬼冢的男人未来会是我们班的主管教官之一。” 诸伏景光冲两人竖起了大拇指:“消息很灵通啊,不愧是你们!” 一旁的降谷零满脸疑惑:“松田,你刚才说之一……难道我们的教官不止一位吗?” 松田阵平正要搭话,下一秒,身后却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这都不知道?果然是金毛的鬼佬,对于日本政界的相关规定一点都不上心啊。” “啧啧,像你这样的货色也能被选为新生代表发言?我看还是趁早滚回欧洲放牧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三池,你讲话还真委婉啊!像他这种黑皮小鬼,应该流放去非洲的荒岛种土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的对!” “像他这样的异类凭什么通过国考录取?上面的那些大人物都没有对他进行政审的吗?啧,恶心!” “……” “……” 不约而同地,在场众人的脸色“唰”地一下就阴沉了下来。 诸伏景光轻轻按下幼驯染攥紧的拳头,微不可察地冲降谷零摇了摇头。 短暂沉默了一阵,降谷零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怒火,缓缓松开拳头,面无表情地叫来服务生。 “——这几位先生影响我们用餐了,麻烦将他们请离这里。” 服务生闻言,有些为难地看向前来挑衅的那几个人:“先生,抱歉……小店还有两件包房,您看给您安排一个包间就餐可以吗?” 那几个年轻男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领头的寸头男歪了歪嘴角,大拇指朝下,冲着降谷零比了一个极具羞辱意味的手势之后,这才大摇大摆地跟着服务生离开。 “……” “……” 喧嚣过后,场面陷入一片难言的死寂。 降谷零微微低着头,顶灯投射下的光线穿过额发,在降谷零的眉眼间投下大片意味不明的阴影。 他分明应该愤怒,但此却沉默着。 这种令人受之无措的不安最折磨人。萩原研二拼命冲诸伏景光打着眼色,示意对方快说点什么哄哄自家幼驯染,诸伏景光则是思绪光速转动,一时间感觉自己的CPU都隐隐有些开始发热了。 短暂的沉默。 不等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想出热场的办法,猝不及防的,一道不紧不慢的悠哉嗓音,忽然就在这片角落之中想起。 “——喂,降谷,今晚你几点睡觉?” 诸伏景光/萩原研二:“?” “十点。” “不觉得太早了吗?” 降谷零一顿,慢慢抬起眼看他。 “你说几点。” 松田阵平勾起了嘴角:“两点,敢不敢?” “可以。今晚两点,宿舍楼后小树林见。” “找个帽子,把你那头金毛遮住。” 降谷零不屑一笑:“这种事还不用你提醒我。” “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眼瞅着两人光速达成共识,各自端着自己点的肉片开始铺烤起来,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对视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底看见了如出一辙的迷茫和不解。 ……刚才发生了什么?诸伏景光眸光茫然。 不知道啊……好像是要半夜翻墙出宿舍哎……?萩原研二眼含迟疑。 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诸伏景光眉心微蹙。 不用预感了,已经确定他们俩要出去搞事了:)萩原研二撑着额头,用眼神示意小伙伴去看隔壁。 诸伏景光一愣,猛然回神,就听见某两个人已经鬼鬼祟祟地在商量去哪买麻袋的事情了。 诸伏景光:“……” 萩原研二:“……” 幼驯染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省心的生物,没有之一…… “——喂,hagi,今晚我和降谷要去干票大的,你去不去?” 和诸伏景光对视片刻,萩原研二果断收回眼神,用力点头:“我去!我知道去哪里买麻袋!” 啪——! 松田阵平和自家幼驯染击了个掌。 随后,三道炯炯有神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诸伏景光的脸上。 “hiro/诸伏/小诸伏?” 良心剧烈跳动了两下,随后被主人不动声色的掐死在原地。 诸伏景光面不改色点头:“我之前查看过巡逻排班表。晚上的时候,每隔半个小时,宿舍楼附近会有两位教官搭班巡视一次,具体路线我回去画给你们,到时候注意一下翻窗时机。” “好好好!” 松田阵平简直大喜过望。 ——他们这支小团体,现在已经齐聚了震山的自己,敏捷的hagi,远见的诸伏,和善战的降谷!有此配置,今夜套麻袋行动必能凯旋而归! 于是…… 是夜,4点。 穿着一身黑、鬼鬼祟祟顺着围墙翻进办公楼的松田阵平抹了把唇角的血渍,语音含糊,语气却是相当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家伙……切,一群窝囊废。” 萩原研二有些无奈地拉了一把幼驯染:“舌头疼就不要再说话了啊,小阵平……也不知道你怎么搞的,打个架居然还会咬到舌头。” “我也不想的啊……”或许是舌尖受伤真的很严重,松田阵平声音含含糊糊的,像是把声音含在喉咙口在说话,“领头的那个混蛋耍赖,都认输了还用头槌偷袭我!嘶、好痛……!” “小阵平,你现在还是少说点话吧……我记得医务室应该有消炎止痛喷雾才对,喷一下就好了。” “唔……” 捂着腮帮,松田阵平冲幼驯染比了个OK的手势。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着来?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拿到医疗箱的,小阵平。” 松田阵平咂了咂嘴,吸溜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感觉舌尖的刺痛在冷空气的镇压下稍微缓解了点。 “喷完就走……唔、免得再跑一次……” 萩原研二于是叹了口气,探头看了一眼外面:“哎哎哎、教官走远了!快小阵平!医务室就在转角!” “知道了知道了。” 随口答应一声,松田阵平三两下撬开医务室的大门,目光往里面随意一瞥,忽然就凝固住了。 “……” “……” 四目相对,两双眼睛的主人一时面面相觑。 “——小阵平?” 蹲在外面放哨的萩原研二忍不住小声催促:“快一点呀,我看到教官他们转弯了,看起来是要往我们这边拐了!” 医务室内。 一格一格转动脑袋,松田阵平指着一整个僵硬在办公桌上、嘴里还叼着一只医疗箱的小白团子,语气飘忽地好像在梦游。 “hagi……” “嗯嗯嗯?” “我们……好像抓到了一只小狗小偷啊……” 第105章 请不要对教官动手动脚 ——小偷!? 还小狗小偷??? 因为睡过头差点错过警校入职时间,匆匆赶到警校办理完手续之后却发现自己没带鸩给的药,大半夜的尾巴幻肢痛到睡不着觉,不得不悄悄潜入医务室偷人类止痛片的秦快把自己给气死了。 倒反天罡! 这简直就是倒反天罡——!!! 人类的尊师重道都被你给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松田阵平?!有你这么跟老师说话的吗??你最好祈祷以后术科对练别落到我手里! 寒叶飘零遍洒人间,吾崽叛逆伤透我心!!!! 秦这边还暴躁着呢,偏一旁的某人还欠欠儿的冲自己吹起了口哨。 “嘬嘬嘬,小狗小偷——你是怎么偷溜进警校的啊?未经允许私自闯入涉密建筑可是会被判处……哎、hagi,你看,它刚才是不是瞪我了?” 在门边帮忙望风的萩原研二:“……小阵平,别逗狗了,先干正事。” “知道了知道了。” 松田阵平于是半蹲下来,伸手去拿医疗箱。 把医疗箱从小狗嘴里拎走之后,他明明可以转身就走,却偏还要促狭一句:“听好了,小狗小偷——非法占有公共财产罪最高量刑标准可是写在刑法里的,念在你归还财务的份上,你偷溜进警校的事我就不向学校告发了,你抓紧时间离开犯罪现、啊——!” 吭哧! 恶狠狠地给了编外崽一口,秦尤觉不解气,于是照着对方那张帅的不像好人的脸又补了一爪子。 猝不及防遭到袭击,松田阵平一下没反应过来,一直到那只小白狗叼着什么东西转头要跑,这才下意识一把揪住对方的后颈皮、拎着狗提到了自己的面前。 “——不是、你这狗怎么还咬人呢?!你该不会是得了狂犬病吧?” 秦:“???” 大胆!! 放肆!! 臭崽你在干什么?! 门外的萩原研二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看着被松田阵平刚才那一声惊叫吸引过来的巡逻教官,一时间顾不上解释,拖着自家幼驯染光速翻出了窗外。 窸窸窣窣的异响,很快就引起了巡逻教官的警惕。 “什么人?站住别跑!” “在那边!” “快快快!他们往小树林那边跑了!追!” 入学第一天就套同学麻袋、夜闯医务室被教官发现……萩原研二都不敢想,如果他们被教官当场抓获、扭送到自己的班级负责人鬼冢教官面前的时候,那场面该有多社死。 为了避免打出如此可怕的GG结局,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算是发挥出了身体的最强机动,朝着黑黢黢的树林夺路狂奔,身形矫健又灵活,活像是刚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吗喽。 窜进树林之后,在复杂的地形和幢幢树影的双重阻拦之下,紧跟在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身后的教官们很快就追丢了目标,拎着手电,不甘地在树林里粗略搜索了一圈之后,低咒一声,骂骂咧咧地走了。 趴在草丛里,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谁都没有动。 一直等到二十分钟后,两位疑似已经离开的教官再次带着雪亮的手电灯光从自己头顶晃过、随后很不甘心地走开之后,两人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呼……”x3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 陌生的第三道呼气声,瞬间就让两人再次警觉了起来。 眸光一厉,两人不约而同地偏过眼,迅速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 “——你怎么把小狗也给拎出来了啊,小阵平?” “……” 松田阵平移开目光,面色镇定,“刚才跑的太急,忘了。” 一直被他拎着后颈皮的小狗显然有些不太舒服。它瞪了松田阵平一眼,用力蹬了蹬腿,示意对方撒开自己。 松田阵平有些心虚,连忙松开手。 两人蹲在宿舍楼下的草丛里,盯着正在愤愤舔毛的小狗,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呃,不好意思啊。” 抬起手,松田阵平有些不太熟练地帮对方顺了顺毛:“刚才揪痛你了?我不是故意的,明天买火腿肠给你吃。” 秦白了他一眼,不过对于对方伸手顺毛的动作,倒是没有怎么抗拒。 ……啧。 他是成年狐狸,成年狐狸不跟幼崽一般见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俩笨蛋编外崽是一点也没认出来自己就是[秦知也],甚至都没能认出来自己就是降谷零总是挂在嘴边、心心念念的那只[菜菜子],完完全全就把自己当做是不认识的陌生小狗了。 ——看来零崽和景光有好好帮自己遮掩身份呢。 乖孩子。 这样想着,终于把自己的尾巴毛理顺的秦站起身,矜持地冲两只大崽抖了抖耳朵,权当做是在告别之后,转身就想走。 幻肢痛一点都没缓解…… 算了,睡着就感觉不到痛了。 至于睡醒以后……等白天的时候跟警校的同事打个招呼,再回趟家去取药好了。 心里小算盘打的噼啪响,秦习惯性地摆动尾巴保持平衡,却在下一个瞬间,身型猛的一个踉跄。 ——尊贵的三尾大妖,险些就在两只编外崽的注视之下摔个狗吃屎。 忘记现在只剩最后一条尾巴了…… 秦心底微微有些尴尬,耳尖都塌下去了一瞬,面上强行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狐淡如菊的平静模样,拔腿就想开溜。 “等一下。” ……被拦住了。 秦充耳不闻。 但,下一秒,他开溜的动作就仿佛被人预判了似的,整只狐狸猛地四爪腾空、被人给抱了起来。 仔仔细细摸索了一阵小狗的腿骨关节,在付出被狠狠咬了好几口的惨痛代价之后,萩原研二拧着眉,有些疑惑地说:“没骨折啊……奇怪,那怎么会走路一瘸一拐的呢。” ——因为我本来就没骨折啊! 还有,不许对未来教官动手动脚啊!!! 秦试图挣扎,未果。 唯恐用力过猛伤到愚蠢的编外崽,但不用力就挣不开对方的铁臂……秦努力了老半天,最终只能忍辱负重地待在对方怀里,假装自己是一只什么都听不懂的普通小狗。 ……碎的不能再碎的大妖尊严,在这一刻化为了飞灰。 松田阵平很快也凑了上来,粗糙的指腹在小狗的腰背处摸索了一阵。 “脊椎好像也没变形。” 这样说着,他指尖忽然微微一顿,眼神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微妙变化。 萩原研二一愣,连忙问:“怎么了?” “好像……有很多瘢痕?横七竖八的凸起,摸上去有点硌手。” 这一下子,两个人看向这只来路不明的小狗小偷的眼神里,就充满了同情和怜悯了。 “是流浪狗吧?所以才有那么多伤,好可怜……” “有可能,毕竟这家伙看上去也不太聪明的样子,没准就是在外面找不到食物,所以悄悄溜进警校,想翻点吃的填饱肚子。” “那——” 略微沉吟,萩原研二转头对幼驯染说:“外面光线太暗了,没办法检查小狗的情况。虽然不知道它是哪来的,但就这样放着不管也不太好……小阵平,我们把小狗带回宿舍仔细检查一下吧?” “我没意见。” 松田阵平点头。 于是,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一人提着医疗箱,一人抱着狗,沿着来时路、再一次鬼鬼祟祟地翻进了宿舍楼里。 夜里警校宿舍照理是要断电的,但这一点难不倒松田阵平。 ——他掏出了一盏充电式的小台灯。 四肢瘫平被按倒在松田阵平的宿舍床上,秦一脸懵逼地看着头顶那两个编外崽表情阴暗地打开了医疗箱,然后…… 把自己包了个五花大绑。 秦:“……” 秦:“???” 萩原研二拍了拍手,把用剩下的绷带直接塞进了松田阵平的衣柜里,双手叉腰。 “找不到骨折的患处?没关系,全部绑上夹板就好啦!” 看着床上新鲜出炉的木乃伊小狗,松田阵平沉吟片刻,竖起大拇指,对于自家幼驯染的天才操作不吝夸赞。 “——不愧是你,妙手仁心。” 萩原研二谦虚一笑,摸了摸木乃伊小狗的头,软声哄道:“现在还有哪里痛没有呀?饿不饿、渴不渴呀?” 秦:“……” “好可怜,已经痛到没力气发出声音了吗……”满眼怜爱地,萩原研二又揉了一把小狗的脑袋瓜,然后站起身看向自家幼驯染,“小阵平,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啊?” 松田阵平摸了摸下巴,努力回忆了一阵,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口香糖。 萩原研二:“……这个还是算了。小狗你等一下啊,我回宿舍给你找点零食。” 一人一狐目送着萩原研二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松田阵平低头看了眼狗,思考了一阵,指了指药箱,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双手交叉,比出一个大大的叉号。 “——就算饿了,也不能偷药吃,会变成死狗的。” 秦:“……” 松田阵平扬起眉头:“听见了没?” 木乃伊狐狸并不理他,转了个身,用屁股对准他。 松田阵平“嗤”地笑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对方被绷带包成一长条的大尾巴。 他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的判断: “——看着就不太聪明。果然是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笨狗。” 你才是狗。 有些心累地把自己摊平在松田阵平的床上,秦放空大脑,生无可恋地想——今晚发生的事,绝对、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不然自己这张老脸可就真的没地方放了。 痛失晚节…… 唉。 萩原研二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盒牛奶。 “狗能喝牛奶吗?”松田阵平接过,拿自己的水杯倒了一点,试探性地递到小狗面前。 “不知道啊,”捧着脸蹲到小狗面前,萩原研二挠了挠脸颊,眼神中略显迟疑,“只听说过猫咪会乳糖不耐受,小狗的话……应该能喝吧?” “……” “……” 盯——x2 沐浴着两只臭崽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秦沉默片刻,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蛄蛹到了杯子边,吐出舌尖,很是敷衍地卷着牛奶舔了两口。 ——不喝的话,总感觉这两个祖宗能折腾一晚上…… 秦感觉自己这会儿不仅仅只是尾巴幻肢痛,大妖的自尊心也痛,到现在为止,甚至头也开始隐隐作痛了。 早点把崽子哄去睡觉,然后抓紧挠开绷带溜回教官宿舍吧…… 他万念俱灰地想。 虽然教官不查寝,但是他等下还要去一趟警察厅销假并交接工作,之后还得回家拿药,算下来也是很忙的。 看见小狗终于喝了点奶,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松开了对小狗的禁锢。 “你要养他吗,hagi?” 松田阵平问。 萩原研二脸上表情稍显犹豫:“如果是之前,那我肯定是想养的,但现在我们在警校受训……警校里面,应该是不让饲养宠物的吧?” “不说不就行了。” 松田阵平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看了一眼小狗:“它还挺乖的,也不乱叫也不乱跑,只要不被宿管和教官当场抓到,就算养在宿舍里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的吧?” “可以吗?”萩原研二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他看了看木乃伊小狗,又看了看松田阵平脸上还没消退的爪印牙印,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 “来历不明的狗,稍微有些担心它携带病菌呢……” “明天去打一针不就完了?” 松田阵平有些不耐烦,摆了一下手:“你就说你想不想养吧,不行就放我宿舍——看它这一脸傻了吧唧的样子,我都怀疑它被丢出去之后没几天就会把自己给养死。啧,麻烦。” 萩原研二明显有些心动了。 他盯着自家幼驯染看了一阵,忽然笑了起来:“说什么我想不想养……难道不是小阵平也想收养他吗?还真是嘴硬心软啊,小阵平~” 松田阵平:“……啰嗦。” 听着两人一来一回、直接就将自己的去向给安排了个明明白白的对话,秦一阵无语,恨不得一人赏一尾巴抽晕对方。 恰好现在被两个冤种松开了桎梏,秦一个鲤鱼打挺、从松田阵平床上跳起,趁着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空荡之际,果断携绷带出逃。 上一秒还很乖巧的小狗突然逃逸,房间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松田阵平想要起身抓狗,动作间却不小心碰撒了桌上的牛奶。萩原研二手忙脚乱地帮忙擦,下一秒踩到洒落在地的牛奶,脚下一滑,一头栽到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巨大的噪音,很快就吸引来了宿管。 一直到顺利溜出警校生宿舍的时候,偷止痛药被抓了个正着的秦心头还有些疑惑。 ——这大半夜的,两个臭崽不睡觉,跑去医务室干什么呢? 第106章 别打脸……拜托了 第二天一大早,警察学校的迎新典礼便如期召开了。 作为学生代表,降谷零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校生礼服,昂首阔步,站在了所有人目光的聚焦点。 自信。 沉稳。 成熟。 此刻的他,脸上再看不见曾经的阴郁隐忍、迷茫无助,他不再是曾经那个备受欺辱、孤立无助的“鬼仔”“怪物”“混血杂种”。 ——他是降谷零。 他是被狐狸眷顾和偏爱的降谷零,是身边同学、朋友们眼中严肃可靠的降谷零,更是以高分通过了最高级别国考的优等生、作为新生代表在迎新典礼上发言的降谷零。 就像是蒙尘的明珠在岁月洪流的冲刷下重新变得熠熠生辉,在狐狸倾尽所有的呵护与教导之下,降谷零就像是秦所期待的那样,成长成为了一个很好很优秀的成年人类。 真好啊…… 秦想。 看着幼崽在自己膝下一点一点长大,一点一点变成一个成熟、坚韧、优秀的成年同伴…… ——这样的成就感,大概就是每一只热衷于养育幼崽的育儿狐最大的动力源泉了吧? 站在台下的阴影之间,秦仰头眺望着幼崽那仿佛可以同日月争辉的修长身影,眉目微弯,抬起手,将掌心的一粒暗红色药丸送入口中。 喉结滚动。 “——我们怀抱着同样的理想和信念,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警察而相聚在这里,接受接下来最为严苛、痛苦的专业训练。但我不会退缩,所有人都不会退缩,因为我们曾经一万零一次在樱花树下许下诺言,宣誓要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奉献一切……” 主席台上,降谷零清朗利落的话语还在继续。 春日的阳光倾洒在他的发顶、脸庞,将那一头浅金色的短发,映照出了一种仿佛流淌的阳光一般炽热的质地。 ——不,不是仿佛。 金蜜色的狐瞳倒映着降谷零小小的身影,这一刻,降谷零的身影在秦的眼中,比天边的金日更加耀眼夺目。 满口苦涩的腥气被人不动声色地咽下,秦转过身,背对着晨光,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走向自己接下来上课的实训室。 啊,距离散会还有一段时间。 那就先把实训室简单布置一下吧。 —————— 原本,对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为什么会夜探医务室这个问题,秦心里稍显疑惑。 但…… 等看到自己班上的一群小崽子们换好作训服,排成两排、从门口鱼贯而入之后,他心底的疑惑,顿时就解开了。 “——山本、伊藤、佐佐木。” 三名被点到名字的男生迅速起立,双腿一并,规规矩矩地冲秦鞠了一躬:“是,教官!” “你们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 “……” 秦移开视线,目光在下方一群小崽子的脸上一扫而过,很快又点出几个名字:“诸伏、松田、萩原,你们来说。” 被点到名字的三只顿时浑身一僵,像是犯错之后被掐住命运的后脖颈的小狗崽子,僵硬且不知所措。 同样起身快速行礼,三人不安又心虚的眼神到处乱飘,根本不敢跟秦对上,脸上轻微的淤青和擦伤在这一刻显得滑稽又可怜。 秦:“……” 好歹装一装啊……这不是直接不打自招了吗? 啧。 他揉了揉眉心,深吸了口气,刚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却是忽然听见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猛然响起,紧接着大喝了一声: “——报告教官!” 眸光一怔,秦看了过去:“说。” 身型高大、面容方正的青年站的笔直,眼观鼻鼻观心,沉声回答:“是这样的,教官,昨天我的宿舍里出现了——” “蟑螂?还是老鼠?” 唇角微弯,秦似笑非笑。 伊达航沉默了一秒,面不改色地继续道:“……报告教官,是老鼠!” “嗯,所以呢?” 伊达航两眼一闭,大声道:“因为我比较害怕老鼠的关系,所以拜托了诸伏君和山本君他们帮忙、一起打老鼠!” “这么大的个子还害怕老鼠吗?”金蜜色的狐瞳轻轻眯起,秦缓步来到这位看上去诚实又可靠的班长面前,“那么——最后你们打到了吗?” “报告教官,没有!它跑掉了!” “啊,那还真是遗憾啊……” 听到秦这么说,光荣负伤的几人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 “——内务混乱,伊达航扣两分,课后绕操场跑10圈。伊达航,这个惩罚你接受吗?” 伊达航面色从容且平静:“我接受,教官!稍后我会去操场跑圈的!” “嗯。” 秦点点头,眸光一转,看向面露愕然之色、鼻青脸肿的其余几人。 “——警容不整,山本、伊藤、佐佐木、诸伏、松田、萩原各扣两分,诸伏、松田、萩原课后罚绕操场跑5圈,山本、伊藤、佐佐木十圈,结束后自行前往医务室治疗。你们几个有没有意见?” 眉心微皱,松田阵平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反驳,但下一秒,他的手臂就被身边的萩原研二轻轻碰了一下。 “报告教官,没有!” “很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年轻的术科教官入学第一课的下马威即将到此为止的时刻,冷不丁地,秦那软绵绵、轻飘飘的声音再次响起。 “——降谷零,出列。” 一身练功服、盘膝端坐在队列中的降谷零迅速应声而起。 “看你的表情,似乎对我的处罚决定很不服气。你有什么要说的?” “……” 片刻沉默过后,降谷零垂下眼:“一切事端因我而起,我深感惭愧……教官,所有惩罚我愿一力承担,请不要责罚他们。” 秦半眯着眼:“你很聪明。” “……”降谷零垂着眼,一声不吭。 眸光流转,秦瞥了一眼满脸懵逼的几个人类青年,嗤笑一声,像是嘲弄,又像是善意的调侃:“开学第一课——不要低估身边任何一个人的情报消息,他们知道的,很可能远比你们想象之中的要多。” 几人:“……” “所以,伊达航——你的惩罚要比诸伏他们多五圈,你服不服?” 伊达航沉默了一阵,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终于轻轻低下了头:“报告教官,在下……” “心服口服。” “很好。那么,降谷零——” 敏锐程度超乎所有警校生意料的秦,在众人瞩目之下,再次开口。 “争端虽然因你而起,却并不是你的错,在这一点上,降谷零,我不罚你。” 出列罚站的几人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 “此番争端你虽然无辜,但你违反宿舍管理规定、深夜约架在前,同时还纵容同伴殴打同学,比之诸伏等人罪加一等——你扣两分,除了原本应有的五圈罚跑之外,再加10圈。” “降谷零,这个惩罚,你认不认?” 降谷零眼睫低垂,碎发落在眉眼之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秦能清晰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羞愧与沮丧。 干了坏事的人类小崽沉默了一阵,指尖扣着裤缝,挣扎片刻后,颓然低头。 “是的,教官……我认罚。” ——看着可怜兮兮的,像只闯祸之后被主人呵斥的小狗崽。 强行按下浮起的心软,秦移开视线,不再看某只不安分的惹祸精。 格斗第一节课上,就用雷霆手段将这几个桀骜不驯的刺儿头全部修理了一遍,秦抬起金蜜色的眼眸,用仿佛某种掠食动物一般锐利冷峻的眼神,一一扫过在场所有警校生。 很快,那绵软得几乎有些惹人发笑的声音再次响起,令在场所有人心头不约而同地微微一震。 “——在下秦知也,在接下来的十个月警校培训课程里,会担任在座各位的术科格斗与擒拿教官一职。” 现场微微沉默了一阵。 很快,在伊达航的带领下,全班学生迅速起立,冲着秦知也整齐鞠躬,声音整齐且洪亮: “请秦教官指教!!” “指教谈不上,”虽然眉眼含笑,但秦的语气却让所有人心头莫名发寒,“虽然在下并不是诸位的主管教官,但每天三节的术科训练,或许会让我们有大量的时间彼此相处。” 说到这里,秦笑了一下。 “如果接下来,我在警校里、课堂上,听见有任何类似种族歧视、或者血统歧视的发言,那么……” 野兽一般的椭圆形瞳孔微微收缩,秦含笑的嗓音更加绵软柔润了些。 “——那么,接下来一个月的术科课堂,就要麻烦这位同学担任我的教学和陪练对象了。” “……” “……” 全场沉默。 对于这些刚成年没多久的小崽子们心底都在琢磨些什么,熟识人心的成年狐狸心里门儿清。 双掌轻轻下压,等到所有警校生都一一坐下之后,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唇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今天是你们班的第一节课。” “我们知道你们或许对我这样的人也能当上教官会很不服气,不过没关系——第一节课,为了加深我们彼此之间的了解,我允许你们向我发起挑战。” 下首一静过后,很快,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声。 秦也不阻止,只是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许。 “——我接受你们任何形式的挑战。” 他说。 “无论是车轮战、群殴、还是自由搏击都无所谓,如果需要武器的话——” 手指轻抬,秦指了一下实训室角落摆放的一排木架,上面陈列着木刀、警棍等武器。 “架子上的道具你们可以随意使用。不求你们赢过我,只要能在我手下走过10个回合,我承诺,会亲自给你们批术科免训责任书,接下来几个月里我的课,你都可以不来。” 哗——!! 一时间全场哗然,群情振奋。 在所有警校生兴奋而跃跃欲试的目光注视下,很快,第一位勇士便站了起来,冲秦微微一礼,去到旁边架子上挑选了一柄木质打刀。 一身练功服的青年双手持刀,挽了个刀花,两腿一前一后分开,目光紧盯着秦:“请您赐教。” 秦扬眉。 “你是第一位挑战者,勇敢的孩子值得更多的宽待与嘉奖——5回合,能撑下来,我就给你签免训书。” 青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五秒后。 砰——!! 望着被某人一记鞭腿甩到腰侧、整个人瞬间倒飞出场地的打刀青年,台下观战的鬼冢班警校生们齐齐打了个哆嗦,顿时感觉自己腰部也一阵幻痛。 “下一位~” 始作俑者的语气依旧平静含笑,软绵绵的,没什么棱角,像是什么无害的小动物一样。 于是,很快就有人被对方这样的音色迷惑,撸起衣袖,气势汹汹地跨入训练场。 五秒后…… 一摊鼻青脸肿的人形不明物体,被同期手忙脚乱地抬下了训练场。 “……” “……” 场面一时陷入了死寂。 “——没人了?那我可点名了啊。” 脸不红气不喘地,那位端立场中,看上去笑眯眯的、脾气超软超好说话的白发男人,在所有警校生们惊恐无助的目光注视之下,像是变魔术一般地,不知从哪摸出一份名单。 仿佛正在清点生死簿的判官一样,秦教官不紧不慢地翻着册子,一个接一个地点着名,每念出一个名字,那名被点到的警校生便面如死灰,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竖着上去,横着被抬下来。 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心,所有警校生里,就数山本、伊藤、佐佐木这三个先前蛐蛐过降谷零、被降谷零和他的小伙伴们半夜套了麻袋的青年坚持的最久,在秦的手底下结结实实地走了8个回合,一直到第9个回合,才堪堪被掀翻出局。 望着那三人半身不遂地瘫软在地,气息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嗝屁的凄惨模样,身为班长的伊达航默了默,有些不忍心地开口: “……要送医吗?” “不用~” 拧了拧手腕,堪堪热身完毕的秦笑吟吟地摆摆手:“这一届的警校生身体素质还是太脆弱了——抬下去,擦点药油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就能活蹦乱跳了~” 伊达航:“……” 秦疑惑脸看他:“怎么,不信?我亲自下的手,伤的重不重我还能不清楚吗?放心放心,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啦~” “……好的,教官。” 伊达航身边,三个被某人毫不留情狠狠修理了一顿的崽们挤眉弄眼,冲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所以,果然是公报私仇吧……? ——肯定是,没见佐佐木那个混蛋明明就已经认输了,结果还是被痛扁了一顿丢下来了吗? ——秦老师果然超级可靠!! ——他那叫偏心眼好吧??这心都偏到南太平洋去了! ——小阵平你是不是羡慕了? ——你闭嘴啊hagi!!话说降谷是不是还没上去呢?那个偏心眼的家伙该不会光明正大地放过降谷吧?? ——那样会给zero招惹麻烦的,秦老师应该不会那样做吧…… ——秦教官不像是会徇私的人啊。 ——班长……?!你什么时候加入群聊的? ——就在刚才。 “……” “……” 短暂沉默过后,三人连着伊达航一起扭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傲立台上、就连发丝都没乱的秦知也。 众目睽睽之下,抖抖手里那份还剩最后一个名字没点过的花名册,秦挑起眼尾,眼神戏谑地看向最后一位幸运儿。 “——来吧?” 垮着肩膀默默站起身,降谷零在进场之后,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了一句:“别打脸……拜托了。” “嗯哼~” 三秒后。 砰——! 一只降谷零倒飞出局,安详的躺在地上,闭上了眼。 第107章 了不起的秦教官 能通过国考选拔、进入这所警校接受培训的警校新生,必定都是全国各地百里挑一的天才。 天才总是要有些傲气在身上的。 在被秦知也秦教官单手镇压一切反抗、结束之后甚至大气都没喘一下之前,他们从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男人手里,狠狠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鬼冢班的警校生们彼此搀扶着,鼻青脸肿之余,望向训练场中央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时,眼底便免不了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崇敬。 “——服气了?” 秦甩了甩拳头,眉梢微挑,动作利落又帅气。 底下的警校生们眼神闪躲着,不敢和他对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活像是霜打了的小白菜,蔫哒哒的。 虽然没人吱声,但从他们那被痛扁一顿之后、变得比之前清澈不少的眼神来看,他们应该是已经服气了。 服气了就行。 服气了,之后的事情就要好办很多。 狐群之中,所有狐狸都必须对于自己在集体中的地位做到心中有数,这样才能更好地接受首领的管理与支配。 因此,在融入一个新群体前,秦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确定好自己在这个集体之中的地位。 那么,新人应该怎么确立自己的地位呢? 对于狐狸来说,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当然是用无可反抗的暴力手段,把其他有能力竞争首领之位的、年轻又桀骜不驯的狐狸们通通镇压,将唯一的话语权牢牢攥在手里——唯有如此,接下来的集体生活,才能显得更加和谐有序。 狐狸的生存法则,对人来说,显然也是行之有效的。 花了半节课的时间打服了这群骄傲自满的小家伙们,剩下的半节课,秦耐着性子,简单给这群警察预备役们介绍了一下警用擒拿术的动作要领和注意事项后,便开始教导分解动作。 能来到这里进修的小崽子们没一个是笨蛋,因此一教一学之下,第一节格斗课最终取得的成果相当可观。 下课前五分钟,秦随机分组,要求警校生们运用这节课学到的简单擒拿技巧,与同期捉对比斗。 “被按在地上超过十秒的,判定为输。” 年轻帅气的秦教官唇边依旧带笑,但说出话却让所有警校生们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以后我每周会挑一节课随机分组,在下课前组织你们进行一对一捉对比试。在比试中,你们需要灵活运用自己学到的格斗和擒拿技能,竭尽全力击败你的对手。” “有比赛自然就有惩罚,所以,以后每周的比试中,输掉的一方,需要承包接下来一个星期的澡堂打扫工作,并且在我这里会被扣一次的表现分。每个月月底我会统一清算你们的得分情况,结算分数为负分的,不好意思,这个月的考核我就要挂掉你了哦~” “!!!!” 警校生们顿时大惊失色,连带着看向自己的临时对手的眼神,都浮现出了一抹微妙的攀比与较量的神色。 撸起被汗水浸湿的半长发,萩原研二举起手:“——报告教官!如果直到下课还没能分出胜负的话,要怎么判呢?” “那就一起去扫澡堂咯~” 秦半眯起那双狭长的狐狸眼,举起手里的计时器,笑得不怀好意:“新规就从今天开始执行,而我可是不会心软捞人的哦?现在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小崽子们,要抓紧时间啊~” 警校生们顿时浑身一震。 下一秒,原本死寂的训练场骤然便爆发出了冲天的呼喝声。 在一片喧嚣声里,秦双臂环抱斜倚在墙边,端起自己的保温杯,随意将一枚药丸丢进嘴里之后,慢吞吞地浅酌了一口里面泡的枸杞薏仁养生茶。 咕噜—— 喉结滚动。 望着训练场上热血沸腾地厮杀到一起的小崽子们,秦满脸慈祥地发出一声感慨。 “——还是年轻好啊,唔、真有活力……” —————— 第一节格斗课,就这样,在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氛围之中,进入了尾声。 伴随着下课铃声响起,一群浑身是伤的愣头青们顿时一个鲤鱼打挺、从训练场的地面上一跃而起,呼朋唤友,朝着食堂的方向狂奔而去。 望着站在训练场馆角落里、笑吟吟地冲自己挥手道别的秦教官,降谷零喉咙一哽,心头纵有千言万语,最终还是被小伙伴们拖着冲去食堂抢饭了。 警校每天的训练任务都很繁重,为了能给警校生们及时补充体能,食堂里提供的食物,大多是一些热量超高的肉类。 拨了拨餐盘里那块油腻腻的炸猪排,这些年里,口味逐渐被某只谷饲狐狸带跑偏的降谷零有些不太适应地皱了皱眉。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就着味增汤,默默将自己的那份食物全部食不知味地塞进了肚子里。 午间,吃饱喝足后,警校生们会拥有一个半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警校生们可以选择回宿舍午休,也可以在各处训练室或者自习室内巩固上午所学习到的之时和技能,亦或是为下午的培训做好准备。 左右无事,将餐盘清洗完毕之后,降谷零便和小伙伴们坐在食堂的空位里聊了起来。 “真没想到,秦老师居然还真的追着你们、陪读陪到警校来了啊……他对你们可真好。” 单手支着下巴,萩原研二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掉色成灰色的降谷零,又看了看一旁满脸无奈安慰着幼驯染的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思考了好半天,最终默默给自家老师发了一张好人卡。 “……秦老师人很好的。” “看出来了,”松田阵平揉了揉自己嘴角被某人揍出来的伤,斜眼瞪了一眼降谷零,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在大学那会儿他就偏心眼,没想到到了警校还偏。他揍别人平均五秒,凭什么到降谷这家伙头上就只有三秒?这不公平!” 伊达航拧开自己刚买的饮料,仰头灌了一口后,看向其余四人,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四个人,都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吗?” “对的,”萩原研二笑了笑,伸手指了一下自己和松田阵平,“我小阵平是机械系三班的,小降谷和小诸伏的话,是隔壁公安管理系的哦~” 伊达航愣了一下:“你们……不是一个班的吗?” 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竖起大拇指翻了一下对面的降谷零:“一个班?开什么玩笑!像他这种心心念念想着要当一个伟光正警察的白痴,和他在一个班我肯定会被气死的!” 精准捕捉到关键词,降谷零从发呆之中缓过神,很不客气地呛了他一句:“我和你这种想要套警视总监麻袋的混蛋也无话可说!” 瞥了一眼降谷零,松田阵平毫不留情地戳对方的痛脚,并大声嘲笑:“那又怎么样?至少我不用打扫澡堂!我可不像某个输给班长的倒霉蛋,接下来一个星期都要去和脏兮兮的公共澡堂作伴了!” 降谷零顿时就不干了。 “我那是不小心才失手的!反倒是你,侥幸分配到被老师痛扁了一顿、状态不佳的佐佐木,你该不会就以为自己的实力强到没人是你的对手了吧?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不会以为自己以后也能拥有这么好的运气吧?!” “哈?那我倒是希望下次分配到你做对手,那样的话,我绝对会当着秦知也的面狠狠把你揍成猪头的!” “说大话谁不会啊,有本事赢过我再说!” “想打架是吧?随时奉陪……” 眼瞅着隔壁两个暴脾气的小伙伴马上就要梗着脖子掐起来了,伊达航本能地想要劝架,但看了看旁边一脸淡定的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又犹豫着坐了下去。 “……他们这样,没关系吗?” 诸伏景光捧着刚买的大麦茶,吹了吹上面飘着的茶叶沫,情绪很稳定:“不必担心,他们经常这样,习惯就好。” 萩原研二也笑着补充:“就算打起来也不会出问题的啦,小阵平和小降谷下手很有分寸的哦~” 很有分寸? 望着隔壁已经猛然一个膝顶撞向松田阵平腹部的降谷零,以及躲闪开之后、一记重拳砸向降谷零脸侧的松田阵平,伊达航嘴唇动了动,沉吟片刻,明智地选择了转移注意力。 他看向身边岁月静好的两人。 “——说起来,你们以前认识秦教官吗?” “嗯嗯,他是我们的大学老师哦。” “大学老师?”伊达航愣了一下,浓眉扬起,有些好奇地说,“从大学老师到警校教官……这是两条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路线吧?秦教官还真是厉害啊,居然能在短短三四年的时间里成为一名优秀的警校教官!” 竖起一根食指,萩原研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的哦,秦教官的确是一位相当了不起的人呢~” “?” 虽然感觉对方的语气有点怪怪的,但伊达航却也并没有太过在意,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秦教官……他的身体是不太好吗?” 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 “……什么?” 伊达航想了想,说:“之前向秦教官打、呃……做格斗示范的时候,我发现秦教官出手的时候偶尔会摇晃一下。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巧合,次数多了就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诸伏景光:“……” 没有得到回应,伊达航脸上表情更加严肃了起来。 他仔细回忆:“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了,之前近身搏斗的时候,我在秦教官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很奇特的味道,像是很多种不同的药味糅合在一起,之后又加入了麦香,和某种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来的奇怪香气,这么说起来,感觉有点是宠物香波之类的……”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瞳孔巨震。 下一秒,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大声道:“是我!那是我身上的味道——!!” 伊达航:“……啊?” “……” 轻咳一声,诸伏景光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沉稳可靠一些。 “——咳、我是说,那个宠物香波,很可能是我之前和秦教官近身搏击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秦教官身上的……实不相瞒,我家里养了一只小狗,我收拾行李的时候,不小心把沐浴液和宠物香波拿混了!” “是、是这样吗……?”伊达航一脸懵逼。 “是的,非常抱歉!我之后会和秦教官道歉的,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教官清洗今天穿着的那件作训服的……” 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诸伏景光,伊达航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 话还未出口,下一秒。 “——啊、说起来,我昨天好像忘记买笔和本子了哎?”萩原研二忽然跳了起来,“糟糕糟糕!完全忘记今天下午还有侦查基础的课了……小诸伏你有没有多余的笔?” 诸伏景光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点头。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紧接着,他忽然就感觉自己桌下的脚尖被人轻轻踢了一下。 “?” “……” 诸伏景光秒懂。 “对不起,我好像也没有多的哎——说起来,萩原你不提我还没想起来,我的牙膏也忘买了。” 一口将端在手里的冰麦茶一饮而尽,诸伏景光站起身,扬声去喊正跟松田阵平小学鸡掐架的幼驯染。 “——zero别打了,陪我去便利店买一下牙膏!” “?你昨天不是买了、唔!”降谷零动作一顿,下一秒,就被松田阵平不讲武德地一脚摔绊在地,脑门磕了一个大包。 “松、田、阵、平!” 降谷零咬牙切齿。 松田阵平扬眉冷笑:“叫我干嘛?还想打架的话我奉陪到底!” 降谷零当即拍案而起。 下一秒。 “——zero。” “——小阵平~” 接收到来自幼驯染的死亡视线,降谷零和松田阵平表情一僵,默默地、默默地收起了架势,老老实实回到各自的幼驯染身边。 “走走走,小阵平,陪我去一下笔记本和原子笔,如果没有的话下午的侦查课就没得用了!” 松田阵平不太情愿,他揉了一把自己凌乱的卷发:“好热啊,不想去……你今天不记笔记不行吗?或者之后找人借笔记誊抄一下呗。” “不可以啦——” “麻烦死了。” “小阵平就不想买点零食囤在宿舍里吗?”意有所指的,萩原研二冲自家幼驯染眨了一下左眼,“——像是牛奶和火腿肠什么的,万一晚上饿了的话,囤着宿舍也可以当个宵夜嘛!” 伊达航听着,好心提醒:“火腿肠不太顶饿,要买的话,最好选择泡面或者饭团之类的会比较好。” “!”萩原研二一砸掌心,“对哦!那班长要和我们一起去吗?我昨天找好了一个没有监控、而且很好爬的墙,我们悄悄出去,悄悄回来,我保证绝对不会被教官们抓到现行的!” 伊达航眼底闪过一抹犹豫。 诸伏景光见状,提议:“一起去吧?如果东西不小心买多了的话,可能还要麻烦班长帮忙带回来呢。” 整了整被拽的起皱的衣领,降谷零非常体贴地举手:“我可以帮你啊,hiro,我力气很、唔唔唔——!” ——被幼驯染强行物理闭麦了呢,零酱。 听见同期需要帮忙,伊达航没有再犹豫,爽朗点头:“没问题!交给我吧!我会帮忙提回来的!” 第108章 伯父 翻墙的过程意外的顺利。 就如萩原研二所说,他提前踩点、精心挑选出来的点位,果然就是最方便爬墙出逃的地方。 三下五除二翻出院墙,五个大小伙子绕开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鬼鬼祟祟地沿着墙根溜出警校,一路飞奔着朝校门外的便利店一头扎去。 虽然嘴上说着要来买笔和笔记本,但进入便利店之后,松田阵平却是最先溜达到了食品区,翻翻捡捡不知道在挑些什么。 伊达航看了一眼,挑眉:“买这么多火腿肠?” 松田阵平:“!” 卷毛都仿佛忽然炸开了一瞬,松田阵平火速将手里那一大袋火腿肠罐头塞进购物篮里,支支吾吾的。 “我、我就爱吃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眼底飞快闪过一抹诧异,伊达航上下打量了一圈松田阵平:“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如果你觉得食堂提供的参量不够的话,是可以再添的,松田。而且考虑到警校生们运动量大的关系,食堂会延长一个半小时的用餐时间,不用担心食堂停止营业的问题。” 言下之意是——没必要买这么多火腿肠囤宿舍里。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面上飞快划过了一抹尴尬,松田阵平抓了抓卷发,正在搜肠刮肚找借口解释,下一秒—— 他感觉自己手里提着的购物篮,忽然往下沉了沉。 猛一回头,松田阵平锐利冷沉的眸光,就对上了一双写满无辜的深紫色下垂眼。 “——我没找到购物篮,所以就借小阵平的一用啦~” 听完这话,松田阵平低下头,望着自己篮子里多出来的那两大箱舒化奶,一时无言,陷入了沉默。 …… 这边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正在努力挑选着配方干净的肉干零食,另一边,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也在悄咪咪往自己的购物车里塞各种各样的小面包。 “买这么多没关系吗?”翻了翻面包包装袋,诸伏景光仔细检查了一下手里这袋枫叶吐司的保质期,“最近这段时间气温逐渐升高了,不用冰箱来储存的话,感觉很容易变质哎?” 降谷零略微沉吟,语气稍显微妙:“嗯……hiro,你觉得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这一车的面包,这周还没过完,可能就会被某人全部吃光呢?” “——感觉,完全等不到变质到来呢。” 啊…… 诸伏景光顿时豆豆眼。 “说、说的也是啊……” 一边往购物车里塞各种口味的小饼干和面包,降谷零一边小声和自家幼驯染蛐蛐某只行踪成谜的狐狸。 “前天晚上的时候,老师好像接到了一条工作消息。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还以为是让他回警察厅上班的通知,原本都已经做好了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的准备,没想到今天会在格斗课上看见他……” “——我见到秦老师的第一眼,也很意外呢,”诸伏景光弯起了眼睛,“一开始还以为眼花看错了。不过,在听见秦老师熟悉的声音之后,我就意识到的确是本人了……那确实是很有分辨力的音色啊。” “你想吐槽他的声音的话,其实可以直说的。” 很是促狭地,降谷零冲着幼驯染挑了一下眉毛:“他那种像是什么会拉丝的软糖一样的性格和声音,我还以为会压不住那些一个个心高气傲的同期呢,倒是没想到,他居然搞暴力镇压这一套。不得不说,效果显著。” 效果显著? 微微抿唇,诸伏景光强行压下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假装没看见自家幼驯染悄咪咪揉腰的小动作:“咳……确实挺有效的。赏罚分明的同时又彰显了自己的力量,确立了自己在群体之中说一不二的权威,这样一来,接下来的教学工作会好开展很多的。” “是啊,也亏他原本就很能打,但凡今天换个身手没这么好的,估计就要被架在空中、下不来台了……嘶!”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降谷零就开始感觉自己的腰后、被某人一脚踢中踹出训练场的地方,再一次开始隐隐钝痛了起来。 倒抽了一口冷气,他默默按住了腰。 “还好我语速快……”降谷零小声嘀咕,“但凡再慢一点,这一脚就要给我踹破相了……” “噗!” “——hiro。” 降谷零面无表情:“好笑吗?你的肋下不痛吗,hiro?” 一听这话,诸伏景光呲着的小白牙顿时就收了回来,掌心下意识按向自己的左侧肋下,头顶无形的耳朵瞬间耷拉了下来。 两个倒霉蛋幼驯染彼此对视了一眼,沉默片刻,降谷零缓缓道:“我觉得,等下侦查课结束之后,我们可以去一趟医务室……” “……附议。” “——去医务室做什么?”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句疑问落地的同时,两个黑毛脑袋瓜突然从货架之后探了出来,不知道已经蹲那偷听多久了。 萩原研二歪头端详了两人一阵:“你们看上去不太好……是刚才格斗课受伤了吗?需要活血化瘀的药油吗?” 降谷零闻言,有些意外。 “你有?” “我没有啦,但是小阵平的宿舍里有这种东西哦~”笑眯眯地用大拇指比了一下身边的幼驯染,萩原研二用手臂拐了拐对方,“说句话呀,小阵平,你怎么看上去像个社恐啊?” 松田阵平无语,拿半月眼看他:“但凡是个正常人跟你呆在一起,都会被衬托得像是个社恐的吧?” “——所以你的宿舍为什么会准备这种东西啊,松田?”货架另一边,伊达航提着一袋生活用品转了过来。 略微沉吟,松田阵平面不改色。 “昨晚去医务室拿的。” 拿的…… 降谷零心头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等等……意思是你和萩原昨天说要分开走、分批回宿舍,其实并没有跟在我和hiro后面反回宿舍,而是去医务室偷拿跌打油了吗?!” “什么叫偷?!”松田阵平顿时就不高兴了,“我可是把钱留在医务室桌子上了的!而且,昨天晚上还好我和hagi过去了,不然医务室的东西可就要被小偷全部弄得一团糟了!” 伊达航拎着购物篮,又往里面塞了一袋牙线之后,很是不解地问:“警察学校里,居然还会有小偷的吗?” “是的是的,而且是超——级可爱的小偷君哦~”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萩原研二那双深紫色的下垂眼里很快荡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连带着他旁边的松田阵平面色也柔和了些。 他正打算要说点什么。 下一秒…… “——日安,几位年轻英俊的小先生们~” 轻快温润的嗓音,尾音微微上翘,就好像是从雾都之中拄着手杖走处的英伦绅士,优雅、得体之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俏皮。 降谷零回头,发现一个长发及腰、在脑后梳成一个高马尾的清俊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站在了他们的背后,没有惊动任何人,像是一道沉默的幽灵。 在孟春之际身披一袭厚重的深黑色大衣,男人称不上俊美、只能勉强算是清秀的面容微微含着笑,手里提着一只网眼细密的深红色航空箱。隐隐约约之间,降谷零能听见一道细弱的猫叫声,正不断从航空箱里传出。 ……这人好生古怪。 也许是降谷零面上的异色实在太过明显,红发男人多看了他一眼,关切道:“这位小先生,没事吧?” “……” 降谷零没吱声。 蓝灰色的猫眼微微眯起,诸伏景光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对方落在降谷零身上的目光遮去了大半。 他看着红发男人,语气温和而略显疏离:“这位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言下之意是——有事说事,没事就快点离开。 红发男人歪了歪头,脑后赤红色的高马尾也随着他的这番动作而微微晃荡了一下,晃眼一看,像是一条轻轻摆动的小动物的尾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这个细微的,总给诸伏景光一种奇怪的幻视感。 “……先生?”诸伏景光一时没忍住,压着嗓子又唤了一声。 与此同时,他的身躯微微绷紧,眸光紧盯着红发男人的身影。只要对方有任何异动,诸伏景光都随时能够做出应对之策。 眼见平日里性格最稳定的诸伏景光都露出这般模样,一旁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顿时也打起了精神,脚下步伐微动,连带着伊达航一起,不动声色地将红发男人包围在了自己几人的攻击范围之内。 就仿佛没感受气氛的微妙变化一样,到红发男人弯唇浅笑,目光穿过诸伏景光的肩膀,精准无误地落在了对方身手、正在怔怔出神的降谷零脸上。 “——还真是健忘啊,明明我们之间还见过面呢,降谷零。” 紫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降谷零的心跳猛然停滞了一拍:“你……认识我?!” “为什么不呢?” 红发男人似笑非笑,根本就不打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仿佛逗弄什么阿猫阿狗一样的轻佻态度,使得降谷零有些不快地皱起眉,语气也沉了下去。 “恕我直言,这位先生,您现在的举动相当失礼。有什么话不妨直言,否则的话,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红发男人盯着降谷零看了一阵,忽然笑了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降谷零,阿秦难道没教过你吗?” “——像刚才那样子,跟我这个伯父说话,可也是相当失礼的哦?” 降谷零:“……伯父?” 他脸上表情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对方要求自己称呼伯父,这样一来,按照辈分计算的话…… 对方应该就是老师的兄长才对。 但…… 黑漆漆的狭长眼眸轻轻眯起,红发男人似乎对于这个称呼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嗯嗯,好孩子好孩子~阿秦没有与你提起过我吗?” “……” “那看来是没有了。” 面上流露出一丝了然,红发男人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就算被降谷零还有降谷零身后的四位青年用警觉怀疑的目光死死盯着看,面上也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优雅浑然天成。 “不过,这也难怪。” 漆黑如夜色一般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降谷零,红发男人叹息般的自言自语。 “——阿秦那孩子离家在外几十年,和外人厮混在一处不说、还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被这些个外人蛊惑得把我们这些血亲们完全抛在了脑后。会发生如今这种令人不愉快的事,倒也是没办法的。” 他这话说的刻薄,就连一向温和的诸伏景光都忍不住皱起了眉,语气冷下:“你究竟是谁?!” “拦住我们自说自话这么久……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谈不上,”男人依旧在笑,“在下只是来看看,你这个哄得我亲爱的弟弟心甘情愿为你自断前程的小家伙,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 “……” “阿秦回来了,是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松田阵平当即有些坐不住了,眉峰压下,不客气地反问:“——不是、你算个什么东西啊?这种事我们凭什么要告诉你啊??” 红发男人缓慢眨了一下眼睛:“阿秦这些年,就是和你这样毫无风度与器量的小家伙们呆在一起吗?还真是令人遗憾啊……” 此言一出,本就不甚友好的气氛更是奔着冻结而去。 就在双方气氛即将降至冰点之际,冷不丁地,红发男人提在手里的航空箱里,忽然传出一声略显嘶哑急促的猫叫声。 “咪嗷……!” 红发男人表情一顿,片刻之后,随即重拾笑容,冲沉默不语的五个青年摆了摆手:“手底下还有点事,请恕在下失陪了。” 话音落地。 不等降谷零他们五个再说些什么话,下一秒,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货架之间。 第109章 奔四高龄 匆匆完成采购,怀揣着满腹心事结束了一堂浑浑噩噩的侦查基础之后,反应依旧慢半拍的降谷零,直接就被几个大猩猩小伙伴强行架去了食堂。 也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份饭是怎么来的,总之,等到降谷零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手里就已经被塞了一双筷子,并且面前的茄汁鱼排也已经被吃掉了一小半了。 降谷零:“……” 好奇怪的味道…… 等等、所以为什么茄汁鱼排里,会有味增粉? 微微抬眸,下一秒,他的目光就撞上了一张笑得不怀好意的池面脸。 “——诸伏,你输了!” 某个不干人事的混蛋一拍桌面,指了一下自己的餐盘,冲着诸伏景光笑得得意:“你的厚蛋烧归我了!啧,我就说只有往饭里加这个才能把降谷的魂给叫回来吧?你那些柔性劝导根本就不管用啊不管用!”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惆怅瞥了一眼自家不争气的幼驯染,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终,他轻轻垂下眼帘,依依不舍地将自己餐盘里那份还没动过的厚蛋烧拨了过去,末了,欲语还休地看了一眼自家不争气的幼驯染。 降谷零:“……” 降谷零:“???” 他当即气笑了。 “你们两个家伙、居然拿我当赌注的吗??” 谁知松田阵平毫不心虚,夹过自己赢来的厚蛋烧咬了一大口后,得意扬扬地冲他挑眉:“谁让你一路跟丢了魂似的?一脸痴呆阿巴阿巴流口水的愚蠢表情,叫都叫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届的新生代表是个智障呢!” 降谷零:“我那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还琢磨那混蛋红毛的事呢?” 松田阵平头也不抬,一边嚼嚼嚼,一边随口道:“喂,我说,降谷——那个死装红毛风衣男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我怎么感觉他跟你讲话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有点阴阳怪气的呢?” “不是错觉,”一边的诸伏景光适时补充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对方对zero存在某种程度的敌意,这一点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你们认识?” 伊达航也来了兴趣:“降谷,那家伙能准确叫出你的名字,这就说明你们过去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仔细想想,以前是在什么地方和对方有过摩擦吗?” “……” “……” 目光在四张写满关切的脸上一扫而过,沉默半晌之后,降谷零重新拿起筷子,有些食不知味地夹起一小块味增粉味的茄汁鱼排,往嘴里送了一口。 片刻之后,他淡淡道。 “——我不认识。” “你不认识?!骗人的吧?!” 脱口而出的质疑声,打断了萩原研二的思绪。 萩原研二和身边满脸惊诧的幼驯染对视了一眼。 四目相对,神色闪烁。 片刻过后,萩原研二弯起唇角,意有所指地笑道:“小降谷认不认识对方是一回事,但秦教官认不认识对方好像就是另一回事了呢~” 降谷零:“……” “虽然并不清楚内情,但看那个男人对你和秦教官的态度来说,对方……好像和秦教官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呢?” 惯常上翘的尾音被刻意拉的很长,搭配上此刻萩原研二唇角那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很轻易就能让人联想到某些不该出现在非午夜档栏目的画面。 降谷零愣了一下,试图反驳。 但,就在他开口前一秒,一道熟悉的、意味深长的绵软男声,忽然就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不、为、人、知……?” 绵软男声的主人似乎是笑了一下,虽然离得很远,但降谷零就是莫名能感受到气流涌入喉管、与胸腔共鸣而发出的微微震动声。 那声音很熟悉,熟悉到降谷零几乎不需要多加思索,眉眼舒展开来,紧接着,一个名字便脱口而出。 “老师?!” 没有应答。 只是,下一秒,降谷零便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你往里面挪挪,给我留个位置。” “……” 懵逼之中,降谷零下意识点了点头,端着自己的餐盘忘长桌里面挪了一个位置,猝不及防之下,挤得身边的诸伏景光汤碗都差点打翻。 “zero——” 诸伏景光无奈,扶好碗后,转过眸子,望着面前白发男人那熟悉的、像是什么无害慵懒的小动物一样的笑容,忍不住也露出一抹笑。 “秦教官,晚上好啊。” 他说。 秦“嗯”了一声,因为隔着一只降谷零、不方便揉揉景光崽崽,于是看了看自己的餐盘,把自己盘子里用小碗单独盛装的那只厚蛋烧推给了诸伏景光:“乖崽,这个给你,我不爱吃~” “哎?那,谢谢教官了。”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萩原研二眼珠一转,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掐着嗓子,故意使坏:“秦~教~官~,我也喜欢吃厚蛋烧~”? 你小子还敢露头?? 昨天晚上的仇我可还记着呢!!! 一改刚才对家养崽的温情,秦面无表情,完全无视对方pikapka眨得飞快、仿佛抽筋一样的眼珠子,冷酷无情道: “——我就一份,要吃自己去排队。” 话音落地,他看了看萩原研二盘子里剩下的食物,沉吟一瞬,语重心长地劝:“少吃点吧,萩原同学,一份猪扒饭的热量已经达标了的,再继续吃下去的话,你恐怕就要成为警校第一个在校期间不幸发福的预备役警员了。”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噗……” 秦转过目光,望着憋笑憋到脸膛泛红、整个人一抽一抽仿佛犯病一样的鬼冢班班长君,满脸同情:“不仅害怕老鼠,甚至笑点也好低啊,伊达同学……你这样以后工作了可怎么办?警察可是几乎每隔几天都会接到奇葩案件报警的,工作地点从高档商业楼,到污水横流、老鼠遍地的老旧街区都有的。” 伊达航:“噗、咳咳咳咳……抱歉,刚才失礼了。” 松田阵平有些疑惑地竖起耳朵:“奇葩案件?都有些什么啊?你之前不是当老师的吗,你还出过案件外勤呢?” “老师只是我众多职业中的一种。” 很是矜持地点了点头,秦摸了摸教官服一直扣到最上面的纽扣,有些不太适应地往下拉了拉。 ……啧。 永远不能跟设计这种仿佛要把狐狸勒死的制服的服装设计师和解,这么一穿感觉气都快透不过来了。 “至于奇葩案件……” 秦想了想:“目击证人称米花町惊现跟踪偷拍狂出没于街头,但经搜查一课警员持续一周孜孜不倦的盯梢摸排之下,确定对方系前警视厅搜查一课纵火犯搜查一组警员,离职后从事侦探职业,目前在跟踪偷拍抓出轨方面大放异彩的蹩脚侦探算不算?” “……” “不算的话还有——某男子试图在家布置入室杀人现场、并伪造自己不幸遇难的事实,但本人与妻子在机场出现的画面却被记者无意间拍下,一度引起东京市民对闹鬼事件的恐慌。后经查明,该名男子因逾期拖稿,为防编辑上门催稿,不得已之下才出此下策。” “噗……” 眼瞅着伊达航又开始“咕咕咕”地闷笑,秦露出一对半月眼,担心对方把自己呛死,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将自己买的大麦茶分给对方一半。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这才扭头看向降谷零:“你们刚才聊什么呢?光听见萩原同学造谣我了,前文倒是没听清。” 降谷零又夹了一筷子鱼。 微微抬头,他用那双紫灰色的下垂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秦的眼睛,像是在端量,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说。 “——老师以前似乎提到过,说自己还有一位哥哥?” 秦微微一怔。 哥哥……? 那不是他以前为了把自己的本体送到崽崽身边、不得不编的假话吗? 怎么突然又提起这一茬了?秋后算账? 但感觉这不像是崽崽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略微思忖了一阵,秦放下筷子,狭长的狐瞳微微眯起,目光轻飘飘的在几只崽崽身上一掠而过。 “嗯。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话音落地,几个崽子的表情都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令狐狸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于是,狐狸忍不住地追问:“怎么了?突然这样问……下午发生什么事了吗?” 降谷零点点头。 他看着秦:“下午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男人。那个男人留着一头堪堪及腰的赤红色长发,五官清秀,身高不到一米八,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在这么热的天里,他还不怕热地穿着一身厚重的黑风衣,手里拎着一只被细铁丝缠绕包裹起来的小航空箱,里面似乎有猫在叫。” “听起来的确是个奇怪的人,”捕捉到关键词,秦双眼微眯,金蜜色的狐瞳,在光线黯淡的地方呈现出一种一样的赤金色,“然后呢?” “然后……” “他对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一次,不用秦再追问,降谷零很主动地继续往下陈述,语气尽可能保持着平静。 “——他让我称呼他伯父,还指责你被外人哄骗、离家出走至今未归,最后还说要让你离我这个哄骗你自毁前程的麻烦精远一点!” “他到底是谁啊,老师?” 缓了口气,降谷零眼睫垂落,悄悄觑了一眼秦的面色,那副小心翼翼又满含无措的样子,看的监护狐很是心疼:“那个男人说的那些话……对不起、我好像给您添麻烦了……” 时隔多年,某只心机崽再一次用上了和秦交谈时、那消失已久的敬辞。 “我影响到您的前途了,是吗?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一旁,同样听了红发男和降谷零交谈全过程的四人:“……” zero/降谷/小降谷告状的样子,好熟练啊…… ——等等、你之前跟红毛男对峙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你那会儿可是一副随时要冲上去暴揍对方一顿、物理超度对方的表情啊!! 你小子年纪轻轻的怎么还搞双面颜呢?! 另外几只小崽子们心里打的小九九是什么秦不关心,他只是瞧着面前这只局促又不安的小崽,沉默片刻后,抬起手,轻轻揉了一把零崽的脑袋瓜。 “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啊,蠢崽——很明显,他是骗你的。” 降谷零:“啊?可是……” “我承认,以前我对你说的话里,有一部分的确是掺杂了些水分。但我事实上的确曾经有过一位兄长,在这一点上,我没有骗你。” 秦拍了拍幼崽的脑袋瓜,就像是在修理信号接触不良的老旧电器,拍一拍,就能让幼崽的脑瓜子重新恢复灵光。 “——在过去,我的确有过这样一位兄长。不过,他早就在三十年前,因为一场意外,不幸去世了,这件事是我亲眼目睹的,想来不会有错的。” 这样说着,秦抬起眼,目光注视着面前的虚空。分明那里空无一物,但他那双金蜜色的眼底,却流露出了一丝得见故人般的感怀之色。 “你描述的外貌的确与我的兄长有些相似,但,如果我的兄长如今依然在世的话,我想,他应该也是会喜欢你的。并且,身为一位优秀的警察,他也绝对不会对你说出那样失礼的话。” “……” 降谷零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乱。 原来,那个欺骗了自己十几年之久、被自己以为是虚空杜撰出来的秦警官的身份……居然是根据现实人物改变出来的吗? 老师说自己那位兄长早已过世,但那个红发男人却在话里话外明明里暗里暗示自己的身份…… 所以说,自己今天见到的,到底是谁? “——兄长他一向是个体贴入微、清雅谦和的人。他走之后,我无数次想要模仿他,想要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人,但终究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眼尾微垂,秦眉眼之间蕴含着一丝怅然。 “我虽然也很想再见到兄长,但,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零,你今天遇见的那个人,大概是我的哪位性格促狭的朋友吧。” 他笑着说,“不必在意,大概只是经久未见的朋友们,对你、对我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 定定地望着秦,过了好一阵,降谷零锐利如刀的眸光这才慢慢缓和下来:“是这样啊。” “嗯嗯,就是这样。” “所以——” 另一边,目光定格在秦那张帅的惨绝人寰的俊脸之上,萩原研二沉吟了很久,缓缓吐出一句话。 “——如果秦老师曾经接触过兄长大人、那么按照兄长的时间线可以推算出……老师,您今年,居然已经是奔四的高龄了吗?” 秦:“?” 秦:“……” 第110章 巨狼 奔四?? 还高龄??? 听清了这番人间迷惑发言,秦望着某个小兔崽子上下来回扫视自己的微妙表情,眼皮子跳了又跳,额角青筋瞬间鼓起。 他咬牙微笑:“我不是……” 萩原研二闻言,顿时瞳孔地震。 “——难道秦老师已经不止40岁了吗?!骗、骗人的吧?” “……” “……” 知道内情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感受到某人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先合力堵住自家小伙伴的嘴,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先端着餐盘跑路。 一边的萩原研二还在继续发力。 “秦老师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四十岁的人哎——!这么大岁数还一点皱纹都没有,皮肤光洁紧致有弹性……秦老师保养得真的好好啊!” 深紫色的下垂眼陡然睁圆,萩原研二往秦那边凑了凑,眼巴巴望向对方的表情,就像一只看着肉骨头的小狗。 “——老师老师,您有什么养生秘诀分享吗?” 秦·奔四高龄·教官:“……” “有啊。” 咬牙切齿地,秦露出了一个核善的微笑:“我是妖怪,妖怪你知道吧?妖怪每天都要吃一颗人心,这样就能永葆青春了。” 这样说着,秦用一种挑剔的眼光上下扫视着萩原研二,仔细端详了一阵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最好就要像你这样年轻男人的心脏才好吃,年轻人气血旺盛,心脏啃一口会爆浆,流出来的血液也最甘甜可口。”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感受着秦教官落在自己身上的、仿佛食客在挑选食材一样可怕的眼神注视,萩原研二一个激灵,连忙扯出一抹狗腿的笑容。 “哎呀哎呀、其实年龄并不能完全定义一个人的成就啦!” 目光快速扫过餐桌,萩原研二火速拖过自己还没来得及下口的肉排,很是殷勤地往秦的面前一推:“秦老师老当益壮、呸呸呸,是青春不老——!嘿嘿,老师今天上课辛苦了,来,多吃点肉补补身体!” 秦:“?” 降谷零/诸伏景光:“!!” 完蛋了! 完全来不及阻止,下一秒,降谷零就看见某只狐狸掏出了一枚十分眼熟的、目测距离出锅已经过去好几年的人生口味小饼干。 “谢谢你啊,萩原同学~” 白发金眼男人笑的一派温柔:“肉排就不用了,你们训练了一天,更应该吃点东西好好补补。呐,这是我自己烤的小饼干,送给你~”!! 看看,看看!秦老师是一位多么宽容大度、温柔可亲、善解人意的天使老师!亚撒西简直就是秦老师的人间代名词! 一脸惊喜混杂着感动地,萩原研二接过饼干:“谢谢老师,我会好好珍惜这份礼物的!” 作为人生小饼干的出品人,降谷零拼命朝着萩原研二打着眼色。 “——零酱,是眼睛里进沙子了吗?需要帮忙吗~” 感受到监护人语气里隐藏的威胁,降谷零“……”了一阵,默默地、默默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啊、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好了……” 秦笑吟吟地应了一声,收回视线,温润含笑的金蜜色眸子便转向了对面萩原研二:“别珍惜了,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吃吧。” “哎?可以吗?但是……” “留到晚上吃饼干的话,可是会长胖的哦。” “!好的!谢谢老师提醒,我现在就吃——!” 萩原同学…… 保重。 心情很是沉重地,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对视了一眼,各自悲痛闭眼。 两秒之后。 咕咚! “——hagi?!” 松田阵平大惊失色的声音猛然间在桌对面响起:“喂喂、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啊??脸都差点栽进餐盘里了啊!” —————— 是夜,东京异常圈里,那原本如死水般平静的气氛,忽然被一则狐火传召令打破。 多年未曾亮起的狐火印记散发着滚烫的温度,急促而灼热的火焰在心头燃气,眨眼之间,便流淌遍野。 不断跳跃的狐火中,传来一股很明显的催促意味。 城市的阴影不断攒动,月光照耀之下,无数从三年前那场旷世大战之中幸存的中小型异常们纷纷抬起头,心有所感。 很快。 属于异常的浪潮,便前仆后继地朝着狐火传召的方向,蜂拥而至。 “呼哧……” “呼哧……” 一道道粗浊的喘息声在阴影之中响起。 不时有性情孤僻的异常,冲身边挨得太近的同类发出一声警告式的嘶吼,下一秒,却又被不甘示弱的另一只异常一头撞翻。 于是,刚刚汇聚起来不到两分钟,这群暴躁易怒的异常们就瞪着一双双阴沉狠毒的眼睛,朝着身边的同类露出了爪牙。 气氛逐渐降至冰点。 就在第一头异常忍耐到达极限,龇牙咧嘴、朝着身边一只柔弱的小花妖撕咬而去的瞬间,一道淡淡的声音蓦地飘散在空气中。 “——安静。” 异常群短暂凝滞了一瞬。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它们实在太久没有接到过传召了,时过境迁,当年那个在它们身上留下狐火印记的大人的音容笑貌,它们也早已遗忘的差不多了。 因此,脆弱的和平仅仅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很快便被一阵狂躁的咆哮声打破。 “吼——!!!!” “嗷吼吼——!!!!” 混乱伊始。 就在夜幕即将被血色吞没的前一刻,一簇簇宛如鬼火一般的赤金色火焰,忽然悄无声息地,在这片偏僻的河堤边亮了起来。 一朵。 两朵。 三朵…… 无人注意的角落,[界]正如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大片大片宛如烈日熔金一般璀璨的火光,很快,便将这一小片天地彻底点亮。 恍若白昼。 在刺眼的金芒最中心,狐火温度最盛的地方,优雅圣洁的白狐微微低眸,仿佛神明垂怜,绵软的语气缥缈轻淡。 “我说——” “安静。” 话音落地,四下皆寂。 下一秒。 砰——!!! 通体雪白、只有尖尖被染上一抹水红的狐尾悍然拍下,在一声就连空气都被撕裂的巨大爆鸣声响起之后,先前那头桀骜不驯的异常登时就被狐尾抽飞出去,身躯倒飞而出,直到重重撞上河沿堤坝,这才很是狼狈地止住了去势。 熟悉的尾巴。 熟悉的力道。 终于…… ——时隔十五年,东京各色异常们,终于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被曾经那头无法战胜的白狐神明所支配的恐惧。 当第一头异常心悦诚服地趴伏在地后,很快,陆陆续续的,便有第二、第三头异常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一场肃穆庄严的朝拜,在夜色之下悄然开始。 正当在场所有异常全部俯首帖耳、伏地称臣之际,猝不及防的,一道隐含着哭腔的大喊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主公大人——!我可怜的主公大人——!您受苦了啊主公大人——!!!” 秦:“……” 秦:“……” 深沉威严的表情骤然僵硬,秦寻声望去:“……座敷童子,好久不见。” 小小的绿色妖怪哭天抹泪,在一群狰狞异常的瞩目之下,连滚带爬地一咕噜扑到了秦的面前,两只小手抱着白狐的爪爪,猛然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主公大人!您和小主人受苦了啊——!!!” 秦:“……你先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主公大人!我命苦的主公大人!请恕在下无能、未能在大战之中助您杀敌!!”小妖怪哭的很是真情实感,小小的脑袋埋进狐狸前爪上的毛毛里,濡湿的感觉很快就弥漫开来,“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在下每一天都如坐针毡,每一天都在虔诚地为您祈祷——!” “祈祷就免了。” 秦微微低头,抬爪,把挂在自己爪子上的小妖怪提溜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语气温软,眼神核善。 “——当年我让你去查的东西,查的怎么样了?” 座敷童子:“呜呜呜呜呜呜,我可怜的主、嘎?” “情报。” 秦摇晃了一下小妖怪:“我断尾的去向,还有,当年那场血色夜与狐狸追捕者的真相——我给了你们十五年的时间,别告诉我,这十五年里,你们就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无比清晰地从狐狸大妖的语气之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善,座敷童子连忙收声,悬在半空中的小身体微微晃了晃。 “查、查到了一些……” 水红色的耳尖微微弹动,秦言简意赅:“说。” 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大妖的脸上,座敷童子斟酌了一下语气,弱弱地说:“您听了不要生气……” “说。” “三十年前您断掉的那条尾巴,在当年遗失在战场上之后、曾经遭到了许多不同势力的瓜分,之后一分五份,落到了不同势力的手里!” 呼——!! 呼呼——!! 原本恬静的狐火,在座敷童子的话音落地之后,忽地“腾——”地一下,猛然暴涨! 恐怖的高温将整片空间蒸得微微扭曲,狂暴的妖力骤然间失控,在异常群里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 巨大压力袭来的一瞬间,座敷童子几乎有一种即将粉身碎骨的错觉。 “主人!!主公大人!!!!”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您先别生气、我查到您断尾五分之一碎片所在的地方了!!” 罡风骤止。 雪白优雅的狐狸微微低头,被赤金色浸满的狭长狐瞳直勾勾地注视着:“说,在哪。” 密不透风的压迫感稍微收敛了些许,座敷童子很是艰难地喘了口气。 正对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狐瞳,它身体剧烈哆嗦着,颤颤巍巍道:“当、当年血色夜的时候,有一株饱饮妖血的白兰花开了灵智……在下近些年几经周折,总算找到了那株白兰花……” 它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很快就抖着尾音颤声道:“根据对方的说辞,当年……当年多方势力为夺断尾、大打出手,厮杀惨烈至极,只要碎片落入其中一家手中,必然惹来其余诸方围攻。” “那个时候战局混乱,几方势力尽皆两败俱伤,其中四枚碎片被当时最强大的几家得手,最后一枚则是跌落入血水之中,被无尽污血埋没,一直到战事平息之后,才被一只恰好路过的大妖捡走。” 白狐微微眯眼,身畔狐火仿佛潮汐起落一般,伴随着呼吸一涨一落,沸腾呼啸不休。 “——告诉我那只妖怪的身份。” 座敷童子拼命摇头:“我、我不知道那位大妖的名字!我只知道……” “在那位形似银白色巨狼的大人眼睛周围、还有额头位置,覆盖着大片奇异的鲜红色纹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20 第111章 “罹患恶疾” 银白色巨狼…… 将这条消息记在心底,秦转而问:“那株白兰花呢?它现在在哪?我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向它确认。” 座敷童子头顶的鬼火颤了颤。 “死、死了……” “死了?” “对……”被拎着靠近大妖的面门,座敷童子欲哭无泪,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成为大妖的养分了,“它原本就只是一株柔弱的观赏植物,虽然在妖血的作用下开了智、勉强成为了一只异常,但它的根系却也在妖血的腐蚀下变得破烂不堪了……浑浑噩噩活了十来年,我听说它在前些年就独自悄无声息的枯萎了。” 暗潮在金蜜色的海洋之中一闪而过,秦沉默了一阵,点了点头,把还没有自己爪子尖大的小妖怪重新安放回地面。 “我知道了。” 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身,座敷童子长松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踮着脚跳了跳,试图吸引大狐狸的注意力。 “主公大人,您之前要求我们调查的血色夜相关,也已经有些眉目了,您现在有空听取一下汇报吗?” 耳尖微动,秦蹲坐下来,眸光随着小妖怪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说吧,我听着。” 异常群里,一头肌肉虬结、壮硕狰狞的灰色獒犬恭敬的俯下身,将头贴到前爪上:“经过追查,确认风狸一族曾经举族参与了血色夜大混战,元气大伤,战后又遭不明力量袭击,全族幸存者十不存一。” “幸存者在哪?” 獒犬吐出一截猩红色的舌尖,细小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暴虐:“已经为您清理干净了。” 短暂沉默过后,秦轻“嗯”了一声,随即尾尖一甩。 一小团浅金色的妖血凭空浮现,被狐火包裹托举着,漂浮到了獒犬的面前:“赏你的。” 獒犬很高兴地呜咽了一声,连狐火带血液一口闷了下去。狐火在体内炸开,剧烈的痛楚迫得獒犬“嗷呜”一声惨叫,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这才踉踉跄跄地艰难爬起。 三尾血肉最为滋补,得了馈赠的獒犬忍耐着狐火焚身的痛苦,低下头,谦卑地舔了舔白狐的前爪,在被对方很不耐烦地一爪蹬开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夹着尾巴溜回到异常群中间去了。 獒犬开了一个好头。 很快,陆陆续续地,就有许多实力已经达到大型水准的异常们依次上前,向秦汇报着自己查到的结果。 “——关东参战咒灵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不留活口。” “——战后围剿狐狸们的势力驳杂,几乎所有在血色夜里未曾帮助狐狸一方的势力都参与其中。按照您的吩咐,在下夺回了死在那场围剿之中的狐狸们的遗骸,将所有保存有遗骸的势力全部进行了镇压。” “——按照食尸鬼的说辞,它们清扫战场时,曾经发现现场残留有熟悉的魔力波动,根据猜测,推测为天使恶魔与蜘蛛恶魔所留。” “——情报显示……” 听着耳畔喋喋不休的汇报声,秦眉心紧锁,思绪在脑海之中飞速闪动。 血色夜,还有血色夜之后的狐狸围剿事件…… 秦原本以为,这两者应该是两方截然不同的势力所为,但现在看来,却也不尽然。 血色夜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以那个将整条江户川尽数染做血红的夜晚为界限,第二天,当天空中第一缕阳光破晓之后,整个关东地区,所有未曾宣布与狐狸结盟的势力,都在次日的狐狸围剿行动中添了把火。 没有人是无辜的。 所有在血色夜里保持缄默、未曾发声的异常,都是酿造那场残酷至极的屠杀的刽子手之一。 但…… ——为什么呢? 被巨大的荒诞感与不真实感裹挟,秦感觉自己爪下轻飘飘的,那些趴伏在眼前、显得乖顺的异常们在此刻也仿佛扭曲了起来。 他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无边大雾。 置身迷雾之中,狐狸竭尽全力寻找出路,左右四顾,却愕然发现,入目之处,皆是地狱。 ——自己的族群难道是犯了什么天条吗? 秦忍不住地心生疑问。 为什么会成为众矢之的? 为什么会被这些从未交恶过的组织共同追杀? 为什么兄长会在那场大战之前选择自裁逃避而非反抗到底?为什么兄长碎尸而死之后,异闻课内,就连兄长的档案、那些能够证明他曾存在过的证据,都被尽数抹消了? 为什么三十年后的今天,会有身份不明的家伙借用早已身故、存在痕迹都被抹消得一干二净的兄长的身份,趁自己不在悄悄接触自己的幼崽? 当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太多的疑问仿佛远海巨大的风暴漩涡,拉扯着、吞噬着,将附近路过的航海船只尽数拖进漩涡最深处,然后将一切尽数埋葬。 再套不出更多的情报,秦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三尾精血分发下去之后,摆摆尾巴,示意河堤边汇聚成群的大小异常们就此散去。 目送走在最后的座敷童子和灰獒你推我搡地消失在夜色里,秦伫立在一片被狐火点亮的河堤岸边,静静地眺望着流速平缓的江户川蜿蜒着渐行渐远,逐渐没入那片神秘莫测、无法被狐火照亮的无边夜色尽头。 然后…… 消失不见。 就像是被迷雾吞没的真相。 缄默许久,白狐安静地站起身,简单辨认了一下方向后,挟着一身夜露与疲惫,慢吞吞地朝着警校宿舍的方向踱去。 —————— 第二天早上没课,秦给自己的宝贝尾巴洗了个香香、做完护理之后,便安安心心地蜷缩到自己的大床上。 但…… 凌晨三点,睡眼惺忪的狐狸就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睡梦中惊醒。 秦:“?!” 地震了?! 还是恐怖分子趁夜想不开来轰炸警校了?! 心急火燎地披上外套,秦甚至来不及整理衣襟,便胸口大敞着冲出了办公大楼,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疾冲而去。 身侧景色飞快变幻。 随着距离爆炸中心越来越近,望着身边那熟悉的小树林绿化,秦教官的瞌睡书瞬间就醒了,一时间,感觉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了心头。 “应该……” “不会吧……” 感受着心底越来越浓烈的不祥预感,秦喉结耸动,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喃喃自语。 两分钟后。 终于抵达爆炸发生区域,死死盯着这栋近在咫尺的学院宿舍楼,白发金眼的年轻教官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捂着胸口,虚弱地踉跄倒退了好几步,面色苍白、唇瓣微微颤抖,就像是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一样。 身边路过的一名警校生好心扶住了这位罹患恶疾的教官。 他看了眼对方的脸色,关切道:“是低血糖发作吗,教官?需要去旁边树荫下坐着休息一会儿吗?” 秦·罹患恶疾·教官:“……” 他虚弱地摇了摇头。 “不,我、我没事……” ——这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但既然对方这样说了,警校生最终还是迟疑着松开了手。 学生宿舍楼的某个窗口,袅袅黑烟正打着圈从室内钻出。那副飘飘荡荡的模样,就像是狐狸飘摇出窍的灵魂,凭风而动,无从皈依。 事情…… 果然朝着最可怕的方向发展了…… 定定注视着宿舍楼上那一抹黑烟,双手紧紧按住胸口的狐狸眼前一黑,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还是亖了。 “……” “……” 日本本就是个位于地震带上的过度,此刻,三更半夜的巨大轰鸣声声,很轻易地,就将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的警校生们从梦中惊醒。 不断有衣衫不整的警校生慌慌张张从宿舍楼内跑出来,满脸惊恐与迷茫地回望着身后的宿舍楼,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与讨论声响成了一片。 双手拢着自己大开的衣襟,秦满脸无助地站在人群之中,看了看不断冒烟的楼,又看了看陆续赶到现场、满脸惊异不定的教官同事们,略微沉吟,默默转身,悄不声息地往人群外面小步小步地溜去。 “——秦教官!” “……” “……” 被拦住了…… 面上强作镇定,秦回过头,对上鬼冢教官那张心急如焚的脸:“鬼冢教官……晚上好。” 晚上好?? 鬼冢教官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抖着手,指着黑烟直冒的学员宿舍楼,表情都快裂开了:“秦教官,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教官耷拉着耳朵,语气沉稳,面色平静:“……我也刚到,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这样啊。” 协助其余教官迅速疏散了簇拥在楼下的警校生们,鬼冢教官仰头看了眼颜色越来越浅的黑烟,迟疑片刻,有些不太确定地道: “没有明火……应该不用呼叫消防队吧?” 此刻他的身边只有秦知也秦教官一个人,鬼冢教官秉持着对学生负责的心态,扭头邀请身边的新同事:“——秦教官,和我一起上去看看?” 狐狸心虚。 狐狸不敢吱声。 狐狸默默点头。 于是,两分钟后,佩戴简易隔烟面具的两位教官先生,就在宿舍五楼转角的方向,正正好撞到了五个拎着垃圾袋、惊慌失措准备溜下楼的这一届警校新生。 双方在猝不及防之下骤然相撞,被卷发新生抓在手里的垃圾袋被鬼冢教官不小心被撞开了一条口子,大堆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顿时从漆黑不透光的垃圾袋里倾落出来。 低头望着咕噜噜滚落到自己鞋边的酒精灯碎片,鬼冢教官:“?” 五个满脸心虚不敢直视教官的罪魁祸首:“!” 大脑放空、心力交瘁的秦教官:“……” 第112章 真愁狐啊 次日清晨。 办公大楼。 教官办公室。 桌面被人拍得砰砰作响,鬼冢教官国字脸涨得通红,怒火中烧,指着面前五个混球鼻尖的手指都气得有些哆嗦了。 “——你的意思是,刚才的爆炸、是你们几个试图在宿舍里帮伊达航组装手机,然后一、不、小、心弄出来的动静?!” 降谷零低下了头,诸伏景光移开视线,松田阵平满脸无所谓,萩原研二挠了挠脸颊,眼神闪烁,一看就是在绞尽脑汁思考着辩解之词。 “我是什么很蠢的人吗?!编理由至少也要找个不那么离谱的吧???” 松田阵平撇了一下唇角,小声嘀咕:“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啊。而且,难道骗你你就会更高兴一些吗?这不纯纯有病吗?” 鬼冢教官:“???” 他几乎要被对方给气笑了:“我有病??松田阵平,我看你是——算了!松田阵平你给我面壁站好!把嘴闭上!伊达航,你来说!” 不是很服气地撇了撇嘴,松田阵平原本还想争辩两句,下一秒,却是被旁边那几个不靠谱的同期一把薅到了墙根边上。 听到自己被点名,伊达航上前两步,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态度相当诚恳地低头认错:“对不起,教官,是我拜托松田和萩原帮这个忙的……任何处罚都请让我一人承担!” “这是处罚的问题吗?!” “腾”地一下从办公椅上拍案而起,鬼冢教官试图利用身高给对方增添压力! ……失败了。 瞪着对方那奔着两米就去了的大高个,鬼冢教官眼皮跳了跳,嘴巴闭了又张张了又闭,最终很是憋气地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所以说这一届的新生到底为什么会这么难带啊?? 啊?!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思及此处,鬼冢教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家混球学生,片刻之后揉了揉太阳穴,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怒火。 “说吧——你为什么没交手机??我记得开学的时候不是你亲手收集班上同学的手机的吗?!” 伊达航:“……抱歉,是我的错。” “???” 一瞬间,鬼冢教官感觉自己的血压就飙上来了:“我不想听对不起!!给我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啊你这家伙!!!” “——是模型机。” 猝不及防地,一道温软的声音从办公室角落里传来。 众人闻声纷纷扭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就见某个白发金眼的年轻教官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他们进入了办公室里,悄无声息地撬开了衣柜锁,此刻掂量着手里那支翻盖手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秦教官?”鬼冢教官愣了一下,略微迟疑,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手机,“你这是……?” “——伊达航开学交的那支手机。我检查过了,开不了机。” 秦警官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莫名给人一种生死看淡的从容感和恬适感。 “我刚才随手掂量了一下重量,确定这部手机要比正常版型轻了一般,目测主板和电池都被拆掉了,只剩个壳子……是很典型的模型机。” 鬼冢教官听懂了。 本就高涨的怒气,这下子更是发上指冠,他抖着手指着深受自己器重的班长。 “——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伊达航!警校规定不允许学生私自携带手机,你告诉我,你身为班长,为什么违反规则?!” 伊达航沉默着,好半天没说话。 一直到气急败坏的鬼冢教官再次呵斥出声之前,他这才垂落眼帘,低低道:“因为有想要保持联络的人,所以……” “??” 这是什么鬼扯的理由?! 眼瞅着鬼冢教官额角青筋都气得崩起来了,为了对方身心健康着想,秦默然片刻,还是将话语权接管了过来。 笃笃—— 屈指轻叩桌面,等五个不省心的混球崽子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之后,秦这才扬起眉梢:“别偏题了,诸位。” 他望着心虚到就连眼神都不敢跟自己对视的小兔崽子们。 “现在说说你们的问题吧——关于深夜不睡觉改装同期手机、导致室内发生明火爆炸的事。” “……” 锐利如同野兽一般的眼神,很快就挤破了某些心理素质并不那么强的崽子的心理防线。 “对、对不起……”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萩原研二的声音细如蚊蝇,小小声地说,“是我在接电路的时候没看清细节,接错了……” “然后就爆炸了?” “……” “……” “哦,你不提我还差点忘了这个。”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一枚酒精灯的碎片,秦将其举到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似笑非笑:“我很好奇一件事啊——你们改装手机的时候,为什么还会用到酒精灯呢?” “……” “……” “不说话?猫把你们舌头叼走了吗?” 面上浮起一丝尴尬,诸伏景光红着耳朵,酝酿片刻,低声说:“抱歉,是我出的主意……因为感觉有点饿,刚好宿舍里有一些预制菜包,所以就想简单弄一点吃的,让松田和萩原他们边吃边组装……” “哪来的酒精灯?” 脚尖不动声色地碾了碾面前的地板,下一秒,还不等反应过来,降谷零就听见自己的名字在狐狸教官的唇齿间清晰传出。 “——降谷零,你说。” 降谷零:“……” 他闭了闭眼,感觉一股热气从面门直窜向耳根和脖颈,心头很快涌起一丝羞愧:“是、是我去医务室拿的……” 秦眼眸微眯,唇瓣微张,似乎有话要说。 见状,降谷零连忙补充:“但我付了钱的!我没有白拿!” 秦:“?” 他顿时就被气笑了:“不是,这是白不白拿的问题吗??我现在是在跟你说——算了。我问你,你们几个之前,是打算拿酒精灯加热预制菜包?” “嗯……” “对……” “十分抱歉……” 秦揉了揉眉心:“我先不问酒精灯那点热量,菜包要加热多久才能吃……我就想知道,最后的爆炸到底是怎么引起的??” 萩原研二眨巴眨巴眼睛。 松田阵平瞥开眼去看天花板。 “——别装死!松田阵平你来说!” 脸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蹭过、沾黑了一大片的松田阵平抓了一把自己的小卷毛,支支吾吾,语调含糊:“啊,就是、hagi不是接错线了吗?然后我怕他把班长的手机主板烧了,我就伸手去按他的手……” “然后?” “然后我就被电了一下嘛……”松田阵平心虚到说话都有些吞吞吐吐的,眼神飘来飘去,完全不敢对上秦的目光,“就、电了一下,然后我手抖了一下……然后……就把酒精灯不小心打翻了……” 秦:“?” 打翻了,所以呢? 这和爆炸到底有什么关系??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出于对这起意外爆炸案真相的探究与还原,秦谨慎发问:“就算酒精灯不慎打翻,酒精溶液流出瓶内,应该只会发生燃烧、不会爆炸吧?你还隐瞒了什么?” 松田阵平:“……” 他不吱声,秦也不着急。 慢条斯理地将自己衣襟一点点拢好,纽扣也一粒一粒慢慢系上,秦哼笑一声,垂着眼睫,很随意地道:“知道私自爆破警用建筑要承担什么责任吗?” “……” “轻一点的行政处罚,重一点的,已经写到刑法里面了。” 原本只是草草披在身上的藏蓝色衬衣很快就被整理整齐,秦手指停顿了一下,没去系最上面两粒纽扣,就那样任凭领口随意敞开着,露出一截胸口处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容我提醒你一句,松田阵平,你好好想想清楚一件事:虽然爆炸并不严重,波及范围也仅仅只局限于你宿舍的阳台那一小片区域,但那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炸的民居,而是归属于警用建筑的警察学校宿舍。” “爆破警用建筑,你这样的行为已经可以够得上袭警罪了,如果上面一定要追究的话,你轻则退学,重则是要记入档案、从此以后不能再被公务部门录用!” 松田阵平眼皮动了动,沉默好半天,最终憋出一句:“……昨晚是我做的不对。” 秦耐心等了一阵,结果一直到外面下课铃都响了起来,都还没等到松田阵平的下文。 秦:“??” 就这?? 台阶递到面前了都不晓得下,你小子是铁了心准备挨处分退学是吧?? “还是我来说吧——!” 冷不丁的,一旁的萩原研二忽然截过了话头。 他看向秦,眼神很诚恳:“之前我和小阵平在学校附近捡到一只流浪小狗,对方身上很多伤疤,还一瘸一拐的,我和小阵平都很同情那孩子,所以决定找个地方安置对方。” “担心对方因为流浪狗的身份、被城市管理部门以整顿市容市貌为由抓走安乐死,小阵平昨天晚上用自己的皮带改了个项圈……” “期间我们想利用酒精灯加热铁丝、用铁丝在皮革上给小狗刻上简单的身份信息,把对方伪装成家养犬,结果铁丝通电之后误伤到了我和小阵平,我们因此不小心打翻了酒精灯,明火和旁边的舒化奶奶粉发生反应,最终引发了爆炸……” “……” “……” 晨间第一节课已经下课,此时,透过那扇厚重的办公室大门,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嘈杂喧嚣的欢闹声。那样充满年轻朝气的笑声实在太有感染力,秦听着,恍惚间感觉原本沉闷逼仄的办公室里,都仿佛流淌着欢快的气氛。 鎏金似的阳光顺着窗缝溜进室内,将那几张写满忐忑的年轻面容,映衬得鲜活且肆意。 在他们的身上,秦看见了无论用多少美好的词汇来描述都不过分的年少轻狂、恣意无畏。 ——那是他所熟悉的东西。 那也是……在血色夜之后,再也不曾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东西。 从未有哪一刻,秦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属于自己、属于妖怪们的血腥时代早已过去,而如今,这个被温暖晨光轻轻唤醒的世界,应该属于面前这些如旭日一般生机勃勃的年轻人们。 温顺地低着头,萩原研二还在小声讨饶:“对不起,秦教官,我们已经认识到昨晚行为的不妥了……但事出有因,还请您从宽处罚。” 从宽处罚啊…… 秦的沉默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紧张。 正值年少轻狂的年纪,五个人行事时并未考虑过太多后果,也没有将“半夜替同学组装手机”、“铁丝烫项圈”、“酒精灯煮宵夜”这些事可能会引起的后果想的太过严重。 但秦那番无比现实的话,却是结结实实给了他们一记重击。 就算是几人之中最桀骜不驯的松田阵平,你要问他还想不想当警察,他会给出的答案,却也永远只有一个。 ——想的。 正因为想的,所以那些太过沉重的代价,在年轻人的眼中,就未免显得过于严苛沉重了些。 一片落针可闻的静默里,五个衣衫不整、脸庞被尘埃和烟火熏的黢黑一片的人类大崽们,正屏息凝神,满脸紧张地等待着秦教官即将给出的宣判。 看了眼这位新晋的神秘同事喜怒难辨的模样,鬼冢教官想了想,转头去问低头不吭声的几人: “狗呢?” 松田阵平垂着头,闷声道:“……包扎完就跑了。” “跑了?” 萩原研二点了点头,看鬼冢教官脸色黑沉,连忙补充道:“当时天太暗,我们也没看清它跑去了哪里!” 鬼冢教官目光一瞬不顺地注视着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面色沉凝且严肃:“你们得知道一件事——警校附近不可能出现流浪狗的。” 仿佛瞬间听懂了对方的暗示,松田阵平倏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可我明明就、——” “松田阵平。” 软绵绵、轻飘飘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打断了松田阵平的争辩。不太甘心地扭过头,松田阵平看向秦,咬着牙,眸光执拗:“——连你也不信我吗?!” “不是。” 头顶微微一沉,在松田阵平瞳孔紧缩的目光注视之下,白发金眼的俊美男人眼眸微弯,将一只滚烫的大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头顶。 “——奶粉没收。” 撸了一把编外崽的头毛,秦有些惆怅地想——看来,为了防止崽子们再闯出什么大祸,自己以后的每一个夜晚,都最好是和这群比家养狗子还精力旺盛爱拆家的小崽子们呆在一起了啊…… 真愁狐啊。 啧。 听见这话,五只年轻的人类大崽俱是一愣。 “看什么看?零食通通没收,没得商量!”重重拍了一下松田大崽和萩原大崽毛茸茸的脑袋瓜,秦挑起眉梢,看向旁边满脸不知所措的诸伏景光,唇角似笑非笑,“还有你的预制菜包,一会儿也给我一起交上来。不许私藏,我会去检查的,懂?” 诸伏景光唇瓣蠕动:“好的……” “酒精灯的事暂且不追究,等你们放月假的时候,降谷零,你去买一瓶新的酒精灯补给医务室,听见没?” 降谷零默默点头。 “手机……” 伊达航身体瞬间紧绷。 秦伸手,将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物证袋递给了伊达航:“手机被炸变形了,大概用不了了。想要和亲友保持联络是好事情,之后你想打电话的话,来我宿舍,我可以把我的手机借给你用。” 短暂怔愣过后,收到了过量善意的伊达航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后脑勺,试探性地道:“那……谢谢秦教官?” “不客气,谁让我是你们的教官呢?这是我活该的。” 另一边,听着秦这偏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的发言,鬼冢教官也有些懵逼,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压低语气、飞快地问:“秦教官,你这样不太好吧?这起爆炸案已经被上报给警视厅了——” “我会处理的。” 不知从哪摸出一个青黑色外皮的小本子,秦冲着自家同事飞快地晃了一下。他的手速实在太快,一直到小本子被重新收起之前,旁边的五个人,就只来得及看见一枚印在本子中央的樱花勋章。 看清小本子上的内容,鬼冢教官的态度很快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迟疑了一下,凑近秦,小声耳语道:“等下过来调查的人员里,除了警视厅,可能还有警察厅的公安。” 公安? 肉感很强的柔软耳尖微微抖了抖,秦眯起眼。 还不等他说点什么,下一秒,属于公安警察[秦]的那支手机,忽然间震动了起来。 秦拿起手机一看。 【aki来电】 “哟~” 薄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秦笑眯眯地冲几只瞬间紧张起来的崽子们晃了晃手机:“这可不就赶巧了吗?” 第113章 三六九等 凌晨发生的这场小型宿舍爆破事件造成的影响,已经在教官们紧急出面的疏散和安抚之下,暂且平息了下来。 现在是第二天早上八点。 正值上课时间,警校内的道路上,几乎看不见警校生和教官们的身影,偶尔有一两个一闪而过的,也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飞快的出现,又飞快地消失,像是揣着花粉匆匆回巢的小蜜蜂。 偌大一个警校,除了训练场方向偶尔传出的呼喝声外,几乎没有任何杂音,安静得就像是一座巨大的无人禁区。 ——当然,是异常的禁区。 穿行在阳光斑斓的小道上,早川秋视线快速在身周逡巡。 像是警校这样阳刚之气浓重的地方,一般来说不会滋生小型异常,偶尔孕育出异常,也是一些实力极强、足够抵御阳气侵蚀的一方巨擘。 而现在…… 草丛里的菌菇头异常蔫哒哒地瘫软在地,头顶上的伞盖裂了个大口子,粘稠的毒液像是眼泪一样源源不断地从口子里流出,还不等落到地面上,就被菌菇头眼泪汪汪地自己嘬了回去; 围墙墙根下蹲着一只珠圆玉润的小山雀,屁股毛和翎羽不知道怎么回事,参差不齐的,见到早川秋靠近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慢吞吞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从翅膀底下掏出一只略显干瘪的小果子蹬了出去,随后又陷入了痴呆样的沉默之中; 还有教学楼外层攀爬着的、被撕裂了一小半身体的爬山虎样恶魔,以及浑身上下只有肌肉没有脑袋、刻板行为似的“呼哈呼哈”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玩命狂奔着的人形咒灵…… ——秦大人,真的很会调教异常啊。 早川秋在心里微微感慨这着,面上应对警校负责人的询问与交谈时,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沉静模样。 这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某个瞬间。 “aki酱——” 远远的,一声甜润绵软的呼唤声就从办公大楼门口传来。 还不等早川秋反应过来,下一秒,一具沉重滚烫的躯体就从身后飞扑而来,下个瞬间,就结结实实将早川秋扑了个满怀。 “我好想你啊aki酱~” 毛茸茸的触感在脸侧传来,似乎有狐狸用自己毛茸茸的大耳朵开心地蹭了蹭自己的脸颊。 早川秋眉眼间的冷峻消退了些。 摆了摆手,制止住身边受惊之下枪支出套的部下,早川秋头顶着一只大狐依人的前监护人,一边走,一边面无表情道。 “——这次又是什么事情。” “嘿嘿……” 头顶狐毯趴的大狐狸似乎有些心虚,早川秋感觉自己的眼角飞快闪过了一抹水红色的影子,随后脸侧便再次传来痒酥酥的触觉。 狐狸毯子把自己挂在大崽身上,软绵绵地问:“aki~这次的爆炸案,你是负责人吗~?” “嗯。” “这次爆炸是个误会,是你弟弟不小心弄出来的,之后我也会去写个事件说明呈交到上面的,你看——” “……弟弟?” 早川秋微微一愣,皱眉思忖了一阵,问:“你说的‘弟弟’,该不会就是你捡回家养的那个诅咒之种吧?等等、他身上的诅咒之种不是已经被你吞掉了吗?那他现在应该已经是个普通人类了吧?你为什么还跟着他?” 听见这话,他头顶上那条软趴趴的狐狸毯子抖了抖耳尖,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的嘛——” 狐狸毯子满脸的生无可恋:“是上面那些人说,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回一线,出于综合考量,决定让我在警校当一段时间的教官、好好休养一下,然后我就被发配到这里了……” 早川秋:“……” 倒也称不上发配吧……? 毕竟自己这位前监护人看上去,在这片区域似乎混的还挺好的……没见警校附近的异常都是被揍怕了的规矩模样么。 但,不管怎么说,早川秋都是个很有原则的公安。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徇私枉法的事我是不会做的,你死心吧。” 狐狸毯子叹了口气,没骨头似的转移阵地挂到小崽肩膀上,凑近小崽耳畔,这这那那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当然,他刻意淡化了某只流浪小可怜在这起事件中的存在感。 其实这桩爆炸案说小也不小,非要严查扣帽子的话,也称得上是袭击警务用地,但其中可供斡旋的余地却也并不是没有,稍微调整一下笔录话术,完全可以定性为几个调皮捣蛋过头的问题学生半夜睡不着觉搞事弄出来的小型意外,口头批评教育加警告就可以了。 秦眼巴巴地看着调查组负责人:“他们都是很有天赋、很乖巧的孩子,aki酱,你也不希望弟弟们因为这个意外,导致以后都没办法进入警界、成为一名优秀警察的吧?” 早川秋:“……” 有没有天赋暂且不论,但…… ——“乖巧”??? “你听我的,aki,你就照着我说的这么写,绝对没问题……” 嘀嘀咕咕地跟自家小崽PY完毕,秦看着早川秋在出勤记录上落下最后一笔后,心情愉快地摇晃了一下尾巴尖尖,给许久未见的小崽塞了一块小面包。 “这个是零酱买的羊角包,很好吃的!你尝尝~” 早川秋尝了一口,面无表情:“我也会烤。” “很不错嘛!”狐狸大妖笑嘻嘻地拨弄了一下青年头顶的小啾啾,“听起来,aki有在好好生活、认真照顾电次和帕瓦呢~” “……” 偏了偏头、把啾啾从前任监护人魔爪下抢救出来,早川秋移开目光,淡淡的“嗯”了一声。 “电次和帕瓦现在关系还好吗?听说猫狗不能混养,他们两个在你家里还有在吵架打架吗?” 听着某人越说越离谱的“猫狗混养”理论,早川秋一时无言,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跳了跳。 “……他们是人。平时相处的还好。” 秦无所谓地甩了甩尾巴尖尖,开玩笑似的用尾巴扫了扫早川秋的下巴:“嗯嗯,他们是人,只有aki酱是我家的狐狸崽崽~” 早川秋:“……” “我也是人。” “你是狐崽。” “人。” “狐崽。” “……”又被狐狸毯子黏住挂到了身上,早川秋忽然就感觉自己和前监护人这番争辩仿佛小学生斗嘴。 他转眸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部下,果不其然,对上了几张忍笑忍得面色涨红的脸。 略微沉默,面无表情的年轻公安点点头:“嗯,是狐崽。” 小气鬼狐狸顿时就满意了。 他想了一阵,忽然问:“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养在楼下的那几只猫崽子最近怎么样了?之前走的突然,这次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去探望它们。我存卡里的猫粮和罐罐钱还够不够?不够我再打点。” “……” “?” 眼见早川秋不吱声,狐狸毯子顿时支起耳朵,有些警觉,“怎么不说话?是它们出什么事了吗?” “……” 早川秋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沉,“你养大的那一窝猫,前几年陆陆续续去世了,就剩一只橘猫和一只三花……大概是寿命到了。” 脑海之中飞快闪过某只三花猪和橘猪圆滚滚毛茸茸的身体,秦掐指算了算时间,一时有些怅然。 “算起来,从捡到它们开始,也有二十多年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早川秋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小阿橘和小阿花呢?它们两个现在状态怎么样?都是二十多岁的老猫了,要不就趁这个时间送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 秦心里浮现出一丝不太好的预感,软乎乎的耳尖绷得笔直。 “它们两个,该不会也……?” “没有。” 秦顿时松了口气。 “三花没什么事,但橘猫……”迎着那宛如流淌的阳光一般金蜜色的眼眸,早川秋张了张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他不想,也不能隐瞒。 “那只橘猫……前几天突然被人抓走了。” 狭长的狐瞳瞬间圆睁,秦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刚才说什么?小阿橘到底怎么了??” 错开秦的眼神注视,早川秋沉默地点了点头。 “……” 秦的眼底闪过一丝阴沉:“谁干的。” “从监控里看到的。对方穿着一身很遮体型的黑色风衣,背对摄像头,身型和面容都看不清楚。” “那就去查啊?!这么多警察是吃干饭的??” 从没有哪一刻,秦感觉这些公安的同事们全都是些尸位素餐的废物,“那么多警犬和监视网络,连环杀人犯能追查到线索,我不相信会连个小小偷猫贼都找不出来!!” 早川秋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我提议过了,被驳回了。他们说,那只是一只猫,不值得占用警力资源、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查。” “……” “……” 秦有些费解。 他像是忽然就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了一样,怔怔地望着早川秋。 “就因为它是猫,所以,被人抓走也无所谓……是这个意思吗?” “……” “那我呢?” 他的语气有些异样的平静。 “——我也不是人类,我是狐狸,那我失踪、甚至死掉的话,是不是也会无人问津,根本没人在意?” 早川秋下意识想要反驳,他想说你和猫不一样,如果你失踪了警察厅绝对会动用大资源搜查。 但他很快又意识到,秦想问的,绝对不是这个。对方想要得到的答案,也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同的生命,在警察厅官员的眼里,也会被分成三六九等吗? 如果说狐狸亲手喂养大的猫咪的死活可以不被人在意,那亲手喂养猫咪,把猫咪、人类、甚至其他种族的幼崽一视同仁当做自己孩子的狐狸,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在人类眼中,和猫咪是不一样的? 而,会这样想的自己,和那些并不在意一只猫的死活的警视厅官员们,到底又有什么区别呢? 望着那双澄明见底的狐瞳眼底,倒映着的、这个世界荒谬又悲哀的轮廓,早川秋忽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 “……” 秦是真的感觉疑惑了。 他在问小阿橘的事,但又不仅仅只是在问小阿橘的事。 他想起了三十年前,为了保护幼崽和族群自戕于阵前,在尸身被敌人分食了个干净之后、就连存在过的档案也被公安封存的兄长祁。 如果身为一只普通猫咪的小阿橘的死活不值得公安在意的话,那…… ——祁呢? 那只明睿的、稳重的,就算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也会毫无惧色挡在危险之前的成熟狐狸,他的死就好像一滴水落入海洋,除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之外,在没有引起任何其他的波澜。 他的死那样轻描淡写,比一枚成熟之后跌落在田垄里的麦穗落到地上更加无足轻重、不足挂齿。 所以…… 生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第114章 你的“秦”来了! ——生命也会因为价值不同,而被分为三六九等吗? 这个问题,早川秋想不出答案。 他回答不了秦的疑问,同样,也自觉无法面对狐狸大妖那双纯粹到几乎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睛。 他能做的,就只有沉默。 但…… 沉默永远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 很多时候,沉默也会成为帮凶。 于是,在这漫长的、凝固的、几乎要令人当场窒息的沉默之中,早川秋凝望着对方眼底倒映出的那个面容模糊的自己,半晌之后,低下了眼帘。 “我……” 他嗓音有些发哑:“我会帮忙调查的……关于橘猫的去向。” 就算没办法动用公安的关系网和情报网也没关系。 早川秋想。 ——如果以公安的立场不能支持对方的话,那就以私人角度站在对方的身后吧。 所以。 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自从当年被一只浑身雪白、只有耳尖和尾尖染着一抹水红的狐狸,从枪之恶魔肆虐过后的废墟里挖出来,又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力排众议、选择亲自抚养自己长大的那一刻起,自己和秦的命运,难道不就是永远绑定在了一起吗? 就算所有人、所有公安都反对秦,他也应该像狐狸当年毫不犹豫将自己叼回窝里那样,毫不犹豫地站在狐狸的身后。 因为这就是他能为对方做出的,最微不足道的事了。 在心中落定了决意,早川秋刚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却看见那双澄明如水的金蜜色狐瞳里,一点一点荡漾开了一丝涟漪。 ——那涟漪似乎并不像是失望,亦或是别的什么。 大妖摸了摸幼崽的头,像过往无数次那样,亲昵地轻轻拨弄了一下幼崽头顶那一小撮仿佛苹果柄一样束起的碎发。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早川秋难得没有躲开对方拨弄自己小啾啾的爪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于是,在那片深邃辽阔、仿佛承装着落日海岸一般灿烂的狐瞳里,早川秋看见自己的面容和身影正一点一点变的清晰。 狐狸大妖抖了抖耳尖,呼噜了一把小崽的脑袋瓜:“小阿橘是我养大的崽,它的去向我自己会去查的。” “可……” “——如果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就拜托aki帮我留意一下日本境内,白毛红纹、实力强大的巨狼妖怪的踪迹吧?” 早川秋一顿,眸光微怔。 “……和你要追查的血色夜有关?” “对。” 沉默片刻,早川秋望着大妖眼底的笑意,最终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嗯嗯,好孩子。” 他望着秦:“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微微抖动的水红色耳尖蓦地一顿,秦思忖片刻,冷不丁问:“你之前说,我兄长的档案被封存了,是不是?” 早川秋“嗯”了一声。 “确定吗?” “确定。” 狭长的狐瞳微微眯起,秦若有所思:“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零和他的同伴们在警校附近,遇到了一个自称是我兄长的红发男人。” 早川秋的眼眸有一瞬间的放大。 他几乎是满脸惊愕,猛然抬头直视着秦:“这不可能——您确定那个人是祁警官吗?” 秦没有说话。 早川秋眉心紧蹙阵,沉默了一阵之后,略显犹疑道:“那么,您的意思是……警察厅伪造了祁警官的存活状态、真正的祁警官很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 金蜜色的眼底闪烁着早川秋看不懂的暗色。 过了好一会儿,早川秋才听见一道绵软的声音,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现实: “怎么可能呢?” “——毕竟,当年,我可是亲眼看着他的尸体被撕的粉碎、最终就连血肉残躯都被那群疯子啃食干净的啊。” 早川秋:“……” 他怔怔凝望着秦。 这个语气…… 对方现在的状态,真的没问题吗? 狭长的眼眸半敛着,早川秋第一次仔仔细细端详对方,蓦然发现——狐狸监护人的眼睫,竟然是笔直朝下的。 抬起眼看人时还不明显,可当对方将眼皮垂落时,那些直且长的睫毛就会淡淡搭在眼眸之上,半遮半掩间,无端令那落日熔金一般明净的金蜜色眼眸平添了一丝深邃莫测。 这样异样的反差,让早川秋忽然就从自认早已熟识的前监护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危险感和疏离感。 “aki。” 秦的语气很轻。 “——你说,记忆这种不可控的东西,真的不会背叛我吗?” —————— 送走早川秋和□□处理班的警员之后,秦火速给冤种上司去了电话。 在经历了焦头烂额的一通解释和保证后,他这才算勉强将臭崽惹出来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草草更换了一身作训服,秦拎着课表再三确认,确信下午自己排了满课之后,顶着一对黑眼圈,跟怨鬼附身似的,相当不情愿地游荡到了术科训练场。 经历了秦教官前段时间的花式毒打,现在,鬼冢班的小崽子们显然比刚开学要老实的多,认认真真完成课堂训练的样子,让秦几乎都有些不忍心再挑刺了。 ——尤其是家养的那几个崽子,还顶着一头被爆炸的高温燎得乱七八糟、跟被狗啃了一口似的奇葩发型。 盯着某人被火燎得参差不齐、汗湿之后张牙舞爪贴在脸侧的金色碎发,秦按着自己活蹦乱跳的良心,忽然就感觉,自己对崽崽的拳拳爱护之心,好像也并不是那么的浓烈了。 太丑了。 实在是太丑了…… 幼崽的发型果然是家庭共同财产…… ——决定了,以后零崽换发型必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进行,否则容易影响他们之间的亲子关系。 这样想着,秦怀揣着侥幸心理,心想着万一只有零崽比较惨、新造型惨绝人寰,其他崽子们都还在接受范围之内呢? 于是他扭过头,又仔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景光崽。 “……” “……” 正在认认真真挥拳打靶的诸伏景光:“?” 顶着一头被火燎成二八分的怪刘海,诸伏景光眨巴了一下眼尾上翘的猫眼,用满含疑惑的眼神望向秦。 秦:“……” 悬着的心,终于还是亖了…… 一把捂住心口,狐狸教官默默扭回过头,决定再也不要伤害自己和幼崽之间岌岌可危的感情了。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身侧,一阵微暖的轻风扑洒到颈侧,秦微微扭头,对上卷毛崽汗津津的面容。 没大没小地用力推搡了一下教官先生的肩膀,松田阵平兴师问罪道:“你不是说要纠正我的侧踢动作吗?眼睛看哪呢?我看你根本就没有好好观看我的演示吧?!” “看了看了。” “你敷衍我?!我就知道你是个偏心眼!以前你在大学代课就没好好听过我和hagi的课堂展示,现在到了警校还是这样!”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气势汹汹地谴责了对方一番,松田阵平挑起了眉,似笑非笑:“我说——你能不能把眼珠子从降谷和诸伏身上移开啊?你这样我真的会怀疑他们两个是你亲生的孩子了,已经年近奔四高龄的秦、教、官!” “……” “说起来,你是不是也该到所谓的中年油腻期和更年期了?” 松田阵平歪头看秦,想了一会儿,唇角忽然扬起一抹坏笑:“「——还在因为练不好擒拿而感到烦恼吗?现在不用烦恼了,因为你的‘秦’来了」……你以后该不会要这样跟我们说话吧?” 秦:“……你好恶心啊。” “油腻中年男不都这样吗?还是说你想这样——”略微沉吟,单手撑墙、松田阵平作势要拿右手去捏对方的下巴,“「这么简单的擒拿都练不好?同学,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yue……! 秦瞬间瞳孔地震,脸上表情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强忍着才没有一脚把作妖的某人踹飞出去。 妖孽退散啊啊啊啊!!!! “——秦教官,小阵平的侧踢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的吗~?” ……得,这还有个祖宗等着呢。 眼角余光瞥见鬼鬼祟祟伸手去拉松田阵平、被自己发现后光速换上一副熟悉的轻浮笑容的萩原·行走的谣言传播机·研二,秦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一巴掌糊在某个代养崽贴的有些过分近的大脸。 “——零分。侧踢发力角度不对,罚重踢200次找找感觉,萩原研二给他计数。” 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萩原研二睁大眼睛,低头看了看前臂上套着的护具:“哎?我吗……?” 秦瞥他一眼:“还是说你也想一起?也可以。伊达航——” 他呼唤了一声。 得到应答之后,秦拍了拍快步过来的人类青年的肩膀,眉眼间浮现出一丝满意:“你练的不错,休息一会儿。正好,你来给他们两个计数,200个侧踢,少一个都不行。” 200个…… 一瞬间,伊达航看向两位同期的表情里就写满了同情。 给了小伙伴们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伊达航很是沉稳地一点头:“是,我明白了。” …… …… 当天下训,据说某两位刺儿头新生是一瘸一拐、彼此搀扶着离开术科训练场的。 —————— [行动力强]这个标签,不管是对于妖怪来说、还是人类来说,都是一个无可争议的褒义词。 聪明的狐狸向来善于把握时机,对于早已经做好的决定,也能一丝不苟地严格执行下去。 于是…… 是夜,9:00。 结束掉人格犯罪模拟与侧写的课程之后,松田阵平抱着书,被诸伏景光搀着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宿舍方向走。 “你好逊啊,hagi!” 单腿蹦哒了两步,他扭头看向身后被降谷零撑着的萩原研二,向自家幼驯染发去了无情の嘲笑。 “——你怎么走路一米七一米八的?看上去像个被拴住腿的青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萩原研二哼唧了一声,耷拉着眼角,眼神幽幽地看向松田阵平:“我是被谁害成这样子的?” “200下侧踢……只踢了130下我的腿就要抽筋了!害我一起挨罚的罪魁祸首不内疚也就算了,到底是为什么会好意思笑话我啊?” 罪魁祸首单腿蹦哒到幼驯染面前,在诸伏景光一迭声的“哎你小心别摔倒了”的提醒声里,理不直气也壮地争辩:“那他怎么只罚你,不罚降谷诸伏和班长?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就不能在你自己的身上找找原因吗?” “??我能有什么问题啊?”萩原研二登时就不干了,睁着一双委屈巴巴的小狗眼指责对方,“我感觉我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缝住小阵平的嘴,所以才会惹来这样的池鱼之祸!” “你还好意思说我?难道不是某个谣言传播机更应该闭麦吗?” 降谷零叹了口气,伸手将恼羞成怒打算去推松田阵平、最后却一个趔趄险些摔个狗吃屎的萩原研二扶稳之后,同样疑问:“是啊,萩原,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开老师的玩笑?我总感觉你少造点谣,老师大概就不会针对你了呢……” “我吗?” 深紫色的下垂眼眨巴眨巴,萩原研二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忽然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因为感觉秦老师明明又憋气又恼火,但最后却只能用无语的眼神瞪人、就连想骂人都找不出像样的脏话的样子实在很可爱,就像是被抢走骨头后生闷气的小狗一样,所以总是会忍不住想要逗一下他呢~” 降谷零“喂”了一声,半月眼:“这样说未免也太失礼了吧?那可是我的老师啊,你就不怕把你丢在这里、自己回宿舍吗?” 闻听此言,萩原研二顿时大惊失色,光速化身狗皮膏药,死死扒在了降谷零的肩膀上:“别别别!英俊潇洒机智勇敢的降谷同学,你一定不忍心让你可怜的同期留在这里吹一晚的冷风吧?不要啊,那样的话我会死的、我真的会被冻死的QAQ!” 降谷零很是嫌弃地推了萩原研二一把,但到底是没把人丢下,拖着人费劲巴拉地往宿舍艰难行进。 “说起来——”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伊达航转头看向两个半身不遂的同期:“松田、萩原,你们之前不是还说要给那个偶遇的流浪小狗准备项圈吗?项圈呢?还有,你们为什么确定还能见到那只流浪小狗啊?” 闻言,降谷零不动声色地和诸伏景光交换了一个视线。 ——总感觉这个流浪狗的出现有点怪怪的。 ——该不会是秦老师伪装的吧……? ——不、应该不可能。没道理全世界那么多流浪狗都是老师变的啊,而且以老师那种死要面子的性格来看,怎么可能会假装成流浪狗、哄骗松田和萩原心软收留他啊?想想都不可能。 ——也对,秦老师那样优秀又厉害的大妖,应该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是的,完全不符合人设嘛! 顺利理清逻辑、说服(?)了自己,降谷零按下心底隐隐翻涌的古怪情绪,连同诸伏景光还有伊达航一起把两个半残同期送回自己的宿舍之后,这才各自散去,回房洗漱。 拖着酸软无力、小腿肚子隐隐抽痛的左腿,松田阵平草草冲了个澡,很是艰难地换好衣服之后,一蹦一跳地蹦哒到了自己的床边。 熄灯。 摆好枕头。 掀开被子。 脱鞋上…… “——卧槽、什么东西毛茸茸的?!” 第115章 留宿 浅眠被人吵醒,秦抬爪拨开摁在自己脊背上的手,有些不怎么高兴地睁开眼睛,冲着面前这只不省心的臭崽“呜呜”了两声。 ——干什么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松田阵平一脸惊魂未定,捂着胸口平复了好半晌,这才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卷毛蹲到了自己的床边上。 借着月光,他仔细看了看在自己床底下蜷缩着的小白团子。 “……你是,那晚的流浪狗?” 秦抖了抖耳尖,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 什么流浪狗?能不能对教官放尊重一点啊? 松田阵平眼尖,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这个白眼,有些新奇地把脸凑到小狗面前,扒拉了一下对方QQ弹弹的大耳朵:“哟,小东西体型不大,居然还会瞪人呢!” 秦:“……” “来来来,你再翻一个白眼我看看——” 秦:“……” 好烦…… 早知道去萩原研二的宿舍蹲着了:) 要不是为了盯着这一窝不省心的臭崽子,防止对方再搞出点什么事、再把这栋命途多舛的宿舍楼趁夜炸飞了去,他才不会放着好好的教官宿舍大床不睡,巴巴地跑来睡冷冰冰的地板呢! 偏偏让他睡地板的臭崽子还一点都不承情! 一把将狗从床底下掏了出来,松田阵平很敷衍地给对方拍了两把灰,就着月光把狗放到自己的床上,又仔细帮狗检查了一下身体:“上次干嘛突然就跑掉了啊?伤好了没?走路还瘸不瘸啊?” “呜。” 不瘸。 确认过大关节没有出现脱位扭曲的情况之后,松田阵平放心了些,手法略显粗鲁地拍了两下小狗的脑袋瓜:“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有点犯冲啊?第一次在医务室见面就差点因为你被教官抓包了,昨天晚上又因为你差点把宿舍给炸了……等等!” 他有些狐疑地盯着狗:“你腿倒是不瘸了,但我现在开始瘸了——这该不会也是你克的吧?”?? 这也能怪到我身上??? 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搞封建迷信呢??松田阵平你还记得自己是个警察预备役吗?! 小狗无语。 小狗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 大概松田阵平也知道自己的猜测有点过分离谱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抄起小狗,强行又把对方的身体转了回来,正面面对着自己。 在自己的枕头底下仔细摸索了一阵,片刻之后,松田阵平拎出了一条隐隐弥漫着焦糊味的皮质项圈。 “给你。” 他把项圈凑到小狗面前,得意洋洋的展示了一下:“我和hagi亲手给你做的,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帅气?” “……” “快看看,喜不喜欢?” 虽然对这份礼物有些敬谢不敏,但臭崽的心意秦还是领受了。 感动地抖了抖耳尖,秦垂眸看了一眼项圈。 ……这个丑了吧唧的、甚至还糊掉一小块的骨头图案到底是谁刻的?丑死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拜托!我大半夜不睡觉,为了弄这玩意把宿舍炸了不说、还挨了秦知也一顿批,我到底是为了谁啊?!” 松田阵平又拍了一下小狗的脑瓜子,力道并不怎么温柔,似乎很少跟小动物亲密接触。 秦:“……” 行吧。 嗅着阳台方向传过来的、隐隐约约的焦糊气味,秦勉为其难的舔了一下臭崽的手指。 “我给你戴上。” 松田阵平顿时就被哄高兴了,但脸上表情却还是臭臭的,强行让自己露出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 项圈…… 在对方试图把项圈套在自己颈子上的瞬间,秦后腿蹬床,身体用力往后缩了缩。 松田阵平:“?你干嘛?” 秦半蹲在床上,盯着那条皮质项圈,没吱声。 他以前能勉强忍受降谷零给自己佩戴牵引绳,是因为那个人是降谷零,并且牵引绳本身只需要在外出遛弯时佩戴几十分钟就可以。 但项圈不一样。 ——这种佩戴上之后就会受制于人、在身上明明白白打上对方标签的东西,对于大妖来说,是一种羞辱。 看了看项圈,又看了看抗拒意味相当浓厚的小白狗,松田阵平愣了一下,眉心微皱:“不想戴这个?” “呜。” “这是为了你好。没有这个的话,你在外面玩的时候如果不小心碰到警察,可能会被对方当场抓走的,日本对于流浪犬只的管理可是很严格的。” 秦盯着项圈,在对方再次试图伸手抓自己的时候,一甩尾巴,跳下了床榻。 “……” “……” “啧。” 对方动作太过灵活,捉了半天连根狗毛都没碰到,给松田阵平气得直瞪眼,最后只能将项圈放下:“行行行,不戴就不戴吧,那你自己机灵点,看见警察就快跑,知道吗?” “呜。” “……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没有。” 小声嘀咕了一句,松田阵平冲狗伸出手:“过来吧?十一点多了,也该睡觉了——还是说你真打算睡地板啊?” 看对方仍然蹲坐在地没有动静,他有些无语,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床:“我都不嫌弃你没洗澡,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啊?而且就算是春末,地板返潮也还是很冷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是睡床对骨头好一点。” 对骨头好一点…… 秦有些犹豫。 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己光秃秃的尾巴根部,又看了看松田阵平“砰砰”拍打着床铺的手,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接受对方的好意。 同床共枕什么的…… 这种距离,就算是对妖怪来说,也稍微有点过分近了些。 姐姐和兄长以前曾经说过,不可以随随便便和没有特殊关系的妖怪睡在一个窝里——这个规矩代换到人类身上,想来也是成立的。 重新在宿舍里寻找了一个背风的偏僻角落,秦用爪爪刨了两下,确认地上并没有太多灰尘之后,一甩尾巴,趴了下去。 给自己找到合适的休眠地方之后,狐狸扭头冲撑坐在床沿的松田阵平抖了一下耳朵。 “呜呜。” 「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晚安臭崽。」 松田阵平没说话。 耳朵里很快就传来出硬质床板“吱呀吱呀”的声音,秦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在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也逐渐消失之后,这才慢慢合上眼。 就在他即将再次进入梦乡的前一秒…… 嗖—— 微弱的破空声响起。 迷离夜色之中,白狐瞬间绷紧身躯,睁开眼,警觉锐利的眸光猛然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团洁白的方形物体在视野之内迅速放大。 望着那团熟悉的剪影,秦微微一怔,身畔逐渐腾起的狐火火苗迅速被他重新收了回去。 噗——! 不明物体在距离秦不到20厘米的地方轻轻坠落,沉闷的落地声响起,同时带起了一股微弱的风。 “——给你,睡这上面。” 松田阵平淡淡的声音从床榻的方向传来。 眸光微顿,秦低下头,发现横卧在自己面前的,是对方那仅有的一只洁白柔软的枕头。 —————— 作为五人组里最能搞事、最不消停的幼驯染组合,毫无疑问地,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很快就得到了秦的重点关注。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秦现在已经逐渐和这两个臭崽达成了某种默契,一三五去松田阵平宿舍盯着松田阵平休息,二四六在萩原研二宿舍监督萩原研二早睡早起不搞事,周天回老东家帮忙处理一些不太棘手的任务,日子过得忙碌且充实。 对于小狗的留宿,萩原研二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他一向喜欢小动物,再加上颜控属性大爆发,对于秦这只可可爱爱到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的雪糯米团子没有任何抵抗力,几乎是欢天喜地用自己的干净衣服在床边给小狗搭了个窝,每逢小狗留(临)宿(幸)时还会提前准备好狗零食,括弧秦教官没收之后补货的括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他开火腿肠的时候,都会得到小狗阴沉沉的眼神注视就是了。 至于松田阵平。 虽然也不抗拒小狗在自己宿舍里留宿,但小狗在他这里的待遇,可就要比在萩原研二宿舍的要差上不少了。 松田阵平不是个多么敏感温柔的人,他和他的幼驯染很不一样,像是某种直觉系的野生动物。 高兴的时候,他会捞过小狗、手法相当之粗糙地一通呼噜,不高兴的时候……不高兴的时候松田阵平也撸狗,但下手那力道就更加没轻没重了,经常把小狗搓揉得毛发打结,气得小狗“嗷呜”一口狠狠叨在他手上,等到终于抢救出自己的爪子,看到手上那一对圆圆的小牙印之后,这才舒坦地撒开狗去做自己的事。 ——仿佛什么奇怪的变态一样。 鉴于松田同学的粗鲁态度,秦磨了好几天牙之后,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不知道多少次从松田阵平的枕头上醒来,秦打了个哈欠,抖抖耳朵,叼起枕头一个纵跃,精准降落在松田阵平的胸口。 “唔噗——!!” 巨力袭来,松田阵平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在睡梦中撅过去。 大尾巴扫了扫松田臭崽的脸颊肉,秦“呜呜”两声,提醒对方到点起床了。做完这一切后,他松开枕头,顺着阳台特意给他留的窗缝,三窜两跳消失在了窗外。 如此这般度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日子,秦心底对两个搞事精的警觉稍微减退了些,每天晚上得到盛情款待(特指萩原研二)的时候,偶尔还会为自己先前的不信任而感到惭愧。 但…… 有些事是不能被念的。 一念及,不好的事情就会应声而动。 这天下午,秦溜溜达达地来到术科训练场,正琢磨着今天下午用不用再给小崽子们上点压力、感受一下社会的毒打,下一秒,却听见自己所在的这间场馆大门被人重重拍响。 “——秦教官、出事了!您快来看看啊!!!” 第116章 不见了 鬼冢班…… “……” 强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秦快速拉开场馆大门:“发生了什么事?别慌,把话说清楚。” 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拉开,门外的警校生一个不留神,险些一头栽进秦的怀里。 连滚带爬地站直了身体,他满脸热汗,慌忙道:“——出事了!鬼冢教官为了接住修补屋顶的工人、被安全绳吊在射击馆了!!” 秦眸光一顿。 “几号射击馆?” “003!” 简短有力地回复了一句“走”,秦跨出训练馆,眼角余光瞥见那个来报信的警校生还撑着膝盖跟那喘粗气呢,道了一声“失礼”,随后夹着人一路飞奔往003号射击馆。 都是术科训练馆,射击馆与格斗道馆的距离原本就不算太远,在秦的大长腿加持之下,两人几乎是眨眼间便闪现到了003号射击馆门外。 嗡——!! 推开门的一瞬间,秦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馆内气氛很嘈杂。 尖叫声,指挥声,还有忧心忡忡的讨论声连成一片喧闹的海洋,置身其间,秦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遭到了一记重拳,敏锐的耳朵一时嗡嗡作响,轰鸣声不断。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 ——在视野的最中心位置,秦清晰的看见,一道相当眼熟的身影正被一根安全绳死死套住脖颈、整个人摇摇晃晃地悬吊在天花板上,而在他的身下,则是垂挂着一个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维修工人。 被绳索套紧脖颈的鬼冢教官此刻正处于危急状态之中。 原本用来拉扯绳索、勉强维持气道畅通的双手,此刻早已使不上劲。 在自身体重和身下工人的双重重力拉扯之下,那条安全绳便连手带脖子一起死死套在了鬼冢教官的咽下,使得气道受压程度更甚。 若非下方的诸伏景光和伊达航搭人梯托举了一下,看这情况,鬼冢教官恐怕早已被勒断脖颈、窒息死去了。 秦:“?!” 淦、这节不是射击课吗??鬼冢教官这是在干什么?! 来不及多想,在确认眼下情形十万火急之后,秦大脑飞速运转,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便迅速做出了决断。 一把丢开挟在肋下的报信警校生,白发教官助跑两步,脚尖在楼梯扶手与右侧墙面练练飞踏,紧接着腰身一拧,整个人瞬间便如扶摇乘风一般,身形转眼间跃至半空之中。 哧——!! 什么东西被割断的轻微声响,在这个喧闹的空间显得那样不起眼。 但…… 下一秒。 砰——!!! 震耳欲聋的枪击声,瞬间便统治了整个射击场馆。 场面倏然静默。 二三十名警校生们惊恐愕然的目光,在这一声枪响过后,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场馆破漏的天花板下方。 他们也因此,亲眼目睹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身法秀。 借力在墙面猛然一蹬,秦宛如一头扑食的飞鹰,整个人瞬间横贯而出,双手呈爪,一上一下,身形飞掠而过的瞬间,一上一下两段锦纶安全绳便瞬息而断。 哧! 哧哧! 牵连着两人的安全绳应声断裂,鬼冢教官和维修工人的身躯没有丝毫停顿,下一个瞬间,便猛然朝着地面快速摔落下去。 两人先前所处的高度并不算太危险,可就这样任由二人落地的话,伤筋动骨事小,万一落地时撞到毫无保护措施的后脑勺的话,可就不一定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了。 原本在下方托举的诸伏景光和伊达航瞳孔一缩,来不及发声,身体便朝着两人落地的方向飞扑过去,试图以自己为垫背,给早已经意识不清的鬼冢教官和建筑工人预留一点缓冲的余地。 但他人尚且还在半空,便见头顶那原本垂直落地的两人身躯忽然一震,紧接着,便对上一双金蜜色的狭长狐眼。 “——管好自己吧,小崽子们。” 狐狸似调笑又似警醒一般的绵软声线,在两人头顶上方响起。 下一秒。 飞掠而过的瞬间,一手揽住鬼冢教官的肩膀、一手拎住维修工人的腰带,秦匀称结实的长腿借势一绞,便将上方那截断裂的安全绳紧紧缠绕在了自己的腿上! 咻——!! 一左一右拎着两个老倒霉蛋的身体,秦整个人于瞬息间倒挂在半空,腰身飞快挺动卸力,仅仅只依靠那条勒进自己小腿肉的绳索止住落势,身型瞬间就在半空之中定格,随即重心不稳地左右摇晃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 兔起鹘落间,等到下方的一众警校生们反应过来之后,原本以上吊人姿势垂挂在绳索之上的人,就换了一个。 “……刚才发生了什么?” “鬼冢教官得救了!是秦教官!鬼冢教官在秦教官的手里!!太好了!!!” “——等等、秦教官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啊啊啊啊秦教官您坚持住,我们这就去找爬梯上去救您!!!” 大头朝下的姿势使得血液朝着头部快速汇聚,秦甩了甩头,感觉有些不太舒服。 警校生们惊慌失措的面容倒映着他的眼底。 秦眨了眨眼,冲人群里唤了一声:“喂——” 降谷零整个人都不好了。 指尖微微颤抖着,他连枪都顾不上好生保管,随手甩开之后就直接飞扑到了秦知也的身下。 因为安全绳被切掉了一截、又被秦勾住一长段的关系,降谷零快速衡量了一下对方现在所处的方位,确定就算再搭人梯也没办法够到之后,神情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 “老师!” 他伸出手,臂弯顺着对方晃荡的弧度不断来回移动,拼了命地试图接住对方:“你能解开缠在腿上的绳子吗?别担心,往下跳!我一定会接住你的!” 绳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秦面上神情微顿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你接我干什么?” 降谷零呆了呆,唇瓣微动。 “——接好你们教官就行,小心别被压伤了啊,我要丢下来了。” 降谷零:“?!!等等、你别——” 不等他将话说完,下一秒。 呼——! 砰——!! 话音落地的瞬间,鬼冢教官沉重的身体,便直挺挺砸落到降谷零大张开的怀抱里。 大概是因为秦丢人下去的时候手上稍微收敛了些力度,鬼冢教官那么大的体格子就这样照脸摔下去,除了撞得降谷零连连踉跄、在撞倒诸伏景光之后一屁股摔倒在地外,再没有弄伤他分毫。 崽崽没事。 同事也没事。 嗯嗯,真不愧是一次完美的投掷啊~ 满意的抖了抖耳尖,在丢掉一个负重后,秦明显能感觉到小腿部分承受的拉力轻了不少。 他于是又将目光转向头毛凌乱、警帽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 “——接住这个小哥哦?” 松田阵平/萩原研二:“!!!” 不等手忙脚乱准备接人的两人摆好姿势,下一秒,早就已经陷入昏迷的维修工人的脸,便在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眼中快速放大。 砰——!! 在这一次并不算如何温柔的、不太完美的投掷之下,三个人顿时仿佛滚地葫芦一样,晕头转向地摔成了一团。 “完美收工~” 秦拍了拍手,尾尖轻轻晃了晃,将零崽射出的那枚直奔自己耳朵尖就过来的子弹悄悄抖落在地。 叮咚…… 叮咚…… 黄铜质地的弹头跌落在地上,发出两声清脆的撞击声。 伊达航耳朵动了动,正要寻声望过去时,便听见头顶再次传来某个教官软绵绵的笑声。 “——让一下啊,伊达同学,你挡住我落地了。” “什……” 下意识依言退开,不等伊达航大脑反应过来,头顶那个仅靠小腿绞紧绳索倒挂着半空的人影,便一个拧腰,长腿快速绕着绳索一勾一绊。 在所有人都没看清的一瞬间,那条早已经在重力作用下、深深勒进肉里的安全绳,便悄无声息地在秦腿间松脱。 急速下坠! 就在白发男人的身形即将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他那劲瘦结实的腹部瞬间弓起,一个鹞子翻身,屈膝沉腰,整个人相当利落地半蹲落地,没有激起丝毫尘埃。 咚。 ——落点正好就在伊达航先前所占据的位置。 缓缓站直身子,秦扭了扭先前勾缠住绳索的左腿膝盖和踝关节,原地蹦哒了两下后,确定除了轻微的淤青和擦伤之外再无大碍。 ——完美的救援,真不愧是我啊。 不、等一下…… 心有余悸地抖了一下自己水红色的耳朵尖尖,秦有心想摸摸自己被高温烫焦了那簇耳朵毛毛、确认一下狐耳的完好程度,但看着瞬间将自己簇拥起来的人类大崽们,到底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有些后怕地想——还好自己当时反应够快、用妖力强行逼停了那枚射向耳朵的子弹,不然的话,自己以后,说不准就是一只独耳独尾的丑陋狐狸了…… 那种画面太过惨烈,秦拒绝想象。 “……” 等等。 狭长的狐眼微微眯起,秦扭头看向人群之外帮忙把人抬上担架的五只臭崽,等到几人心急火燎地再次带领校医冲向自己之后,这才摆了摆手,语气平静地问: “——子弹哪来的?” 五人面面相觑。 半晌后,人群之中,有个面色惨白、满头大汗的警校生缓缓举起了手:“抱、抱歉,是我想要留作纪念,所以偷偷留下的……” “私藏弹药?” “……十分抱歉!” 秦看了一眼被抬上救护车、紧急送去附近医院检查治疗的鬼冢教官,想了想:“你们班的负责教官是鬼冢君,我不好插手你们的犯错处罚,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 那人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是……” 眸光在对方身上淡淡扫过,秦扭头问刚才开枪的降谷零:“刚才那把枪呢?你放哪了?” 降谷零抬手一指楼梯角:“就在那——” “……” “……” 冷汗瞬间浸透了背脊,降谷零瞳孔剧颤,在秦疑惑的目光注视之下,艰难地张了张嘴。 “枪……” 他看向秦,唇瓣瞬间没了一丝血色。 “枪,不见了……” 第117章 我跟你拼了!!!! 在听清降谷零话语的一瞬间,秦的面色也骤然阴沉了下去。 日本境内对于枪支的管控虽然称不上太过严格,但那也要分情况。身为一个未来的警察预备役,在警察学校里丢子弹丢枪,这对于警校来说是大事,对于警察学校直属的部门警察厅来说,更是奇耻大辱。 如果是正式警察,就算丢枪之后又找了回来,那也要接受业内的处分以及时长不等的停职警告,像是降谷零这样还没有正式授勋成为一名警察的警校生,收到的处理只会更加沉重。 “……” “……” 四目相对。 两秒后。 “老师,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降谷零的额角不断沁出冷汗,面上表情除了六神无主之外,更多的是恐慌与无措。 除了自己的警察生涯是否会就此断送,他更担心的、更害怕的,是连累到和自己一起执行这次救援行动的好友,以及身为在职警察的秦。 幼崽可以慌,但身为监护狐兼警察前辈的秦却不能自乱阵脚。 按住幼崽的肩膀微微用了些力,秦双眸直直地望进对方的眼底,一向柔润的声音此刻被压的很低。 “嘘——噤声,控制好表情。” 降谷零一怔。 不等他弄懂对方这话的意思,他很快就听见面前这位白发金眼的年轻教官继续低声道:“不要声张,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如果有其他人问起你的话,什么都不要说、保持沉默,听明白了吗?” “……” “……” “你们也一样。” 转眸看向旁边那群同样面色苍白的小崽们,秦随手呼噜了一下靠的最近的诸伏景光的脑瓜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你们现在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零酱出事了你们也要跟着倒霉,所以……聪明一点。懂我意思吗?” 余下四人面面相觑。 片刻过后,四个人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达成共识。 目光在还等在射击馆大门口的医疗队、以及其他班级赶过来帮忙的教官们身上流转一圈,秦冲忐忑不安的小崽子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随后快步过去,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很快就将人群驱散开来。 只有一人留了下来。 秦看了一眼对方捧在手里的打靶成绩记录册,又看了眼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淡淡道:“你是鬼冢君的助教?” “是、是的!” “你找我什么事?” 很是局促地摸了摸后脑勺,助教君迟疑了一下,在秦那双野兽般诡异剔透的金蜜色狐瞳注视之下,弱弱道:“那个、请问之前松田同学拆解组装过的那支手枪……” “啊,你说这个啊。” 狐耳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秦半眯起眸子,冲不安之意愈浓的助教挑起唇角:“那玩意儿在我这。怎么了吗?” 助教显然没想到秦会给出这样一个回复。 怎么了? 当然是还枪啊! 嘴唇蠕动了一阵,助教搓了搓手,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是这样,每一把教学用枪在后勤处都有登记编号,训练结束之后都需要立刻归还的……” “哦。” 漫不经心地摆了一下手,秦随意道:“听说那把枪的转轮定位器出了点问题,我借来看看——放心吧,我会补上借调报告的。” “可是……” “如果能够确定枪管转轮和轴线歪斜因为是枪支的品控出现了问题的话,我之后会让公安装备课的同事去找工厂方面反映情况的,不必担心。” 公、公安?! 助教当场就懵逼了。 他无助地看着秦。秦挑起眉,表情淡淡地也同样看向他:“不信?我有警察手册,上面有警察厅公安部的章,要看吗?” “——不、不不不!不用看了!是在下失言,秦警官您随意、您随意!” 怀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在没有得到秦教官更多解释的情况下,可怜的助教先生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之后,秦转过身,整理好身上的制服之后,面容登时一肃,负手跨立,沉声喝道:“肃静,列队!” 清晰的口令响起,瞬间就戳中了警校生们连日训练出的条件反射神经。 哗—— 哗哗哗—— 眨眼间,一群身板笔挺的人类小崽就迅速完成了集合列队,一双双清澈的眸子格外专注地望向队列最前方的秦。 金蜜色的眸子在众人面上一扫而过,秦的语气轻飘飘的。 “刚才的事,你们应该也清楚了——教导你们射击的鬼冢教官目前出了点意外,之后恐怕需要住院疗养一段时间。在鬼冢教官住院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课将会由我暂代。” 话音落地,白发金眼的教官弯起唇角,冲底下一群满脸苦相的小崽子们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我格斗课上的规矩你们也懂的,现在新增一条:每节课打靶成绩最差的,留下回整理靶纸加打扫卫生。你们有没有问题?” “没有……” “听不见,大点声~” “报告教官!没有问题!” “很好,”秦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在人群里逡巡了一阵之后,落在了某个眼神飘忽的卷毛崽子脸上,“刚才我大致看过你们今天的环数统计了——松田阵平,出列。” 松田阵平浑身一僵,停顿两秒后,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到!” “现在训练枪支已经回收,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你的靶数都创造了这节课新低。等会儿你留下来帮忙整理靶纸,有意见吗?” “……没有。” 松田阵平哼哼唧唧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嘴上说着没意见,但脸上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意见很大”。 秦笑容核善:“不乐意?那也行,以后靶数最低的给我当格斗课陪练——这个提议怎么样?” 脑海之中的警铃狂响,松田阵平瞳孔地震,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了不了不了、之前那个惩罚就挺好!我坚决服从教官的安排!” “哦。” 很是遗憾地,秦视线又在其他人脸上转了一圈:“你们呢?有意见没?” 底下一群小崽子登时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吱声的,一个个看向秦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看来没有。”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挂钟,秦点了点头,“差不多也到下课时间了,松田阵平你留下来,其他人解散吧。” “是!” 松田阵平:“……” 等人全部走干净之后,秦溜溜达达地找了截楼梯,一撩衣摆,以标准的犬科蹲姿势往那一蹲,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某个倒霉蛋垂头丧气地回收靶纸外加打扫卫生。 正好下节课是他的格斗课,秦也不着急走,跟农场主似的,一瞬不瞬紧盯着下方的牛马好好工作,时不时还要懒洋洋地支上一句“这里没拖干净”,气得松田阵平恨恨磨牙,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嗯嗯,这才是学生与教官的正确相处方式嘛~ 心满意足地,秦愉快抖动了一下耳朵尖尖。 正好现在场馆没人,他趁着松田同学扭头拖地的功夫,仔仔细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耳朵肉倒是没被子弹打缺,就是左边耳朵尖尖的那一小撮聪明毛被削断了,现在一只耳朵有聪明毛一只耳朵没有,看上去别说什么聪明劲了,整个就是一潦草二傻子狐狸。 变丑了…… 变成一只丑陋滑稽的倒霉狐狸了…… 大耳朵很是惆怅地耷拉下来,白发男人有些沮丧抱着自己的大尾巴,盯着下面辛勤劳作的松田同学,顿时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于是,心气不顺的狐狸开始支使人。 “这边再拖一下。” “……知道了。” “那边墙砖有灰,拿抹布擦一下。” “……嗯。” “全是硝烟味,你,去把窗户打开通通风。” “好、的!您还有什么吩、咐??” 在松田阵平咯吱咯吱磨牙的背景音里,一直到无良狐狸开始试图支使松田阵平去给顶灯更换更亮的灯泡的时候,松田阵平终于忍不了了。 “——你针对我??” 一把薅起白毛教官的衣领,松田阵平欺近两步,恶狠狠地瞪着对方:“都跟你说过那是因为枪的转轮出了问题,不是我本来就射不准啊!你到底还想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一团软塌塌的狐饼伴随着他摇晃衣领的动作而随风晃荡,像一条质量极好的狐狸毯子。 此刻,面对幼崽唾沫横飞的谴责,毯子懒洋洋地眯起眼。 “哦,所以呢?” “所以赶紧放我去换格斗服啊你这个混蛋!!” “不要。” 松田阵平:“???” “你终于疯了???” 狐狸毯子甩了甩尾巴,软绵绵地笑:“你手好重啊松田阵平,手上还有老茧……和人和动物接触的时候用这么大力气,对方会很不舒服的哦?” 蓬勃的怒火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松田阵平愣神了一秒,随即勃然大怒:“这你也能挑我刺儿??你看我不顺眼就直说!我跟你讲,我看你和那个金毛混球也不顺眼很久了!!!” “就是很不舒服啊,毛毛都给我薅掉好多。” “??” 在松田阵平满腹狐疑的目光注视下,白发教官慢吞吞地抬起手,在松田阵平拎着自己衣领的手上一抓,然后…… “——看,这个就是。” 望着对方捏在食指和拇指指尖的,一根前半部分雪白、尾端微微泛红的发丝,松田阵平短暂沉默了一阵之后,然后面色就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两秒之后。 他猛地一头撞上满嘴跑火车的混蛋教官的额头。 “——混蛋!!!我跟你拼了!!!!!!!” 第118章 不安的气息 结束了一天并不算辛苦、但着实有些心累的传道授业之后,拖着疲惫的身躯,秦端着自己的餐盘,低头注视着里面大块大块油汪汪的肉排…… 他开始感觉到狐生无望。 吃又吃不好,每天还要追着帮人收拾烂摊子。 唉……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正当他蔫头耷脑准备随便扒两口饭、抓紧回宿舍摸点没收自小兔崽子们的零食饼干垫垫肚子。 下一秒。 “——求我,我就把这份军舰卷换给你,怎么样?” 无精打采地抬起头,秦瞥了一眼某个卷毛臭崽嚣张得意的嘴脸,又看了一眼对方盘子里那几枚略显粗糙的木鱼花寿司,嫌弃地抽了抽鼻尖,撇过了头。 “?” 松田阵平:“你干嘛翻我白眼??” “不感兴趣,谢谢。” 诸伏景光忍着笑,将自己和降谷零餐盘里的素饭团换给了秦,又从对方盘子里把那两叠油腻腻的肉菜端走,这才挨着秦坐下。 “上课辛苦了,秦老师。” 秦“嗯”了一声,顺手搓了搓小崽的脑瓜子。 “今天上课教的听懂了吗?我看你捉对的时候被零酱按着揍,如果没懂的话晚上可以来我宿舍,我给你开小灶。” 诸伏景光想了一阵,笑着摇头:“听懂了的,只是运用的时候稍微有点生疏……而且我本来也不是zero的对手啊。” 还挺实诚的。 秦有些怜悯地想。 思忖片刻,他将自己盘子里的寿司又夹回给了诸伏景光一枚:“下次上课前记得洗把脸。” 诸伏景光一脸迷茫,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侧:“是……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不是。” 秦拍了拍乖崽的脑袋瓜,目光慈祥:“洗把脸,然后祈祷自己运气好分到一个体术差的队友。”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望着诸伏景光瞬间哽住的样子,伊达航“噗”地一下喷笑出声,在秦看过来之后,又开始“咕咕”地闷笑。 这下半月眼的人换成了秦。 笑点好低啊,伊达同学…… ——你这个样子,以后要怎么处理奇葩居民的奇葩警情出勤啊? 很是怜悯地将自己的饭团也分给了对方一枚,秦捏起一个梅子饭团,开开心心地啃了起来。 衣袖滑落,一截线条利落流畅的小臂露了出来。 萩原研二盯着看了一阵,有些好奇地探出脑袋,小声问:“秦老师,当警察……也可以纹身的吗?” “嗯?” 秦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在看见那抹殷红如血的诡异图腾之后,很随意地道:“你们的话,体检的时候肯定不行。这是我工作之后弄的。” “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有。” “可是这个图案看上去怪怪的哎?” 喉结滚动,秦将嘴里的食物咽下之后,拖长尾音,很是无语地吐槽:“你好八卦啊,萩原同学——” 萩原研二“嘿嘿”笑了两声:“我也是好奇嘛……” “是什么都没关系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掉,”秦又捏起一枚海苔脆饭团,瞥了一眼某人亮晶晶的眸子,眉梢上扬,“怎么?你难不成还想去警察厅找我上司告状?” “没没没,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一旁的松田阵平听了一阵,突然插话:“你就吃这点东西?这都不够补回格斗课上消耗的热量吧?” 秦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捏着的是盘子里的最后一枚饭团。 “你要听实话吗?”他问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你说呗。” “——把你的苹果给我。” 某人理所当然地伸出手,指着松田阵平餐盘里那枚圆滚滚的红苹果:“吃不饱,我要吃这个。” 松田阵平:“……??” 他几乎要被对方一点不客气的态度气笑了,护着自己的苹果:“你找我要我的苹果、居然还理直气壮的??” “给不给?不给睡觉。” 话音落地,某只狐狸作势就要往地上躺。 “……” “……” 两秒之后,叼着一枚新鲜脆甜的大红苹果,秦端起自己的餐盘,相当愉快地前往了盥洗池清洗餐具。 —————— 夜里,12点。 今夜是满月,天上没有云,毛茸茸、朦胧胧的月光倾洒向大地,将世间的一切婆娑阴影都渲染成了温柔的霏色。 是毛月亮啊…… 毛月亮的夜晚,最适合鬼祟出行游街了。 屋檐之上,身材娇小的白狐狸仰头观月。 片刻之后,当月晕扩散到极点的时候,一缕似有似无的阴气,悄无声息地浮现在了狐狸的身后。 秦没有回头,尾尖却是条件反射地跳了跳。 “——奴良鲤伴。” 语气笃定,仿佛不用亲眼目睹便能知晓这位不速之客的真实身份一样。 狐火升腾。 下一秒,狐火尽处,原本那只圆滚滚、毛茸茸的小白狐狸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个身材颀长、面容妖冶的狐耳男人。 身侧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很快,一道身披羽织的身影蓦然出现,长刀往肩上一扛,很是潇洒地落座在了秦的身边。 “专门等我?” 狐耳抖了抖,白发金眼的男人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不会早就知道我要来吧?” 秦微微侧头,半眯起的狐瞳嘲笑似的钉在了身侧妖怪的身上:“滑头鬼身上的臭味,晚训的时候我就闻到了。” 奴良鲤伴以为对方在指责自己身上有体味,微微一顿过后,连忙低头确认了一眼自己的羽织外套。 “……不可能吧?我出门前专程换过干净衣服哎!” “只是一种形容。” “……”奴良鲤伴哽住,就连习惯性半闭着的眼睛都睁开了些许,“那你的这种形容,委实有些不够风雅了啊。” “风雅?”秦半月眼,冲某个素质堪忧的妖怪首领摊开一只手,“想要风雅的形容的话,有本事你别偷我家崽子的枪和零嘴啊,还是说奴良组大将是已经活不起了吗?” 奴良鲤伴:“……” 面色微微一僵,顺吃顺喝顺习惯了的妖怪首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神情很是自然地从怀里摸出不知何时顺来的左轮手枪和两袋小饼干,物归原主。 “不就两袋饼干吗?还真是个吝啬的妖怪啊,秦君——你这样可是不会受到女性青睐的哦?” 被指责不会被青睐的秦一脸冷漠:“哦。” “太冷淡了吧,秦君——”奴良鲤伴双手撑在身后,微微仰头,望着天边那一轮毛茸茸的月晕,“我可是有很重要的消息来知会你的啊……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独自过来这里见你吗?” 狭长的金蜜色眸子微微眯起,狐狸眸光狡黠。 “我不急,但总有人比我急。” “……” “你呢?你急不急?”秦打了个呵欠,头顶那对肉感极强的大耳朵也有些倦怠地转动了一下,“不急的话我先回去睡觉了,有点困,最近没太休息好。” “……” “晚安。” “等等——!” 一顿过后,仰头望着三尾转身就打算离开的背影,奴良鲤伴有些无奈地唤了一声。 等到对方应声回头时,他这才笑叹道:“我很急。所以,秦君,能拜托你留下,稍微听我说上几句吗?” “早这样坦率一点,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奴良鲤伴听着这话,总疑心对方是在意有所指。 但三尾的表情实在太过懒散随意,从对方半眯着的潋滟狐眸里,奴良鲤伴仔细分辨了一阵,看见的除了困意还是困意。 ……行吧。 等到三尾重新在自己身侧坐下,奴良组二代目首领斟酌了一下语气,面色逐渐严肃了起来。 “部下来报,东京辖区内狐狸的气息,正逐渐变得浓烈。” 秦一怔:“狐狸……” “对。考虑到此事牵扯到你同族的关系,在正式开启调查之前,私以为有必要知会你一声。” 奴良鲤伴注视着秦,暗金色的眸底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暗流在缓慢涌动。 秦知道他想问什么。 “——东京只有我,姐姐和幼崽们都不在这里。” “那就要提高警惕了啊。” 微微侧头,奴良鲤伴半闭起左眼,余下那只暗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秦的脸:“三十年前那场围剿之后,日本狐狸十不存一,现存的狐狸也大多隐居乡野、不问世事。” “如果那股气息不是你带来的话,很可能,会是蜗居京都的那个危险家伙,过来东京了。” 危险的家伙? 秦的狐耳忽地一动,眼眸微眯:“京都的妖怪,也管东京的事吗?” “四百年前……罢了,只是一些陈年旧事,不足挂齿。之前的事还没谢谢你,乙女的记忆恢复了,灵魂也逐渐趋于稳定,目前正在奴良组内修养。” 秦“嗯”了一声:“这两年养伤的时候,有听鸩小鸟陆陆续续说起过她的事……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如果她想留下来的话,我——” “奴良鲤伴。” 秦看向身边的黑发青年:“我的情报网自问还算灵通,你们之间的事,我稍微知道那么一点点。” 奴良鲤伴收回目光,仰望着天上那一轮圆月,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见对方不出声,秦仔细酝酿了一番措辞,半晌后道:“你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那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很多时候,犯过的错或许还有机会弥补,但对对方所造成的伤害,却再也没机会抹消了。” “奴良鲤伴,她或许不恨你,可你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横亘在你们之间的不只有那些遗憾错过、未能相守相伴的漫长岁月,还有你肩上扛起的,属于奴良组的、也属于你自己那个温馨小家的责任。” “缘分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你没办法强求,但这才是它之所以珍贵的原因啊。这是你的家事,原本我不该多嘴的,但朋友一场,我总不能看着你痛苦、也给你身边的人带去痛苦……之后要怎么选,你再好好想想吧。” “……” 奴良鲤伴没说话。 他脸上表情怔怔的,眼底波荡着粼粼微光,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愧疚,亦或是别的什么。 漫长的沉默。 一直到月上西梢头,夜鸦携着一身露水疲倦回巢、飘零的鸦羽自天际坠落,这位年轻有为的妖怪首领,这才像是被羽落之声霍然惊醒。 他动了动身子。 肩头的羽织结了一层露水,一粒粒夜露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向屋檐,像是月亮流下的温柔泪珠。 弥弥切丸被主人重新扛上肩头,朦胧月色之下,俊美不似凡人的妖怪首领缓缓站起身。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秦仰头瞥了他一眼,没吱声,只是从尾巴里抖出一小袋饼干,看都没看就递给了对方。 “送你,夜宵。” “……” 短暂怔愣过后,奴良鲤伴舒展开眉眼,接过饼干,捧在掌心仔细端详了一阵,突然笑了起来,“——这不就是你刚才从我这里要回去的那袋饼干吗?我还记得它,是蓝莓酱夹心的,有点甜过头了。” 护食的三尾用眼角余光斜睨看他,一伸尾巴就要去抢:“所以你要不要?不要还给我,我自己吃。” 灵巧地一个旋步,奴良鲤伴向后让开三尾夺食的手,微闭右眼,半开玩笑似的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的道理?秦君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三尾,如此行径,实在有失大妖的风度啊——” 啧。 “惺惺作态。” 被人当面蛐蛐,奴良鲤伴倒也不生气,弯眸笑了笑,转而道: “你帮了乙女,在这件事上我欠了你一个情——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奴良组任你调遣。” 这样说着,他撕开包装袋,拈了块饼干放到嘴里,“先别急着婉拒,秦君。如你所说,我们是朋友,你没必要和我客气,否则,真要认真算账的话,你这几年拖欠鸩的诊疗费,都够买一仓库的饼干了。” 秦:“……” 秦:“很难想象,37度的嘴里是怎么说出如此冰冷的话的。” 秦:“朋友之间,谈钱伤感情。” 秦:“一身麦香的我,怎么敢高攀一身铜臭味的你。” 对此,滑头鬼的反应很直接。他冲秦伸出一只手:“行,那把诊金补上吧。” 秦:“……” 之前倒是有听说过,外人想请小鸟出诊,一次就要花费千金。自己虽然也付了钱、买了燕窝,但这点钱,似乎完全不够抵扣诊费啊…… 啧,怪不得人类都说当医生最赚钱。 “给钱,或者认这个情,你选一个吧。” 秦火速握住了对方的手,眼神真挚,语气恳切:“挚友,我这里正好有个忙需要你帮。” 滑头鬼微笑:“挚友,请讲。” 秦于是想了想。 “你还记得祁吗?” 奴良鲤伴一怔:“你是说那个——” “嗯。他……好像回来了。” “复活?” 秦沉默了一阵,摇头:“我不知道……我明明记得,当年兄长的确是死在我的面前,鲜血把我的皮毛都染红了,但通过幼崽对我的描述来看,那个莫名其妙找上他们的红发男人,又真真实实自称为我的兄长……” “你有几位兄长?” “一位,”秦淡淡道,“昔年父亲英年早逝,在我之前,只与首领育有一子一女,也即我的一双兄姐。在三十年前的血色夜里,姐姐被族人拼死护住杀出重围,而我也在阿裴的掩护下与姐姐汇合、一同逃亡乡野避难。唯有兄长,在我赶到之前,便自裁谢罪了。” 奴良鲤伴眉心微皱,沉吟:“如果照你所说,令兄当年果真身故、如今复活的话,联系到乙女的情况、以及近期陌生狐狸气息渐浓的现状……这件事我会帮你留意的,秦。” “——我闻到了,一股不安的气息,正在逐渐逼近你我。” 第119章 像谁多一点 结束了与奴良鲤伴这段并不如何轻松的洽谈之后,秦站起身,抖了抖尾巴,变回了原型。 “——今晚就到这里吧。” 小小一团雪白色的糯米糍冲这一代的滑头鬼点头致意,“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也该回去继续统领你的百鬼夜行了。” “秦君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 奴良鲤伴饶有兴致地扬起眉,盯着狐狸上下打量了一阵之后,半开玩笑道:“莫非真如传言中所说,三尾大妖爱上了一名人类,还与对方诞下了一位具有半妖血统的人类幼崽?” “????” 小白狐狸登时睁大眼睛:“简直是无稽之谈!堂堂滑头鬼也然也会信这种市井流言??——传言还说什么了?” “我想想啊……” 捏着下巴,俊美风雅的滑头鬼故作思忖,随后促狭一笑:“传言还说,三尾为了那名人类爱的寻死觅活、难舍难分,在对方诞下幼崽不久就因病去世之后,发誓此生再不婚娶,为爱守寡,独自艰辛拉扯着爱人留下的唯一血脉长大。” “??” 秦一脸的不可置信:“为爱守寡?我??不是、这么离谱的谣言你居然也信???” “为什么不信?” 好整以暇地望着狐狸气炸毛变成狐球的样子,奴良鲤伴笑眯眯道:“你还不知道吧?三年前你舍命救诅咒之种的事已经在妖怪里面传开了,你和人类爱人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以及对于诅咒之种的拳拳舐犊之情,早已经被文采不错的妖怪编成了话本,发售之后,在妖怪之间的销量可谓是火爆至极啊。” 秦:“……” “我之前好奇,想买一本观摩学习一下,结果初贩告罄不说,就连二手价格都被炒到了一个令人咂舌的高价——看得出,大家对你这位珍惜三尾的私人生活,相当感兴趣呢。” 秦:“……你闭嘴。” 三尾羞愤至极,眼瞅着再逗就要炸了,奴良鲤伴见好就收,相当有眼色地同对方告辞:“组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在下先行一步。夜安,秦君。” …… …… 滑头鬼溜得相当麻利,迷蒙黯淡的月晕之下,很快,就只剩一只小白狐狸孤零零的身影久久伫立,无言对月。 “……” “……” 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消化奴良鲤伴带来的这个消息,秦沉默良久,最终咬牙决定回头就去二手市场高价收几个二手本子,看看那就连自己本人都不清楚的、所谓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究竟是怎么个事。 他突然就意识到一件事——人类喜欢脑补和造谣传谣这个表征,可能不是特性,而是共性。 比如萩原研二。 还比如这位编撰话本的不知名妖怪。 打定主意之后,秦用尾巴卷着手机凑到身前,看了一眼时间。 一点多了。 该回去盯着不省心的臭崽睡觉了。 毛茸茸、圆滚滚的雪糯米糍一个咕噜,动作灵巧地从屋檐一跃而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同样毛茸茸的朦胧月晕之中。 —————— 秦回到宿舍的时候,松田阵平的宿舍静悄悄的,没有开灯,只能借着窗外月光,隐约瞧见室内桌椅摆设的影影绰绰。 用爪尖小心翼翼刨开窗户,小白狐狸顺着窗缝溜进宿舍里,蹑手蹑脚找到那只摆放在角落里的柔软枕头。 前爪交替踩了踩,狐狸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翘着尾巴在枕头上找了个最松软的位置。 他正准备往上趴,下一秒…… “——去哪浪了,这么晚才回来睡觉?” “!!!” 浑身一个激灵,秦猛的扭头,还没等看清声音的主人是谁,就感觉脊背一暖。 紧接着,他整只狐狸就被人托着肚子、一把捞了起来! 熟悉的浅淡薄荷气息缭绕在鼻尖,秦出鞘的利爪微微一顿,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之后,便温顺地任由对方将自己塞进了怀里。 “饿不饿?” 秦:“?” 黝黑的眸子在夜色之中闪闪发亮,松田阵平摸了摸小狗的肚子:“你想不想吃点好的?” 吃点好的? 秦略微沉吟,很快,就用一种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犀利眼神,直勾勾盯着松田阵平。 ——你小子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去超市进货了! 泡面? 还是面包之类的速食食品? 上次不是已经收缴过一次零食了吗?你为什么还能有存货啊??? 秦刚想明白的时候还有点气,但转念一想——二十来岁的人类正值代谢巅峰期,加上晚上自己又还顺了对方一个苹果,那这会儿饿急了睡不着觉,应该也很正常吧? 唔…… 回想起自己顺走的那个又甜又脆的苹果,小白狐狸顿时就有些愧疚,心虚虚地撇下耳朵,眼神躲躲闪闪地不好意思看人。 “想不想吃?嗯?”捏着小狗温暖柔软的小肚子,松田阵平压低声音,狗狗祟祟地冲小狗挤了挤眼睛。 秦“……”了一阵,想了想,点了点头。 “OK!” 啪地打了一下响指,松田阵平松开小狗,转身去翻衣柜。 标准犬科蹲蹲坐在原地,秦原本以为对方在找私藏起来的食物,结果下一秒,他就看到松田阵平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常服,大喇喇地快速换掉之后,抱起狗就熟门熟路地翻窗出门,很是利索地溜出了警校大门。 秦:“……” 秦:“……” 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24小时便利店,秦被抱着趴在松田阵平肩膀上,一时无言,陷入了沉默。 ……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对方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学生?? 在便利店门前,松田阵平很顺利的和萩原研二汇合。 萩原研二挠了挠看着不怎么精神的小狗的下巴,有些担心地问:“小白怎么这么蔫?是没睡醒吗?” “刚在外面疯完回来,估计是累了吧?” 松田阵平也跟着摸了摸狗,指尖落下时,脑海中闪过某个无良教官的「和人和动物接触的时候用这么大力气,对方会很不舒服的」发言,顿了顿后,动作下意识放轻了不少。 两人头挨着头对着小狗研究了一会儿。 半晌之后,最终确定对方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单纯的耷拉着脑袋、不愿意搭理自己后,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相顾无言,哑然失笑。 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闹别扭的小狗随手塞进兜帽里安放好,松田阵平有些头重脚轻地迈开步子,栽栽歪歪地走进了便利店里。 深夜的便利店已经没有客人了,唯一一个值班的店员靠坐在收银台里,一边打着呵欠追剧、一边满脸困倦地询问着客人需要点什么。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冲对方露出一个帅气的笑:“请问,除了零食之外、还有什么吃的吗?” 店员想了一下:“便当的话,傍晚就已经全部卖掉了。关东煮成品也已经售空,不过店里还有一些材料,客人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现在去帮你们煮一些。” “小阵平?” 松田阵平无所谓地点点头:“可以,我都能吃。” 目光在对方身后鼓鼓囊囊的兜帽上一扫而过,萩原研二弯起眼角,冲店员笑着说:“那就这个吧——三份关东煮,其中一份不要调料、做白灼,再拿一盒Marlboro,麻烦了。” “需要打火机吗?” “不用。” 店员小姐点了点头,转过身,手脚麻利地开始忙碌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 拎着三盒热气腾腾的关东煮,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随便找了个路边的长椅落座。 没有要幼驯染帮忙把狗从兜帽里抱出来,松田阵平坏心眼地使了个眼色,随即一掀兜帽,原本团在帽子里的小白狗在毫无防备之下,顿时“噗叽”一下糊到了松田阵平的头顶,随后叽里咕噜地往下滚。 “……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爽朗大笑着,松田阵平在小狗无语又光火的目光瞪视下,一把捞起险些滚落在地的小狗球,顺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瓜,随后将其放到两人之间的长椅空位上,拆开那份白灼关东煮递了过去。 “你吃这个。” 松田阵平指了指那份清淡到几乎没有什么味道的白灼关东煮,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和萩原研二那份油汪汪、红澄澄的辣味关东煮,语带炫耀,但又好像是逗弄:“这个是我们的,不给你吃。” 秦:“……” “水煮菜,”松田阵平笑的恶劣,伸手戳了一下小狗圆滚滚、毛茸茸仿佛雪糯米糍一样的小身体,“——吃这个减肥,你看你都胖成球了!” 秦:“???” “呜——!!!!” “啊、你怎么又咬我??你该不会真有狂犬病吧??” “呜呜!!!!” “松口啊喂!hagi你别笑了、你就眼睁睁看着它咬我吗?!快来帮我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个,小白你不胖!你只是圆滚滚的!嗯嗯,小狗就是要圆滚滚的才可爱——啊怎么连我也咬,好痛好痛对不起了啦QAQ” …… …… 一番兵荒马乱。 半晌之后。 狠狠出了口恶气的小白狗悻悻啃着自己的那份白灼关东煮。 另一边,顶着小狗的眼刀子,脸颊上各有一对小圆牙印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人靠在背风的树下,各自点了一支烟。 袅袅白雾携着些许呛人的气息,慢吞吞散入夜露之中,片刻后,消失不见。 “心情不好吗?” “……” “因为小降谷丢枪?还是鬼冢教官那件事?或者是被坏心眼的秦教官欺负之后感觉非常委屈?” “……我还不至于这么小气。” “那是什么?”萩原研二歪头看他,在发现松田阵平指间夹着的那支香烟已经续了长长一截银色烟灰之后,好心提醒,“——要烧到手指了哦,小阵平?” “!” 手忙脚乱地,松田阵平弹掉烟灰,将烟蒂凑到唇边深吸了一大口,吐出一枚烟圈之后,这才心不在焉地将其掐灭。 “——是在为机动队的邀请而困扰吗?” 松田阵平:“……” 将松田阵平的反应尽收眼底,萩原研二忍不住笑了起来:“很少见到小阵平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呢~不是已经答应了对方的邀请吗?为什么还会因为这件事而心乱呢?” “……” 深吸了一口气,将最后一截烟全部抽完后,萩原研二指尖一捻,很快也随之掐灭了烟头。 “不说话是打算要冷暴力我吗,小阵平?大半夜不睡觉约我爬墙翻出学校,该不会就只是馋这一口关东煮吧?” 松田阵平垂着眼,没吱声。 淡淡的烟雾缭绕在他的眉眼之间,模糊了那片深色的海,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颜色。 夜露渐重。 一直到萩原研二以为自己再得不到回答、摸出烟盒打算再点一支的时候,冷不丁地,他听见一道轻飘飘的问询。 “你说……” “——那些在媒体镜头里显得那样伟光正的警察们,到底是像那个虚伪的警视总监多一些,还是像秦知也、亦或是当年那个神秘兮兮的家伙多一些?” 第120章 是什么味道呢? 秦不知道那两个冤种臭崽站在树下都聊了些什么。 但他是个尊重幼崽隐私的好育儿狐,如非必要,就算幼崽站在自己的面前谈论自己是隐私,他也会尽可能让妖力蒙住自己的耳朵,最大限度确保自己不会听到什么幼崽自己的隐私事。 于是,半个多小时后。 将最后一块没滋没味的油豆腐嚼碎咽下后,小白狐狸正准备舔理一下唇边的油渍,但舌尖才刚吐出一小截,下一秒,就被扑面而来的刺激性气味激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啊啾!” “啊啾!!” “啊啾——!!” 被这个连环喷嚏弄得晕头转向的小白狐狸晃了晃脑瓜子,在看向某人朝自己伸来的大手之后,一个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阿啾——!!!” 被糊了一脸白灼关东煮味的松田阵平:“……”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刚刚还夹过香烟的手,沉默一瞬,讪讪收回手去。 “……该回去了,”他转了个身,半蹲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兜帽,“上来,再晚一点就要被换班巡逻的教官抓个正着了。” 秦不是很乐意依言。 不管是野生狐狸还是家养犬,没听说过谁会黏糊糊腻在铲屎官身上的,只有那些柔弱胆小又爱撒娇的猫咪才会这么做。 “快点——” 松田阵平不怎么耐心地催促。 啧。 一旁的萩原研二似乎瞧出了点苗头。他看了看松田阵平,又看了看蹲在长椅上一动不动的小狗,略微沉吟,冲对方张开了刚才便利店打包送的塑料袋。 “——来嘛?” 秦:“……” 大概是萩原小崽亮晶晶的眼神实在太有欺骗性,心软又好说话的狐妖大人仅仅只踌躇了片刻,在被[松田小崽扛回宿舍],以及[被塞进购物袋里打包回宿舍]之间,选择了后者。 …… …… 十分钟后。 一只浑身散发着关东煮汤底香味的小白狗,沉稳矜持且面无表情地被萩原研二提回了自己的宿舍里。 —————— 浓眉大眼、相貌硬朗粗犷的伊达班长有女朋友这件事,虽然几人在先前“宿舍楼爆炸事件”里就已经隐隐有了些许猜测,但对方正式摊牌时,还是让五个人都大吃一惊。 对,五个人。 “呐呐、我说,班长~” 似笑非笑地托着下巴,萩原研二望着驱赶了一群不怀好意的警校生之后、重新坐回伊达航旁边的金发同期,眉梢微挑,语出惊人:“——你该不会是喜欢小降谷吧?” “啊?” “噗、咳咳咳咳……” “不只是打扫卫生的时候刻意帮忙,平时训练和生活的时候也会对小降谷多加关照,就连刚才也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了小降谷呢~” 伊达航豆豆眼:“我不是……” 食物卡在嗓子眼里,降谷零拼命咳嗽:“等等、你这家伙到底又在造什么谣啊?!那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啊!” 忍着笑给幼驯染拍了拍背,诸伏景光起身买了瓶水递给对方:“没事吧,zero?喝点水压一压。” 萩原研二眨眨眼。 他歪头盯着反应超级大的两个人,观察半晌后,竖起大拇指,呲出一排小白牙,笑容爽朗:“没关系没关系,我又不在意那种事情啦!班长不用掩饰,我懂的!” “理解什么啊!” 伊达航扶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什么呢?萩原,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啊!” “……” “……” 全场死寂。 两秒之后。 “哎——?!!” 齐齐一声惊呼,五张写满震惊的脸瞬间转向伊达航,闪着错愕与兴奋的眼睛跃跃欲试地紧盯着他。 伊达航:“……干嘛露出这种表情啊,我有女朋友这件事难道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吗?” “不是难以理解,是大吃一惊啊!”松田阵平一脸理所当然,他看了看伊达航,又看了看身边的萩原研二,小小声嘀咕,“还以为hagi会是我们之间最先脱单的,没想到班长居然偷跑……” 这话伊达航可就不爱听了。 “——什么叫偷跑啊?” 右臂重重勾住同期的肩膀往下一压,伊达航爽朗一笑:“我和娜塔莉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确认了恋爱关系!算下来,到现在为止也有个七八年了吧?” “这么久啊……”萩原研二掐指一算,“这么说起来,班长应该是在念高中的时候就与对方结识了吧?” “对。” 秦捧着手里那只梅子饭团嚼嚼嚼,腮帮一鼓一鼓地,像是一只吃瓜吃得正欢的仓鼠球。他望着姿态豪放、摸着后脑勺憨憨微笑的伊达航,忍不住对于对方的感情生活产生了些许好奇,但又不好意思追问,纠结一阵后,只好悄咪咪给自家贴心乖崽使了个眼色。 精准接收到自家老师的目光暗示,降谷零冲对方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下巴,转而矜持询问:“那个……方便问一下、班长和女朋友是怎么认识的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 结束进食,伊达航从餐桌的便利盒里抖出一根牙签叼上,笑着道:“其实就像萩原说的那样。那会儿我们还在读高中,娜塔莉的摩托车被人偷走了,我刚好路过,帮忙抓住偷车贼之后,我们就这样相识了。” “是英雄救美的桥段!超级经典又浪漫的初遇哎!”萩原研二双手交握在胸前,满脸憧憬。 诸伏景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么说起来,之前宿舍楼爆炸事件的时候,我们被教官喊去了办公室,班长说自己没交手机的原因是想要和某个人保持联络——那个人该不会就是娜塔莉小姐吧?” “对!” 伊达航笑着点头,眼底闪着象征着愉悦的、细碎的光。 眼底笑意一闪即逝,松田阵平故作疑惑地捏住鼻子:“怎么好像突然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 秦一愣,有些不确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没闻到啊……难道是食物变质了吗?” 这么说这,他抬手就想去端松田阵平的餐盘仔细查看。 下一秒…… 他的手就被两只肤色不一的手按下了。 改按为抓,萩原研二一把握住神情紧张的教官先生的手,眉眼之间笑意盎然:“哎呀呀,我也闻到了呢~一股奇怪的酸味~” 秦:“?” 真的假的? 该不会是陌生异常来袭吧?! 他一下子就警惕起来了,常人不可见的狐火浮起,目光在四周四下张望:“真的很明显吗?哪来的?我怎么闻不到啊!” 目光炯炯的白发教官就像一只进入狩猎状态的掠食动物,金蜜色的狐瞳之中温情褪去,只剩漠然的审度。 ——莫名让人幻视一只蹲在洞穴旁边,专心致志、等待野兔出巢的狐狸。 坐在狐狸教官对面的降谷零忍着笑,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是啊,我也闻到了——是什么味道呢?”x1 诸伏景光捧哏:“是什么味道呢?”x2 秦眨巴眨巴眼睛,耳尖一下下弹动,一边警戒,一边不由自主地跟着问:“是什么味道呢?”x3 “什么味道?那当然是——” 一推餐盘,松田阵平拍案而起,在隔壁桌同期惊讶迷茫的目光注视之下,大手一挥,语气慷慨且激昂: “——是恋爱的酸臭味!!!!” 秦:“……” 伊达航:“!!” 面无表情一脚踩在某人脚面上,趁着松田阵平呲牙咧嘴抱腿哀嚎之际,秦扭过头,指了一下伊达航微微起伏的胸口:“之前训练的时候就想问了——这是项链吗?” “啊、不是的!是怀表!” 单手利索的解开领口,伊达航将一块怀表拿了出来,翻开盖后,打开夹层,向朋友们晃了晃,笑着说:“因为要来警校培训、很久都没办法和娜塔莉相见的关系,开学之前,娜塔莉邀请我一起去拍了一张大头贴……就是这个!” 小小的古铜色怀表里,俊朗敦厚的伊达航笑得有些腼腆,在他旁边,一名金发蓝眼、双颊绯红的清丽女生正轻轻依偎在伊达航的怀里,两人一起,对着镜头比了一个形状稍显别扭的爱心。 “哇——” 五个人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声。 萩原研二捧脸:“呜哇——这就是娜塔莉小姐吗?好可爱!和班长站在一起意外的登对呢!” 望着照片里女性的面容,松田阵平愣了一下:“这个发色……娜塔莉不是日本人吗?” “不完全是,”伊达航笑了笑,“娜塔莉和降谷一样,从小在日本长大,但其实是混血儿。” “也是混血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诸伏景光问,“班长,你对zero的照顾,难道是因为娜塔莉小姐的影响吗?” “是啊。”伊达航点头,爽朗一笑,“很多年前、在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在娜塔莉的身上,就发生过好多次混血歧视和霸凌事件萩原你之前说我对降谷的照顾会多一些,就是来源于此——相似的经历和金发,让我忍不住对降谷稍微多了点关注。” “这样啊……” 自从怀表夹层被打开的那一刻起,秦就一直沉默着,眼底表情似乎有些许的异样。 娜塔莉…… 他无声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他记得它。 凝视着夹层里的那张相片,秦耳尖一下又一下不断弹动着。许久过后,他问:“伊达航,这张照片……可以给我看看吗?” “啊?” 伊达航一愣过后,也没多想,爽快点头:“当然。” 他将自己的怀表递了过去。 指尖落在怀表上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伊达航感觉自己似乎隐约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那惨叫声来得快,去的也快,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之际,便早已经消失无踪了。 看了看餐桌上其余几人并无异样的神色,伊达航面上飞快闪过一抹疑色,最终,只当自己方才是听错了。 标志性的浅色眉毛,和母亲一样清澈美丽、宛如高天湖水的天蓝色眼珠,苍白的小脸,还有眉宇之间隐隐的黑气…… “——娜塔莉小姐的身体,不太好吗?” 伊达航又是一愣:“您怎么知道?” 流连在怀表上的目光温柔而满含怜惜,伊达航叹了口气:“从我认识娜塔莉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时常心悸气虚,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被奇怪的噩梦纠缠,不管外界气温是多少,她的身体都冷得有些不正常……” “看过医生吗?” “看过,以前我有陪她去医院做过详细检查,但一声最后给出的结论就是先天不足,叮嘱我们日常生活中多注意一些。” 秦:“……” 他沉默了一阵,转而问:“娜塔莉是她的姓氏吗?” “当然不是,是名字。” 虽然不知道秦教官为什么这么问,但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伊达航相信以对方的人品、应该不可能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于是便也没有隐瞒:“娜塔莉的姓氏是来间,她叫做娜塔莉·来间。” 娜塔莉。 娜塔莉·来间。 秦没有在说话,像是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其他五人彼此看了看,也没去打扰他,很快就聊起了其他的事。 一直到这短暂的午餐时间即将结束,秦那轻飘飘、软绵绵的声音,这才在席间响起。 “一月已过,逐渐适应警校生活之后、周末就可以离校外出享受月假。” 落日熔金一般的眸子转向降谷零,秦眼尾微翘,似笑非笑:“刚好这周周末有空……你之前不是说想要跟我一起回家吗?” 0.01秒的时间内,降谷零就明白了秦的意思。 “——可以吗!”他眉眼间流露出一抹惊喜。 秦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淡淡的轻哼。 他转眸看向旁边几个一脸懵圈的小崽子,随口道:“你们几个呢?要不要一起去?我家在乡下,虽然没什么好玩的,但散散心、放松一下被训练绷紧的神经也还不错。” 幼驯染和老师都要去,那诸伏景光自然也要跟两人一起行动。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对视了一眼,果断推翻周末去隔壁市区看车展的念头,也举手报了名。 于是。 五道目光一起投向了伊达航。 伊达航摸了摸脑袋,有些迟疑:“我周末说好要和娜塔莉一起去热带乐园……” “约会?”秦挑起眉。 在座都是好友,伊达航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地,当即点头承认:“对,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想趁着月假一起——” “一起呗。” “……啊?” “我是说——”秦低下头,漫不经心的拨弄了一下餐盘里的醋饭,“你带上来间小姐,和我们一起,就当团建了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0-130 第121章 你们这是要去卖保险吗? 师长相邀,友人作陪,伊达航面上明显闪过了一抹心动。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是道:“这种事,我需要和娜塔莉商量一下……明天早上的射击课给您答复,可以吗?” 秦自无不可,点了点头,将最后一口寿司塞进嘴里。 端起空盘,他和几个小崽子们打了声招呼,随后快步走向了餐厅角落的清洗池方向。 松田阵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望着秦沉默离去的背影,抓了一把卷发,有些疑惑地转向同期们:“他这是怎么了?又生气了?你们谁惹他了?” “没生气吧……?” 诸伏景光也不太能确定,盯着秦的背影看了一阵后,转头望向降谷零:“zero?” “他没生气。” 松田阵平还想细究,但降谷零却是一副并不打算再多言的模样。见状,萩原研二和伊达航交换了一个眼色,很快就将话题岔开到其他地方去了。 …… …… 清洗完残局之后,秦快步走出了食堂。 正值春末夏初,虽然晚间依旧有些凉意,但下午时分的气温却是已经有些高了。 抖了抖被阳光晒的隐隐有些发热的大耳朵,秦在校内寻了个摄像头拍不到的僻静地方,抬起尾尖“笃笃笃”地敲击了几下墙面。 敲击时独特的韵律在空气之中缓缓扩散、蔓延。 不一会儿。 羽翼摩擦空气的轻微响动,从头顶处传来。 白发男人微微抬头。 “乌鸫。” 像是回应他的话语一般,翅膀拍打的声音越来越近,一道清脆的啼鸣声很快就在秦的头顶一米处响起。 “啾——” 一只浑身漆黑、尾羽处挂着一条奇怪绿底红花布兜的鸟儿,悄无声息地停落在了秦头顶的树杈上。 见秦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乌鸫拍打了一下翅膀,抬起嫩黄色的鸟喙,很高兴地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啾!啾啾啾——” “有件事需要麻烦你一下。” 从尾巴里翻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笔记本,秦提笔快速写了一行字,随后将其撕下,卷成长条递给乌鸫。 “带着它,替我回一趟家。” 乌鸫歪头看了看纸条,尝试着叼在嘴里,结果刚刚叼好、想张嘴叫一声表忠心,下一秒,纸条就打着旋儿被风吹走了。 秦:“……” 乌鸫:“……” 心知做错了事的乌鸫连忙拍打翅膀飞向空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在气流之中飘忽游荡的纸条又给重新叼了回来。 这一次它学乖了,等秦再次将纸条卷好之后,抬起一只脚爪,将其轻轻捏握在了爪心里。 乌鸫是一种很聪明的鸟儿,更遑论眼前这只已然成精。秦简单向对方描述了一下地址之后,乌鸫便展开翅膀,扑棱棱地飞上天空。 “啾啾——!” 在秦的头顶盘旋一圈之后,它很快一拍翅膀,小小的身影朝着远方而去、迅速消失在了秦的视野之内。 —————— 次日上午,8:00。 拎着一把警用左轮手枪,秦简单调试了一下之后,装填子弹,随即右手持枪、左手手掌包裹住右手,瞄准靶心之后,“砰砰砰”数枪连射。 助教捧着记录册,在秦收枪摘下耳罩之后探头看了一眼,笑着道:“50环!秦教官的枪法还真不赖啊!” 秦不置可否。 虽然都是射击,但弓箭的射感和手枪之间却是有着天壤之别。如果使用弓箭,秦能保证自己在箭无虚发的同时,每一箭都能精准命中上一箭射入的位置,箭头劈开箭尾,在最终读数时,做到五箭一眼的成绩。 手枪就不行了。 瞥了一眼满天星状散步在靶心最中央的弹孔,秦没说什么,收起枪,转头看向学生们。 “——射击的时候,除了枪感、风速风向和设计角度的差异外,自身是否能够控制好后坐力,也是在连续射击之中影响命中率的一大因素。” “如今世界各国射击姿态大同小异,最为普遍的是韦弗站姿射击法、对称站姿射击法、CAR射击法以及推拉式站姿射击法。在这所有射击方式之中,我国警方目前采取的是第一和第二种,也就是韦弗站姿射击法和对称站姿射击法。” 身形未动,秦双手再次交握,进行实战演示:“韦弗站姿射击的关键点,在于强手一侧肩膀在后……” 完成射击姿态的基本讲解之后,秦示意学生们拿起面前没有填装子弹的左轮手枪。 “右半场是你们的练习区。你们现在先联系持枪,我来纠正动作误区。率先通过我检验的人可以去助教处领取子弹,在左半边训练场开始实弹射击训练,成绩取环数最高的两轮总和,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底下警校生们浑身一震,登时大声应和。 “哈,很不错的气势。”白发金眼的教官懒洋洋地半眯起眼,随手将打空弹匣手枪交还给助教,“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 …… 和助教一起穿行在队列之中,秦挨个纠正着学生们的持枪站姿,等来到伊达航的面前时,伊达航双手握枪,低声道。 “——谢谢教官。” 眸光微顿,秦抬手按住对方的肩膀:“左利手还是右利手?” “……”伊达航一怔,“右利。” 秦于是扳着对方的肩膀顺时针拧了半圈:“右利手持枪必须左肩在前、右肩在后,呈现推拉式握枪姿势——她同意了?” “对——抱歉,请问推拉式是这样吗?” “是的。” 伊达航的眼底含了些许笑意:“周末几点?我去接娜塔莉,接到之后来找你们汇合。” “周六8点,警校门口见吧。我没有车,到时候乘坐公共交通过去吧——腿分开,手肘别绷那么直、稍微弯一点。” “好的,我调整一下——没问题,不见不散。” 他们这边的低语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纠正完伊达航的站姿之后,秦溜达一圈,来到了降谷零的身边。 “左手拇指往下、不要按到弹仓上,对,用右手大鱼际把它压住——那个东西找到了,替你交还给后勤工作人员了。” 双目直视前方,降谷零面不改色,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啧,还挺客气。” 开玩笑似的轻轻推了一下降谷零的后脑勺,秦提醒他:“放轻松一点,关节绷得这么直是没有办法卸除后坐力的,小心肌肉拉伤。” “这样吗?” 秦按了按他的大关节:“嗯,就这样,坚持五分钟,等下我来看你。” 他转头就来到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身边。 这两只不老实的臭崽,在训练的时候还算让人省心,细微的姿势错误在秦耐(暴)心(力)的指导之下,很快进行了调整和纠正。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松田阵平对着某人施施然离开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萩原研二揉了揉自己被踹了一脚后隐隐作痛的屁股,很快转身继续训练。 结束这边的教学,他再次溜溜达达转过身,准备去欣赏其他小崽子们拧成麻花状的姿态。 然后。 下一秒…… 他就被一道教科书式标准持枪姿势给惊到了。 半眯着的眼睛撑开些许,秦看了看人,又看了看枪,目光最后流转到对方的面容上。 “——诸伏景光!!” 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喝,很快吸引来其他训练中的警校生们的注意。 诸伏景光身形未动,飞快答了一声:“在!” “来来来,都来看,诸伏景光现在保持的,就是最标准、对枪支掌控力最强的持枪姿势!” 大手“砰砰砰”地用力拍打在诸伏景光的肩膀上,秦指着枪口,示意其他警校生仔细观察:“看,持枪姿势正确之后会极大程度降低外界干扰、提高自身对枪支的掌控力,就像现在——任凭我的手如何拍打,他的枪口偏移度都没有出现较大变化,这就是最适合实战的握枪站姿!” 秦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赞赏之意:“稳定性很不错,你在射击方面很有天赋,诸伏景光——你现在可以去隔壁进行实弹练习了!” “是,教官!” —————— 时间一晃来到了周六。 难得休月假,辛苦了一个多月的警校生们顿时就放飞了自我,外出的外出,补眠的补眠,不少关系要好的还约着一起进行联谊聚会。 “不好意思啊,美菜酱,我们今天已经有约了哦~” 嘴角挑起一抹帅气的笑,萩原研二眨了眨左眼,冲面前簇拥着自己的女警们抛了个wink。 “这样啊……那还真遗憾呢。” “那,萩原君我们下次再约吧!” “嗯嗯,祝你们假期愉快呀~” “谢谢萩原君,萩原君拜拜——” “拜拜——” 挥别依依不舍的女孩子们,萩原研二回到好友们中间,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为了赴秦老师的约而拒绝掉女孩子们的邀约,我还真是个罪孽深重、无可救药的糟糕家伙啊……” “少来,”松田阵平抬腿作势要踹他,“你想去联谊可以去,等会儿秦知也来了我会帮你跟他请假的!” 灵活闪开幼驯染的痛击,萩原研二钻到降谷零身后,顿时就像是有人撑腰的汪酱一样挺直了腰杆,大声道:“这可不行,言而有信是最基础的男性道德之一,既然答应了秦老师,就不可以反悔了~!” “无聊。” “嘻嘻~” 正巧这时伊达航过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身边,一名长裙飘飘、眼眸灵动宛如小鹿的女孩子轻轻挽着他的手。 “——饮料买回来了!” 他提起袋子晃了晃,给小伙伴们分发冷饮:“要喝什么自己拿,都是娜塔莉选的,我们请客。” “!” 眼神快速交汇,四人连连摆手。 “别客气别客气!初次见面,我是萩原研二,叫我什么都可以哦!” “松田阵平。” “早安,娜塔莉小姐,我的名字是降谷零,很高兴认识你。” “在下诸伏景光,一路辛苦了。秦老师还没来,不介意的话,请在树荫下稍作休息吧。” “大、大家好……” 有些局促地露出一个浅笑,娜塔莉冲几人微微鞠躬:“感谢诸君这段时间对航君的照顾……一点心意,还请不要推辞。”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很快笑着上前,各自挑了一瓶饮料拿在手里。 松田阵平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真是的,都八点过了,那家伙在干什么?好慢啊——” 降谷零摸出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 号码刚一拨出,下一秒,一阵悦耳的来电铃声就在几人身后不远处响起。 六个人一怔之后,下意识回头。 “哟,久等了——” 巨力袭来。 下一秒,降谷零一个踉跄,刚刚站稳身子,头顶就挂上了一条热气腾腾的狐狸毯子。 看了看西装革履的降谷零,又看了看懒洋洋挂在对方身上,正装领带、难得将领口老老实实扣到最上面的秦教官,伊达航挠了挠头,有些迟疑地道: “你们……” “这是要去上门推销保险吗?” 第122章 双开门冰箱 “……” “……” 场面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六个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视线最多的,还是投向了西装革履的两个人身上。 降谷零显然也是有些尴尬的,一双手死死扣着裤缝线,所用力道之大,几乎让秦疑心对方下一秒就会把西裤抠破、然后挂空挡出发了。 他于是连忙打圆场。 “因为还是第一次带崽、咳……带学生回家,衣着打扮总是要比平常更庄重一些才好嘛!” 萩原研二听出了秦话语里的意思,捧着饮料,疑惑道:“秦老师,要带我们回家吗?” “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吗?” 萩原研二挠了挠头:“啊,我还以为只是去您老家所在的城市旅行游玩……” 秦瞥了他一眼,接过伊达航递来的饮料,语气依旧温软含笑:“要回家的。我有好多年没有回去看望姐姐和孩子们了,难得回去一趟,总是要让他们知道我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 ——都在做些什么? 萩原研二一贯敏锐,他总觉得秦这话说的委实有些微妙了些,但任凭他挠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位来历莫测的白发教官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苦思无果,最终,只能笑着应了声:“那就打扰了。” “没关系,姐姐很喜欢有礼貌的孩子的。” 口中这样说着,秦深邃而微带着一丝端量意味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六人之中唯一一位女性的身上。 见状,伊达航立刻开口,为两人介绍: “——这位是我的恋人,娜塔莉·来间。”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五官…… 来间…… 果然,的确是故人之后啊。 秦看着她,视线对上那双如同高天湖泊一般澄澈的天蓝色眸子,眸光有一瞬间的失神。 嘴唇动了动,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但视线触及对方那隐含紧张和不安的神情时,他终究将话咽下,没有多说什么。 瞥了一眼龟缩在女孩身后瑟瑟发抖的魑魅之后,秦摆了摆尾,弹出一团赤金色的狐火。 哧……! 哧哧哧……! 仿佛热油遇水一样的激烈声响,很快就在娜塔莉身后响起。 在狐火疯狂的吞噬与净化之下,很快,那只潜藏在娜塔莉影子里、困扰了她二十多年的吊死鬼,就化成了一缕青烟。 风一吹,烟尘便散了个干净。 娜塔莉似乎心有所感,疑惑间回头张望,片刻之后,没有任何收获地重新收回了视线。 “今天天气真好……” 活动了一下缓缓回暖的身体,人类女孩沐浴在初夏的暖阳之下,在某个瞬间,感觉身上的某种枷锁缓缓解开了些许。 眉宇之间,一枚半明半暗、看上去有些残缺不全的浅金色印记蓦地浮出体表,在阳光之下若隐若现闪着金光。 虽然残缺,但秦一眼就能认出,那的确是自己曾经给出去的、可以在血脉之中得以继承的狐纹。 ——那是他曾今亲自给出的狐纹。 冲着面前这位神情局促的人类女孩轻轻笑了笑,秦弯起眸子,耳尖愉快抖动。 “你好,来间小姐~初次见面……今后请多指教了。” “您、您好……” 握着女朋友尚且有些微凉的小手,伊达航这个肉食系猛男脸上难得挂上了一丝腼腆。 他安抚地冲女朋友露出一抹微笑,随后转过头,为自己的女朋友介绍:“这位是秦知也秦教官,之前在电话里我和你提过的,性格很随和,身手也很厉害。” 娜塔莉像是这下才认出秦,略显惊讶的目光在秦和伊达航之间来回移动。 “怎么了?”秦唇角轻轻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轻声问,“在下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大概是他如今面上的神情实在太过温和,原本声色也是温软甜润那一挂,听他说完,娜塔莉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些。 金发蓝眼的女孩子轻轻摇头,细声细气道:“没有……只是秦先生和想象中的形象,稍微有些出入。” “嗯?” 秦来了兴致,拿出几袋不知从那翻出来的黑麦面包发了一圈,发到娜塔莉这里时,贴心地换成了不会弄花口红的小饼干:“我在来间小姐的想象中,是什么样子的呢?” “还、还是算了吧……” “——难道是像伊达同学那样的,虎背熊腰、魁梧奇伟、相貌堂堂的双开门冰箱?” 见她一副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秦半开玩笑似的调侃。 “……” 娜塔莉彻底沉默不吱声了。 秦:“……” 秦:“——!!” 他顿时大惊失色,睁圆了一对总是懒洋洋半眯起的狐狸眼:“——还真是啊?!” 作为回应,娜塔莉小姐心虚地移开了眼睛。 一只狐狸悲愤石化了…… 伊达航很有眼力见,眼见自家教官被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一左一右搀扶着,一副掉色成灰白、差一点点就要原地碎掉的样子,略微沉吟,轻咳一声:“那个,我们需不需要给……”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应该怎么称呼。 纠结了一阵后,他搜肠刮肚,最终很是谨慎地采用了一个相当罕见的称呼:“我们需不需要给师姑、还有孩子们带一些伴手礼?” “——师、师姑?!” 登时,尚且处于石化中的狐狸,就被这个称呼惊得虎躯一震,原本还涣散的眼神迅速聚拢。 还不等他回答,很快,旁边的诸伏景光就笑着拉了拉浑身僵硬的降谷零:“zero提前准备了——在这里!” 说着,他指了指脚边那几个大大的礼盒。 所有人一起看去,发现从包装上看,这一大堆伴手礼几乎包罗了食物、玩具、摆件、配饰等等一系列品类。 松田阵平半月眼:“……这也太夸张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批发了一整栋百货大楼,走商回去建设家、唔啊!hagi你干什么?!” 被踩了一脚。 是萩原研二下的黑手。 秦眨了眨眼,没有理会旁边瞬间掐成一团的两个不省心臭崽,转头看向自家乖崽:“你还记得那个时候说的话啊?” 降谷零低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片刻过后微微点头。 “……嗯。” 他旋即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耳根微红:“时间不早了,是不是该去站台候车了?” 秦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心情极好。 …… …… 秦是不会开车的,兼之身为狐狸妖怪、对于载具的需求并不那么强烈,因此这么多年下来,虽然攒下的积蓄颇丰,却也并没有为自己购置任何交通工具。 此番回家,他只能选择乘坐新干线。 带着一群崽子大摇大摆地上了车,秦屁股还没坐热,下一秒,忽然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在车厢之中蔓延。 他忍不住噤了噤鼻尖,眸光微动。 “怎么了?”降谷零侧头看向他。 许是知道狐狸鼻子灵,他看了一眼秦的面色,略微思考,试探性地问:“不喜欢车上的味道?趁着没开车,我去给你买个口罩?” “唔……不是。” 眉心微皱,秦扭头,刀锋般凌厉的眸光一寸寸刮过车厢,将一切异动尽收眼底。 “有些怪味。” 他说。 “——什么味儿?” 对面坐着的松田阵平也学着秦的模样怂了怂鼻尖,片刻之后有些狐疑地皱起眉:“我怎么没闻到啊?” 秦再次闭眼确认了一番,肯定地点点头:“就是有。” “那你描述一下具体气味?” 耳尖微微下压,秦皱眉陷入了沉思。 这股味道有些似曾相识,但他一时半会儿的确想不起来是出自哪里的…… “……我不知道。” 松田阵平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随手剥了个刚才买的橘子塞进自己嘴里,末了,把剩下的橘皮塞给了秦。 这份疑问一直伴随着秦,直到发车一个小时之后,新干线紧急制动方才消散。 “……” “……” 听着广播里循环播放的安抚话术、还有前面车厢里隐隐传来的喧闹声,秦的眉心彻底拧成了川字。 他倏地站起身,在其余几人同样警觉蹙眉时,低声吩咐:“我去前面查看一下情况,你们不要乱跑,保护好自己。” “知道了。” “好的,您也小心一点。” 在其他人的答应声中,秦刚要转身,就觉得袖口一滞,偏过头,对上了一双暗含担忧的紫灰色眸子。 “我和你一起!” 降谷零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道,起身快步跟在了秦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好几节车厢,等到了那节被乘警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的车厢门外时,秦终于回忆起鼻尖隐隐闻到的怪味是什么了。 他猛的一把拉住降谷零。 降谷零:“……?” “是火药。” 秦的声音压得很低,拉着降谷零在乘警们警惕的目光注视下驻足,附耳低言、窃窃私语:“我之前闻到的、还有前面车厢里散发的味道,是火药味。根据浓度判断,分量恐怕还不低。” 降谷零瞬间就睁大了眼睛。 竖起食指,秦冲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指了指前面那节车厢:“别说话,仔细听。” 他们现在所出这节车厢礼,乘客几乎已经被疏散了个干净。 在一片死一样的缄默里,秦动了动耳尖,清楚听见前面车厢里传出一道清脆的童音。 “——炸弹数量实在太多了、我一个人根本就拆不完!” 秦:“……?” 那满含焦虑烦躁的童音还在继续响起,听上去年纪不大,但说出的话委实惊得秦尾巴毛倒竖。 “——这么多的炸药,已经足够把整个新干线都炸上天了!” 秦:“!!” 同样听到只言片语的降谷零:“!!” 两人对视一眼,秦压低声音,飞快吩咐:“你去把松田他们叫过来,我在这里守着!” 降谷零果断点头,丢下一句“注意安全!”之后,便匆匆反身跑回了他们原本乘坐的那节车厢。 刺鼻的硫磺气味在鼻尖隐隐环绕。 秦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前面车厢里传出的细微声响。 “……实在太多了!” “……也不知道爸爸那边顺不顺利,有没有抓到炸弹犯……” “……现在联系月台方面强行就近停靠应该还来得及!拆不掉的话,只有放弃这趟列车、强行引爆了!” 小孩子稚嫩清脆的童声字字铿锵,听上去坚定且给人无言的力量。 秦静静听着,有那么一瞬间,有些好奇里面那个面对大体量炸弹还依旧能保持从容镇定的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他听见另一个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童声,呼唤了一声“新一”。 新一…… 陌生的名字在他唇齿间反复揉捻,不等秦将对方的名字听全,很快,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秦回头一看。 五个小崽都来了。 他视线环顾了一圈,问:“娜塔莉呢?” “留在安全的车厢里!”飞奔而来的伊达航喘着粗气说,“我担心拆弹时她被误伤,所以——” 经过刚才的确认,秦已经可以肯定,这趟人流密集、环境复杂的列车上存在着不少异常气息。 阴气、妖气、诅咒气息混杂在一起,再加上火药难闻的硫磺气味,以及来往旅客身上携带的各种复杂气味……鼻子本就灵敏异常的秦,几乎快要被这股怪味折磨得涕泗横流了。 他带着五人靠近车厢,在乘警伸手阻拦时,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很快,他们就被放行。 将位置让给身后几个小崽子,秦留下一句“我不会拆弹,回去照看一下娜塔莉”,就匆匆转身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隔着人群,他远远望了一眼车厢前端。 心有所感一般,一道盘坐在地的小身影同时猛然回头,撞上了一双宛如落日熔金一般温暖而澄亮的眼。 黑发蓝眼的少年微微一怔:“你……” 下一秒,不等他话说完,车厢连接处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就离开了他的视线。 第123章 你到底有几只崽! 等到秦返回自己车厢的时候,娜塔莉正独自坐在他们原本定好的位置上,抻长脖子,满脸焦急地对着车厢连接处翘首观望。 “——在等伊达同学?” 恍惚惊醒,娜塔莉看着款步来到自己对面落座的男人,微微一怔过后,轻声道:“稍微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 噗——!! 指尖一捻,秦指挥着狐火,面不改色地掐灭了一只纠缠在娜塔莉身上的小型异常,笑语温润:“虽然平时很爱惹事,但在正事上,他们还是很靠得住的,是很优秀的警察预备役呢。” 靠不住也没关系。 嘴上说着信任之词,秦心里却想——如果那几个小崽子们解决不了那些炸弹的话,自己刚才留在那节车厢里的[界]也能派上用场,稍微起到一点隔绝爆炸源的作用。 不知道是秦的语气实在太过温和、还是娜塔莉对于男友的信任度相当之高的关系。 总之,在秦话音落下之后不久,秦便明显看见,娜塔莉原本绷紧的身躯稍稍放松了些,面上掩饰不住的焦虑也稍微得到了一些舒缓。 秦于是笑了一下,语气自然地转移话题。 “——说起来,来间小姐的姓氏还真是特别,是来自国外的世家吗?” 双手交握搁在小腹前,面对这位和善的教官先生时,娜塔莉不知为何总有种接受长辈训诫一般的紧张感。 “不是的……” 她温顺地垂落眼神,小声说:“来间家自从祖父那一代起就迁居日本,这些年来,一直生活在日本江户川地区,家世浅薄、人丁稀少,并不是什么很有名望的宗族。” “你父母还健在吗?” 娜塔莉怔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这位教官先生为什么会这么问,迟疑片刻之后,这才轻轻点点头。 “在的。” “祖父母呢?” “……” “不方便说吗?” “……” 天蓝色的眸子静静凝视着秦,此刻,哪怕娜塔莉再单纯,也明白秦这样的问话稍显有些不合时宜了。 她看着秦。 “不在了,祖父很年轻时就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祖母也在三十年前病故……怎么了吗,秦先生?为什么会这样问?” 去世了…… 也是,毕竟只是普通人类,哪怕有着狐纹庇护其不受异常侵害,但生老病死总也是无可避免的。 秦微微叹了口气:“我……” 他斟酌着语句,小心不要透露出什么触犯保密条款相关事宜。 “我家里……嗯对,我家里——我家长辈和令祖太夫人曾有过一段渊源。他们承过来间家老夫人一份恩情,在我离家时,曾经对我提起过,如果能见到来间家的后人的话,要求我一定要有所回报,多加照拂。” “——恩情?”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地,令娜塔莉很是吃惊。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望着秦的表情有些空白,纤长的睫毛随着心绪起伏而微微颤动着。 “可是这件事,我并未听祖母提起过……” 秦笑了笑,目光在娜塔莉额间那枚已经有些残缺不全的狐纹上一扫而过:“是吗?大约这在对方心中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因此令祖太夫人才未曾提及过吧。” 娜塔莉沉默了一下。 “祖母当年……” 秦知道对方想问什么。他略微思忖,便将故事里不该出现的自己与阿岚,改换成了家中长辈。 “昔年,家中一双长辈贪玩逃学,溜出家里,在外面四处闲逛、招惹是非。大概是时运不齐,两人招惹了一群泼皮无赖,被对方一路追打,狼狈不堪,几次险死还生。” 娜塔莉一下子睁大了眼,倒吸了一口凉气,天蓝色的纯净眸子里荡漾着显而易见的愤慨与担忧。 “是极道社团吗?” 她问:“这已经是在犯罪了!秦先生,您的长辈有去报警吗?” 女孩子义愤填膺的模样实在可爱,秦有些失笑,轻轻摇头:“没有。那时的我……家长辈并不确定警察会不会管这种事,所以根本没有考虑过报警,只是相携一路出逃,想着逃回家便安全了。” “那他们最后怎么样了?”娜塔莉有些急促地问,神情专注极了,很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意味。 “——他们最终躲开追杀、安全到家了吗?” 秦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他们最终成功到家了。” 不等娜塔莉再追问,秦很快便继续道。 “只是,在逃亡之中,两人间年长那个受了重伤,伤口血流不止,伤势恶化加上饥寒交迫,几乎要死在路途中。还是年纪小的那个强拖着对方藏身进了附近一处民宅,借此躲避追捕。” “民宅主人宅心仁厚,见到那两个人浑身是血闯进家里也不害怕,拿着针线,用火烤过消了毒后,便为他们细细缝补了身上流血不止的伤口,之后又给对方准备了可口的食物,收容他们将伤势稍微养好了些后,这才一路亲自将他们送入屋后树林,与之作别。” 故事听到这里,娜塔莉大概也明白了秦的意思。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秦:“您所说的那位民宅主人,就是我的祖母吗?” 秦轻轻“嗯”了一声。 “我的长辈原本打算伤愈之后前往拜谢,只是之后家里发生变故,害怕牵连来间老夫人,只好作罢。等到动荡一切平息之后,他们又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举家搬离东京,此后便失去联系,再没相见过。” “是这样啊……” 秦看了看桌面上放着的那瓶拉罐,见到拉罐最上面拉环歪七扭八的翘起,想来是对方尝试多次始终无法打开,便扬手拎了过来,食指勾着拉环微微一挑,拉罐便应声而开。 他将拉罐递给娜塔莉。 “以前在来间家养伤时,长辈曾听闻来间老夫人提起过‘娜塔莉’这个名字。老夫人曾说过,Natalie在拉丁文里,象征着耶稣诞生的日子,有着非常吉祥的寓意,如果她的孩子以后有了孩子、并且是女儿的话,就要以娜塔莉来命名。” 娜塔莉恍然大悟。 “怪不得初见时您看我的眼神那么微妙,原来您在那时候就已经认出我了啊……” “对。” 秦笑了。 他翻遍全身,最终,只在尾巴里摸出了一枚指肚长短,小小的、黯淡无光的森白色小箭,连带着一张早就准备好的银行卡一起递给了娜塔莉。 “我目前仍有工作在身,恐怕无暇拜访令尊令堂,这是我……我家长辈交给我的谢礼。他要我亲手转交给来间家的人,算作是当年救命之恩迟来的酬谢。” 看见小箭时娜塔莉还有些好奇,但等到秦将一张黑色的银行卡一起递给自己之后,她的神情一下子就慌张了起来。 “这、这实在是太贵重了!” 她慌忙推拒,“当年的事已经过这么久,祖母既然没有提起,想必那件事对她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区区举手之劳,我又怎么能收您如此贵重的谢礼呢!” “拿着吧。与命相比,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不由分说地,秦将两样东西一起推到了娜塔莉的面前。 那箭矢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入手莹润细腻,隐隐蕴含着些许暖意,竟然就这样通过了他们上车前的安检,如今被白发男人就这样大摇大摆摆放在了桌上,承受两人之间的推搡拉锯。 秦瞥了一眼小箭,似有所感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肋下。 ——那是一枚骨箭,是由当年重伤之下、几乎要以为自己即将命绝于此的秦亲自拆下一根肋骨,粗糙打磨、刻下法阵之后,移交给被自己一时任性拉入泥潭的阿岚的。 那个时候的秦想着,自己马上就要死了,那还不如舍身拖住那些追杀的家伙,护着小阿岚带着这截肋骨逃回家里,葬入族地,如此也算落叶归根、没有曝尸荒野了…… 只是没想到,小阿岚居然那么倔强,巴掌大的小毛球,愣是拖着十倍大于自己的秦一路狂奔,最终活着躲进了来间家避难。 三尾狐血到底大补,虽然当年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来间家,秦还送了来间老夫人狐纹庇护,但到底还是给来间家招惹了邪祟缠身,甚至还害得如今的娜塔莉·来间阳气不足,成了先天撞灵体质。 如今骨箭送与对方,有骨箭内的妖力震慑,想必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不长眼的邪祟胆敢冒犯来间家人了吧? 多方推辞无果,娜塔莉最终还是收下了骨箭,只是银行卡她说什么都不要,最后被秦折算成了一张甜品店会员VIP至尊金卡之后,这才勉强同意手下。 “——拿着这张卡,周三可以享受[时光]全场二折!” 秦冲着娜塔莉眨了眨眼,竖起大拇指:“[时光]家的枫叶吐司超级好吃,我每次天不亮就去排队,结果还只能抢到最后一炉!来间小姐之后有空的话,可以去尝尝,如果觉得好吃,下次带上伊达同学一起去那里约会!” 娜塔莉:“……!!” 约、约会?! 她顿时羞的满脸通红,捧着手里这张粉白色的vip卡,无措之余又带上了些许欣喜。 “谢、谢谢秦先生!” “应该的应该的,关心幼崽感情生活也是监护狐、咳,监护人的义务范围之内。” 随口这样调侃着,秦忽然注意到,对面的娜塔莉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秦:“……怎么了?” 娜塔莉默了默,默默移开视线:“啊、那个……航君你们回来的真快,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吗?” 秦:“!” 他迅速回头,下一秒,目光正对上一双满含核善笑意的紫灰色眸子。 “幼崽?” “……” “关心感情生活?” “……” 降谷零面露微笑,语气轻柔:“老师,你到底有几只崽啊?” 第124章 善良摇粒绒 不知道为什么,秦总觉得此刻的降谷零语气略显为微妙。 大脑疯狂运转,眼神微微闪烁了片刻,轻轻咳一声,扭过头,一脸正色:“不管有几只,我最爱的崽还是你啊零酱。” 降谷零:“……” 降谷零:“……!” 一张小黑脸瞬间爆红的降谷零说话都开始有些不利索了起来,感受到小伙伴们瞬间汇聚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整个人瞬间抖了三抖,结结巴巴地斥责:“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呢!” “我、我我我才没有胡说呢!” 生性促狭的狐狸学着幼崽的语气,掐着嗓子,结结巴巴地说。 降谷零顿时气急,张口结舌半天却说不出什么话,凝噎片刻后,上手推了某个无良教师一把。 “——你住口!!再乱说的话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再乱说?意思是这一茬就这么过去了? 很好。 家庭感情大危机,顺利解决。 暗地里长嘘了了一口气,秦伸出两根手指捏在唇前,老老实实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接下来一路无话。 一直到车厢广播开始循环通报“长野站到了,有需要下车或者换乘的旅客……”的时候,秦站起了身。 诸伏景光一愣,随即有些吃惊地望向他。 “秦老师……?” 秦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冲小崽子们抬了抬下巴:“走吧,随身物品带好,到站下车了。” 六只小崽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一眼之后,起身拎起行李,乖乖跟在秦的身后下了车。 他们原本以为秦会把自己带进县城寻找落脚的地方,但没想到,下车之后,秦左右张望了一阵,找了个巴士站台之后,便带着他们优哉游哉等起了车。 大约等了十来分钟,一辆外观颇为老旧的汽车缓慢驶入站内,短暂停靠片刻后,载着一车乘客,慢吞吞地朝向更加偏远荒僻的乡野驶去。 40分钟后。 友好地同司机挥手作别,秦带着小崽们下了车。 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金黄色麦田,秦心情很好地眯了眯眼,微微弯腰,拈起一束麦穗细细端详。 “——快到收割的季节了啊。” 降谷零有些好奇地弯下腰:“收获?一般农作物不都是秋天成熟的吗?” 秦摇了摇头,指尖卸力,松开了那一束麦穗。 “大多数农作物是这样的,但小麦不是的。” 沉甸甸的麦穗在半空中微微摇晃了一下,短暂弹动之后,很快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同伴们身边。 初夏的阳光并不算炽烈,那大颗大颗饱满的麦粒在阳光之下摇曳,闪烁着一阵阵灿烂的金芒。 “——漂亮吗?” 秦问。 六只小崽学着秦的模样凑近麦穗,仔细观察了老半天,彼此眼神交流了一阵之后,有些迟疑地点头。 “多饱满的穗子,今年一定又是个丰收年~” 在清浅满足的喟叹里,秦指节微屈,柔软白皙的指腹轻轻地摩挲过一根根笔直分明的麦芒,看向它们眼神很温柔。 “其实,小麦真的是一种非常可爱的作物啊。” 他的语气很轻很轻,像是生怕声音一大,就会吓坏了面前这大片大片迎风摇曳的、金灿灿沉甸甸的麦穗们。 “——从播种时间上分,小麦往往可以区分为春冬两类。春小麦往往在春天的时候播下麦种,当年的秋季收割;而冬小麦则是在前一年的秋季播种,经过一整个冬季的孕育,一直到第二年春末夏初收割……如此往复,可保一年四季均有产出,不会让大家饿肚子。” 秦拨弄了一下麦穗,看向它们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眷属一般,慈蔼且温煦。 “除了生长期短之外,麦子本身药用价值和经济价值也非常高;由于小麦根系发达、耕层较深的关系,种植小麦同样也可以有效固定土壤,减少水土流失;脱粒过后的麦秸加以焚烧,燃尽后留下的灰烬,还可供农耕使用,是非常好的优质肥料……从生到死,从有到无,将自己全部奉献给了这个世界,又在来年春时,在土壤的怀抱之中重获新生。” 一番解说,让松田阵平仿佛听天书一样脑子晕晕的。 他挠了挠头,瞥了一眼秦凝望着麦田时那专注满足的眼神,为防对方的话掉在地上,沉吟良久,忽然问: “——你家是种地的?” 秦:“……” 其他五个崽:“……” 被你这么一说,原本闲适惬意的田园气氛,一下子就完全消失不见了呢,松田同学…… 秦强行稳住面上神情:“也不是……” “那你家以前种过地?” 秦:“……” “感觉你对这些好懂啊——你以前也跟着家里种过地吗?很厉害吗?你都会种些什么啊?警校操场西北有一块空地没种绿化,要不你跟领导申请一下,在那里种点东西呗?” 秦:“……” 秦:“……” 面无表情地,秦直起腰,将视线从麦浪之中默默拔出。 “走吧,”秦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像是暴风雨降临之前的死水湖面,“从这里到我家还要再走一段。” “还走?!” 萩原研二大惊失色,僵硬地活动了一下自己肌肉紧绷的小腿,苦兮兮地问:“还有多远啊秦老师——” 秦大概估算了一下。 “20分钟左右的路程吧。” “QAQ……” …… …… 又是一番大汗淋漓的跋涉。 终于,在午饭之前,秦半拉半拖着身后一串吐魂状的小崽子们,神清气爽地站在了一个独户小院门口。 乡下小院并没有设立院墙,也没有门,秦在门口张望了一阵之后,小心翼翼地抬脚,跨过门前栽种的一排植物,提步往院落中央而去。 “——小心一些。” 指了一下脚边温顺摇曳的紫黑色草叶,秦扭头提醒身后的小崽们:“这是蛇蝎子,贞姐专程栽来看家护院的伴生植物,见血封喉,毒性很烈。” 六只小崽:“!!” “这、这种东西是法律允许私人培植的吗……?”诸伏景光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跟在秦的身后,亦步亦趋避开那大一片紫黑色的毒草,“毒性如此剧烈,应该是在管控名单里的吧?!” “不在。” 秦漫不经心地回。 ——百年蛇妖的蛇涎培育而出的毒草,普通警察哪里能管得了? 等到小崽子们全部安全进院之后,秦来回张望了一下,见院落与屋舍皆是一片死寂之后,没忍住,低笑出声。 真警惕啊…… 看来姐姐把他们教的很好。 耳尖竖起,白发金眼的男人蓦地伸展开手臂,唇角扬起,似笑非笑地开口:“站远一点啊,小心误伤。” 紧接着。 “——嘬嘬嘬,小崽崽~” 奇异的声调,裹挟着无形的声纹,朝着四面八方快速扩散而去。 六人原本还一脸疑惑地看着秦。 然而,下一秒…… 嗖——! 嗖嗖嗖——! 瞬息之间,四道赤红如火的残影,便以一种炮弹出膛一般恐怖的速度,“咚咚”几声,精准无误地一头冲进了秦微微张开的怀抱里。 巨大的冲击力撞的秦一个趔趄,身形摇摇欲坠。 ……被扶住了。 双手撑住秦的肩膀,降谷零一边震惊于对方后仰的力道为什么如此之大,一边,则是将满含好奇的目光投向了秦的怀里。 暗器? 偷袭? 还是…… “——嘤?” 在降谷零一瞬不瞬的目光注视之下,下一秒,秦虚虚环抱着的怀里,忽然探出了一对小小尖尖的小三角。 黑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降谷零,小红毛团往左歪了歪头,又往右歪了歪。 耸动鼻尖嗅了嗅降谷零身上的气味之后,小毛团忽然眼睛一亮,“嘤嘤”两声之后,冲着降谷零疯狂摇晃尾巴。 秦低头看着对方晃出残影的尾巴根,无言沉默了一阵后,抬起手,一把按住小毛团子的小尾巴。 “跟谁学的坏习惯?不许摇。” 小毛团看了一眼秦,当眼角余光望向一旁站着的诸伏景光之后,微微一顿,随即尾巴摇的更加欢快了。 “嘤~嘤嘤嘤~” 望着对方那略显熟悉的尾巴和耳朵,诸伏景光略微迟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给自家老师准备的纯麦饼干。 犹豫一阵之后,他试探性地递过去。 顿时,原本安分呆在秦怀里的小毛团就有些坐不住了,拼命挣扎着想往诸伏景光的怀里扑。 “……老实点!” 秦这边忙着按住一号毛团,二号毛团则是趁机抬起头,伸出舌头热情地来回舔舐着秦的下巴。 “嘤——” 秦“……”了一阵,艰难腾出一只手,一把捏住小毛团尖尖的唇吻、强行合拢:“你也不许嘤嘤嘤,丢人现眼。” 刚安抚好二号毛团,三号毛团忽然就不老实了,挥动小爪子吭哧吭哧勾着秦的衬衣往上爬,很快,就在秦雪白色的发顶团吧团吧,舒舒服服地趴了下去。 “嘤~” 秦:“……” “阿岚,下来。”他面无表情地唤。 小红团子摇了摇尾巴,像是在答应,修长蓬松的小尾巴在秦的眼前垂落,很是调皮地左右摇晃着、拿尾尖去撩拨秦纤长笔直的睫毛。 趁着秦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去捉三号阿岚团子的时候,最后一只小毛团一拧腰肢,轻巧落地,随后一点都不怕生地“哒哒哒”跑到其他几个人类面前。 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小毛团子扬起脑袋,直勾勾地打量着他们。 小家伙很亲人,亲亲热热绕着几人小腿转悠的模样很可爱,看着也不像是会咬人的样子。 松田阵平只短暂犹豫了一下,便弯腰,一把捞起了小家伙。 “这是……”翻了翻小家伙软哒哒支棱在头顶的大耳朵,又挠了挠小家伙尖尖的下巴,松田阵平仔细端详了一阵,疑惑道,“——这是小狗崽?但看着也不太像啊……怎么会有红色的狗啊?” 娜塔莉抱着伊达航的手臂,只站在一边远远看着,见此情形,忍不住跟着猜测:“是红泰迪吗?听说泰迪是有这个颜色的……看这个大小,好像也很符合泰迪的体型呢。” 萩原研二疑惑脸,凑到松田阵平面前,捏了捏小家伙的爪垫:“泰迪?但泰迪不应该是邪恶摇粒绒吗?这一只是直毛的哎!” 言之有理。 几人于是将求知的目光投向一旁还在跟头顶小红团子奋力抗争的秦教官身上。 拎着小红毛团的后颈、皮手忙脚乱将其塞进怀里之后,秦走了过来,没好气地伸手揪起趴在松田阵平怀里愉快打着小呼噜的毛团子,将她和兄弟姐妹们塞做了一天。 “像什么样子!” 他轻斥。 随后,面对几人好奇的眼神,白发金眼的男人略微沉吟,面不改色道:“对,没错,就是红泰迪。” 六个人:“……?” “嗯嗯,大多数红泰迪都是邪恶摇粒绒,是卷毛,但我家这几只是善良摇粒绒,所以是直毛的。” 第125章 不是一个品种的? “……” “……” 几人面面相觑,看了看秦,又看了看秦抱在怀里的“红泰迪”,张口欲言,却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只小“红泰迪”依旧亲亲热热地贴在秦的怀里不断磨蹭,小小的红尾巴不断扑腾,发出一阵又一阵叫人心头直发软的哼唧声。 抱着怀里几只小崽,秦转过身,正要和降谷零他们说些什么,下一秒,却是眼神一凝。 “接着!” 他一把将四个小毛团塞进了降谷零的怀里,紧跟着,脚尖一点,身形猛然暴退。 轰——!!! 巨大的爆裂声响起,秦原本所站的地面顿时被激起一层碎石雨。 纷纷扬扬的尘土遮蔽了视线,在一片灰蒙之中,秦半眯着眼,目光精准投向了某个方向。 “姐姐。” 狐耳向后温顺垂落,他冲着那个方向微微低头,轻声呼唤了一句。 很快,尘埃之中便传出一声冷笑。 “——还知道回来?” 音色柔煦磁性,宛如玉珠落银盘,虽是在严辞斥责,然而声线起伏之间,却是带起了一阵阵令人魂酥骨销的惊人魅力,直教人一阵阵恍惚失神。 尘烟来缭绕。 就在所有人翘首注视之下…… 哒。 哒。 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很快,当尘烟消散之际,在院内所有人的目光交汇点,一道红发披肩、妖娆袅娜的身影,便踏着尘埃,款款而来。 肤如凝脂,美眸顾盼;香腮云鬓,风情万千…… 高天原之上的造物主仿佛倾尽了所有宠爱,为这如狐狸一般狡黠、小鹿一般灵动、云岚一般高洁、山月一般多情的造物,描绘了数不尽的美好与曼妙。 而。 就在此时。 望着那道朝着自己漫步而来的绝美倩影,向来桀骜、就算碎尸万段也从未曾向任何存在低下过自己那颗高傲头颅的秦,缓缓俯下了身。 “——日安,姐姐。” 秦的语气依旧温软,但在那拖长上翘的尾音里,却是透出一股子几乎无法掩饰的孺慕与雀跃。 白发青年凝望着对方那双漆黑如点星一般的眸子,眉眼舒展,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如同小狗一样亦步亦趋朝着对方迎了过去。 “姐姐!” 先前训斥小团子们不许摇尾、丢人现眼的话似乎被秦完全抛在了脑后,他身后那条白尾红尖的大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高大挺拔的青年凑在姐姐的面前,巴巴地望着对方时,那双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就和小时候闯了祸、求姐姐帮忙求情时一模一样。 “——姐姐,我好想你啊~” 承受了青年全部热情的红发美人螓首微抬,眸光定格在秦的面上。 片刻之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好痛呜呜呜呜姐姐大人快松手快松手啦QAQ” 双手按着自己的头顶、将被姐姐狠狠捏了一把的大耳朵压在自己的掌心底下,秦眼泪汪汪地半蹲在地,枯萎了。 隔壁六人组:“……!!” 几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心有余悸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是不是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啊? ——这、这就是传说中很好说话的秦教官的姐姐吗?感觉好像不太好相处哎qwq…… ——薅头发是秦知也他们家的欢迎流程吗?看着好痛……我们等下难不成也要走这个流程吗? ——但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老师现在正在挨揍啊!!我们真的不用去劝一下架什么的吗? 顿时,其余五人便齐齐将目光落在满脸担忧的降谷零身上。 ——你去? 降谷零:“……” 降谷零:“……好的,我不说了。” 另一边,单方面的殴打还在继续。 一袭红衣胜火的姐姐大人撩起衣袖,拳头如同暴雨一般砸在抱头鼠窜的欧豆豆脑瓜子上。 一边揍,她还一边怒斥: “——出走这么些年连个口信都不往家里送,知道的说你去其他城市闯荡了,不知道的以为你这个混蛋死外面了!” 秦闻言有些委屈,逃跑之余,抽空扭头大喊:“我、这不是因为姐姐没有手机,我这才没办法联系上您的嘛!” “没有手机你还不会写信了吗?!” 一听这话,姐姐大人的怒气顿时就更胜一筹了,揪着某人命运的后脖颈邦邦一顿捶。 她冷笑:“小狗崽子长本事了啊?连你贞姐都敢坑?我问你,贞姬回来的时候吃的那些面包是不是你给的?” 秦一懵,怔怔点头:“是、是啊……” 姐姐大人登时勃然大怒,掐着自己愚蠢的欧豆豆的衣领恶狠狠来了一个过肩摔,直接把狐狸按在了地上。 “——蛇消化不了淀粉你不知道吗??你不仅给她吃塑料袋都没拆开的面包、还给她捎带了那么多……你是不是想让你贞姐变成一条死蛇啊?!!!” 秦大惊失色,夹着尾巴慌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有!” “我就知道你这个小狗崽子不学好!” 怒意喷薄的姐姐掐着秦的耳朵根子:“早些年你和阿裴带着阿岚他们逃课上树掏蛋、下河摸鱼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现在又整这死出——你是不是真以为老娘舍不得揍你啊???” “……” 不知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还是回想起自己曾经肆意混账的经历,听着姐姐的训斥,秦默默低头,没有作声。 半晌之后,他耷拉着一对飞机耳,秦蔫头耷脑地望着上方姐姐气的直冒烟的脸,拉了拉对方的衣袖,老实认错。 “姐姐,我错了……” “你有什么错?” 姐姐冷笑一声,忽然转头喊了一句:“阿贞!” 一阵仿佛鳞片刮擦地面的声音,在院落里窸窸窣窣地响起。 很快,另一个青纱披身、面容美艳的黑发女子便扭动着腰肢走了出来。 甩了甩自己微微有些红肿的拳头,姐姐指着秦:“阿贞、我打不过他!你替我揍他一顿!” 贞姬:“……” 她看了看虽然单方面挨了一顿毒打、但实际上不痛不痒的秦,又看了看身为揍人的那一方,却偏偏累的香汗淋漓、发丝凌乱的箐,略微沉默,没有作声。 “阿贞!” 箐怒了。 “——你到底跟谁一边的!” 贞姬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竖瞳,和秦的眼神短暂交汇,半晌之后,转向挨挨挤挤缩在小院大门口,满脸不知所措的人类。 “家里,还有外人……” 箐一顿,手下力道顿时微松。 秦借机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门边几个缩成一团的小崽挥了挥手:“快来快来,这是我的姐姐们!红头发的是箐姐,黑头发的是贞姐——姐姐!我带崽崽回来看你啦!” 箐:“……!” 她猛然回头,下一秒,对上了六双怯生生、惨兮兮的眼睛。 箐:“!!!” 小狗崽子不早说!! 害得她在小崽们面前的形象全被破坏了个干净了!!! 大美人踹了欧豆豆一脚,快速撩了撩发丝、整理了一下裙摆,扭头冲着那群望天望地就是不敢看向自己的小崽们慈爱一笑。 “——你们是阿秦的……” “……” “……” 正等着姐姐大人下文几人一愣,不等他们出声自我介绍,下一秒,就看见箐一脸纠结地看向秦,小声问: “——怎么和咱们不是一个品种的?” 六只人类小崽:“……??” 秦眨眨眼,同样小声说:“……不是亲生的,是我看着顺眼、顺手捡回来的。” “哦。” 箐凝眉端详了几人一阵,忽然抬起手,冲着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招了招,眉眼弯弯,目含慈爱。 “——好孩子,过来一些,让姨母仔细看看。”?! ……姨、姨母?!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瞬间僵在了原地,整个人看着都有些灵魂出窍了。 见两人没反应,箐有些担忧地看了过去,戳了戳弟弟的腰,小声问:“你这两只崽,看着怎么不太聪明啊……?” 秦:“……” 他干笑一声,一把扯过两只崽崽:“他们、他们就是有些紧张哈哈哈……零酱,你不是还给姐姐们准备了礼物吗?快拿出来!” 经他一提醒,降谷零迅速回过神来,和诸伏景光一起拎着手里的大包小包,有些手忙脚乱地递给了箐。 到底是年轻人脸皮薄,不太好意思喊面前这位看上去几乎和自己同龄的美人叫姨母。 降谷零支支吾吾了一阵,学着秦的样子,飞快喊了一声“箐姐”。 “——箐姐!这是我们给您和贞姐、还有孩子们的礼物!” “嗯嗯,好孩子~”在崽崽面前,箐很快恢复了原本慈眉善目的端庄模样,微笑着踮起脚尖、摸了摸弟弟家小崽的头,“谢谢阿零,也谢谢你们~都是乖孩子,这段时间舍弟承蒙你们关照了~” 降谷零连忙摆手:“不、我们还要感谢老师的关照和教导才是!” “老师?” 箐瞥了一眼自家弟弟,秦连忙点头:“我现在在东京做老师,工作已经稳定下来了,如果有机会,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萩原研二悄悄看了一眼箐的面色。 ——在秦教官提起“东京”的时候,箐姐的脸上,似乎飞快闪过了一抹异样的神色。 是什么呢? 不等萩原研二探究明白,箐很快就敛起眸子,转头看向正在扑打身上灰尘的欧豆豆。 “我们家阿秦长大了,不再是以前追在阿姐身后的小崽了啊……” 她笑着感慨,语气里似有怀念。 “有了自己的追求和目标是好事。只是,在追求目标的同时,千万不要让自己受伤。如果不开心,或者遇到困难的话,阿秦随时可以回来,阿姐永远在这里,这个家,也永远会向你敞开大门。” “……” “……” 秦听懂了姐姐的意思。 眼圈不受控制地泛起一抹湿润潮红,秦错开眼,闷闷地应了一声:“……你快看看礼物喜不喜欢。” “好。” 简单打量了一下降谷零递过来的礼物,箐点了点头,显然相当满意。她随即拉了拉贞姬,示意贞姬跟自己一起搬东西。 “至于你——” 转身之前,她看了一眼低垂着脑袋、正悄咪咪揉着眼眶的欧豆豆,顿了顿,体贴的没有拆穿对方,只是叮嘱: “——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小崽子们总惦记着你。正好,他们今天的功课结束了,你带着他们出去玩吧,这次别再把崽弄丢了。” “好……我知道了。” 目送姐姐的背影消失在厢房之内,秦转过身,从伊达航还有娜塔莉的怀里接过四只小狐狸崽崽。 掂了掂小家伙们,秦脸上浮起一丝笑,动作轻柔地和他们贴了贴额头。 “长胖了呀,舅舅都抱不动啦~” 前有姨母,后有舅舅…… 六人看向秦的眼神一时有些诡异,就仿佛看那些抱着宠物“闺女”“儿子”喊个不停的猫奴狗奴一样。 不、等等。 伊达航摸了摸下巴,有些迟疑的想——秦教官的姐姐对他们自称姨母,说明对方可能是把他们当成了秦教官膝下的晚辈。 那么,结合一下对着小泰迪自称舅舅的秦教官…… 他们几个人,和小泰迪之间…… 居然是平辈吗?! 伊达航陷入沉思。 ——话说回来,如果他们和小泰迪是平辈的话,那他们是应该喊泰迪兄姐还是弟妹啊? 四只小狐狸却仿佛完全没感受到空气的变化,“呜呜”叫着,亲昵地扒在秦的脸侧,又亲又舔,热切的模样,看着和小狗没什么区别。 ——娜塔莉身体虚,不能和异常接触太久,连带着男友伊达航最好也不要近距离接触异常。 秦抬起头,想了想,把其余三只小崽分给了诸伏景光、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抱着,至于其中最肥最圆润的狐球球小阿岚,则是被他放到了降谷零的头顶。 狐球球小阿岚低头,和身下的降谷零对视了一眼,亲热地抖了抖耳朵,随即舒舒服服地摊平四肢,在降谷零脑袋上cos一顶狐狸帽子。 “走吧——!” 安置好了小狐狸崽崽们,秦冲着身后一群崽崽们大手一挥,俨然摆出一副主人的样子。 “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找乐子!” 第126章 长野变形计(x) 秦原本是想转身就走的,但人还没跨出院门,就被贞姬一把薅住了。 “秦大人,您现在要去哪?” “带崽崽们出去玩啊!” “12点了,这里距离市区还很远。” 耳尖微转,待听见肚子咕噜一声响之后,秦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腹中饥火中烧。 贞姬眨巴了一下青黑色的竖瞳,开口邀请:“留下来吃饭吧。” 秦一顿:“贞姐……会做饭吗?” “不会。”贞姬的语气相当自然,看秦瞳孔地震的模样,还好心补充了一句,“箐也不会。” “那……?” “妾身可以去给你们抓鸡。” “哦哦,那可以的,抓鸡也……等等、抓鸡——??!” 秦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 贞姬注视着秦的眼神很温柔,就像是在看自己亲生的小蛇一样。 “对,抓鸡。” 她笑了起来,蛇类诡异冰冷的竖瞳里隐约泛着细碎的光。 “——禽类滋味最为香甜,野生的品种则更加滋补,正好能为您补补气血。” 秦欲言又止:“我不需要……” 不等秦说完,贞姬先掐了掐秦的脸颊肉,随即又摸了一把秦的肚子,视线上上下下挑剔地端详着,活像是在评估小猪是否达到出栏标准的屠夫。 片刻过后,她不太满意地蹙起了眉:“秦大人在外面吃苦了。瞧瞧这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了,得吃点好的补补。” 秦:“……” 自己真的没瘦啊,甚至在俩崽几年如一日孜孜不倦的投喂之下,原型都圆润了一大圈了…… “——放心吧,秦大人。”完全没有理会秦的辩驳,贞姬很快继续道,“乡野之间,物产很丰富的。前段时间妾身巡视领地的时候,在灌木丛边发现了许多个野生雉鸡的窝,这附近想来应该有野鸡存在的。” 她顿了顿,松开秦的脸颊肉,很有信心地又加了一句:“应该很肥,好吃的,你家幼崽们应该也会喜欢的。” 秦:“……” 抛开自己谷饲分饮食习惯不谈,秦一时语塞,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解释,人类不是狐狸和蛇,是绝对不会喜欢茹毛饮血、或者直接生吞活鸡的…… 人类是需要调料和明火,用以烹饪肉块的。 而,这些东西…… 恰好家里都没有。 秦:“呃,贞姐……不然我还是和他们去附近的市町、找个稍微繁华一点的地带在餐厅就餐吧……?” “那要走很远的。家里距离市区要走很久的。” 秦:“可……” 精准捕捉到了秦面上的尴尬,单手环着怀里那只热乎乎、软绵绵的小红团子,诸伏景光举起了手: “——午餐的话,我也可以帮忙哦。” 秦:“!” 他猛的转过头。 旁边,头顶阿岚狐狸帽的降谷零也出言应声道:“没错没错!我们这么突然拜访、已经很给贞姐添麻烦了,做饭这种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和贞姬对视了一眼,秦迟疑:“可是,家里什么都没有……” “没关系!” 诸伏景光笑了起来,那双远海一般蓝灰色猫眼眯成一轮月牙,看上去很是好看:“秦老师可能不知道,我的家乡就在长野县,小的时候,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比较简单的调味材料,用一些常见的野生植物就可以代替,味道不会有很大变化的!” “……” 秦挠了挠头,总觉得眼下这个场面,不像是自己带崽度假享受生活,反倒像是无良节目组把崽弄去穷乡僻壤参与变形计大改造…… 怪心虚的。 “……可以吗?” “放心交给我吧!” 一个小时后,崽崽们和狐狸一家围坐在小院里,眼睁睁看着箐和贞姬一妖手里捧着一只荷叶柠檬鸡,脚边堆了一堆鸡骨头,炫得满嘴流油、眼冒绿光,身后的尾巴都差点没藏住。 …… …… 结束了这顿令狐狸汗流浃背的午餐之后,秦很快告别了两位姐姐,带着身后一串人狐混合幼崽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作为日本第一大县,长野县周边值得游玩的风景和人文名胜还是有不少的,但这些东西对于狐狸来说,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生来自由、热爱自由的野生动物,通常不会喜欢这些不自由的东西。 于是…… 在小崽们满心信任的追随之下,秦像是一只终于放归自然的野兽,带着他们一头扎进了山林里。 灌丛钻了,草地滚了;山溪饮了,野果尝了。 逐渐找回曾经宅在家里、连养伤再带狐崽时状态的秦兴致勃勃,大手一挥,带着一群玩疯了的崽们上树掏蛋、下河摸鱼,路过一个兔子洞时甚至原地血脉觉醒,指挥几只小狐狸崽崽钻进洞里围追堵截,不一会儿,就看到小狐狸崽崽们撵着几只肥肥胖胖的大野兔冲出洞穴。 眼见兔子一路火花带闪电从自己眼前窜过,兴奋不已的松田阵平几人摩拳擦掌,追着兔子们上蹿下跳、大呼小叫,不一会儿,就跑出去很远很远。 听着远方隐约传来的呼喝笑闹声,秦愉快的抖了抖耳尖,并不打算加入,只是找了片阴凉的草地,陪着娜塔莉一起坐下休息。 娜塔莉手很巧。 先前在林子里玩耍的时候,伊达航采了不少野花送给她,此时歇下来后,娜塔莉在问过秦哪些草叶可以驱蚊之后,少少掐了几束,纤细的手指不断穿梭飞舞,在秦大为震撼的目光注视之下,编出了好几串驱虫手环。 绿莹莹的手环散发着植物的清香,其上,几簇零星的小花点缀在侧,显得俏皮又可爱。 “给。” 娜塔莉笑着,递了一串给秦。秦低头看时,发现手环上的小花是很特别的粉白色杜鹃。 那颜色明显和秦的发色很搭,一看就知道,是编织者用心搭配了的。 秦直接就将其套在了手腕上,狐瞳弯弯:“超级好看!谢谢来间小姐,你的手艺真厉害!” “不用谢的,”娜塔莉连忙摆手,“其实应该是我替航君还有自己谢谢秦先生才是,今天玩的真的很开心!” 秦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小心翼翼觑了一眼秦的面色,娜塔莉犹豫了一下,忽然问:“那个……之前在院子里的时候,秦先生的姐姐说的那些话……” “什么?” “蛇什么的……” 哦,这个啊。 秦歪头看着她:“是风俗。” “哦哦,这样啊。” 一下没忍住,秦噗地乐了起来。 “——我的答案这么离谱,你就不想反驳些什么吗?” 娜塔莉眨了眨眼,看秦笑得畅快,自己也忍不住跟着一起抿唇。 “不会的。”她细声细气地道,“我其实没有要质问、或者为难秦先生的意思,只是稍微有些好奇而已。这种行为其实已经非常失礼了,不过秦先生既然愿意说,那我便会如此相信着。” “唔。” 真是一个非常非常有礼貌、并且非常招人喜欢的小朋友啊…… 秦想。 他于是笑了一下,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说:“之前给你的那支白色的小箭,一定要随身携带哦?那是由高僧亲手开过光的护身符,你平时带在身上,遇到危险时,它会为你挡上一劫的。” 娜塔莉眼神瞬间就亮起来了。 “真的吗?”她求证似的问。 “真的真的。” “那……那我可以把它送给航君吗?” 秦一怔。 娜塔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很是腼腆地小声说:“航君在之后不久会成为一名警察,这份工作总是会与危险擦肩而过……我想,比起我这样安全的教师工作来说,航君可能会更需要这枚护身符。” 秦眨了眨眼。 “这样啊……”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娜塔莉额头的狐纹,发现它可能是因为血脉传承产生了损耗,再加上长时间守护宿主、透支消耗过大的关系,其中蕴含的狐火已经相当微薄之后,不动声色地一摆尾巴。 呼呼…… 一小缕赤金色的狐火从尾尖流淌而出,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没入了狐纹之中,将其缓慢填充完整。 做完这一切后,秦闭眼感受了一下:“可以。护身符既然已经送给你了,那它的去处,自然也由来间小姐自行定夺。” 娜塔莉的话有道理,只是骨箭护身符既然给了伊达航,那么娜塔莉身边就应该令留一些足可保平安的东西。 “!”娜塔莉顿时满眼惊喜,连连道谢,“非、非常感谢您,秦先生!我们一定会好好保管它的!” …… …… 等到温暖的晚风携着稻香拂面而来时,那群四散而开、追撵野兔的小崽们,很快就带着一身薄汗,高高兴兴地窜回了秦的身边。 看了一眼小家伙们空空如也的嘴巴和手,秦挑了挑眉。 “兔子呢?” “没捉住,让它们给跑了。”松田阵平耸了耸肩。 降谷零斜睨了某人一眼,哼了一声:“如果不是某人笨手笨脚挡住了小阿岚的冲刺路线,小阿岚那个时候,应该就已经把其中一只扑倒了才对!” 他还记得分配给自己的这只小搭档的名字。 他不仅记得,而且清楚地知道这只浑身赤红的小家伙,很可能真的是自家老师的外甥,或者外甥女。 至于为什么是或者…… ——已经知道这一家子狐狸很可能都是妖怪,都有自己的思想认知的情况下,降谷零哪里还好意思像以前对待“菜菜子”那样,跟个流氓变态一样伸手去翻人家尾巴确认性别啊? 松田阵平显然很不服气。 “你好意思说我?兔子都从你脚背上跑过去了你都不知道抓?你是已经开始老年痴呆了吗?我看你也别参加警校剩下的培训了,趁早找个养老院给自己办理入住吧,眼神差劲到极点的降谷老爷子!” “你——!” “我怎样?你现在该不会连舌头都不好使了吧?” 两个冤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跟完成每日必做日课一样,转眼间掐成了一团,咕噜噜地在草地上打着滚。 一直跟在降谷零身边的小赤狐吓了一跳,刚开始还有些担心,但歪头看了看,确定两个人类都没下死手之后,就不再管。 丢下临时保育员后,小狐球开开心心地一头扑向秦。 “嘤——!” 秦笑着接住了她。 在这个东拼西凑组建而成的小家里,赤狐幼崽小阿岚最喜欢的便是秦。 很多很多年以前,在族群还在、秦还未长久离家的时候,小阿岚便像是一条小尾巴,每日跟在秦这只族内唯一一只白狐的身后,咕噜噜满地乱跑。 等到后来,家里遭逢变故、族人死伤殆尽,小阿岚和其余遗孤幼崽尽数被箐收养,与秦有了明面上的亲缘关系之后,她便黏秦黏地更紧了,血色夜刚过去的那段日子里,更是必须待在有秦气息的地方才能安然入睡。 此时也是这样。 分明是一只继承了父母双亲全部的优点、聪敏狡黠的小狐狸崽崽,但趴在秦的怀里时,小红狐球却吐着舌尖,笑得狗里狗气的,拼命朝自家小舅舅摇着小尾巴。 “——它很喜欢您呢,秦教官~” 萩原研二托着腮,坐在秦的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小家伙在秦的怀里各种撒娇卖乖。 萩原研二的身边也跟着一只小狐狸崽崽。 秦也还记得他。 这只小崽当年在血色夜时,遭到敌对势力挟持,在被自己拖着重伤之躯奋力抢回时,被天空中肆意汹涌的阴气弄伤了一只耳朵。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这只小狐狸崽崽在那之后,就只有一只耳朵能立起来,另一只只能软哒哒地耷拉着脑袋顶上,看上去呆里呆气的,还怪可爱的。 秦摸了摸独耳小狐狸崽崽的脑袋,得到一个亲昵的亲亲之后,翻了翻衣兜,掏出几块原味饼干,掰碎了喂给小家伙们。 小狐狸崽崽们和秦不一样,他们是相当纯粹的杂食性动物,比起面包饼干什么的,他们更喜欢肉类。 但…… 这也分情况的。 至少,小舅舅亲手投喂的饼干,小狐狸崽崽们咔嚓咔嚓炫的嘎嘎香。 吃完饼干之后,阿岚小尾巴一甩,一撅屁股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不一会儿,一只浑身上下粘满草叶子的小红狐球,嘴里就叼着一枚不知从哪找到的榛子,“哒哒哒”地跑回了秦的身边。 啪嗒—— 阿岚将榛子吐在秦的面前,抖了抖毛毛之后,用小爪子推着榛子,来来回回地拨来拨去。 “嘤——” 小狐狸崽崽眼巴巴地仰望着家长,小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榛子…… 秦捡起它,低下头,有些迟疑地问:“是……想要玩寻回游戏吗?” “嘤!” 秦眨了眨眼。 小阿岚也眨了眨眼。 于是,短暂思忖了一阵之后,秦叫来在一旁小学鸡互啄的人类大崽和狐狸崽崽们,举起手里的榛子,笑容可掬: “——少年,来几局紧张刺激的榛果寻回游戏吗?” 第127章 治好了也流口水 榛果寻回游戏紧不紧张、刺不刺激秦不知道,但好上手是有目共睹的。 简单介绍了两句之后,秦就带着其他狐狸崽崽们叼回来的榛果,灵活出逃,一头扎进茂密的麦田和灌木丛里后,仿佛山里灵活的狗,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几分钟后,顶着一头枯草叶子,秦满脸愉快地从自己先前依靠过的树干之上一跃而下。 “去吧去吧,去找吧~” 秦晃动脑袋甩掉叶片:“以面前这棵大树为中轴,我在半径500米的范围内,一共藏了九枚榛果。零酱你们几个加上阿岚四个一起找,找到手数量最多的就算赢,下一局由赢家去藏~” 阿岚的眼珠咕噜噜一转,凑在一起和自己的小伙伴们嘤嘤呜呜地咬耳朵。 见状,秦弯下腰,好笑地伸手戳了戳小崽崽湿漉漉的鼻头。 “——想钻空子、去树洞里翻松鼠藏起来的其他榛果充数?” 阿岚“啊呜”一口啃上成年狐狸的指尖,看似凶狠,实则没用多少力,小小尖尖的犬齿轻轻含着指肚,磨蹭得秦有些痒酥酥的。 “小崽子,心眼子还挺多。” 秦抽出食指,在阿岚头顶蹭干净口水:“死心吧,我藏的那几枚榛果都是有标记的,就防着你们作弊呢。” “嘤……” “好了,不许撒娇。” 秦站起身,看向身边一群满脸兴奋、跃跃欲试的人狐混合幼崽队伍,笑吟吟地举起手臂,然后…… 猛然挥下! “游戏开始!” 嗖嗖嗖——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数道灵活矫健的身影便迅速窜了出去,身影很快就被摇曳的麦穗灌木尽数遮盖了下去。 望着幼崽们四散而去的背影,秦优哉游哉地坐下,老怀甚慰。 很好。 ——已经不需要他亲自陪玩了。 早就学会玩寻回游戏的小狐狸崽崽、加上同样经验丰富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两方协力,完全可以带着剩下四只虽然不会玩、但精力充沛日常惹事生非拆家打架的人类大崽一起,疯上好几个小时。 这叫什么? 这叫大崽带动小崽,最终实现全自动遛崽! 监护狐解放了身心、保住了珍贵的毛毛,崽崽们也在新伙伴的陪伴下玩得尽兴……一箭双雕、两全其美,就算是姐姐在这里也得夸他一句小天才! 如此想着,秦一时沾沾自喜,得意得尾巴都翘到了头顶。 …… …… 像是这种搜寻东西的小游戏,正常来说,嗅觉灵敏、身手矫健的狐狸崽崽们占据的优势更大。 但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短短两个小时的游戏过程之中,降谷零就仿佛开了全自动扫图外挂一样,藏匿者刚放下去的、身上还热乎着的特殊榛果,不出五分钟就会被他从各种稀奇古怪的角落里翻出来,速度之快,就连嗅觉最灵敏的小阿岚都追不上他。 眼神哀怨的注视着靠在树下打盹的监护狐,小阿岚飞快地上前两步,叼着秦的衣袖轻轻拉了拉。 见秦低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她摇动尾巴,委委屈屈地呜咽了两声。 “呜……” 秦顿时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和其他同伴一起并肩走回原点的降谷零身上。 撩动衣摆扇风的动作登时一顿,对上秦的眼神,降谷零有些迷茫,摸了摸鼻尖,不确定地问: “怎么了……?” “阿岚跟我告状,说你作弊。” 降谷零:“?” 成功被幼崽满脸懵逼的表情取悦到了,秦眯起眼,拍拍怀里忿忿不平的小狐狸:“这种游戏怎么作弊?我刚才逗你的。” 降谷零松了口气。 踏着月色,秦带着身后一众小崽子们,浩浩荡荡往家里走。 夜风微醺。 瞥了一眼身侧崽崽挂满额头的汗水,秦从自己的正装口袋里取出一条手帕,递了过去:“三十来局的游戏,你自己就包揽了一多半胜利,很厉害嘛降谷同学~有什么经验和大家分享吗?” 降谷零接过,随意擦了把汗,笑道:“因为玩过很多次,所有记忆深刻。” “是这样吗?” “嗯嗯!就是这样!” “那就记住它吧。” “为什么?” “记忆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你一定要把它记好,不可以轻易忘掉哦?” “……” “……” 话音落地,秦似乎还说了句什么。 但那一句话实在太轻,恰好晚风骤起,吹得几人身畔麦海簌簌作响,降谷零实在没听清,等了一会儿后,疑惑的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秦却不说话了。 等到一行人回到家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 今日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寻回游戏,最终是在降谷零常胜不败、松田阵平零分遗憾沦为游戏黑洞而画上句点的。 屡屡被小狐狸率先叼走榛果,在最后一局游戏里,松田阵平恼羞成怒之下,直接连狐狸带榛果一起抄到集合点,然后生吞榛果、恶狠狠吸了一顿狐狸方才结束的。 “——我宣布、yue……你再也不是乖小狗了!你是邪、yue……邪恶摇粒绒!” 松田阵平一本正经说。 被搓得毛毛乱飞、最终甚至还被起了难听绰号的独耳小狐狸很是不开心,等一行人回家之后,用小爪子蹭了松田阵平一身的泥,随后就耷拉着耳朵,嘤嘤嘤地跑去了隔壁找家长告状。 一旁,对于小狐狸们的身份略知一二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不断用微妙的眼神扫视受害者和罪魁祸首。 “看什么看?” 松田阵平不服气地抹了把脸,“呸呸呸”几声,吐出一嘴赤红色的细软绒毛之后,干yue了一声: “呕……我这不是把榛果带回来了吗?” “所以,你把榛子吞到肚子里,就是为了不让小狗们再抢先拿到榛子、赢得比赛吗?”萩原研二在一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帮忙拍背,“怎么这么输不起啊小阵平,你怎么好意思和小狗计较啊?” “就是就是!” 降谷零在一旁落井下石,满脸幸灾乐祸:“一个也就算了,一共九个榛子你全给咽了,这下噎住了吧?我看你就是活该!” “——降谷零!!” 降谷零掏掏耳朵:“叫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又没聋,你还是省省力气、想办法怎么把嗓子眼里那榛子给吐出来吧!” 松田阵平瞪着一双被不断干呕刺激得通红的眼睛,刚想骂人,下一秒,却是控制不住地又干呕了起来。 喉咙里的异物感实在强烈,松田阵平咳了一阵,只觉得嗓子都有些哑了。 不知道是不是缺氧导致的,他的脸色也逐渐开始变红。 捂着喉咙,他刚想说点什么,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直接提溜了起来。 “干、干什么啊……yue!” 完全来不及挣扎。 松田阵平有些难受的挣扎了一下,咳嗽两声,险些被嗓子眼里卡着的那枚榛果给噎死。 松田阵平大惊失色,连忙掐着自己的嗓子,再一次地用力干呕起来。 “——还有力气作妖,看来东西没卡到气道里。运气还不错。” 半眯着眼,双开门狐狸似笑非笑。 秦把人拎去了院子里,临走时,转头叮嘱:“家里条件不太好,水电之类的东西暂时没有通,暂且只能燃灯照明,委屈你们暂住一晚了。如果要洗漱话,后院西北方有一条山涧,水质很干净,你们可以去那里自行解决。” 几人纷纷点头答应。 秦想了想,又看向伊达航:“来间小姐今晚和姐姐们住,就在隔壁厢房。不要担心,姐姐们会照顾好来间小姐的。” “好的,谢谢秦教官。” 秦摆手。 扛着不断挣扎的松田阵平来到了院子里,秦来到角落的石凳之上落座,把崽搁到桌上,抬手捏住臭崽的下巴。 “张嘴,我看看卡哪儿了。” 松田阵平yue得嗓子都有点哑了,闻言,也没拒绝,老老实实地张开了嘴,轻轻“啊——”了一声。 咽喉打开,秦瞄了一眼。 “食道没受伤,问题不大,能弄出来。” 松田阵平闻言一愣,随即满脸狐疑道:“你想怎么弄?强行扣我嗓子眼扣出来啊?” 秦闻言翻了个白眼。 “看来卡的还是不够严重,这都堵不住你的嘴。” 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松田阵平撑坐在石桌之上,忽然身体前倾,眼神略显玩味地看向身前的白发男人。 “你打算怎么弄?提醒你一下——我可没有卡到气道,海姆立克用不了的。而且现在这里又没有镊子取物或者内镜手术的条件。” “哦。” 秦一脸冷漠:“你废话好多。” 松田阵平歪头,那双深色的眼睛沐浴着月光,秦随意瞥了一眼,有些惊讶地发现,对方的瞳孔竟然并不是纯粹的黑,而是一种近乎于凫青的颜色。 那种颜色极深,白日里光线强,瞳孔在强光反射下几乎看不出异常,只有在乌云退散、月光皎洁的夜里,借着柔和清辉,才能精准呈现出那种介于蓝绿之间的特殊色泽。 ——就像是猫眼石一样。 秦有些漫不经心地想。 月光如泓。 单手撑着下巴,松田阵平望着秦那双在月光之下、同样呈现出相当明显的尖长形状的瞳孔,眸光微闪。 他的唇角慢慢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如果常见医疗手段不行的话……秦知也。” 松田阵平忽然倾身,目光死死锁定秦的眸子。 “——秦知也,你要不要考虑用妖怪的法门试一试?” “……” “……” 不知何时起了夜风。 秦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凫青色眼睛。 在那清澈明亮的眼底,他清晰看见,一个面色怔忪的白发男人,正倒映着看向自己。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秦的面前晃了晃。 “——傻了?” 秦一把握住那只手,力道不大,但他那滚烫炽热的体温,却是让松田阵平有一瞬间条件反射的瑟缩。 秦不答反问。 “你知道什么了?” 松田阵平咳了两声,嗓音微哑,眉心因为不适而微微皱起:“你希望我知道些什么?” 秦没说话,那双金蜜色的眸子在月华之下缓慢波荡,像是在思考,又像是野兽在筛选符合自己心意的猎物。 松田阵平不喜欢那样危险的眼神,那让他有一点被冒犯。 片刻沉默。 蓦地,他忽然抬起空闲的那只手,直直覆盖在了面前这人的眼睛上,将那种似乎不太友善的审视目光遮了个严实。 “你希望我知道些什么?” 没了那道令人芒刺在背的目光之后,松田阵平再次问,末了,有些难受地滚动喉结,低笑了一声:“我之前听见你和你姐姐对话了——你的贞姐是蛇妖,对不对?” 秦:“……” “箐姐也是蛇妖?” 秦:“……” 松田阵平面色一变,看向秦的眼神顿时就有些古怪:“该不会……你也是蛇妖吧?” 秦:“……??” “你们一家三条蛇?”松田阵平比划了一下,眼底有着浓浓的困惑和不解,却独独没有畏惧厌恶,“——如果都是蛇的话,你们为什么样养一群泰迪,还把泰迪当亲儿子亲女儿养啊?” ——蛇养狗是要闹哪样? 还是说妖怪也像人一样,有被陪伴的感情需要? 但比起这两者,果然还是…… 有些怀疑地看了看秦,又看了看秦藏在笔挺正装之下的小腹,沉吟半晌之后,松田阵平冷不丁开口。 “——那几个小狗崽子该不会是你们一家三口养的储备粮吧?” 秦:“???” 松田阵平正要继续说下去,下一秒,忽然就感觉小腿肚子一痛。 低头看去,一只小红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溜出门,此刻,正呲着小白牙,“啊呜”一口啃在了松田阵平的小腿肚子上。 松田阵平一愣,也顾不上去捂秦的眼睛,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抢救自己的小腿肉。 “喂喂、你干什么呢!”他气急败坏地斥责小泰迪,“——亏我刚才还想保护你们、正在帮你说话,你干嘛突然咬我!!” 小红团子“嘤嘤”两声,声音是狐狸特有的软绵绵音调,但因为发音短促,听上去有些奶凶奶凶的。 松田阵平听不懂。 但秦听懂了。 “阿岚说她不是储备粮。” 伸出手,秦把小狐狸从臭崽腿肚子上摘下来,抱在怀里,顺了顺毛。 “——在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人想吃他们,也没有任何人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吃掉他们……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 “只是随口一说,这么认真干什么……” 松田阵平小声嘀咕。 揉了揉自己的小腿肚子,他快速检查了一下,发现连皮都没破之后,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正准备说话,下一秒,松田阵平忽然就感觉到——一只滚烫的掌心蓦地按上了自己的喉结! 紧接着…… 炽烫传来。 突如其来的温度吓了松田阵平一跳,他正要闪躲,但还没来得及动作,便亲眼看见某人又将手给收了回去。 “可以了。” 松田阵平:“……啥?” 秦“……”了一阵,只好问:“喉咙还痛不痛?” 他不提还好,一提,松田阵平仔细感受了一下,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惊讶的神色。 “——真的不痛了!” “嗯。” 秦抱着还在冲松田阵平呲牙咧嘴的小阿岚,转身要走,下一秒,却是被松田阵平忽然拦住。 “今天的事……” 他面上神情似乎有些别扭,“吭哧”了一阵,这才道:“今天的事我就当做不知道……那个、你有没有毒啊?蛇一般是不吃人的,对吧?” 秦:“……” 秦:“……” 听听、听听!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松田阵平。” 秦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 松田阵平疑惑抬头“干嘛?” 秦目光恳切,一字一顿道:“你别去医院了。” “?为什么?” “以你现在的情况,去脑科治好了也是要流口水的。” 第128章 夜谈 松田阵平还想说什么,但秦却已经不想理他了。 “睡觉睡觉——” 打着大大的呵欠,秦拖着步子,慢吞吞地踱回了房间里。 夜半时分。 睡意正浓时,冷不丁地,秦被窗外一声幽幽的呜咽声从睡梦中惊醒。 他迅速翻身坐起,那双在夜色之下隐隐闪着熔金色暗芒的眼睛,飞快在身周一扫而过。 ——一片寂静。 大概是白天运动量稍微有些超标的关系,身边几只大崽这会儿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一个个卷着自己的铺盖卷睡得格外沉。 整挺好。 秦很满意。 年轻人睡眠质量就是好,看这小呼噜打的,比年轻时候的小阿橘和小阿花还…… …… 眼底荡漾的笑意,忽地像是骤然被冻结的冰湖。 于是,漫长的仿佛在嗫咬心脏的沉默缓缓降临。 一直到窗外传出第二声不耐的呜咽之后,秦这才将心神从无尽空茫之中拉回。 小心翼翼推开萩原研二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自己身上的大长腿,又把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旁边的降谷零、松田阵平合力卷走的被子重新给他们搭好,秦起身穿衣,放轻动作,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像是在为秦引路,循着这声音,秦很快就找到了位于屋后溪畔边的一道赤色影子。 乡野的夜空很干净。 此时,一颗又一颗不知道名字的星子在蓝黑色的天幕上星罗棋布,在月光映照之下,缓缓闪烁着微弱的光。 在这一片星光的正下方,一只体态纤细婀娜、毛色赤红如火的小狐狸,正安静蹲坐在山涧旁边,垂着头,默默注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它的神态很专注,望着溪水中自己的影子,就好像是在缅怀着某位再也无从得见的故人一般。 秦见状,快跑两步,在身畔忽然冒出的狐火的簇拥下,化为了一只看上去比赤狐体型大上好几圈的雪白色狐狸。 白狐“哒哒哒”地跑到溪水边,紧挨着赤狐蹲坐了下去。 “姐姐。” “嗯。” 白狐探头看了一眼水面:“姐姐在看什么?” “……”赤狐移开了视线,转过头,轻轻舔了舔白狐的额心,眼神温柔慈爱,“没看什么。” 得到回应,白狐歪头,用耳根蹭了蹭身边赤狐的额头,两只毛团子很亲密地靠在了一起:“姐姐这个时候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嗯。” 赤狐微微歪着头,头顶,镶上了一圈黑边直挺挺地竖立起来,朝前倾斜,表露出一种很明显的专注姿态。 她看着秦:“阿秦呢?离开家这么久,就没有什么要跟阿姐说的吗?” 秦:“……” 还真有。 他仔细组织了一下措辞,轻声道:“姐姐当年说,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还说如果我找不回尾巴、夺不回失去的尊严,就永远不许回家……我想知道,现在这话还算数吗?” “算。” 箐笑了起来,半开玩笑似的轻咬了一下欧豆豆的脸颊肉:“还记仇呢?真小气。当年我之所以会这么说,还不是为了激起某只自觉大仇得报、心如死灰的笨蛋的斗志。” 犬科之间玩闹总喜欢用嘴含住对方的头或者唇吻,此刻,脸颊被咬住,秦也并没有挣扎,依旧端坐在原地,语气很轻: “我找到尾巴的下落了。” 他的耳尖一下一下兴奋地弹动:“听说那条尾巴当年被分成了五块碎片……等我找齐它们之后,我就回家,以后再也不离开你和崽崽们了!” 一听这话,赤狐顿时很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 “倒也不必。” “咱们家现在一共就只有四只幼崽了,我和阿贞忙的过来,暂时不需要你这个育儿狐帮忙。” 秦顿时就仿佛晴天霹雳,不敢置信的悲愤道: “——我在姐姐眼里,难道就只是一只能帮你带崽的育儿狐吗?!” “不然呢?我难不成还指望你帮忙种两亩地?你会吗?” “呜……” 一只带崽经验丰富、但除了带崽一无是处的育儿狐,轻轻碎掉了。 箐有些无语地又咬了一口弟弟,片刻之后,看自家欧豆豆依旧低落的模样,想了想,宽慰道: “——做狐狸呢,有时候就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如果你太把自己当回事的话,你就会发现,事情好像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 秦:“……” 秦:“……姐姐,你好抽象。” 箐闻言,却是并不生气,只温柔一笑,随即照着蠢弟弟的屁股狠狠蹬了一脚。 等到大白狐狸一时不查跌下水、扑腾起大片水花之后,她这才蹲坐在岸边,似笑非笑道: “先坦白你干的好事吧,阿秦——关于你到底做了什么,才在离家的这三十年里,又少了一条尾巴这件事。” “……” “……” 原本想要爬上岸的爪爪,默默收了回去。白狐泡在水里,眼神飘忽,结结巴巴的说:“就、就是遇到了一点意外……” “什么意外?” 丝毫不买账地,箐双目紧盯着弟弟的眼睛,刨根问底道:“你走之前我就提醒过你,狐妖丢了尾巴就像水桶多了一块短板,此后一言一行务必谨小慎微,行事时,切记不可像过去那样莽撞跋扈,招惹是非……你当时分明答应了我的,现在到底是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 这话秦没法反驳。 山涧不深,水流也不算急,秦泡在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踩着水,闹钟思绪疯狂转动,试图思考出合理的解释。 “我……姐姐你别问了,我有我自己的节奏……” “——为了那个降谷零?” 秦:“……” 望着弟弟那双因为吃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箐“嗤”地冷笑了一声,昂着下巴,居高临下睥睨着山涧之中的落水狐狸。 “他刚进门的时候我就闻到了——诅咒之种,是不是?” 秦:“……” “就算你把那东西吃掉了,那东西残留在人类体内的根源却也依旧无法拔除……真是恶心的味道。” 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秦仰起头,有些不赞同道:“姐姐,你不要这样说他。” “——可我说得难道有错吗?!” 赤狐的声音猛然拔高了一个八度,目光死死凝视着水中的幼弟。 “为了区区一只卑劣的诅咒之种伤了根本……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只亲眷的份上,今日,他刚一踏进我们家的家门,我便要立刻动手,挖出他的肝脏、撕碎与你大补了!” 秦沉默了一阵。 “这件事……也不怪他。” 眼看姐姐瞪着狐瞳就要再给自己来上一口,秦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其实我跟在他的身边,是有其他目的的!” 赤狐眸光阴晴不定。 阴沉沉地盯着水里的弟弟看了一阵后,她略一低头,叼住蠢弟弟的后颈皮,把狐狸从溪水里生拖了上来。 甫一上岸,秦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看的箐眸色软化了不少。 但…… 当某只狐狸狗里狗气的开始甩水的时候,被溅了一头一脸的箐,面上原本恢复了些许温柔的表情,重新回归面无表情。 等到将身上的水甩得半干之后,秦这才顶着一身乱七八糟的毛毛,讨好地蹭了蹭姐姐。 “滚。” “等等、别别别!姐姐你先别咬我QAQ!我真的没有胡说八道——姐姐你先闭眼,仔细感受一下我的气息!” 将信将疑地,箐闭上了眼。 三秒之后。 她嚯地睁开了眼。 “你这是……?!” 双目直勾勾的注视着箐,秦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姐姐脸上的表情。 “——姐姐。” 他说。 “我真的……是你的亲弟弟吗?” “……” “……” 白狐那双宛如落日熔金一般金蜜色的眼眸,在这一刻,仿佛正午烈日,之中灼灼的神色,晃得箐禁不住一阵阵眼晕。 她有些勉强的笑了一声。 “你、你说什么呢……” 强行调整着呼吸,箐低着头,语气很是急促地说:“——你从小就在家里长大的,不是吗?小时候首领很忙,还是我和阿祁用野果和麦粒一点点把你养大的……这些你难道全部都不记得了吗?” 他记得的。 但不知为何,秦沉默着,一直没有作声。 白狐分明没有露出任何敌意,可对面的箐几乎有些不敢直视对方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眸,像是生怕从里面看出某种近似于残酷的神情。 堪称狼狈地飞快别过头,箐深吸一口气。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 “阿秦,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弟弟,这是什么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我真的……” “——可是,姐姐。” 秦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未尽的话。 “你明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 “……” 秦直勾勾地看着姐姐,明亮澄净的眼底,无比清晰地倒影出赤狐惶然无措的神情。 气息一窒,箐的耳尖,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一瞬。 印象里英姿飒爽、明媚大方的姐姐,露出了这样脆弱的情态,这在秦有记忆的这两百多年之间,还是第一次见。 他忍不住软和了语气。 “——姐姐,”他说,“很小的时候我就问过你们,为什么大家的毛色都是红的,只有我,是白色的。你还记得那个时候,你和阿裴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 箐没说话。 她当然是记得的。 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巴掌大小的小白团子的弟弟,哭天抹泪地咕噜噜滚回家,一头扎进她的尾巴里,抽抽噎噎问为什么自己和其他狐狸不一样,为什么大家会说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小狐崽。 那个时候的箐见弟弟哭的直打嗝,顿时大怒,尾巴卷着弟弟,气势汹汹地就冲出巢穴,找那些气哭了自家宝贝欧豆豆的小狐崽子们理论。 等到将那群小狐崽子们挨个狠狠修理了一阵之后,那个时候同样也只是半大狐狸的箐舔了舔被弟弟哭湿了的尾巴毛,绞尽脑汁思考了很久,安慰道: “——别听他们胡说,你就是母亲亲生的小崽崽、我和阿祁的亲弟弟。至于你毛毛颜色为什么和其他狐狸不一样……你是基因突变之后的白化狐狸啊,有一身白毛不是很正常吗?” “……基因突变?”幼崽秦迟疑着,耷拉着耳朵,小声问,“所以说,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吗?” “对,阿秦没有做错任何事哦。” 一旁姗姗来迟的幼驯染闻言,也拼了命地点头: “——对啊对啊!阿秦的毛色超级好看的!和大家都不一样的毛色超酷的好吗?!我跟你说哦阿秦,我早就想给自己换一身颜色了!我听说有一种墨鱼草的汁液能染发,你等着,我明天就去给自己换一身黑毛陪你!” 头顶软塌塌耷拉下来的耳朵缓缓立起,秦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很快就被哄好,高高兴兴地追着幼驯染一起扑进了麦田里。 至于后来。 后来啊…… 随着小白毛团一点点长大,秦的身上,出现了越来越多与赤狐相差甚远的特征,到后来,甚至于就连食谱都与寻常赤狐截然不同。 但那时候的秦,无论心理还是生理已都经足够强大了。他早已不再在意自己身上这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在又一次遭到非议时,轻松镇压了一切令他不愉快的声音,顺顺利利地成为了族里最有话语权的狐狸之一。 “——我从小就和其他狐狸不一样。” 秦看着姐姐:“首领说,我们这一支狐狸,身上流淌着的,来自九尾大妖玉藻前的血脉,是九尾妖狐。可我不仅不精幻术,甚至在化形的时候,就连尾巴和耳朵都无法顺利收起。” “当我第一次看到13岁的阿岚顺利化形之后,我就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我可能真的不是你的血亲弟弟、不是大家的同族。” 体型比赤狐大上好几圈的白狐,就算皮毛被水打湿浸透,此刻看上去,也要比赤狐更加矫健高大。 但白狐却一点都没有自知之明,依旧还像小时候那个样子,湿漉漉的毛毛贴着姐姐,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说。 “——姐姐刚才也感觉到了吧?我的妖力虽然一直处于不稳定波动的状态,但的的确确正在产生着某种变化。” “我说不好这种变化会指向更好的未来、还是会让我跌入谷底,但我想……再不会有任何事,比三十年前那场血色夜要更糟糕了。” 他亲昵地蹭了蹭姐姐的脸颊:“我听说人类有一句老话,叫做「破后而立」。” “所以,我想——如果我和大家都不一样、如果姐姐其实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于,如果我其实根本就并不是九尾后裔的话,那么,会不会断尾对我的影响,也不一定全是坏的呢?” 第129章 好消息与坏消息 面对秦满含试探意味的问句,箐的沉默着,没有作声。 既不想回答欧豆豆有关血缘身世的疑问,又无法默许对方以身试险、破后而立……漫长的死寂之后,箐深深地瞥了弟弟一眼,转过身,一言不发,沉默离去。 不知道是不是秦的错觉,他总觉得,姐姐在夜色之中的背影,显得那样疲惫,那样消瘦。 于是,这场夜色之下的交谈,最终以不欢而散告终。 再次回到房间里时,已经是一个小时过后了。 用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的亲亲狐火烤干了毛毛上的水珠,秦蹑手蹑脚地钻进房间里,刚一掀开被子,下一秒,就对上了一双这夜色之中闪着微光的眼睛。 “老师?” 秦的动作一顿,低声问:“吵醒你了?” 降谷零摇头。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降谷零趴在自己那套铺的整齐的被褥之上,往秦身边凑了凑:“尾巴……没关系吗?” 他的声音很低,凑过来时,秦在幼崽的颈间嗅到了一股很清新潮湿的水汽。 秦垂下眸子。 “——刚才的话,你听见了多少?” 降谷零没有回答,只是摇头,用那双朦胧黯淡的眼睛一瞬不瞬凝视着秦的:“所以,之前的一切不是错觉……老师的确是因为少了一条尾巴,所以才会走路不稳?” “……” 压了压碎发,秦将自己的半张脸埋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过了很久,一直到强压下去的睡衣重新翻涌而上之际,降谷零才听见一声低低的絮语。 “嗯。” 眼皮一震,降谷零刚想要开口,下一秒,便又听见一声淡淡的“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降谷零:“……” 强撑着仿佛涂了胶水似的沉重眼皮,他在被子里蛄蛹了一下,往秦那边凑了凑:“老师……” “闭嘴,睡觉。” 好冷酷的发言。 降谷零仍旧有些不甘心,但他也知道,今夜,似乎并不是个适合探寻真相的夜晚。 他沉默了一阵,最终低声道:“晚安,老师。” “……” “……” 没有得到答案。 正当降谷零准备翻身睡去的时候,下一刻,他便感觉眼前忽然一黑。 柔软细腻的触感搭在眼皮之上,降谷零愣了好片刻,这才意识到,捂住自己眼睛的,是秦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睡吧……” 困意上涌,白发男人的声音低哑又黏稠,仿佛是将话音含在喉咙中酝酿着发出的一样。 “梦里,你会知道的……你想要涉足的一切,都会有答案的。” 话音落地,无法抗拒的困意瞬间夺去了降谷零的理智。 于是被操纵的梦境,很快便接踵而至。 …… …… 次日晨。 收拾好房间之后,秦带着一夜好眠的几只人类大崽挥别了姐姐和小崽们,转身,踏上了回学校的旅程。 他们来时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离开时,就只有诸伏景光的手里,拎着几只贞姬起早逮回来的野鸡。 此时的野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蔫哒哒的,被提着翅膀也不挣扎,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无所谓,爱咋咋地”的淡然感。 诸伏景光:“……” “拿着,补补身体。” 执着于让幼崽们好好滋补身体的贞姬语气平静,那双蛇类特有的竖瞳在阳光下,泛着无机质的光。 她看向还想推拒的诸伏景光,面无表情,沉默一阵,问:“不喜欢吃鸡?” “不是的……”诸伏景光绞尽脑汁,“真的非常感谢贞姐的款待,但我们此行回去不方便带活体动物……” 不方便…… 哦,不方便。 精准捕捉到了关键词,贞姬点了点头。 目送一群人类幼崽跟在秦的身后转身离去,她也随之默默转身,伸手冲小房间里的某只小狐狸招了招手,一蛇一狐很快便离开了小院。 40分钟后。 搭乘老旧公共汽车进入了长野县城区,就在几人排着队准备购票进站之际,冷不丁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秦疑惑转头,下一秒。 “——贞姐?!” 人群分开。 在众人瞩目之下,面无表情的贞姬摇曳着腰肢,一步步上前。 然后…… 举起了抱在怀里、团成一团的小红狐狸。 秦:“??” 六个崽:“……?” 见到几人满脸懵逼、迟疑着不知道该干什么的表情,贞姬冲诸伏景光招了招手:“伸手。” 得到秦的许可,诸伏景光乖乖伸出了手。 看到熟悉的人靠近,小阿岚很愉快的冲诸伏景光抖了抖耳尖,看到对方伸出手之后,缓缓松开了护在小肚子前的爪爪和尾巴。 咕噜噜…… 一窝被狐狸崽崽的体温捂的温热的蛋,就这样咕噜噜地滚进了诸伏景光的怀里。 期间最后几枚诸伏景光拿不下了,还是一旁的萩原研二眼疾手快伸手接过。 低头和捧在掌心之中的蛋们对视了一眼,诸伏景光喉结滑动,过了一阵后,这才愣愣开口:“这是……?” “蛋,刚掏的,送你们。” 顿了顿,贞姬又补充:“很有营养,好吃的。” 秦:“……” 诸伏景光:“……” 卸掉了捂在腹部的蛋蛋们,掏蛋工具狐开心地摇起了尾巴,呆在贞姬的手上昂首挺胸,像是在邀功。 诸伏景光眨巴了一下眼睛。 “谢谢?” 他有些不确定地说。 依旧面无表情地,贞姬点了点头,捏着阿岚的小爪子冲几人挥了挥:“再见。有空常回来看我们。” 贞姬走了。 被留在车站门外的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的车票已经买好,此刻也由不得再继续耽搁下去,连忙转身检票进站,进入了自己的车厢里面。 找到位置落座之后,几人对视了一眼,很快便头挨着头凑到一起,研究起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怀里那几只白生生、圆滚滚的蛋。 拿起一只蛋,诸伏景光凑在眼前端详了一阵,迟疑道:“这个大小看上去,不像是野鸡蛋吧……?” 秦转眸瞥了一眼:“不是,是蛇蛋。” “蛇蛋?!!” 头毛都仿佛炸开了一瞬,松田阵平看向秦教官的眼神充斥着一种异样的震惊:“这、这真的是可以带走吗??秦知也,你姐姐——” 小方桌之下,秦踹了他一脚。 一听说是蛇蛋,娜塔莉原本想要伸出的手顿时就缩了回来。 小脸略微有些苍白,她干巴巴地说:“这个……是要吃掉还是孵出来啊?” 伊达航也跟着道:“吃掉就先不说,孵出来的话……万一是什么保护动物、或者是毒蛇的话,感觉会很危险啊!” 是这个理。 诸伏景光捏着一枚稍小一些的、形状稍尖的蛋,观察了好一会儿,这才犹犹豫豫的说:“这些蛋大小都不一样,纹路形状也不一样……看着不像是同一窝的蛋……” “你的意思是——贞姐该不会是偷了好几种小动物的家吧?”萩原研二也凑了过去,戳了戳其中枚蛋,将其对着光仔细观察。 过了一会儿。 他一脸茫然:“都是什么动物的蛋啊?完全分辨不出来……这些蛋真的是可以吃的吗?” 好问题。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将目光投向了看起来野外生存知识最丰富的秦知也。 秦倒也没辜负他们的期望。 挨个看过这一桌子的蛋之后,他忽然眯着眼乐了,殷红单薄的唇角微微扬起,笑得恶趣味。 “品种很齐嘛,水陆空齐了~” “至于说吃,你们就别想了,这些蛋都是受了精的,还有几个是收录在保护动物名单里的。” 萩原研二一愣,拨弄着蛋的手顿时就仿佛被烫到了一样,火速收了回去。 见状,秦嘴角的笑容更大了。 “——打算孵出来再上交,还是等会下车直接去林业与救助部门上交,我亲爱的守护甜心们?” 某大龄守护甜心们:“??” —————— 守护甜心们最终还是向法律低头,一下列车,就拎着用几人你一件我一件拼凑出的外套包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蛋们,直奔野生动物救助部门办事大厅而去。 秦没跟他们一起,下车之后,先回了一趟公安参加急会。 假死在外修养的三年,说长不长,刷指纹进门之后,一路都能看到一些熟面孔高高兴兴地与自己打招呼。 但要说短…… 望着上首侃侃而谈的两个面容全然陌生的人类,秦微微偏过头,看向头发白了一大半的异闻五系管理官,北村祥也。 “——他们是谁?” 当着所有异闻课成员的面,秦没有丝毫掩饰自己审视的目光,毫不客气地淡淡询问。 连忙给自家这位大腿上供了一份警视厅食堂今日限定贝果,北村祥也叹了口气,低声道:“那是来接任一课与四课管理官职位的新同事。” “新同事……?” 北村祥也点头。 “秦君,你还记得吗?当年诅咒之种成熟夜的时候,有一部分异常趁着我们注意力分散的时候,有组织有预谋地朝本部发起了袭击,伤了不少公安。” 秦对这件事有印象,毕竟那个时候,还是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们的异动,火速调遣人手回援后方,这才免了被异常偷家的下场。 “那一夜的混战里,精通刺杀、不擅防守的四系公安死伤惨重,就连管理官也断去一臂,在你离开之后不久,就辞去了管理官的工作、退居二线承担更加轻松的文书工作了。” 啊…… 四系管理官是异闻课唯一一位女性,秦还记得她,在记忆中,那位管理官是一位很有反差感的,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动起手来却毫不含糊的优秀刺客,在职期间,丰功累累。 只是没想到,对方在三年前,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甚至也和自己一样,落下了残疾…… 人类的生命,果然脆弱。 “——很可惜。” 捧在手里的茶杯荡漾起一圈圈涟漪,秦微微垂眸,啜饮一口。 “是很可惜,”北村祥也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感怀,又叹了口气,“至于一系……你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恶魔与妖鬼不知道为何,再度横行、为祸四方,一系管理官为封印一头平安京时期便很是活跃的大妖,以肉身为媒,当场殉职……” “今日你看到的这两位,便多年来经历层层遴选,最终通过考核、将要接任的信任管理官。” 一系的管理官,那个能召唤出好吃的小纸人、平时总是笑眯眯像个弥勒佛一样的胖老头,居然也殉职了么…… 心下轻叹一声,再抬头时,秦看向上首仍在发言的那两人的目光,便不再尖锐了。 他问身边的北村祥也:“所以,这次你打电话专程叫我回来,就只是为了让我和那两位新同事混个脸熟?” “这只是其中一个目的。” 上面领导热情洋溢地发表着就职演讲,下方,异闻五系的管理官却和自家的顶梁柱悄咪咪咬着耳朵。 “——秦君,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打算先听哪一个?” 第130章 你们公安的劳动法,保不保护狐狸啊? 好消息和坏消息? 秦挑起眉头,没有多做犹豫,便随口道:“先说坏的吧,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请报课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我国境内,疑似又出现了一个新生的诅咒之种。” “……” “……” 一瞬间,秦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听力出现问题了。 没有刻意用[界]藏起来的耳朵猛地竖起,秦瞳孔收缩成针尖,锐利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自家顶头上司。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天。” “哪里发现的?” “不是当场发现的,只是在东京某个大型商超内部,感受到了一抹似是而非的诅咒之种气息……” 秦皱起了眉:“意思是,这个消息还没有得到确认吗?” “对。” 北村祥也点了点头,歪头凑在秦的耳边,低声道:“这次疑似有新诅咒之种现身的消息,是三系一只刚刚加入的小香猪上报的。猪类嗅觉原本就敏锐,加上对方还是小香猪妖怪,所以情报的准确性,恐怕极高。” 小香猪妖…… 公安的人才、不,妖才还真是五花八门,百花齐放啊。 秦的嘴角抽了抽:“所以?” “所以你可能要做好准备,消息落实之后,你就得结束目前的清闲工作、收拾收拾重回一线了。具体时间等我消息。” 秦:“……” 他面无表情的冲北村祥也摊开一只手。 北村祥也一愣:“……什么意思?” “上次让我贴身看护降谷零,你支付了一张[时光]面包店VIP卡作为报酬。” 秦提醒,眼眸微眯,直勾勾盯着上司的眼神看上去莫名有些危险:“如此凶险的任务,这一次,你该不会以为你什么都不给、光动动嘴皮子就能让我替你卖命吧?” 虽然诅咒之种本身就是他迫切需要的东西…… 但,做生意嘛,讲究的不就是一个无奸不商吗? 听闻这话,北村祥也顿时无语。 “给不给?” 眼珠一转,北村祥也陪着笑,小声说:“这件事不急,那个vip卡很难弄到手的,我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办法……” “你夫人爱吃[时光]。” 北村祥也:“不是、我——” “你女儿也爱吃。” 北村祥也试图挣扎:“可是——” “时光采购额达到100万日元就可以换购一张vip卡,你给她们买,明天就把卡给我,算是你的预付订金。” 北村祥也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声音都忘了压低:“可我上次才给了你一张卡!” 【可我上次才给了你一张卡——!!!!】 一声大喝,余音绕梁,经久不息。 一瞬间,闻此暴言,原本台上认真演讲的新任管理官、台下用力鼓着掌的异闻课同事同时停住了动作,向日葵猛扭头,目光一格一格僵硬地转到了异闻五系所在的这处角落,眼神之中满含震惊与八卦。 北村祥也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隐隐有一种即将裂开的趋势。 而他身边,众目睽睽之下,秦淡定地理了理耳朵:“上次那张vip卡送给小情侣了,我自己没得用了。” 被冤种大腿的话音唤回神志,北村祥也连忙拉了一下大妖的衣角:“这件事我们回去再商量……!” 秦抬眼看向台上那俩愣住的新上司,唇角一挑,笑吟吟地问:“你们公安的劳动法,保不保护狐狸?” 两人对视一眼,迟疑点头。 “——他不给我发加班补助。” 秦一指北村祥也的鼻尖。 众人暗含谴责的目光齐齐转来,北村祥也顿时像是火烧屁股似的一蹦三尺高,疯狂摆手:“不不不我没有!” 祖宗你快别说了!! 他用眼神拼命暗示秦。 秦视若无睹。 “——他还让我007连续高强度工作了15年,伤病假没休完就强行返岗复工,马上安排新工作不说,现在就连合理的出差资金都扣押不发,要求我自费加班。” 顿时,台上两位新上任的管理官看向北村祥也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新世纪葛朗台一样。 “北村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北村祥也顿时汗流浃背。 众目睽睽之下,狐狸妖怪满脸委屈,那双漂亮的像是一汪流淌的蜜糖似的狐狸眼微微泛着红,湿漉漉的,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人,却是很轻易就能勾起人心底的怜悯与不忍。 因为现在就只有一条尾巴的关系,在两位新来的、对一切都不太熟悉的管理官眼里,下方那个眼睫轻颤、狐耳耷拉的白发男人,就只是一只柔弱可怜的小狐妖,遭到无良上司欺压也不敢反抗,只能选择在如今这个公开场合之下鼓起勇气,为自己伸冤。 好可怜…… 两个新任管理官之中,年纪更小那人顿时拍案而起,正气凛然地呵斥:“北村君,同为管理官,我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和台上另一位年长些的管理官对上视线,秦眨巴眨巴眼睛,很快就明白自己应该拿什么剧本了。 他当即默默缩了缩身体,瑟瑟发抖:“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不要怪北村长官……” 北村长官?? 北村祥也顿时眼睛瞪得像铜铃——这只三尾入职这几十年里、可从来没有喊过这个尊称,今天还是第一次! 小狐妖仿佛被上司的眼神吓到了,耳尖一颤,默默把自己又缩的紧了些:“我、我不要了……” 见此情形,另一位管理官顿时也沉了面色。 “北村君!” 迎着一众神色各异的目光打量,北村君欲哭无泪,对上三尾狡黠恶劣的眼神之后,只得捏着鼻子认下。 “是,我知道了……”强忍着肉疼,他咬牙道,“明天!明天我就把秦君索要的补贴双手奉上……” —————— 结束会议,秦心满意足地离开公安,返回了警校。 小崽子们还没回来,大概是趁着难得放月假,约着一起出去压马路或者采购生活用品了吧。 左右不是什么没断奶的小幼崽,秦对他们还是放心的,因此也就没管,放心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结果…… 夜里11点多。 已经陷入熟睡的狐狸,忽然被一阵忽轻忽重的脚步声吵醒。 门上很快传来卡簧弹动的声音。 几秒后,门锁响动,脚步声渐行渐近。 睡眼惺忪的狐狸微微抬起头,打了个呵欠,任由一双布满薄茧的大手将自己从地面上抱了起来。 “晚上好~小白——” 轻快含笑的男声,只可惜,音色并不像之前那样清朗。 鼻尖隐约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秦抬起眼,很是敷衍地呜咽了一声,前爪轻轻推了推某人直往自己面前蹭的脸。 “呜。” 赶紧去洗漱,明天早上还有课。 半醉的萩原研二眨巴眨巴眼,撒娇似的又在小狗胸前埋了一会儿,扑鼻的酒气混杂着脂粉气,熏的小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直到小狗发火咬人之前,他这才慢吞吞地放下狗,一摇一晃走向了阳台,端起自己的澡盆,跌跌撞撞走向公共浴室。 十分钟后。 洗过澡后,酒意稍微散了些的萩原研二重回宿舍,看着再次爬上旧衣搭成的小窝里打盹的狗狗,弯起眼眸,眉眼含笑。 “小——白——” 飞扑过去,他相当自然地开始蹭对方:“一个周末没见,我好想你啊——你有没有饿到?有没有想我?” 秦被他吵得睡意全无,睁开眼,嫌弃地推了推某人埋在自己胸口蹭来蹭去的大脸。 啧。 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萩原研二完全不知道此刻的小白在想什么,变魔术似的一掏衣兜,开开心心地向小白展示:“当当——小麦磨牙棒!” ……终于不是各种口味的火腿肠了。 欣慰。 闻了闻磨牙棒的包装袋,秦难得没有挣扎,任由对方把自己抱在怀里,安静注视着对方手指灵巧地拆着包装袋。 “——这个还是我在hiro旦那的推荐下购买的呢!” ……景老板? 这是什么称呼? 秦悄悄竖起了耳朵。 醉意微醺,萩原研二嘀嘀咕咕地小声感慨:“我都不知道小狗不能吃火腿肠,一直以为你可能只是挑食呢!多亏了hiro旦那的提醒,我才试着买了一袋这个……” 刺啦。 包装打开。 萩原研二把磨牙棒凑到小白的鼻子跟前,晃了晃:“给,尝尝吧,这个据说是店里回购率最高的狗零食~” 狗零食…… 秦瞥了萩原臭崽一眼,张开嘴,很给面子地把磨牙棒啃的咯吱咯吱作响。 “你果然喜欢!” 萩原研二满眼惊喜。 五指呈梳,他一下一下给小白顺着毛毛。 大约是酒劲还没完全散去,他也不管怀里抱着的是一只听不懂人言的小狗,嘴里不着边际地絮叨着今天遇见的事。 “被秦老师的姐姐馈赠了好多蛋,秦老师好,姐姐好,蛋……蛋也好……” 送个蛋就好了?啧,这“好”的还真廉价。话说这臭崽怎么这么好忽悠,以后该不会也被听讲座送鸡蛋的传单骗去买保健品吧?……等等,我为什么要用“也”? “我觉得会孵出宠物小精灵,我想孵出一只可达鸭,可是小阵平给了我一拳,还骂我是笨蛋……小阵平坏qwq” ……可达鸭是没有的,宠物小精灵是不可能的,真要孵的话,那些蛋最多就只能孵出一个“非法持有并饲养野生动物”的行政处罚,还有为期一个月的普法讲座。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美菜酱邀请联谊……想到已经拒绝过对方一次了,再拒绝的话,一定会让女孩子为难的吧?所以中途加入,一起参与了联谊聚餐,之后还唱了歌……” 哦,所以嗓子才哑成这样。看不出来,萩原研二你小子还是个麦霸。 “小诸伏好像是遇到了认识的人,盯着一个小女孩看了很久……真的是认识的人吗?脸上表情怪怪的……” 眸光微微一怔,秦竖起耳朵,一边咯吱咯吱啃着磨牙棒,一边仔细听对方接下来的话。 “说起来,小诸伏经常半夜去机房,有一次东西落在教室回去拿的时候,路过机房……被小诸伏惨白的脸色和阴沉的表情吓了一跳、还以为撞鬼了呢……” 去机房? 不知想到了什么,秦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暗色闪动。 他还想继续听下去,然而等了半天都没动静,他抬头看去时,就听见头顶“唔”地呜咽了一声,随后絮絮叨叨的话语忽然止住。 秦一愣。 不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 “——yue!!!” 秦:“……” 秦:“!!!” 萩、原、研、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0-140 第131章 小嘴抹了蜜 那一晚之后,连续好几个星期,小白都没有再去过萩原研二的宿舍,连带着白日的秦教官,盯着他的眼神也不怎么友好了。 不知道第多少次在格斗课上被点名当陪练,萩原研二面上笑容一僵,一时间浑身上下都开始隐隐幻痛起来。 他欲哭无泪地站起身,却不往台上走,只是可怜兮兮地仰望着台上一袭柔道服、看上去潇洒利落的教官先生。 “今天……可以换一个人吗?” “可以啊~” 萩原研二闻言,猛的抬起头,简直大喜过望。 结果下一秒,他就听见他那亲爱的教官先生柔声笑着,发出一句恶魔低语: “——那你找一个自愿替你当沙包的同学吧~” 自愿…… 当沙包…… 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正常,可当这些字组合到一起之后,萩原研二顿时便眼前一黑,一时间竟有种这辈子已经到头的绝望感。 台上,恶魔教官露出一个满含恶意的灿烂笑容,还在高高兴兴地冲他招手。 “快上来,别耽误大家的时间啊,萩原同学~” 萩原同学并不想自投罗网。 于是,他开始朝身边的小伙伴们发去求助的眼神。 降谷零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诸伏景光冲他点头致意,松田阵平避开了他的目光直视,只有伊达航看向萩原研二的眼神里浮起了一抹不忍。 就在萩原研二想要抓住这最后一丝希望的时候,伊达航移开了视线,面色平静,语气镇定的说: “——加油,萩原。” 末了似乎尤嫌不够,他以手掩唇,低声道:“不用担心,等会儿下课我和松田就去帮你借医疗箱……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不,我觉得我不可以……!! 可是,不管他再怎么不情愿,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警校生萩原研二都无法推拒秦教官的合理陪练要求。 当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训练场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其他人音乐听见了一阵慷慨悲壮的BGM。 风萧萧兮易水寒,萩原同学陪练一去不复返。 两个小时后。 撩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额发,秦单手把表情呆滞、仿佛一整个魂飞天外的陪练同学从地上薅了起来。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学着某个冤种上司的模样,秦冲着底下瑟瑟发抖的小崽子们露出一个恶魔微笑。 所有人几乎同时虎躯一震。 被同期们报以重望的伊达航努力控制住面上表情,举起手,颤巍巍道:“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你们亲爱的鬼冢教官现已出院,明天就可以到任,继续担任你们的射击与枪械精通教官一职了~” 队伍之中,顿时就传出一阵低低的嘘声。 伊达航也松了口气,眉眼舒展开来:“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嘛……” 拎起自己身上的柔道服,秦冲着迷茫的小崽子们晃了晃,笑容戏谑:“看到这个了吧?恭喜你们,自由搏击与警用擒拿方队已经入席就位,接下来向你们走来的,是柔道方队!” “而我——”竖起大拇指,秦指了一下自己,“是的,你们没有听错,我,就是你们接下来的柔道教官!”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 全场死寂。 迎着一群小崽子们痛不欲生的表情,秦哼着歌,拎上包,开开心心地走出了训练道馆。 …… …… 午餐时。 胡乱将最后两口饭扒进嘴里,松田阵平一推餐盘,瞪着坐在自己正对面的某个无良教官,磨了磨牙:“你这几天怎么回事?” 秦嘬了一口碗里的米粥:“什么?” “——你为什么天天大晚上的不睡觉去墙头堵我??” 为什么堵你? ——当然是因为你大半夜不睡觉、摇你的小白起床陪你一起翻墙出逃的行为惹怒了神明,所以遭到了天谴啊! 面无表情的秦教官如此想道。 摸了摸眼下青黑,一连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拒绝翻墙邀请之后火速上大号前往犯罪现场逮人的秦教官表示很气,于是没好气地反问:“那你为什么天天大半夜的不睡觉去翻墙头?” “我、!” “是白天训练强度不够、打算晚上的时候练习翻墙头给自己加训?” “不……” “还是单纯睡不着觉,打算挑战一下夜巡教官的搜查能力和擒拿能力,给自己单调无味的夜生活增添一点乐子?” “……” “交出来吧。” 松田同学心虚地移开了眼睛:“什、什么东西……” “——烟,打火机,还有你买的那一堆用于电路改装的工具包。” 随着他的话一句句吐出,松田阵平原本挺得笔直的肩膀,逐渐随之一点点垮下。半晌之后,他低着头,闷不吭声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递了过去。 “……工具包在宿舍,晚训结束之后拿给你。” “你好像很不服?”秦痛心疾首地冲他摇头叹息,“你这样子要不得啊要不得!你该庆幸还好抓到你的是我,如果是其他教官的话,你这会儿早就已经被抓去训话写检讨刷澡堂一条龙了!” “……” 秦教官的话很有道理,松田同学被怼得哑口无言,无语凝噎半晌后,悻悻低下头,自知理亏,再也不去看被秦知也收走的那一盒刚拆封、还没抽几根香烟了。 倒是早上的时候还像一滩咸鱼的萩原研二,这会儿忽然就支棱了起来,往嘴里猛猛炫了一口饭后,问:“说起来,一直很想问秦老师一件事——您的身手一直都这么好吗?” 秦挑眉:“问这个做什么?” 萩原研二挠了挠鼻尖:“就……被您揍了这么多天还不上手、稍微有点好奇您的经历嘛!” 经历? 秦想了想,放下粥碗,很矜持地点了一下头:“差不多吧,我一直很能打的。所以,为了你的身心健康着想,我通常比较建议你在校期间谨言慎行,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秦的话说的很委婉,但萩原研二的情商却也并不是摆设。 于是,他很是自觉地,就把对方的最后一句翻译成了「不要搞事,以免惹来不必要的单方面格斗指导」。 “好冷酷……”他抖了抖肩膀。 松田阵平也看了过来,面上同样疑惑:“可是你之前不是还在东大当老师嘛?忽然辞职之后又忽然出现在警校担任教官……你离开的这些年里,该不会是去考公务员、参加警校培训了吧?” 啊,这个问题…… 秦思考了一下措辞。 还不等他开口,下一秒,松田阵平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皱眉道: “——警校教官也是要看资历的,你就算是三年前一举得中,短短三年,也来不及攒够足够来警校当教官的功勋吧?而且不是应届生的话,一把年纪还想考公、很难的吧?” 秦·一把年纪还想考公上岸·知也:“……” 颌部肌肉一鼓一鼓地,秦咬着牙,皮笑肉不笑道:“松、田、同、学,你还真是小嘴抹了蜜啊。” 松田阵平诧异一瞬,随即微微点头:“谢谢夸奖。” 秦:“……并不是在夸你。” 心累地揉了揉眉心,他思忖了一下,觉得自己公安的身份,似乎也不是什么需要严格保密的事情……只要不把自己身为妖怪的事抖搂给普通人、应该就不算违反保密原则才对。 于是,短暂斟酌之后,他说: “——我其实在去东大任教之前,就已经是警察了。” “……” “……” “!!!” 短暂怔愣过后,不明实情的松田阵平三个人顿时就震惊了。 萩原研二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问:“——意思就是,您当时去东大当老师、其实是警方给您的任务吗?” “差不多吧。” 第二次听到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松田阵平挑高了眉:“差不多?那是差多少?” 秦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降谷零将最后一口食物咽下,抬头看向秦:“毕业那天你来接我……那个时候,你是刚回来吗?” 他把很多信息刻意含糊了,但身为知情人的秦,却并没有错过降谷零心中真正的疑问。 “不是。” ——身后的小狗尾巴仿佛瞬间耷拉了下去呢,降谷零。 忍着笑,秦把小崽的头毛揉的乱七八糟的:“难得出了个远差,回来第一件事,当然是回警察厅刷脸述职啊!——不然万一那群白痴把我当成失踪人口、直接登记死亡了,我找谁要出差补贴啊?” 此言有理。 降谷零身后无形的尾巴,顿时又竖了起来,很是高兴地用力摇晃着。 可爱。 想rua。 又拍了拍小崽头毛柔顺的脑袋瓜,秦看几个小崽很感兴趣的样子,于是捡着能说的,简单描述了一遍。 “一般来说,出外勤、或者执行长期往外出任务的警察,是需要定期与联络人汇报工作进展、以及目前工作状态的。” “像我这样没打任何招呼,忽然就失踪断联三年多的,就算能够给出离开的这三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的证据,也必须接受上级部门层层审查,然后才能重新投入工作。” “那你接受了吗?” “当然。我还顺便给自己请了个伤病假。” 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秦靠在椅背上,端起粥又嘬了一口,会议道:“不过我回去的时候不凑巧,有权力对我进行讯问的顶头上司都不在,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让几个我所在的部门各系各自出了一个人,组成联合审讯团,对我失踪那三年的经历展开了详细的讯问与调查。” 话到此处,秦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降谷零,笑了笑。 “——参与审讯的人之中,刚好有一个是你认识的哦,要不要猜猜看是谁?” 自己认识的? 降谷零一怔。 这三年里他和自家老师的交际圈几乎完全重合,对方认识的大部分人,自己几乎都有印象。 但…… 会在这个语境之下提出这个问题,应该是那些人里的其中一个吧? 思及此处,降谷零试探性地问:“是以前见过的,那位红头发的赤田警官?” 秦摇头。 “那是帮忙代过体育课的厚间警官?” 秦依旧摇头。 降谷零思考了很久,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一个略显陌生的名字。他抿了抿唇,问:“是……在葬礼上来帮过忙的花江警官吗?” “对!” 这个答案,终于换来了秦的点头与笑容:“就是花江。” “好久不见,听说花江的副业现在在我们部门里面广受好评,除了日常出勤工作之外,还通过副业赚了不少钱呢!” 诸伏景光隐约对这位女警官有点印象。 但…… 望着秦老师提起花江警官时、面上露出的亲近之色,诸伏景光抿了抿唇,将涌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反倒是伊达航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是什么副业啊?” “塔罗牌,水晶球占卜,还有八字算命。” 伊达航一愣挠了挠头:“……警察,还可以做这些吗?” “不行。” 秦笑了起来,蜜糖般的眸子眯起,里头映着融融的笑,“所以前几天开会的时候,小花江就喜提了5000字情况说明。” 第132章 “我是一只讨人喜欢的狐狸” 望着秦面上的笑,诸伏景光不动声色地和降谷零交换了一个视线。 他们刚想要开口,下一秒…… “——不提我的事了。景光,今天上午的警用逮捕术课上,你的脸色好像很奇怪……发生什么事了?” 诸伏景光一愣。 短暂迟疑片刻,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秦老师不必担心。” “什么事?” 秦歪了歪身子,把下巴搭到诸伏景光的头顶,像是叠狐狐头一样,用柔软的下巴笑着蹭了蹭对方深褐色的发顶。 “你现在也知道我的身份了。有困难找警察听说过吗?” 看着小崽呆愣的表情,他一下没忍住,摸了摸对方那双似曾相识的蓝灰色猫眼眼尾,温声道:“我是警察,还是你的老师,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尽管来找我的,我一定能为景光同学尽力解决的哦?” “……” 头顶老师沉甸甸的爱,诸伏景光沉吟良久。 “老师。” “昂?” “脖子要压断了……你好重哎,老师。” 秦:“……” 秦:“????” 几乎是有些恼羞成怒地,他光速从坏崽头顶撤离,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后,撇过头不理人了。 “噗……” 寻声瞪过去,秦看着“咕咕”忍笑的伊达航,忍了又忍,终于气急败坏地站起身,作势欲走。 刚一站起,他就感觉自己的袖口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拉扯力。 秦低头,对上一双明亮水润的猫眼。 诸伏景光飞快组织了一下措辞。 “松田说,之前他在附近的摩托车店里,看见了一个纹着奇怪高脚杯纹身的男人……” 秦愣了一下,眨眨眼,半是无语半是好笑地歪头看几人:“你们是什么新时代男德标杆吗?关心完我的纹身,转头又去关注不认识的陌生人的纹身。干什么?打算劝人家去把纹身洗了?” “不。” 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诸伏景光的语气很艰涩:“那个纹身、那个纹身我很可能见过……” “他……” 可真正等到话到临头时,诸伏景光却又再一次犹豫了起来。 真的要把大家一起卷进自己的麻烦里面吗……? 更何况,是还没有确定的事…… 心头的天平激烈摇摆。 就在诸伏景光苍白着一张脸,准备咬牙继续往下说的时候,下一秒,秦的手机忽然就响了起来。 “失陪一下。” 秦站起身,拿出手机冲几人晃了一晃:“接个电话,你们先吃,不用等我。”随即转身离去。 一闪即逝的瞬间,降谷零隐约看见,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AAA燕窝批发】 —————— 鸩的电话来的比预期要晚。 刚一接通,暴脾气小鸟极具穿透力的、愤怒到几乎要具象化的啾啾骂声,光速就从电话那头穿了过来。 “——混、蛋、三、尾!!我工作间的药柜是不是你翻的?!!!!!天杀的!我要把你泡进我的药酒里!!!!!!” 秦抖了抖耳朵,把手机拿远了些。 “我是去过你工作间,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暴躁的捶桌声,捶着捶着,身体先天就不太好的小鸟医生,忽然捂着嘴开始用力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 “没事吧?” 秦摸着良心,关怀了一声。 “咳咳……没病都要、咳……没病都要被你气死了……咳咳咳咳!” 啊。 我这么过分的吗? 秦短暂反思了一下自己,随后摇了摇头,语气很诚恳:“我觉得我是一只很讨人喜欢的狐狸,我想应该是不会把你气死的。” “???” 听着罪魁祸首厚颜无耻的发言,鸩差一点就被气的喘不过气了。 他又用力咳嗽了半晌,这才平复了呼吸,语气阴沉地质问:“你翻我的药柜干什么?咳咳……镇痛药上次不是才给了你一年的量吗?别告诉我、咳……你这么快就吃完了!” 秦眨眨眼。 “嘿嘿。”??? 嘿嘿??? 你还有脸嘿嘿?! 鸩的语调瞬间拔高,亟待喷薄而出的怒火无从宣泄,只能冷着嗓音阴沉沉质问: “——你要找死可以直接跟我说,我自会成全你!看在往日那些燕窝的情分上,我会给你一瓶鸩酒了却残生,你倒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试图连我一起气死!” “我又不是不给钱,凶什么嘛……” 秦小小声嘀咕,感觉自己有些冤:“之前我在手机上和你打招呼,你一点都不理、还把我拉进黑名单了,后面给你买燕窝寄过去你也不收。我这次不也是联系不上你,为了给你省事,这才自己动手翻柜子的嘛……” “?”鸩几乎差一点就要被这厚颜无耻的话给气笑了,“这又怪到我身上了??你要脸不要??你有病是不是???” “是啊,我又不是第一天有病,不然干嘛老来找你?” 秦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末了,还用一种担忧的语气对话筒那边说:“小鸟也会得老年痴呆吗?听说医者不能自医,要不我给你在米花中心医院挂个……额……老年疾病康复科?” “guna——!!!” 哦莫,好像真生气了哎? 稍微有点好奇这声蛙叫,到底是怎么从鸟类优雅清脆的嗓子里发出的…… 秦自认言辞体贴,可谁想到对方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喘咳声,吓得他差点以为尊贵的这一代鸩族族长这就要嘎过去了。 好容易平息了呼吸,鸩深呼吸了两下,总算将话题扯到正事上。 “——你的妖力,现在还经常失控吗?” “对。” 秦补充:“失控频率比之前更加频繁了一些,能感应到的妖力总量也流失了很大一部分……不过总体来说,运气还不错,目前暂时还没有出现我们预期之中最坏的结局。” 电话那头,鸩没什么情绪地轻“嗯”了一声。 举起手,他摇晃了一下手握的小玻璃瓶,仔仔细细端详着里面的那半罐淡金色的妖血。 那些仿佛流淌的黄金一般璀璨剔透的妖血,在瓶子里微微荡起一丝涟漪,血液挂上瓶壁,但很快又落下,只留下一道湿漉漉的印痕。 鸩试着导出一滴血。 但,血液刚被倒入其他调配好的药液之中,还不等鸩动手搅拌,下一秒,便见那滴血仿佛飘在水面上的油脂一样,就那样水灵灵地与药液分隔开来,端的是一个泾渭分明。 不溶于修复液…… 鸩的眉心皱的死紧。 他握着手机,沉声开口:“秦君,你说实话——你最近的状态,到底如何了?” 电话那头的狐狸还在笑。 “很好啊,工作清闲、吃嘛嘛香,原型感觉又要胖——” “你的血不溶于修复液。” “……几斤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直到最终归于彻彻底底的缄默。 ——很显然,事主对于自己的情况很了解。 因为了解,所以心虚。因为心虚,所以开始试图转移话题。 “哎哎,小鸩,你说狐狸会不会晕碳水吗?” 没有得到回应。 “我每天都吃好多面包馒头之类的食物,而且总是感觉睡不醒,你说我是不是晕碳晕过去了啊?” 鸩依旧没有搭理对方。 垂眸看了看剩下的几瓶药液,鸩思索了一阵,将那瓶血挨个药瓶倒入了一滴,片刻后,果然便看见,那滴淡金色液体就如预料一般,孤零零地悬浮在其余药液之中,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电话那头的狐狸还在叭叭叭说个没完没了,鸩也没有去打断他,只是在狐狸换气的间隙,忽然插进去一嘴。 “——不仅仅是修复液,止血药、生骨酒、甚至续魂散,你的血都没有办法溶入进去。” “秦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 鸩端详着小药瓶里那滴诡异的淡金色:“我现在没办法确定,你的血液目前出现不溶的问题,究竟是妖血本能的排异反应,还是……” “总之你必须得认清一件事——你现在已经不能再继续受伤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 “如果你的血液,连药液都无法融入的话……很显然,就算你将它们服下、将它们涂抹在伤患表面,这些药液,也很可能完全无法对你的伤势起到任何疗愈效果。” “在这种情况下,你能依靠的,就只有妖怪本身的自愈功能了。” “但,恕我直言,秦君——你觉得,以你目前的身体情况来说,你本身的自愈能力,现在还能剩下多少呢?” “……” “……” 一片安静,就连两只妖怪本就比人类更加轻浅的呼吸声都重若擂鼓。 就在鸩几乎以为电话那头的三尾突发急症昏过去的时候,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 “——看不出来,小鸟医生还挺关心病患的嘛~” 鸩:“……好好说话。” “小鸟医生超贴心!医生医生,我最近刚好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呀?我总觉得我最近头油得特别快,早起还有点食欲不振,医生你说我是不是内分泌失调了呀?” “……” “……” “……够了,你闭嘴。”鸩捏了捏钝痛不已的眉心,“没事我先挂了。” “哎哎哎、先别挂先别挂!” 见小鸟医生真的要被逗生气了,秦连忙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和你确认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瓶瓶罐罐磕碰的响动,鸩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乎是给手机开了免提。 “你说吧。” “小鸩,你知道……”秦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组织语言,片刻之后他说,“你知道成年夜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砰——!!!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鸩拿起电话,眉心紧皱,沉声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硕果仅存的尾巴,秦压下耳尖,语气淡淡地:“我就算实力再不济,那个时候,也绝不可能因为那些不入流的杂碎,把自己搞到献祭一尾、灵肉皆湮到只剩一枚心脏的狼狈模样。” “所以,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33章 谎言与真相 沉默了好一阵,鸩这才缓缓从愕然之中回过神来。 眉心紧锁,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你……不记得了?” 秦一愣:“记得什么?我应该没忘什么吧?”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受伤的吗?” “……” 正午的阳光稍显刺眼,秦微眯起眼睛,目光穿过院墙、穿过树荫,遥遥望向那片被烈日烘烤得滚烫扭曲的远方。 那是降谷宅的方向。 那也是……曾经的自己,差点埋骨的战场。 浓黑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大片阴影,秦眯着眼,口中漫不经心地答:“自爆的时候伤了脑子,很多细节记不太清了。” “……自爆?”鸩的语气似乎有些惊讶。 “嗯。我现在大概只记得,那时候有异常打算强闯我设下的狐之界,而我,又正好被杂碎们绊住了手脚、来不及前往救援,最后事态紧急,只能自爆了妖身,只用最后的力量护住了心脏,这才等到了牛鬼的支援。” “还有呢?” “还有……?” 金蜜色的眼底暗波涌动,秦语气之中满含疑惑:“还有什么事,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鸩沉默了一阵。 “你……” 秦安静等着对方的后文。 初夏的阳光稍微有些炽烫。 此刻,置身在烈日包裹之下,秦只觉得体内的狐火、连同外界的太阳精火几乎要连在一起,将他这具千疮百孔的残躯,还有一切不应该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隐秘,一起焚烧成一捧滚烫的飞灰,再不分彼此。 漫长的沉默之后…… 挥手将身边的玻璃碎片丢开,鸩问:“你还记得,是谁弄断了你的尾巴吗?” “……” “……” 鸩了然:“看来你不记得。或者说,你记不清了。” 掌心微抬,秦定定注视着一束又一束炽烈的光从自己的指缝之间流淌而下,握不住,留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 “好像是这样……” 秦的语气很轻,声色依旧是狐狸特有的温软,但不知为何,鸩总觉得对方的话音之间,听出了一丝森冷的意味。 他说。 “——小鸩,我觉得,我好像我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这一次的鸩没有迟疑太久。 “你对天使恶魔,还有没有印象?” 天使恶魔……? 飞快翻找着记忆的碎片,片刻之后,秦眯着眼:“没有,我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是近两年新崛起的恶魔异常?” “看来你的记忆真的出现了大问题,居然连他都不认识了。” 鸩的目光在那一排排漂浮着一滴淡金色血液的药瓶上掠过:“天使恶魔,隶属于对魔特异4课的在役恶魔,会被动吸取靠近自己的一切生物的寿命,并且还可以使用那些被吸取的寿命制作武器,实力非常强劲,是只听命于玛奇玛的、内阁直属恶魔人公安。” 秦眼皮微动了动。 “你的意思是,成年夜那晚,天使恶魔也在?” “在。” “是敌人吗?” “是。” 鸩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牛鬼带队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你献祭了被他刺穿的断尾,截停对方投向结界的长矛之后,以粉身碎骨为代价,强行逼退天使恶魔的情形。” 秦沉默着,没有说话。 鸩也默然无语。 然而烈日之下,这异样的沉默,就像是某种危险逼近的讯号,令人忍不住心惊。 漫长的静默。 一直到远处隐隐传来上课的铃声、还有警校生们匆匆而过的脚步声时,秦这才从混乱的心绪之中挣脱开来。 舌尖轻舔了一下干裂的唇瓣,秦轻抬了一下唇角,语气依旧是那种黏得快要拉丝的慵懒与倦怠。 “——要上课了,长话短说吧。” 短暂沉默,鸩“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秦君,但一直到你离开咒术高专、返回警察厅述职报道之前,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类似的问题,我也从未发现你的记忆可能产生了混乱这件事。” “虽然我无法理解,作为一只三尾,你为什么甘愿替人类效命,但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我也不好置喙。只是你既然身为公安,按照人类的规则来看,就算不是同种族,其他为公安效命的异常也该把你当做同伴、或者至少也是有方才对。” “以三尾的实力来说,在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会被天使恶魔重伤至此的。”鸩说,“——他背叛了你,辜负了你的信任,趁你对他丝毫不设防的时候偷袭了你——这才是你重伤的真相,秦君。” “……” “——为什么你在咒术高专的时候一切正常,但返回警视厅之后不到半年时间,你就丧失了一段对你来说如此重要的记忆?” “……” “——为什么原本身为同伴和战友的天使恶魔,会在你已经将战局稳定下来的时候对结界之后的结界动手、并且使出了全力偷袭于你?” “……” “——天使恶魔背叛的行为,究竟是他个人想法,还是听命于公安决策层之中的某些人、奉命对你执行刺杀?” “……” 三个直戳要害的问题,尖锐又犀利,几乎是在瞬间,便撕开了三尾与人类公安之间那本就破绽百出、各怀鬼胎的虚伪假面。 在鸩开口之后,秦便不再说话了。 但他的沉默似乎并不能影响到鸩。 轻轻摇晃着手里那只盛满三尾妖血的玻璃器皿,鸩自顾自继续道: “——秦君,我觉得你恐怕需要谨慎考虑一件事——接下来你是否还要继续为人类公安效命?又或者说——那些人类,是否还值得你继续报以信任?” “……” “比起强行融入那个对你似乎满怀恶意的人类世界,私以为,妖怪的世界才是你更应该停留的地方。你是我们的同胞,你应该回到我们的世界里来——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我之间旧账一笔勾销,你来药鸩堂,以后你的诊金和医药费,我都可以给你免了。” “……” 依然是漫长的沉默。 鸩感觉自己仿佛是在自说自话。 要不是还能从电话那头听见窸窸窣窣的电流声和清浅的呼吸声,他几乎要以为对面那个混蛋三尾把自己的电话给挂了。 思忖片刻,鸩最后劝道:“如果你是因为放心不下那个诅咒之种,那你尽可以放心把他一起带回来。药鸩堂还不至于养不起区区一个人类。” “区区一个人类?” 沉默了很久很久的狐狸忽然开口,沙哑地笑了起来。 “——他可不好养。我也不好养。” 鸩:“……” 鸩:“……” 按住青筋狂跳的额头,暴脾气的小鸟被气得差点又要掀桌:“——这是重点吗??你除了气我之外就不会说别的话了是吗??好心当作驴肝肺、混蛋三尾你给我去死吧!!!!!!” 嘟嘟嘟——!! 电话挂断。 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秦揉了揉被最后一句咆哮震得隐隐有些耳鸣的狐耳,小小声嘀咕:“嗓门真大,不愧是奴良组小百灵……” 下午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 秦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备忘录,确定这节课不是自己的课之后,便收起手机,摇身一变化为原型。 找了个不起眼的树荫趴下,秦叼着尾巴尖尖,开始仔仔细细复盘近期发生的事情。 小阿橘不见了,放出去搜寻的异常至今还没传来回信; 幼崽们的身边,忽然冒出一个自称是自己兄长的男人,秦派遣人手调查过,早川秋也着手追查此事,但依旧无果,那个男人就仿佛在那一天后人间蒸发了一样; 还有疑似带走了自己断尾碎片之一的巨狼妖怪,姐姐对自己身世的避而不谈,以及忽然产生了不少空白与扭曲的记忆…… 谎言与真相纠葛,迷雾与前路迷离。 回归短短半年时间,这一切的一切已经仿佛巨石,沉沉压在了秦的身上,带来一阵又一阵令人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但他已经无法回头、更无法停止追逐真相的脚步了。 在命运洪流的裹挟之下,如果不逆流而上,最终的下场,就是被巨浪冲下深渊,自此粉身碎骨,再无翻身之地…… 小小的白狐打了个呵欠,蜷缩起身子,将又大又蓬松的尾巴垫在下巴处,眯起眼,享受风暴来临之前的最后一点平静。 —————— 当第三次去教务处领走夜不归寝,滞留在微机室里、鬼鬼祟祟使用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诸伏景光之后,秦彻底没脾气了。 面对着微机室管理员、夜巡教官、以及新生主管教官不善的表情,秦坐在会议室角落,听着下方的鬼冢教官被上司喷的狗血淋头,慢吞吞地端起面前水杯,呷了一口茶。 噫,好苦。 报喝。 “鬼冢!你到底是怎么教的学生?!这是一个还没正式办理入职的警校生应该做的事吗?”主管教官怒发冲冠,将会议桌拍得“砰砰”作响,“大半夜不睡觉,在微机室偷用教官账号登入内网调查资料……我该夸他聪明还是胆大包天?他触犯信息安全罪了你知道吗?!!” 鬼冢教官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是是是,您说的对,一会儿回去我肯定会把那小子叫过来狠狠批评一顿,然后罚他扫一个星期、啊不,是一个月!罚他打扫一个月的操场!” 主管教官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你以为这件事是简简单单挨顿批就能完事的吗?!我告诉你,那个混蛋学生登入内网使用的可是你的账号!!!他出事了你也跑不掉!!!” “开除学籍!!这种不安分的败类学生必须要开除学籍!” “诸伏景光这样卑劣的行为,已经严格违反了警校生以及信任警察管理条例,之后我们会找公安信息库的同事说明情况,一经开除,其余部门也永不得录用!” 败类? 卑劣。 秦握着一次性水杯的指节微微收紧,眸光暗了暗。 缩头缩脑站在会议室正中间的鬼冢教官,此刻正独自承受着上司们狂风暴雨的摧残。 但,从始至终,他都一直梗着脖子,没有退让半步。 “——诸位长官,在下以为,一个人的人品如何,不应该由一件错事便就此定下结论。人性是复杂的,诸伏景光还年轻,他本性并不坏。他只是做错了事,但并不是做错了人。” “鬼冢,”上首一位警察厅长官冷笑,“容我提醒你一句——你要为了这样一位无权无势、与你也并没有任何瓜葛的学生,搭上自己的未来吗?” 鬼冢:“……” 鬼冢:“……这不是一码事。” “这就是一码事,鬼冢。” 端坐首位的男人双手撑在下巴处,眸色轻蔑,神情傲慢:“你得知道,警察厅内网遭到入侵,不少封存档案都出现了被翻阅的痕迹。” “——鬼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134章 请家长(?) 意味着什么呢? 鬼冢教官知道,但却也不想知道。 可他只是一个警校教官。 他什么都做不了。 或许,在很多很多年前,在他还是一名活跃于最危险的一线战场、斩获无数勋功章与表彰的优秀警察的时候,他有勇气、更有能力与这些并不公正的权力代行人抗争,但现在…… 他无能为力。 嘴唇嗫嚅,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目光一一在上首那些面色阴沉的警察系统最高层长官们脸上掠过。 半晌之后。 “——我不知道。” 他说。 他低下头,语气平淡地像是与老友在谈论今天天气。 某位警察厅的长官当即就被气笑了。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鬼冢教官,他的语气有些森然:“还真是冥顽不灵啊,鬼冢。那好——听说你左腿的弹片已经被取出来了,这几年在二线修养的还不错,看来应该是不影响工作了。” 长官的语气冷冷的:“上级重视每一位有能力为治安献出力量的警员。鬼冢,既然你的伤已经没事了,那么择日,我便会为你申请复员。” “祝你好运,鬼……” “——啧。” 突如其来的轻嗤声,打破了某些警察咄咄逼人的气势。 一瞬间。 许多道目光齐刷刷转向了声音的发源地。 白发金眼的男人眉眼弯弯,低着头,修长骨感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轻拨弄着一枚樱花样的金属勋章。 “日本警察的徽章,是形似樱花的旭日章,象征着正义、公平将会如同普照四方的阳光一样,遍洒在我国的每一寸土地上。” 男人的语气清浅含笑,绵软温润的音色,很轻易就会给人一种脾气很软、很好欺负的印象。 但,男人的下一句话,却无疑是打破了这份印象。 “——诸位还记得入警宣誓吗?” 他笑着说。 “很巧,我还记得。” “「不引任何时间而恐惧,不为任何人所憎恶,以自己的良知,履行警察的职务,不偏不倚,公平公正」……” 金蜜色的眸子缓缓扫视四周,带来一阵烈日灼心般的刺痛,白发男人微笑着,眼神之中的温度却冷了下去。 “——打碎一个年轻人对于未来的无限憧憬与向往,践踏一个预备役警察对于国家的忠诚与信任,以此为某些人的无能开脱,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公平公正吗,警官先生?” “……” “……” 一室寂静,全场哑然。 指节“笃笃”在桌面轻叩两下,等到所有人都下意识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时候,秦扬起唇角:“不好意思,各位,等下我还有课,先行一步了。” “——对了,有关诸伏景光的处理方式,”秦缓缓站起身,松开了捧在掌心里的纸杯,“我与鬼冢君身为他的代管教官,自有定论,就不耽搁诸位长官吃喝玩、啊不,是日理万机了。鬼冢教官,我们走吧。” 话音落地,他一把拉起站在下首中央、冷汗早已不知何时浸透了脊背的鬼冢教官,大步朝会议室之外走去。 原地。 终于回过神的几位长官先生顿时震怒。 “——那才那个白毛男是谁??他以为自己是谁啊,凭什么这么嚣张?!” “听这口气……难道是哪位官员的公子?” “但,好像也没听说过哪家大人的公子在警察学校就任啊……?” 几人面面相觑。 半晌之后,其中一个人的目光落在了秦留在自己座位上的那只纸杯上。 纸杯里的玉露茶水早已被饮尽,零零星星的茶叶残留在纸杯最底部,横七竖八排布着,隐约凑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这是……” 几个脑满肠肥的官员彼此对视一眼,凑近几步,把纸杯端到面前,头挨着头仔细端详。 “看上去不像是日文,难道是汉字吗……?” “有点像……” “很陌生的字,有点像是一个……「秦」?” 话音刚刚落地。 下一秒。 呼——!!!! 烈焰骤起。 炽热滚烫的火焰呼啸着腾起,眨眼间,在将这几位警察厅长官的额发和眉毛燎秃的瞬间,同时也将那个由茶叶梗拼出的「秦」字点燃。 火焰越燃越盛。 很快,当那几根可怜的茶叶梗尽数被燃做些微飞灰之时,下一秒…… 那由火焰组成的「秦」字,便顷刻间爆裂开来。 【傻B】 众目睽睽之下,那些爆开的火花重新组合成了一个新的词汇,然后很快,便随着燃烬的载体纸杯一起,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 “……” 有人咽了咽口水:“这是……魔术吧?” 警察厅长官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的眸光阴晴不定地闪烁了一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思考如何弄死刚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时,冷不丁地,其中一个眼尖的人,忽然就瞥见了对方彻底被汗水浸湿的浅蓝色衬衫。 “……算了。” 警视厅长官状似风轻云淡道:“刚才那人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一个年轻人犯了点小错……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呢?诸位,宽容一点吧。” …… …… 另一边。 强拖着鬼冢教官走出会议室,还没等秦开口说话,下一秒,他就感觉有几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偷感极强地在办公楼旁边的灌木丛里投了过来。 秦:“……” 啧。 他扭头,拍了拍鬼冢教官的肩膀:“没事了,复员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鬼冢教官沉默了一下。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我知道。” 秦弯起嘴角,眼底的金色在日光笼罩之下,被衬得愈发深沉,“诸伏景光的事也不需要担心,放心交给我吧。” “……” “你还有什么事吗?” 定定注视着秦,过了好一阵,鬼冢教官这才缓慢点头,将手搭在秦知也搁在自己肩膀上的左手重重一握过后,转身离去。 原地。 目送鬼冢教官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楼门口的转角处,秦也一转脚步,目标相当明确地朝着某丛灌木林走去。 两分钟以后。 邦——! 邦邦邦——! 很快,五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就被秦无比精准地从不断摇曳的灌木丛里揪了出来,一个过肩摔,毫不客气地撂倒在了地上。 半蹲下身体,秦弯起眼角,笑眯眯地拎起反抗失败、屁股上也被补了一脚的松田同学的后脖领。 “还不走?偷听?还是准备偷袭我这个马上就要惩罚你们的坏老师啊?” 松田阵平死鱼眼看他,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屁股:“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们?” “对啊。” “那你还下这么重的手??我屁股都要被你踹成八瓣的了!!!!” “八瓣?!真的假的!”秦顿时睁大眼睛,作势就要伸手去拽裤子查看,但犯罪黑手很快就被受害者死死抱住,“——我还从来没见过和腹肌一样棱角分明的八瓣屁股呢!松田同学平时课后是有在练臀吗?” 松田·拥有腹肌状屁股·阵平:“……” 眼瞅着某人羞愤欲死、呲牙咧嘴就准备张嘴咬自己,秦火速一松手,听着对方“咔哒”一声咬了个空后,心情极好地站了起来,冲几人招招手。 “——走了走了,赶紧撤,再晚一会儿,里面那群混蛋就要出来了。” 五个小崽子于是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一个个跟小鸡仔似的,老老实实跟在家长身后。 秦一直把几人送到了宿舍楼底下。 直到即将与他们道别之时,期间一直低着头、闷不吭声地诸伏景光忽然拉抬起手,轻轻拉了一下秦的衬衫衣摆。 “干什么?”眉梢微扬,秦望着诸伏景光头顶的发旋,心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搓了一把。 “……对不起。” 秦一怔,随即失笑:“你是该对我说对不起。” 诸伏景光:“……” 他的头顿时就埋的更低了,看上去颇有一种无颜面对现实的意思。 “——养了你和零酱这么多年,我这还是第一次因为孩子不听话,被老师请家长呢~” 深褐色的发丝微微颤抖了一瞬,诸伏景光的语气中的愧疚几乎要溢出来:“……真的非常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眼底闪过一抹无奈,秦无声叹了口气。 “我说过的吧,景光?无论什么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帮忙,不要担心麻烦我,我永远不会拒绝你们的。” 诸伏景光低着的脑袋瓜轻轻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点头还是摇头。 “所以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对不……” “——教官账号的事,为什么不来找我借呢?” 诸伏景光:“……” 像是有些没听明白秦的意思,他反应慢半拍地抬起头,蓝灰色的眸子怔怔望进自家老师的眼睛里,面上一片迷茫。 迷茫只维持了短短一秒不到。 下一秒,诸伏景光就感觉脸颊一痛,紧跟着,他没多少肉的脸颊就被人坏心眼地掐住,一顿搓揉,蹂躏成了乱七八糟的形状。 一直到崽崽脸蛋上浮现出一抹抹鲜红的指痕,无良教官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魔爪,拍拍小崽的头:“喂喂、回神了!” “唔……” “手感不错,刚才这个,就算是我把账号借给你的代价了~”秦笑眯眯地报出一串数字,“景光,以后别再偷用鬼冢君的账号了,登这个——我权限高,还不怕上面的人查。” 蓝灰色的猫眼瞬间睁大,诸伏景光怔怔抬头,像是并没有能够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 但,仅仅只过去了一会会儿。 他的眼底便迅速爆发出了极其明亮的光,语气也因为被巨大的惊喜砸中,而微微有些发抖。 “……可、可以吗?” 秦随意的摆了摆手。 “当然可以,只要你别传播凰图就行——我的号之前因为有过不良行为的关系,已经被封了一次,你要是给我再来一次的话,我号估计就要被永封了。” 顿了顿,他又促狭一笑,冲崽崽眨了眨眼:“当然,如果你有空能帮我处理一下文书报告的话,那就更好了~” 话音还未落地。 秦忽然感觉到怀里一凉。 待他垂眸看去的时候,便见诸伏景光被夜露彻底浸湿的身体,正埋在自己的怀里胡乱蹭着,微微发着抖。 “干嘛?”秦失笑,拢住对方安抚的拍了拍,随即将人推出怀抱,语气却是温柔,“这么大了还撒娇?你的朋友们还在一边看着呢。” 唇瓣紧抿,诸伏景光干净温柔的嗓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沙哑。 “您……不我问问我用账号去干什么吗?” “问了,然后呢?反正你们几个凑到一起之后,肯定是做不出来什么遵纪守法的事,那还不如就当不知道。”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出人意料的答案,使得已经在竭尽全力组织语言、准备将真相全盘托出的诸伏景光,再次愣在了原地。 ——表情呆呆的,像只被掐住了命运的后颈皮的小猫咪。 唔,还别说,居然和小时候的小阿花有那么五六分相像嘛…… 眼尾弯起,迎着小崽茫然的眼神,秦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可不是什么掌控欲旺盛的封建大家长,你也不需要像个未成年幼崽一样,事事都和我报备。我没耐心听这个。” 把小崽子往宿舍大门口推了一推,秦一摆手,潇洒转身。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要不是危及国家安全的事,你就算是捅破天了,也还有我替你兜着。至于你之后要拿我的账号去调查什么……等你得出结果之后,再分享给我就行。” 第135章 契约图腾? 自从将自己的内网账号交给诸伏景光使用之后,秦就再也没有关注过这件事。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天干物燥、容易上火的关系,东京辖区内的异常一个接一个地暴走失控,连翻奔走镇压之下,很快,就将异闻课和对魔特异课的公安们折腾得精疲力尽。 在人手极度匮乏之下,公安内部,不断有人提议:提高福利待遇,对外国异能力者进行招揽,同时,放开一部分外聘名额、并对民间拥有异能力者进行扩招。 经过一番审慎的思考与讨论,这个议案很快便被警备企划课的理事官通过,上报公安委员会后,得到了[批准执行]的命令。 一时间,群情起伏。 无数能人异士齐齐朝着东京这座国际都市汇聚而来,为东京本就混乱的秩序,更添了一丝不安分的气息。 风云搅动,波谲云诡。 城市的阴影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在一连熬了好几个大夜、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处理完第不知道多少波作乱的异常之后,秦终于有点绷不住了,舔掉唇边血渍之后,掏出终端,找到自家冤种上司,一个视频通话就弹了过去。 短暂忙音之后,视频很快就被…… 挂断了。 是的。 挂、断、了! ——这个混蛋!!! 喷薄的怒火,瞬间,便在白狐的眼底翻搅滔天。 是吃准了他不会放任异常就这样大摇大摆钻进警校、伤害到警校里的学生们,所以在防守与搜捕的时候,专门在警校这边开了个缺口,想要以此逼他出手接管清缴任务是吧? 尾尖卷着的怀表型终端始终安静如鸡。 秦冷笑一声。 还真是坐不住啊。 ——先前的内网信息库入侵就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没想到这群蠢货果真慌了,马不停蹄就借此来试探开始他的忠诚度。 一把狐火烧光了地上的污秽,秦整理了一下情绪,很快换上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满眼疲惫地朝警视厅飞掠而去。 …… …… 半个小时后。 “放我进去!” 面色不善地盯着守门的警员,秦的语气不怎么好:“我现在有要事要和北村商议!” 把手在警察厅大门口的警员硬着头皮没有移动,拦在这位气势汹汹的三尾面前,有些中气不足地低声道:“今夜各位长官召开了重要会议,目前还未散会……您要不改日再来?” 秦眯了眯眼:“什么会,比城市治安还重要?” 警员摇头说不知道。 言罢,不等秦再继续追问,下一秒,他就和旁边全副武装的同伴一起,抬手试图驱赶秦离开了。 “——如果您继续停留在这里的话,在下只能将其视为挑衅,以妨碍公务为名,强行将您驱逐了!” 警员面色严肃地警告,手里特制的枪械早已上了膛,枪口直指秦的眉心。 果然不出所料。 下马威? 想要在自己这枚可能失控的棋子面前展示力量,逼迫自己在威压之下乖巧臣服? 那等今晚过后,是不是又要以他出外勤期间、依旧协助公安清理了大量不服管束的异常,为公安缓解极大压力为由,降下无数妖怪根本就不甚在意的表彰与奖赏? 恩威并施,还真是顶顶好的训狗手段。 只可惜,现在他们试图以此来驯服的,是一只顽劣野蛮的狐狸。 金蜜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嘲,秦阴沉着脸,在几人面前充分表演了一番三分倦怠、三分自嘲、四分凄凉的饼状图之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转身欲走。 下一秒。 嗡——!! 雪亮的刀光短暂照亮黑夜,同样,也短暂照亮了狐狸写满惊讶与意外的眼眸。 用包裹着狐火的尾巴硬接了这一刀后,秦在半空之中极速摆动尾尖,一拧腰身,身躯翻转、轻盈落地。 陌生的气息…… 不认识。 望着刀光来袭处、那藏身在黑暗之中的纤细身影,秦的眸光微微一凌,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狐火便迅速开始蔓延。 “——啧,好凶的狐狸。” 微凉沙哑的女声,便冷不丁地在狐火之中响起。 音色……倒是略有些耳熟。 向下压平的耳尖微微一顿,狐火向四周退散,将包围在中间的女人暴露在了秦的视野之中。 八卦刀扬起,独眼女人将刀背架在了肩头,神色不羁且冷淡,冲愣在原地的三尾轻轻抬起了下巴: “好久不见,交战前给对手投放泻药的不要脸三尾。” 泻药……? 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秦沉默了一瞬,难得有些心虚,耳尖不免垂落得更低,直到紧紧贴着自己的头皮。 既见故人,恐怖的狐火很快散去。 爪尖控制不住地扣了扣地面,秦轻咳两声,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友善一些。 “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光熙。” “我不能出现在这里?” 盯着对方脸上的眼罩看了一阵,秦摇了摇头:“我以为你带着女朋友回国之后,就不会再来日本了。” 狐狸收敛了攻击的架势,光熙便也收了刀。 “我也没想到。” “拦我做什么?” “想和你聊聊。” 她转头看向一旁如临大敌的警员们:“我想请秦君去我的办公室坐坐,叙叙旧——放心,不会打扰到你们领导开会谈事的。” 警员迟疑着,似乎是在竭尽全力找借口反驳。 然而,还不等他将话说出口,下一秒,便听面色本就冷漠的光熙沉了语气:“请你们弄清楚一件事——我是过来日本交流学习的,不是来这个国家受你们管束和刁难的。我的私人生活,你们无权过问。” 话音落地。 幽深的瞳孔一瞬不瞬凝望着对方,光熙身上,身为“最初的恶魔猎人”的恐怖气势,便直接席卷全场! 扑通——! 一群装备齐全、武装到牙齿的特殊公安们身躯一僵,顿时仿佛被千钧巨力压上肩头,青筋暴起、面色涨红,但最终却是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光熙与三尾的背影消失在警察厅大门之内。 “快……” “快去给长官回信……” …… …… 一狐一人并肩往门内走去。 “你的国家待你不好?” 微微仰头,秦望着光熙没有一丝一毫情绪波动的侧脸,想了想,凑近对方,耸动鼻尖仔细嗅了嗅。 没有药味,更没有血腥味。 ——看来对方不是走投无路投靠日本警方的。 “她待我很好。” 光熙像是直到三尾心里在想些什么,拧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后,率先走了进去:“我是作为两国异常部门建立友好外交的象征,被派驻过来,向东京异常部门交流学习的,为期五年,期满回国。” 交流学习? 秦一顿,思绪快速转动,倒也因此稍微安了些心。 ——既然是交流学习,说明光熙至少不是被母国放弃的弃子,在日期间,肯定要和母国保持联络的。 光熙的母国,秦稍有些了解,知道那是一个实力强盛,曾经在国际上引发了多方忌惮、却又始终对其无可奈何的强大国家。 如此一来,有母国作保,只要玛奇玛不想破坏两国外交、挑动双方特殊力量的对垒与争端的话,心有忌惮之下,她便不会再对光熙动手。 至少,在光熙结束五年的交流学习、辞行返回母国述职之前,她甚至要捏着鼻子保光熙安然无恙。 三窜两跳跃上沙发,秦转着圈踩了踩,找出一处还算松软的地方之后趴了下去,末了,往光熙身后瞅了一眼:“你那几个小女朋友呢?没带着一起?” 光熙再次摇头。 “——作为接下这个任务的条件,我的上司特别允许了她们接受义务教育,并给予了她们公民身份。” 仅仅只是为了这件事,就心甘情愿来淌这趟浑水? 看不出来,性格如此冷漠的恶魔猎人光熙小姐,居然意外的是个痴情种啊…… 心下感慨了一句,秦冲光熙抖了抖耳尖,笑道:“今晚还真是多谢光熙小姐解围了,否则我恐怕就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 “不是为了替你解围。” 微微低头,光熙露在外面的那只独眼,很是平静地与秦的目光对视。 她似乎是在分辨着什么,又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 半晌之后,光熙冷淡的嗓音再次在缄默且死寂的走廊之间响起,所言之事,惊得秦尾毛倒竖。 “——你还是没有把我的劝告放在心上,秦。” 劝告? 什么劝告? 就在秦快速搜索回忆之际,光熙忽然半蹲下来,抬起一只手,握住了狐狸雪白无一根杂毛的右前爪。 翻开毛发,大片诡异的鲜红色图腾,就这样暴露在了一人一狐的眼前。 “这是什么?” 光熙问。 秦一怔:“……好像是契约?之前接取一个长期任务的时候种下的,算是某种监督吧。” 指尖缓慢抚摸了一下图腾,光熙闭眼,感受片刻。 “我对你的经历有所耳闻——所谓的长期任务,是指日本公安,要你贴身保护上一代的诅咒之种,是吗?” 秦“嗯”了一声。 “那你现在,结束任务了吗?” 想到自己现在依旧陪伴在降谷零的身侧,秦下意识想要摇头。 然而,下一秒…… 他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埋藏在降谷零身上的诅咒之种,早在成年夜那晚,就已经被自己吞掉了。 诅咒之种已遭净化,这样一来,自己诅咒之种的保护任务,合该在成年夜那晚就已经结束了,而这契约图腾,也该在那晚就消失殆尽才对……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先前的秦,总是下意识忽略,从来不曾细想过这个问题。 此刻,望着光熙那双幽深如墨的眼睛,一瞬间,秦只觉一股子寒意攀上了自己的脊背。 “我……” 第136章 遗忘恶魔 有那么一瞬间,秦的大脑几乎是完全空白的。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说了什么,又究竟做了什么。 总之,等他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尾尖,就已经直勾勾抵在了光熙白皙修长的脖颈之上了。 “……” “……” 缓慢眨动了一下眼睛,秦低下头,微眯着眼,用近乎审视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光熙:“……你究竟想说什么,异国的猎人?” 光熙不闪不避,任由裹上妖力之后显得无比锋利的狐尾将皮肤刺破,一粒粒鲜血顺着她的颈部缓慢淌下。 “上次离开之前,我告诉你,让你离公安远一点。”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狐狸绵软的声线几乎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起伏,“反倒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离开公安?” “我可不是为了你。” 话音落地时,光熙暴露在外的独眼亮得惊人,同时也冷得惊人。 她看着秦,半晌之后,忽然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之前额外关照过的猎魔少年电次——他为什么能在这个年纪、这个实力,破格被公安邀请加入,你有想过原因吗?” 电次……? 秦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浮动。 因为早川秋的关系,他多多少少找人查过那两个呆在早川秋身边的小家伙。 他知道电次是一个很年轻的孩子,在应该读高中的年纪,就已经进入了公安的异常部门,拿着与将要承担的凶险丝毫不匹配的微薄工资,做着卖命的工作,每每重伤、丝血逃脱回来后,只要玛奇玛给点甜头,很快便又会在下一次任务之中,悍不畏死地再次为其冲锋陷阵。 曾经秦也曾经疑惑过,思考过公安为什么会宁可断送一个少年人的未来,也要把电次强行留在自己身边。 一直到后来的后来,无良的人类老板见识多了后,秦逐渐也学着,用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去理解这件事——就比如电次同学真的又便宜又好用,在这个价位里,很难找到平替……什么的。 ……当然,除了廉价好用外,恋爱脑这种早就应该列入重大医疗保险项目的不治之症,或许也占据了一大部分原因就是了。 而现在,在光熙那只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深邃眼眸的注视之下,秦很快就意识到,那些曾经自己自以为得到的答案,或许其实并不那么正确。 他思考了一阵,试探性的问:“电次对于公安来说,很特别?因为他是电锯魔人?” 电次那孩子身上,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应该也就只有这个了吧? 光熙先是“嗯”了一声,紧跟着又补充:“他不是魔人,是恶魔人。电锯恶魔的心脏和他的融合在了一起,这是非常罕见的事。” 秦思忖了一阵,缓缓撤开尾尖:“你想说什么?” “你了解电锯恶魔吗?” 秦想了想,摇了摇头。 光熙于是继续道: “普通的恶魔死去之后,很快就会再一次转生在人间亦或是地狱,重获新生。但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当他们在被某个存在吞噬之后,那些被吞噬的恶魔就将会被人们彻底遗忘,从此完完全全消散在这个世界上……”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想说的话了吧?” 毛茸茸的雪糯米糍蹲坐在光熙的办公桌上,屁股底下压着的,是光熙才刚看完的工作文书。 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只用那只黑得发亮的独眼,一瞬不瞬、直勾勾地盯着狐狸的眼睛,似乎是在等着狐狸交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 而。 问题的答案,是那样的显而易见。 秦便也同样回视着她,赤金色的眸子像是熊熊燃烧狐火。 热烈。 绚烂。 却又极致危险与疯狂。 “——你的意思是,电锯恶魔的能力特殊,能让被他吞噬掉的恶魔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之中、从此真真正正地死去?” “显然。” 耳尖微微转动了一下,小狐狸探出舌尖,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唇吻:“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 光熙看着他:“秦君,你我都知道,恶魔是由人类对于某种事物强烈的恐惧而形成的。” “饥饿、战争、黑暗、武器……人类的恐惧几乎涵盖了所有的事物,所有事物都可能催生出恶魔,但有一只恶魔,从未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并且对方的能力,也和电锯有关。你要不要再来猜猜看,这只恶魔会是谁?” 秦是一只聪明的狐狸。 而,聪明的狐狸,一向擅长举一反三。 “你指的是……记忆?或者遗忘?” ——和电锯恶魔的能力有关,同时也被人们深深恐惧着的,应该就是随时可能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将自己与过去记忆彻底割裂的,所谓「遗忘」了吧? 遗忘恶魔…… 听起来,这的确是一位很擅长隐匿自己行踪的危险家伙啊。 秦的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光熙:“——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遗忘恶魔」,对吗?” 虽然用了疑问句,但秦的语气,却满含笃定。 光熙同样回望着秦。 不知过了多久…… 猝不及防地,银发独眼的女人,忽然微微翘起了唇角。 这位最初的恶魔猎人性格向来冷漠,这是她第一次在秦的面前展露不含任何敌意的、区别于冷笑讥笑耻笑之类的温和微笑。 “——我就说了,他很聪明的。” 最后这一句话,她使用了秦听不懂的语言。 然后,在狐狸吃惊的目光注视之下,白发独眼的女人,忽然抬手,将眼罩缓缓从右眼摘下。 眼罩落下的一瞬间,秦看见,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物体,就那样咕噜噜地从眼罩之间落下。 哒。 未及落地,光熙便用掌心将其轻轻接住。 小小的黑色圆球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电流声。 不一会儿,秦听见,一个温润儒雅的嗓音,在小圆球里传了出来,语气里带着浅浅的歉意:“非常抱歉偷听了你们的谈话,秦先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光熙的……” “——不用。” 没等对方说完,秦便直接打断了他,语气甚至有些急促。 像是提醒,又像是在警告,秦语气有些冷地说:“你不需要告诉我你的来历,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听不懂你们人类的花言巧语,更不想涉足两个国家之间的明争暗斗,所以还是就这样说话吧。” 对面似乎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秦先生大才。是这样的,这次联系您,主要是想确认一件事——关于遗忘恶魔的踪迹,您有什么头绪吗?” 遗忘恶魔? 尾巴尖尖挠了挠后脑勺,秦努力思考片刻,最终放弃,摇了摇头:“没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并不……” “——不是第一次了。” 一旁的光熙忽然插话:“几年前,在你送我离开日本的时候,我就有i静提醒过你一次了……关于遗忘恶魔的存在。” 几年前…… “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光熙靠在办公椅上,将小小的耳麦丢在秦的前爪旁:“那个时候,我提醒过你小心身边的人。” “「你看起来,似乎对很多事都不太清楚?也对,听说你从加入公安的那一天起,身边就有那位一直跟着——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的通了」——那个时候的我,是这样对你说的,还记得吗?” 秦再次在自己的记忆狭间里翻箱倒柜,半晌之后,遗憾摇头。 “真的不记得了。” 光熙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很多年前,「遗忘」曾经很是猖狂地登陆我的祖国,试图使用自己第能力混淆一些不该遗忘的记忆。” “那时,我在同伴的协助之下重伤了它,剥夺了它大半的力量,并一路追杀,直至将其驱赶到了日本的领土之上,这才停止了行动。” “自那之后,它便销声匿迹,我再也没听说过什么地方出现群体性失忆。那个时候,我和我的同伴们都以为它已经死去、转生回到地狱之中了,但是结合之后的情况来看,事情似乎并不像想象中这么简单。” 光熙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应该如何组织语言。 见状,耳麦那头的女声很快就将话头接了过来。 “——此后几十年里,横空出世的「电锯」身上,似乎携带了某种「遗忘」所特有的性质。「电锯」不断杀死、并吞噬了无数强大的恶魔,从那些被「电锯」杀死并吞噬的恶魔自此就消失在世界上的事实来看,很显然,「电锯」的身上,已经拥有了一部分原本属于「遗忘」的权能与力量。” 秦的耳尖抖了抖。 “你的意思是……” “很多年前,「遗忘」曾回到地狱,在地狱里遭到了「电锯」的追杀,在被杀死并吞噬之后,它丧失了一部分权能,之后再一次转生,重回了人间。而「遗忘」丧失的这一部分权能,最终被「电锯」同化并吸收,在「电锯」被天启四骑士联合围杀在地狱、最终于人间重新转生之后,也将这一部分禁忌的力量,重新带入了人间。” 秦简单整理了一下思路。 「遗忘恶魔」在地狱被「电锯恶魔」杀死了,一部分力量被「电锯恶魔」吸收;在那之后,「电锯恶魔」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被其他恶魔噶了,重生在人间后,将携带「遗忘」力量的心脏给了人类少年电次。 而此之前,光熙曾经提醒过自己,让自己千万小心身边的人。 这也就是说…… “——我的记忆,是电次动的手脚吗?” 光熙没说胡。 耳麦那头的人却是笑了笑:“不排除这个可能。秦先生手臂上的图腾,光熙很熟悉,那是被「遗忘」标记过、剥夺过记忆的人才会拥有的伤疤。电次少年只是体内拥有一部分「遗忘」的力量,比起真正的「遗忘」,他差得还远。” “可是你也说了,「遗忘恶魔」已经被「电锯恶魔」杀死了。” “对,”耳麦里的女声平静且沉稳,带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遗忘」的确已经被杀死,但是恶魔‘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它、它就不会真正死亡’的特性,决定它们会不断在人间与地狱之间转生,一直到「电锯」拥有令人遗忘被自己吃掉的恶魔的力量之前,所有恶魔都是杀不死的、能够永恒存在的。” “哦……”CPU隐隐有些发热,秦经历了一阵头脑风暴后,得出一个令自己都为之震惊的结论,“——那也就是说,我的身边,很可能潜伏着一位死而复生的「遗忘恶魔」?” 第137章 人身意外险 “以客观条件来说,很有可能是这样的。” 耳麦那头的人想了想,提醒,“秦先生好好想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可能出现了某种程度的混乱?如果能推定具体时间的话,那么伪装的「遗忘恶魔」的人选,或许就能够确定下来了。” 什么时候…… 话音落地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的,秦回想起了前不久鸩和自己通过的那通电话。 而,那个时间点……正是他自戕解体,于半年前痊愈之后,从咒术高专回归的时候。 这也就是说,这半年里,自己见过的每一个熟悉的友人、同伴,都有可能是抽取、混淆了自己记忆的敌人。 软糯的耳尖焦躁不安地不断弹动,小狐狸蹲坐在原地,沉默着,没说话。 ——很显然,这个结论带给他的冲击非常大,让他几乎有些难以保持现有的理智了。 沉默之中,秦忽然感觉有个什么东西靠近了自己。 因为是蹲坐在人家办公桌上的原因,秦以为是光熙伸手来拿桌上的办公用品,因此也没有太在意。 一直到一双冰冷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落在自己头顶的时候,秦豁然抬头,与面无表情的光熙四目相对。 “……” “……” 耳尖向两边塌下,秦沉默地看着对方僵住的爪子:“……你在干什么?” 光熙顿了顿,顶着三尾犀利的眼神杀,镇定自若地将手直直落在了狐狸的头顶:“摸一下。” 秦:“?” 光熙用空闲的手指了一下耳麦,并展示了一下自己录像中的手机:“他们让我摸的,说是‘摸摸狐狸头,完事不用愁’。” 秦:“……” 对方最后一句依然用了他听不懂的语言,秦虽然听不懂,但从对方的语气判断,那句话大概不会是自己爱听的赞美之词。 他于是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 “禁止触摸。” “——自己家的狐狸,为什么不给摸!” 耳麦里,忽然传出一声理直气壮的大喊。 秦:“……” 秦:“??” “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 ——自己家?? 没搞错的话,别说种族不同,自己和光熙这群人,就连国籍都是不一样的吧???? 耳麦那头轻咳了一声,似乎换了个人接听语音。 很快,新换的那人就搓了搓手,带了一点小激动地开口:“秦先生不要紧张,是这样的——我们听说您是九尾血脉,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传说中的九尾天狐玉藻前,其实是在唐时,跟随遣唐使者吉备真备偷渡进入日本的,而玉藻前在我国的前身,其实是商纣王的宠妃妲己!” 秦·三尾狐妖·先生听的一脸懵逼。 “所以……?” “所以,如果您的确是日本唯一的九尾妖狐、玉藻前一脉的后裔的话,那么您血脉之中,流淌着的,其实是来自华夏大地的血啊!”耳麦那边的人慷慨陈词,颇有一种人在异地、忽逢老乡的亲切感,“——您就是我们家九尾狐亲生的狐狸啊,如假包换的那种!!!” 秦:“?” 秦:“???” 不是、真的假的?? 一夜之间国籍都变了?那姐姐和阿岚他们怎么说?也是隔壁偷渡过来的种花狐狸??? 嗯……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姐姐他们那一身红艳艳的毛毛,跟隔壁还挺搭的…… 陷入沉思jpg 秦用尾巴尖尖挠了挠头,然后又挠了挠。他本能的想要寻找对方言辞之间的漏洞,但很快就失败了——对方的语气诚恳无比,字里行间坦荡真挚,完全没有说谎者特有的那种躲闪与心虚。 他开始感觉这个世界有些荒诞了。 “我是狐狸,我没读过几年书,听不懂你说的那些东西……你别不是在骗狐狸吧?” 耳麦那头登时拍案而起,大声喊冤:“我们家的《山海经》里也记载了九尾狐的典故的!如果您有疑问的话,可以让光熙小姐采购一本《山海经》,亲自为您翻译的!” 秦:“……” 光熙:“……” 电话那头的人再次搓了搓手,语气很快变得有些诡异的慈祥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崽啊,如果在那边受了委屈混不下去的话,欢迎回家,咱家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咳咳、就……回来的时候拖家带口更好!嗯!” 想了想,对方很认真地保证:“崽你放心,咱们家的人现在已经不信什么吃九尾狐的肉能解毒了,不怕昂!你现在可是唯一一只三尾狐了,你要是回来的话,咱妈一定给你申请一个国一,到时候在国内横着走,谁要是敢碰你一根毛你就告他伤害保护动物!” 秦:“……” “谢谢但我很可能不是九尾后裔不出意外的话我很大概率是稻荷神家的狐狸所以你们很有可能找错狐狸了!” 不带换气地一口气说完,赶在对面的人说出更多玄幻言论之前,秦给了光熙一个眼神,随即嘴巴一张,直接就将耳麦炫进了嘴里,在一片电流声里,嚼吧两下光速咽下肚去。 ——啊! 世界,终于在这一刻安静了。 眉眼沧桑地吐了一口浊气,秦站起身,正要和光熙道别,下一秒,就感觉尾巴一沉,似乎被挂了什么东西。 秦一回头,就瞅见一个大大的购物袋被挂在了自己的尾巴上,里面除了各种老鼠鹌鹑冻干之外,还有用尿素袋子包起来的、看上去朴实又健康的,上面印着三个陌生中文的一大袋狐饲料。 秦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半天之后终于认出,那三个字,应该是【四月肥】。 四月肥……? 好奇怪的名字。 “他们拜托我带给你的,条件是多拍点你的视频和照片传回去,特殊部门要建档留存。”光熙想了想,忽然又掏出一根细细的小针管,礼貌开口,“抽点血行不行?家里说要拿送去中科院还是哪的搞研究,作为补偿,下次我托人从家里给你带点■东馒头和煎饼,你应该会喜欢。” “……” “……” 啊……倒也不是馋种花的面食什么的。就,偶尔抽那么一点点血吧,它对身体其实也是有好处的,对吧? “抽吧抽吧!” 两眼一闭,秦将爪垫按在了光熙的掌心里。 针尖扎破皮肉的时候,秦的肌肉有一瞬的紧绷。 有那么一瞬,一个怪异的想法猛然袭上了他的心头。 “……光熙。” “嗯。” “你的国家,有研究长生不死、或者抗衰老项目吗?” 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光熙将针尖抽出,拿了一团医用棉按在秦的爪爪上:“长生不死没有。抗衰老的话,目前所有国家都在攻克这个难关,不过暂时没听说哪家有了新进展。” “……” “怎么了?”将抽出来的一管三尾狐妖血小心放进储存箱里,光熙瞥了秦一眼,“想到什么了?” “……” 椭圆型的瞳孔几乎收缩成了针眼大小,秦竭力保持语气的平静:“不……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 ——比如,当年强闯了器官衰竭、十死无生,却依旧在病榻上强撑了六年,眼看着降谷零顺利升入大学这才合眼的,降谷奶奶病房的可疑黑衣人。 ——再比如,掳走了身为一只平均寿命只有15年、却活蹦乱跳地活到了如今23岁高龄的小阿橘…… 单拎出来看,这两件事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关联。 但…… “红发男人……” 秦喃喃自语,被狐火染做赤金的眼底,有什么晦涩幽深的情绪,正在飞快滋长。 “什么?”光熙没听清。 秦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了。 见此情形,光熙盯着秦看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有追问,只是抬腕看了一眼时间:“四点多了。” “……” “……嗯。” 将零食袋塞进尾巴里,秦抖掉爪爪上黏着的棉花球,站起身:“感谢你今晚的收留,光熙小姐。在日本交流学习期间,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事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嗯,你也是。” 目送宠物犬大小的白狐步履沉重地消失在门外,光熙沉默了一阵后,从摘掉的眼罩里,抖出了另一枚耳麦。 “听见了?” “……” “我知道了。” —————— 时光如水,潺潺流淌。 时间很快来到了五月的上旬。 不知是运动会即将来临,令警校生们情绪高涨、兴奋雀跃,还是5月9日这个特殊日子的来临,使得荷尔蒙在夏日的阳光之中进行释放……总之,当秦意识到警校里的气氛与往日相比,似乎很不一样的时候,他的办公桌上,已经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巧克力。 “……给我的?” “是啊,这上面写着呢——「秦君眼里的笑容,比牛奶巧克力更加甘甜」,”捏着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晃了晃,降谷零强忍着笑,看着秦忙不迭地后退,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咳了一声,“咳……秦教官的魅力,还真是大啊。女生也就算了,为什么好几份巧克力的落款居然会是男生的名字?那些家伙是觉得秦教官上课揍人力道不够狠吗?” “不能吧……?”秦缩到角落里,用尾巴挠了挠后脑勺,“除了揍你俩我会手下留情,其他小崽子我可都是一点水都没放,他们讨厌我都来不及吧?不然怎么可能给我塞巧克力这种歹毒又邪恶的存在?” 这么说着,他的脚步不自觉往角落里面挪了挪,心有余悸地望着自家崽崽黑着脸往手提袋里扫着巧克力,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他捂着胸口干嚎:“崽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惨!今天大清早的,我一开门,就看到一堆不知道哪来的巧克力躺在地上,害我差点踩到它们滑倒!巧克力甜腻腻的香味也好恐怖,差点把我鼻子熏坏掉……” “简直就是恐怖片名场面!!” 他满脸的痛心疾首,如此总结道: “——所以说,到底是哪个混蛋最先想出这种缺德方式来暗杀我啊?简直就是狠毒至极!!” “应该不是暗杀、而是想要向您表达爱慕吧。” 诸伏景光也在帮忙收拾办公桌,闻言,有些好笑地解释:“巧克力的口感非常甜蜜,因此人们大多会在一些特别的节日里,向心仪的对象、或者热恋情人赠送巧克力,借此表达自己甜蜜的爱意。” 尾巴尖尖再次挠了挠脑壳,秦沉吟片刻,问:“为了甜蜜……那为什么不能直接送糖?” 好、好问题…… 诸伏景光短暂一愣过后,思忖良久,迟疑道:“大概是,巧克力比糖果更贵,更能体现自己对对方的珍视吧……?” “可是,为什么要向我表达?” 呃…… 这个问题…… 望着对方眼底纯然不似作伪的疑惑,诸伏景光眸中神色更加软和了一些。 他看着秦,蓝灰色的眼底倒映出一张俊美到近乎妖异的面容。 “因为大家都很喜欢您呀!”诸伏景光顿了顿,笑着说,“今天刚好是5月9日,是国内影响力仅次于情人节的‘表白日’,我想,有不少同学,可能都想借这个机会,向您表达心中的倾慕之情吧。” 听了这个解释,秦更觉茫然了。 “可我是妖怪啊,我还是一只两百多岁的大妖怪,和人类是有生殖隔离的,就算再喜欢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更何况他们居然送的还是巧克力。” “……巧克力怎么了?”这次,疑惑的换成了诸伏景光。 “巧克力当然是——不不不、等等零酱先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对对,你就站在那里、停!我现在命令你立刻马上带着那堆巧克力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不要靠近我呜啊啊啊啊啊!” 降谷零:“??” 诸伏景光:“……?” 两人对视一眼,诸伏景光冲降谷零眨了眨眼。 看懂了幼驯染眼神的意思,降谷零最终满脸憋屈地拎着手提袋出门了,诸伏景光则留在秦的身边,哭笑不得地给自家老师顺毛:“怎么啦?老师不喜欢巧克力吗?” “狐狸是不能碰巧克力的!!会死的!!!” 秦一副神经紧绷、如临大敌的模样。 一直到诸伏景光将办公室的窗户打开、室内属于巧克力的甜香散去七七八八之后,他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松开抱在怀里的尾巴,站起身。 “——aki说狗不能碰巧克力,碰了就会呕吐、腹泻、抽搐、流口水,严重一点还会死掉!” 诸伏景光一想,觉得有理。 但狐狸老师的表情实在有趣,白切黑的景光崽崽一个没忍住,调侃道:“可是,秦老师是狐妖、不是狗呀?妖怪的话,少吃一点没事的吧?” 秦略微思索,两秒之后,断然拒绝。 他看向诸伏景光,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崽,那个……我可没有买人身意外险啊?” 第138章 你往里面加蒙汗药了吗!! 目送降谷零黑着脸消失在办公室门外之后,秦总算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诸伏景光:“运动会快要来了,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班旗已经设计完毕,现在已经送去制作公司裁剪印刷了。” 秦抖抖耳尖,有些好奇:“那运动会的项目呢?你们该不会一个都没报吧?” “有的,”诸伏景光笑着点了点头,“我报了射击,zero报了三千米长跑和警务实战,松田报了拆弹和枪械精通。萩原的话,据他所说,‘摩托车驾驶更加帅气’,所以,为了能够吸引女孩子们的注意,他报名了摩托障碍赛,以及开幕式的摩托花样表演。” “至于班长……” 诸伏景光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无奈的笑意:“班长原本是想报名柔道和警用逮捕术比赛的,但因为我们班的侦查项目实在没有人报名,最后实在没办法,班长只好舍身取义,改报了侦查。” “噗——” 一句促狭的“舍身取义”,直接就把文化程度不高的狐狸给逗笑了。 眼睛愉快地眯成月牙,秦等对方话音落下之后,问:“侦查?好宽泛的概念啊……这个要怎么比?” “其实还好,”大概猜到自家老师以前或许从来没接受过系统的培训,诸伏景光开始很耐心地给对方解释,“侦查大赛主要是考验跟踪与搜查、物证提取、还有犯罪侧写之类的技能,虽然听起来很麻烦,但只要能在环境与题干中精准提取有用信息,完善证据链,最终成功抓获扮演犯人的教官就可以了,最终成绩会按照用时进行排名。” “这样啊……”秦大概听懂了,“就是模拟实况犯罪呗?” “对。” 毛茸茸的狐耳轻轻抖动,秦那双仿佛蜜糖般的熔金色眸子荡漾开一圈有一圈细细的涟漪,看上去温柔且宽容。 “听起来,你们报名的项目都很适合自己啊——那我就提前预祝你们取得好成绩了。” 秦抬起了拳头。 与秦对视,诸伏景光也慢慢笑了起来。 “好,”他温声说,然后促狭地冲秦眨了眨眼睛,“不会辜负秦教官的辛勤指点的!” 话音落地,两个拳头轻轻碰在了一起。 “哎?这么重要的运动会,秦教官居然只有这么一句轻飘飘的祝福吗?好冷漠——” 门外,冷不丁响起一声轻笑。 那拖沓着尾音的、听上去像是在软绵绵撒娇的轻快男音,乍一听,似乎与秦的音色有那么几分相似,不仔细分辨的话,极有可能混淆。 秦循声一回头,正对上朝着自己抛来帅气wink的萩原研二的脸。 “嘿咻”一声窜进房间里,萩原研二笑嘻嘻地趴到了秦的办公桌上,歪着头,很好奇地问:“刚才在聊什么呀?” “在聊萩原同学和松田同学提前被机动队邀请,替你们感到开心呀~” 学着萩原研二的语气,秦夹着嗓音,笑眯眯地推过去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深紫色礼盒: “——给,这是冷漠的秦教官送给萩原同学的贺礼哦~” 这样说着,秦转头,又将另一只靛蓝色的礼盒丢给松田阵平:“这是你的。” 松田阵平抬手一格,灵巧接住。 “能拆吗?” “不行。”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为什么?!” 强忍着笑意,秦一本正经道:“因为我是小气又冷漠的秦教官,所以你们不可以当着我的面拆礼物,不然秦教官可是会生气的哦!” “……”松田阵平半月眼看过去,捧着礼盒,一抬屁股,很不客气地直接就坐在了秦的办公桌上,“你无不无聊。” “我不无聊,我小气。” 秦哼唧一声,往两人身后看了看:“伊达同学呢?没来吗?” “留在实训室复习侦查知识呢。班长说他对运动会的侦查项目不是很有把握,想抓紧时间再复习一下基础。” 好惨。 脸上浮起一抹同情,秦搓了一把松田阵平手感很不错的卷毛:“拆吧拆吧,看看喜不喜欢。” 得到许可,两人顿时眉开眼笑,动作相当利索地拆起了礼物。 巴掌大小的礼盒扁扁方方,看起来并不像是能装下什么大件的样子。 小心裁开包装纸,松田阵平低头翻了翻,很快,从里面拎出来了一块椭圆型的小木牌。 “——呐,无事牌,紫檀木做的,长时间随身佩戴,可以起到舒缓情绪、静心安神的作用,很适合你们这两个未来的拆弹警察。” 棕红色的无事牌雕工一般,但造型却古朴大气,镂空花纹和边边角角都打磨得十分光洁细腻。 松田阵平捏着牌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目光最终定格在木牌背面镌刻的,两个像是文字、又像是他图腾的刻痕上。 “这个上面,刻的是什么?”松田阵平凝神分辨着,食指指腹轻轻蹭着这两个凹陷下去的刻痕,“弯弯绕绕的,看上去既不像日文、也不像汉字……该不会是刻错字了吧?” 秦顺着瞥了一眼,随后不怎么在意地转回过头,指节屈起,轻轻揉了揉干涩的眼角。 “刻的是「平安」用的是我们家族自己的语言。不是日文,你不认识也正常。” “开光了吗?” “没有。” “那有什么用?辟邪?挡灾?还是招财?” 秦眼神核善至极,微微一笑:“你好,亲亲,你询问的这些效果,无事牌都不具备哦~不过不用担心,虽然没有以上作用,但如果你想的话,它还可以用来助眠的呢~” “怎么助?”翻动木牌的手一顿,松田阵平登时便来了兴趣。 “就像……这样!” 邦——!!! 面无表情地,秦一木牌糊在了松田阵平的脑瓜子上。 在看见对方疼的一个机灵、呲牙咧嘴的模样之后,秦再次扯出一个假笑:“亲亲你看,咱们家木牌的质量很好,怎么掰都不会断,用来物理助眠也是很好的选择哦~” “……” “……” 在某人的死亡视线凝视之下,松田阵平接过木牌,捂着脑门,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萩原研二也盯着木牌看了一阵。 他看了看木牌,又看了看某工小气鬼教官浮起些许红血丝的眼睛,又再一次看向了木牌。 眨了眨眼,他忽然福至心灵,开口问道:“这个……是秦老师亲手刻的吗?” “怎么?不好看?”秦挑起眉。 “当然不是!” 这样说着,萩原研二抓着无事牌,迫不及待地就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捏着木牌翻来覆去地看,脸上表情看上去很是喜欢。 “好看哎——” 开开心心地欣赏了一阵,当眼角余光瞥到站在一旁、两手空空的诸伏景光之后,萩原研二眼珠一转,恶趣味顿时上涌。 掐着嗓子,他细声细气地说:“——秦老师,这礼物,是单给我和小阵平的,还是大家都有的?若是大家都有,那我可就不稀罕了~”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好幼稚。 心里这样想着,诸伏景光面上却是很配合地流露出既失望又期待的表情,仰着头,眼巴巴地望向秦,欲言又止:“秦老师,礼物是只给他们、没有我的份吗……?” “……” “秦老师?” “……” “秦老师——” “……行了行了知道了知道了!” 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秦一把按上某人越说越入戏、甚至逐渐开始泫然欲泣的脸,叹了口气:“等你和零酱收到邀请函的时候,我一视同仁,一人也给你们刻一个,这样总行了吧?” 面上装出来的失落顿时烟消云散,诸伏景光弯起眉眼,开开心心地道了一声谢,同时没忘了带上自己的幼驯染。 “那我就替zero谢谢秦老师啦!” 秦摆摆手:“没事就出去,看到你们几个我就头痛——赶紧走赶紧走,去和同龄人一起享受美好又浪漫的表白日和巧克力吧,小崽子们!”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站起了身。 临走之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萩原研二从衣兜里摸出一枚太妃糖,在秦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硬塞到了秦的手心里,然后笑着冲对方挤了挤眼睛。 “——给~这是我自己做的,超级好吃的!秦老师,表白日快乐哦!” “……” 果然还是小崽子。 “表白日快乐。” 接过太妃糖,秦原本是不想吃的,但萩原研二看他的眼神实在太亮,和小时候叼着饭碗疯狂冲自己摇尾巴的小阿岚简直一模一样。 顿了顿,他到底没顶住臭崽的眼神攻势,妥协地剥开糖纸,将其塞进了嘴里。 “好吃吗好吃吗?”萩原·汪酱·研二用力摇尾巴。 “唔……”软绵绵的糖身一咬即破,秦砸了咂嘴,感受到味蕾传来一股子苦中回甘的奇异感觉,“还行,味道不错。” “——哼哼,我就说嘛!” 萩原研二忽然一抬下巴,叉着腰,得意扬扬地冲身边的幼驯染笑了起来:“你看吧,小阵平,秦老师都说味道不错,说明太妃糖果然还是要软的才好吃吧!我以前经常给姐姐做糖果和巧克力,我很有经验的,信我的准没错!” 松田阵平不服气:“你制作软糖糖浆的时候温度弄太低了,里面巧克力夹心都凝固了!——不爆浆的的太妃糖吃起来有什么意思?” “可是硬糖要爆浆也没用啊,你难道还能刚吃下去就强行咬碎糖块吗?等外面的糖化掉之后,巧克力不也还是像软糖一样慢慢流出来吗?没差啦没差啦!” 两人各执一词,争辩几句之后,不约而同扭头,将炮火转向秦。 “——秦老师/秦知也,你说!到底是硬糖好吃还是软糖好吃!” 秦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你亲手做的糖?”秦看向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点头。 秦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松田阵平:“里面的夹心,是巧克力?” “是啊!” 秦:“……” 秦:“……” 一秒之后。 咕咚! “——卧槽,怎么个事??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说晕就晕?!hagi你是往糖里加蒙汗药了吗!!!” 第139章 翘课预告 十分钟后,一辆救护车冲进警校,在所有学员惊讶又担忧的目光注视之下,两位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便匆匆将他们敬爱的秦知也秦教官抬上了车。 砰——! 车门关上,隔绝了一众探究的目光。 很快,伴随着乌拉拉的鸣笛声响起,救护车绝尘而去。 等到秦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夏日炽热的阳光斜斜倾洒在病床旁边,闷热的夏风轻轻撩动着发丝,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浓密雪白的睫毛轻轻颤动。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冷不丁的,一声低沉冷硬的嗓音自窗边传来。 循着声音微微扭头,逆着灿烂的夏阳,秦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双臂环胸,冷冷清清地倚靠在了窗边。 “……” “……” “还有哪里不舒服?” 对方又问了一遍。 睡了太久的眼睛格外敏感,受不得光。秦眯着眼,有些迟钝地望着人影看了好一阵,片刻后,喉结滑动,慢吞吞地喊了一声: “aki——” “啪”地一下合上手里的文件,早川秋将窗帘半掩,大步靠近后,拉开病床边的椅子落座:“您昏睡了小半天,我找了信得过的医生给您做检查,根据身体数据来看,一切正常。” 巧克力…… 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脑海,秦瞬间睁大眼睛,原本软塌塌耷拉着枕头上的耳朵“咻”地一下就立了起来。 “我、我不小心吃了巧克力……” 他看向早川秋,眼尾垂落,金蜜色的眸子湿漉漉的,看上去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小狗,揪着对方一叠声地问。 “——我现在是洗过胃了吗?医生说没问题吗?要不aki你现在帮我叫一下医生吧,我觉得我好像有一点虚弱,身体也感觉很难受……” “具体感觉哪里难受?” 秦沉吟片刻,仔细分辨,沉着作答:“好像有点头晕……” 帮忙塞了个枕头到前监护人身后,早川秋扶着人坐起,面无表情:“头晕是正常的,毕竟您今天已经睡了小半天了,之前还熬了一个多礼拜的通宵。” 秦眨巴眨巴眼睛:“可是,巧克力……” “很抱歉,之前对您说的话请不用放在心上。医生说,你吃完巧克力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良反应,推测你会晕倒很可能是受惊之后的应激反应。” 简而言之——自己把自己吓晕了。 秦:“……” 秦:“……” “哈、哈哈哈……” 大概是看穿了前监护人藏不住的尴尬之情,早川秋略微思忖,体贴补充:“也不排除是过敏体质的关系。” ——毕竟万物皆可过敏。 秦闻言,摸了摸耳朵,又摸了摸脸,最后收起手,若无其事地开始整理起了自己的尾巴毛毛,手上动作一刻不停,总之看上去很是忙碌。 早川秋见状,也不拆穿他,只是说:“下午的时候,有几个自称是您学生的男人来探望过。因为您还没醒,他们也没进来,放下东西就出去了。” “哦、哦……” 秦胡乱点着头,顺口问了一嘴:“他们有说什么吗?” “有。” ……啊? 还真有啊? “……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自己一直在追查的案子似乎有了新进展,下午的课可能会缺席,如果没能及时赶回学校的话,他们提前向您道个歉。” “……” 秦略感奇怪的歪了歪头:“没了?” “没了。”这样说着,早川秋略微品了品这话的含义,斟酌着开口,“似乎是……翘课预告?” 若有所思地,秦抬手,拿起了自己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开机。 解锁。 一气呵成。 直到秦看到自己的未读简讯里,弹出来十好几条来自警校同僚的问询之后,秦沉默片刻,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预告成真了。 看着这手机上密密麻麻、看上去令人san值狂掉的文字,秦感觉自己的眼皮也跟着开始一阵阵狂跳,按了按眼角之后,很快回复: [是的,上午的时候他们跟我在一起。非常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那时候的确是我让他们帮忙办点事的,结果事发突然,忘记替他们请假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鬼冢君还请消消气,不要记他们旷课,我周末会想办法替他们补上培训进度的——秦知也] 手机那边的人这会儿大概不忙,没过一会儿,秦就感觉自己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 [好的,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想确认一下学员的行踪。话说,秦君,那几个家伙大概什么时候回校?下午还有一节犯罪心理侧写的课,如果赶不上的话,我可以先帮忙批一张假条。——鬼冢] 什么时候回校……? 秦微微一怔。 ——这话的意思是说,那几个小崽子,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回去? 他低头看了一下时间。 “现在是下午3点58分,”早川秋提醒,“——距离您入院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 秦:“……” 他飞快按动手机键盘。 [他们离校期间,鬼冢君一直没有尝试联系过他们吗?——秦知也] [我当然有!!可我电话都快要打爆了,那群小兔崽子愣是一通没接、一直到现在,甚至就连个屁都没给我放!!——鬼冢] 鬼冢教官似乎真被气到了,絮絮叨叨地和秦抱怨: [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啊?诸伏景光前段时间私自登入内网的风波还没散去,现在正是备受上面的大人们关注的时候,这个时候闹出来翘课的事,电话也不接、消息也没有,一跑就是四个小时,真不知道他们到底还想不想要前途了……等一下你这么问我,难道你现在也不在他们身边吗、秦君???——鬼冢] 秦眯了眯眼。 断联四个小时…… 整整四个小时,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回信,五个虽然调皮、但各方面能力都很出色的优秀警校生,就这样在本应上课的一整个下午里,失联了整整4个小时。 虽然经常上蹿下跳搞事情,但很多时候,秦都不得不承认——那五个小崽子们凑一起,几乎很难遇到什么能绊住他们的麻烦。 然而,现在…… 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了。 匆匆回完最后一条消息,秦收起手机,掀被下床,尾尖在窗边轻轻敲了两下。 笃笃—— 奇异的声纹在空气之中飞快扩散。 不一会儿,一只穿着大红色屁兜、探头探脑看上去偷感很重的乌鸫,就一脚滑铲,相当帅气地一头扎在了秦的枕头上。 “啾——!” 晕头转向地抖了抖羽毛,等缓过劲后,乌鸫抬头挺胸、站直了身子,精神抖擞地冲着秦叫了一声。 秦抬手,从枕头上拎起乌鸫,并顺便把对方掉裆的屁兜往上提了提:“知道降谷零他们今天下午去哪里了吗?” “啾!” 乌鸫再次用力点头。 “带我去。” 看向秦的眸光顿了顿,早川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补了一句:“之前您交代的工作还在继续稳步推进中。我私底下约见了几家家主,虽然成效不大,但至少达成了破冰,水滴石穿、来日方长。” 秦“嗯”了一声,语气哦淡淡的,辨不出喜怒。 不等早川秋再说些什么,狐耳男人一撑窗沿,下一秒,身形便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 埋藏了数十年的血案,真凶终于还是大白于天下了。 一直到被诸伏景光用毛巾捆缚住双腕、严密看守着走下洗衣店二楼的时候,外守一的眼里,依旧闪烁着忧伤与不舍。 “有里……” 望着前方被伊达航揽在怀里的失踪小女孩,微不可察的低语声,缓缓从鬓角花白的男人的喉间沙哑流出。 脚步微微顿了顿,伊达航没有回头,只是更加小心地,将眼角噙着泪的小小受害人护在怀里。 “走吧。” 他冷冷提醒。 外守一低着头,鸭舌帽投下的阴影将他的大半张脸尽数遮挡,光影交错间,叫人几乎难以分辨男人面上的表情。 一行人一路向下,伊达航打头,诸伏景光殿后,两人一前一后将被捆住双手的外守一夹在中间,采用的,是警校教官们教授过的、非常标准的押解队列。 直到三人走下二楼、即将与在外等候的降谷零三人汇合之际,冷不丁地,一路低着头、保持沉默的外守一,忽然抬起了头。 “——现在几点了?” 走在最后的诸伏景光一怔,抬起手腕:“我看一下……下午4:29分。” 外守一微微抬起头,望向虚空的眸子,难得褪去疯狂、只剩了平静。 “对不起了,孩子。” 他轻声说,眼神没有聚焦,像是在看着某些早已无法再见的故人:“我要去那个世界,向你的父母道歉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 轰——!!! 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混杂着炽烈的火光一起,从几人身后的二楼转角席卷而出,巨大的气浪险些将几人当即掀翻在地。 几人一惊,纷纷回头。 就在所有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分神之际,猝不及防之下,原本安分老实的外守一猛地撞开诸伏景光,合身一扑,佝偻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电光火石之间。 诸伏景光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断! 只来得及匆匆留下一句“外面、樱花”,下一秒,诸伏景光的身影,也迅速没入了二楼的火海之中。 …… …… 这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爆炸,直接摧毁了外守洗衣店的整体木质结构。 横梁断裂,墙面坍塌。 爆炸气浪席卷过后,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宛如妖魔一般腾起,眨眼间蔓延了整个二楼。 狂躁。 凶猛。 霸道。 熊熊腾起的烈焰仿佛挣脱枷锁的野兽,疯狂舔舐着身边的每一寸废墟,势要将整个世界全部卷入那片令人绝望的火海之中。 入目之处尽是铺天盖地的红。 在一片浓烟滚滚中,诸伏景光侧着头、将半张脸埋在肘间布料里,目光穿过炽烫的火舌与灰烬,在火场之中艰难搜寻着。 “咳、咳咳咳……外守一?外守一——!” 无人应答。 呛人的黑烟疯狂刺激着他的肺部,四下飘飞的灰烬灼伤了他的眼睛,横七竖八的杂物废墟阻碍着他前进的脚步…… 高温带来的晕眩与痛苦着四肢百骸之间蔓延。 置身在这场不见天日的业火之间,来不及做出任何防护措施的诸伏景光跌跌撞撞向前搜索着。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正身处无间地狱。 可,如果当真身处地狱的话…… 被烟雾熏的通红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瞬间睁大,望着前方那只浴火而来的圣洁白狐,恍惚间,诸伏景光幻觉自己回到了当年那个漆黑、潮湿、且冰冷的江户川湿地公园。 鼻端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缓缓弥散,黑熊穷凶极恶的嘶吼声仿佛犹在耳畔回响…… 在心脏一下下重若擂鼓的搏动之间,诸伏景光无比清晰地看到——曾经那只将自己从地狱之中拖拽而出的白狐神明,时隔多年,再一次的,对他落下了垂怜的目光。 第140章 表白日快乐,秦老师 火势比预想之中更加猛烈。 滚烫的灰烬与浓烟之间,诸伏景光在艰难前行着。 他不知道外守一那个罪孽深重的男人藏在了哪里。对方也许已经死在那一声惊天爆炸之后、陆陆续续的小型连环爆炸之中了,也或许,目前正因为吸入了太多浓烟而昏迷,倒在火场的某个角落里奄奄一息…… 但他知道一件事。 ——外守一固然是该死的,但对方却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炽烈滚烫的空气似乎灼伤了咽喉,喉结滚动之间,诸伏景光能感受到一股很明显的腥甜在口腔之中蔓延开来。 那股令人厌恶的血腥味如同附骨之蛆,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他重新拉入曾经经历过的无底深渊之中。 狭窄逼仄的衣橱角落…… 绝望冰冷的湿地公园悬崖之下…… 在诸伏景光命途多舛的前半生里,他拢共经历了两次九死一生的绝境。 第一次绝境,在那个黏稠的、闷热的、充满惊恐与无助的衣橱之中,小小的诸伏景光扒着百叶门,望着门外那提着刀、哼着歌处理尸体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人间,就是一个巨大的炼狱缩影。 不能流泪,更不能尖叫。 在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用钝刀子切割他的心脏的巨大恐慌之下,诸伏景光亲眼目睹了那个名唤外守一的男人,一刀又一刀,剥夺了还有呼吸的父母求生的最后希望。 在那之后,当他好不容易在医院的病床上苏醒,望着兄长近在咫尺的关切目光,一瞬间,诸伏景光恍惚觉得——肉身虽然行走在烟火人间,但自己的灵魂,却仿佛在被母亲藏进衣橱的那一刻起,便永恒坠入地狱。 恐惧,愤怒,仇恨,绝望…… 一切对于成年人来说都过分沉重的情绪,在那一夜之后,在小小的诸伏景光的心底生根发芽,茁壮生长。 身负血海深仇与巨大的压力,在夜夜惊厥的梦魇折磨之下,分明只是个稚童的诸伏景光,患上了很严重的失语症和失忆症。 他开始感到痛苦,无时无刻纠缠着他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在身边老师同情怜悯的神情、同学们小心翼翼地对待之下,愈发被催生得茁壮,几欲令人疯狂。 于是,在收养他的亲戚试探性询问他是否愿意转学到东京、换一个新环境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时候,诸伏景光沉默着,远海般朦胧温柔的眸子蒙上了一抹灰翳。 他点了点头。 然而,新的环境也并没有多么友好。 总是一言不发、不喜欢和大家一起行动、甚至转入之后和被其他同学深深排斥和厌恶的降谷零走得很近的关系,诸伏景光很快就成为班级里,除了降谷零之外,第二个遭到所有人排挤和霸凌的对象。 他的沉默、他的退避,成为了他人攻讦向他的,最有力的刀锋。 在那段漫长且灰暗的日子里,诸伏景光如果不想彻底腐烂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就只能伸出手,拼了命地把握住身边那束仅有的光。 从第一块被递到自己跟前的人生口味小饼干,到第一次在秦知也和降谷零的陪伴下一起出行;从一句“你不是什么麻烦”,到“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永远不会拒绝你的”…… 秦知也说,「你不是什么麻烦,诸伏景光」。 秦知也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不要担心麻烦我,我永远不会拒绝你们」。 秦知也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就算捅破了天,也还有我替你兜着」。 秦知也说,「日本警察的徽章,是形似樱花的旭日章,象征着正义、公平将会如同普照四方的阳光一样,遍洒在我国的每一寸土地上」…… 从那个血腥之夜之后,一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宛如极北冰川一般无法撼动的痛苦,终于还是在那个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模样的男人无微不至的照料与关怀之下,悄然融化了。 在秦知也温柔细心的养育之下,诸伏景光逐渐成长成为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温柔但有原则、体贴却不逾越、正直却不迂腐,诸伏景光用自己从对方身上习得的一切美好,认真对待着这个于他而言并不如何美好的世界。 ——秦知也是公正的。 所以,在个人私情与规则法律之间,诸伏景光也会如对方一般,绝不会有半分偏私。 外守一可以死在监牢里、死在刑台上,却唯独不能因为诸伏景光的仇恨与私心,死在这场对方蓄谋已久的火海之中。 ——那是逃避,更是一种玷污。 可……身周那些宛如魔魅一般疯狂舞动的火舌,对于人类来说,终究还是太过凶险了些。 在第不知道被滚烫的灰烬灼伤眼睛、被升腾的烈焰拦住去路之际,诸伏景光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身体里飞快溜走。 脚步逐渐开始变得沉重,呼吸也逐渐变得艰难。 在又一次被坍塌的墙面绊住去路的时候,置身在这烈焰化身的赤红色地狱之中,诸伏景光举目四望,除了前方不远处瘫倒的外守一之外,竟再无任何生人的气息。 一瞬间,诸伏景光仿佛梦回13年前的江户川湿地公园崖底。 同样的孤立无援…… 同样的身临绝境…… 唯一不一样的是,13年前的那个夜晚冰冷且黑暗,而如今,在刺眼而炽烫的烈火之中,诸伏景光感觉自己的力气,正随着自己体内的血液,一点一点被烈火蒸干。 于是…… 在相似的境遇之下,当耳畔再次听见狐狸绵软温和的声音、看见那道雪白圣洁的身影时……有那么一瞬间,诸伏景光幻觉自己又回到了13年前的那个夜晚,回到了自己短暂的二十多年人生之中、曾遭受过的第二次绝境。 “……” “……” “——愣着干什么呢?” 缄默无声的静寂之中,诸伏景光感觉自己的额上一痛。 下意识捂住被敲的额头,他仰着头,眼神几近虔诚地注视这头时隔13年、再一次踏火来到自己身边的雪白色神狐。 “秦老师……” 干涩沙哑的嗓音响起,诸伏景光感觉到自己的咽喉仿佛被砂纸摩擦一般,传来阵阵钝痛。 闻言,白狐有些担忧地低下头:“烫到你了吗?” ——没有的。 回答的话音尚未流淌而出,下一秒,诸伏景光就看见,身边仿佛地狱业火一般的橘红色的烈焰,仿佛遭到了天敌驱逐似的,争先恐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向两侧退散而去。 普通火焰退踞之处,浓烟滚滚之间,诸伏景光无比清晰地看见,大片大片赤金色的火焰接管了火海的空白,你方唱罢我登场。 ——无法在短时间内灭掉,那就用狐火迎上,以火攻火。 很快。 在狐火疯狂的反扑之下,四周入目之处便不见橘红,只见赤金了。 高温褪去,诸伏景光勉强振作了一点精神,抬头望向白狐的眼睛,语气焦急:“外守一还在……!” “——你说这个人?” 一怔过后,循着白狐的示意,诸伏景光微微侧头,看向狐狸身后、那条高高翘起的尾巴的方向。 只见白狐那蓬松如云的狐尾之间,卷着一个早已陷入昏迷的中年男人。 诸伏景光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那就是自己在火海之中搜寻已久的外守一。 他的面上闪过一抹惊喜,随之而来的是如释重负。 “是、咳咳咳……是他!” 神骏的白狐微微垂头,如火一般热烫的舌尖宛如蜻蜓点水一样,温柔地落在被黑烟熏的呛咳不断的幼崽额上,一触即分。 “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啊,坏崽子。” 诸伏景光听见狐狸含笑的声音如此对自己说。 “——回去再找你们算账。” “现在——想不想来一次紧张又刺激的无绳蹦极啊,景光?” 想不想…… 什么? 不等诸伏景光被高温熏得晕晕乎乎的脑子恢复正常思考,下一秒,狐火升腾,雪白色的神狐消失在原地,白发金眸、身材高大的男人撞破火焰的封锁,长腿一跨,来到了诸伏景光的身边。 滚烫的掌心扶住了诸伏景光的的肩膀,男人绵软温和的声音在诸伏景光的耳畔轻轻响起。 “捂住你帅气的脸蛋,小崽。” 诸伏景光下意识抬手,依言捂住了自己的脸。 当视野彻底归于黑暗的瞬间,诸伏景光蓦地感觉后领一紧,紧接着身下一轻。 下一秒。 砰——! 哐——!!! 玻璃被撞破的声音,在火焰呼啸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突兀而清晰。 急速下坠! 失重的感觉一闪即逝。 下一秒,柔软的触感从身下传来,诸伏景光很快就听见,几道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接连不断的响起。 “hiro、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刚才实在太凶险了,我和降谷只专注于拆除一楼的炸弹、没想到二楼居然还有!” “外守一这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啊?警察马上就来,用不用再给他叫一个救护车?” “刚才那场连续十几秒的连环爆炸,绝对不可能是仅仅一两枚□□就能够形成的——所以外守一这个普普通通的洗衣店的老板,到底是从哪里弄到这样大体量的炸弹的?这件事里该不会还有武装组织的插手吧?” “咦,秦老师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 “……” 一连串滔滔不绝的关切声,砸的诸伏景光有些头晕目眩。 他晃了晃脑袋,刚想说话,下一秒,就感觉揽在自己肩上的力道忽然一轻。 翻身滚下班旗,诸伏景光有些费力地睁开眼,四下逡巡一阵后,便见不远处,某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白发男人,捂着自己不知何时被火燎缺一块的发尾,用口型阴恻恻地威胁他: 【回去再找你算账!】 诸伏景光看懂了。 眸光定定地望着对方的眼,片刻之后,诸伏景光忽然弯唇,仿佛十三年前那个还不能开口说话的自己那样,用口型,轻声说: 【——对不起】 还有…… 【表白日快乐,秦老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0-150 第141章 Corpse Reviver 表白日当天的绑架爆炸案,到底是引起了警方的高度关注。 国内对于枪支弹药的管控虽然称不上如何严密,但外守一却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于警察浓度最高的警察大学校外、偷偷囤筑起如此大量的炸弹,甚至于在警方的追查之下、仍能将失踪的小姑娘监禁在洗衣店里一月有余…… 这无疑是将日本公安、以及日本警察全体的脸面,狠狠撂在了地上,反复踩踏。 此事一经爆出,各大报社的媒体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在警视厅外宣部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迅速汇聚到门外,狂闪的闪光灯、簇拥的话筒无比清晰地记录下了警视厅官员们阴沉恼怒的面色。 可他们能说出些什么呢? ——说他们15年前办案不力、导致犯下一桩灭门惨案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终于在15年后又酝酿了一场空前恐怖的大型绑架以及爆炸案? ——还是说他们连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行踪都查不明白、导致对方平白被歹徒圈禁了一月有余,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 ——又或是夸赞歹徒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机智又勇敢地囤积了足够将隔壁警校一整个炸飞的大量爆裂物,如果不是被几个还没毕业的警校生追查到的话,无论凶杀还是爆炸、都会导致死伤无数无辜民众? 当着无数镜头的面,他们当然是不敢这么说的。 他们还要脸,还想继续在过往的荣耀和贤名上躺着吸血。 于是,当日,被迫接受采访的官员们便发了好一通火,除了像秦知也这样常年出勤在外的成员外,其余在岗警察统统遭了池鱼,写不完的报告与连日的臭骂如同阴云,一同笼罩在了东京警界的上空。 在好几天开不完的会和挨不完的骂之后,终于,警视厅的精英警察们总结出了一条线索——这场数十年未曾一见、连环爆炸的响动甚至一直持续了十几秒的大型爆炸案,绝对不是一个普通洗衣店老板能独自策划并实施的。 外守一的背后,必定站着某些蠢蠢欲动的黑手。 为了一雪前耻、查明炸弹来源以及幕后主使,向来不对付的日本公安与警察迅速联手,组织多番联合搜查,然而经过一连数日的排查和审讯下来,除了外守一本就不甚正常的精神更加憔悴恍惚了些外…… 一无所获。 只不过…… “果真一无所获么……” 捏着手里那张皱皱巴巴的小纸条,秦的眼眸微微眯起,往日总是如同蜜糖般噙着笑的眼睛里,罕见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翳。 ——倒也不尽然。 弥漫着怪异消毒水味的纸条轻轻摊开,目之所及,一行清秀端方的熟悉字迹赫然陈列其上。 【喜欢哥哥送你的表白日礼物吗,阿秦?】 “……” “……” 现在是表白日过后的第二月,也是当初那场震惊全国的连环爆炸案发生之后的次月。 而此刻,秦手里拿着的字条,却是外出替秦办事的乌鸫返巢、路过空置已久的降谷宅时,从门外邮箱里翻找出来的。 虽然未有署名、乌鸫更不曾见过递纸条过来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但这一切问题的答案,此刻,似乎早已经不言而喻了。 侧头端详了一阵秦晦暗难明的眸色,一旁的滑头鬼扶了扶外套,眼露疑惑。 “——真是你哥哥做的?” 口中这样问着,他面上神情却分明不信,伸手,从秦的手里拿过纸条,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 “我以前听说过你哥哥的事。传言之中,对方温文尔雅、谦和有礼,是个颇有武士遗风的家伙。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的狐狸。” “嗯。” “嗯是什么意思?”奴良鲤伴晃晃手里纸条,“我说,秦君——你在人类里面,该不会还有什么不死不休的敌人吧?不然那些炸弹怎么就这么巧,只差一点就把和你有关的几个人类给一锅端了?” 秦敛下眉眼,沉默一阵后,摇了摇头。 “或许有吧……?我不知道。” 这件事的确有蹊跷。 根据那个名叫外守一的人类供认,对方表示,除了一楼洗衣机的□□之外,他在二楼就只准备了一个定时炸弹。 而,仅仅只一个定时炸弹,是绝对不可能造成这么大动静的——须知若非秦赶到及时、用妖力隔开了爆炸余波,莫说二楼的诸伏景光,便是一楼的其余几人,都得一道成灰。 这件事,必定另有隐情。 沉默了一阵,秦想了想,又补充:“也不一定是冲我来的。” 他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但一旁的奴良鲤伴却是来了兴致。 “也对。秦君实力那么强,带出来的崽子也争气,这些年里扶着你渐渐坐到了异闻五系二把手的位置,可谓是前途无量。可你平日里却表现得温顺听话且好拿捏,除了幼崽之外,从来不理公安管理层的任何事务,简直就是他们最好用的刀了,除了为你所吞的异常,又有哪个人类会怨恨于你呢?哄着你当马前卒还来不及。” 奴良鲤伴似笑非笑,似乎是在调侃,可话里话外的警示意味,不言而喻。 看秦依旧沉默不语,半晌之后,他勾了勾嘴角,移开视线:“那么,我换个问题——那个假借你哥哥名头的红发男人,你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秦垂着眼,没吱声。 虽然并未开口,但他的反应,已经是再直白不过的回答了。 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各自沉默思忖了一阵过后,奴良鲤伴抬起头,纯正的金色妖瞳一瞬不瞬紧盯着秦: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奴良鲤伴的语气有些冷。 “如果真像纸条所说的那样,那个红头发的男人不仅背着你插手了降谷老太太的病逝、捉走了你家那只惯会偷酒的肥猫,甚至还在这次的爆炸案里横插了一手的话……横跨十余年,对方瞄准的目标全是与你有过亲密接触的人或物,对方所图必定不小,甚至很有可能就是想要你的命。” 秦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不可闻:“兄长不会那样对我的……” 片刻沉默。 “——百余年前,外族倾轧与刺杀层出不穷,我族因而多次迁徙以图避难。”他说,“迁徙途中,若非兄长怜惜、多次将我从尸山血海之中叼出,圈在尾后仔细护持,我恐怕早就成了一具荒野之中的白骨,又哪来的机会活到现在?” “那又怎样?” 悲伤的情绪在眼底一闪即逝,秦默了默,狐耳垂落,看上去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倘若兄长有意害我,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在那时袖手旁观,便能看我被对家啃食干净……何须如此?” “可那个红发男人又不一定是复活的祁啊!” 奴良鲤伴扛着刀,斜眸瞥了一眼陷入自己思绪的秦,揉揉额头,叹了口气:“而且,就算是祁死而复生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你全然不知。” “——秦,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你又怎么能保证,对方依旧是当年那个疼你护你的好好兄长呢?” “……” “……” 秦不说话了。 的确。 ——如果将纸条递给自己的人不是兄长,那么对方多次对自己身边的人动手,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可如果对方的确是死而复生的兄长…… 三十年对于长寿的妖怪来说,或许只如风吹林叶簌簌响,在漫长回忆之中,只能占据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但这三十年,对于同样背负了灭门血仇的秦和祁而言,却太漫长、太漫长了。 三十年的时间,足够曾经意气风发、骄矜跋扈的三尾,变成如今心思如海、偏执凶残的模样,当然也足够让曾经那个清雅谦和的兄长……变得面目全非。 “你是怎么想的?”奴良鲤伴又问,“对方所图甚大,还是早点把人揪出来为好,免得下次那个男人再拿你的幼崽或者姐姐做威胁,到那时,你恐怕就不一定能像这次这样及时赶到了。” 秦沉默。 奴良鲤伴看着他:“你要是想等那群脑满肠肥、尸位素餐的警察厅官员出搜查结果的话,短时间内,我估摸着是没戏了——他们现在正忙着向各大势力施压呢。” “……” 金蜜色的眸子闪了闪,秦抬起眼:“因为这事?” “不只。”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秦的异样,奴良鲤伴撑着房檐,仰头看天边的月亮。 “——你知道的,秦君,关东乃至全国的异常势力,虽然与公安建交、共同组织了异闻课,但实际上却并不如何服人类公安的管教。” “经年摩擦,双方积怨已深,加之近期东京事态混乱,不少异常趁机作祟、为祸一方。公安此番向各大异常势力施压,明面上是指责各家管不好手底下的异常,放任对方霍乱民众,实际上,未尝没有借机打压、试图从各家掏出点好处、壮大自身的意思。” 秦听出对方话里暗藏的深意,眸光微动:“那些老东西,也找你们奴良组伸手了?” 奴良鲤伴嗤笑一声:“对,胃口还不小。老家伙张嘴就要我奴良组去年20%的营收,以及十位实力强大好拿捏的同伴入职供他们驱使,也不知是没睡醒,还是这些年来享受够了你‘不遗余力’的荫庇,助长了气焰,有些过分得意忘形了。” 听着对方意有所指的话,秦牵了牵唇角,没有作声。 漫长的沉默。 夜枭怪笑,林虫低鸣叫。万籁皆寂的月夜,仿佛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两人心头各自滋长。 不知过了多久。 “秦君。” 这位往日里总是喜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妖怪首领,此刻忽然双眼俱睁,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秦: “——你既然早已不再心慈手软、开始对那些家伙动手了,那为什么,不把事情弄的更大一些呢?” 秦不为所动,站起身,拂了拂衣摆。 “听不懂你说什么。夜风寒凉,我得回去休息了,明日还得早起筹办运动会。” 在三尾背影彻底被狐火吞没的上一秒,奴良鲤伴忽然一甩手,掷出一片晶莹剔透的碎片。 “拿着看看吧,”滑头鬼笑得狡黠,“这是我的部下,在爆炸的中心替你抢救回来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什么酒瓶的碎片?闻着一股酒气,说不准能帮上你什么忙呢。” 狐尾摆动,秦微微低头,将碎片用尾巴卷着递到了身前。 ——[Corpse Reviver] 亡者复生。 第142章 运动会 嘴上说着第二天要去参加警校运动会,但第二天一大早,刚看完开幕式表演的秦,就被鬼冢教官怒气冲冲地揪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内。 “——你就是这么当教官的吗,秦君?!” 鬼冢教官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脸上表情满是悔不当初。 “早知道你让他们办的事、就是把警校隔壁的一条街给炸了个七七八八,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把那五个混蛋小子直接抓回学校上课!!!!!” 秦掏了掏耳朵,拖着尾音懒洋洋道:“这不是没事吗——” “他们五个倒是没事!”鬼冢教官一脸怒容,“——区区五个人,还是五个尚未入职的警校生,赤手空拳就敢对上持有重型武器的歹徒!简直反了天了!!等以后他们正式成为一名警察之后,是不是就敢徒手爆破核潜艇了?!” “那不能,”秦对于自家崽子到底有个几斤几两心里还是门儿清的,“最多炸个警视厅大楼。核潜艇什么的,他们就算有这个胆,也逮不到实操对象。” 鬼冢教官:“……” 所以说…… 只要那几个混蛋小子能逮到实操对象,就连核潜艇也是可以祸害的,是这样吗?! 啊?!!! “——秦!知!也!!”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办公大楼里,余音绕梁,经久不息。 然而,被他炮火锁定的秦知也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在鬼冢教官虎视眈眈的目光注视下,犹有闲心地掏了一盒饼干出来。 “听到了听到了,消消气——巧克力饼干吃不吃?” 鬼冢教官怒极反笑:“?你什么意思?我现在跟你说的是——” “调查报告我给你写,行不行?” 鬼冢教官微微一愣,试图挣扎:“不是、我——” “我手里有个公安委员会组织的文干应知应会培训,结束之后通过考核就可以转岗一线文职,并且之后的职级提升也会优先考虑。但我最近比较忙,好像抽不出什么时间……” 鬼冢教官咬牙:“我不是那种贪慕名利的——” “我找人看过你朋友以前的旧案了——据说[愁思郎]案一直未破、至今仍在有效追诉期内,是吗?”金蜜色的眸子缓缓眯起,秦的语气绵软含笑,“虽然无权跨部门、对警视厅刑事课的同僚指手画脚,但在下在警察厅内还算有些薄面,若在下一力主张重启调查的话,这起案子……” 刺啦—— 饼干外层的塑料包装纸被人撕开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内显得无比突兀。 迎着秦噙着笑的眸子,鬼冢教官面色沉着,张开嘴,用力咬下了一大口饼干: “——诶,你别说,巧克力味的夹心饼干味道的确不错啊。” 秦微微一笑:“那原本决定好,让零他们一直打扫澡堂直到毕业的处罚……” 略微沉吟,鬼冢教官大手一挥。 “一个月、不,一个星期就行!” 秦于是心满意足:“那我就先替他们几个谢过鬼冢君了。” “……”鬼冢教官一阵心累,有气无力地冲秦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回去看比赛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点了点头,秦从善如流,将没吃完的饼干留给对方之后,脚底抹油,相当利索地溜出了鬼冢教官的办公室。 末了,他还没忘记帮对方顺手带上门。 …… …… 操场上。 松田阵平一个多月前被猫抓伤的手指,现在早已完全康复。 如今,伴随“咔嗒”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松田阵平身后的计时器瞬间停止跳动,以快过第二名1.3秒的好成绩,不负众望,顺利拿下了枪械精通组的第一名。 拎着奖状和证书窜到观战席,松田阵平相当自然地从幼驯染怀里顺了一瓶水,拧开瓶盖后,仰头猛灌了一口。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仰靠在座椅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我就知道那些老登不安好心,给的枪械零件里,居然有三分之一是多余的!要不是我察觉的快、马上把基座拆了重装,这场比赛的第一名指不定会是谁呢!” 六月的天,气温已经非常高了。 适时给幼驯染递上一块毛巾,萩原研二很捧场地小海豹鼓掌:“不愧是你啊,小阵平!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松田阵平顿时就被顺毛顺舒服了,高高抬起下巴,哼了一声:“这点小问题,根本就难不倒我!” 话音落地,他扭过头,在看见旁边昏昏欲睡的某人时,刚被顺好的毛顿时就炸了! “——喂!!” 飞扑上去,松田阵平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超级用力地前后摇晃起来:“你这个混蛋、你刚才到底有没有认真看我比赛啊?!” “唔……” 秦很是困倦地用力撑开眼皮,放空一秒后,慢吞吞道:“看了看了,场上表现非常帅气哦松田同学——” 松田阵平磨了磨牙。 对于这个回答显然,松田阵平显然并不满意,可当目光落在某人一片青黑的眼下时,掐着对方脖颈子的手力道,还是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你昨晚干嘛去了?”他问,语气似有不满,“不是说好了会早点休息、认真观看我们比赛的吗?怎么这个时候打瞌睡?” 秦慢吞吞地又打了个呵欠,嘴唇张合时,露出一对尖尖圆圆的小虎牙:“唔……有点事情耽误了。” 昨晚送走滑头鬼之后,他还处理了乌鸫带回来的消息,之后又和那些与自己搭上线的异常势力首领们废了大半宿的口舌,一直到东方既白,这才勉强敲定合作方案,沉沉睡去。 算起来,外守洗衣店爆炸案发生之后的这一个来月里,他总共也没睡几个好觉就是了…… 啧,就说社畜这种绝症是会通过空气传播的,到底是谁偷走了他偷闲翘班啃馒头的珍贵摸鱼时光? 秦心有怨念地想。 ——对方这个回答,这就是不想直说的意思了。 不过也是,双方又不是什么不分你我的亲密关系,秦知也倒也没必要将自己的私生活对他和盘托出。 这样想着,虽然还是不太高兴,但松田阵平到底是收回了手,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只送了秦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后脑勺。 萩原研二的摩托车障碍赛早就已经结束了,松田阵平的排爆安排在下午,因此,手里暂时没什么事的三个人便凑在了观众席上,津津有味地点评起了自家小伙伴们的比赛。 “小诸伏的节奏好慢哦,落后对方这么多分,心态居然一点都没受影响,枪口一点都没有颤抖哎——” 萩原研二一手捧脸,一手兴致勃勃地指向狙击赛场那边:“快看快看!比分一点点被咬回来了!” “班长的比赛也很有看点啊!”松田阵平附和一声,“明明从一开始的血迹侦查就出现了偏差,但最后愣是殊途同归……这到底是班长运气好,还是逻辑环推本来就有两种理解方式?” 秦困得迷迷瞪瞪的,头不住点着打着瞌睡,偏生一左一右两个护法还不停摇晃他、给他解读场上选手拿分的高光瞬间,一时间令他有一种单身老父亲拉扯叛逆期小崽的力不从心感。 唉…… 强撑着精神,秦看了一眼赛场上的详情:“景光心态的确好,他不是天赋型的,比赛节奏主打一个稳扎稳打,虽然拿不到赛点,但是每一枪都开得扎实,没有一次失误。” 萩原研二盯着看了一阵,赞同道:“感觉小诸伏这样的性格,很适合去SAT当狙击手呢!” “SAT还是算了,他们的成员构成是动态的,今天是狙击手,说不定下次任务就被分配成突击手了。” 松田阵平对这个特殊急袭部门略有耳闻。 “——那群人脑子里全是肌肉,一言不合就举着突击步枪和战术盾牌嗷嗷叫着冲上去了……你能想象诸伏顶着那么一张斯斯文文的脸、跟着那群肌肉大猩猩一起‘噢啦噢啦噢啦’吗?我反正接受不能。” ……言之有理。 想象着诸伏景光一脸热血地、嗷嗷叫着举盾冲锋的画面,萩原研二沉默了。 秦也沉默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后,还是萩原研二强笑着转移了话题:“这么说起来,我一直以为班长是非常典型的武斗派,没想到班长在侦查方面也有一手嘛!” “确实,感觉班长在案件分析上仿佛有一种诡异的直觉。” 秦看了看,点头:“我一开始还以为伊达同学会比较青睐SAT,但现在看起来,SIT恐怕才是更优选吧。” 几个人正凑一起对同学们评头论足呢,结果看着看着,松田阵平忽然一拍大腿:“完蛋了!” 秦/萩原研二:“?” “降谷的三千米要开始了!他刚比完警务实战,我好像忘记提醒他换衣服了!” “……” “……” 这听起来好像很糟糕。 松田阵平整个都不好了:“降谷那家伙等会儿该不会穿着礼服去跑3000吧?皮鞋真的不会崴脚吗?” “不会,放心吧。” “哦哦,那我就……等等?!” 松田阵平向日葵猛回头,目光精准锁定一脸淡定的秦知也:“你刚说什么?” “我说他不会崴脚的。” 秦面上表情依旧平静。 见此情形,松田阵平顿时就露出了一副狐疑脸:“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啊?” “因为他缺赛了。” “……?” 萩原研二猛的站起身,盯着站在跑道边热身的几名参赛选手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一脸肯定道:“小降谷的确不在里面!” 得到肯定的一瞬间,松田阵平感觉良心传来阵阵刺痛。 他登时就捂着自己凌乱的卷毛,抱头哀嚎:“——该不会是因为我没提醒他的关系吧?!” “不是。” “真的假的?!” 秦没说话。 站在高高的观众席上,秦盯着下方操场之外林荫处的两道背影,沉默一阵后,移开了视线。 第143章 你猫还怪好的嘞 那场三千米的长跑,降谷零到最后还是缺赛了。 秦不知道那个拉着降谷零在僻静处交谈的西装男,到底和降谷零谈了些什么。总之,两人分别之后,降谷零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太好看,平时上课和训练时,也总有一种心事重重的意味。 出于对幼崽身心健康的关怀,秦有想过抽时间找对方聊聊,但每次一下课,降谷零不是一溜烟地跑没影了,就是跟着诸伏景光两个人鬼鬼祟祟讲着悄悄话…… 总之愣是没让他逮到机会抓人。 为了不侵犯幼崽的隐私,秦最终只好作罢。 他原本以为,既然降谷零这段时间这么消停,那么另外四个崽子在降谷零的影响下,应该也能少作点妖、让自己少操点心才是。 然而事实证明,半场开香槟就是打脸前兆。 短短三个月里,在挨了不知道第几顿臭骂之后,秦鞠躬做了担保,然后火速提溜着几个搞事精冲出领导办公室,溜之大吉。 一直到冲出办公大楼好几百米,回头看了眼身后,确定并没有人追上来之后,秦长舒了口气,松开被衣领卡得直翻白眼的某人。 “你又干什么好事了?” 他没好气地问。 努力把气喘匀后,萩原研二拍拍胸口,嘿嘿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捏在一起:“就,制造了一点点小问题……” “一点点?” 萩原研二想了想,把并拢的手指稍微分开了一点:“稍微多一点点……?” 秦踹了他一脚:“说实话!” 偷瞄了一眼教官先生的脸色,萩原研二迟疑再三,委婉道:“之前开鬼冢教官那辆马自达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小的车祸……” 只是车祸? 听上去的确问题不大。 秦谨慎询问:“车呢?” “还在。” “人没受伤吧?” “没有。” “你没有驾照?” “大学就考了的。” 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秦原本还在七上八下的心脏,登时就落回了肚子里。 他拍拍萩原研二的脑袋瓜:“就这点事?之前不是已经罚你们打扫过操场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斤斤计较的?这么闲,那帮老登不如去找两亩地掰玉米。” 萩原研二干笑两声,没敢接话。 “行了行了,我以为多大个事呢!”秦挥挥手,准备遣散作妖小分队,“没事干就散了吧,马上要毕业了,你们还有结业考试,到时候可别挂科找我捞你们!” “……” “……” 眉梢微挑,秦有些诧异地看向安静如鸡的几个小崽子:“怎么个事?你们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吱声。 萩原研二、松田阵平和降谷零三人脸上不约而同闪过一抹心虚的神色,诸伏景光欲言又止。 半晌之后,倒是一旁的伊达航率先举手:“那个……” “车……没修好……” 秦:“?” 他看了看低头扣手的萩原研二,又看了看仰头望天的松田阵平:“就那台撞废了半边身子的白色马自达?你们不是撞完就加班加点送去抢修了吗?没修好?” “……其实倒也不是完全没修好。” 迎着自家老师疑惑的眼神,伊达航难得有些尴尬:“修是修好了的,就是之后车钥匙教官忘了及时收走……” “所以?” 秦的心里开始翻腾起某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就……呃、又撞了……” 秦:“……” 秦:“……” ……6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了半晌,他一时没忍住,诚恳发问:“你们几个,是不是闲的?” 是训练量不够? 还是课时作业布置的不够多? 为什么其他警校生一下课就累的跟死狗一样趴课桌上哀嚎,这几个小兔崽子却能生龙活虎地四处惹事? 萩原研二缩了缩脖子,蹭到秦的身边,捏着对方的衣袖晃了一晃,讨好一笑。 “对不起嘛,我们知道错了……” 秦捏捏眉心:“这次车还能修吗?” “能的能的!”萩原研二竖起四根手指,当场对天发誓,“这个周末我和小阵平一起去修车厂,我们就算是一整个周末不眠不休、也绝对会把它修好的!” 诸伏景光和伊达航也跟着一起点头,保证道:“这件事我们也有责任,我们会一起去帮忙的!” 哦,能修好啊。 那没事了。 秦略微思索,迎着几只小崽一个两个眼巴巴的表情,无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许诺。 “——修好之后我会去求情的。放心,总不至于让你们包揽接下来一个月里校内全部的清洁工作。” “呼……” “好耶!秦老师万岁——!!” “给您添麻烦了……” 秦扯扯嘴角:“别来这套,最后一个月,你们几个少给我闯点祸比一万句感谢都来的让我心安。” 几人:“……嘿嘿。” 自知理亏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一左一右围了上来:“秦老师周末有空吗?” “怎么了?” 松田阵平勾起嘴角,吊儿郎当往秦肩膀上一挂,没个正形地冲对方笑:“当然是想感谢一下伟大的秦知也秦大教官,在接二连三被‘请家长’之后的不杀之恩,想请伟大的教官先生吃顿饭咯~” 秦翻了个白眼:“你有心就好。不过吃饭就不必了,我周末还有事。” “什么事比跟你乖巧懂事又出色的学生们聚餐还重要啊?” “要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 一听这话,小崽子们精神登时便是一震。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萩原研二眼底闪着八卦的光,凑了过来,满脸好奇地问:“秦老师要见什么人啊?朋友?亲人?还是爱人?是很特别的人吗?” “都不是,”秦推开某人差点贴自己脸上的脑袋瓜,眯起眸子,懒洋洋地问,“怎么光往好的方面想?我就不能是去跟仇人约架的吗?” “就你?”松田阵平嗤笑一声,“你?大老远跑去找人约架?找借口好歹也用点心吧,说你找人约架,还不如说你是要去外地烘焙屋抢购限定款面包更让人容易相信一点。” 秦:“……” 臭崽子。 精准捕捉到某人眼底逐渐浮起的不善之后,松田阵平顿时心生警觉,火速松开自己勾肩搭背的爪子往旁边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叫: “——殴打学生可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我跟你讲,刚才那几个臭老头可还没走呢,你要真敢对我动手的话,我可就要喊救命了啊!!!” 啧。 臭崽子,跑的到还挺快。 ……算了。 小气又记仇的狐狸咂咂嘴,待要离开时,微微回头,瞥了一眼站在几人最后、一直低着头闷不吭声的降谷零。 心下思绪翻腾良久,最终,他只是冲降谷零笑了笑:“周末愉快,玩得开心。” “……”降谷零依旧低着头,没看他,也不知是歉疚还是别的什么,“……嗯。” —————— 周末。 暂且告别了那几个全自动拆家惹祸机,秦从床头拎起睡得五迷三道的乌鸫,随手挑了一条荧光绿的苦茶子给对方兜上之后,便拎着鸟,跨出了警校大门。 大约日本果真是加班文化非常严重的国家。 目送一个又一个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从自己面前匆匆穿行而过的年轻男女,秦抬手,勾了勾站在自己肩头东张西望的小鸟。 “消息来源可靠吗?” 乌鸫呆了一瞬,随即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张开翅膀超大声地尖叫了起来。 “——啾!!” 秦揉了揉耳垂,无奈道:“我知道了……不必这么大声音的。” “啾……” 一狐一鸟伫立在交通路线图跟前,认认真真研究了起来。 “熊本、熊本……从东京前往熊本的话,好像只有飞机最便捷了。” 乌鸫站在秦的肩膀上,歪头看了一阵地图,很是赞同地“啾”了一声。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不动用[秦知也]的身份来买票的话,我要怎么弄到一张飞机票?” 扑扇的翅膀僵硬在半空,乌鸫忽然就愣住了。 秦扭头看向乌鸫,表情认真且严肃:“你能变大,然后带着我直飞熊本吗?” “啾……?” 好吧,看来不行。 正在一狐一鸟相顾惆怅之际,冷不丁地,秦的目光忽然就在线路图旁的小广告上一扫而过。 叮——! 狐狸的眼睛瞬间亮起。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底部,宠物托运舱里。 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和一只浑身漆黑、只有尾羽上挂着一个荧光绿苦茶子的小鸟狗狗祟祟地躲在宠物托运舱的最角落里。 许是大妖的气息委实压迫感十足,身边的猫猫狗狗们在秦的镇压之下,几乎大气都不敢喘,战战兢兢缩在自己的箱子里不敢吱声,安分得就连机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发笑。 “这一次的小家伙们倒是不闹腾。” “是呢是呢,感觉性格都很好呢——是机舱恒温系统坏掉了吗?怎么感觉大家都在发抖?” “应该是第一次离开主人单独呆着,有些害怕吧?” “有道理……” 工作人员的声音逐渐远去,叼着尾巴蜷缩在角落里的秦一下没忍住,长长舒了口气。 他出气的声音,似乎吓到了旁边航空箱里的猫咪。猫咪背毛炸开了一瞬间,哆哆嗦嗦地挤在航空箱角落,秦依稀能感觉到一道颤悠悠的目光时不时落向自己的方向。 吓到无辜小动物了啊…… 为了防止对方再受刺激直接应激,秦想了想,一脚将乌鸫往更里面踹了踹,随后挪动身体挤了过去。 “啾……!” “忍忍,一个半小时的航程很快就结束了。” 话音刚落。 下一秒,秦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小撮黑漆漆的东西从航空箱里咕噜噜滚了出来。 他一愣,抬爪按住。 是猫粮。 顺着猫粮滚来的方向看去,一只小脸黢黑的菲佣暹罗猫,正趴在自己之前紧挨着的航空箱里,小心翼翼地从缝隙里偷看着自己。 秦:“……” 你猫还怪好的嘞。 第144章 重回熊本 飞机起落都很平稳,短暂的航程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很快,当秦被一阵细微的震动浅眠的状态下惊醒过来时,飞机上方,便隐隐能听见机械音甜美的播报声了。 熊本到了。 秦扭过头,翘起尾巴尖,戳了戳被自己的屁股挤得糊墙上、差点变成一摊壁画的乌鸫,小声提醒:“我等下会打开[界],等工作人员转身搬运航空箱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借着[界]悄悄溜下去,不要发出任何动静,明白吗?” “啾……” 气若游丝的乌鸫张了张嘴,表示了解。 很快,当宠物托运舱的舱门被人打开时,秦果断叼出藏在尾巴里的怀表型终端,拨动指针调整好数据后,一狐一鸟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小菲佣瞪得滚远的猫眼里。 顺利完成这次偷渡之后,站在熊本熟悉又陌生的街头,秦心头泛起一丝感慨。 “——二十几年前,为了达成目的、把公安骗过来招工,我曾经也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啊。” 乌鸫歪头环顾一眼四周,拍拍翅膀,无声提醒秦注意戒备。 “你是指那个巨型狼妖?” “啾啾!” 秦摸了摸乌鸫嫩黄色的嘴壳子:“说起来,你带回来这则情报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敢置信。” “啾?” “一般来说,大妖怪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盘踞领地,轻易不会挪动。你说狼妖就在这里,可二十几年前、在我还在这里的时候,却连一点异样的气息都没察觉到,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乌鸫略微沉吟:“……啾啾?” “善于藏匿?狼妖?”沉吟半晌,秦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算了,先试着找找看吧。” 对于自家大人的决定,乌鸫向来不会有任何意见。 于是,一狐一鸟就此暂别,各自选定了一个方向之后,迅速开启了搜索。 正值金秋。 道路两旁,金扇铺地,银杏摇曳。 脚踩着一层松软深厚的银杏落叶,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之中,疾行奔走间,只觉得这座别名“银杏城”的古代名城,在千年时光的冲刷之下,流露出了一股历史特有的厚重感与肃杀感。 这种岁月变迁的感觉令人唏嘘扼腕,落在寿数绵长的妖怪身上时,也不自觉令秦升起了一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街头,那家自己曾经驻唱过的[迷境]酒吧,不知何时歇业了。 曾经醒目的霓虹灯早已熄灭,挂满蛛网的招牌蒙上了一层灰黑,此时此刻,就算有再多路人在门前、驻足再久,也再不会有一位聪慧却腼腆的侍应生小姐曼步,款款上前,询问对方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了…… 穿过酒吧街,是一栋低矮的建筑。路边曾经坐落着一家小小的便利店,不过现在,这家店也已经改做了拉面馆。 20多年前,曾经的秦,会在结束一夜的驻唱、拿到当日薪水结算后,专程拐进这家店里,拿着新鲜出炉的人类货币,向店主购买几枚对方特意为自己留下的特价面包…… 再往前走,是一个老旧的小公园。 在秦计划成功、顺利勾引到异闻课的警员主动过来逮捕自己的当天,秦拿着面包,就在这里,遭到了一窝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猫崽子的“拦路打劫”,当天辛苦卖唱买的面包全部拱手送上不说,甚至还包了这群小家伙未来二十多年的食宿…… 越来越多的回忆涌上心头。 驻足在这条古意悠长的老街,秦顿足回首,发现那些曾经组成了自己记忆的一部分,似乎并不像某些片段那样遭到了刻意的扭曲与遮蔽。 ——他记得很多很多事。 但,他也唯独忘了自己最该记得的那些事。 …… …… 当最后一抹殷红的残阳也将落入地平线的时候,拖着忙忙碌碌了一整天的身子,秦有些疲惫地来到了与乌鸫约定好的汇合地点。 手里攥着一瓶刚买的矿泉水,秦仰头给自己灌了两口,末了,又捏着瓶子往瓶盖里倒了一些,将盛着水的瓶盖举起,递给了站在自己肩膀上的乌鸫小鸟。 乌鸫大约也是飞累着了,一连啄了好几粒水珠,这才沙哑着嗓子,“啾啾”叫着同秦汇报自己的搜索进度。 “你也没有收获吗?” “啾……” 乌鸫羞愧地低下头,又啄了一串水珠。 无声叹了口气,秦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天快黑了,休息一会儿吧。说不定等到夜深时分、妖怪们大肆外出活动的时候,我们能向其他本土妖怪打听到狼妖的消息呢?” 乌鸫想了想,“啾”了一声,拍拍翅膀,表达了自己的赞同。 又是一夜苦寻。 次日清晨。 抖抖毛毛上沾染的夜露,秦蹲坐在路边花坛里,跟靠在自己爪爪边上的乌鸫一起长吁短叹。 “找了一晚,半点消息都没有呢……” “啾啾……” 一狐一鸟彼此依靠着,短暂打了个盹后,振作了精神。 “你饿不饿?”微微低头,秦抬爪按了按乌鸫的脑袋瓜,“要不吃点东西再继续?” “啾……” 乌鸫这会儿声音更嘶哑了些,配上一身漆黑的配色,不仔细瞧的话,几乎就要将它与乌鸦混为一谈。 秦见状,有些愧疚地低头贴了贴乌鸫:“辛苦了。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一定给你多弄几枚阴气结晶补补身子。” 乌鸫受宠若惊,蹭了蹭三尾大人的脸颊,开心地一上一下做着蹲起。 秦开始思考他们一狐一鸟的组合能吃点啥好。 乌鸫是杂食鸟类,种子和小虫它都能吃,偶尔能抓到青蛙之类的小型脊椎动物的话也不挑。 但秦不行。 再三思忖之后,秦开口了。 “——附近有家味道不错的馒头店,你吃不吃?” 馒头碎什么的,乌鸫应该也能吃才对。 乌鸫拍了拍翅膀,哑着嗓子低低叫了一声。 行,决定了——他们今天的早餐,就去七辻屋解决了! 因着同样身心俱疲的关系,秦带着乌鸫来到七辻屋店门口后,倒也没有选择变回人形,而是叼着钱包,熟门熟路地一溜小跑,直接钻进了正在排队的人群里。 一只小狗加入了排队的队列。 ——一只很有礼貌、并且并没有插队的可爱小狗,头顶着一只穿着辣眼荧光绿裤衩的小黑鸟一起加入了排队的队列。 站在秦前方的人们纷纷回头,惊讶中带了一丝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秦。 队伍里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偶尔会有人从队伍前面绕过来,半蹲在秦的面前,伸出手,想要摸摸小狗的头。 如果对方同样比较有礼貌,抚摸之前会询问秦的意见的话,秦一般不会拒绝。但遇到某些没素质、上手直接摸的,秦就会扭头避开,末了,还要凶巴巴地冲对方呲牙“呜呜”两声。 日头逐渐上移,前方排着的长龙不断缩短,很快,秦的前面便空无一人了。 “您好,这位客人,您想要点什……这位客人?” 面容慈祥的店主眨了眨眼,望着柜台前空荡荡的虚无,短暂地愣了一下。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柜台下方,忽然就传出了一声略显耳熟的呜咽声。 “呜!” 店主循声低头,正正好撞入一双微微弯起、其间夹杂着一抹温淳笑意的金蜜色眸子里。 他呆住了。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客人…… 尘封的记忆之门再次打开,一切仿佛时空轮转,恍惚间,二十年的岁月宛如沙漏倒置,从不曾远离。 “——呜?” 怔愣半晌的店主,是被小狗疑惑的呜咽声唤回神志的。 撑着膝盖、动作略显笨拙地弯下腰,眼角在岁月蹉跎之下烙印上细纹的店主笑眼温和:“好久不见啊,阿白,这次也还是你自己来买馒头吗?” “呜~” 虽然听不懂小狗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店主还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这样啊,我明白了……那么,阿白今天想要买哪一种馒头呢?” 后肢用力一蹬,小小的狐狸人立起来,前爪搭在店主擦得锃光瓦亮的玻璃橱窗上。 歪头端详片刻后,秦抬起右前爪,隔着玻璃,轻轻拍了拍其中一处。 店主顺着秦的示意看过去,笑了起来:“噢,是豆沙馒头啊,是非常畅销的一款馒头呢~阿白想要几个?” 秦抬了抬下巴,冲对方示意自己叼在嘴里的钱包,然后“呜呜”了两声。 “两个吗?” “呜~” “好的哦,我明白了。”接过钱包,店主数出几张纸币收下后,又将钱包还给了小白狗。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豆沙包很快被店主装好,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动作很是轻柔地将其挂在了小狗的脖颈上:“谢谢惠顾~刚好最后剩了两枚豆沙馒头,阿白运气非常好呢~” “呜!”闻着袋子里散发出的面点馨香味,秦有些开心冲店主抖了抖耳朵,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小狗微笑。 店主也笑眯眯地冲小狗挥手:“去吧去吧~欢迎阿白下次光临哦~” 秦带着乌鸫刚刚转身,还没走出去多远,下一秒,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的是人类短促凌乱的喘息声。 “……店、店长先生!” 嗓音清澈温暖的少年快步上前,在秦之后,跨到了店里:“请问、呼……还有豆沙馒头吗……?” “啊、非常抱歉,最后两枚豆沙馒头已经被刚才那位小客人买走了呢。” 少年似乎愣了一下:“小客人……?” “喏,在哪里,它还没走远呢~”店主笑眯眯地抬起手,指了指秦和乌鸫站着的方向。 秦一顿,瞥了一眼少年后,不打算多做理会,转身便要走。 然而…… 下一秒。 “——喵!!!” 因为自己也养过小猫崽子的缘故,秦很少会用猥琐去形容猫咪的叫声…… 但,此时此刻。 他无比清晰地听见,一声仿佛醉酒大叔一般猥琐的猫叫声飞速朝自己这边靠近。 「——喂,臭狐狸!快把七辻屋最后两枚红豆馒头交出来!」 第145章 查■表(?) 猫没有素质,但狐狸可还有。 凉凉斜睨了肥猫一眼,秦护着胸前挂着的纸袋后撤,同时招呼身边气炸毛的乌鸫利索走人。 乌鸫恶狠狠地瞪了三花猫一眼,一扇翅膀,飞在秦的头顶,待到一狐一猫转身离去时,一边飞,一边还不忘骂骂咧咧说着三花猫的又肥又油腻还没礼貌云云。 秦虽然觉得乌鸫描述非常贴切,但当面蛐蛐猫这种事未免还是有些丢分,于是一甩尾巴抽了乌鸫一把,无声催促其闭嘴快飞。 结果,他俩还没走出五步远,下一秒,就被一只圆滚滚的三花肥猫张牙舞爪横拦在了路中间。 “喵!喵喵——!!!” 「臭狐狸!现在立刻把豆沙馒头交出来,刚才你们说我坏话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了——!!!」 三花圆球炸着毛,张牙舞爪地试图威胁对方,一身浓重的酒气惹得秦忍不住撇了撇耳尖。 秦低头,看着一撅屁股窜到自己面前的三花圆球,略微迟疑,抬起爪爪,将肉垫按在了三花圆球的脑门正中央,抵住了对方。 三花圆球蛄蛹着还想往秦的面前冲,但,因为额上抵了一只狐爪的关系,就算再怎么用力,也始终不得寸进,被对方牢牢控制在了几步之外。 “喵!” “呜。” 两只毛茸茸就这样僵持在了原地。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秦微微抬头,下一秒,就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三花肥猫的身后。 身影的主人弯下腰,双手相当熟练地一抄,便将三花肥猫一把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好了猫咪老师,这样子对人家是很失礼的。红豆馒头没有了的话,我们下次再来买就好了。” 嗓音温暖,语气无奈。 清晨的秋阳洒下,落在少年浅棕色发丝间,秦仰头望去,发现对方是一个面容斯文清秀的少年。 肥猫在少年怀里依旧在用力挣扎,嘴里嚷嚷着“臭狐狸赶紧交出馒头,不然小心我对你不客气”之类的话。 秦还没什么反应,下一秒,乌鸫却是气得翎羽炸开,翅膀一收站在秦的头顶,指着三花猫就开始骂街。 “你什么身份,也敢让我家主人将到嘴的食物拱手相让?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 “我才不管他是谁!再啰嗦下去,信不信我连你一起吃掉!” “想吃我?你信不信我拉你嘴里!!” “什么?!怪不得你穿这么奇怪的屁兜,原来是个连排泄都不能自己控制的白痴乌鸦!” “???你骂谁是乌鸦?你才是乌鸦、你全家都是乌鸦!!!” “我难道说错了吗?难道不是只有乌鸦才会叫的这么难听吗?你明明就是一只聒噪的臭乌鸦!” 乌鸫快要气死了。 它委屈巴巴地蹲在秦的头顶,拿翅膀指着少年怀里的肥猫:“秦大人,他欺负我QAQ……” 秦:“……” “打狗还要看主人的!秦大人,他居然敢当您的面打你最忠诚的走狗,简直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秦:“……” 没出息的东西,这种程度的嘴炮都吵不赢。 有些嫌弃地把鸟从自己头顶扫落,秦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帮自家小妖怪撑腰,然而话到嘴边,下一秒,就见对面那个棕发少年露出一副歉疚的神色,抱着肥猫朝自己这边深深鞠了一躬。 “——那个、非常抱歉……!猫咪老师只是说话不太有分寸,但并没有坏心思的!冒犯到了你们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替老师向两位道个歉!” 秦:“……” 秦:“……” 他定定地望着少年。 沉默了一阵,他忽然有些疑惑地开口。 “你……听得懂妖怪的语言?”耳朵朝前转了转,秦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你能听见妖怪说话?” 见秦一脸严肃的样子,少年也愣了一下,怔怔点头:“是的……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是大事!而且是查■表查漏了两个活口的天大的事! 仿佛被什么东西踩到尾巴一样,秦火速从尾巴里抖出自己的终端,调出异常名单飞快翻阅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夏目贵志。” 少年下意识道,在怀里猫咪“喂喂、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地就把名字告诉奇怪的人啊!!”的大叫声里,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 狐狸妖怪的气场实在太强,虽然外表看上去娇小可爱,但夏目贵志不知怎的,下意识就将其看作了类似警察先生之类的存在。 “那个……请问一下,您了解这个,是有什么事吗?” 秦头也没抬,一边翻一边熟练回复道: “你好,夏目君,我是警察厅警备企划课下辖异闻课5系公安,你可以叫我秦,稍后我会向您出示我的证件。” 夏目贵志怔怔点头。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按照公安委员会下达的规定,公安部要求国内拥有异常力量的生命需要统一登记在册,方便之后异闻课进行管理与保护,现根据规定,需要对你和你怀里那只三花球进行信息采集。所以,请问一下,你怀里那只三花猪咪叫什么名字?” 不等夏目贵志回答,猫咪先炸了毛。 “——三、三花猪咪?!该死的狐狸,我现在就一口吞了你!!!” “哦。威胁警务人员,警告一次。” “?!可恶的臭狐狸!!!” “辱骂警务人员,警告两次。警告三次之后我将行使我的执法权,以妨碍公务的名义将你扭送到异闻课审讯室吃猫粮。” “你、!!” 在夏目贵志手忙脚乱抱着猫、好声好气地一通顺毛之后,秦得到了猪咪的名字——猫咪老师。 ……实在是很敷衍的名字啊。 一听就不像真名。 不过……算了。 将怀表翻到背面,秦尾尖卷着终端,冲夏目少年示意了一下:“来,在这里滴一滴血。请放心,这滴血不会作为他用,而是会用来记录你们的身份信息,防止出现身份被冒顶的情况。” “噢、噢,好的,好的……” 大概是狐狸警官的表现实在太过干练沉稳,在看过对方叼出来的警察手册之后,夏目贵志几乎没有多想,就在对方引导下完成了身份认证,等到一切结束之后,这才在怀里猫咪愤怒的大叫声里缓缓回神。 “——夏目!你怎么这么轻易就相信这两个家伙了!!万一他们的证件是伪造的呢!!!” 秦低头,看了一眼怀表上多出的信息,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脑海里自动过滤掉三花猪咪上蹿下跳的暴躁叫声,秦仰头看着夏目贵志:“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夏目君。是这样的,我目前手头还有一些工作没处理完,为你们登记入库的事恐怕会往后推迟一段时间。” 假话。 他现在当场就能给一人一猫办理登记入库,只不过真这么做了,那他背着公安悄悄跑来熊本的事就瞒不住了。 不过…… “夏目君不必担心,虽然还没有入库,但我已经记住了你们的信息。之后如果遇到危险、或者需要帮助的话……” 顿了顿,他报出一串数字:“——可以联系这个号码。这是我的私人号,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职权之内,我会尽最大可能帮助你的。” 望着可可爱爱蹲坐在地的雪糯米糍,夏目贵志弯起了眼睛:“不客气的,配合警官先生工作,是每一位市民应尽的义务哦。” 秦:“!” 温、温柔暴击! 好乖的崽崽! 呜呜,为什么这么乖的崽是别人家的……! 好想要…… 好想把他叼回自己的巢穴里…… 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咬尾巴蛋花眼的冲动,秦强作镇定,竖起耳尖,清了清嗓子:“咳……夏目君,是这样,我和部下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寻找一只妖怪的踪迹。” “——所以,我想请问一下,夏目君在附近,有看到疑似巨型白狼的妖怪的身影吗?” “白狼?”夏目贵志顿了顿,面上表情依旧温柔,思索片刻,问,“警官先生寻找白狼,也是为了记录对方的信息吗?” “不是。” 圆滚滚的雪糯米糍摇了摇头,体型看上去比夏目贵志怀里的三花猪咪稍微苗条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雪糯米糍的毛毛在阳光下看上去蓬松柔软,像一团棉花糖,声音也像是棉花糖一样甜甜软软的。 “因为私人的事,想要找对方确认一些问题,顺便讨要旧物。” 旧物啊…… 这个答案,似乎令夏目贵志有些许的意外。 手指不动声色地抚摸了一下怀里猫咪老师的脑袋,少年迟疑片刻后,低头看向怀里的猫咪。 猫咪老师依旧弯着略显猥琐的半月眼,懒洋洋地任由夏目贵志给自己挠着下巴:“你认识那只妖怪?” “不认识,但我丢失的东西似乎在对方的身上。” 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瘫在少年怀里的三花猪咪,秦耳尖竖得笔直,目光灼灼而专注。 “——根据我的情报,30年前,有一只白狼妖怪曾经路过东京的江户川河畔,发现、并带走了一枚狐尾的碎片。” 猫咪老师闻言,动作一顿,半晌之后半睁开一只眼睛,自上而下俯视着蹲坐在地的白狐。 “你的?” “我的。” 三花猫目露狐疑的神色,盯着秦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阵后,对着空气嗅了嗅,像是确定了什么东西。 下一秒,三花猫忽然抬起了自己粉粉嫩嫩的爪垫,朝秦的方向按了按。 噗——! 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边缘粘着点暗红色的干涸血渍,整体看上去比三花猫整个身体还大上一圈的碎片,就这样被猫咪老师丢在了秦的面前。 已经做好武力抢夺的秦:“……!” “!!!” 他连忙上前,翘起尾巴将其卷到了自己身前,双眼微闭,仔细确认了一阵。 ——的确是他的尾巴! 但…… 这样一枚遭到无数异常哄抢争夺的三尾残片,对方就这么水灵灵地还给自己了?! 这么大方的吗! 难道不需要打一架、放点狠话,然后再彼此确定一下尾巴碎片的交易方案什么的吗? 秦看着面前这枚阔别三十多年、而今终于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尾巴碎片,眼底难得浮起了一丝困惑与茫然。 像是读懂了秦内心的想法,趴在夏目贵志怀里的猫咪老师眯着半月眼,语带嫌弃: “——臭死了,一股子狐骚味。” “……” “……” 这样说着,三花肥猫冷哼一声:“帮你保管了这么多年,不说感谢我也就算了,你居然连个馒头都舍不得让给我!狐狸什么的,果然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吝啬鬼!!” 秦·吝啬鬼·狐狸有些尴尬地垂下耳朵,爪爪交替踩了踩底面:“谢、谢谢……对了!馒头送给你们!” “不用……” 夏目贵志下意识想婉拒,下一秒,却得到了猫咪老师理直气壮的支使声: “——拿着吧,夏目,这是我应得的!” 有些尴尬地摸了摸猫咪老师的脑袋瓜,夏目贵志到底还是弯下腰,接过了小白狐狸递过来的纸袋。 秦又仔细看了看这枚尾巴碎片。 ——这枚碎片似乎是尾巴中段的位置,看起来很大一块,但实际只占了一整条尾巴的五分之一。 在妖力的作用下,碎片上的血肉被保存的很完好,完全没有腐败或者风干的征象,新鲜得仿佛只要找回其他部分,就能直接拼成一条鲜活而完整的狐尾一般。 其他部分…… 眼底缓缓蔓延开一种别样的希冀,秦仰头看着人类少年怀里的同类:“你的手里,只有这一片吗?” “——如果还有其他碎片的话,无论你需要什么样的东西作为交换,我都会为你找来的。” 第146章 您怎么会在这里? 闻言,猫咪老师差点被气个半死,当即炸毛,趴在夏目贵志的肩膀上大声喵喵咧咧: “——喂!你这只肥狐狸怎么说话呢!要不是有伟大的猫咪老师守护,你就连这一枚尾巴碎片都别想留下!你这只贪心失礼还很可恶的坏狐狸!” 秦仰着小脑袋,眨巴眨巴眼睛,乖巧道:“好的,对不起,伟大的猫咪老师,那么请问……您有看到我的其他尾巴碎片吗?” 他倒是能屈能伸。 傲娇又爱炸毛的猫咪老师顿时感觉有被哄到,哼了一声,扭了扭屁股,在夏目贵志的怀里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没有。” “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在看清秦满眼的失望之后,猫咪老师顿时就又生气了,“——你这个笨蛋狐狸!我简直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三尾!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条尾巴对于妖怪或者其他邪祟来说,都意味着什么啊!” 秦眨眨眼。 “意味着……他们即将失去一位实力强大的三尾劲敌?” 猫咪老师闻言一哽。 “这、这只是一方面啦!” 清了清嗓子、飞快调整了一下思路之后,望向蹲坐在地的狐狸,猫咪老师眯起眼,压低嗓音,故意阴恻恻道。 “——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世界上出现第一只多尾狐妖的时候,多尾狐妖的断尾,就成为了力量、权力、荣耀的象征。” 秦默默听着,没有吱声。 “在那个混乱的时代里,所有妖怪,都以拥有一条多尾狐妖的尾巴为荣,因为他们相信,只有这个世上最勇猛的妖怪,才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斩下多尾狐妖的尾巴,将其作为战利品,向世人炫耀自己的功绩与伟大。” “……” “……” 秦静静注视了猫咪老师一阵,移开眼,用爪垫轻轻拨弄了一下盘在自己前爪旁边的尾巴尖尖,轻柔又小心的样子,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那我就直说了。”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独尾三尾,猫咪老师那恍如中年油腻男的声线之中,隐隐带上了一丝大妖才有的威严。 “这枚断尾碎片,是我在30年前江户川边的血泊之中找到的,而尾巴的主人,则不知所踪。” “——三尾,你知道那个时候,江边发生了什么吗?” 秦没有说话,但眼神却已经沉了下去。 很显然,他已经想到了什么。 “自那条断尾脱离主人之后,就成为了一众妖魔鬼怪们争夺的目标。” “……” “它是力量的象征,更是功勋与荣誉的缩影。它们追逐它、争抢它、分割它、占有它,以拥有它作为门槛,争夺东京话语权金字塔的最顶层,只有拥有碎片的势力,才有权参与到这场权力的斗争之中。” “……” “所以,在遍地狐妖的尸体之上,江户川边,展开了第二狂欢盛宴,妖魔们相互厮杀飞溅出的血液,足可染红整个关东的河流。” “……” “狐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三花猪咪半弯着眼睛,脸上鲜红色的妖纹在阳光之下忽明忽暗,微微浮动着某种不祥的气息。 秦垂着眼,没有吱声。 秋日清晨的阳光很暖,照在秦身上时,给人一种仿佛被温暖的泉水包裹住的错觉。 那种感觉很奇妙,莫名地,让秦回忆起在那个血色夜里,自己被同族鲜血浸透了皮毛时,那种濡湿、温热、黏稠的诡异触感。 幻境仿佛与现实在此交叠。 在一片不真实的失重感与坠落感里,秦清楚的听见那只被叫做“猫咪老师”的招财猫说: “如果说,断尾的出现昭示着一场犯罪的话,那么所有拥有断尾碎片的势力,都是这场犯罪的天然同盟。” “为了共同的利益,他们一定会三缄其口,守望相助。” 分明拥有着一双天然含笑的半月眼,但三花猫此刻的神态,却绝对称不上微笑。 “——喂,三尾,拿到这枚碎片就离开吧。” 他说。 “你要拿走断尾剩下的那些碎片,就必须和那些分割了断尾的势力为敌。东京的水太混,身后没有势力支撑的野妖根本没办法活下去,你会死的。” 狐狸椭圆形状的瞳孔在阳光之下,几乎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光影交错之间,秦眯着眼,像是在看远处的车水马龙,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只是在静静发呆。 三花猫躺在夏目少年的怀里,翻了个身,让另一边的身体也能充分接受暖阳的洗礼。 猫咪的语速不快,字里行间带着些许卷舌的口癖,听起来就像是一个醉酒大汉昏睡前一秒的呓语。 ——事实上,他的身上,也的确弥漫着浓浓的酒气。 “你接下来要做的事太难了。挡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两个敌人,而是山。狐狸天然不是擅长攀爬的种,你必须要先付出惨重的代价,才勉强有可能获取登山的资格。” 谁家猫大清早就喝酒啊……漫不经心地,秦的脑海之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三尾?” 不过对方所言倒是不假,要想拿回那些碎片的话,势必要和当年那些同犯发生争端。 “喂喂、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可自己当年养好伤之后,不就已经将记忆里参战的全部敌对势力清洗干净了吗?那些势力里面并没有发现尾巴碎片啊…… “混蛋混蛋!信不信我现在就吃了你啊喵!!” 咚——! 一只沉甸甸的猪咪三花球腾空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后,重重砸在了陷在自己思绪之中的秦头顶。 猝不及防之下受惊,秦下意识张嘴咬去。 下一秒。 “啊啊啊啊——!!你居然敢咬我的屁股?!混蛋三尾我和你拼了!!!” 在乌鸫和夏目贵志大惊失色却阻拦无果之下,只是一瞬之间,两只圆滚滚的可爱毛球就你一爪我一口、乌烟瘴气地撕打在了一起。 次日,熊本县早报。 【惊!我台记者发现,超级大胖猫和超级大肥狗竟当街互殴!】 【宠物主人劝架未果,怒吞两枚馒头疑似遭噎晕。】 【我们仍未知晓,那些年,两辆半挂货车之间的恩怨情仇……】 …… …… 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周末彻底走到尾声之前,秦到底还是顶着被薅秃了两簇毛毛的尾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看了一眼天色,秦吃掉最后一口夏目少年用来赔罪的七辻屋夹心馒头后,站起身,向对方提出了告辞。 夏目贵志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同对方道别:“再见,警官先生,以后有空的话,欢迎再来熊本县玩呀。” “好哦~” 开开心心地蹭了蹭夏目少年的手心,秦叫上乌鸫,一狐一鸟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了逐渐西沉的斜阳里。 他们试图故技重施,又去了一趟机场。 可,遗憾的是,飞往东京的航班却在十几分钟前便已经起飞,他们错过了最后一趟具备有氧舱、可以办理宠物托运的飞机。 最终,望着逐渐黑下来的天空,在乌鸫的提议之下,两只妖怪决定采取最原始的出行方式,俗称…… 自己跑。 两个小时后。 身型稍微涨大了一点,神骏优雅的白狐飞快奔逐在熊本城外金黄色的稻田之中。 一边跑,狐狸一边仰着头,不满地对头顶飞掠的黑鸟说: “——所以说,我们都有[界]了,为什么不直接溜进客舱里蹭航班呢?” 半空之中不断振翅的乌鸫僵硬了一刻,身形一滞,险险从天际一头栽落下来。他有些心虚地小声道:“这……我这不是忘了您还有这个东西吗……” 秦:“你的建议很好,下次不要建议了。” 乌鸫:QAQ……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前方,一小片城市的剪影,隐约出现在不远处漆黑的夜幕之中。 因为长途奔袭而微感疲惫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些,秦撑开[界],加快脚步,身形化作夜色之中的一抹白虹,快速朝着前方的城市急奔而去。 旷野的风在耳畔呼啸,两侧景象在身侧飞快倒退。 月影娑婆之间,秦的眼角余光,似乎隐约瞥见了一处不一样的阴影。 他原本是不愿多管闲事的,但伴随脚步愈发靠近,空气中,一股非常隐秘、却又极纯粹的灵力,就这样闯入了狐狸灵敏的感知范围之内。 “……” 好熟悉的气息。 飞奔的动作并未停下,秦抬起头,招呼头顶花式滑翔的乌鸫:“东南8点钟方向似乎有什么动静,你去看看。” 回应他的,是乌鸫一声嘶哑的啼鸣。 小小的黑影偏离了原本的行进方向,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不一会儿,静谧的夜色之中,响起一声“啾”的鸟鸣声。 “——8点钟方向有一处封印,封印旁边立了一块坟冢,有个阴阳师打扮的老头靠在坟冢旁边打坐冥想。” 阴阳师? 还是在这种荒山野岭里? 脑中思绪飞快转动。 然而,回想起自己才刚补录的两个异常人口,秦短暂迟疑一瞬,随即一甩尾巴,冲向了乌鸫所说的那处坟冢。 四野寂静,夜风凛凛。 片刻之后。 白狐飞奔之中的身形,被一张符箓,牢牢定格在了距离封印100米外的旷野里。 白狐试图挣扎,但符箓上蕴含的灵力委实雄厚,在一旁那座封印大阵的辅助与加持之下,达到了一个近乎恐怖的地步,竟短时间内让他失去了对体内狐火与妖力的掌控权。 簌簌…… 草叶彼此摩擦的声音响起时,白狐停止挣扎,抬头望去。 下一秒。 “——秦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第147章 万死不辞 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一袭古朴狩衣、面容清矍的老人缓缓从封印的结界之后走出,微微俯身,冲秦行了一礼。 “——多年未见,秦大人风华如故,令人钦服。家主如今不便,便由在下代叩金安。” 化为原型的白狐足有一匹骏马般大小,此刻闻言,微微低头,熔金一般的眸子直勾勾落在了老人的身上。 “好久不见。” 秦看着他:“你是阴阳师?” 阴阳师微微点头。 “你的气息我稍微有点印象。” 秦盯着他,目光上下扫视了一圈后,最终落到对方襟前那片用妃色丝线绣出的樱花暗纹,略微回忆了一阵,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忽然问: “——你是阴阳世家上樱家的?异闻一系上代管理官、上樱拓真是你什么人?” 阴阳师再次点头:“拓真大人是上樱家前代家主。” ……前代? 秦微微一怔,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穿过阴阳师瘦削的身躯,落在了对方身后的封印与坟冢之上。 “那这墓碑……” “是家主的。” 阴阳师神色坦然,让开身形,向狐妖介绍:“秦大人重伤失踪之后,没有您的镇压,大量异常邪祟纷纷冒头,东京局势日益紧张。” “两年前,在家主率领吾等合力诛杀一头平安京时期的千年大妖时,妖邪逞凶,吾等不敌,损失惨重。” “紧要关头,家主透支灵力、以身殉道,请了神眷,用自己的肉身为媒介,强行封印了对方,并立遗嘱:将其尸身镇压在此,令吾等上樱家阴阳师遣人守墓,世世代代镇守此地,不叫妖邪乘虚破阵、再度害人。” 他指着那一方小小矮矮的墓碑:“此碑既是家主灵牌,也是此处封印大阵的核心所在。石碑不坏,则大阵不破。” 秦:“……” 阴阳师的语气很淡,眸光也沉静。 他分明在说着有关牺牲、有关殉道的沉痛往事,但面上却不露一丝悲戚,风轻云淡的样子,像是平安时期的贵族在谈论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一般,平静而无一丝波澜。 他似乎并不为那位死状惨烈悲壮,死后就连尸骨也被制成封印阵眼、无法安息的上樱家前代家主感到悲伤,哪怕他曾经追随在对方的身侧,彼此扶持,度过了大半生的时光。 但…… 怎么会不悲伤呢? 旷野荒芜,木屋简陋。 入目之处,唯有那一方石碑一尘不染,像是曾被人无数次仔细擦拭,直至石料被擦得莹润如玉、闪闪发亮,干净整洁得与此地格格不入。 ——那大概是阴阳师如今追忆、怀念上樱家主唯一的方式了。 秦沉默。 半晌之后,他哑声问:“这里……只有你一人守着吗?” 阴阳师点点头。 “其他上樱家的人呢?” 阴阳师眯着眼,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年轻又有天赋的孩子们,如今都在异闻一系效力。族里像我这样迟暮之年的老头子,则是奉命,在各地看守阴阳师们布下的封印大阵阵眼,如阵内邪物有所异动,即刻血祭,献祭此身、加固封印。” “……”秦怔怔地望着他,“你……” 白狐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眸色几经变换,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 倒是阴阳师,他像是知道秦想问些什么,微微笑着,一抬手,招出几片薄薄脆脆的小纸人,抬手递给了秦。 “——在下是自愿的。” 面容微抬,阴阳师仰着头,也不知是在看天上繁密明亮的星子,还是在看自己前途未卜、却注定充满迷雾与悲伤的未来。 “世道艰难,众生皆苦。吾辈既身为阴阳师,又手握经天纬地之力,当舍身卫道、救万民于水火之间,不问来路,无畏归途。” “……就算要你死,也没关系吗?” 阴阳师坦然颔首:“万死不辞。” “……” “……” 沉默良久,秦张嘴,将那几片小纸人咬进了嘴里,略显机械地咀嚼了两下,囫囵咽下。 见状,阴阳师眉眼舒展,笑了起来,又招了几片小纸人奉上,问:“可合您的口味?” “和以前的味道……似乎不太一样。” 阴阳师顿了顿,眼里闪过一抹浅浅的笑意:“您说的,应该是先家主的鸡肉味小纸人式神吧?让您见笑了,实因先家主夫人偏爱鸡炙,因此先家主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习惯携带一些鸡肉味的零嘴。” “……” “……” 停在屋檐上的乌鸫看了看自家耳朵尾巴一起垂下来的大人,又看了看那个阴阳师,气愤极了,一时间只恨自己不会调哑药,不能替大人把对面那个坏人类原地毒哑! ——是饭吗就端上来?? 啊?! 没看我家秦大人就差一点就快要被你给刀碎掉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守护全世界最好的秦大人!!救驾!!!快来妖救驾啊啊啊啊啊!!! 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的乌鸫小鸟,当机立断开始脱苦茶——不会调哑药没关系!它早上刚吃了一整个馒头,现在肚子里的存货非常充足! ——它现在就可以用空投的方式,让这个该死的、狡猾的、诡计多端的坏人类彻底闭嘴!!! “——穿回去。” 乌鸫:“……” 乌鸫:“……啾。” 在一道冷飕飕的目光凝视之下,乌鸫小鸟乖乖叼起自己的荧光绿苦茶,默默地、默默地又给自己套了回去。 屋檐下方,秦·差一点就要被刀碎掉·大人收回满含威胁的眼神,嚼了嚼,颇觉食不知味地咽下了这只原味小纸人式神。 小纸人下肚,立即化作一道精纯灵力,在秦的体内转上一圈后,很快消散不见了。 望着阴阳师干枯瘦弱的身形,秦蹲坐下来,想了想,抬起尾巴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坐吧,和我聊聊你们一系的事。以前和你们交流不多,我倒是很好奇,你们身为阴阳师,为什么会对我这个妖怪态度尚佳。” “是。多谢大人。” 阴阳师盘膝,缓缓落座在秦的对面。 “秦大人方才问我们为什么对妖怪的态度平和。其实,这件事,是从很久以前就流传下来的古训了。” 秦:“?” 阴阳师笑了笑。 “——秦大人或许还不知道吧?所谓的[警备企划课下辖-异闻课]的前身,其实是阴阳寮。” 秦:“??” 他还真不知道! 等等、这话的意思是——自己其实是孤身一妖跑进妖怪们的死对头、阴阳师们的老巢了,是这个意思吗?! 望着白狐眼底几乎凝成实质的震惊,阴阳师眯起眼睛,笑的促狭,眼角的皱纹似乎都隐隐舒展开了。 他笑道:“这段历史尘封很久很久了,若非在下年少时被罚去书院抄书,恐怕也无从得知。” “古籍记载,在很多很多年前,当阴阳寮的职责还只是诛杀妖物、守护城池的时候,忽有一日,恶魔现世、咒灵肆虐,而那些原本被阴阳师们强势镇压的妖怪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那是一段最黑暗的时代。 人肉充粮,人血为饮;人骨作佩,人油熬灯…… 那时的人间,不愿认命的人类与异常之间爆发了连年混战,生灵凋敝,血流漂橹。 战争持续了很久很久。 在又一次大战结束,望着尸横遍野、寸草不生的荒芜战场,拥有特殊力量的几方人类势力终于产生了一个共识——这个战火连天、饥荒横行、灾厄遍野的国度,再经受不起战争的摧残了。 各方大名与国主急召能人异士,试图终结这场血战。 但,他们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人类有意止战,可群龙无首的异常们却被本能驱动,完全无视了人类递来的橄榄枝,每每入夜,便冲入城中肆意屠杀取乐。 如此混乱,又过了几百年。 百年后,一位天资卓然、手腕狠厉的阴阳师新秀强势崛起,在他的号召之下,一部分有意出仕的阴阳师纷纷投归其门下,迅速组建了一个特殊的阴阳寮,用强硬手段震慑了周边异常之后,向城中其余几家恩怨纠葛不断、但都拥有着对抗异常们力量的人类势力发去了结盟邀请。」 “——所有人类都明白,结盟,已经成为无法抗拒的大势,于是,一个特殊的[异常驱逐与应对寮]便应运而生。” 阴阳师笑着,语气里满是感慨。 “[异对寮]里,一开始只有人类。” “可后来,伴随着异常们一代代繁衍生息,很快,妖鬼、恶魔之间,也出现了不少拥有理智、且智力不输人类的领袖。” 「人类与异常之间长年累月的征战,不仅仅只是让人类损失了大量人口,异常们同样损失惨重。于是,狡狯的异常领袖们凑在一起,几经拉扯谈判之后,与[异对寮]寮主结下和平盟约,又令人类与异常各出翘楚充入寮内,作为维护人间和平与秩序的有生力量。 自那之后,战乱方休。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原本分裂的人类国度逐渐统一,规则与律法很快便按部就班地颁布。 在警察法案实行之后,那时,接过了寮主之位的上樱家家主应承实势,将听命于皇室的阴阳寮归入警界,顺势将[异常驱逐与应对寮]正式更名为[异闻课]。」 “——彼时阴阳师一脉势大,在异闻课里独当一系,其余四系人员鱼龙混杂、种族不一,唯有第1系,全部都由阴阳师组成,掌握着异闻课最高话语权,管理并守护着麾下所有人类与异常。” 在一旁静静听着的秦,在听到这里时,脸上浮起一抹讶然。 23年前,从他被异闻课招揽时起,这个特殊的公安部门的成员成分便很是复杂,人类、妖怪、咒灵、恶魔、恶魔人、甚至更离谱的人形恶魔全部混迹其中,因此秦一直便以为,这个部门从建立初,便是人类与异常共建共处的运作模式。 如今听来,异闻课却是由人类最先建立,之后逐渐吸纳异常加入的么…… 但……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尾巴一下又一下地扫着地面,秦思考了好一阵,忽然问:“如果按照你所说的,异闻课的前身「异对寮」,在建立之初,就广邀了其他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的话……那现在的咒术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是独立于异闻课的组织?据我所知异闻课内现有的咒术师,甚至没有一位是隶属于咒术界送来的,反而全都是机缘巧合之下习得粗浅本事的散修。” 秦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这才继续道: “而且在你的描述里,阴阳师一脉曾经在异闻课中享有极大话语权,算是站在了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一批人。可你看现在,异闻课的运作与工作,明显并不是由阴阳师做主的,甚至于……” ——甚至于连你们的家主,都成了随随便便就可以牺牲性命、用以镇压强大异常的可消耗品。 最后的半句话,秦咽回了肚子里,但他知道,眼前这位阴阳师不可能听不出他的未尽之词——想要镇压这只异常的方式有很多,但异闻一系,却偏偏沦落到了必须牺牲家主才能成事的地步。 这里面真的没有猫腻吗? 或者说—— 上樱拓真,那位异闻一系的前任管理官、阴阳世家上樱家的前代家主,那位在秦模糊的记忆里,总爱用笑眯眯的语气说着一针见血的话,鹤发苍颜、睿智博爱的慈祥人类…… ——对方的殉道,到底是自愿,还是另有隐情呢? 第148章 不听、不看、不想 秦问了很多问题,但又好像什么都没问。 因为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 ——一个都没有。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雨。 一开始,雨势很小,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人身上,像是上好的丝绸拂过肌肤,细腻之中带了一丝微凉,很是惬意。 沙沙声不断。 在树丛间、墓碑上、泥土里,密匝匝的银丝逐渐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尽数笼罩,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尽皆染上了一抹浸透骨髓的潮意。 此时已是秋末。 当入冬的第一缕冷空气乘着夜色,蹑手蹑脚融于雨水之中时,原本百无聊赖伫立在屋檐上的乌鸫抖了抖翅膀,控制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啾……啾!” 晃了晃晕晕乎乎的小脑袋瓜,乌鸫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条流传许久的风俗——打喷嚏是被诅咒的表现,是很不吉利的。 不吉利…… 这么说起来,错失班机只能连夜赶路、偏巧这时又遇到下雨,这的确是很不吉利的征兆啊。 在越来越密、越来越急的雨将自己的翎羽彻底打湿前,乌鸫心事重重地飞了下来,翅膀一敛,落到了三尾大人的右前爪边。 “大人,下雨了,”抖抖羽毛上的雨珠,乌鸫有些费劲扬起小小的脑袋,嫩黄的嘴壳一张一合,“我们现在启程吗?如果再不走的话,等雨势大起来,我们恐怕就有麻烦了。” “……” 秦没说话接它的话,只是用那双深邃无波的狐瞳,静静凝望着面前这位阴阳师。 “——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 阴阳师沉默,狐狸便也跟着一起沉默。 蹲在地上的乌鸫左右看看,一时摸不清状况,张了张嘴,似乎是想继续说话,但犹豫了一阵之后,到底还是跟着一起闭嘴了。 “……” “……” 杳无人烟的旷野里,异常突如其来的急雨,使得连成一片的“沙沙”雨声不绝于耳。不时有小动物跑动间带动草叶树枝,枝丫摩擦间泄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偶尔还能听见不知是什么鸟的凄长啼鸣。 万物有声,却唯独这被封印阵法笼罩的角落,静得就连呼吸与心跳都觉能听清,与周遭生机勃勃的一切都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沉默和拒绝是两码事。 拒绝是不想说,沉默却是不能说。 可…… 到底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是阴阳一脉的没落、咒术界的独立、异闻课主导权的转移?还是前任异闻一系管理官上樱拓真的死? 又或者说…… ——异闻课内的一系列变故,其实与三十年前的那场血色夜息息相关呢? 这样的猜测或许有些离谱,毕竟在阴阳师方才的言谈之间,压根就没有提到血色夜这件事。 但…… 一切事情的发生,都不会是毫无预兆的。 30年前自己贪玩、拐着小阿岚一起离家外出的消息,为什么会被那些异常知晓? 自从诞生之后、自己身为三尾的消息便一直被家里藏的好好的,但为什么偏就那么巧,自己和小阿岚刚跨出家门,下一秒,便迎来了无数觊觎三尾血肉和力量的异常的追杀? 还有那场血色夜…… 那些居心叵测的异常,选取的时机实在太好了。 如若那场血色夜惊变的时候再早些,那时的秦尚未拐带阿岚偷溜出家,自然也并未因伏杀重伤,战力未曾受损之下,寻常异常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将。惊变再晚些,等秦身上遭伏杀的伤好了大半、有了一战之力之后,族里也绝不会落得个倾巢覆灭,只剩秦和姐姐携幸存幼崽仓皇出逃的下场。 妖怪们不蠢,比起动脑,他们更乐意动手,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脑子、不会思考。 秦当然也一样。 ——他不是傻子。 不提30年前的那次血色夜灭族惨案,就说3年前那场差点令他身死道消的诅咒之种成熟夜里,就有太多细节,压根经不起推敲。 背刺于秦、之后却不知道为何被秦遗忘的天使恶魔,迟迟不至的咒术师援军,战场上忽然联手的鬼童丸和漏壶…… ——导致秦第二次断尾的罪魁祸首,绝不仅仅只有暴乱的异常和天使恶魔。 过去的秦羽翼未丰,在孤身深入敌营的情况下,要想达成大计、探听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就不能锋芒毕露,招来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敌人的戒心。 只是,如今形势又与当年不同,狐狸再也不是孤军奋战的一方了——经过十数年的经营,“慈悲”且“慷慨”的三尾身后,簇拥了大批尊敬他、信任他、爱戴他的追随者。 换句话说…… ——现在的秦,已经有资本,去深究那些曾经只能选择不听不看不想的疑点了。 思绪起伏、心念电闪,白狐微微低头,用一种充满热切和期许的清澈目光,灼灼望向身侧的阴阳师。 他的视线分明存在感极强,但阴阳师却无动于衷,就像是根本没有感受到一样,眼眸微闭,一言不发。 “……” “……” 沉默还在蔓延。 但秦却从对方沉默抗拒的态度之中,读出了某种不详的意味。 心脏在漫长的沉默之中,不断向下坠落,坠落,坠落……空荡荡、轻飘飘的,仿佛就要像这样直接落入那神秘未知的地心深处一样。 深秋的夜风灌入空洞的心脏深处,秦先是感觉到一阵阵发冷,然后是密密麻麻的痛。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是被虫子钻出了十万八千个微小空洞,初始时毫不起眼,却在某一次他深呼吸时,将流入气管和肺部氧气全部漏出了体外,只留给他一阵阵恍若窒息的气闷感。 那种气闷感令人烦躁。 烦躁便生口业。 “——就为了一句轻飘飘的所谓遗嘱,你难道就心甘情愿在这种鬼地方困守一辈子、就心甘情愿地为此献上自己的生命吗?” “你难道不想离开这里吗?不想回上樱家颐养天年吗?” “你难道不想让阴阳一脉唯一愿意出仕的上樱家,重拾曾经平「异对寮」时期的尊荣与风光吗?”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上樱拓真死去的真相吗?” 话音落地,惊雷炸起。 ——轰!! 轰隆隆!!! 雷声炸响,雨势骤疾。 一闪即逝的银紫色闪电短暂驱散黑暗,照亮了秦盛满偏执的眼。 “——我可以帮你的,上樱家的阴阳师。” 在轰然落地的滂沱大雨之中,狐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面前人类阴阳师,像是在等待宣判的末路囚徒,执拗之余,充斥着一股子几近魔魅的蛊惑与挑唆。 “你似乎知道很多东西,阴阳师。” “把你隐瞒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会为你达成夙愿——你知道的,我们狐狸,一向擅长为人们满足心愿、帮助他们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明明只是个没担当、不敢出仕祛除厄难的懦夫,可他们花开院家,却霸占了阴阳界第一世家的宝座长达百年……你不觉得,这对满门英魂、济世度人的上樱家一点都不公平吗?” “阴阳师,只要你把我想要的情报告知于我,我自有办法让上樱家再度崛起,重现往日辉煌……” 雨声太大,雷声也响,秦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说了很多很多。 但,回应他的,却只有死寂一般的默然。 阴阳师仿佛入定了一般,双目紧闭,面色无波,唯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斜飞的雨水打湿了阴阳师的冠冕和狩衣,大片深色的水渍飞快扩散,就如东京如今风谲云诡的形势,酝酿数十年的阴谋正悄无声息地蔓延。 滂沱大雨淋湿了人间,模糊了爱恨。 潮湿的水汽弥漫开来,附着在温暖蓬松的毛发上,将屋檐下避雨的白狐身上的热意尽数带走,只剩一片寒凉。 年迈的阴阳师没有理会三尾蹩脚的蛊惑。 漫长的沉默过后,微微弓着腰,他一撑膝盖站起身。 慢吞吞地转过身,阴阳师用那只总是执笔画符、捏诀掐印的右手,轻轻拾起一小节被风雨摧落在墓碑上的枯枝。 “入秋了。” 他的语气轻淡。 手腕抬起,广袖滑落。 在白狐骤然紧缩成针孔大小的瞳孔注视下,秦清楚地看见——阴阳师的右手小臂上,烙印着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鲜红色图腾。 ————————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耽误周一早上的教学任务,秦和乌鸫还是冒着大雨,连夜赶回了警校。 只是,回是回来了,课也正常在上了,从来都身强体壮、百病不侵的狐狸大妖,却是在第二天发了高烧。 被幼崽强心按在医务室床上的秦教官含着温度计,摸了摸自己烫得吓人的脸颊,满眼新奇。 ——除去受伤流血之外,他长这么大,可从来没生过病呢。 发烧导致的高热,把狐狸漂亮的眼睛烧的通红。秦揉了揉眼角,感觉有点酸,还有点胀。 “发烧……为什么眼睛会痛……” 听着某人含含糊糊的嘟囔,降谷零缓缓打出一个“?”,差点就被气笑了。 “闭嘴!好好含着温度计,不许说话!” 一连许久都躲着监护狐走的人类小崽,凶巴巴地斥责一句,为表威慑,伸手拍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指尖传来的可怕高温,惊得睁大了眼。 “——hiro!”低咒一声,降谷零连忙抬高声音去喊幼驯染,“毛巾好了吗?我感觉他快要烧晕过去了!” “来了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很快,一条沁凉的湿毛巾,就被敷在了某个不老实地到处乱看乱摸的男人额间。 啪——!! 某人摸向温度计的爪子,被狠狠拍开。 “不许动!” “……” 顶着幼崽严肃的表情,秦撇了撇嘴,默默把手缩了回去。 ——被学生凶了呢,秦教官。 站在一旁的铁柜前、手忙脚乱翻找药盒的医务室老师有些同情地替对方鞠了一把泪。 五分钟时间到了,医生抬手取过温度计,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医生:“……” 医生:“……” “多少度啊?”松田阵平凑了过去。 “……41.4℃,准备送医院吧。”医生将温度计给对方看了一眼,推推眼睛,尽可能冷静道,“尽早送医,免得发展成肺炎、再把脑子烧坏了。” “……” “……” “不用了。” 不知道是不是狐狸和人的构造不一样,虽然已经高烧到可以直接抬去急诊科的程度,但秦的意识却还是很清晰,转头看像医生,语气诚恳:“不用去医院,开点药就行。我身体很好,很快就会没事的。” 医生闻言瞪他:“你是医生还是我是?” 降谷零看着秦的眼神也不太友善:“别逼我绑你去。” “……对不起。”狐狸讪讪地缩了回去。 萩原研二扶着病号坐了起来,关切问:“秦老师是做了什么吗,怎么突然烧成这样了?” “别不是烧傻了吧?”松田阵平伸手在秦眼前晃了晃,竖起三根手指,“这是几?还认识吗?” 晃来晃去的手指头看得秦有些眼晕,一不留神,就被犬科动物本能占据上风,“吭哧”一口啃上了某人的手。等他回神松口之后,他的犬齿已经在对方指节上留下一对尖尖圆圆的牙印了。 松田阵平当即大惊,抽回手,用力甩了甩:“你干嘛咬人啊??不是、高烧怎么还伴随狂犬病症状啊?!” “……”秦视线飘移,强作镇定,干巴巴地说,“你不手贱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烦着呢,别来招我。” 松田阵平登时语噎。 “秦老师,喝点水吧。”勤劳又忙碌的小蜜蜂诸伏景光同学,不知从哪变出个保温杯,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水递了过来。 秦刚接过喝了两口,下一秒,医务室门就被推开了,伊达航大步入内,把烧的满脸通红、双眼迷蒙的教官先生从床上一把拉起,和松田阵平一左一右架着人就开始狂奔: “——我给医院打过电话了,床位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就可以过去!” 秦:“……” 他有些受宠若惊。 “没、没必要吧?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 身高过分优越的秦教官小腿耷拉在地、被学生拖着冲出医务室,一路引来无数围观,一时间羞愤欲死,用力挣扎,“我觉得我很好!真的!真的不用去医院的!” ——只是一点小小的高热,甚至连伤口都没有,和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一比简直微不足道。 紧追在后的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对视一眼,果断上前。 半分钟后。 陷入呆滞的秦教官,被自己的四个冤种学生“大”字形抬上车,在降谷零的押解下,飞快奔赴了医院。 第149章 生长热 熟悉的病床,熟悉的主治大夫。 唯一不一样的是,上一次被救护车抬过来的秦,病因是[误服巧克力引发应激性昏厥],而这一次,则是[病理性高热]。 “——这次没乱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吧?该不会又偷吃巧克力、导致受惊过度发烧了吧?” “……” “我看了你的病理报告了,没发现感染性或肿瘤性疾病,不过也不排除是药物导致高热——你前一天吃什么药了?抗生素?甲状腺素?还是呋塞米?” “……” “不说话?” “我看看哦……”一束刺眼的强光落在眼皮子上,晃得秦瞳孔条件反射地缩进,片刻之后,医生笑眯眯地收回手电筒,摸了摸病号看上去手感极佳的头毛,“嗯嗯,瞳孔对光反应良好,看来还没烧坏脑子。” 秦无语,一把拍掉某人的爪子,扭头看向窗边满脸紧张的崽。 “给我办出院。” 看了一眼监护狐扎着输液针的手,降谷零有些为难:“再观察一天吧?反正下午也没有你的课了,高烧还是很危险的……” “出院。” “不行。” “……” “……” 眼瞅着两人你瞪我我瞪你,互不相让、一副下一秒就能掐在一起的模样,医生眨眨眼,笑着上前打圆场:“秦先生的身体状况很好,温度也降下来了,不过您身上似乎还有不少陈年旧……” “——的场医生!” 眼神可真凶啊…… 有趣。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的场医生笑眯眯的将话咽下:“啊,是这样——考虑到高烧可能引发并发症的关系,医院这边,还是建议秦先生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比较好哦。” “这样啊……我明白了。”降谷零点点头,看着陷在柔软的病床中央、却犹不服气的某人,没忍住,眼神柔和了些许,“听见了吗,老师?最近就在医院里好好休息,等到身体康复再出院吧。” 阴戾的眼神在看向降谷零时一秒放晴,秦耷拉着耳尖,无精打采:“可是你们马上就要毕业了啊……这个时候离校会影响你们最后一个月的教学进度的……” “没关系啦,您给大家打的基础的很好,就算拜托其他班的教官代一两节课也完全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 沦为背景板的医生眨眨眼。 又眨了眨。 “——您是想让秦先生尽快出院吗?” 突如其来的插话,让降谷零一愣,迅速回头:“您有什么办法?” “保持愉快的情绪可以稳定病人的内分泌和循环系统,从而分泌一种激素,让人更快恢复健康哦~” 降谷零:“所以……?” “医院门口的[生面包]今天有新品上线,我这里有那家店的打折券,您看……” 上一秒还半死不活的秦,登时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鲤鱼打挺从病床上翻了起来: “我要那个!请给我买!!” 降谷零:“……” 沉默一阵,他看了看秦输液瓶里所剩不多的药水,有些为难:“可我还得看着药……” “我可以帮您看着的,降谷先生,”的场医生非常善解人意,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表,“正好快到换班时间了,我等下没什么事,可以在这里帮忙看着。” “问题解决!”秦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头给幼崽数,“我想要黑麦土司,红豆夹心面包,抹茶司康,还有……” 零零碎碎报了一大堆菜名,秦高高兴兴地和崽挥手道别,目送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呆愣表情的崽崽出门:“早去早回啊零崽,老师我的好心情可就靠你了哦!” 事情发展太快,等降谷零听见房门在自己身后被关上的声音时,他整个人已经站在了医院走廊里。 面前站着的,是几个帮忙去取各种检查单挂号单的怨种同期。 降谷零:“……” 同期们:“……?” 房间内。 刚才赶人的动作稍显粗鲁,秦手背上的输液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了一下,针头异位,手背很快肿了起来。 秦瞟了一眼,不怎么在意地伸出手就想拔针。 “?”医生赶忙上前,一把按住,“你干什么?” 秦重重一把拍开对方的手,连同对方掌心藏着的符箓一起拍飞了出去:“给妖怪输人类的药,你不觉得好笑吗?还有,你刚才支开我家孩子的演技真的很烂。” 的场医生无辜眨眼:“真的吗?还好吧?而且你现在这不是已经退烧了么。” 秦没说话。 金蜜色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对方的眼睛,许久过后,秦牵动唇角:“我真的是发烧吗?” 医生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 “哦,”黑发黑眼、看上去平凡且普通的医生先生忽然笑了起来,笑容轻佻,抬手想勾秦头顶那对软乎乎的狐耳,“——那你的猜测,还挺准确的呢,聪明的小狐狸~” 秦躲了躲,没躲开,当即呲牙,狭长多情的狐眼闪烁着野兽独有的冷峻的光。 “我想你最好对的场家的合作伙伴放尊重一点,的场医生——否则,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我把今天发生的事,告知你们的场家的家主,的场静司的。” “……” 医生眼底虚伪的笑意很快消失。 他低着头,凝视着病床上那只与先前温情模样截然不同的凶悍三尾:“你倒是和那些愚蠢又无知妖怪不一样。” “一样的话,的场静司也不会接受我的合作邀请了。” “……”医生语塞,“我说,你们狐妖都像你一样,擅长把天聊死吗?” 秦把对方先前问过的问题又再次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 “……” 面上多余的神色逐渐收敛,医生撩起下摆,落坐在床边的木椅上。 “检查报告的事,我没骗你。你入院这两次的报告都显示,你是一只非常健康的狐狸。” 秦没看他,抬手从果篮里摸了一只苹果,用袖口随便擦了擦后,咔嚓咔嚓啃了起来。 医生“……”了一阵后,无奈,继续道:“虽然报告都显示正常,但两次报告之间还是有差异的。” “嗯。” “……你都不好奇的吗?”医生再次无语,吐槽一句,见狐狸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这一次的高热类似生长热,似乎让你的身体加速了某种变化。” “虽然人类的仪器检测不出,但我却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你的体内缓缓苏醒。” “是好事吗?”嘴里啃着苹果,秦漫不经心问。 “或许。但这要看你怎么想它。” “?” 医生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的身体似乎出现某种变化,类似生长痛,是妖怪里比较罕见的二次发育。从数据上看,它的确是朝向好的方向变化的,但这个过程漫长且痛苦,肯定会让你吃不少苦头,甚至有可能会面临生死危机。” “这场变化对你来说,就像蝴蝶破茧。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去等待化茧成蝶的过程的话,那么或许,打断这一次的化蝶才是对你来说的最优解。” “……”秦用自己的方式尝试去理解,“意思是,等变化结束之后,我会变得更强?” 医生一摊手:“我没见过,不能给你保证。但理论上来说,生物进化不会朝更弱的方向。” “……” 行吧。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秦加速啃完了手里的苹果,将果核随手丢进垃圾桶里,“我从来没听说过,狐狸的发育还有第二次的,通常不都是成年礼的时候就到头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 为了防止自己被这只对陌生除妖师并不算太友好的妖怪痛击,的场医生沉吟片刻,还是说:“你最近接触什么特别的东西了吗?吃了什么特殊的食物?一般来说,能让妖怪打破种族限制进行二次发育的,只有一些特殊的、蕴藏强大力量的灵物才对。” 秦回忆片刻。 “小纸人算吗?那种阴阳师召唤出来用以打扫庭院、搬运文书的小纸人式神,我昨天吃了一打。” 一、一打? 的场医生一愣:“……或许?你有吃剩的吗?我拿去做个分析鉴定。” “没有。” 的场医生顿时满脸遗憾。 “还有我的尾巴的碎片,我吞掉了它。”秦补充,“碎片的确为我补充了大量的气血和妖力,但我总觉得……” 秦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说,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或许我不该那么草率地吞掉它。或许还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也不一定。” 医生想了想,出于微薄的医德考虑,友情提醒: “——可是,如果你不吃掉并消化掉它的话,连断两尾的重创、再加上之前自戕留下的暗伤……这些足够让你的身体,在未来五年内急速衰败下去了。你听说过天人五衰吗?受到那种程度的损伤,你是绝对等不到破茧那一天的,你会死的。” “……” 秦抿唇,片刻之后,低声说:“……只有五年?” 这一次,医生给出的答案很肯定:“只有五年。如果这五年里你再受到任何形式的重创,这个时间还会提前。” “……” “……” “——所以我说,你要不还是给我们家主当式神吧?” 帮着狐妖调整了一下歪掉的输液针,的场医生好心道:“式神契约结成的时候,你的生存状态会发生改变,到那时候,你身上这一切麻烦伤病都会一扫而空的。” 秦没理他。 医生自觉没趣,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凑上前,将一个小白瓶丢给了狐妖:“看看这个,我猜你会对它感兴趣的。” ……? 装神弄鬼。 秦接过这只三无小药瓶,简单查看之后,拧开了瓶盖。 然而,就在密封瓶盖被他拧开并取下的一瞬间,秦脸上的表情,却骤然凝固了。 他猛的抬头,急切地想同医生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见医生微笑着飞快后退,紧接着,病房门便传来打开的声音。 “——老师,我买面包回来了!我还给你带了一杯热可可!” 第150章 万籁俱寂 ——病人家属回来的时机刚刚好。 盯着三尾那仿佛要杀人一样阴沉的眼神,的场医生心有余悸,摸了摸胳膊上支棱起来的寒毛之后,火速找借口溜了。 剩下五只满心关切的小崽,叽叽喳喳地凑在了病床周围。 “医生刚才怎么说?你是因为什么发烧的啊?” “……因为昨晚淋雨狂奔?”为了不在以松田阵平为首的三只正常人类幼崽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秦略微沉吟,找了个不算太过离谱的借口。 松田阵平顿时一脑门子的问号:“你搁这演偶像剧呢?还是那种烂俗肥皂剧!” 秦拿果盘里的苹果丢他:“你就说浪不浪漫吧。” “嘁。” 送给某人一对大大的白眼,松田阵平单手接过苹果,一点也不客气地啃了起来。 秦很大方地把床头柜上的水果给小崽们挨个分了分。 末了,他看向一旁的降谷零。 “——我刚才和医生沟通过了,不用住院,只需要下课之后准时过来做个检查、记录一下身体数据就可以了。”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在发现老师身体不适的时候果断破冰的降谷零,在这个时候,又开始对自家监护狐的视线躲躲闪闪的。 此时此刻,听见秦这么说,他也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垂着眼,语气淡淡地:“你决定就好。” “……” “……” 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一大一小,第一次在沟通时显得尴尬又局促,过去仿佛说不完的话,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一句都搭不上。 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太过诡异,萩原研二蹲在一旁瞅了一会儿,果断上前岔开了话题。 “——秦老师,该吃药了!” 端着一杯尚且温手的水,他一头拱开僵硬站在病床前的降谷零,笑眯眯地将水杯连同药片一起塞给了秦。 秦回过神,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药片,点点头,没说什么,张嘴直接全塞了进去,也不喝水,“咕噜”一声直接咽了,末了咂咂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味儿。”他说,表情看上去甚至有些高兴,“比医务室的止疼片好吃,止疼片苦。” 这么说着,秦抹了一下嘴,气场之豪迈、动作之潇洒,看得萩原研二一愣一愣的。 萩原研二挠了挠头。 他仔细观察了一阵,确定秦目前除了脸色还有一些晕红之外,精神头什么都很好,于是试探性地说:“您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事了……那我们这就先返回警校、继续上课了?” 秦挥挥手:“走吧走吧,不用管我,我一会儿输完液自己就回去了。” 诸伏景光很贴心,指了一下秦头顶的一个座机样的小东西:“秦老师,如果没药了可以按这个,护士很快会过来的。” “好哦。” “吃的放在这里,您饿了可以随时拆。” “嗯嗯。” “想要如厕的话……” “——景光。” 秦仰头看着他,清亮亮宛如一汪流动的阳光的眸子里,清晰倒映出了诸伏景光的脸,“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不用担心。” 话被打断了。 站在原地,诸伏景光有些尴尬,局促地捏了捏自己的袖口。 他知道自己今天有点操心过头了,但没办法,从认识的时候开始,秦就是一副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模样,想是一座永远不会被击垮的钢铁堡垒,呆在对方的身边,会让人无法抑制地产生一种安全感。 ——他很少看到对方像今天一样脆弱的场面。 深吸了一口气,诸伏景光露出一副和平时无二的温柔表情,冲着病床上的人笑了笑:“那么,我们就先离开了。” 秦“嗯”了一声,目送几人离开时还不忘叮嘱一句:“要好好上课哦?如果再被老师告状,说你们上课的时候胡搞八搞的话,明天的柔道课你们就死定了。” 很有用的威胁。 包括走在最后的伊达航在内,五个小崽子几乎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在收到教官先生更多的威胁之前,脚底抹油,飞快溜走了。 —————— 三瓶水很快挂完,秦按照诸伏景光的叮嘱,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 不知道是不是的场医生提前打过招呼,来的护士小姐看上去并不是普通人类,身上隐隐有着异常能量的波动。 利索地替病人拔了输液针,护士小姐给秦贴了一块止血贴。 “谢谢你,麻烦了。” 对于与自己无冤无仇的陌生人类,秦一向很有礼貌——或者说,只要不招惹到他的头上,秦就会一直保持一个温和无害的外表。 冲病人微笑了一下,护士小姐端着托盘,临走之前,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说:“听朋友说,隔壁的警察医院,收治了一位警官先生,似乎是来自公安那边的。” “……?”秦愣了愣,“公安?那也正常吧?毕竟像是他们那样丝毫不尊重别人隐私的法外狂徒模样,外出时一时失察,被人套麻袋狠揍一顿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的。” 护士小姐摇了摇头,看向秦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秦以为对方会再说些什么,但一直到收拾好手推车离开病房,那位好心的护士小姐都再未和秦搭过一句话。 ……好奇怪的人类。 这么想着,秦低头看了看针眼,确定对方不再流血之后,拎上幼崽们给自己买回来的零食,决定去隔壁警察医院慰问一下同事。 哪怕他们之间或许并没有见过面。 …… …… 半小时后。 看着躺在ICU里、生死未卜的某人,秦的眼眸沉了沉,在这一刻,终于理解了方才那位护士小姐奇怪眼神的含义。 “——他怎么样了?” 抬了抬下巴,秦轻声问着身边的人。 厚间摇了摇头,嗓音嘶哑:“……躺了两天了,医生说赤田的情况不太好,让做好心理准备。” 事实上,不只是ICU里的赤田情况不好,就连厚间身上也狼狈的很,制服凌乱,眼下泛青,镜片被打碎了一只,一身血味混杂着药味,熏的秦止不住蹙眉。 “怎么回事?”秦扶了一把看上去欲言又止的厚间,拎着人坐到了ICU门边的金属椅上,“你们遇到了什么?怎么会被伤成这样?” 厚间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遇到了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 秦有些诧异:“奴良组的?他们不是一向和异闻课井水不犯河水吗?怎么会突然袭击你们?” 厚间再次摇头。 “不是奴良组的百鬼夜行,是诅咒之种的。” “哦,不是奴良……” 秦放下了心,但只放下了一半,在听清厚间下半句之后,眼睛瞬间睁大,大手下意识狠狠握住了对方的肩膀:“——你刚才说什么?!诅咒之种??!” “对……” 厚间吃痛,眉心有一瞬间的紧皱。 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叹息一声,有些脱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您没有听错,就是诅咒之种。” “——时隔15年,又一位新生的诅咒之种,重新出现在了异闻课的情报之中,并且出没地点,就在东京。” 秦的脸色阴晴不定:“上次开会的时候,北村还说,只是有人目击疑似诅咒之种的存在出没……” “是的。”厚间也不知道该说他们倒霉还是怎么样,“20年内,连续两位诅咒之种降临东京……或许就像外界讽刺的那样,我们东京,实在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吧……” 秦没有就此发表什么言论,只是转眸,仔细端详了一下身边这位人类部下的状态,目光最终定格在对方胸前包的厚厚的止血绷带上。 “你怎么样?需不需要也去治疗一下?” 厚间情绪很低落,捂着脸,声音里透露着掩饰不去的自责与疲惫:“被一只恶魔刮破了点皮,小伤。——不过,要不是赤田替我挡了一下,说不定现在躺在里面的就是我了。” “是么。” 意味不明的两个字之后,ICU门外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滴滴滴”的刺耳报警声,惊醒了医院走廊里的一人一狐。 “怎么回事?”秦撑着头,发现不少医生护士行色匆匆地一路冲进了赤田所在的ICU里。 一瞬间,秦猛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去看看!” 厚间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不过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依旧是麻木且疲倦的。 他跟在秦的身边,一起站在磨砂质地的ICU玻璃门外,目光落向室内模模糊糊的大片影子上。 秦贴在玻璃上,很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脸上的表情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他和赤田不是很熟悉的关系。 事实上,因为他接了“近距离看管诅咒之种”这个长期外勤任务的关系,他和异闻课里绝大多数公安都不是很熟悉。 在那样一堆不太熟悉的公安同僚里,只有赤田和厚间,是不一样的。 ——秦花了不小的心思,把赤田从东京骗去熊本,只为了招揽自己。 ——秦在厚间的手上,第一次骗到了公安的食物。 秦自觉这并不是什么真挚不可替代的感情,但真要说起来的话,秦还是不希望这两个人类死掉的。 就算他们或许会是潜藏在自己身边的敌人。 看着自家上司脸部五官都快要被玻璃门挤平了的模样,厚间扶了一下破损的眼镜,想了想,宽慰:“不需要太过紧张的,秦大人,最近两天,赤田的状态一直像这样反复。” “是吗?” “是的,一会儿就好……” 话音未落。 下一秒…… “滴滴滴”响个不停的仪器声骤然止息。 万籁俱寂之中,秦清晰听见了icu里一声声遗憾的叹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0-160 第151章 我不能陪吗? 上一次看见白布盖上人脸、医生护士低头致歉的时候,还是在降谷奶奶宣布抢救无效过世的时候。 那时候的秦,其实对降谷奶奶的去世早有心理准备,因此除了伤感之外,并无太多意外。 ——缠绵病榻五六年,若不是有大妖的祝福,降谷奶奶或许早在降谷零小学毕业的那一天,便器官衰竭去世了。 在那之后,每一年,秦陪着降谷零去给降谷奶奶扫墓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对于一个只能依靠仪器维持生命体征,活得毫无质量与尊严的人类来说,从容离开、保持最后的体面,也许是一种最好的选择。 死亡是世间唯一一种解药,能够治愈人们痛苦而不幸的一生。 如果说,那时候的秦对于死亡的到来很坦然的话,那么现在,他无疑是茫然的。 他没想过与自己相识二十余载的同僚,会就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自己的面前。 他也同样未曾想过,自己第一份亲手开具并签署的死亡证明,会来源于赤田。 办公室里。 握着笔的指节隐隐有些泛白,秦抬头看着面前的几人,半晌之后,嗓音微哑:“赤田他……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北村祥也摇了摇头。 “赤田一生未曾婚娶,父母早早病逝,身边并无其他兄弟姊妹。除了我们五系的人,他甚至也没有其他亲友。” 秦:“……” 他闭了闭眼,捏着笔的指尖微微收紧。 “……我的狐纹呢?”他涩声问,“当年和他一起回异闻课的时候,我送过他一枚狐纹,可替他一命……狐纹去了哪里?我为什么没有感觉到狐纹破碎?” 厚间没说话,一旁的北村祥也脸色也很是难看。坐在房间角落的花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一直没有动作。 秦定定看着他们。 半晌之后,他猛的站起身。 “——秦君!” 过往二十载的共事时光里,大妖很少向自己的人类同僚释放威压。 还没出外勤时,秦总是给人一种柔顺温驯的错觉,每日只是懒洋洋躺在自己的软垫上等开饭,如果能得到路过同僚投喂谷物制品的话,基本上,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他都愿意出手相助。 懒散贪吃又没出息。 面具戴得久了,人类偶尔也会忘记那只看上去总是一副吃不饱睡不醒模样的雪糯米团子,其实是一只凶残可怖的三尾大妖。 便如此刻。 三尾狂乱暴躁的气势一起,置身在大妖冰冷眼神的注视之下,两人恍惚之间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野兽盯上的食草动物,只要稍有异动,下一秒,便会被掠食者开膛破肚。 北村祥也的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他快步上前,想要阻止大妖推门的动作:“狐纹还在!它只是、只是被封印了……” 狐纹。 被封印了。 两个短句组合在一起,砸得秦几乎有些头晕目眩。 一句精悍简短的话,让没什么文化的大妖品味了很久。 半晌之后,头顶一对狐耳的男人微微转头,看向面色难看的北村:“谁干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 北村咬牙,不答。 野兽椭圆形的瞳孔在日光之下紧紧收缩,像一把尖锐的钩子,直直刺进人心最深的角落,将一切阴私不堪全部勾到阳光底下摊开。 然后,任由腐烂与霉味被太阳精火彻底点燃。 “阴阳师?” “咒术师?” “诅咒师?” “恶魔猎人?” 连三尾的狐纹都能封印…… “——总不至于是异常吧?” 一个接一个的名字从大妖口中滑出。 每一个名字吐出,北村祥也的面色都苍白一分,一直到他听见某个名字时,一大颗摇摇欲坠的冷汗,骤然见便滚入了他徒劳睁大的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难耐。 “秦君……”他几乎用哀求的语气,上前两步,想拉住秦的手腕,“不要再问、也不要再追究下去了……” “为什么。” 大妖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只属于人类的、冷汗黏腻的大手:“他是人类,是同事。” “但他死了……!” “对,但他死了。” 大妖的目光不闪不避,直直凝视着北村祥也狼狈的面容。他们说着同样的话,话语中的意思却截然不同。 甚至于,他们对于一条生命逝去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我不明白。”秦歪了歪头,语气中不带什么感情,比起质问,更像是平静的阐述,“我以为卑贱的只有异常的命,却原来在你们的眼里,同类的命也如此廉价。” 赤田是一个很好的公安,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异闻课。生前勇敢机敏,死却不瞑目。 “我以为你们至少会物伤其类……他的尸骨正停在医院的太平间,整个课里,却好像只有我为他的死去而感到悲伤。” 北村祥也张了张嘴。 “你们把他看做什么?工具?可再生消耗品?还是供某些人研究的小白鼠呢?” 手腕轻拧,几乎不费多大力气,秦就挣脱开了对方的桎梏。 “——想要我的狐纹,是吗?” 北村祥也瞳孔一颤。 “——想要批量获取和狐纹有着相同力量的图腾,是吗?” 秦的语气不含什么讥讽,但说出的话,却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的转圜余地。 “我不会给赤田签这份死亡证明的。” “我以后也不会再给出任何一枚狐纹。赤田身上这一枚,将会是你们能够得到的最后一枚。” 他勾了勾唇角,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你们公安要是有种,就一辈子别火化他的尸体,抓着他那一枚狐纹研究一辈子。” “我倒要看看,如此毫无人道的做法一旦被宣扬到异常群里,异闻课这个人与异常领袖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 …… …… 离开了医院之后,秦给早川秋打了个电话。 早川秋大概早就知道赤田死亡这件事,得知秦的要求之后,也没过多耽搁,很快就将赤田生前的住址发送到了秦的手机里。 “谢了。” 电话那头,早川秋沉默了一下,问:“……您还好吗?” “……” 秦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狐妖绵软之余透着茫然的声音,缓缓在电话那头响起。 “我没想过他会这么早死掉……我明明给了他狐纹的。” 早川秋低声道:“不是您的错。人类的生命本就脆弱短暂,赤田秀树入职至今也快三十年了,他本人也五十多了——这个岁数,对于异常力量的拥有者来说,已经算得上高龄。” 五十多了啊…… 秦的眼神晃了晃,喃喃:“我总还觉得,他还是当年去熊本接我时的模样,傻傻的,憨憨的,很好骗……但在某些方面又格外的敏感和执着。” 早川秋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事实上,他平时也并不是一个很擅长安慰人的人。 他思考了一阵,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我不能陪吗?” 像是有些不忍给出这个答案,过了好一会儿,早川秋略微低沉的声音这才在电话那头响起。 “你们已经一起走过一段了。” 是时候分别,各自奔向属于自己的结局了。 “您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秦是妖怪,是长生种,不出意外的话,他能活很多很多年。甚至于,如果缘分未尽的话,他或许还可以陪伴身边之人的转世,再在这个人间走一遭。 “您要尝试习惯。” 习惯生离,习惯死别,习惯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个残酷的人世间,踽踽独行,只影寥落。 秦很聪明。 他很轻易地就听懂了早川秋的意思。 但很多时候,他又希望自己不要那么聪明。 他握着手机,站在警校的大门外,微微仰头,任由薄暮的残霞落在自己的脸色,浸润了眉眼,模糊了表情。 “——你也会离开吗?” “我也会离开。” “那零酱呢?” “也会。” “那景光呢?” “会。” “那——” 青年冷淡的嗓音,打断了前监护人偏执的垂死挣扎:“不只是我们,您认识的所有人类,松田阵平、萩原研二、伊达航、娜塔莉……所有人都会死,您没有办法一直一直陪着他们。”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秦的声音很轻,似乎并不是说给电话那头的人听的。 “我是三尾,我应该是有办法的……对吧?” 早川秋不是那种会用善意的谎言欺骗别人的性格,他下意识就想要反驳。 可,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对面的人继续喃喃自语。 “如果妖怪不可以的话,神明一定可以的,对吧?” “就像当年祝福降谷奶奶那样,我一定、一定可以……” 隔着一部手机,早川秋看不见,但一直跟随在秦身边的乌鸫和座敷童子却能清晰的看见—— 大片大片灿金色的封印痕迹,从大妖的血肉深处一寸一寸浮现而出,一点点地,将大妖的全部皮肤金属渲染成灿金色。 然后…… 那些灿金色的封印,以一种霸道无匹的气势,生生绞碎了对方手腕上的鲜红色图腾,在勾勒完最后一笔之后,骤然崩碎。 哐…… 哐——!! 无形无相的声纹嗡鸣着,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遍遍疯狂冲击着桎梏。 座敷童子的心跳都要停住了。 小小的身影僵硬趴在警校大门边,它仰头,颤声询问蹲在自己头顶的乌鸫:“那是什么……” 乌鸫也吓得翎羽炸开。 它盯着秦,一边观察,一边警戒。 但,当它的眼神,落在秦身后那条在情绪振荡之下挣脱了[界]的束缚的狐尾的瞬间,乌鸫的表情骤然凝固了。 “尾巴……” 漆黑色的小鸟喃喃自语。 “尾巴……在流血……” 第152章 殊途同归 警校生们入学时尚是落樱纷飞的春末夏初,毕业时,枝头花叶却已经添了一抹枯黄衰败。 被秋风抽离全部水分的枯叶从枝头跌落,飘零零的,落在地面上时,被三三两两结伴飞奔而过的青年踩踏而过,碎成湮粉,就此填补了深秋最后一抹空白,将一切渲染成毫无生机的灰黄。 那种无生气的灰黄,没由来令人不快。 “……” 最后瞥了一眼枝头枯黄,秦淡淡收回视线,跟在鬼冢班的最后,面无表情地走进了礼堂。 “他的表情不太好……” “脸色也不好看……” “去劝劝……” “你怎么不去……” 细细碎碎的絮语声无端惹人心烦。 秦抬眸望去,那双曾经仿佛落日熔金一般金蜜色的眸子,在这一刻却是蓦地失去了温度。 冷淡。 陌生。 毫无波动。 像是一尊承受了千年香火的神像,慈悲、缥缈、高洁,充满某种无法言喻的神性。 缺偏生少了那么一丝丝的人性。 “秦老师看上去怪怪的……” 望着秦笔挺冷硬的背影,萩原研二戳了戳身边的幼驯染,小声和对方嘀咕:“小阵平,你是不是又惹秦老师生气啦?” 平白无故受冤,松田阵平瞬间睁大了眼睛:“我哪有!他这几天总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我一共都没见过他几回的!” “是吗?”萩原研二持怀疑态度。 松田阵平不堪受辱,一怒之下伸手去掐幼驯染。 被躲开了。 不…… 倒也没完全躲开。 望着手里掐了个正着的一小块软肉,松田阵平缓缓抬头,下一秒,正正好撞入一双深潭般幽寂的眼睛里。 松田阵平:“……” 秦:“松手。” 松田阵平默默缩回了爪子。 白发金眼的教官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没说话,捏着被掐皱的衣角沉默捋平,然后快走两步,去到队伍最前方了。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同情地拍拍他:“被讨厌了呢,小阵平……”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萎靡了下去,就连毕业的喜悦都仿佛冲淡了不少。 前列的伊达航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看着秦快步插入队伍前方的身影,微微一怔:“秦教官……?” 他得到了一个冷冷淡淡的“嗯”。 伊达航挠了挠头,想回头,又想继续再说点什么,但还没出口,就被前方不远处带队的鬼冢教官恶狠狠瞪了一眼,唇瓣动了动,最终默默闭嘴。 几人身后的诸伏景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沉默一阵后,扭头问身边的幼驯染:“zero,你和秦老师最近是怎么回事?” 降谷零垂眼:“……没什么。” “你还在躲着他吗?” “……”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下,心头像是在天人交战,片刻之后他一咬牙,低声道:“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把那个任务的事告诉他。” 降谷零抿唇:“那种事,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他只是一个……总之他不该掺合到那种事情里。” “可你是秦老师看着长大的孩子。”诸伏景光提醒,“秦老师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你这样疏远他,或许他并不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他只会觉得你和他不亲近了,他会伤心的。” “我……” 望着近在咫尺的礼堂,诸伏景光轻轻拍了拍幼驯染的肩膀:“zero,等会结束之后,和秦老师好好谈谈吧?不用全说,但至少要让他知道你在做什么,不要让他因为你的消失而担心。” “……” 降谷零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 一直到一行人鱼贯进入礼堂落座时,遥遥注视着主席台正下方正襟危坐、腰背笔挺的某人,降谷零的眸光到底还是松动了。 “你是对的……” 他的嗓音有些哑:“我会和他说清楚的……你说得对,hiro,我不该逃避这个现实,也不该那样对他。” 诸伏景光的眼角弯了起来:“嗯。zero很棒。” “……把我当幼稚园小孩哄了吗?” “没有哦,是zero的错觉吧~” …… …… 警察学校每一届的毕业典礼,都会挑选本届各科成绩最为优秀的学员作为代表,在同期生艳羡、教官们欣慰的目光注视之下,上台领取毕业证书。 这一届,学员代表不出意外的,是全科第一的降谷零。 礼堂的灯光很亮眼,数十盏顶灯降整个礼堂照的几乎看不见阴影。 雪亮的光柱倾斜而下,将降谷零浅金色的的碎发、小麦色的皮肤无一隐瞒地暴露在了众人目光之下。 在过往的23年人生里,这一副与众不同的发色肤色,总是令降谷零遭遇各种冷待和白眼。 但…… 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降谷零已经在时光的打磨之下变得足够优秀、足够耀眼,他像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峦,吸引无数人仰望、憧憬。 勇敢的人想攀上山巅。 卑劣的人只能仰望,却无法诋毁山峦。 因为山不在意。 因为,就算诋毁,山也还是山,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永远无法摧毁崩碎的存在。 台上光芒闪耀。 台下黯淡失色。 秦抬起眸子,安静凝视着台上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人。 他看他接过一份烫金的证书,看他面容坚毅、语气铿锵地述说着自己的毕业感言,看他代表所有同期面向樱花旗帜宣誓。 降谷零长大了。 长成了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人。 秦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 掐指算下来,他今年刚满220岁。 ——220岁对于人类来说,是足以六世同堂、甚至七世同堂的高龄,但对于狐狸来说,却还是刚刚成年不久的青年狐。 家族还没破灭时,秦也曾帮着母亲和姐姐养育族里的幼崽们。 他见证过很多狐狸幼崽的诞生,也教导过很多狐狸小崽学习捕猎……他陪伴过很多很多的狐狸幼崽,也亲眼目睹过狐狸幼崽奔赴永恒的死亡。 可他还从未送走过幼崽。 ——准确来说,是秦从来没有亲手养大一只幼崽,然后亲眼目睹对方离开自己、奔赴属于自己的人生旅途。 秦觉得自己心里大约应该是有不舍的。 但那种感情实在是太微弱了,就像是冰原之上划燃的一根火柴,是热的,但那热量颤巍巍、飘渺渺,仿佛一阵雪风吹过,就会彻底熄灭。 垂下眼眸,秦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那里空荡荡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溜走了。 又好像……被什么不熟悉的、见所未见的东西彻彻底底塞满了。 总之是是很陌生的感觉,好像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致,好像什么东西在他的眼里,都变得轻飘飘没有重量一样。 很奇怪。 但。 也很安心。 宣誓的最后一句话落下,所有人一并落座,秦也夹杂其中。 等到优秀毕业生带领宣誓结束之后,整场毕业典礼就逐渐走向了尾声。 秦没有看完这一场毕业典礼。 他站起身,在一位警校总教官的示意下,转去了礼堂后半场。 “——确定要离职吗?据我所知,秦君的教学质量很好,学生们都很喜欢你的。” 秦点头:“还有其他的任务。” “是这样啊……那你们公安的确还挺忙的。” 总教官微微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再劝,快速将手里那份文件签完之后,交给了秦:“给,提前递交上去的手续已经批下来了,今日之后,警校就要少一位优秀术科教官了。” 临走之前,望着秦的背影,总教官迟疑了一下,还是扬声道:“——鬼冢班里,好像有两个和你关系还不错的孩子。” 脚步微顿,秦没有转身。 “嗯。” “我听说公安在这一批毕业生里,提前招募了几个。” “嗯。” “……” “……” 男人高大的背影没有丝毫的迟疑抑或动摇,背着身,抬手随意晃了一下:“要回去述职了,先走一步。” 总教官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都没没说,目送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灯光之后的阴影里,直至再也不见。 …… …… 典礼结束之后,降谷零脱去礼帽,在幼驯染和好友们的陪伴之下,一路飞快跑向教师公寓。 在过去的半年培训生涯里,他们闯过很多次祸,而每一次闯了祸,他们都会被及时赶来收拾烂摊子的秦从教官们的怒斥声里火速捞走。 全自动闯祸机的闯祸时间不一定,有时闯祸的时候是白天,有时是夜晚。 如果他们闯完祸被捞走的时候是深夜的话,因为公共澡堂停水的关系,五个人就会被秦教官拎到自己的宿舍,洗洗涮涮完毕之后,再送回自己的宿舍。 ——也是因此,他们对这一条去往秦教官的宿舍的路很是熟悉,属于是闭着眼都能顺利走到的程度。 此刻。 五个毕业生身穿一身笔挺帅气的警礼服,挨挨挤挤凑在教官宿舍楼底下,窃窃私语: “小降谷,需要我们陪你一起上去吗?” “真稀罕,我还以为秦知也那家伙会老老实实坐在下面、一直到典礼结束呢,没想到中途溜了。” “秦老师现在能有空吗?他在宿舍里吗?要不我们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再说吧……?” “来都来了,还打什么电话!降谷你和诸伏上去和秦老师聊聊吧,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我们在下面等你们!” 主意既定,降谷零环顾着身前这几位好友,深吸一口气,沉沉点头。 “……谢谢。” 伊达航大笑一声,和松田阵平一起伸手,重重推了降谷零一把。 “去吧去吧!” 五分钟后。 望着已经被拆掉铭牌、整个室内干净整洁宛如无人曾入住过的模样,降谷零站在门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世界的声音都离自己远去了。 他好像回到了当年初见的那棵树下。 小小的降谷零站在树下,仰头,等待着一袋紫药水和绷带从天而降、掉进自己怀里。 可是…… 树上、室内……全部都空空荡荡。 “……zero?”诸伏景光有些担忧地拍拍幼驯染,“没事吧?要不然……我给秦老师打个电话?” 降谷零沉默点头,但没让诸伏景光打。 他自己摸出了手机。 然后,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以前一直使用的旧电话卡,在典礼结束之后,就被两位公安上司收走了,美其名曰,让他从现在开始抛弃过去的身份,适应接下来的卧底工作。 他现在手里拿着的,是对方临走时留给他的许多一次性电话卡。 “……” “……” 降谷零还是拨通了电话。 毫无意外的,无人接听,大概率是被对方的陌生号码拦截拦截住了。 降谷零眉眼间晕开一抹落寞,诸伏景光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从担忧过渡到了同款落寞。 两人对视一眼。 “……还打吗?” 降谷零摇头,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向另一边的消防通道:“就在这里分开吧……我该去警察厅报道了。” 诸伏景光欲言又止。 最终,看着降谷零的身影没入楼道转角,他沉默一阵,也转过身,选择了另一条旋转楼梯离开。 就此背道而驰。 但最终,却殊途同归。 第153章 “首领” 秦的述职很顺利。 不,与其说是述职,还不如说,他是回去接管权力的。 以前还在警察厅打卡上班的时候,大妖总是一副人畜无害、无欲无求的模样,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警察厅食堂为什么全是肉菜,就算偶尔推出餐包,还是每人仅仅限量一枚。 但,如今,这只温顺大妖时隔20多年的回归,却是让所有异闻课的公安都意识到一件事…… ——秦变了。 这种变化相当明显,从一开始在述职会上见面时,对方那面无表情、眼神却锐利冰冷的模样,到会后雷厉风行接过异闻五系权力时,那仿佛野兽撕咬猎物一般毫不留情的手段。 于是,时隔20年,那些侥幸在一次又一次的围剿之中存活下来的、当年参与过[驱逐三尾]任务的异闻课成员们,再一次感受到,被三尾镇压的恐惧。 会议室内。 砰——!! 一声闷响过后,木屑纷飞。 锋利的犬齿伸出嘴唇,秦那双椭圆型的狐瞳,在这一刻蕴满了邪肆阴森的妖气。 居高临下地,他俯视着面前这条同样妖相毕露,被压得匍匐在地、不断咳血的蛇人。 “——你老了,北村,现在主动退位,念在过往共事20年的份上,我不动你。” “咳……” 北村祥也捂着胸口,竭力半撑起尾巴,让自己不要狼狈得像一团烂麻绳。 他仰头,定定注视着傲立身前的三尾:“秦、咳咳,课内成员不得互殴厮杀,这是规定……” “是有。” 秦不否认这个事实,“可规则还说,异闻课辖下,一系归阴阳师管理,二系全部都是人类精尖武装人员,三系由拥有异常力量的人类构成,四系则是由恶鬼、咒灵组成的刺杀小队。” “至于五系……” 砰——!! 脚尖重重压下,秦将挣扎着想要爬向自己佩刀的蛇人半妖踩的紧紧贴在地板上,力道之大,几乎连气都喘不上。 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翘起,秦的语气里有讥嘲,滚滚恶意如同翻涌的黑潮,毫不留情地向这位前上司汹涌压去。 “五系本就应该属于妖怪。让一个半妖占据了五系管理者的职位这么多年,是我这个三尾的失职,我检讨。” 秦低眸,俯视着脚边那一滩烂泥似的北村祥也。 与此同时,属于三尾的血腥威压,朝着对方的脊梁狠狠砸下! “呃……!咳、咳咳咳!” 威压落下,蛇人的气息更加萎靡了些,连带着脊柱变形,整条蛇跟没骨头似的瘫软在地。 “——现在,我将拨乱反正。” 北村祥也想要挣扎,毒牙滴答着充满腐蚀性的液体,狠狠朝着秦被西装裤包裹住的小腿刺去。 砰——!!! 蛇人身体被横扫而出,重重撞在会议室的墙角,落地时一下没忍住,一口腥咸的蛇血喷吐在地。 毒液混杂在血液里,将地板腐蚀的“嗤嗤”作响。 一室寂静,众妖胆寒。 秦理了理自己难得穿的一丝不苟的西装,在一室鸦雀无声中,款步上前。 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探出,只一下,就如同铁箍一般,狠狠钳子住了北村祥也的下巴。 大妖的嘴唇靠近战败者的耳畔。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里,你躲在暗处,将枪口对准降谷零多少次。” “……!” 北村祥也的脸皮抖了抖,尾部费劲蠕动,竭力想离面前这只三尾大妖远一点、再远一点。 “当初那个契约书,还记得吗?” 狐狸绵软的声音听起来无害又温和:“我那枚终端上安装的追踪器,诅咒之种成熟夜那晚布防的漏洞、妖怪们的暴乱,还有[时光]特供给我的那份加了料的小点心……长官先生,对于这些事情,你还有印象吗?” 北村祥也的瞳孔剧烈颤抖,咬紧牙关,只字未发。 “你应该不会忘的,对吧?”大妖笑着,可那双与太阳同色的眸子却冷的吓人,“毕竟……” “——那可都是你亲自下令做的啊。” “!!” 无穷无尽的恐慌袭来,北村祥也倏然瞪大眼睛。 下一秒,他开始疯狂挣扎。 可是…… 没有用。 咔吧—— 一声脆响过后。 蛇妖那比命还珍贵的毒牙,便被大妖残忍地生生掰断,在狐火的烘烤下化为了湮粉。 轻佻地拍了拍对方血肉模糊的脸,秦像是丢垃圾一样随手掼开北村祥也,站起身,视线一一扫过会议室里噤若寒蝉的异闻五系其余成员。 然后。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轻蔑又冷酷的微笑。 “好孩子。” 他说。 “——现在该叫我什么?” 阴戾。 残忍。 血腥。 仿佛夜行山林时被凶兽盯上,从大妖身上流露出的赤裸裸的恶意,让在场一众妖怪们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双方就此陷入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在众目睽睽之下,群妖之中唯一的一位人类,异闻五系那位向来冷淡寡言、沉稳可靠的恶魔猎人,早川秋,缓缓起身,冲着秦的方向深深俯首,随后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 “首领。” 不是长官,不是大人…… ——而是首领。 是能让所有成员心悦诚服、心甘情愿追随的“首领”。 有了第一位,就有第二位。 很快,在早川秋之后,柔弱不能自理的技术人员厚间凉太也站起了身,朝着秦的方向深深跪伏,发丝滑落的耳后,隐隐有数枚流光溢彩的翎羽浮现。 “首领。” 一双双眼珠乱颤的妖瞳,接二连三在花江加奈娇俏的脸上睁开,所有眼睛一齐看向秦,然后,花江加奈同样盈盈伏地:“首领。” “……” “……” 像是终于被唤回了神志,越来越多的妖怪从自己的座位上爬起,展露妖相,向着异闻五系新的首领献上了自己的忠诚。 很快,不大的会议室里,便妖气肆虐,怪物陈横。 秦低头,用尾尖卷住早川秋的腰,将对方从地面上拽起:“继任五系管理官需要些什么?” “五系所有成员的认可,申请书,还有上级批复。” “我有什么?” “全部。” 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地,早川秋从厚厚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任命书,低眸倾身,双手将其递给了面前这只熟悉又陌生的大妖。 秦接过,看了一眼批复时间。 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这也就是说,在更早之前,这只被监护人叼到自己安全温暖的巢穴里饲养起来,平时总是寡言、却异常敏锐的人类小崽,就已经预料、并完全洞悉了前监护人的打算。 他早早拟定申请,然后申报审批。 于是,一个月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阻碍他的监护人夺取本该属于他们的权柄。 “——乖孩子,你做的很好。” 分明是在夸奖着自己的幼崽,狐耳青年的眼底却没有涌起哪怕一丝的,类似温情亦或是柔软的涟漪。 ——比起夸奖,他看上去更像是流于表面的敷衍,又或者是在例行公事。 幽绿色的瞳孔动了动,早川秋面无表情,退回妖群。 —————— 收拢五系的事,发生得突然又迅捷,几乎没有在异闻课内部激起什么太大的波澜,一切很快就归于平静。 但…… 很多东西,在悄无声息之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异闻课和对魔特异课,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部门。 异闻课接纳来自民间的各类异常和异常力量拥有者,而对魔特异课,则仅仅只接收与恶魔有关的成员。 说不清一开始将双方分离的时候,公安警备局和下属警备企划课的官员是怎么想的,总之,两个部门成立至今相互独立,互不干涉,手底下的成员也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偶有合作,也会在任务结束之后自觉远离对方,再无交集。 而今,随着阴阳师一脉的衰落,原本与对魔特异课平分秋色的异闻课,实力逐渐下滑,五个系部各自离心,各谋其位,于是属于异闻课的职能和权力,越来越多地被划分到了竞争者对魔特异课一方。 不知道异闻课的总参事官是否尝试争取,总之,这样的情况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愈演愈烈,渐渐的,公安上层对于对魔特异课也愈发倚重,很多特殊任务不再开会讨论去向,而是直接交给对魔特异课来处理。 异闻课的参事官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但现在…… 不一样了。 轻描淡写用一句“异闻课与对魔特异课同气连枝,都是为了守护日本普通民众安危而建立的组织,本不应分出你我”之名,异闻课总参事官借着[交流学习]的由头,将不少实力强悍的妖怪塞进了对魔特异课里。 在那之后,在秦的提醒下,参事官很快又以“交流学习是双向性”为由,要求对方同样派遣成员驻扎异闻课内,并且直言——交换过来的人手,他希望是自己手下五系新晋管理官的幼崽的弟妹。 ——就差直接报电次和帕瓦的名字了。 交换…… 严格说起来,电次和帕瓦只是两个实力一般的公安而已,对魔特异课的参事官原本挥挥手就想放人。 但,在即将签字的前一秒,被玛奇玛用汇报工作的借口叫走之后,再回来时,这位对魔特异课参事官对此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拒绝了异闻课的请求,并在之后的任务里,频繁派遣异闻课塞过来的那几只妖怪出战。 妖怪们的实力的确很强,但却也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令人气都喘不过来的密集战斗。 很快,第一只妖怪倒下了。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当最后一只妖怪的死亡报告传回异闻课内时,异闻课参事官的办公室里,异闻五系新任管理官,三尾狐妖秦,正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拨弄从赤田秀树的公寓里整理出来的、赤田秀树生前的遗物。 参事官捏着报告,眉心皱的死紧,脸色发黑。 但。 当他转向自己这位新任助手兼军师的时候,参事官的面色明显好看了不少。 语带敬意地,他柔声问: “——秦君,我们要接下来怎么做?” 秦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着头,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灰扑扑的本子捏在手里把玩,将问题又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我……” 参事官沉吟片刻,无果。 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想了想,将目光转向候在一旁、面色复杂的其他几系管理官。 “你们怎么想?有什么建议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 另外几个管理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脸懵逼。 长久的沉默之后,最终,一系继任的管理官、那个作阴阳师打扮的年轻男人一拍桌子,很恨咬牙: “——对魔特异课那些家伙,实在太不把我们异闻课放在眼里了!” 有他开头,其余几人纷纷点头接话。 “是啊是啊!我们过了明路、送过去交流学习的成员,他们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弄死,实在是太嚣张了!” “依我看,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干脆直接去找橘井警视监,然后狠狠告对魔特异课的杂种们一状!” “对、没错!不能让我们的人白死!那些恶心的家伙必须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几位管理官你一言我一语,情绪很快被推到了最高点。 参事官一直没说话,他那双略显浑浊、却格外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秦的方向,像是在等对方的最终决议。 秦当然不会辜负这位胸无沟壑、却野心勃勃的好上司的期许。 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赤田生前留下的日记本,狐狸特有的绵软声线在会议室里响起,轻而易举压下了其他人的说话声: “——橘井警视监?”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是被甜软的奶油糊住了嗓子,语气之中含着些许疑惑:“找他能有什么用?” 管理官们对视一眼,开始叽叽喳喳地解释: “橘井警视监是负责处理与异常相关工作的最高官员。” “他是我们的顶头老大!我们的工作和任务都要经他的手!” “是的是的!据说橘井警视监是一位非常和蔼的老人,他的位置也是从自己的父亲手里接任的,说起来也算某种传承了诶!” “但是,橘井警视监好像和对魔特异课的玛奇玛关系匪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偏心……” 耳尖微弹,秦眯起眼。 “警察系统的职位,也能家族传承?” 热络的气氛微微一窒,几人看向秦的眼神有些许的微妙。 闻言,二系那位话多但情商较为捉急的管理官脱口而出: “——日本上流社会里,好一点的工作岗位只能通过血缘、母婴和性传播,这不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了吗?” 参事官:“……” 其余几人:“……” 虽然…… 按照日本的上层阶级的德行来看,的确是这样没错了…… ——但倒也没必要就这么口无遮拦地说出来啊,这位管理官先生!! “家族传承……” 金蜜色狐瞳微微闪烁,秦声音冰冷:“意思是,那位橘井警视监,是个人类?” “当然!” 二系的管理官还在继续口不择言,继续说着让在座众人都心惊肉跳的虎狼之词:“不是人类的话,内阁和公安委员会那些迂腐的老头,怎么可能会容忍橘井家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上?” “是么。” “当然!这还能有假?” 参事官脸上表情都僵硬了。他一巴掌按趴下二系那个傻缺管理官,扭头,沉声问秦:“所以,秦君打算怎么做?” 秦轻屈指节,叩了叩桌面。 “——办一场招聘会,怎么样?” 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大妖似笑非笑:“纳贤招士,求贤若渴,人之常情。异闻课刚刚才失去了几员干将,在这个时节对外招募成员合乎情理,他们难道还能掀我们的摊子吗?” “……” “……” 办公室里的几人,顿时面面相觑。 默默思索了一阵,参事官肃容,沉声问:“秦君,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对公开招募?” “嗯。” “可我们的成员必须是——” “长日来,世人只知对魔特异课,不知异闻课。长官先生,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一个让我们异闻课翻身的好机会吗?” 异闻课总参事官:“……” 嘴唇翕动了一阵,他看向秦的眸光略略复杂,面色微白,低声问:“所以……” “——送去对魔特异课的那几个妖怪的死,也在你的算计之内吗……秦君?” 捋了捋尾巴,秦不置可否。 慢吞吞站起身,他拿着那本属于赤田秀树遗物之一的日记本,大步走出了会议室。 第154章 警察,查水■! 记日记,是只有人类才会有习惯。 人类的一生太短太短,想要铭记的东西却太多太多。 不想忘,不能忘,忘不掉…… 人们总是会为自己被记忆困在原地、画地为牢的行为找很多很多的理由,仿佛自己真的有很多很多的不得已。 于是。 在强烈的欲求促使下,日记这种能将当时尚且鲜活的一切美好全部记录下来的东西,便应运而生。 那么,人类会在日记本里写些什么呢? 单手支颐,白发金眼的大妖撑坐在天台最高处的栏杆上。 高处的风很大,吹得大妖的发丝、连同日记本的纸页一起纷飞、摇曳,像是张开翅膀的白鸽,下一秒,就会扑入这场凛风的盛宴之中。 【花江今天给我带了一杯咖啡!全糖全奶!虽然感觉稍微有点齁嗓子……不过她真的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妖怪啊![爱心]】 【接到了驱逐三尾狐妖的任务……这个国家真的还有狐狸存在吗?难道不是在12年前的那一场变故里被杀干净了吗?希望一切顺利……】 【性格意外的好啊,只要有馒头或者面包之类的就会非常非常好说话……决定了,下次也要把贝果留给秦大人!】 【厚间又受伤了。好奇怪。】 【医院的病房空调打的好低,秦大人的表情也好可怕,下次出任务一定要小心一点才行……】 【得到了花江的投喂x1,开心。】 【又双叒住院,痛死了……】 【奇怪,最近总觉得头疼……难道是要长脑子了吗?_(:з」∠)_】 【探望厚间,这个季节的水果这么贵吗……?护士小姐都认识我们俩了啊,真惨。】 【秦大人去执行长期任务了,希望他和诅咒之种能好好相处……应该不会被吃掉的吧?要不自掏腰包给秦大人办个甜品店会员卡吧?人类可以在大腿的心里,但不能在大腿的嘴里啊!!!TvT】 【哦,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不过这个凶杀现场是怎么回事?这起凶案的发生,真的是诅咒之种气息的影响吗?要去开会了,把秦大人点的面包交给花江转交,嘿嘿。】 【受伤了。带薪休假半个月,美滋滋~】 【花江的脸色好苍白,是不舒服么?好担心……】 【诅咒之种成熟夜啊……光是想想就很可怕,希望秦大人和大家平安,希望诅咒之种入土为安。十十十】 【哦豁,和同事一起承包了整层住院部病床。所以那些异常到底怎么回事?疯了吗??四系的都快死干净了!!!】 【秦大人失踪了。隔壁的天使恶魔去查看了现场,它说秦大人死了,要求消档。这么离谱的建议,北村长官居然也同意??不理解。】 【一系的老头子也死掉了啊……人类的生命还真是脆弱哦。】 【年纪大了觉浅,再喝咖啡就真的睡不着了……但是直接对人家这么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太不礼貌了?】 【我也是妖怪??我不是人类吗???等等、我知道了——!】 【好混乱……我看见了、恶鬼……我是恶鬼……不!我是狐狸……啊啊、我是人类!我是赤田秀树!】 【秦大人回来了……好累,但他也许需要一副拐杖?】 【腿断了,住院。】 【大出血,住院。】 【花江和对魔特异课的人,是不是有点太熟了……?那帮人不人恶魔不恶魔的恶心家伙,不是一向看不起我们这些“禽兽”吗?】 【为什么每次三个人搭档一起出任务,都会受伤?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我不喜欢咖啡、不想要恋爱结婚、不需要你的关心!是谁在看着我??是谁在■■■■■■??!我讨厌■■■■■■■■!!!!!!】 【绞杀恶魔的任务为什么会落到我的手上?这不是对魔特异课的工作吗?……算了,普通恶魔而已,赏金还挺高。】 …… 日记到这里就断了。 秦往后翻了几页,全是空白。 ——以上就是,[赤田秀树]这个人留在世界上的,属于自己的最后的声音了。 “出现的频率很高啊……” 狐瞳微眯,秦撑着栏杆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灰翳的天空,落到了云岚之外的高天原上。 看到了什么呢? 是众神的国度、神圣又美好的伊甸园? 还是一派比人间更加荒芜的斗兽场呢? 滴答…… 滴答…… 滴答…… 身后尾根传来隐隐的刺痛,黏稠的液体滴落在天台边缘,逐渐逐渐积起了一滩浅金色的小小水洼。 血腥的气息在深秋的寒风中飘散开来。 秦垂下尾巴,尾尖一扫,蘸了些妖血凑到面前,用指尖轻轻拨弄两下后,探出舌尖将其舔舐干净。 ……还是很恶心。 但。 必须要接受了。 妖血一点一点被清理干净,很快,尾尖原本的水红色就显露了出来。 翘起尾尖,秦试着晃了晃。 ——仿佛在凛冬被风雪冻僵的死蛇,尾巴微微抽了抽,有些笨拙地左右扭动两下后,便脱力似的直直垂了下去。 秦:“……” ……啧。 麻烦。 一撑栏杆,秦利索地站起身。 他随手一扬,那一本纸张已经有些微微泛黄的日记本便猛然被风吹散,纷纷扬扬散落在风里,下一瞬被赤金色的狐火舔上。 灰烬随风落。 下一秒。 天台之上,三尾挺拔的身影便也如同散落的日记篇章,飘飘摇摇地跃进了夜风之中。 然后…… 极速坠落! 呼啸的风穿过苍白的发丝,拂过摊开的四肢,像是要将人的血肉与骨骼彻底剔除一样。 凛冽。 锋利。 冰冷。 半闭着眼,大妖像是折翼的飞鸟,身形在重力作用之下,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地面狠狠摔落。 ——这一下如果落到实处,就算妖怪以强悍的□□著称,秦也必定会在落地的瞬间,摔的粉身碎骨。 高楼的缩影在秦的瞳孔之中极速放大。 湿润的雨点一下又一下重重拍打在秦的脸上。 鼻尖隐约能嗅到泥土与芳草混合的馨香。 白发金眼的男人面无表情,闭上了眼。 在距离地面不足5米的空中,一团近乎正午日光般刺目灼烈的火光,猝不及防在秦的心脏处爆开。 砰…… 似壮阔,却悄然无声。 修长的身影被火光席卷吞噬,下一瞬,那团火却又在地面之上勾勒出了男人挺拔的轮廓。 ——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坠楼落地。 依旧是那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像是不管什么都无法吸引他的兴趣。秦摆摆手,挥散了身上恋恋不舍粘附着的狐火火苗,转身想走。 下一秒,他眸光忽然顿了顿。 滋滋…… 滋滋滋…… 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秦听见一阵清晰且急促的振动声。 那是…… 他的手机。 金蜜色的某种光影变幻。 片刻静默后,秦略显勉强地抬起尾巴,从里面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松田阵平来电]…… 指尖抹过接通键,秦的眼底飞快闪过了一丝困惑。 那种困惑的神情,与他现在古井无波的脸看上去不太搭,有些割裂,也有些迷茫。 一秒…… 两秒…… 因为用力按压而隐隐显得有些发白的指腹抬起又落下。 下一秒,振动声终止了。 ——他挂断了电话。 不知道是为了掩饰自己那片刻的迟疑,还是想让微微动摇的心湖重归宁寂,秦垂眸,唇角轻扯: “无聊。” 他说。 “——简直像是没断奶的小崽子。” 这么说着,他盯着手机通讯记录里那一长排鲜红的未接来电,沉默一阵之后,按动键盘。 全选。 删除。 一气呵成。 “心软的家伙,在这一场角逐里,注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谁也不会例外。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这么说着,身材颀长的大妖利落转身,留下一个帅气而又深沉的背影之后,消失在原地。 …… …… 半小时后。 盯着被砸的“哐哐”直响、看上去几乎摇摇欲坠的,原本应该坚固无比的合金办公室门,秦陷入了沉默。 他办公室里的另一个人,此时也陷入了沉默。 看了看门,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同事,异闻四系继任管理官、本体是一团模糊鬼影的魅迟疑开口: “秦君……” 她指了指门,尽可能委婉地向同事介绍着门外的情况:“门的影子告诉我,外面的两个人类,正在试图往你的门上安装微型炸药……” 这么说着,魅咽了咽口水:“现在,他们已经开始调试炸药的感应器了……” 秦:“……” 魅:“……” 一狐一鬼四目相对,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完全不擅长正面战场、本体羸弱无比的魅颤巍巍举起手:“要不……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我闺女要放学了,我得去接闺女……” “……鬼还有闺女?” 魅强颜欢笑:“刚认的……” 秦:“……” 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挥了挥手,示意这位鬼同事可以走了。 魅顿时如蒙大赦。 黑雾翻腾间,仅一个眨眼的功夫,魅那模糊不清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办公室里。 静坐片刻,秦起身,来到门边。 咔哒…… 卡簧弹动。 下一秒,一个硕大的拳头照着秦的胸口就重重擂了过来。 伴随着的还有某人嚣张的叫门声: “——你出来啊、混蛋狐狸!你别以为你不出声我就不知道你在里面!你是缩头乌龟吗?开门开门,快开、唔!唔唔唔!!” 被物理闭麦了呢,小阵平…… 见此情形,默默地,跟在卷发警官身边的萩原研二收回了打算拍门的手,悄咪咪、悄咪咪地往后退了半步,缩到了幼驯染的背后。 “……” “……” 秦低头,扼住某人试图袭击自己胸口的拳头:“……什么事?” “啊……?哦!” 从突如其来的意外中迅速回过神,松田阵平一把拍开某人把自己捏成鸭子嘴的爪子,冲面前许久未见的人狰狞一笑: “——警察,查水■!!” 第155章 难搞 秦:“……” 秦:“……”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两个小兔崽子,片刻之后,提醒:“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的警员,不需要处理这种民政管理的工作。” “哦,那换一个。” 被拆穿的松田阵平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一个滑步,相当灵活地穿过某人的封锁线,钻进了秦的办公室里。 “——最近接到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警官先生的举报,据说有一位姓秦的教官先生神秘失踪多日,至今毫无音讯,我和萩原警官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而来的。” 话音落地,他望着转身折返办公室的秦,挑了挑眉,一点也不见地一屁股坐在了办公室里唯一一张皮质转椅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秦。 “现在,我问你——秦先生,请问你对秦教官失踪这件事,有任何线索吗?” 秦面色冷淡,屈指轻叩桌面。 “这里是我的办公室。” “我知道啊!” 松田阵平脸上笑容扩大:“我当然知道这是异闻五系新上任管理官,那位传说中战无不胜、凶悍程度可止小儿夜啼的三尾狐妖秦大人的办公室——毕竟这可是我和hagi向你们部门的同事打听了好久才问出来的嘛!” 这么说着,他摸了摸下巴,好心补充:“话说回来,感觉你们四系管理官还挺好说话的啊!hagi邀请那位管理官小姐一起去了趟鬼屋,出来之后,她就相当慷慨地告诉了我们有关秦警官的事呢……她人、啊不,她鬼真好,你说对吧,hagi?” “……” “……” 秦回头,面无表情盯着身边心虚地不敢抬头的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身影僵在了原地,两秒后,萩原研二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嗯……如果我说,我只是被魅警官的魅力所折服,您一定是不会信的……对吧?” 秦“……”了一阵,抬手,重重拍掉了对方试图捏自己衣袖撒娇的爪子。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像是一潭幽深无波的古井。 扫了两人一眼后,他冷冷道:“没什么事的话,请离开吧。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松田阵平充耳不闻。 凫青色的眼眸直勾勾地望向秦,年轻的警官先生烦躁地扒拉了两下自己凌乱的卷毛,语气有些不爽,但更多的是疑惑。 “喂!” 他阴沉沉地冲秦喊。 “——你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啊?!” “毕业典礼一个人先溜、一声不吭火速离职跑路我就不提了——一个多月了,你干嘛一通电话都不接??知道的知道你是回警察厅复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在哪个阴湿的犄角旯旮了!” “是啊是啊!” 有了松田阵平扛着火力,萩原研二顿时支棱了起来,开口附和。 跟在秦的身边,他亦步亦趋,观察着秦的微表情,斟酌开口:“小降、咳!那什么……他们两个都很担心你的,秦教官!典礼结束后,我们陪着他们两个一起去宿舍找你,结果你不在,他们两个也消失了,我们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呢!” 目光流转,萩原研二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秦教官,目光着重在对方什么也看不出的腰后扫过。 ……一股血腥味。 顿了顿后,他关切问:“出了什么事吗,秦教官?是和他们两个吵架、闹什么不愉快了吗?” “……” 秦垂下眼,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两只不让人省心的臭崽会直接冲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来,也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两人的询问。 大妖的表情看似冷漠,实际上,隐约能从眼底看出一丝浸满了茫然空白。 ——眼神看上去无助又可怜呢,秦教官。 萩原研二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在秦看过来时,恢复了原本的担忧与关切: “忽然不辞而别,是因为工作的事情吗?说起来,我听魅警官说,异闻课的工作内容有些危险,秦教官没受什么伤吧?” 这么说着,他相当自然地往对方身边靠了靠,伸出爪子,就准备勾搭对方的肩膀进行一番检查。 ——被推开了。 萩原研二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委屈,但在秦的目光注视下很快露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他拉了拉对方的衣袖,有些难过地小声说:“你好凶啊,秦教官……是我和小阵平哪里惹到你了吗?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那我向你道歉……你别不理我们嘛……” 秦:“……” 秦:“……” 沉默是今天的康桥。 于是。 暗色翻涌,玄冰溃散。 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后,大妖面色难看,深吸了一口气,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 “……你们不该过来的。” ——这就算是破冰的讯号了。 看出了秦态度的软化,萩原研二眸光闪了闪,立刻凑了过去,一脸诚恳地说:“可是我们真的很担心您啊!” “……” 啧…… 有些颓然地坐到待客沙发上,秦撑着额头,语气疲惫至极,问两人: “——你们过来的消息,都有谁知道?” 两个不省心的小兔崽子彼此对视了一眼,凑过去,一左一右把狡猾的狐狸教官夹在了中间,不让对方再次跑掉。 松田阵平随意道:“没几个人,我们过来的时候绕着监控走的。” 萩原研二也跟着点点头,说:“是呀是呀!包括那位魅警官,我们也是确认了好久,确定她和您的关系还不错,这才决定向她打听消息的!” 确认了…… 好久? 秦倏然抬头。 下一秒,他就看见松田阵平面不改色地翻了翻兜,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只欲哭无泪的座敷童子,萩原研二则摸出自己挂在胸前的无事牌,一脸无辜。 “——是它告诉我们的!”x2 秦:“……” 座敷童子:“……” 在秦如同冰刀子一样的目光注视下,青绿色的小妖怪“嗷”地一声飙出了眼泪,抽抽搭搭挣扎着就要往秦的怀里扑: “——秦、秦大人……他们两个坏人类骗我!呜呜呜呜他们说您是他们的父亲,这一次找您,就是要和您确认亲缘关系!” 秦:“……” 秦:“??” “父亲?” 松田阵平一抬下巴,理直气壮:“有什么问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没听说过吗?看来妖怪的素质教育还有待提高啊!” 秦:“……”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先斥责自己傻白甜、被人卖了还替对方数钱的眷属座敷童子,还是先无语于对方面对自己真实身份时混不在意的态度。 秦按着眉心,感觉自己脑仁子有点疼。 “……” “……” 沉默许久,白发金眼的大妖抬手,把不断挣扎的小妖怪从松田阵平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屈起指节,重重弹了座敷童子一记响亮的脑瓜崩后,将对方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重新看向两人。 “我是妖怪。” “我们知道啊!”松田阵平摆手,神色一本正经,“秦警官,我们现在正在向你问询关于失踪教官秦知也的消息,你不要岔开话题。” 秦“……”了两秒,索性把话挑明,冷冷道:“你们不该和妖怪走得这么近。现在外面时局不稳,这对你们没什么好处。” “哦。” “嗯嗯嗯。” “……” 大妖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搞的崽。 冷漠的表情隐隐出现一丝裂痕,秦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我送你们离开。走出异闻课的大门之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也不要对外提起你们认识我。” 大妖伸手去拉两只臭崽,为了防止伤害到人类脆弱的身体,手上没用多大劲。 于是,毫无意外地…… 一拉之下,两人稳坐原地,一动不动。 松田阵平双手环胸:“你以为你现在撇清关系还来得及吗?只要查查[秦知也]的人际关系就会知道,[秦知也]在警校任职期间,和松田阵平、萩原研二、伊达航关系密切。” “——我会处理好的!” 秦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潜伏在身边的遗忘恶魔…… 在赤田的日记里反复被提及的名字…… 秦在回归之后第一时间回了警视厅报备,那时候,他在走廊里见到了抱着水晶球、一脸惊讶的花江加奈。 在那之后,他的记忆就出现了混乱。他忘记了自己自戕的真正原因,忘记了诅咒之种成熟夜对自己出手的天使恶魔,忘记了自己曾经对一直跟在身边的花江几人的怀疑,对待几人重新亲昵了起来。 可粉饰的太平终究不是真正的太平。 ——如果说,对魔特异课的玛奇玛,有办法让遗忘恶魔臣服于她的话,那手段比对方酷烈得多的三尾,自然也有办法得到这位已经明牌的背叛者的忠诚。 到那时,忠心耿耿的遗忘恶魔自然会替自己处理好……有关[秦知也]的一切。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插手!”狐狸绵软的语气阴沉下来,身上的[界]被撤掉,一对毛茸茸的狐耳压下,秦的獠牙抵住唇瓣,妖相毕露,森然威胁,“现在、立刻、马上!滚出我的办公室!否则的话,我现在就吃了你们!” “哦,随便。”松田阵平无所谓,掏了掏耳朵,仰身靠在了柔软舒适的沙发上,“你吃吧,搞快点,说不定还能赶上个好时候投胎。” “还有我!”萩原研二举手,“我还蛮怕疼的……能打一针麻醉吗?不行的话把我打昏再吃也可以的!” “……” “……” 秦的眸光彻底冷了下来,低咒了一声:“我以前就不该管你们!” 眨了眨眼,萩原研二贴心提醒他:“你说脏话了哦,秦教官?说脏话是不好的行为,你以前都不说的——是谁把你带坏了?” 秦额角隐隐迸起青筋。 “你们两个……到底想怎么样?!” 他的表情很难看,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两个混不吝的崽子,狐火在身后蠢蠢欲动。 “——不怕死是吧?行,现在就满足你们,省得落到那群家伙手里,让你们两个落到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话音落地,狐火升腾,眨眼间逼近到了两人的鼻尖之前。 他这话说的狠,但作用似乎并不大。 至少,面对近在咫尺的恐怖火焰,两个小兔崽子依旧表情淡定。 松田阵平甚至还有闲心给自己抓个发型。 “——那些家伙?谁啊?你的死对头,对魔特异课的那些人、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橘井警视监?” “……” “……” 一把掐住自己的口袋,秦低头,眼神森然到了极点,一字一顿道:“你,连这个都告诉他们了?” 座敷童子还在抽抽搭搭,闻言,打了个哭嗝:“我、我以为他们是您的孩子……秦大人!对、对不起……!” 秦:“……” 秦:“……” “……废物!” 狠狠收紧掌心,秦抬高声线:“乌鸫!带它去禁闭室!没我的命令不许放它出来!” “啾!” 站在书架边cos雕像的乌鸫应了一声,张嘴叼住二五仔的一撮头毛,拎着小妖怪拼命扑腾翅膀,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办公室里。 一切归于平静。 按着狂跳不已的眼皮,秦重新坐回了转椅上。 一点一点整理好混乱的思绪,在心底反复衡量许久,大妖撩起眼皮,冷冷道:“你们两个,还知道些什么?” “很多。” 松田阵平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笑,表情玩味:“比如——某位警官先生真正的种族,或许不是异闻课档案里记载的三尾狐妖。” 没有理会秦骤然凝固的表情,他自顾自地说。 “前段时间和hagi去稻荷神社,为某人和那两个失踪人口祈福的时候,意外发现稻荷神御座之下,有一尊四尾天狐的神像坍塌了。” “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呢?秦教官?秦老师?秦警官?” “还是……” “——稻荷神的眷属,四尾天狐,秦。” 第156章 松田·饲主·阵平 那一日的谈话,最终以不欢而散作为告终。 很难讲清秦心底是怎么想的……总之,在听松田阵平说完那一番有关四尾天狐的论断之后,原本微微有些裂痕的冷漠面具,再一次被死死扣在了大妖的面上。 他沉默着,眼底流转的暗潮汹涌至极,叫人看不懂、更看不清。 一室静默。 就在两位年轻的警官先生按捺不住、打算乘胜追击说点什么的时候,秦眼底所有灰霭,如同潮水一般迅速褪去。 他不再给两人多舌的机会。 抬起手,一左一右,大妖拎着两个小兔崽子的衣领,身形几个闪烁间,揪着人离开了警察厅大楼。 ——他把他们挂到了公园的旗杆上。 临走之前,白发金眼的大妖微微偏头,语气冷沉: “别再来找我了。否则,下次我会把你们挂到东京塔的塔尖。” 话音落地,他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公园。而原地,回应他的,是两个人类大崽在旗杆上疯狂蛄蛹、鬼哭狼嚎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混蛋狐狸你放我下来!!衣服要被勾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秦老师我们知道错了!QAQ对不起我们下次不敢了求求你放我们下去好不好……上面风好大我好怕啊啊啊啊啊!” 哭诉无果。 最终,迎着一众晚间散步居民怪异的目光,两位被深秋寒风吹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警官先生,吸着鼻子,很是狼狈地灰溜溜顺着旗杆出溜了下来。 毫无意外的,第二天,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两位新人王,就不约而同地请了病假,据说是半夜发烧住进医院了。 医院里。 “阿嚏……阿嚏!”揉了揉通红的鼻尖,萩原研二无精打采地抽了张纸巾,“秦老师……好过分哦……” “就是说啊!阿、阿嚏!阿嚏!!那个混蛋……早晚有一天我、阿嚏!我……要把他的狐狸毛通通烫成自来卷!” 松田阵平也同样好过不到哪里去。 他晃了晃晕晕沉沉的脑袋,一边猛猛打着喷嚏,一边有气无力地咒骂着坏狐狸: “——我他妈的就说那只天天晚上来宿舍蹭吃蹭喝、白天连个影子都找不到的白皮小狗怎么这么聪明,原来是那个混球狐狸装的!阿嚏、他不是大妖吗?阿嚏……狐狸装狗,那家伙到底还要脸吗??” “别提了……” 萩原研二捂脸:“我一想到我都对小白做了些什么,我、阿嚏……我就有一种想要以死谢罪……阿嚏!的冲动……” “……你做了什么?” 萩原研二语气绝望。 “我……我给小白涂了指甲,我还、阿嚏!我还想用火龙果汁和菠菜汁给他染毛毛……阿嚏!小白那时候很用力在挣扎,我还抓着他,告诉他涂完之后,他一定是这附近最漂亮、最可爱、最受小狗小姐喜欢的帅气小狗……” “哦,”松田阵平又拽了一张纸巾,“那你比我好点。” “你干什么了?” “我看网上说、阿嚏……说流浪狗最好去做个绝育。所以之前的一个周末,我想抓他去、阿嚏,做个绝育来着……我连医生都约好了,预约挂号费也交了。” 萩原研二:“……” 那你是挺过分的哈。 “秦老师咬你了吗?” “咬了啊!”一提起这事松田阵平就生气,咬牙切齿,“他下嘴是真黑啊,给我手臂上咬的要出都是牙印!亏我那会儿还以为这是狗子对我爱的表现!”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小阵平?” “不是说小狗对喜欢的同伴的表达方式,就是轻轻地咬吗??” “可是小阵平你不是说自己满手都是牙印吗?” “是啊,但没出血啊!没出血那不就是轻轻咬的吗?”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他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同病相怜的一对幼驯染彼此对视一眼,吸了吸鼻子,心有戚戚焉,各自举着吊瓶爬回自己的病床上,老实了。 “……” “……” 才怪。 闲着也是闲着,气不过的松田阵平开始选择骚扰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狐狸警官。 得益于被某人提着后衣领临走的时候,松田警官死皮赖脸抱着办公室大门、高声斥责对方拉黑自己的行为既不道德又人品卑劣,在经过一番唇(撒)枪(泼)舌(打)剑(滚)后,松田警官成功CPU了纯情狐狸,心满意足监督着对方将自己和萩原研二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跳跃,不一会儿,松田阵平就编辑好了一段话。 [我住院了,你全责,赔钱。——松田·饲主·阵平] 另一边。 滋滋—— 正端坐会议室主座,手机投影在身后的荧幕上,一脸寒霜、不近人情主持着部门会议的秦:“……” 下面的异闻课成员:“……” 秦的眼皮子的跳了跳。 “……会议继续。” 他翻了翻自己整理好的资料:“根据目前掌握到的信息来看,社会各界对形势的判断处于……” 滋滋—— [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我晚上要吃北街那家的特色辣味拉面,你过来的时候给我带。萩原说他想吃隔壁那家的烧汁盖浇饭。——松田·饲主·阵平] 秦:“……” 他的额角隐隐绷起几道青筋。 [歪?歪歪歪——你该不会又把我拉黑了吧?之前说要给你做绝育是我不对,可我也道歉了啊!你这么大只狐狸了,怎么还小气啊?(猫猫嫌弃jpg)——松田·饲主·阵平] 秦:“……” 底下的异闻课成员:“……噗、!” 于是,接下来,在短短的30分钟会议里,松田阵平的消息不停地弹出来,再次被拉黑之后换了萩原研二的手机继续夺命连环弹,消息内容五花八门,从抱怨医院的病床太硬、到谴责大妖装狗骗人等等等等…… 不一而足。 秦脸上的表情,随着消息的不断弹出,从一开始的冷漠平静,逐渐变得有些狰狞了起来。 砰——!!! 一拳狠狠落在会议桌上,等到秦再抬手时,桌面上就多出了一摊七零八碎的手机残片。 面无表情的大妖裂开唇角,露出一个黑泥翻滚的假笑。 “——诸位,开会时注意力集中一些,好吗。” “!!” “好的好的!非常抱歉秦大人,您继续!” “首领刚才的提议非常好!就按首领的意思、我们即刻去办!” “针对目前的形势,我有以下几点提议……” 一波三折的部门会议,在大妖的铁血镇压之下,最终还算顺利地落下了帷幕。走出会议室后,秦低头,看着底下小妖怪屁颠屁颠送过来的、插了卡的新手机,默然片刻,缓缓接过。 小妖怪大喜,一脸狗腿地邀功:“首领!这是在下认真对比很多款新型手机之后跳出来的,据说人类里面的年轻人都喜欢这种机型!” 秦:“……” 他垂下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支手机。 一语未发。 片刻沉默之后,大妖抬手,拍了拍小妖怪棒槌样的脑壳:“做得好,去找三头犬领赏吧。” 小妖怪很高兴地用力点头。 但下一秒,它忽然愣了一下。 “首领……”小妖怪的尾音隐隐有些发抖,“三、三头犬大人,不是主管刑罚的吗……?” 小妖怪:“……” 小妖怪:“!!!” 眼瞅着大妖如夜色般阴郁冰冷的身影走过,它连忙抬起爪子,顿时连滚带爬地去薅对方的裤腿。 “嗷嗷嗷!首领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 “……” 声音渐远。 转出警察厅大楼,在某处监控盲区,秦拿出这支新型手机,研究了一阵之后,找到了开机键。 开机动画响起。 顺利开机过后,下一秒,一条全新的简讯便出现在了手机屏幕的正中间。 [我说——你这家伙倒是配合一点啊!有我和hagi在明面上替你和那两个家伙吸引火力,你只需要在暗处布置好一切,这样分工明确,你做事的时候不就会容易很多了吗?——松田阵平] 这次署名倒是正常了。 金蜜色的海洋之中光影变幻。 片刻之后,秦看着简讯最前端那个[已读]标识,眼底恢复了无机质的冷漠,没什么表情地熄灭了屏幕,随手将其丢进了尾…… 啪嗒。 物体落地的声音响起。 秦微微一顿,一回头,发现刚才那支被自己丢进尾巴里的手机,竟然在下一秒就直直落在了地上。 大概新型号手机的选材都很不错,这支银灰色的手机在划出一道抛物线、完成一套相当完整的自由落体之后磕在地上,除了屏幕不知道撞到哪里、自动亮起之外,竟然完全没有其他损伤。 手机的质量似乎很好。 但…… 对比之下,尾巴的质量,似乎就显得不那么好了。 秦沉默,回手捞起软塌塌垂在身后的修长狐尾,滚烫的手指在毛发之中穿插,等到再露出来时,指腹间已经染上了一抹浓墨重彩的猩红。 秦:“……” 秦:“……” 大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地上的手机,沉默着、沉默着……高大的身躯静静伫立在秋风里,好像凝固成了一尊好无生命气息的灰白石膏像。 手机落地的时候,是屏幕朝上的。 此时此刻,从尾巴里面渗出的星星点点的血渍蹭到了屏幕上,将荧亮的屏幕上两个黑色小字添上了一抹猩红的背景。 「明面」…… 猩红…… 漫长而无味的沉默,似乎将一切都染上一抹毫无生机的灰。 秋风飒沓,落叶飘零。 然而,在这片静默无声的小小天地里,就连穿过树梢的潇洒的风,仿佛也变成了沉默的囚徒。 囚徒是秋风,是狐狸…… 但唯独不该是年轻而自由的灵魂。 于是,仿佛生锈的机械被人重新启动,在神性和人性厮杀的战场上,大妖踩着一地血腥和枯骨,眼底短暂浮起一丝清醒。 他一格一格弯下腰,脊梁像是正在承受什么不可承受之重似的,慢吞吞捡起手机,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影子。 “魅。” 影子蠕动了一下,像是在应答。 “你的任务取消。目前的任务变更为——跟着‘诱饵’。” 第157章 打秋风 妖怪的直觉总是很准的。 自从那天秦将异闻四系的管理官魅支去跟着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之后,短短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里,魅就传回了7份报告,内容全部是记录这一个星期里两位人类警官遭遇异常刺杀的。 异闻四系原本是一个精于刺杀的部门,四系的成员,通常会接受一些类似刺杀敌对异常势力首领、潜入敌营刺探情报之类的脏活。 这也就意味着…… ——比起守护,异闻四系的成员们,显然更加擅长杀戮。 在感受到自己留给松田阵平的无事牌传来一阵异常扰动之后,秦就意识到,某些隐藏在暗处的家伙,大概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会议暂停。” 大妖站起身,目光垂落,在身前环视了一圈:“有事要去处理。接下来的招募按照计划进行,如果受到阻碍,就启动备用方案B。” 不太聪明的参事官先生挠着自己的光头:“可是,为什么小号的宣传经费是我们的,宣传的却是对魔特异课的那几个恶魔?难道不该宣传我们异闻课成员的精干勇猛吗?” 秦:“……” “……你是完全不动脑子的吗?” 参事官先生一点被冒犯的感觉都没有,挠挠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瓜子,表情诚恳:“我是食尸鬼,我没有脑子啊。” 秦:“……” 算了…… 反正自己一开始看上的,也是对方这副小脑发育不完全、大脑完全不发育的憨批样子,不是吗? 蠢点也好。 “你照办就行了。” “哦哦,好的,没问题,秦君你去忙吧,招募的事情交给我,我会按照你的计划书一步一步实行的!” 看吧—— 虽然带不动,但好处也是有的,就比如对方芝麻大点的脑仁好歹不会阳奉阴违、阻碍自己的计划和行动。 会议终止,异闻课的几位管理官纷纷打算起身相送,但被秦拒绝了。 “我很快回来。” 几人一愣,面面相觑。 可还不等他们开口发问,下一秒,大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会议室的门外。 “……” “……” 妖魔鬼怪们面面相觑。 “……我们现在应该去干点啥?” “写个招募会策划案?” “你会?” “不会啊。你知道的,我是阴阳师,不是策划师。我只会画符,不会写方案。你呢?” “刺杀,会。写字,不会。” “我没时间,我老婆要生了,我得马上回去看看。” “??你不是水母吗?水母无性繁殖,你哪来的老婆啊??!” “不是、所以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我也不会啊!我是搞机械的,是工科生!!我可以写电磁炮的一百种设计理念,但你让我写方案,还不如让参事官把我脑仁挖开吃掉!” “??为什么是参事官吃?” “人类不是说吃啥补啥吗?让食尸鬼多吃点脑花,说不定能聪明一点呢?等等、老大你把外卖退掉……不是让你现在就下单猪脑花的意思啊!!!” 于是,秦还在时井然有序的会议室,在他暂离之后,瞬间化作了喧闹的海洋。 一群妖魔鬼怪开始吵吵。 “首领不在,感觉头有点痒——那个谁、你帮我把天灵盖掀开,你看看我是不是要长脑子了?” “好饿,想吃同事……” “首领什么时候回来啊qwq首领不在的第一分钟,想他……” …… …… 于是,等到二十分钟之后,揪着灰头土脸的两只臭崽翻窗跳进会议室的秦,迎面就撞上了无数双亮晶晶的妖瞳。 然后是惊天动地的大叫。 “——首领/秦君/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秦:“……”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嗨?” “嗨——!” “你好你好,你就是首领的饲主吗?怎么称呼?” “笨蛋!这是首领的饲主,我们当然要叫——太祖了!” “所以为什么是太祖?” “不觉得这个称呼很有逼格吗?” 秦:“……” ……悬着的心终于还是亖了:) 要不还是单干吧。 ——总觉得,拖着这一群加一起都凑不出一个正常脑回路的妖魔鬼怪,还不等他成就大业,就已经被气成死狐狸了。 秦面色阴沉地想。 但,不等他继续思考单干成功的可能性,下一秒,他和手里提着的臭崽就已经被一群热情的妖魔鬼怪们围在了中间。 对于认可的首领带来的人类,大家都保持了绝对的友好和尊重。 具体体现在…… 它们开始对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这两只人类摸摸掐掐,上下其手。 一开始,秦下意识想出手阻止的。 但…… 当他看萩原研二相当丝滑地就融入到了妖怪群里,甚至三言两语就将几位女鬼小姐逗得巧笑嫣然之后,他沉默了。 ……算了。 他转头看向异常群外,眼神看上去清澈且愚蠢的,他的同僚和上司们。 秦:“……” 他按了按眼皮,上前两步,伸手。 阴阳师:“?干嘛?” “符箓。” 阴阳师“噢”了一声,伸手,从自己颇具古风的狩衣袖袍之中,掏出了一只相当具有现代商务气息的金利来男士手包。 他翻了翻包,在秦无言沉默的目光注视下,一张接一张开始往外掏符箓。 “这是招财符……这是桃花咒……这是真言咒……这是能让人精神百倍工作不用喝咖啡的醒神咒……这是贴上之后能让人阴暗爬行的光明咒……” 秦:“……” 秦:“……” 眼看对方越介绍越起劲,秦按着哐哐直跳的眼皮,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对方: “——你就没有正经一点的吗?” 阴阳师眨眨眼,有点委屈。 “你要正经的?那不早说。” 他掏了掏袍袖,很快又翻出一只真皮提包:“这是抽卡、啊不,是契约式神的……这是引魂的……这是祛邪的……这是防护的……” 秦“啪”地一下,抽走了对方手里那一沓据说是“防护符”的符纸。 手上一空,阴阳师抬头看了看狐狸,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很遗憾地将其他未被选中的符咒,又一一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袖子里。 秦转头看一边的二系管理官。 “你们新研制的纳米液态盔甲呢?” 二系管理官顿时警觉,捂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巨大手提箱:“一共就四套,手底下的人还在持续测评和调整中!” 秦眉眼沉下,晃晃手心。 “……”嘴里嘀嘀咕咕小声抱怨着,二系管理官在某人的积威之下,到底还是老老实实爆了装备,“一件液态盔甲的研发经费很贵的……这钱可得记你们五系账面上啊……” 掌心一沉,秦垂眸看了一眼,没有收回手。 二系管理官立刻炸毛:“??我警告你!你别以为你是三尾我就会怕你!你别太过分了!!!” 狐火浮起。 獠牙抵唇。 “……” “……” “……我的意思是,别以为您是三尾我就会怕您,我主要还是佩服秦君人品贵重,我对秦君的敬意天地可鉴!”二系管理官默默咽下到嘴边的话,笑容比哭还难看,“咱们异闻五系一家亲,分什么你我记什么账!来,秦君——这是两套液态盔甲,我做主,直接送你了!” 狐火消散。 森白锋利的獠牙悄无声息缩回口腔里,秦左手捏着一沓防护符,右手提着两件液态盔甲,转身想走。 三系那个独眼管理官看出了点门道,叫住秦。 “——用不用我找人暗中保护那两个人类警察?” 脚步微顿。 秦说:“嗯。” “嗯。” 打劫了自家同僚、满载而归的狐狸,将两只和异常们打成一片的人类警官拎了出来,把战利品一股脑丢进二脸懵逼的警官先生的怀里。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 “拿着。”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收了下来。 松田阵平甚至犹有闲心,痞痞一笑:“干什么?怕我们死了啊?放心放心,不会那么脆弱的。” 对于这番陈词,秦不置可否。 松田阵平哼了一声,很快,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伸出手。 ——他染血的掌心上,躺着一枚碎得看不出原样的无事牌。 瞥了一眼木屑,松田阵平沉默一瞬,目光移向别处,挠了挠侧脸,若无其事道:“……坏了。我、嗯……我尽力了。” “嗯。” 刚才还有些心虚愧疚的松田警官瞬间炸毛:“喂!你这个‘嗯’是什么意思啊!” 比寻常人类体温更高些的炽热拂过他的掌心。 秦垂眸,扫了一眼碎成渣的无事牌,指节一弹,狐火卷上。 “碎了便碎了。” 赤金色的火焰一出,环绕在三人身边的异常们立刻光速后退。 松田阵平看着那些木屑化为碎屑,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看着秦那张在火光映照之下无波无澜的冷漠面孔时,沉默了。 他静静注视着翻腾的火,眸光明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萩原研二拉了一下幼驯染的衣袖,意在安抚。 片刻后,半长发的警官先生凑近到秦的身边,见那些狐火在将木屑彻底点燃、化为灰烬,又重新回到秦的体内,消失不见后,犹豫了一下,问:“秦老师,无事牌的事我也有责任,是我没保护好它……” “我……” 他像是在酝酿更委婉的说辞,犹豫着,犹豫着,欲言又止。 可心思练达敏锐的狐狸,又怎么会不清楚他的意思? 秦原本白皙的面庞,在赤金色的火光衬托之下,莫名添了一丝病态的苍白。 他说:“做不出来了。” “啊、好的,我们很抱歉……” 是做不出来了。 ——抽了一缕人类精魂、与狐火火种制作的本命魂牌,哪有可能随手复刻第二枚呢? 更何况现在的火种…… 第158章 招募会 自从那日,带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人参与了异闻课内部会议之后,两人来时虚弱疲倦,回去时,却直接被爱操心的监护人给武装成了移动钢铁堡垒。 还是能贴脸硬扛千年大妖全力一击的那种。 薅自家同僚羊毛养崽,秦没有丝毫愧疚之情。 用他的话来讲——想要让孱弱的人类更好地履行身为诱饵的职责,当然得想方设法让诱饵活得更长久些。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肉疼自己痛失两件液态铠甲的二系管理官,顿时就感觉心气通畅了些,之后干活时免不了更加卖力了些,甚至在某次交接时,鬼鬼祟祟往更讨喜的萩原研二手里塞了一对最新款卫星信号阻断器。 “拿着拿着!”一把年纪的二系管理官笑得见牙不见眼,慈祥且慷慨地一挥大手,“这是我这个做叔叔的,给两位贤侄补上的见面礼!” “……贤侄?” 二系管理官点点头:“你俩不是秦君的崽吗?之前听说你们还因为秦君离开、哭哭啼啼地到处找他呢!虽然不是从小养大的,但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一家人了——听说你俩是机动队的?这玩意你收着,以后排爆也许会用的上的!” 萩原研二:“……” 面色复杂地收下礼物,他踌躇一阵,看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秦,还是乖乖低头,说了一句“谢谢叔叔”。 二系管理官老怀甚慰。 秦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依旧是不近人情的冷,无端端令萩原研二回想起,自己曾经在稻荷神社见过的,那尊坍塌了的天狐神像。 …… …… 密不透风的刺杀持续了整整一月。 在清理完最后一批前来执行暗杀的探子之后,原本波谲云诡的东京,一下子忽然变得安静了起来。 没有随处可见的阴影。 没有黑暗之中蠢蠢欲动的眼睛。 凄清冷落的深秋,顿时,就像是一只被猎人掐住了咽喉的黄鹂鸟,挣扎着、挣扎着,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详的血泊在脚下缓缓蔓延,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久违的风平浪静。 一直到异闻课筹备依旧的招募活动正式开展,原本预想之中,来自橘井警视监、或者对魔特异课的阻挠,都一直未曾发生。 平静。 安和。 死寂。 无数提前感知到风声、因而提心吊胆异常们纷纷松了口气,在好奇心的趋势下,从藏身地探出了头,悄悄关注着这一场气氛微妙的招募会。 ——当然,或许也不只是异常。 招募会现场。 “好、好可怕……” 一名身穿国中生制服的黑长发小姑娘拉了拉伙伴的手臂,躲到对方身后,指着大厅四处张贴的各种图绘,有些怯怯地颤声问: “——是、是妖怪吗?一定就是妖怪的吧?这些海报上画的东西好诡异……新一,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有着一双睿智的湛蓝色眸子的少年抽了抽嘴角,看着自己被抓得隐隐发出布帛撕裂声的制服,眼底闪过了一抹无奈。 “真是的。”虽然被抓的很痛,但少年并没有挣开同伴的手,只是转动目光四下打量,“都说了不用勉强自己陪我一起进来的啊,小兰!是你非要跟我一起进来的,现在又怕成这个样子……” 被唤作小兰的少女攥紧了拳头,泪眼朦胧地锤了同伴一记:“我、我还不是担心你吗!大笨蛋新一!” “所以说到底能有什么好担心的啊?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妖怪的!比起「异常招募大会」,不如就把这次经历当成一次普普通通的灵异展好了!” 嘶…… 嘶嘶…… 有什么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在大厅的喧闹之中显得微小而不起眼。 伴随着吵嘴声,两人你追我赶地跑过一座座陈列台。 望着一张张撰写着“荣誉”、“奉献”、“牺牲”、“无畏”的奖杯与荣誉证书,毛利兰原本还有些慌张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奇怪……” 她一把薅住还想往前的幼驯染的衣领,不顾对方的挣扎,把人拉回一面展示墙下:“新一,你看,这个沾着血的徽章……” 顺着毛利兰所指的方向看去,工藤新一微微一愣:“这个看上去,有点像是公安的胸章啊!看细节……这好像是一个警部的胸章哎!” “是吧是吧!” 毛利兰顿时精神一振,连忙又往旁边一一看去:“你看这个、新一!这个是不是和电视上看过的警视的肩章一样!” “是的,一模一样。” “可是,这么多的徽章,为什么会被展示在这里呢?”毛利兰踮着脚尖,仔细分辨着展示台最上方的命名名片,“‘英魂墙’……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好奇怪哦。” “‘英魂’——是指已经殉职的警察吗?所以说,这些东西,难不成都是业已牺牲的警察的遗物?” 虽然口中是这么说着,工藤新一摸了摸下巴,面上仍然有些疑惑:“但是,遗物什么的,难道不是应该交还给牺牲者家属吗?为什么会被摆放在这,供人观赏点评呢?” “——因为他们都没有家人了。” 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从两个人类幼崽的身后传来,柔和棉软,像一团塞进喉咙里的棉花糖。 两个小家伙闻言,顿时一愣,下一秒猛然回头。 ——熔金色的海洋波澜不兴,有什、宁静、宽广,像是能净化一切污浊与罪孽。 “你是……” 工藤新一仰着头,面露警惕,将青梅护在身后。 白发金眼的男人半蹲下来,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前——在那里,一枚有些陈旧、却依旧光洁干净的金属制警衔胸章。 深金色打底,樱花徽章左右各有一道竖着的暗金色竖杠…… “——你居然是警视正?!” 工藤新一顿时瞳孔一震,眼底警觉少了些许,但语气却像是在做梦一般喃喃自语:“这么年轻的警视正……你爸爸该不会是哪位内阁大臣吧?!” 秦:“……” “不是。” 工藤新一明显不信,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就被幼驯染一把捂住了嘴,物理闭麦。 “非常抱歉、警官先生!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看上去真的非常年轻……您一定拥有非常出众的才华!” 这只人类幼崽的小脸涨得通红,小鹿一般灵动的眼底闪烁着不安与紧张。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害怕,却在努力装出一副镇定自若地样子。 秦顿了顿,从风衣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两袋小饼干,连带着两枚很漂亮的金属制樱花徽章,一起递给了面前这只女性人类幼崽。 “谢谢夸奖。” “哎……哎?!是给我们的吗?没关系吗……?” “纪念品,进来的人类都有。” 小幼崽脸上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高高兴兴地将其分给了身边的幼驯染。 剑拔弩张的气氛解除了。 指腹摸索着金属徽章的边角,工藤新一思考了一阵,问:“你刚才说,人类?” “嗯。” 小少年露出一对半月眼:“你自己不也是人类吗?干嘛说这种奇怪的话。” 话音未落。 下一秒。 咻—— 望着警官先生头顶那对软软弹弹、肉感很强的水红色狐耳,从来没想过会遇见这样展开的两只人类幼崽,瞬间就呆住了。 “这、这……” “我是狐狸。” 工藤新一/毛利兰:“!!” 这么大的秘密,对方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下一步该不会就是杀人灭口了吧?!! 人类幼崽眼底犹如实质的惊恐,顺利取悦到了狐狸,秦眼底的冷色稍微软和了些:“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的。事实上,你们今天见到的工作人员,很多都不是人类。” “比如这一位——” 两只幼崽顺着狐狸妖怪的手指方向,低头望去,下一秒,几乎不约而同地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蛇、有蛇啊啊啊啊啊啊!新一救命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笨蛋、不要动!保持冷静,我现在就帮你把鞋子脱掉!!!!!” 轻而易举地,成年大妖制止了幼崽的行动。 “请不要伤害这位警官小姐,她只是对你们有些好奇。” 警官…… 两只人类幼崽惊恐地睁大了眼,眼睁睁看着一条cos毛利兰鞋带的墨绿色的小蛇,蜿蜒着爬下毛利兰的鞋子,一摇一晃,顺着秦的指尖,慢吞吞缠上了对方的手腕。 “嘶……” 秦抬眸:“她说,她很喜欢你们,想给你们捉老鼠吃。” 工藤新一的脸都僵住了,护着小青梅疯狂后退,摆手:“不用不用、老鼠什么的真的不必了!呃……非常抱歉刚才冒犯到您了,警官小姐!感谢您的好意,我们、我们吃饼干就可以了!” “嘶嘶……” 小蛇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相当人性化的失望。 …… 接连受到惊吓,在秦的邀请下,两只人类幼崽来到隔壁的休息室,坐在沙发上,各自捧着一杯热可可安抚自己蹦哒不休的小心脏。 “……所以说,刚才那面‘英魂墙’上的徽章,的确是异闻课殉职警官留下的遗物吗?” “嗯。”秦平静点头,“他们大多不是人类,如咒灵、鬼族之类的,又大多没有家人,去世之后遗物无从安放,如果没有亲友认领走的话,就由异闻课统一保管封存起来。” 小姑娘毛利兰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抽噎着,问:“您刚才所说的那位赤田警官……” “是我的朋友,他同样没有亲人。他的遗物,目前在我这里,由我保管。你们刚才看到的那枚沾着血的警部徽章,就属于他。” “那,他是怎么……” “三个月前,他为了掩护民众不受野生异常侵袭,重伤。之后在医院里躺了几天,不治身亡。” 工藤新一呆了呆,望着秦警官那张俊美到几乎妖异、却冰冷漠然的脸,一时间,只感觉手里的马克杯分外烫手:“啊、居然是这样吗……非常抱歉,刚才我的话多有失礼。” “嗯。” 好冷淡啊…… 工藤新一有些感慨。他仰头望着身侧的白发警官,想了想,问:“秦警官,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身边出现妖怪?公安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异常的存在、并教导大家对抗异常的方法呢?” “正常。” 虽然顶着一张仿佛随时会暴起揍人的冷脸,但秦警官对于幼崽却出离奇地有耐心。 “异常的侵袭越不过我们的防线,所以普通民众们,不需要了解对抗异常的方法。” “……” “……” ——面前这位面冷心热的狐狸警官,用最平淡的语气,叙说着最最沉痛的守护与牺牲。 工藤新一愣住了,毛利兰眼眶里积蓄已久的泪水更是直接扑簌扑簌掉了下来。 秦教官的语气依旧很冷淡:“异常之中,妖怪也好,咒灵也好,恶魔也好,它们之中有十恶不赦的,但也总有一部分是好的。如果异常存在的消息被大众知晓,那么其中友好的、善良的、愿意帮助人类抵挡邪恶异常侵袭的一部分异常,也将遭受到无差别的排斥与厌恶。” “可这是不公平的。” 公平…… 工藤新一仔仔细细咀嚼着这个词。 掌心微凉。 秦垂眼,就见幼崽毛利兰拉开了书包拉链,此刻正手忙脚乱地往自己手里塞着东西。有零食,有自己捏的黏土小人玩偶,有路边采的野花,甚至还有一本没写完的作业本…… 满脸通红地,小姑娘将作业本飞快收了回去。她仰头看着秦,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显而易见的钦佩与崇拜。 “您是英雄!” 小姑娘的语气里还带着哽咽,声音却很洪亮:“非常感谢您为我们付出的一切,秦警官!您辛苦了!以后新年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神社祈福求平安的时候,我也会为您、为所有的警官一起祈福的!” 啊。 英雄么…… 金蜜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幽光,秦微微弯起嘴角,不动声色地说:“谢谢你的称赞,好孩子——不过我的同事们如果知道,自己在民众的口中得到了‘英雄’这般的谬赞,一定会很惭愧的。” “才不是谬赞!你们就是英雄,是整个东京、甚至整个日本的大英雄!” 小姑娘大声反驳,“英雄才不应该被淹没,秦警官,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之后会帮忙宣传有关异常和异闻课的事的!” 这么说着,毛利兰像是想起了什么,清澈明亮的眸子仰望着秦,犹豫着问:“可是,我可以宣传吗?您之前才刚刚说过,您说普通民众不需要知道这些事的……” “可以。” 秦说,语气一如既往的绵软:“那是之前的事了。这次,我们之所以会选择公开招聘、遴选成员,就是因为异闻课伤亡损失太大、执行任务的时候人手严重不足,已经无法正常履行职权了。” “原来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异闻课的警官们要面临的情况,已经这么恶劣了啊……” “是的。” 假的。 秦面不改色:“这次招募会,除了对外招募新鲜血液之外,其实也是想宣传一下异常公安们。虽说大家为了掩护民众而流血负伤都是自愿的,但到底也是做出了牺牲。” “比起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沉默受伤,沉默死亡,我总还是希望异闻课、哦,还有对魔特异课的大家所作出的牺牲,能被他们想要保护的民众记住的,如此,倒也不算白来人间一遭。” “呜……” 毛利兰再一次红了眼圈,旁边的工藤新一也打消了心底最后一丝疑虑,望向秦警官的眼神充满了尊敬与信赖。 妖性狡诈,善蛊善辩。 此时此刻,不只是休息室里两只涉世未深的幼崽被狐狸忽悠地一愣一愣的,招募大厅里,异闻课其他能言善辩的成员们,也同样将异闻课坚韧不屈、勇敢无畏的战斗精神宣扬了出去。 单看在场的异常与人类们眼泪汪汪咬手帕的模样,这场招募会的效果甚好,已然超过了秦的心理预期。 就在一切渐入佳境、秦张罗着准备送享用完热可可和小饼干的两只幼崽离开招募会现场的时候—— 咔…… 咔咔咔…… 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在秦的脑海之中响起。 下一秒。 猝不及防的,他装在衣兜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秦一顿,在工藤新一的提醒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松田阵平-来电]。 这个时候来电…… “——不接吗?”工藤新一善意提醒,“我们可以自己出去的。如果是有工作的话,秦警官不用顾忌我们,工作要紧。” 握着手指的指节一寸一寸收紧,秦沉默一阵,应了声好。 滴。 按下按钮,电话接通。 松田阵平故作平静、尾音却微微颤抖的声音,很快出现在了这件小小的休息室里。 “老师。” “萩原……殉职了。” 第159章 「心海」 ——“老师。” ——“萩原……殉职了。” 短短的两句话,包含了太多太多令人莫敢置信的信息量,以至于秦一时不知道应该先惊讶于对方居然好好称呼自己为“老师”,还是先悲痛于这则突如其来的不详的讣告。 老师…… 不知道是本性桀骜,还是第一次见面时双方并不算太过于快的气氛使然,在过去的五年时光里,面对着秦这位很好说话的老师抑或教官时,松田阵平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反而很少会用“秦老师”这类敬称好好称呼过对方。 真正算下来,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将“老师”这个象征着认可与依赖的代词,宣之于口。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 但…… 令人遗憾的是,在这一声嘶哑哽咽的“老师”之后,接踵而来的,是一则足以将电话两头的通话者,通通砸的头晕目眩的,可怕又残忍的消息。 有那么一瞬间,秦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眼前忽然一片灰白,他感觉自己似乎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举目四望,孤寂的空间里,却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急、越来越重的心跳声。 孤独。 死寂。 萩原…… 殉职了。 断顿的一句话,仿佛一则世上最最恶毒的诅咒,袅袅绕绕盘旋在脑海最深处,叫人不愿听,却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世界好像在一瞬间被收紧。 然后…… ——被一柄从天而降的巨锤砸了个稀巴烂。 天地倒转,列缺崩摧。 无数破碎的锋利碎片向四面八方迸射,深深扎进这一场默剧唯一一名旁观者的血肉深处,将仅剩的、被珍藏着心田最深处的柔软切割得面目全非。 淋漓的鲜血在破碎的世界碎片里凝聚成血泊。 于血泊之中,秦看见了一张猖狂大笑的脸。 那是…… 他的脸。 脑海最深处,在那片被无数灿金色锁链封印起来的心海最深处,喋喋不休的讥笑声,在这一刻,蓦地变得无比清晰…… 且声声入耳。 【看吧!看吧!看吧!谁是诅咒之种?究竟谁是诅咒之种?!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秦,从始至终,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诅咒就是你啊!!】 不是的…… 【时隔三十年,再一次亲眼目睹幼崽去死,心情怎么样啊,秦?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你什么都做不到,你永远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厄。】 不是这样的…… 【你为什么要允许他参与到你的计划里去?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你明明知道让一个脆弱的人类加入这场计划,会让他变成众矢之的!你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你明明知道他会死!你明明就知道一切!!可你又是怎么做的?!!眼睁睁看着他在刀尖上跳舞、然后做出现在这样虚伪的悲伤表情,掉几滴鳄鱼的眼泪吗??】 不…… 【现在萩原研二死了,而你是刽子手、是罪魁祸首!秦,是你的决断害死了他!是你亲手杀了他!!凶手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啊?你应该去死、用自己的命去向无辜惨死的萩原研二赔罪啊!!!】 …… 【感到开心吗?一位无辜的人类警察死了,而你可以利用他的死,达成很多很多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的复仇之路将会踏着他的血,走得更加通畅!怎么样?是不是很激动、很兴奋?】 …… 【承认吧,秦,承认你就是一只卑劣的、该死的、薄情寡义的混蛋狐狸!你之前可以面不改色命令部下去送死,现在当然也可以面不改色目睹幼崽去死!你明明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的不是吗?】 …… 【你知道你是一只怪物吗?秦。你以为照顾幼崽、养育幼崽就能掩饰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欲望吗?骗得了那些单纯的幼崽,你难道能骗的过自己的心吗?你就是一头面目可憎的怪物!】 …… 【你背叛了我们,抛弃了本该承担的责任与使命,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报应。作为诅咒,你会一直一直重复着失去,你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 【回来……回到我们身边来……好孩子,打开我、接纳我、成为我,然后你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将匍匐在你的脚下……】 …… 脑海深处传来撕裂灵魂一般的剧痛。 剧烈的疼痛,使得秦惯常温软的声线在这一刻显得艰涩。 白发金眼的警官先生按着胸口,感受着心脏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失控的搏动,张了张嘴,却觉咽喉微热。 “咳咳……咳……” 他咳嗽着,用手背不甚在意地抹过唇角,带走一片温热。 “——秦警官!!” 已经结伴走到休息室门边的两个小朋友,在听见室内异响之后回头,紧接着忽然面色骤变。 一左一右飞奔到秦的身边,两只人类幼崽慌忙撑着对方摇摇欲坠的身影,连拉带拽,竭力想把对方搬运到沙发上落座休息。 毛利兰翻了翻自己的小书包,很快从夹层里摸出一条淡粉色的小手帕,踮着脚,飞快塞进了秦警官的掌心里。 “你流血了,秦警官……”小小的人类幼崽不知所措,看表情,比忽然咳血的秦警官还要慌张和痛苦。 工藤新一试图接过秦手里的电话,呼叫救护车。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手机,就被另一双冰冷的手按住了。 工藤新一之前曾经接触过对方的手。 滚烫。 柔软。 掌心位置带着一层薄薄的茧,但摸上去却又丝毫不显得粗糙。 ——是很典型的动物爪垫摩擦地面后形成的特殊触感,带着野蛮生长的蓬勃生命力。 但现在,这双曾经热烫的大手,却在短短的一通电话之间,温度尽褪,像是燃烬的篝火,在被次日晨起的人们发现时,只留下一滩毫无温度的灰烬。 “秦警官,没事吧?”湛蓝色的眼眸里倒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秦眯着眼睛仔细去看,发现那是自己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在话语即将脱口而出的前一秒,却被喉间更加汹涌溢出的血腥气尽数堵在了原点。 “咳……” “秦警官!!!” 两只人类幼崽慌了神,齐齐惊叫出声。 双方距离贴近,很快,工藤新一听见电话那头传出一个沙哑的男声:“……谁在那边?” “你是秦警官的朋友吗?”工藤新一急声问,“秦警官他现在不太好,你有空的话,能不能来——唔!” “唔、唔唔唔!” 小姑娘呆呆的望着被物理闭麦的幼驯染,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却见这位性格冷淡的警官先生抹去唇角的血渍,冲自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好孩子。” 警官先生温声说:“现在,你们该回家了。” “可是……” “去吧。”成年狐狸无视了幼崽细微的抗拒的挣扎,扶着两人的肩膀,不容置疑地将人轻轻推出了休息室,“——接下来是工作时间,恕难招待了。” “等等、我不……” 砰。 沉重的实木门重重关上,隔绝了两个小朋友焦灼的视线。 …… …… 然后…… 一切失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脑海深处,猛然炸起一声声凄厉疯狂的尖叫。 尖叫声带起的震荡恍若实质,剧烈的痛苦让秦的眼前泛起大片的白光与金星,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纷至沓来,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一切交杂在一起,难分你我。 麦穗…… 狐狸…… 裂隙…… 深渊…… 在大片大片诡谲荒诞的幻觉之中,恍惚之中,秦看见,被密密麻麻的灿金色封印锁链死死封锁住的心海最深处,一双纯金色的眼眸,正一点一点,缓缓睁开,空洞无神的瞳孔直勾勾凝视着自己。 如此慈悲。 如此圣洁。 如此的…… 高高在上。 与那双眼睛深深对视,有那么一瞬间,秦几乎分辨不清,究竟是自己在看那双眼,还是那双眼睛在凝视着自己。 【拔下这支箭……】 脑海深处,一道道非男非女、非老非少的靡靡梵音如此蛊惑着。 【你和他们不一样,秦,你生而高贵……】 灿金色的锁链如同海水一般,快速向两边退去,分出一道极明显的裂隙。在这道裂隙的正中间,秦清晰看见,一只由纯金打造的箭矢,正牢牢插进无数锁链的正中心。 【拔下它,秦,然后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无数道声音重重叠叠重合到一起,从一开始的引诱、蛊惑,到后来声嘶力竭的咆哮。 【来、来,快过来……】 耳、鼻、眼、口…… 【不要抗拒……】 数道浅金色的妖血从七窍之间汩汩涌出。 【来吧……】 秦咳嗽一声,屈指抹过唇角,紧紧箍住手机的指节一格一格、一格一格地缓缓松开。 【拥抱我吧,然后我将宽恕你的罪孽……】 直到手机脱手砸落地面的前一秒…… 呼吸交错间。 嗡——!!!!!!!!!! 尖锐刺耳的铮鸣声响起! 嗤…… 嗤嗤嗤…… ——血肉被锁链穿透的声音,在空寂缄默的心海之间回荡! 心海正中。 白发金眼的「秦」张开双臂,毫不犹豫,用力将无数锁链连同纯金色箭矢一同拥入怀抱,任凭锁链与箭矢凶狠贯穿自己的心窝。 剧痛之下,秦的心脏开始更加急速地搏动。 受了伤的野兽被天性驱动,条件反射拼了命的挣扎,想要拔出箭矢,然而主动拥抱锐器的人性却纹丝不动,紧握着箭柄,听凭血液一股一股蜿蜒淌下。 于是,人性与兽性开始在心海之中厮杀。 巨浪滔天,锁链震颤。 人类与狐狸的身影不断交错、分离,然后再次狠狠撞击到一起,身影重叠时,整个空间都荡漾开大片无形的波纹! 当风波止息时,伫立在心海正中的,就只剩一位身形被无数锁链贯穿,满身血腥、却眼中含笑的狐耳青年。 四目相对。 锁链之下的那对纯金色眼眸缓缓闭合。 下一秒,睁眼的「秦」眼眶之中,那原本如同流淌的蜜糖一般金蜜色的眼睛里,却一点点荡漾出一抹纯金色的涟漪。 染血的唇角缓缓上扬,心海正中央,那个白发青年妖异邪肆的脸上,一寸寸勾勒出一抹怪异又疯狂的笑。 心海之中。 纯金眸色的「秦」微微笑着,绵软的嗓音如同沾染剧毒的蜜糖。「他」双手握着箭矢,一寸一寸向自己心脏深处插去。 锁链狂舞。 妖血喷涌。 一片混乱之中,「他」笑着说: 「——杀了你。」 心海之外。 白发青年那惹人发笑的软绵绵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睡一觉吧,松田。等睡醒了,老师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第160章 大梦 收到萩原研二死讯的时候,松田阵平刚从一线排爆现场上撤下来。 深秋的天已经很冷了,可身穿厚重防护服、维持了长达一个多小时高强度排爆作业的松田阵平,还是被一身热汗浸透了衣物。 “——拆下来的炸弹不要磕碰,直接打包送去科搜研。” 随手将防爆头盔递给身边的队员,松田阵平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叮嘱道:“这次的炸弹不太对劲,装载的远程引爆技术和防拆卸功能很专业,不像其他土制炸弹那样粗糙,建议送去科搜研好好查一下。” “是、松田队长!” 抱着松田阵平的头盔,队员协助对方脱下了足有几十斤重的防爆服,随即拿出对方先前让自己代为保管的手机:“您的手机刚才响了好几次,为了防止打扰您拆弹,我自作主张,直接关机了。” 掏打火机的手微微一顿,松田阵平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知道了,我这就回过去。” 手机开机。 下一秒,足足十几个鲜红的陌生未接来电,瞬间霸占了手机并不算大的一整个屏幕。 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随意冲身边跟着的同事摆了摆手,松田阵平说:“别跟着我,我去附近找地方抽根烟。” “那还要等您一起回警视厅吗……?” “不用。” “好的,我明白了!” …… 拿着手机找了个僻静处,松田阵平给这个陌生号码回拨了过去。 “喂?我是松田。”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阵,随即很快响起一道女声:“啊、松田警官,我是交通课的水濑。” 交通课? 松田阵平一怔。 ……他最近好像也没违章过吧?难不成是hagi那家伙又在市区飙车,被交通课的人给扣下了? 啧,麻烦。 稍微有些理解以前日常帮他们收拾烂摊子的秦知也的心情了…… 松田阵平想——去警视厅把人捞出来之后,绝对要狠狠宰hagi那个平地开飞车的家伙一顿才行! 心底打定主意,他很快熟练道歉:“不好意思,刚才在处理工作,没时间看手机。我马上就去警视厅领人,水濑警官你……” “——领人?”水濑警官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问,“松田警官,你……是不是还没收到消息?” “?” 松田阵平也愣住了:“……什么消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 片刻之后,水濑警官略带了些鼻音的声音很快响起:“松田警官,你……节哀。” “至于车子……”她顿了顿,“萩原警官的车,因为停在路上阻碍了交通、加上我们当时没能及时联系到您的关系,已经交由交通课的拖车拖走了,你如要需要去领取的话,我稍后会带你过去办理手续……” “——等一下!” 松田阵平感觉自己有些听不懂对方的意思了:“为什么要拖走萩原的车?他人呢?你们通知车主本人了吗?” “……” 沉默在蔓延。 在读懂这种沉默背后含义的一瞬间,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顺着松田阵平的脊梁直窜入脑海。 喉结快速滑动,他握紧了手机,语气干涩:“hagi……萩原他现在在哪儿?我记得他今天也接了一个排爆工作……”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抑制不住地抽泣。 很快,水濑警官低声便低声道:“很抱歉,松田警官……请节哀。” “……” “……” 电话挂断的很快,水濑警官像是生怕再晚一点,就压抑不住喉咙里的哽咽和抽泣声似的。 松田阵平的脑海之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节哀…… 谁节哀? 为什么要节哀? 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慌感袭上心头,在一瞬之间,就将年轻的警官先生打的溃不成军。 ——萩原研二出事了。 从不可置信到平静,松田阵平只花了两分钟。 没有太多犹豫,甚至没有留出悲伤的时间,他抹了把脸,很快重新振作起精神,在路边随意拦了一辆计程车后,直奔交通课而去。 …… …… 两个小时后。 办理完一应手续,松田阵平双手撑着额头,呆坐在警视厅外的小花坛里,目光怔怔望着手里捧着的小纸箱发呆。 纸箱里的东西很少,一件没能穿上的液态盔甲,一沓用不透明袋子包裹起来的、用剩下的防护符,一些开封过、却还没吃完的小饼干零食,没抽完的香烟,不知道从哪里收集来的各种零件,还有…… ——一张仅留下只言片语的文件。 文件上的内容很简单,也很荒诞。仅仅一张单薄薄的纸页,就将一名警察、一条生命的生平写了个清楚明白。 「我司警部补萩原研二于吉冈三丁目浅井别墅区执行排爆作业时,因炸弹遭犯人引爆,为掩护队员,英勇牺牲。我司对此深表遗憾,对牺牲警员萩原研二追授……」 哈…… 多可笑? 出发之前还神气活现和自己打着赌、说自己一定能比松田阵平更快一步解决炸弹的家伙,这短短几个小时后魂归天外,留在人世间的,就只有这么一张因公牺牲死亡证明书。 ——天妒英才,命比纸薄。 这是在将萩原研二的遗物交给松田阵平的时候,机动队的长官眼神复杂,忍不住感慨出声的一句话。 命比纸薄…… 的确。 在这张薄到半透明的纸页上,松田阵平拼凑不出挚友那张噙着笑的脸,更拼凑不出两人之间相伴相随的二十几年的全部人生。 “你这个混蛋……” 卷发警官大手掩住了脸,语气微微有些颤抖:“不是已经提醒过你很多次,叫你一定要穿好防爆服的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死的会是你?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只是那么一会儿没看手机,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一切、都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里发生了天翻地覆? 他几乎是茫然地垂下手,沉默的,从纸箱里拿起那盒还剩大半的Winston香烟,抽出了一支香烟。 身为爆处警察,松田阵平的手原本应该是稳的。 但…… 当这根细支香烟第三次从指尖跌落在地上的时候,松田阵平沉默地弯下腰,沉默地再一次捡起烟,沉默地咬在嘴里。 咔哒—— 大约是火机里剩下的丁烷液体并不多了的关系,火苗飘飘忽忽的,就像松田阵平从深渊之上坠落的心。 好半晌后,烟才终于点燃。 Winston的烟大多轻口,萩原研二喜爱的这款尤其清爽,带有一股很明显的巧克力甜香…… 总之是和松田阵平钟爱的梅比乌斯比起来,口味大相径庭。 渺白色的烟雾从薄唇间泄出,徘徊在松田阵平的身周,将他的脸全部掩藏在了薄雾之中,看不清眼底的神态。 一根接着一根。 银灰色的烟灰很快跌落一地,狼狈落魄的警官先生脚边,也掉落了不少Winston特有的茶色烟蒂。 松田阵平的眉眼有些恍惚。 就算再怎么低焦,香烟到底也还是香烟。 辛辣的刺痛感从肺部传出,与那些从心间倾泻而出的痛苦与迷茫混杂在一起,紧跟着又被尼古丁麻痹了中枢神经,掀起一阵阵似假非真的愉悦的狂潮。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怔怔出神的松田阵平再次伸手,却在香烟盒里摸了个空时,他这才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薄如蝉翼的证明书在松田阵平的手里被揉皱,他捏着边角,仔仔细细一点点摊平、展平,试图将其复原。 无果。 已经得到的结果无法更改,就像已经落幕的演出,再无修改的可能。 斯人已逝,身为幼驯染兼挚友……他应该要为他处理好一切身后事的。 这么想着,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松田阵平木然地摸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嘟—— 嘟—— 盲音响了一阵,对方似乎是在忙。 就在通话即将自动挂断的瞬间,松田阵平垂着眼,听见一到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里面响起。 是他自己的声音。 「老师。」 「萩原……殉职了。」 他无法回忆起电话接通时自己的心情,也几乎有些想不起来秦知也给他的答复。 当听见那道绵软温煦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的瞬间,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一截浮木,松田阵平忽然有些克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窒息和缺氧的感觉缓缓从脑海之中退散。 当意识重新恢复清明的瞬间,松田阵平很清晰地听见,电话那头的人用久违的温暖语气,微微笑着,留下一句笑语: “——睡一觉吧,松田。等睡醒了,老师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不等他再多说什么,下一秒,电话挂断。 …… …… 时光仿佛在噩耗到来的瞬间,便停止了流转。 萩原研二不需要火化,他的尸体早就在那一场剧烈的爆炸之中汽化,就连骨灰都没能剩下。 得到这个答案后,松田阵平点点头,没说什么,沉默地走出医院,回到两个一起租住的公寓里,沉默的,枯坐了一整夜。 遗物和葬礼什么的……至少等到他整理好心绪,拥有直面现实的勇气之后,再去处理吧。 一夜无话。 松田阵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也或许他根本没睡。 当第二天太阳缓缓升起的时候,松田阵平回了趟机动队,给自己请了假,联系了葬仪社的工作人员。 萩原研二的亲人并不在东京这边,因此,在确认葬礼流程之前,他需要和萩原研二的父母以及姐姐阐明情况。 萩原家人来的很快。 几乎就在电话挂断之后的第三个小时,两鬓斑白的二位老人就在萩原千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葬礼仪式用地,伴着堂前长燃的烛泪,哭得几欲昏厥。 萩原千速也落下了眼泪,但她要比二老更加坚强。 强撑着走到松田阵平的身边,她红着眼圈,低声问:“研二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排爆的时候出了意外。” 萩原千速天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抹悲哀。 她看着松田阵平:“这种时候了,你还打算瞒着我吗?前一天和我通电话的时候,研二还说,下次回家的时候,要带着自己的朋友们、还有一位很好很好的老师一起回来的。” “——虽然总是漫不经心、一副不管发生什么都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研二他,在遇见你们、遇见那位非常好的老师之后,真的有在好好计划接下来的人生啊……” 她哽咽着,几乎有些说不出话。 “松田,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我说实话,研二的事真的是意外,还是……” 萩原研二的死,是意外吗? 松田阵平答不上来,更不敢回答。 该怎么说呢? ——难道要他告诉伤心欲绝的千速姐,在那一场蓄意的爆炸之中,萩原研二猝不及防之下,先是被无事牌挡了一下,身受重伤,被负责保护她妖怪们拖出爆炸中心,但紧接着,又被接二连三爆炸和刺杀卷入其中,最终在满地血腥之中,被接踵而至的爆炸夺走了生命吗? 瞬息而至的死亡并不会给人带来多大的恐惧,但萩原研二不一样。萩原研二是真真切切地在死亡的阴影之中,挣扎了那么那么久…… 从绝望,到希望,再到最终的绝望。 他的离开或许并不安详,甚至称得上痛苦。 这个被痛苦浸满的答案实在太过残忍,面对萩原千速布满血丝的眼眸,松田阵平说不出口。 于是,最终,他只是别过头,低声说:“……别问了。” “……” “……” “……好。”萩原千速的尾声隐隐有些颤抖,她摇晃了一下,踉踉跄跄地回到了父母身边,三人抱在一起,望着黑白相片上亡者含笑的眼,失声痛哭。 葬礼进行的很顺利。 三日之后,萩原研二正式落葬。 在萩原父母的许可下,这个爱笑的青年并没有回归自己的家乡,而是就在东京,在这座他深爱的、为了保护它献出了青春与生命的城市里,占据了一块僻静清幽的墓地。 俯身为长眠地下的挚友献上一束白菊,松田阵平直起身,睡眠严重不足带来的浓重黑眼圈,被一副纯黑色墨镜严严实实遮住了。 一个月后,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王牌松田阵平调职,正式成为了一名搜查一课的刑警,并获得许可,允许追查操控浅井别墅区的爆裂物爆炸、致使挚友死亡的罪魁祸首。 一年后,因为看不惯秦知也草芥人命的行为,松田阵平因理念不同与对方大吵一架,双方关系就此决裂。松田阵平退回了对方这些年馈赠各种防护道具,删除了与对方的全部联系方式,离开之前,出言驱赶了所有奉命在暗处保护着自己的大小异常们。 三年后,秦知也在一次退魔任务中重伤,松田阵平深夜探望,于万籁俱寂之中,听见ICU病床之上,浑浑噩噩的狐狸颤抖着声音,低声说着“对不起”、说着“最后的礼物”,紧接着,手心里,被塞了一团绵软温热的东西。 又过了半年,异闻五系管理官,那位智谋无双、武力超绝的三尾大妖秦知也,伤重不治,于病室之中殁。 …… 四年后,摩天轮里。 凝视着炸弹上即将归零的倒计时,松田阵平只觉心中意外地平静。 他拿出手机,打开简讯界面,找到那位说话办事雷厉风行,分明应该是后辈、如今却因为自己调职的关系成为临时上司的佐藤警官的联系页面。 在最后3秒的时间内,他飞快打下一行字。 「米花中央病院。追伸:あんたの事 わりと好きだったぜ」 眼前的世界逐渐扭曲模糊,松田阵平平静地端坐在摩天轮轿厢之中,口中低喃着四年前、萩原研二殉职当日,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 “一切,都结束了……” 轰——!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于半空发生,在夺命的火焰与冲击波咬上他的瞬间,松田阵平安置在工具箱深处的一团东西,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刺眼的金光。 呼——!!! 呼呼呼——!!! 吞天没地的赤金色狐火,将松田阵平死死护在了最中间。 终于…… 当一切重归平静,松田阵平在狐火的簇拥之下缓缓落地,垂下眼,望着工具箱内那条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最终与满地废墟融为一体的狐尾,面色苍白如纸。 时隔三年,这位仿佛无坚不摧的警官先生,终于眼眶一酸,忍了又忍,没忍住,滚落了两滴浑浊的眼泪。 “秦知也……”在三年物是人非的磋磨下,逐渐变得沉着稳重的松田警官,哽咽着,用沾满灰尘与鲜血的手胡乱揉着眼眶,“我原谅你了……” “我原谅你了,秦知也……” “……” “……” “对不起……” 他说。 在漫天遍野的灿烂晚霞之下,他望着从隔离带外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同僚、战友…… 他闭上了眼。 “一切,都结束了……” …… …… 叮铃铃铃铃——!! 刺耳的闹铃声自耳畔响起,松田阵平挣扎着从梦魇之中苏醒,缓缓睁开眼。 入目的,是熟悉的公寓天花板。 “……” 新的一天来了。 昨日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依旧历历在目,恐怖的爆炸,炽烫的狐火,还有那一条化为灰烬、融入一地狼藉之中的狐尾…… 太阳穴处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松田阵平有些不适地闷哼一声,面色一白,额角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眉心紧皱。 撑坐在床沿边上、缓了好大一阵之后,他这才慢吞吞地站直了身子,撑着沉重的脑袋,一摇一晃走向洗手间。 快速洗漱完毕后,他回到房间里,习惯性摸向床头柜,去找那副仿佛本体一样随身携带、在睡前被他搁在枕畔的墨镜。 …… 他摸了个空。 有些意外地在卧室里一顿翻找,眼瞅着马上就要到去搜查一课上班打卡的时间了,松田阵平揉了揉自己青黑的眼下,有些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 “下班之后,再买一副一样的吧……” 这么说着,他拿上手机,拧开卧室门,快步走向客厅的玄关处。 正在穿鞋之际,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从公寓里传出。 下一秒。 “——早啊,小阵平。” 在松田阵平骤然睁大的目光注视之下,顶着鸟窝头的半长发警官无精打采走出卧室,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问: “今天早餐吃什么呀?该轮到谁做早饭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0-170 第161章 “……” “……” 四目相对,双双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被松田阵平口袋里不断震动的手机拉回神志的萩原研二眨了眨眼,抬手一指:“那个、虽然不知道小阵平的表情为什么这么难看,但……要不你先接一下电话?” “……” “……嗯。” 摸出手机,松田阵平也没看上面的号码,神思不属地按下了接听键:“喂,这里是松田……” “——贤侄!!!”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电话那头传出一道喜极而泣的声音:“呜呜呜呜呜贤侄!我们可算联系上你了贤侄!贤侄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机的收音不算太好,加上电话那头的尖叫声实在太高亢,松田阵平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站在对面的某人,正用存在感极强的八卦眼神,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这边。 还真是促狭……和四年前还没出事时的性子,没什么两样。 如果…… 他忍不住想。 ——如果眼下发生的这一切,都不是梦,就好了…… 晃了晃脑袋,松田阵平快速收敛了不该有的奢望,顺从梦境,问出了本该如此的台词:“发生什么事了?提醒一句,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想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我以后不会再插手你们的事,所以就算是找我也没……” 话音未落。 “啊?”电话那头的阴阳师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秦君一定是和贤侄吵架了,不然怎么可能会突然离部出走呢!!!!” ……离部出走? 未尽的话哽在喉间,松田阵平愣了一下,受惊过度停摆的脑子缓缓恢复了工作。 他很快就辨认出了电话那头的声音。 “你是……上樱弥夏?” “!!”阴阳师嗷一嗓子就哭出声来,一点没有祖辈风雅端华的气度可言,“呜呜呜呜呜贤侄你居然记得在下的名字……是秦君告诉你的吗?呜呜呜呜呜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定是异闻课最受秦君宠爱的部下!!” 松田阵平:“……” 果然梦境来源于现实,就连这位阴阳师在梦里的性格,都和现实中别无二致。 但这梦的逻辑性,是不是太差了点……? 直至此刻,后知后觉地,松田阵平这才回想起来一件事。 ——秦知也重伤的那一次任务,出勤的不只有他,还有异闻一系的管理官、那位上樱家后继家主上樱弥夏,以及异闻三系的独眼管理官。 三年前的那一场战斗惨烈至极,两位实力超群的管理官当场殉职,秦知也拼着身死的代价、强行引燃了体内的妖血和魂魄,拖着半口气,这才勉强撑到了支援赶到,双方休战。 在那之后半年,秦知也就因为透支过度,伤重不愈,不治身亡。 所以…… 如果说原本的上樱弥夏,已经在三年前不幸殉职辞世了,那么现在在电话那头、一口一个喊着自己“贤侄”的人,又会是谁呢? 眼下这一切,究竟是一场易碎的黄粱大梦,还是…… 松田阵平这边一语不发地思索着,电话那头的人却还在喋喋不休,哀嚎连连。 “呜呜呜贤侄你快救救我们吧!秦君不在我们真的要死掉了!可恶啊,秦君写的方案我们一个都看不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圈层传播」、「资源置换」、「去标识化」什么的,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到一起就完全搞不懂意思了……” 他向自家贤侄诉苦:“你知道吗,贤侄,昨晚开会的时候我说我听不懂,秦君让我去报一门管理课……可恶!我不是已经成年了吗?我为什么还要上课?秦君在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呜呜呜呜呜,这难道是妖怪之间的沟通用语吗!” “计划又看不懂,方案也不会做……秦君要是就此离部出走、以后都不再回来的话,咱们这个异闻课恐怕这就要散了啊啊啊啊啊!!!” “贤侄!贤侄救命啊!贤侄你快把秦君劝回来吧!我们不能没有秦君啊贤侄!” 阴阳师的惨叫实在过分情深意切,萩原研二听得有趣,见幼驯染默默出神、没有搭话,干脆凑了过来,贴在听筒旁边,笑着问:“你好,上樱警官,我是萩原研二。请问一下,秦警官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会突然离家出走呢?” “……” “……” 落针可闻的寂静。 两秒之后。 “——啊啊啊松田贤侄救命!!有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你不要过来啊萩原君!执念生魔障,既然你已经死了,那还是赶紧去地狱轮回转世为妙啊!!” 死、死了……? 这是……开玩笑的吧? 于是,在松田阵平之后,萩原研二也愣住了。 电话那边的人还在哭唧唧地崩溃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你你你不要伤害我啊萩原贤侄,我们无冤无仇的……我、我还是阴阳师!阴阳师你知道吗?我是捉鬼的……我我我不怕你的!!” 半晌这才回过神,萩原研二顿了顿,试探性地道:“可我不是鬼啊。而且,你不是秦警官的朋友吗?我有什么理由要害你呢?” “——你骗我!你就是鬼!!!!” 上樱弥夏真的快要哭出来了,天晓得他这辈子画的最顺的符就是驱鬼符,比起妖怪来说,他是真的很怕鬼。 可怜又无助的阴阳师先生蜷缩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在所有异常沉默的注视下,抱着怀里的驱鬼符,努力振作精神,颤巍巍说:“你、你不是昨天就已经被炸死掉了吗……你的死亡证明警视厅已经签发好了,现在突然出现的你,不是恶鬼还能是什么呢……” “……” “……” “——噢、对了!你现在是鬼了,可以归我们异闻课管了!”说着说着,他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时心下一定,有了底气,“萩原贤侄啊,你现在在哪?原地别动,异闻课这边马上派人过去给你录入信息哈!” 最后一句话,上樱弥夏说的气势恢宏的,字里行间重新恢复了镇定,完全看不出一开始差点被吓哭的样子。 ……所以说,你是只怕野生鬼、根本不带怕自家家养的鬼是吗,这位阴阳师先生? 萩原·恶鬼·研二心情复杂,对此无言以对。 两人之间信息量爆炸的对话,很快,就把松田阵平的神志给重新唤了回来。 昨天…… 死掉…… 他脸上表情一片空白。 看了一眼凑在自己耳边、和那头的上樱弥夏讲着电话的萩原研二,感受到从对方那边隐约缭绕的温热吐息,松田阵平像是瞬间被人从梦境之中拖出,整个突的一个机灵,猛然回头。 “——萩原!!!” 他的呼唤声很哑,尾音莫名带了一丝涩然与颤抖。 萩原研二吓了一跳,看着猛然抬头看向自己的松田阵平,一脸懵逼。 “……昂?怎么了?” 疑惑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萩原研二的脸颊很快被一双粗糙大手狠狠捏住,指腹间的老茧磨得他忍不住皱眉。 有些嫌弃地拍开对方爪子,萩原研二摸了摸自己微微刺痛的脸颊肉,顿时就心疼得无以复加:“你干什么啊小阵平,你差一点就把我英俊潇洒的帅脸给掐毁容了哎——” 熟悉的语气。 熟悉的温度。 低头看向地板,当清晰看见对方脚下的影子之后,松田阵平安静两秒,接着在萩原研二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冷不丁给了自己一拳。 砰——!! 这一拳没有丝毫留手,很快,松田阵平的唇角溢出了血,但面上却不显痛意,反而扯出一个有些快意的笑。 “哈……果然是这样。” 唇角裂开,他吃痛,但面上笑意却渐深。 “!!你疯了?!”萩原研二大惊,慌忙上去拉,“小阵平你干什么呢!松手松手,你又在对你那张英俊潇洒的池面脸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音容如昨。 栩栩如生。 松田阵平任凭对方用力摇晃着自己,难得好脾气地没有拌嘴。 不是梦…… 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一切都不是梦,更不是常出现在他幻觉之中的虚影…… ——对面这个咋咋呼呼的半长发青年,是切切实实存在着的,活生生的萩原研二! 思及此,猝不及防地,松田阵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来不及过多解释,他猛扑上前,一把夺过对方接在手里的电话。 指尖微微发着抖,没理会电话那头阴阳师焦急的“喂喂”声,松田阵平迅速挂断了电话,随便挑了一个新闻弹窗点开,紧接着屏住呼吸,等待时间日期的显现。 一秒…… 两秒…… 屏幕一闪,很快,一行无比清晰的纯黑色字迹,浮现在了新闻的正下方。 ——1989.11.8 11月8日……正好就是萩原研二殉职之后的第二天。 而1989…… 1989…… 想明白了眼下发生的这一切之后,不只是按住手机键盘的指尖,一时间,松田阵平整个人都开始微微地发起抖来了,情绪激烈翻腾。 “4年前……” 他有些混乱地自言自语。 “现在是1989年,也就是4年前,是爆炸发生后的第二天……” “4年前……” “所以说,我现在到底是重新回到了4年前,还是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等等……如果我现在的一切才是真实的,那这场起死回生又是……” “小阵平……?” 小心翼翼地望着幼驯染,听着对方语无伦次的低声喃喃,萩原研二忍不住,拍了拍对方肩膀,低声问:“你刚才在说什么?什么4年前?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的话惊醒了松田阵平。 嗖—— 松田阵平猛的抬起头,凫青色的眸子亮得惊人,闪烁着迫人的光,吓得萩原研二手一僵,整个人猛打了一个激灵。 “——你先别说话!hagi,你好好想一下,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萩原研二眨巴眨巴眼。 昨天…… 发生了什么? 因睡意混沌而倍显迟缓的脑子,在这一刻,开始缓缓重启。 身穿被蹭的乱七八糟的居家服,萩原研二顶着一头乱发,随意趿拉着拖鞋,整个人满身迷茫地站立在客厅中央。 “我……” 他的大脑忽然开始抽痛。 捂着额头,萩原研二有些痛苦地皱紧了眉心,语调沙哑:“我只记得,我昨天,好像带队去了浅井别墅区……对、我接了一个排爆的工作,但是在排爆的时候,发生了很可怕的事……” “很可怕的事?”松田阵平重复了一遍。 “嗯……” 萩原研二揉捏着隐隐作痛的眉心,一幕幕画面飞快在脑海之中闪回。 “那个时候,我原本已经将炸弹的引线全部剪除干净了,身上也携带着二系那位管理官先生送的信号阻断器……按理来说,那枚炸弹在那个时候起,就应该已经停止工作了才对……” 随着萩原研二的回忆,松田阵平回想起案情报告书上,由那些幸存者阐述的细节。 ——对得上。 一切都对得上。 萩原研二的记忆和现实并没有产生什么出入。 这也就是说…… 眼眸一暗,松田阵平试探性地问:“你明明已经剪掉了线,但还是有人通过远程遥控、强行引爆了那枚炸弹,是不是?” 萩原研二仔细回忆了一阵,很快点头:“嗯……那时候的确发生了爆炸……”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萩原研二的脸色很快变得苍白如纸。 他被松田阵平搀扶着,坐到了沙发上。 “刚意识到炸弹上的倒计时开始复位的时候,我就要求大家立刻撤离现场,自己扑了上去,想要稍微阻拦爆炸的冲击波……” 隐忍着脑海之中隐约的刺痛,萩原研二一边回忆,一边说,“大概只过去了10秒钟,炸弹就爆炸了,我感觉到一阵高温包裹了我,紧接着浑身剧痛、失去了意识……” “……” “……” “然后呢?” “然后……”萩原研二撑着额头,想了一阵,慢慢说,“然后我忽然醒了,发现自己正被昨天留在我身边值班的魅小姐扛在肩膀上、快速撤离爆炸中心……” “没走出去多远,我们就遇到了数量不明的敌袭,为了掩护我离开,魅小姐带领其他异闻课的成员引走了他们,只留了一只小妖怪保护我撤离。” “接下来一路平安,但是,很快,埋藏在浅井别墅区地下的大批量炸弹,就发生了接二连三的连环爆炸……” “对了,说起来,那种大体量炸弹连环爆炸的场面我总觉得很熟悉,有点像是小诸伏之前遇到的那个洗衣店老板绑架案。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那个时候的小诸伏被秦老师保护的很好、什么事都没有,而我却——” “……” “……” 话音骤然止住。 “等等、!” 萩原研二的眼睛忽然睁大,有些不敢置信地上下摸索着自己的身躯,看着自己没有丝毫虚幻感的手掌,神情惊愕至极:“我、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为什么会——” 四目相对。 无比清晰地,萩原研二看清了幼驯染眼底浓稠到化不开的墨色。 “……” “……” 未尽的话语哽在了唇边。 喉结滑动,萩原研二很快也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答案。 “秦老师,是不是……” 他的嗓音抖了起来。 松田阵平没说话。 萩原研二回来了,上樱弥夏也回来了,然而本应留下坐镇四方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这一次,秦知也似乎做出了和梦里完全不一样的决定,最终结果却不知是好是坏。 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萩原研二拿出自己的手机,竭力保持镇定,深呼吸好几次后,这才快速给刚才那位异闻一系的管理官、上樱弥夏回拨了过去。 嘟嘟—— “喂……” “萩原贤侄!!萩原贤侄你现在在哪啊呜呜呜呜呜——!!秦君不知道去哪了,你刚才又挂我电话,你们两个要是一起失踪了的话,我可是真的会哭给你们俩看的哦QAQ” 萩原研二的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哑了:“您刚才说,秦警官……失踪了?” “是啊是啊!昨天晚上就不见了!” 电话那头一阵窸窸窣窣,很快,异闻二系的管理官接过了电话:“喂?是这样的,萩原贤侄,昨天招募会结束之后,秦君连夜把我们叫回去开了个会,安排好接下来的工作之后,人就找不到了。” “我们今天一直在尝试联系他,但是很遗憾,不管是电话还是邮件全部石沉大海。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大家都很担心他。” 松田阵平强行按下心中情绪,沉声问:“他没留下任何留言吗?” “没有……” “他家呢?你们去家里找过了吗?那里应该会有线索。”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片刻之后,二系的管理官小声说:“你知道的,松田贤侄,狐狸妖怪的领地意识很强,我们……不太敢踏入秦君家里……” “……” “……” 二系管理官欲哭无泪:“虽然秦君走之前的确交代了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和计划,但看懂是一回事,照着做又是另一回事,刚好这两件事我们几个都不擅长……总之我们真的非常非常需要秦君!贤侄,能麻烦你们去秦君家里找找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吗?” 松田阵平/萩原研二:“……” ——所以说,要不是因为看不懂秦留下的工作计划,你们根本就不会发现对方离部出走了,是吗? 松田阵平感觉自己头有点痛。 那场似假非真的幻梦之中的一幕幕场景,再次重现。 在那场幻梦之中,不知为何,殉职的萩原研二没有死而复生,秦也并没有忽然消失不见、引起异闻课上下的恐慌。 那时候的秦似乎和某个存在达成了协议,坐镇异闻课,并强行加快了权力的扩张速度,疯狂往上爬,直接将整个异闻课上下都经营得如铁桶一般,令有心之人无机可乘。 借着这样的权力和地位,他做了很多事。那些事令松田阵平感到震惊和不齿,最终导致了两人决裂,分道扬镳。 虽然一年之后不幸身死,但这一年的时间里,秦的成就、秦给这个异常势力和腐朽层级之间带来的震荡,却是一直绵延到松田阵平合眼、沉沉睡去那刻,依旧未曾停止。 ——他实在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谋略家。 他距离自己期待已久的复仇,也就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运气、以及最后未能踏出的那一步。 如果不是那一次早有预谋的退魔…… 片刻沉默。 松田阵平沙哑开口。 “……方案的事不用担心,稍后我会去一趟异闻课,之后也会帮忙处理。” “!!果真吗贤侄?!”电话那头挤作一团的几个管理官精神一振,大喜过望。 松田阵平“嗯”了一声:“现在我要去一趟秦警官的家,你们谁有他家备用钥匙吗?” 二系管理官一愣,一叠声否认,用他捉急的情商光速回复:“没有!我们怎么可能有啊?我们才做不出那种偷配同事私宅钥匙的变态举动呢!” 松田·变态·阵平:“……” 赫赫。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要骂你的意思啊贤侄!” 后知后觉地,二傻子管理官意识到不对劲,挠了挠头,声音因为心虚越来越小,“那个、贤侄啊,你打算怎么做?要是不方便的话,用不用我去想办法去申请一个搜查令……?” “方便。”松田阵平打断他,恢复了面无表情,“撬锁这活,我熟。” 第162章 堕天 松田警官其人,实在是很刑的。 他对电话里的二系管理官说的“撬锁”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当天上午,挂断电话之后,法制咖松田警官就抄起自己的工具箱,拖着一夜之间、原地诈尸的萩原研二,飞奔冲去了秦的家门前,三下五除二,就拆掉了大妖的家门锁,大摇大摆登堂入室。 秦的公寓面积不算小,采光极好,眯着眼仔细去看时,还能瞧见深秋难得的暖阳下四处飞舞的晶莹尘埃。 视线转过,客厅角落,几盆绿意盎然的吊兰和多肉舒展着枝丫,欢欢喜喜向着阳光生长。 “——他居然还养盆栽?”松田阵平有些诧异,“我还以为像他那样、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吃吃喝喝上的性格,家里会除了饼干就是面包呢。” 萩原研二戳了戳吊兰的叶子。 “好奇怪哎……” “怎么?” “小阵平你看,这里这里——”拈起一小片吊兰的长叶片,萩原研二眨了眨眼,面露疑惑,“叶子尖端,好像被什么东西啃过……秦老师是谷饲狐狸,应该不至于饿到生啃盆栽的地步吧……?” 松田阵平:“……应该?” 口中这样说在,他心头却也惊疑不定,快步上前,和幼驯染凑在一起,仔仔细细端详着吊兰叶子。 然后…… “——但这明显就不像是人类的齿痕啊!!” 松田阵平整个人都不好了,“谁家好人齿痕是锯齿状的??这不是秦知也那个混蛋啃的还能是谁??” 两相对视,尽皆沉默。 过了一会儿,萩原研二抹了把脸,语气沉痛:“以后,我们上班的时候多给秦老师带一些零嘴吧?” 至少别让狐狸沦落到饿到啃草的境地…… “……有理,听你的。” 结束这个小插曲后,两人很快正色起来,在室内翻箱倒柜,试图寻找不告而别的秦可能留下的、任何有关行踪的蛛丝马迹。 …… 秦昨夜的消失,实在太过突兀。 没有丝毫征兆地忽然交代后事,一声不响地忽然失踪,加之在他失踪之后,本该死的透透的萩原研二忽然就来了个原地仰卧起坐,在第二天一早,睡眼惺忪、一无所觉地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 只要脑子还没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是个人都能想到——这两者之间,绝对存在某种关联。 ——萩原研二复活了。 ——秦知也消失了。 两件几乎同步进行的事,不仅打了松田阵平一个措手不及,也使得萩原研二一头雾水。 赶来秦的公寓的路上,两人一路都在核对自己了解到的信息。 可不管松田阵平怎么问,萩原研二对于自己死而复生的事,都没有回想起来任何有用的细节——死亡对于萩原研二来说,仿佛只是进行了异常深度睡眠,于恐怖的爆炸之中闭上眼,又在第二天初阳升起时准时睁开眼。 没有痛苦。 没有记忆。 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行云流水,“死而复生”这样沉重的课题,对于秦或者萩原研二来说,就好像吃饭饮水一样,平平淡淡,没有在熟悉的人之间掀起任何波澜。 但…… 怎么可能呢? 逆转生与死的界限,又怎么可能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区区举手投足就可以办到的呢? ——秦知也绝对付出了什么代价。 甚至于,对方现在的消失,或许就与这代价有关。 所以,那又会是什么样的代价,能让那只从未低下过自己高昂头颅的狐狸大妖,像是濒死的流浪犬一样,避开熟悉的人群,悄悄寻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呢? “只要能找到他……” 只要能找到他,只要能根据对方留下的蛛丝马迹推理出线索、去到对方的身边…… 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对吧? 两人的搜查效率很快。 一会儿的功夫,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就将秦公寓的几个房间通通搜了个遍。五分钟后,两人神色凝重地站在走廊,窃窃私语。 “——有发现!” “——找到了!” 同一时间脱口而出的话语,让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回想起自己刚才在房间里发现的东西,松田阵平强压下翻滚的情绪,沉声道:“你先说。” “hagi,你发现了什么?” 闻言,萩原研二顿时就用一种天都塌了的表情,抬眼望天,语气飘忽:“秦老师……也许可能大概背着我们谈恋爱了……”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抹了把脸,眼神微妙:“我……我刚刚搜查的那个房间里面,好像住着一位女性……我、我看到房间里散落了很多女性的物品,像是发卡、玩偶之类的……我们是不是要多一位师娘了?” 松田阵平:“???”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巴掌呼上幼驯染的后脑勺,松田阵平恨铁不成钢,掐着对方的衣领用力摇晃:“你是不是重生的时候把脑子落下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个潜入这里到底是为了干嘛的啊???” 萩原研二被摇出一对蚊香眼:“好、好了啦,我知道了……小阵平你刚才是想说什么来着?你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提及正事,松田阵平松开手,重重点头。 “跟我来!” 一前一后,两人很快打开房门,蹑手蹑脚,进入了一个摆满了狐狸玩偶的房间。 “这是……?” “这是秦老师的房间。” 随手捏起一只掉落在地上的狐狸戳戳乐,松田阵平将它捧在手心,展示给幼驯染看:“你看它的尾巴。” 尾巴…… 萩原研二将脸凑近到毛绒狐狸跟前,仔细端详了一阵,眉心一点一点蹙起:“它的尾巴,好像被人剪掉了……?屁股后面露出很大一块填补之后的痕迹。” “嗯。” “可是,为什么要剪掉?” 松田阵平耸肩。 将手里这只屁股露出大片不协调的鼓包的戳戳乐狐狸放回床上,松田阵平弯下腰,又随便挑了一只狐狸模样的棉花娃娃。 如果说戳戳乐的缺损还可以用毛毛填补的话,那么棉花娃娃的伤痕,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小心翼翼抚摸了一下棉花娃娃屁股后面那四处蜈蚣样的针脚,萩原研二有些心疼地摸摸对方光秃秃的屁股:“怎么会都剪掉了呢?有尾巴多好看啊……” “是啊。” 松田阵平说。 “——有尾巴多好看啊。”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悚然抬头,萩原研二目光在房间里的每一只狐狸玩偶之上一寸寸扫过,很快,他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纸条。 “「稻荷神」……” 萩原研二面色微沉:“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见过的那座天狐雕像吗,小阵平?” “当然。”松田阵平眯着眼,“其实在之前我就很好奇,稻荷神御下的四尾天狐,为什么会只有一条尾巴。” —————— 鸟居林立,麦穗遍野。 在无数朱红的门柱与金灿灿的麦穗雕塑之间,一只浑身雪白、只有耳尖与尾尖染上了一抹淡淡水红的小狐狸,正沉默地穿行。 簌簌…… 簌簌…… 肉垫与爪下草叶摩擦,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神社之中缓缓回荡,将入目之处的一切景致,都渲染上了一层单调又寂寞的灰。 亘古不变的石阶。 朱漆微微褪色的鸟居。 还有…… 途径一座坍塌成一地碎石块、被人类用警戒带在外圈气的石像面前时,秦眸光微顿,停下了脚步。 凛风摇落一地枯枝。 在这片寂静得仿若能听见心跳声的天地间,小小的白狐蹲坐下来,尾巴前盘、搁在爪边,仰着头,与石像狐狸碎裂的眼眸四目相对。 像是在朝圣。 更像是在回溯一段不可追的过往烟云…… 凛冽的寒风掠过山峦与荒野,将田坎间沉甸甸的稻禾压弯了腰。 漫长的旅途过后,当它穿越万水千山、终于抵达了秦的身边时,在满山松涛烈烈间,秦嗅到了一股馥郁芬芳的丰收的气息。 金风玉露,岁物丰成。 于是,此间人世,便又迎来了一个丰收年。 “真好……” 小小的白狐低声喃喃。 他仰望着面前那尊冰冷的、高贵的、不染一丝凡尘庸扰的天狐神像,语气淡淡,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仿佛风一吹,就会散落一地,再难拼凑完整。 “这里和高天原很不一样。” “此世一行,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也看过了这个红尘人间。” “云开云散、日出日落,人间的一切和高天原一样,却又比那片冷漠的云间宫殿,多了一丝人情……你知道什么是人情吗?” “……” 神像依旧缄默,就像过去的那千百年的时光一样,默默伫立在原地,俯瞰着人间喜乐。 白狐于是立起耳朵,眼中难得带上了一抹欢愉。 “——可我猜你不知道。你和其他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家伙没有什么不同,嘴里说着神爱世人,却从来没睁眼,也从来没有真真切切注视过那些爱戴你、敬仰你、信赖你的信徒。” “……” “御座之下的狐狸有很多,「秦」也有很多,可他们都不是我,我也永远不会是他们。” “……” “我辜负了你的期盼,背弃了你的教诲,但一直到现在,我都从不曾后悔。” “……” 花木不生,虫鸟不鸣,神社之内,时间仿佛就此按下了暂停键。 秦不知道自己自说自话的多久。 一直到本就遍布裂痕、摇摇欲碎的天狐石像落下最后一块头颅,然后彻底坍塌成一地碎石尘埃之后,小小的白狐这才住了嘴。 意犹未尽地站起身,白狐恢复了原有的体型,回过头,一寸一寸慢慢翘起自己钝痛不已的尾巴,咧开嘴。 咯嘣…… 咯嘣咯嘣…… 犬齿锋利。 啮骨舔血。 很快。 伴随着一阵阵令人牙酸骨痒的咀嚼声,原本优雅圣洁的白狐嘴角逐渐染血,不消片刻,竟然生生将自己那条美丽修长的尾巴一点点嚼碎,随即连皮带骨,一起吞入了腹中! 神骏的灵兽消失不见。 原地站着的,只剩下一头血迹斑斑、形如恶鬼的秃尾白狐。 当最后一片尾巴的残茬被缓缓咽下,原本宁静无波的神社之内,忽然狂风大作。 呼——! 呼呼呼——!! 凄厉的风声肆意撕扯着入目之处的一切事物,暴躁疯狂的劲道,几乎能将人腰粗的参天大树彻底掀翻。 滴答…… 滴答…… 天空之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初时雨势极小,但仅仅只是几个呼吸间,漫天雨雾变连成了片,粗鲁地拍打着鸟居,拍打着稻禾,拍打着一地碎石,也拍打着傲立雨中、浑身血迹斑斑的秃尾白狐。 ——当白狐的最后一尾也彻底断裂的瞬间,天地变色,风雨摧折,像是高天原上的神明雷霆震怒,为此降下了神罚! 披风沐浴! 浓密的毛发被雨水尽数浸润,白狐却恍若不觉,缓慢踏步,踉踉跄跄,朝着稻荷神御座之下、那唯一坍塌了的天狐神像举步而去。 区区数米的距离,他走的很是艰难。 当前爪终于按上神像碎片的瞬间,秃尾白狐毫不客气,一蹬爪子,将那些依旧盘踞在神像原本位置的碎石通通踢开。 “碍事。” 他这样说。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碎石,尾后血水混杂在雨水淌了一地,白狐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优雅提臀,端坐到了石像原本的位置上。 他和石像摆出了同款竖耳端坐、右爪微抬的动作,像是在向御主撒娇,又像是在对座下众生倾洒神明的恩典。 ——眸光狡黠,神色灵动。 此刻的秦看上去,与原本的石像别无二致。 仿佛在千百年前的每一个日夜,他便也是如现在这般,端坐在稻荷神殿的御座之下,聆听神谕,拜谢神恩。 风雨渐烈。 碎石与尘埃被源源不断的雨水冲刷到低洼处,坍塌石像原本的位置,也迎来了一位自己真正的主人。 几乎在白狐坐定的下一瞬,疾风骤雨间,一抹刺眼的金芒,便顺着他踩踏地面的爪子攀附而上,以极慢、却极坚定的速度,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而白狐那双蜂糖般金蜜色的眸子,也缓缓被一抹金色覆盖。 耳中嘈杂的雨声,心海之中聒噪不休的咒骂声,忽然被另一种虔诚又温暖的声音所取代。 【经年大旱,田间颗粒无收,人间已经许久未曾见过稻禾丰收的景象了……稻荷神大人慈悲,求您救救我们!】 【地里硕鼠忒多,啃坏了好几茬的麦苗。鄙人斗胆,想请一尊神明雕像压田,狠狠震慑住那群好吃懒做的小东西,求您成全。】 【请稻荷神大人保佑我家今年能大丰收!】 【今日来向稻荷神大人还愿,有了您的庇佑,田里果然再也没生过鼠害虫害,今年家里的债算是能还清了!】 【神明大人……】 【稻荷神大人……】 【……】 【……】 当雪白的毛发尽数被金色神光浸透、耳畔之中絮絮的祈音提至最大时,端坐原地的白狐耳尖眸色微动,慢慢低下头。 围绕着这尊使位,秦踱着步子,缓缓绕行了一圈,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片刻之后。 狐耳竖起,秦选定了一出,蹲坐下来,前爪探出,飞快刨动着那一片的石阶。 狐爪锐利,仅仅只刨了一会儿,秦便挠碎石阶,寻到了石阶之下的一处空位。 几乎就在石阶破碎、空隙显露的一瞬间,原本逞威的风和雨,忽然在这一刻,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一切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刨刨挖挖。 很快,白狐便从那一处石隙里,叼出了一支于心海中、于无数光怪荒诞的幻觉中,曾窥见过的金色小箭。 一如当时在心海之中那样。 白狐口含利箭,微微低头,下一秒,便将纯金色的箭尖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噗通……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心脏搏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很快,剧烈的心跳声便在整个死寂的神社之中震响,带起无数回音! 在连成一片的心跳声中,白狐的身影迅速扭曲、拉长…… 然后。 白发金眸的青年于遍地狼藉之中站直身体,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嗓音绵软。 “——千余年前,四尾天狐性情顽劣,行事荒唐,不服稻荷大御教诲,抛弃神格、断尾堕天。” “如今,天狐去尾,晋位为空。” “空狐秦御,请承神恩,清算尘缘,重归高天。” 话音落地。 风雨避趋,金芒大盛! 稻禾的清香从土壤之间徐徐升起,环绕着一座借一座鸟居,婷婷袅袅,缭绕在这间稻荷神社之中。 断尾的伤痕被金芒迅速抚慰治愈。 枯竭的火种重新焕发了生机。 在无数神光亲昵温柔的眷顾之下,气势如渊渟岳峙一般的青年面朝稻荷大御的御座,深深俯身,俯首一拜。 “——尘缘了却之日,便是秦御重返您御下效命之时。” 话音落地,白发狐耳的青年再无留恋,身影踉跄着,朝神社大门之外蹒跚而去。 第163章 需要帮助吗? 烂柯一梦,七载春秋。 初入神社时,还是寒叶飘零、秋风飒沓的季节,再回人间时,正巧遇见难得一遇的瑞雪丰年。 神隐界外的稻荷神社,如今依旧繁荣。 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参拜祈愿的人们络绎不绝,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悦与虔诚的神情。 哒…… 哒…… 一步一步,白发金眼的男人步履轻抬,逆光踏雪,在还没来得及洒扫的青石小径上徐徐行过。 他走的很慢,也不怎么稳当,积雪在男人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道旁光秃秃的杉树上积着雪,他走过时,便簌簌落下,像是在致意,又仿佛仅仅只是不堪其威。 深浅不一、步距不定的一行雪脚印留在廊下。 姗姗来迟的洒扫巫女见状,扶着扫帚,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 “从本殿出来的脚印……?可是本殿不是神明大人栖息的居所,严格禁止人类进入的吗?” 冥思苦想。 无果。 白衣红绔的小巫女于是吸了吸鼻子,顶着寒风,拢着单薄的衣袖低下头,认认真真开始了今日份的清扫工作。 从本殿,到币殿,然后再到拜殿。 从寂寥,到静谧,然后再到热络。 白发金眸的男人步履款款,神色冷漠,沉下脸时,极盛的容色很容易便会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邪异妖气。 ——这分明是看上去极不好惹的面相。 但,不知为什么,当他从来往参拜的人们身旁经过时,参拜者们却会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目光默默追随他的身影,直到那道如松如竹的背影,彻底被密密麻麻的朱红色鸟居掩住,然后才堪堪回神。 朱红与灿金的神社,很快被抛之于身后。 最后一步踏出,白发男人伫立在手水舍外,仰着头,任凭眼前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建筑倒映入眼底,烙印进心底。 “伏见稻荷大社……” 柔软的嗓音,语气却有些凉。 眸光晦涩。 渺小的人影眺望高远的苍穹,许久之后,他静默转身,摇摇晃晃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参道之外。 —————— [迷境]酒吧今日也很是热闹。 暧昧的灯光,迷离的酒香,还有舞池之中扭动着腰肢,肢体磨蹭间,笑得挑逗又轻浮的酒色男女……一切都如往常那样。 门边侍童迎来送往,脸上挂着热情的笑,腰杆弯下复又直起,殷勤引着一位位路过的客人走进店里,加入这场属于夜色的狂欢中。 哒…… 哒…… 哒…… 空洞洞、轻飘飘的脚步声,在被初雪覆落的街角响起。 侍童抬起头,很是熟练地扬起一抹笑,热切地贴到了来人的面前。 “——先生有什么烦恼吗?” 哒。 脚步止歇。 望着面前这张仿佛自带柔光特效的、仿佛神明雕琢而成的俊美面容,侍童呆了好一会儿。 “有。何法可解?” 竟是连声音也这般柔软好听…… 侍童愣愣看着面前男人的脸,沉默了好一阵,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忙不迭点头:“当然有的!俗话说酒是忘忧水,一杯烈酒下肚,不管有什么样的烦恼,就都会忘个一干二净了!” “唔。” 男人身形微顿,似乎有些犹豫。 侍童心里顿时有了底,再接再厉邀请:“今日[迷境]开业两周年庆典,店里酒水八折,先生要不进店看看?就算不喝酒也没关系的!” “……” 撩起眸子瞥了是侍童一眼,白发男人微微点了一下头,没说什么,举步走进了[迷境]店里。 酒吧大门甫一推开,一股浑浊的热气便扑面而来。 音乐震天,气氛喧闹。 按着隐隐有些嗡鸣的耳廓,男人举目四望,环视了一圈后,穿过人群,寻了处僻静的角落落座。 男人的外形条件实在太过得天独厚,面容俊美,身材高高挑,刚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各异的视线。 很快,便有热情大胆的女孩子端着酒杯凑了过去。 “帅哥,请我喝杯酒吗?” 男人眉目未动:“不。” “那我请你?” 依旧是拒绝。 “啊……那一起跳个舞?” “不会。” 邀请接二连三遭到拒绝,女孩子也并不生气,撩起长发趴在男人身侧的沙发靠背上,歪着头,笑吟吟地问:“你既不喝酒,也不跳舞,甚至也不搭理女孩子,那你进来是干什么的?就在这干坐着吗?” 被对方善意调侃,男人一顿:“……等人。” “等朋友?” 男人想了想:“嗯。” “这样啊,那好吧……”脸上表情难掩失望,女孩举起手里的酒杯,冲对方示意一下后,浅啜一口,“祝你们玩得愉快?” “谢谢。” 等到女孩转身离开的时候,原本一直沉默端坐在阴影里的男人忽然开口,语气很轻,似在提醒:“尾巴,露出来了。” 女孩:“!” 猛的一把捂住自己的屁股,女孩子大惊失色:“你你你说什么呢!谁尾巴露出来了!你别污蔑人啊!” “……”男人顿了顿,“耳朵。” 女孩:“?” “耳朵也弹出来了,柴犬小姐。” 柴犬小姐:“!!!” 她登时泪眼汪汪,耷拉着黄澄澄的耳朵和尾巴,垂头丧气地站到了男人的面前,老老实实认错:“呜呜呜呜呜对不起警官先生,请不要抓走我!我我我不是故意展示给他们看的、这只是个意外……以后我一定好好上化形课的,我保证!!” “……” “……” 男人叹了口气。 柴犬小姐一哽,下一秒,哭声更大了。 “……想回家还是继续在这里玩?” 柴犬小姐一愣,眨掉眼泪,想了想,小声问:“我和朋友们付了卡座的钱……” 行,懂了。 男人抬起手,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紫色灯光下显得更加性感。 柴犬小姐:“……汪?” “爪子搭上来。” “噢噢噢!” 柔若无骨的狗狗爪爪小心翼翼搭在了人类掌心,男人没有顺势合拢指节,只提醒了一句:“有点烫,忍一下。” 下一秒。 爪垫上眨眼而至的高热,吓得柴犬小姐的尾巴毛瞬间炸开,整个人却因为对方先前的提醒,满脸惊恐地站在原地,迟疑着,没有跑开。 很快。 炽烫退去。 似乎心有所感,柴犬小姐抬手摸向自己的头顶和身后,面露惊喜:“哇!收回去了诶!” “嗯。” “你好厉害呀!” 经此一事,柴犬小姐对对方的态度更加热情了。她亲亲热热地跳到旁边的卡座沙发上,撑着脑袋,满眼好奇地看向身边的白发男人。 “你也是妖怪吗,先生?” “嗯。” “你是什么妖怪呀?也是犬妖吗?” “不是。” “好冷淡——你自己来的吗?没有朋友一起吗?” “……” “你要不要去我们那儿坐一下呀?”柴犬小姐一指自己的卡座,卡座里面,一群各式各样的小妖怪尽数探着头,探究地看向他们这个方向。 …… 是的。 各式各样的……小妖怪…… 男人表情顿住了。 柴犬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嘿嘿,我和朋友们都是刚入职异闻课的小妖怪,学习化形不到三个月,技术掌握地不太熟练……” “……” “帮帮忙呗,好心的妖怪先生~” “……” “求求你啦,你一定不想让他们也顶着妖怪的特征吓到普通人吧?这里可不是化妆舞会啊!” “……” 柴犬小姐用力摇晃对方衣袖。 柴犬小姐发动眼神攻势。 柴犬小姐发动技能:汪酱粘人大法! 柴犬小姐,获胜! “……走吧,带我过去。” “好哎!!”柴犬小姐欢呼了起来,热情的一把拉住男人的手臂,开开心心往朋友们身边拽,“对了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好心又厉害的妖怪先生,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男人被她略显粗鲁的动作拽了一个趔趄,踉踉跄跄跟在对方身后:“慢一点……可以叫我秦。” 五分钟后。 “——秦?!” 卡座里的一圈小妖怪们睁大眼睛,眼神亮晶晶看向这位面冷心善的妖怪先生,叽叽喳喳开口: “好巧哦,你和我们五系的管理官一个名字哎!” “虽然没见过管理官大人,但我听教导我的前辈们说,那位管理官大人也是一位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帅气妖怪呢!就和你一样帅哦~” “你也认识那位秦大人吗?你也是因为崇拜那位大人、才给自己改名叫做‘秦’的吗?” 小妖怪们的热情叫人有些招架不住,秦按了按额角:“很多妖怪都改名叫做‘秦’吗?” “对呀,你不知道吗?” 小妖怪们顿时就兴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解释。 “听说首领是一只难得一见的三尾大妖,大家为了表达对首领的崇拜和敬慕,专门去订制了……呃、那个叫什么?” “机械外骨骼,”柴犬小姐热情提醒,“人类管那个东西叫机械外骨骼,我看过类似的小说,那东西在小说里超级酷炫霸气的!” 秦:“……机械外骨骼?” “对对对,就是这个!大家都给自己订制了机械外骨骼,秦先生,你要不要也试试看呀?白色尾巴配你的头发颜色,刚好很合适呢!” 秦敬谢不敏。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下一秒,便被热情难却的小妖怪们簇拥着围在了中间。 其中一只看上去刚成年的小狐狸当即撩起衣摆,在秦努力试图阻止、却最终无果的震惊目光之下,利索地“吧唧”一下拔掉自己身后的雪白狐尾,不由分说,一把将其安在了秦的屁股后面。 亲眼目睹对方拔掉尾巴,秦当即瞳孔地震。 “你……你不是狐狸吗?!” “昂?不是呀,我是龙猫呀~”龙猫少年歪着脑袋,头顶“ber”地弹出一对圆圆滚滚的龙猫耳朵,开开心心地抖动两下,“——我跟你说,狐狸妖怪好少见的,这几年里,除了首领,听说也就只有京都那边有一只还活在世上了。” 秦哽住了。 他就说刚才帮忙化形的时候,不管输入多少妖力,这只小狐狸的尾巴都没办法收回去…… 居然是一条假尾巴啊。 嘴里絮絮叨叨讲着八卦,小龙猫帮秦调整了一下尾巴的位置,左右端详一阵,满意点头。 “——准备好哦,秦先生!” 龙猫少年愉快地冲秦挥挥手。 秦眼尖,清楚看见了对方捏在手心里的遥控器。 秦:“……?!等等、我不——” 嗡—— 嗡—— 机械转动声响起,腰后传来一阵诡异的触感。 秦一格一格僵硬扭头,下一秒,就看见九条微型小白尾巴,正在自己身后一摇一摆,迎风扭动。 秦:“……” 秦:“……” “——呜哇!是九尾狐秦先生!!这一副尾巴超级超级适合你耶秦先生,你超可爱!!!” “没错没错!” “我们一起来合照吧秦先生!你穿上尾巴之后简直就是秦首领的天选代餐圣体,我妹妹超喜欢秦首领的,我想把照片寄给妹妹看!” “秦先生秦先生,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可以吗!以后有空的话,再一起出来玩呀~” “秦先生你想不想加入异闻课呀?你这么帅气,还这么厉害,听说异闻课到现在为止还没满员,你想加入的话,我给你内推呀!” “秦先生……” 众口呼唤的秦先生不堪其扰,刻意摆出的冷漠态度却是一点都浇不灭这群刚加入异闻课的小家伙们的热情,一时间被缠得头晕脑涨,身上不知不觉就爬了七八只爪子,整只狐狸被小家伙们拉来拽去,露出一对晕晕乎乎的蚊香眼。 “不……” “等等、请不要扯我的衣服……!” 衣襟散乱、头毛乱翘,秦连忙按住自己快要垮到肩膀上的大衣,望着一双双亮晶晶的无辜眼神,一时心累至极。 “——您看起来似乎不太好,需要帮助吗?” 寻声看去,秦的目光穿过酒吧模糊不清的光线,落入了一片澹若深海的细长狐狸眼之中。 第164章 不力 “……” “……” 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坐得离秦最近的柴犬小姐见状,歪头看了看秦,又看了看来人,略微沉吟,不确定地问:“这位僧侣先生……你被人打了?” 一身袈裟的某人:“……” 秦弯了弯唇角,拉住了身边这位一点都不认生、大大咧咧就想往对方身边蹭的柴犬小姐:“怎么这样说?” 柴犬小姐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他的眯眯眼看上去好小好可怜,感觉像是在路边摆摊给别人胡乱算命、算错之后被人痛扁一顿,导致眼睛肿到睁不开一样。” “……” “你去异闻课登记了吗,僧侣先生?如果是普通僧侣的话大概不用,但是我从你身上感觉到了异常力量,拥有异常力量的人类必须要在异闻课登记报备,这是规定哦。” “……” “而且你的发型也很怪……僧侣不都是秃头的吗?你怎么还留长头发,甚至还有一撮怪刘海?你真的是僧侣吗?别不是冒充的吧?” 穿着袈裟、疑似算不成反被殴打、甚至还有冒充僧侣嫌疑的某人:“……我没有度牒,并不算是正经僧侣。” “什么?!那你果然就是假扮僧侣招摇撞骗的咯?!”柴犬小姐顿时警觉起来,掏出手机就准备拨打报警电话。 秦按住了她。 “他不是僧侣,袈裟应该只是出于爱好。” 柴犬小姐似懂非懂。 沉吟片刻,她试探性问:“Cosplay?” “……” 时势所迫,沉默片刻,某人咬牙点头,“是。” 柴犬小姐托着下巴,端详着对方差点挡住一只眼睛的奇怪刘海,若有所思:“也许你需要一枚发卡?” “……” “你这样子可能会导致两只眼睛视力不均衡的!到时候看不清东西可不要哭哭哦?”柴犬小姐吓唬他,“——来来来,别客气!就当是我们的、呃……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 龙猫少年在一旁适时接话:“见面礼。” “对对对,见面礼!” 柴犬小姐大手一挥,从自己头顶取下一枚笑得鬼迷日眼的柴犬发卡,拉过对方的手,“啪”地一下,豪情万丈拍进对方手里。 “戴上戴上!把你那撮怪刘海夹上去就不挡眼睛了~!” 来人:“……” 秦:“……噗。” 眯眯眼竭尽全力弯成了半月眼,怪刘海男人握着发卡,微微低头,和掌心里那只鬼迷日眼的小柴犬四目相对。 “……” “……” 无语凝噎。 半晌之后,他抬起头,似真似假地同发卡原主人道谢:“非常感谢您的馈赠,还未请教您的姓名……?” “我没有姓氏,你叫我——唔唔唔!” 收回手,秦无视了柴犬小姐柑橘堵嘴、满脸惊恐抗拒的模样,起身来到怪刘海身边:“这就是我要等的朋友。我们还有事要谈,先走一步,诸位慢聊。” 怪刘海顿了一下,从善如流:“是的,我们是朋友。” 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句话阴阳怪气的。 …… 薅着人火速逃离了小妖怪们的包围圈,秦找了个僻静处松开手:“夏油同学倒是好兴致——今日份的咒灵清理完了?” 怪刘海、啊不,是夏油杰懒散地靠近沙发里,给自己点了杯酒,笑眯眯道:“没有啊。” 秦也给自己点了一杯。 杯酒摇曳。 灯光迷离。 秦听见对面那个早已经长成成熟男人的别人家小崽微微笑着,给出了一个他期待已久的答案: “——咒灵依旧很多,但托异闻课的福,分配到我头上的任务比以往轻松了不少,倒是让我有了喘息之机。” “啊。” 暗紫色眼眸一瞬不瞬凝视着秦的脸,光影晃动间,夏油杰不确定自己是否从对方冷漠无波的脸上看出了一抹笑意。 “你说谎了。” 夏油杰一顿,沉默了一下,没说什么,转而举起酒杯:“七年不见,你身上的气息和以前相比,似乎很不一样了。” “是吗。” 口中说着疑问的话,秦面上神情却平静得仿佛神殿之上供奉的雕像,冰冷、疏离,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人情味。 夏油杰仔细打量着他。 秦坦然回视。 片刻之后,夏油杰掀起唇角,语气终于松懈了几分,带上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恭喜活着回来。” “谢谢。” 叮—— 玻璃质的杯口轻轻碰撞,触之即分。 秦瞥了一眼夏油杰的身后:“你那个臭屁的小伙伴呢?没跟你贴在一起?” 夏油杰一愣,随即笑道:“秦君不知道?也难怪。” “……?”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秦,语带促狭:“「因为从秦君身上得到了启发,所以决定进入咒术高专任教,希望通过改变下一代年轻咒术师们的思想、来从根本上改变咒术界的格局」……悟之前是这么跟我说的。” 秦闻言,有些意外:“他去当老师了?” “对。虽然还是有些不着调,但如果你见到现在的悟,应该会大吃一惊的哦?” 秦“嗯”了一声,鎏金色的眸子钉在夏油杰的身上,将对方的衣着服饰、面容神态尽数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阵。 许久之后,他说。 “——那你呢,夏油同学。” “现在的你,又在从事着什么工作呢。” “……” “……” 夏油杰垂下眼,摩挲着袈裟的袖口,沉默着,没有作声。 秦凝视着他的眼,一瞬不瞬,语气难得带了些严厉。 “初见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从你的眼睛里,看见了愤怒和偏执,夏油同学。” “如果你没能学会将这些负面的情绪,全部转化为前进的力量的话,你会活的很累,会疯掉的。” 节奏感极强的劲爆舞曲震耳欲聋。 在一片聒噪声中,狐狸绵软却冷淡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拨开一切冗杂,无比清晰地映入了夏油杰的耳中。 秦说。 “是选择那一条坎坷而看不见未来的路、让你身边的同伴为此痛心失望,还是选择和朋友们站在一起,共同面对接下来的狂风骇浪——选择权在你,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夏油杰沉默了一阵,忽然问。 “那你呢,也会失望吗?” 秦想了一下,摇头:“不会。我们不熟。” “……” “……” 夏油杰忽然笑了起来。 “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的、不受拘束的狂笑,与DJ舞曲混合在一起,恣意宣泄着类似愤怒、类似不屑的情绪,叫人难以分辨一二。 良久过后,他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生理性泪水。 “你讲话一如既往地直接。” 秦不甚在意:“也有人说我说话难听。” 夏油杰闻言,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的确难听。” “忠言逆耳。” “但有用。” “所以你把我的忠言听进去了吗?” 夏油杰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能进的来[迷境],能坐在这里听你说这么多话还没被吞掉,难道无法说明我现在的立场吗?” “——我去当卧底了。” 他说。 秦一怔。 夏油杰笑眯眯地继续道:“为了「共建和谐稳定咒术界」,悟和你们异闻课私底下达成了合作。异闻课想清理的诅咒师、还有某些极端咒术师组建的势力,就是我下一个卧底的目标。” 秦定定看着他。 良久之后,他也弯了弯唇角: “嗯。” “很厉害。” 话说开了,夏油杰干脆也不装了,没骨头似的窝在卡座沙发里,抻长了声音和秦抱怨:“每天穿着这个傻逼袈裟上街,真的很中二啊——也不知道悟是怎么想的!” 秦想了想,安慰他:“没事,他的眼罩也很中二。” “噗!”夏油杰乐不可支地笑,跑到秦这边又蹭了一杯酒,笑意一如当年轻狂,“你不知道,那家伙不戴眼罩了,现在换了个墨镜,看上去可比我还要像江湖骗子的!” 他戳戳秦的手臂,坏笑:“我跟你说,你下次见他的时候,拿个碗往他跟前一摆,然后扔两枚硬币。不开玩笑,不出五分钟,那只碗里就会丢满其他路人献爱心的善款了!” 秦:“……” “——对了!你最好再往他坏里塞个二胡,身前铺个纸壳箱子,就在上面写「求好心人施舍」!” 秦侧目而视:“你比我缺德。” 夏油杰闻言也不恼,笑眯眯的,看上去比秦这个正宗狐狸更加狡猾如狐。 …… 玩笑一阵,夏油杰转回正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喉结滚动,秦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他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 “——想不想当大英雄?” 秦很少喝酒,酒量也不算太好。 此刻,半杯酒下肚,他眯着眼,耳尖脖颈都浮上一层薄红,看上去靡丽且妖异。 “……” “……” 夏油杰定定看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嗯。” 举起酒杯,秦眯着眼,透过晶莹剔透的玻璃看着眼前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半晌之后,他说: “——你有没有想过,人类和异常之间的相处模式,或许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夏油杰愣了一下,皱眉反问:“……你什么意思?” 秦举着酒杯,不答反问:“这是什么?” 夏油杰摸不准他的意思,迟疑片刻,道:“杯子?” “不。” 手一松。 哐——!! 秦弯下腰,在一片昏暗之中,捡起一枚玻璃碎片。碎片边缘锋利,割伤了他的指腹,淡金色的妖血汩汩而出。 秦捏着碎片,又问了一次: “——这是什么?” 夏油杰沉默。 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些明白秦的意思了。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安全的。” 秦说。 “你恨了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一点——人类和异常相伴相生,只要还有一名人类存在着,那么异常就不可能会被根除。” “甚至于……” 他看着夏油杰:“甚至于,当最后一只异常被清除之后,你和我,就会成为下一只异常。” 夏油杰:“……” “——他们不该被蒙在鼓里。” “生也好、死也罢,活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除了自己,他们不该指望任何一个人能够保护他们,否则只会像这根手指、这些流淌而出的血液一样。” 透过酒吧迷离又暧昧的暖色微光,夏油杰清洗地看见,秦那张冷漠如神像一般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一抹黑气弥漫的笑。 “人与异常之间的矛盾无法调解,只要还有一方活着,厮杀和争斗就不会停止。你和我、和所有异闻课的成员一样,就算终其一生疲于奔命,也没办法保证能保护好所有的普通人。” “神明将死,规则不力。” 他说。 “夏油杰,既然没办法杀干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普通人,那不如我们换一个思路……” “——让所有普通人都拥有异常力量,让所有普通人都握有保护自己的武器,怎么样?” 第165章 回家 夏油杰走了。 他不得不走。 因为如果他再跑慢一点,他就要被闭关七年、如今出关之后身无分文的的秦抓去替两人付酒钱了。 “卧底的手头也不宽裕啊……” 捏着指尖的玻璃碎片,秦似有感慨。 “首领。” 躬身在侧的异常恭恭敬敬地抬起托盘,接住了秦随手丢开的玻璃碎片。碎片落在金属盘子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首领? 秦眯着眼,仰靠在沙发上:“你是五系的?” “是。”温顺地半垂着脸,穿着一身酒保服饰的年轻男人眉眼锋利,语气却很轻,“我是五年前加入异闻课的,之后被分配到了五系,目前负责这处[迷境]据点的运营。” “嗯。” 秦随口应了一声。 “您现在去哪里?需要在下护送您返回异闻课吗?” “先不回去。” 部下愣了一下,觑了眼秦的面色,随后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酒意上头,秦有些微醺。 在部□□贴的搀扶之下,秦步履蹒跚来到了[迷境]门外,抬手,随便叫了一辆计程车。 秦冲对方挥了挥手。 “回去吧。” 部下应了一声,但没动。 眼前世界微微有些眩晕,秦眯着眼,眸中一瞬间划过一抹被冒犯后的阴鸷:“你……” “首领。”部下于是靠近,又唤了一声。 隔着一道车门,他将额头抵在秦的掌心,就像很多很多年前,被对方抱在怀里、靠坐在樱花树下玩耍一样。 微微的炽烫在秦的掌心跳动,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让他有些意外。 他仔细端详着面前这只胆大包天的小崽子。 跳动的狐火在对方的眼底闪烁不定。 片刻之后,秦撑着额头,缓缓收回目光。 “人头灯?” 他的声音很低,小崽子的眼睛却瞬间亮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白发男人:“是我,首领!您刚进入[迷境]的时候,我就认出您了!” 酒意混沌,秦见对方依旧扒着车,一副眼巴巴的小狗讨食模样,想了想,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瓜,勉强夸了一句:“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人头灯顿时眯起眼,开心地歪头蹭了蹭秦的掌心。 “我可以去您家里继续当值吗?” 他带着些许请求,轻声说:“我想为您掌灯照明,就像以前一样……只为您。” “……” “……” 或许是从秦的沉默之中读出了什么,人头灯面色一白,踉跄着后退两步,低下头:“抱歉、是我僭越了……” 月光与灯光一起落入了秦的眼里。 明与暗一同在他眸底滋长。 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着,秦似醉似醒,静默良久,直到前座司机礼貌询问客人要去哪之后,这才牵起唇角。 “准了。” 他说。 随意报了个地址,下一秒,车辆便绝尘而去。 [迷境]绚烂的霓虹灯逐渐被抛诸尾后,司机从后视镜里端详了一下秦的半闭的眼,笑道:“您和朋友的关系真好啊,车子开出来这么远,那位先生还一直站在路边看着我们呢。” “嗯。” 像是为了打发时间,秦挑挑拣拣着从酒客们口中听到的近期新闻,同司机闲聊着。 “听说新宿区最近大规模停电了?” “是呢是呢,客人您不知道,那天晚上好多人都听见街道上传来很恐怖的尖叫声,据说是有精神病人半夜跑出来打人呢!” 精神病打人?也亏那些家伙编得出来这种瞎话。 “害怕吗?” “当然是害怕的,大家都是肉体凡胎的,谁不怕呀?” “害怕还出来跑夜车?” “为了讨生活,没办法啊……”从后视镜里,秦看见司机那张朴实敦厚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唉,经济大萧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要是不起早贪黑多找几份兼职,家里的孩子们就要饿肚子了。” 秦仰靠在后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如果有机会去学一些保护自己的能力,你愿意学吗?” “客人这话说的。” 司机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却舒展开了。 他笑得和蔼:“我年纪大了,还折腾这些做什么?真要是遇到劫车这种事,我还买了意外险,保险赔付的钱,已经足够我的妻子和孩子接下来几十年活得舒心了。” “……” “……” “客人?客人?啊、怎么一句话的功夫就睡着了……” …… …… 米花町二丁目,13番地。 拿着人头灯强塞给自己的钱包付了车费,秦有些艰难地钻出了计程车,下车时脚下不稳,险些摔了一个踉跄。 仰头注视着面前这座爬满了藤蔓与青苔的降谷家旧宅,他沉默一瞬,翻了翻自己的口袋。 没找到钥匙。 这倒也不奇怪。 如今没有了最后一条尾巴,除了日常行动带了了许多阻碍之外,秦也失去了一个随时随地能存放东西的大型背包,当年存放在尾巴里的一应事物,都随着自己去尾晋空的举动,消弭在了无尽神压里。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如今也算是个兜比脸还干净的孤家寡人了。 唉。 简单打量了一下围墙高度,秦化为原型,后退两步助跑,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利索窜上高墙,潇洒地一个纵身—— 摔了个狗吃屎。 “呸呸”两声吐掉嘴里的草叶,秦踉跄着站起身,仔细打量着多年无人打理的降谷家旧宅。 外观上看,墙皮剥落,墙砖碎裂,看上去和其他那些摇摇欲坠的危房没有任何区别。 但,仔细一看…… “帚灵。” 咻—— 一只笤帚模样的小妖怪一个急刹车窜到了秦的面前,目光灼灼,一把就搂住了秦的大腿。 “——秦大人!!” 它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呜呜呜呜呜呜秦大人!您终于回来了秦大人!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们了呢!!!” 咻! 咻咻咻! 话音未落,下一秒,寂静的庭院之内就接连窜出了十几道鬼影。 很快,长相乱七八糟的中小型异常们就紧紧扒住了秦的四个爪爪,嗷嗷大哭,看上去又可怜又辣眼睛的。 秦扶额,忍了忍,好声好气劝:“别抱了,赶紧下去。同我说说这几年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小异常们乖巧点头,抹着眼泪从秦的爪爪上下来。 “三头犬大人和人头灯大人实力先后达到大型异常标准,被异闻课的警官接去入职了!” “早川秋大人前段时间来看过我们,还给我们带了阴气结晶!” “小主人好久没回来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把家里的相册全部烧掉了,好可惜……” “我我我!大人看我!我趁小主人不注意、私藏了一张照片的!” 秦眸光一顿,变回人性,伸手看向说话的异常。 “给我看看。” 鲤鱼妖欢快点头,下一秒,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嘴对着秦的掌心,“yue”出一大摊带着黏液的不明物体。 秦:“……” 鲤鱼妖怯怯地吐了个泡泡:“秦大人……?” “……没事。” 狐火升腾,精准蒸发了掌心中那他滩黏糊糊的不明液体,暴露出被液体包裹在其下的一张老照片。 鲤鱼妖的肚子和秦的尾巴有些微妙的相似,塞进去的东西不会任何质变,进去什么样,掏出来还是什么样。 此刻,这张泛黄的老照片边角依旧整齐,模糊的光影之中,秦清晰分辨出了照片里的几个人。 ——抱着[菜菜子]、举起[菜菜子]爪爪贴在脸侧的小降谷零,笑容羞涩、冲镜头比出剪刀手的小诸伏景光,还有一脸慈祥、将手搭在两个孩子肩膀上的降谷奶奶…… 秦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 心海倾覆…… 尾根钝痛…… 那像是来自某位不可言说的存在的警告,又仿佛某种只有人类才有的、触景伤情的伤怀。 气氛就此沉默下来。 异常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半晌之后,才有一个胆大的小家伙拱到秦的跟前,小心翼翼抬起触手碰了碰秦的鞋面。 “秦大人……” 幻象消失。 忍耐着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秦将照片贴身放好,微微弯腰,低头去看这个小家伙:“……怎么了?” 奇形怪状的小恶魔摊开触手。 下一秒,秦清洗地看见,对方黏糊糊、湿哒哒的触手中间,包裹着一棵小小的半虚化树苗。 “这是……?”椭圆型的狐瞳微微收缩,秦俯下身,将恶魔连同树种一起托进了掌心。 “是小樱……” 小恶魔软哒哒地说:“找了好多好多年……把小樱从泥土里分离出来……” 秦的眸光有一刹那的凝固。 “……小樱?” 他重复了一遍。 小恶魔点了点头:“小樱……” 它眨巴着十七八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看秦:“秦大人……小樱养大……还能回来吗……” 这个问题…… 秦思忖了很久,最终,在一群小异常们眼巴巴地目光注视之下,摇了摇头。 “不会了。” “——阿樱的魂魄,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散了。就算用她的身体碎片再种出来樱花树,对方也不再是阿樱了。” 小异常们顿时齐齐“啊”了一声,眼里满是沮丧和难过。 秦托起小恶魔,戳了戳它果冻一样的小身体,接过树苗苗,问它:“你想要把树苗种出来吗?” 小恶魔张开触手,可怜巴巴地包裹住秦的手指,觑着秦的脸色,犹豫着,不敢回答。 “嗯?” “小樱的孩子……”小恶魔蹭蹭秦的手指,像是在讨好,“种出来……小樱的孩子……我们保护小樱的孩子……” “意思是,种出来的新樱花树,是阿樱的孩子?” 小恶魔用力点头。 其他小家伙们眼睛也顿时亮了起来,一个个凑到秦的脚边,满含期待地盯着秦掌心里那一株隐隐有些虚幻的小树苗。 “阿樱的幼崽……想养……” “秦大人,我们一定会照顾好阿樱的幼崽,不会麻烦到您的!” “小手拼了好多年才把苗苗拼好……就这样丢掉的话,苗苗一定会死掉的……那样就太可怜了……” “求您了秦大人,您是这个世界上最慈悲的大妖……” “秦大人……” 一袭樱花十二单、惊艳了岁月的少女身影,仿佛依旧站在庭院角落,冲着来来往往的小异常们温柔浅笑。 秦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小异常们一个个噤声闭嘴、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这才收回飘远了的记忆。 “——那就种吧。” 他弯腰,把树苗和小恶魔一起送回地上,说:“不过,我是不会帮忙。这株幼苗能长成什么样,全靠你们自己。” “!!” “好耶!!!” “谢谢秦大人,秦大人您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大人!” 秦无奈,有些莞尔。 告别了一众留下看家的小异常们,秦转身提步要走,下一秒,心头却陡然一颤。 ——一股熟悉的诅咒气息,正循着院外街道,朝自己这边飞快逼近。 第166章 变革者 ——是诅咒之种的气息。 秦的反应很快。 一把抄起几个不良于行的小异常,秦把它们塞给体型更大些的异常照看着,一挥手,把小家伙们通通打发进屋子里呆着去。 “不许出来,也不许出声。” 他警告:“等会儿不管是谁敲门都别应,除非是我进来,否则不管谁来了都不许出房子!” 小异常们吓坏了,连滚带爬躲进降谷宅客厅里,但一时又放心不下主子,于是一个个在窗边探着个小脑袋瓜,期期艾艾看着秦在院子里忙活。 一连布置了好几个藏匿气息和行踪的结界,秦收回手,没多耽搁,一撑墙壁,动作略显迟滞地又翻出了庭院。 不出所料。 煞气冲天,黑雾缭绕。 弥漫在街道之中的阴气之中,隐约能听见歇斯底里的咆哮声自黑暗的最深处炸响。 白发金眸的男人长身玉立。 他身前,是万丈深渊、魔物逞凶;他身后,是太平清明,一派祥和。 “止步。” 狐狸的话音依旧绵软,但语气却并不如何温柔,甚至透出一抹隐隐的杀气: “——再前进一步者,杀无赦。” 话音落地,无形的波动自他脚下飞快扩散而出。 [界],开启! 在[界]的包裹之下,群魔嘶吼,依旧毫无顾忌地朝着秦横冲直撞而来。 秦抬手一指:“去。” 仅仅一个呼吸间,由大量狐火压缩凝成的狐火狐狸飞扑而出,在秦的授意下,一头扎进了数量最为密集异常群里。 一抹璀璨的火舌,顷刻间将此间天空染做了赤金。 很快,待得那片火海稍微止息时,狐火狐狸肆虐之处,已蒸干了不知几何的凶暴狂徒。 群魔气焰一窒,随即更显凶悍,一个个被诅咒气息撩拨得神志全无,仰天咆哮着,哪怕面对凶威百倍甚于自己的大妖,依旧不顾一切朝着拦路的秦倾轧而来。 嘶吼声连天,腥臭瘴气铺陈了半壁天空。 无数道猩红的目光,直勾勾锁定了街道正中的唯一活物,无数满含贪婪与嗜血的气机,死死锁定了秦的身影。 然而被无数恶毒视线凝视着的秦,却是无动于衷。 “冥顽不灵。” 一声轻斥,狐火再起。 这一次,满含净化力量、与这些邪祟相生相克的狐火不再有半分留手,霸道的火海席卷而上,很快便吞没了大半邪魔群落。 “嗷——!!” “嘶嘶——!!!!” 无数邪祟在赤金色的海洋之中哀嚎、挣扎,怨毒而冰冷的眼神死死钉在秦的身上。它们尝试挣扎,拖着一身熊熊燃烧的狐火朝着秦冲撞而来,却在迈开步子的下一瞬,便被恐怖的火焰焚作一滩灰烬。 狐火势汹,但源源不断朝这边涌来的异常数量却更多。 很快,大片狐火便被这些失了神志、满脑子只剩吞噬和杀戮这般原始欲望的异常们以血肉之躯扑灭。 血肉和泥,凶煞更盛。 很快,如黑潮一般紧随而上的异常们便嚎叫着,将身前同伴撞开,向着秦的方向疯狂扑去。 不曾畏惧、不曾退缩。 前仆后继,踏着同伴的血肉疯狂扑咬。 ——此即,百鬼夜行。 在群魔即将迫至秦身前时,秦面色平静,缓缓抬手,虚空一握。 下一瞬,一柄曾在降谷零身上诅咒之种成年夜得见的森白色长弓,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秦的掌心之中。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持弓的手,却是并不如当年那般吃力了。 长弓森然,凛若寒霜。 看也没看汹涌至面前的异常群,白发金眸的青年张弓、搭箭,一应动作行云流水,不费吹灰之力。 当年受创的左眼视力依旧有些微弱,秦索性阖上了左眼,只半眯起右眼,眸光冷冷注视着逞凶肆虐的邪祟群。 铮——! 铮铮——! 弓弦嗡鸣,金箭颤栗,整张森白色的大弓仿佛因着即将到来的喋血而激动颤栗,久久无法平息。 迎着扑面而来的狞恶气息,秦弯了弯唇。 下一秒,指节骤松。 咻——!!! 一支金箭劈开无尽魔障,裹挟着一种无人可挡的霸道气势,“嗖”地刺穿无数挡路孽障,一箭正中异常群中央。 这一箭带走的异常并不多,原本该是掀不起任何浪花的一箭。 但…… 箭矢落地,白鸟振翅。 浑身洁白的鸟儿仰天一声啼鸣,于漫天瘴气中盘旋两圈,落地时,脚爪驻足之处,无尽麦穗凭空生长。 簌簌…… 簌簌…… 原本无害的稻荷,在这一刻,化为了吮血拆骨的豺狼,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便将头顶踩踏着自己的异常通通吸干了精血、穿破了皮囊。 那些邪祟的皮囊仿佛纸巾一般脆弱,白鸟微微振翅,带起的风,便将起彻底搅了个稀碎,只剩尘埃吹散在夜色里,再不见先前的凶神恶煞。 不过眨眼间,局势已定。 空气之中的血腥味浓重的吓人,街道之中,却已不见那如黑潮一般可怖的百鬼夜行。 秦落起大弓,白鸟面朝着他微微一颔首,下一秒,翅膀一张,身形如乳燕投林一般没入大弓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满地稻荷微微摇曳。 不消片刻,异常残留的血肉便已被麦穗与稻谷们吞噬干净,在秦撤去[界]时,原地整洁干净,宛如无事发生。 秦收弓,目光在街道之中一扫而过。 下一秒。 他的目光在触及某道身影时,骤然凝固。 “诅咒之种……?” 语气略显凝滞,他沉默良久,举步,身形消失片刻后,很快又重新出现在巷口。 微微俯身,秦将满脸血渍、小脸拧巴着陷入了昏迷的人类幼崽从地上抱了起来。 屈指探了探呼吸。 ……还好,没断气。 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抱着人,快速返回了降谷宅里。 —————— 叩叩叩—— 轻快的叩门声响起。 门外的人含着微微笑,风姿卓然,温文尔雅。 “开门呀,小朋友们,”他语气温柔,“事情都处理完啦,我的衣服被弄脏了一点,请打开门,让我进去换个衣服呀。” 宅内的一群小异常面面相觑。 「开吗……」 「不要了吧。」 「秦大人之前说过了,他不在,我们不可以开门的。」 「好吧。」 叩—— 叩叩叩—— 亲切而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我,我是秦,快开门呀!我的腿受伤了没办法翻墙进去!” 果冻小恶魔动了动触手:「是……秦大人的声音……」 「受伤……要治疗……」 一群小异常顿时就有些动摇了。 叩叩叩! 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很快变得急促起来。 “快开门、快给我开门!!街头有不寻常的东西朝这边过来了!我受伤了,恐怕不是它的对手!!”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开门啊!!!它来了、它过来了!!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门生顷刻间变作了惨叫。 其他异常依旧还在迟疑,小果冻一咬牙,挥动触手,“吧唧”一下把自己弹飞出窗外,随即抡着触手吧唧吧唧快速爬到门边,一把,就将降谷宅大门猛的拽开了! “开门……” 小果冻一脸担忧地仰起头。 “快开门啊……” 在小果冻密密麻麻的眼珠里,倒映出一具浑身长有红毛、面带怪笑的枯瘦尸体。 “ku……kukuku……” 红毛枯尸像是在笑,又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咳嗽。 它缓缓低头,对上了小果冻瞬间变成蛋花眼的十七八双大眼睛,随后,裂唇一笑。 “你好……”它抬起爪子,一爪,刺穿了果冻样的小异常,将其提到了嘴边,“你开门了啊,好孩子……” 散发着腥臭味的狰狞血口顷刻间裂到最大。 下一秒。 噗嗤——!! 冰冷恶心的黏液喷溅而出。 “……” “……” 预料之中的痛苦没有来袭,小果冻睁开眼,泪眼婆娑地拂落脑瓜顶上的污血,下一秒,便傻傻地望着穿颅而过的金箭发呆。 “小崽子。” 一双滚烫的大手将它从红毛枯尸的爪子里拔出,匆匆赶来的秦胸膛快速起伏,捉了一小簇狐火,小心翼翼蒸干对方身上的污血:“不是说过不许开门了吗?” “……” “呜……” 秦一愣,随即手忙脚乱地捧着它,如临大敌:“喂喂——你、你别哭啊!这不是没事了吗!” 小果冻挥舞着胖嘟嘟的几条小触手,捂住其中几只眼睛嗷嗷大哭,剩下没有触手捂的眼睛暴露在空气里,大滴大滴往下掉着眼泪水。 秦:“……” 就说最讨厌幼崽哭了…… 他看了看小家伙身上的洞穿伤,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把对方小心翼翼搁到了肩膀上,随即两手一捞,抱了一只睡颜苍白的人类幼崽转进了降谷宅里。 伴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走近,很快,原本由秦亲手设立数道结界,便当场不攻自破。 秦推开了老宅的屋门,抱着怀里的人类幼崽,动作轻柔地迅速将其平放在了沙发上。 “薄荷——” 很快,挤作一团的小异常里就弹出一个小脑袋,头顶两瓣薄荷草叶一晃一晃的:“在、在的……!” “你来看看他怎么回事。” 秦让开一个身位,让小妖怪上前查看。 另一边。 戳了戳奄奄一息的小果冻,鲤鱼妖有些担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秦大人?小手怎么会突然……” “有人盯上了我。” 秦言简意赅:“接下来可能还会有陆陆续续的刺杀,对方很有可能拥有掌握拟声或者易容的异常,今后万事小心。” 小异常们大惊:“是对魔特异课的那些家伙干的吗?!” “不止。” 狭长的狐瞳里飞掠过一抹讥嘲,秦弯唇,挨个拍拍小家伙们躁动不安的脑壳,权做安抚。 “变革总是会引来反对的。可那些老顽固们墨守成规了这么些年,思维早就已经固化、经不起任何一点点的变动了。” “可这和您有什么关系……?” “我带来了变革,我即是变革本身。” 他给果冻弹了一团妖血,看着对方吞下之后,状态好了一些:“总有不自量力的家伙以为,只要杀了我,一切都会重新回归他们的掌控,殊不知和我一样的变革者,已经如同星星点点的火苗,遍布了整片大地。” “唔……” 鲤鱼妖还想说点什么,但下一秒,就见秦面色猛然一白,一口炽烫的妖血喷出,紧接着,身形便陡然一晃、重重摔跌在地。 “!!”鲤鱼妖大惊,“秦大人、您怎么样了?!” 秦摆摆手,抬手抹去了唇瓣血渍,垂眼,摸了摸自己空空荡荡的尾后。 半晌后。 屈起指节,他轻轻叩了叩地面。 笃笃—— 奇异的波纹,顺着指节与地面接触的地方,迅速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不一会儿,秦听见一声清脆的鸟鸣、伴随着翅膀拍打的声音,从降谷宅窗外传来。 在秦的示意下,小异常们争先恐后推开了窗。 “啾啾——!” 天空一声巨响,穿着一条荧光黄苦茶子的小黑鸟闪亮登场! 乌鸫停到了秦的手臂上,亲热地歪头蹭了蹭秦:“秦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在下真的非常非常思念您唔唔唔!” 秦捏住了乌鸫尖尖的嘴。 “去找aki,拜托他补办一下我的证件和随身物品。”秦吩咐,末了,略微思忖,补充一句,“顺便让他来的时候,给我带一辆轮椅。” 乌鸫:“……?!!!” 它猛的睁大滴溜圆的眼睛,目光直勾勾落在了秦跌坐在地的身形之上和染血的指缝。 片刻之后,它眼含热泪,猛猛点头! 秦对此很满意,一扬手,放飞了乌鸫。 …… 两个小时过后。 一身低气压的早川秋,一手扛着轮椅,一手拖着队医,光速闪现到了降谷宅大门前。 第167章 狐狸的狩猎方式 早川秋来的很快。 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逼近降谷宅大门口时,秦便一撑地面,打算起身前去开门。 然而,还不等他坐直身体,下一秒,他的脸上,忽然就多出了一条毛茸茸的珊瑚绒毯子。 “唔……!” “不许去!”小异常们异口同声。 “……?” 眉眼间划过一抹无奈,秦顿了顿,没有挣扎,而是任由这群小异常们齐心协力、嘿咻嘿咻地把自己抬到了沙发另一头,安置妥当。 唔,如果不要趁乱在自己脸上贴贴舔舔、糊自己一脸口水就更好了…… 躺在沙发上,秦从毯子下露出半张脸,看向小异常们:“怎么了?” “冷……下雪……不要……”小果冻紧张兮兮的,用触手帮秦将毯子的褶皱捋平铺好,卷着雪白的毯子,把秦的脸盖了个七七八八,一点也不怕把自家大人捂死,“睡觉、不会死掉……” “对对对!” 鲤鱼妖一跃而起,用体重死死压住秦打算起身的动作,跟条死咸鱼似的瘫软在毯子上,死皮赖脸大叫: “——秦大人您躺好歇着,开门的事情交给帚灵它们就行!” “……” 秦无言,凝噎。 片刻过后。 到底还是没忍心扫开趴在自己胸口上嗷嗷大哭的异常崽子们,白发金眸的男人叹了口气,双手交握,安安静静等待早川秋推来门,过来一叙。 谁知。 门是开了,推门的人的情绪,却隐隐有些不太对劲。 房门刚一打开…… 猝不及防之下,正正对上那一系白布掩面、身形僵躺在沙发上的人影的瞬间,这些年来,逐渐锻炼得喜怒不形于色的早川副官,却是蓦地红了眼圈。 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前,早川秋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想要去揭白单,但指尖却凝滞在半空中数息,始终未敢有下一步动作。 “你……” “……” “……” 他似乎哑着嗓子说了句什么,秦没听清,因为此刻他胸口上嗷嗷大叫的小异常们、还有从窗口飞入的乌鸫,顷刻间便嚷做了一团。 乌鸫哭着说“秦大人您怎么走的时候不带上我,您现在这样,在下简直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小异常们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指责,这个说那个刚才偷喝了秦大人呕出的心血、简直臭不要脸,那个气势汹汹质问这个是不是想排挤其他同伴、独享秦大人的宠爱,旁边还有趁机悄悄往大妖颈侧贴贴cos毛领围子、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身周茶香四溢…… ——总之一团乱。 哭声、尖叫声、埋怨声在这间不算大的客厅里此起彼伏,吵得狐狸敏感的耳朵隐隐有些嗡鸣,头也开始疼了起来。 终于。 当姗姗来迟的座敷童子也扯着嗓子加入这场尖叫盛宴,而早川秋却傻站在沙发旁边、半点要说话或是动作的意思都没有之后,秦终于有些躺不住了。 小心托着胸口那一群差点把自己压岔气的小异常,秦抑制不住地轻咳两声,在血腥味再次飘满客厅之后,这才冷着脸,敲了敲桌面。 “——收声。” 一声呵斥,四下皆寂。 秦的语气并不如何严厉,甚至称得上寡淡,却在响起的瞬间,立刻便掌控住了室内隐隐有些失态的秩序。 “……” “……” 室内一时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听得这熟悉的嗓音响起,早川秋先是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豁然扭头,下一瞬,便直直对上一双似有些熟悉、细看却格外陌生的鎏金色眸子。 早川秋:“……” 早川秋:“……” 他的大脑,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很久以前,早川秋就知道,自己这位监护人的眼睛,其实是很好看的。 眼型狭长、眼尾上翘,眸色仿佛天边落日云霞里翻滚的熔金,又仿佛饱满欲滴的蜂蜜,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就给人一种温暖亲切的熨帖感。 早川秋喜欢那种温暖的感觉——那会让他恍惚之间错觉,那些痛苦的过往从未发生过,而自己那早早意外过世的家人,如今还陪伴在自己身侧。 后来啊…… 后来,有一天,监护人恶劣促狭的性子,忽然一夜之间变了。对方好像还是以往那个会细心照顾幼崽的他,但眼角眉梢之间的慈祥与温柔,却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结了冰似的冰冷漠然。 那种眼神太冷太冷,有那么一段时间,早川秋几乎要以为,这就是他们之间那段浅薄亲缘的落幕了。 他以为,自己以后会是秦最忠诚、最好用的副手,却不会再是被秦疼爱与眷顾的孩子。 他以为…… ——那就是秦斩尘缘、证神道的开始。 但如今看来,事情的发展,却似乎又不是这样。 面前这双鎏金的眸子实在太过澄澈。 注视着那双眼睛,早川秋蓦地生出一种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在对方眼中映出自己的身影时,就会呈现出什么样的色泽呢? 那双眼像净水,像白纸,更像镜子。 看似很容易污染,但实际上,却只能描绘出注视着它的人或不堪,或卑劣,或肮脏,亦或是利欲熏心的灵魂。 那双眼就这样淡淡地看着身边的人,看着脚下的世界,如同神社之中承受千年香火供奉、于此时悄然睁眼的石塑神像。 万物入眼,却又万物不入眼。 看似多情,却又恍惚薄情。 ——唯一不同的是,神像睁眼,看向的是辽远无垠的天之涯,而秦那双鎏金色的眸子注视着的,却是高天之下的,这片烟火人间。 ……思绪飘远。 下一瞬,早川秋头顶那一撮苹果柄啾啾,忽然被人不动声色地勾了一下。 怔怔抬头,早川秋对上了一双若无其事的鎏金色狐瞳。 早川秋:“?” 秦:“……” 四目相对。 片刻过后,他一言不发地移开了目光,将自己背着的背包“duang”一下扽在了秦的怀里,震得沙发抖了三抖。 “证件。”指了指包。 “轮椅。”指了指那架配置齐全的电动轮椅。 介绍完毕之后,早川秋停顿片刻,目光在秦湿润的指缝、和唇畔未干的血渍上一扫而过之后,飞快将身后一脸懵逼的队医给推了出来。 “——医生。”早川秋又指了指队医,略微迟疑过后,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你的腿……?” 秦配合着队医做检查,闻言,摆手:“腿没事,只是稍微有些不良于行……过段时间就好了。” 早川秋沉默点头。 队医大概是秦离开之后加入异闻课的,对秦这位只闻其名的管理官很感兴趣,检查的过程中总忍不住用好奇的目光,悄悄打量秦。 第11次与队医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之后,秦问:“你在看什么?” 队医:“……” 队医:“!!!” 面色霎时间惨白一片,他既惊慌又羞愧地低下头,瑟缩成一只鹌鹑,讷讷不敢吱声,看上去可怜极了。 ……自己很凶吗? 秦想了想,见对方实在不敢和自己搭话,也不愿为难对方,只是指了指旁边一直处于昏迷之中、睡相很不安稳的人类幼崽。 “给他看看。” 队医愣了愣,看了一眼正扶着秦坐上轮椅的早川秋。 早川秋面无表情:“秦才是异闻五系的首领。” 言下之意是——看他没用。 队医忙不迭点头,上前两步,给人类幼崽快速检查了一遍。 片刻之后,他皱起了眉。 “不好?” “也不是……”队医捏捏人类幼崽的骨骼,犹豫一阵,不太确定地说,“我总觉得,这孩子的骨骼状况有些不太对劲。” 乌鸫站在人类幼崽颈窝边,歪头,轻轻啄了啄对方额角早已经干涸的血渍:“哪里不对?” 队医这时又说不出话了,只是皱着眉,迷茫摇头。 “……” “……” 秦和早川秋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去查一下他?”早川秋问。 秦点头,略微思忖,道:“我走之前,听说东京又出了一个寄生在人类身上的诅咒之种?” “嗯。” 秦指了指沙发上那个躺在一堆并不合身的旧衣服里,满头鲜血、蜷缩着身子,像只流浪小猫一样狼狈的幼崽。 早川秋:“?” 早川秋:“……” 他倏忽睁大了眼,满目震惊地看向秦的眼睛。 “——他?!” “嗯。” 他沉默下来,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片刻之后,早川秋说:“可那个诅咒之种,应该是个17岁的高中生才对。” “……” “……” 望着沙发上这个五短身材、看上去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小豆丁,秦和早川秋不约而同陷入了静默。 良久之后,秦缓缓开口。 “……大概是新型诅咒之种的特殊能力?” 早川秋对诅咒之种的接触不太多,但既然前监护人会这么说,那大概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于是他沉默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 早川秋问:“把他带回异闻课看管起来,还是……?” 秦没说话。 早川秋眉心缓缓皱了起来,目光上下扫视着秦,最后落在了对方微微苍白的脸色上,眼神流露出一丝不赞同:“你要接手?” “……” “——恕我直言,现在的你,恐怕经不起当年诅咒之种成熟夜那种程度的灾难再来一次了。” “你有更好的办法?” 早川秋眸光微沉,没有吱声。 秦抚摸着轮椅的扶手,眼帘微垂,语气淡淡:“我只听说过千日做贼的,却没听过千日防贼的道理。” 早川秋一顿。 秦看对方若有所思的模样,弯了弯眼角,有意教导:“aki,你这几年做得很好。不过,无懈可击可没办法彻底击垮对手。” 野兽椭圆型的瞳孔竖了起来,秦仰头注视着早川秋的眼睛:“适当暴露弱点,诱敌深入,然后一击必中——狐狸并不像虎豹那样孔武有力,寻机而动,这就是姐姐教导给我的,属于狐狸的狩猎方式。我想,这或许也同样适合你。” “……” 早川秋陷入了沉思。 小崽敏而好学,秦对此老怀甚慰。 他转而问队医:“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醒?” 队医翻了翻人类幼崽的眼睑,想了想:“两个小时吧……这孩子头部遭受了重击,之后又是淋雨又是狂奔的,好像还受了惊,精神稍微有些萎靡。我给他喂了点安神的药,一觉睡醒就好了。” 两个小时么…… 时间差不多。 “走吧,这孩子交给我,我会照顾好他的。”顿了顿,秦又补充,“我回来的消息不必刻意隐瞒,放任自然即可。” “……嗯。” 并不怎么放心地,早川秋来时心急如焚、大包小包地来,临走时,又两手空空、心事重重地走了。 …… 两个小时后。 昏迷许久的工藤新一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在看清头顶那片陌生的天花板的瞬间,工藤新一那双如天空般湛蓝色的眼眸一瞬间睁大,紧接着,猛然坐直了身体。 “嘶……!” 头部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受到牵扯,猝不及防之下,工藤新一动作一顿,捂着头,痛哼一声。 很快,昏迷之前的记忆便如泉涌一般,迅速浮上了工藤新一的脑海之中。 热带乐园,云霄飞车杀人事件,举止可疑黑衣人,独自一人追踪窃听,还有…… 瞳孔骤然紧缩,工藤新一猛的抬头,眸中迷茫骤然退却,眼底只留下明亮而锐利的光。 “——那两个家伙!” 轱辘轱辘…… 坐直身体,工藤新一咬牙切齿,一撑床榻,就打算翻身跃下:“一亿日元的赃款,还有记录有某个会社走私枪械的底片……该死,必须得马上找到那两个——” “——找到什么?” 软绵绵的声音,没有丝毫前兆,就在这样冷不丁从不远处响起,伴随着的,是某种硬物在地板上碾压滚动的细碎声响。 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 猛然回头。 下一秒,他对上了一双盛满关切的金色眸子。 “——小朋友,现在好些了吗?你家在哪?还记得爸爸妈妈的电话吗?用不用我现在送你去交番所呀?” 第168章 莲香四溢(?) “……小朋友?” 工藤新一一时间有些听不懂秦在说什么。 他踉跄着想要下床,面色焦急,语气恳切:“有两个黑衣人拿到了某家会社私下走私枪械的、!”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听着自己稚嫩清脆的童音,手短腿短的人类幼崽几乎有些呆滞地,缓缓低头,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身上那件大了许多的墨绿色外套和牛仔裤上。 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 本就隐隐作痛的大脑,顿时如遭棒喝,脸上神色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后知后觉地,他回忆起了更多事。 譬如金发黑衣男那来自背后的闷棍。 再譬如…… 那粒红白相间的、据说是某个组织最新开发出来的毒药。 工藤新一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小朋友?” “小朋友,你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看上去比当年的降谷零还要幼小的人类少年猛然抬起头:“你……你是在哪里捡到我的?” 秦眨眨眼。 “我家门口。” 他说了谎,不过没关系。 ——这是为了保护面前这个尚未成熟的诅咒之种、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当然。 缩小了的工藤新一跌跌撞撞爬下床,临落地时,被过长的裤脚绊了一下,登时大头朝下来了个脸刹。 在鼻尖距离地面仅有不到一毫米的时候,他的后衣领被人提住了。 “——小心一些。” 温文依旧的提醒声,从工藤新一的头顶传来。 秦松开了手。 “……” 来不及道谢,工藤新一连滚带爬冲去了卧室之外,无头苍蝇似的乱闯了一阵之后,终于找到浴室的位置,一头就扎了进去。 秦也没拦着。 十分钟后。 推着轮椅,他慢吞吞来到了浴室门外,抬手,轻叩了两下浴室拉门。 “——小朋友?在里面这么久不出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需要帮助吗?” 秦一边念着自己精心编织的台词,心里差点忍不住yue出声。 呕呕呕…… 莲香味儿有点太正了。 浴室里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东西摔落声。 不一会儿,门开了,眼神黯淡的工藤新一低着头从里面走出来,站定在秦面前时,表情复杂。 “你……” 秦很有耐心,坐在轮椅上,微微弯腰,平视着幼崽。 工藤新一咬咬牙,学着这个年纪小孩该有的样子,拉了拉秦的衣摆,可怜兮兮地低声请求:“我、我不小心走丢了……我家就在这附近,能拜托大哥哥你送我回去吗?” 这并不是什么很刁钻的请求,秦没有犹豫,很快点了头:“可以是可以的。不过,你脸上还有血,就这样子回去,会不会吓到你爸妈?要不要先擦把脸?” 闻言,工藤新一随意抹了把脸:“好了。” 行吧。 秦推着轮椅,慢吞吞转身,伴着轮子碾压在地板上发出的“轱辘轱辘”的动静,带着幼崽往家门外走。 他行进得委实有些艰难。 工藤新一有心想要帮忙,可刚抬起手,便见那轮椅后方的握柄高度几乎快和现在自己一样高了…… ——稍微有些无能为力啊。 分明是个残疾人,却还对自己这样有求必应……望着白发男人端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工藤新一脸上划过一抹复杂,三步并作两步跟上,随意找了个话题同对方攀谈了起来。 “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我姓秦,秦知也。” “秦哥哥是独居吗?” “差不多吧。” “那你行动这样不方便,家里人不会担心你吗?” “不会,我习惯了。” ……习惯了? 看了看秦推动轮椅时略显生涩的动作,工藤新一顿了顿,没说什么。待跟着秦走出宅院大门后,不经意间一瞥,他有些疑惑问:“秦哥哥是客居在这里吗?” “嗯?怎么这样问?” “我看到了,”工藤新一指了指门外张贴着的[降谷]表札,“你姓秦,可这家的主人却姓降谷。” 谎言早已经在幼崽昏迷时便准备妥当。 闻听此言,秦的脸上,徐徐浮现出一抹忧伤,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是,我的确不是这家的主人。” “那……” “这家的主人曾经有恩于我,去世之前把我叫到病床边,要我好好照料家中独子。” 这句话秦没掺假,毕竟这里曾经住着一个老妇人和一名少年的事,附近很多住户都记得,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那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可惜命不太好,成年之后不久,就在一次车祸意外中去世了,我的腿也就是在那时候……” 工藤新一顿时了然,不忍再提及对方的伤心事,转移了话题:“秦哥哥以前,是老师吗?” 这下,秦是真有些惊讶了。 “你怎么知道?” “你的指尖有不少薄茧,应该是长年累月抚摸和接触东西留下的。” 秦微微偏头,狭长的狐狸眼弯起,在对方未曾注意到的角落浮起一抹端量:“只凭这一点,就得出了结论吗?” “当然不是。” 谈起自己擅长的领域,小小的人类幼崽眼中闪闪发光。 “你的右手食指指腹的茧子要比其他手指更厚一些,说明你长期从事需要执笔写字的工作。” “这份原本工作可以是画家,可以是小说家,也可以是老师,可你在和我说话的时候,眼神会不由自主落在我的双眼处,在倾听我说话的时候,腰部也会微微弯曲——这样尊重孩子的表现,大多数会出现在执教多年的老师身上……” “再结合你的文雅谈吐和温和气质,我的推理结果就是——秦哥哥在出事前,应该是一位非常厉害的老师!” 秦闻言,弯起了眼角。 “很厉害啊,小侦探。” 他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 轱辘轱辘的轮子滑动声停止,秦指了指面前的宅门,对还想对自己说些什么的人类幼崽笑道:“好啦,我们已经顺利抵达你说的家庭地址啦,小侦探~” 工藤新一抬头。 米花町二丁目21番地,[工藤]宅…… 他扭头看向秦。 秦笑着,冲他点点头:“[降谷]宅离这里不远,就在隔壁的二丁目13番地。” 那确实很近啊…… 这么想着,工藤新一踮起脚,想要去够大门的锁。 “……” “……” “噗……” 工藤新一哀怨回头,便见那个斯文俊秀的白发男人微微弯着眼,忍笑,冲自己伸出了手。 “我也够不到。所以——来吧,我抱你上去。” “……” 双方只是第一次见面、关系还说不上亲近,加上自己里子俨然是个早已年满17岁的少年……就这么被对方托在手里举高高,工藤新一小脸涨得通红,感觉很是有些难为情。 他下意识挣了挣,下一秒,却感觉左手掌心硌在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上。 那是…… “唔、!” 秦吃痛,眉心微皱,提醒他:“松一下手哦,小朋友,你压到我的警察胸章了。” “……” 警察胸章?! 那也就是说,自己先前猜错了——面前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人在遇上车祸之前,从事的职业并不是教师,而是…… 警察! 对了、警察!! 电光火石间,工藤新一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自己这个本该被黑衣人毒死的倒霉蛋、就这么用[工藤新一]原本的身份大摇大摆回到工藤宅,被发现之后,那两个心狠手辣的黑衣男人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不,不只是他…… 工藤新一认识的所有朋友,工藤新一的亲人,甚至于只是和工藤新一有过一面之交的陌路者……所有和工藤新一有关的人,全部都会被那两个危险的家伙杀掉的!! ——绝对不可以被那些人发现[工藤新一]还活着这件事! 原本已然抬起、笔直伸向门锁的手,仿佛触电一般猛的收回。 小小的人类幼崽面色微白,挣扎着从秦的手里跳下来,仰着头,语速飞快。 “啊啊、那个,我想起来了秦哥哥——我爸爸妈妈最近都不在家,他们出国去了,家里没有人在的!” “啊……”秦蹙额,将刚补办好的崭新胸章扶正,又给自己理了理动作间稍显凌乱的大衣,“那怎么办?” 工藤新一盯着那枚胸章,眸光闪烁。 他刚想说话,下一秒,隔壁那户人家却是忽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轰——!! 轰隆——!! 火光四射,黑烟滚滚。 秦瞳孔一跳,条件反射去摸外套口袋里的终端。 “啊、没关系!那是我家邻居在研究发明!”工藤新一眼睛倏然一亮,飞快朝着秦挥了挥手,“那个、我去看看邻居现在怎么样了!今天的事谢谢秦哥哥了,秦哥哥再见!” 话音未落,小幼崽便拖沓着并不合身的衣服,跌跌撞撞朝着黑烟腾起的地方飞奔而去。 秦:“……” 啧。 警觉性还挺高。 指使果冻样的小恶魔悄悄跟上对方的步伐,推着轮椅,他漫不经心转过身,朝降谷宅的方向缓缓推去。 看来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不、在那之前,果然还是要先经营好目前这个重新捡起来的[秦知也]的身份啊…… 轱辘轱辘—— 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很快消失在转角。 —————— 异闻五系首领回归的消息,异闻课并没有刻意隐瞒。 很快,雪花一样的问候函便纷纷扬扬飞向异闻课,紧跟着,又一封不落地被首领的专属信使——乌鸫——勤勤恳恳挨个叼到了秦原本的办公室,摆放到了秦的办公桌上。 此刻。 夜色已深。 警察厅大楼的灯光陆陆续续熄灭,唯独异闻五系管理官的办公室,依旧亮如白昼。 两道身影伏案书写,运笔飞速,如有神助。 又写了约莫一个小时。 当最后一份公文终于被处理干净,其中留着一头潇洒半长发的青年长出了一口气,没骨头似的往椅背上一靠,唉声叹气起来。 “早知道早川警官要请假,我今天也该把年假一起请掉才对——” 另一个卷发青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少来了。就算请假了,上樱那家伙朝你一哭,你不还是得巴巴跑来这里熬夜打白工?” 半长发青年顿时哀嚎:“我也不想的啊,小阵平,要不是为了替秦老师守好这个铁饭碗,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浪费下班之后联谊的宝贵时间、耗在这里看这些令人头秃的公文——天杀的!我感觉我的发际线都在以秒速向后移动了!!” 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继续写。 闲着也是闲着,萩原研二转了转靠椅,目光一扫,瞥见办公桌角落里那一沓子新鲜出炉的信件,眨了眨眼。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信件怎么这么多?” “可能是其他几系的脑子一抽、又发癫了吧。” “拆开看看?” 松田阵平顿笔,瞥他一眼,顿时也来了兴致:“现在?” “现在!” 四目相对,一拍即合。 当即,两人几乎同时将笔一扔,头挨着头凑到了一起,狗狗祟祟就开始拆信。 “「吾主秦殿亲启……」这是写给秦老师的?” “也正常,那家伙的名头在异常里面也是很响亮的。” 两人接着往下拆。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七年未见,慕秦主之风华……」啊,是吹彩虹屁的!”萩原研二拎着信纸挥了挥,兴味盎然。 “「……如蒙垂爱,得见君颜,自当效死,万死不辞」……嗤,”松田阵平冷哼,“我们都见不到那家伙一面,就他一个异常小家族的家主也想见?喝酒也得吃点花生米吧?” 接着往下。 连拆数封信,却是无一例外都是写给秦,字里行间言辞恳切,请求能得恩典,得以面见秦这位只寥寥数语便搅动了人与异常两方风云的枭雄人物。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对视一眼,均察觉出不对劲。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魅警官。” 阴影蠕动。 下一秒,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便从地板之上直立而起,蠕动着快速来到两人面前。 “什么事?” 萩原研二斟酌着字句,试探性地问:“今天,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了吗?” “……?” 魅一愣:“啊、原来两位还不知道——刚得到早川君的消息,失联已久的秦君回来了,如今正在降谷、……” 话音未落。 砰——! 砰——! 转椅不慎被人推倒、撞上地面,发出两声巨大的震响。 两道黑影一闪即逝。 望着上一秒还站在自己身前、这一秒却瞬间消失在门外的身影,魅怔愣了半晌,忽然猛的一拍桌面,起身追去。 “——好靓的身法!二位贤侄可愿随在下修习刺杀之术……” 第169章 风起 两人赶到降谷宅大门前时,秦正提溜着两只看不清身形的小异常,面色冰冷地训斥着什么。 七年…… 足足七年未见。 雪白的发丝,妖异的面容,还有那双仿佛承载了一整个烈烈骄阳的、剔透见底的鎏金色眼眸……风霜与岁月似乎从不曾苛待过面前这人,穿过时光的连廊,故人依旧伫立于回忆的尽头,音容依旧,风华不改。 不。 ——或许也还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们未曾注目到的地方,发生了某些并不算好的改变。 无言。 沉默。 门外两位警官先生的视线,在某个瞬间,不约而同落在了秦身下那架的轮椅之上。 夜色熹微,烛火摇曳。 在随风晃荡的无数阴影之中,那架轮椅的金属部分反射出的烛光,一时竟显得无比刺眼,令人无端端地心烦意乱。 “……” “……” 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后,萩原研二吸了吸鼻子,拐了一下身边的幼驯染,小声道:“那个轮椅,好像是早川君下午刚买的……” 松田阵平瞥了一眼,嗤了声:“便宜货。” 萩原研二:“……” 两人交谈声很轻,但秦的无感同样敏锐,因此几乎在两人话音刚刚落地的瞬间,便推着轮椅,目光无比精准地落向了这边。 “——来者是客,何必鬼鬼祟祟躲在门后说人坏话?” 鬼鬼祟祟猫在门后蛐蛐早川秋的二人组:“……” 讪讪一笑,萩原研二摸摸鼻子,相当自然地转开门闩,踩着夜色,磨磨蹭蹭蹭到了秦的身边。 半蹲下身,他将下巴靠到了轮椅扶手上,仰起头,用那双深紫色的下垂眼看着秦。 “做什么?” 撩起眸子,秦淡淡瞥了他一眼。 萩原研二委屈巴巴:“你回来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呀,秦老师?我和小阵平居然不是你最想第一时间见到的崽吗?” “……” “……” 秦推开对方泫然欲泣的大脸,有些无语:“萩原研二,你已经成年了。” 言下之意是——不许撒娇。 萩原研二假装听不懂,晃了晃头、躲过对方的魔爪,眨巴着湿漉漉的小狗眼,蹬鼻子上脸,眼含谴责地望着自家老师: “——你都不主动联系我们!” “要是我和小阵平没有偷拆你的信件的话,我们很可能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秦:“偷拆?” 萩原研二:“!” 下一秒,他就被恨铁不成钢的松田阵平一脚踹开了。 顶替了萩原研二的位置,松田阵平半蹲在秦的身边,抬起手,试探性地落在了对方一动不动的大腿上:“你这腿是……?” “没断。” 松田阵平松了口气,眉眼间的凝色也微微舒缓了些。 他仰头,打量了一阵秦的面色,问:“怎么搞的?” “意外。” 不知道松田阵平究竟是怎么理解的,总之,他兀自琢磨了片刻后,看向秦的眼神顿时复杂了三分。 “……嗯。” 声音闷闷的。 秦瞥了他一眼,想了想,拿了袋一旁果冻小恶魔触手上卷着的磨牙小饼干,拆开之后,给松田阵平投喂了一块。 自己一块。 萩原研二一块。 自己一块。 松田阵平一块…… 半个小时后,一袋小饼干被三人分食干净,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揉了揉自己咀嚼得隐隐有些发酸的腮帮子,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事。 奇怪…… 是什么事呢? 秦面不改色,指了指自己的腿,又指了指堆在庭院里的一大堆还没拆封的地毯和防撞条:“行动不便,能否劳烦两位帮忙安装一下?” ——那孩子的推理能力很强,为了防止自己的人设崩塌,在对方下次造访之前,还是要尽早处理好房间里的细节问题才是。 吃人嘴短。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很干脆地应下之后,便摸着黑,转头勤勤恳恳开始工作了。 ——绝口不提准备把人抓回去接手工作、并胖揍失踪人口一顿的事了呢,两位警官先生。 …… …… 忙忙碌碌中,时间过得飞快。 一直到天色将要破晓时,两人这才匆匆忙忙洗漱完,来不及和秦多说两句什么,很快就又起身,顶着一堆浓重的黑眼圈,飞快赶往警视厅,开启新一天的冤种打工人日常。 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晨曦的尽头之后,秦转动轮椅、辗过庭院,语气淡淡:“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计划进展到哪一步了?” 脚下轮椅的影子,忽然一阵扭曲。 黑影不断拉长、变形,片刻之后,魅微微沙哑的声音,便从阴影之中传了出来。 “按照你留下的计划书,异闻课和对魔特异课的名声,已经逐渐在异常界、以及人类口口相传之中逐渐传扬了出去,异闻课与对魔特异课救护民众、无畏无惧的英雄之名也逐渐响亮。” “对魔特异课有什么动作?” 魅似乎冷笑了一下。 “恶魔袭击普通民众的频率提高了。虽然袭击事件中的伤亡数量得到了有效控制,但在民众之中,似乎隐隐兴起了一股讨伐恶魔的潮流。” 恶魔的力量来源于人类对其的恐惧,恐惧越强,实力越强。 秦试图利用舆论造势、为对魔特异课的在役恶魔塑造出一个值得依赖和信任的英雄形象。如此一来,人们对那几位在役恶魔的恐惧降低,恶魔的力量,自然也会随之衰弱下去。 这是殊荣,同时也是秦精心编织出来的、一场赤裸而丝毫不加以掩饰的阳谋。 “——这可不行。” 这一场阳谋,绝对不允许失败的发生。 狭长的眼眸轻轻眯起,秦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但不知为何,却是令面前的魅有些毛骨悚然。 “然后呢?说下去。” 魅抖了抖,头垂的更低,语气也愈发恭谨:“对魔特异课的参事官反应很奇怪……在发现手下恶魔和恶魔人都因为舆论捧杀而力量不断衰弱之后,他们一边派遣麾下雪藏的恶魔袭击民众、尝试扭转舆论风向,一边频频将电锯恶魔推上风口浪尖,试图将‘英雄’的盛誉全部扣在电锯恶魔的头上。” “……电锯恶魔?” “对,就是我们一开始实行交换计划时,原本将要作为交换生来到我们异闻课的恶魔猎人,电次。” 秦眸光不定:“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电次似乎和对魔特异课的玛奇玛管理官关系密切,我的影子不止一次看到他们两人在各种地方并肩出没,形似约会。” ……约会? 秦一怔。 玛奇玛那样一个理想主义的疯子,居然也会对电次那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恶魔猎人青睐有加、与之约会? 不…… 不对。 如果玛奇玛当真心动,她又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少年,因舆论造势而一点一点衰弱下去?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电次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着她? 魅的身影隐在晨光里,看上去模糊不清:“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你说就是。” “温柔知性、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成熟前辈,与实力超强、为爱冲锋陷阵的小狼狗部下——这是一段多么可歌可泣的爱情啊。” 魅一愣,挠挠头:“……啊?” 鎏金色的狐瞳微微眯起,秦似笑非笑,凝视着魅的眼睛,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这是一段多么‘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啊。” 话语里的重音很明显,魅仔细品了品,逐渐琢磨出了一点味道。 她试探性开口:“那我去找有合作关系的媒体?” “嗯。” 顿了顿,秦提醒:“比起一板一眼、冷冰冰地宣扬异常公安的功绩,儿女情长显然对普通人更有吸引力。既然玛奇玛要造势,那就把她和电次两个人锁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没问题吗?”魅有些犹豫,“据说,对魔特异课内部铁板一块,已经俨然成为玛奇玛的一言堂了……” “一言堂?” 面上神情意味深长,秦的语气隐隐有些怪异:“一言堂这种说法,可不算是权力最好的表现方式啊。” 魅似懂非懂。 秦摆摆手:“拨点人手看紧他们,之前那次对电次的境外大规模暗杀事件,我不希望再来一次。” “明白。” 适逢风起。 星星点点的冰凉落在秦的发顶,很快融化成水,沁润了他雪白色的发丝,也打湿了冗杂繁复的思绪。 秦微微仰头。 一枚晶莹如琉璃的六角星落在他的眼尾。 “下雪了。” “嗯。” 指腹滚烫,拂去眼睫之上的凝露。秦收回了视线,推着轮椅,慢悠悠往房间之中行去。 “跟上。和我说说最近课里正在着手开展的项目吧……” —————— “——新一,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 胖墩墩的阿笠博士满脸担忧:“你和那位秦警官只有一面之交,这么突然地请求寄宿,对方真的会答应吗?” 幼年版工藤新一坐在凳子上,晃了晃腿。 “他会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只要提出的请求合理,手续合法,他就一定会同意的。放心吧,阿笠博士。” 但阿笠博士显然很难放心得下。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不会拒绝你呢,新一?” “刚见面的时候,我曾经尝试推理过他的职业,”有些不太适应地上下调整着眼镜的位置,工藤新一随意道,“他细致、耐心、体贴,说话时会习惯性压低身高与我对视,表现出来的特性,与那些执教多年教师没有差别。” “……啊?可你不是说他其实是一名警察,警衔胸章的显示是警视正吗?” “嗯。”工藤新一点头,“他的确是一名警察,但这并不妨碍他私底下是个喜爱孩子、对待孩子很有耐心的男人。” 这么说着,工藤新一顿了顿。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关于这位秦警官,其实我和兰很多年前就曾经见过的。他或许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我对他还有印象。” 何止是有印象。 当年那对乍然弹出的狐耳、还有那条缠绕在小兰鞋带上的小蛇警官,以及那一场别开生面的招待会……即使过去了很久很久,工藤新一和毛利兰两人私下闲谈时,还是偶尔会提起。 “他是个警察。”虽然不是人类警察。 “跟在他的身边会很安全,我还可以借机接触到一些有关那个黑衣组织的情报。”如果人类警官们没有线索,等到自己和这位秦警官混熟之后,或许还可以试试能能不能借助对方身为妖怪的力量。 “——总而言之,秦警官是最合适的人选,阿笠博士。” 阿笠博士依旧不怎么放心,但看了看工藤新一坚定地表情,到嘴边的话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好吧,我这就去处理你的身份信息和委托书……你现在的名字的话,确定要取用‘江户川柯南’吗?” 江户川柯南么…… 镜片飞快闪过一抹雪亮的光,工藤新一、啊不,是江户川柯南微微抬头,摸索着,露出一抹乖巧的笑: “——是的!麻烦你了哦,博士~” 第170章 我在乎 江户川柯南想的很好——那位秦警官是个性格温文、待孩子极为友好的人,只要自己撒个娇,卖个惨,对方想必很愿意收留自己这个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小倒霉蛋的。 然而。 天不遂人愿。 在第三次吃了闭门羹之后,他恨恨咬牙,扒在降谷宅的古旧大门上,活像是一张贴扁了的壁画。 “——可恶!他们警察工作都这么忙的吗?!残疾人也要007??秦知也的上级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啊?!” 阿笠博士略微沉吟:“……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秦警官的上级本来就不是人类、所以并不存在所谓的人性呢?” 柯南:“……” 柯南:“……” 这话他没法接…… 眼见奢望落空,一大一小两个人鬼鬼祟祟蹲在距离降谷宅大门口最近的街角,眼巴巴望着小路尽头,一副盼天盼地盼着沉迷工作的秦警官回归的样子,瞧着委实可怜。 所幸,他们到底还是蹲守到了。 …… …… 结束掉又一场繁琐无味的会议之后,秦捧着保温杯,没着急离场,反而指节轻叩桌面。 笃笃—— 沉闷的响声,交杂着下首无数或明亮或晦暗的眼神。 ——倒是有趣起来了。 狐狸心道。 有时,过分纯粹的眸子,会让人产生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譬如眸子的主人心性单纯任由自己摆布。 亦或是。 ——自己的野心与欲望长成什么样,就在那双宛如明镜一般纯粹的眼眸之中,看清自己是什么样。 前者令人觊觎,后者令人恐惧。 但,很恰好的,秦那双纯粹宛如七月流火一般鎏金色的眸子,在下首一众异常们眼里的地位,就横亘在这两者中间。 不偏不倚。 正正好好。 蓬勃的野心在狐狸的瞳孔中倒映出狰狞的模样,芙蓉面、蛇蝎心的狐狸大妖却是面露诡笑,目光直勾勾地望向下首诸人。 “——今日,异闻课为贺异闻五系管理官返岗,特意为与会的诸位朋友准备了一份薄礼。” 下首众人各自面面相觑,迎上秦的视线时,不由自主地错开了目光、避其锋芒。 秦却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笃笃—— 又是指节轻叩桌面的声音,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暗号。 很快。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之下,一盏飘飘摇摇的灯笼架子,便被三头犬拎进了会议室。 “首领。” 面容英朗的高个青年阔步入内,来到秦面前时,噗通一下单膝跪地,双手平举,将拎在手里的灯笼呈给了秦:“异闻五系叛徒——人头灯——已缉拿归案,听凭首领处置。” “嗯。” 滚烫的掌心贴上三头犬青年的额头,秦语气轻慢:“做得很好,乖孩子。” 三头犬青年咧了咧唇瓣,歪头蹭蹭秦的掌心,恶意满满询问:“需要我现在就把它拆了吗,首领?” “不。” 秦接过了那盏灯。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灯火。 唯一不一样的是,从前,这盏灯悬挂在降谷宅檐下,每每入夜有人走动时,便会兢兢业业为主人履行掌灯的职责。 竹编的人头灯内部火光熹微。 “人头灯。” 秦轻声地唤,语气莫名,叫人难辨喜怒。 “……” “……” 一片安静。 不只是提在手里、宛如死物一样的人头灯,在偌大一间会议室里,所有与会成员尽数面色苍白,目光死死盯着秦手里提着的那一盏人头灯。 无人开口。 有什么东西在一片静默之中悄然发酵。 秦拎着灯,没有丝毫犹豫地,直接抽回了灯笼芯子里熊熊燃烧着的,属于狐火的一缕火种。 这一次,人头灯颤抖了起来,仿佛正在承受什么无法忍耐的剧痛,整个灯笼架子不断发出类似“咯吱咯吱”一样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像是在求饶,亦或是无法克制的哀嚎。 秦对此,无动于衷。 “这就是叛徒的下场,人头灯。” 他的语气平静到几乎残忍。 “我给过你选择的。” “在你的父亲为我战死后、在我想要假装无视路过[迷境]时、在你执意想要入主我的私宅时、甚至在这一场会议之前……只要你开口,只要你退出、并选择将一切全部和盘托出,你我之间,都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局面。” 人头灯窸窸窣窣地哆嗦着,却始终一语不发。 白发金眼的大妖微微低头,注视着单膝跪伏在自己脚边的三头犬,语气轻柔:“好孩子,你来说——出自我麾下的背叛者,将会被处以什么样的刑罚?” “一连百日的狐火焚心,待肉身化为灰烬之后,以灰烬铸成骨瓷,日日收刑部鞭笞,魂魄永无宁日。” 秦的语气很平淡,三头犬的语气便与他的主人一样平淡。 一主一仆,竟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面无表情叙述着如何惨无人道的恐怖刑罚。 台下众人一个激灵,看向那盏破破烂烂的小灯笼时,眼底不免就带了些许怨愤。 秦微微弯唇,提起灯,轻声问:“很好奇我是怎么把你揪出来的?” 人头灯依旧沉默,曾用来缠着秦的手臂撒娇耍赖的长长布条飘荡在半空中,像是引人悬颈的白绫,无端端显得阴森极了。 半晌得不到回应,秦也不生气,只是轻眯着鎏金色的狐瞳,笑意不达眼底。 “——那日我从[迷境]经过,就那么‘恰好’被迎宾推销的侍应生邀请入内,又那么‘恰好’遇见了那一窝弱小友善又自来熟的小异常。” 他歪了歪头,头顶,自从神降过后收敛的极好、许久未曾弹出狐耳,就这样倏忽从虚空之中冒了出来,耳尖两簇参差不齐的聪明毛微微颤动,显得狡狯又滑手。 “让我猜猜……” “在人流众多、环境复杂的酒吧袒露异于常人的耳朵或者尾巴等部位,在吸引我并出手相助关注的同时,试图想我传递一条错误的消息——人类与异常已经达成了基本程度上的和平共处;” “接下来,刻意放出的有关异闻五系管理官[秦]的身份信息是为了观察我的反应,确定我的身份;” “为我佩戴的九尾机械骨骼,是为了试探失踪七年我都经历了些什么、以及我如今实力还剩下几成;” “无厘头的合照请求,是为了将我全须全尾回归异闻课的消息,传达给你真正的上司……” 伴随着一句又一句的话语冷冷吐出,秦那双仿佛被狐火点燃了一般的鎏金色狐瞳,也在一点一点冰冷下去。 “——还要我继续说吗,卑劣的背叛者?” 蜷缩在秦掌心里的人头灯一直沉默着,像是死了,又像是对于自己的一切罪行都了然无所谓。 它轻轻颤抖着,布条在半空之中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 “……” 漫长的沉默过后。 一道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 “秦……” 人头灯体内已经灭掉的灯芯,有那么一瞬间倏忽亮起:“秦,你说我是背叛者,是,我背叛了你,但你难道不是妖怪之中最大的背叛者吗?!” 它几乎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当年我的父亲誓死追随与你,你要保诅咒之种,父亲于是便为护诅咒之种周全献出了生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多么可笑?妖怪为了保护人类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你——秦!你才是害死我父的罪魁祸首!!” “秦!” 它体内的烛心骤然爆出了一抹烛花。 “你在乎他们的死吗?你能睡着觉吗?午夜梦回,你有梦见过我父、阿樱、小梦……还有许许多多在那个夜晚葬送了姓名的异常残破不堪的尸身吗?” “你,会感觉到愧疚吗?” 它的语气近乎嘲讽:“不、你不会。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妖,是尊贵的三尾,你的目光从不会停留在追随你的信徒们身上,你是如此的……” “——我在乎。” 轻飘飘的三个字,瞬间就将人头灯满含怨毒的话语打得溃不成军。 “我在乎。”秦低头看着灯,又重复了一遍,“我在乎,我会感觉到愧疚,我也会一遍又一遍将目光投注在身后的追随者身上。” “我从来不是他们侍奉或者顶礼膜拜的对象。” 秦说。 “——我是大家认可的首领,是在一切变革与危机到来之前,身先士卒、挡在所有危险最前面的首领。” 小小的灯芯剧烈闪烁着,像是某人在激烈反驳他的言论。 秦视若无睹,继续道: “你说我无动于衷,可若我当真无动于衷,当真不在乎,我不可能会在当年重伤苏醒之后第一时间履行承诺、将自己的血肉分给参战异常,导致我回归时间向后延了足足两年。” “如果我当真不在乎,我尽可以用血腥手段血洗所有仇敌,而不会选择争来五系管理官这个位置、殚精竭虑推行‘新世纪计划’,保障所有异常能不受任何偏见与敌对。” “如果我当真不在乎……” 椭圆型的狐瞳微微跳动,秦感受到自己的体内,妖力与神力两种力量剧烈碰撞,带来一阵阵满含血腥味的痛楚。 “——如果我当真不在乎,那么就不会有这消失的七年,更不会有七年之后异闻五系管理官的狼狈回归。” “……” “……” 人头灯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它沙哑却隐含狂热的嗓音,这才再次于静默无声的会议室里响起。 “只有羔羊才会祈求和平共处……秦,等着看吧,这个世界,终将归还给黑暗之中的魑魅魍魉!” 秦见此,却是意兴阑珊,随手将灯丢进三头犬的怀里,语气冷冷: “——人头灯背主,本应受百日火刑、焚心而亡。念其父悍勇忠贞,免酷刑,判一死,以儆效尤。” 话音落地。 众目睽睽之下。 现出原形的三头犬巨口贲张,人头灯被抛起,下一秒,森白的獠牙便于半空之中猛然一阖。 咔嚓——! 一切终归于平静。 …… …… 结束会议之后,秦由三头犬推着,在走廊之上,偶遇了许久未见的旧部厚间。 望着那张憔悴苍白的脸,秦顿了顿,冲对方微微颔首。 厚间一顿,回礼。 在秦和三头犬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走廊转角处时,厚间忽然开口,轻声叫住了他。 “——秦大人。” 秦没有回头,轮椅碾地的轱辘辘声却停止了。 厚间语气低沉,尾音似乎隐隐有些颤抖:“花江……您这次回来、看见花江了吗……?” 花江啊。 “在我这里。” “您……” “警察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犯人为自己的罪行赎罪。而,我存在的意义,恰好也是为了让某些人为自己曾经的罪行赎罪——你觉得如何呢,厚间君?” 厚间欲言又止。 恰好此时,秦的手机响了。 “喂?” “相关手续齐全吗?监护权转移的委托书必须要签字才行……” “好,我知道了……稍后我会和那孩子见一面的……” “嗯……暂时就这样吧……” “感谢您的提醒,目暮警官……” 声音一步一步逐渐远去。 一如斜阳映照在墙上的两道影子,背道而驰,渐行渐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0-180 第171章 家长会 再一次收留诅咒之种在身边,秦的生活,却似乎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的不同。 他依旧按部就班地上班,按部就班的开会和处理公文,按部就班的组织人与异常的联谊,按部就班的下班回家带崽…… ——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除了工作之外,秦警官还要兼职诅咒之种的监护人,出席对方的家长会了。 家长会…… 在小林老师的帮助下被推进小小窄窄的教室座位里,秦看着桌面上摆放好的小饼干和饮料,还有科科满分的成绩单,心中难得有些新奇。 “——先生,您也是来给孩子开家长会的吗?” 旁侧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秦微微侧头,对上了一位家长和善的笑脸。 “是的,我是江户川柯南的……嗯……临时监护人?”秦稍微酝酿了一下措辞,冲对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在下秦知也,还未请教,阁下是——?” 这位家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冷不丁的,两人身后忽然传出一声爽朗的大叫声! “——噢!原来您就是我们家孩子经常提起的秦警官啊!” 一声暴喝,石破天惊。 迎着十几位家长吃惊转头望过来的目光,秦的眼皮跳了跳,慌忙向对方奉上笑容后,敲了敲桌面,有些尴尬的提醒身后家长:“小声些……” 难道光彩么…… 他们这边的异动,很快吸引了另外一位家长的注意。 四个家长凑一起,你一说,我一对。 好家伙! ——少年侦探团の监护人,集齐! 秦把自己家孩子家政课上烤好的小饼干给家长们分了分,很快,又得到几位监护人慷慨塞到怀里的各种小零食。 几位少年侦探团老团员凑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几个小崽子们平时放学之后不回家,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调皮捣蛋的事。 一开始,秦的脸上还挂着笑,对于江户川柯南这只与降谷零截然不同的跳脱崽崽的行为,很是心生快慰。 然而…… 当听见某只小崽子口口声声说的去博士家打游戏机,实际上,却是拐着别人家孩子一起去追踪犯罪嫌疑人、并且好几次都差一点就打出BE结局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逐渐逐渐就凝固了。 秦稍微调整了一下面上的表情。 “他们……他们经常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吗?” 吉田步美的妈妈有些诧异地看着秦,随即掩唇轻笑。 “秦警官不知道吗?哎呀哎呀,我们家步美经常和我说,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您家那位江户川同学总是会挡在孩子们的前面,竭尽全力保护大家呢~” “是啊,江户川同学真的是非常勇敢的小男子汉啊!”元太的爸爸摸摸后脑勺,也如此感慨。 “课后玩一些侦探游戏有利于孩子们全方面发展,这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反而很支持。就是孩子们偶尔在做决定时太莽撞了一点,追查线索的时候总是不顾及自己安危……我回去会和光彦强调这一点的,秦警官,希望您回去之后也多提醒一下柯南同学。” “……” “……” “秦警官?” “秦警官?您这是怎么了啊秦警官?是吃泡芙噎到了吗?要不要来点茶水顺一顺啊?” 秦警官不想说话。 秦警官放空了自己。 小幼崽调皮捣蛋什么的他是无所谓的,毕竟年纪还小,活泼好动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别看早川秋和降谷零这会儿一个比一个沉稳可靠,早些年,在两人还是个幼崽的时候,早川秋也不是没干过往秦的面包片里夹油鱼、降谷零趁秦睡着用水彩笔往他毛毛上画性感大眼萌妹妆的缺德事。 活泼好动无所谓,惹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做家长的,幼崽就算闯再大的祸,秦也能面不改色帮忙收拾了。 不过么…… “——秦先生?秦先生!” 后腰被人拿笔尖捅了捅,秦回过神,下一秒,就看见整个教室的家长们都用一种bulingbuling的眼神,满眼期待和羡慕地把自己望着。 秦:“……” 熟练扯出一抹歉意的笑,秦嗓音柔和,轻声道:“很抱歉,我刚才有些走神了……老师讲到哪里了?” 讲台上,小林老师用一种鼓励的语气,将自己话又重复了一遍。 “是这样的,秦先生——柯南小朋友的各科成绩都非常良好,每一次的社会实践作业也都得到了老师们的一致好评!柯南小朋友的优秀大家有目共睹,我和其他同学的家长,也都非常想知道您的育儿心得,请问您这边方便分享一下吗?” “……” 育儿心得? 直到今天,才从别的家长嘴里得知,某个小崽子趁自己不在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缺德事的放养心得,这算不算? 略微沉吟,秦缓缓开口。 “——在育儿方面,我认为,学习和运动应该两手抓,健康的体魄才是能让孩子在学习时保持良好状态的关键。” “哦!是非常独特的育儿理念呢!”小林老师呱唧呱唧小海豹鼓掌,眼神亮晶晶的,“那么,您具体打算怎么做呢?” “您知道的,我是一位警察,我觉得类似柔道、散打、格斗术之类的体术,从小练起,会比长大之后再学更有优势。” 秦微笑,声色绵软柔和。 “——刚好我有几位认识的朋友,体术都还不错。所以从明天开始,柯南在课余时间里,应该会多出几位私人定制的格斗教师了。” 家长们恍然抚掌,连连称好。 提前放学、正带着少年侦探团在街头巷尾四处乱窜追踪案情线索的,即将拥有几位私人定制格斗教师的小侦探只觉得鼻尖痒痒,没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啾……阿啾!!” —————— 异闻五系,办公室里。 经过二系管理官潜心钻研、更新换代之后,异常公安们的工作终端,如今已经可以直接装载在个人手机上了。 此刻,秦握着手机,望着浮空光屏那头的场景,微微点头。 “清理干净了?” “嗯。”早川秋的声音有些哑。 秦听出了他喉咙深处压抑的闷哼,眉心微动,眼神沉了下来:“很棘手?受伤了吗?” 微微摇头,早川秋抹了把脸上飞溅上的污血,转动屏幕,镜头对准身后的大片废墟、以及废墟之上收刀还鞘的英气女人,以及女人身后跟着的几位形容各异的女性魔人:“幸好光熙君援救及时,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秦微微叹息,“早和你说过了,如今我们人手有富余,你原本不必再亲临一线战场的。” 早川秋还是摇头,不发一语,只是喉间断断续续溢出几声极低的轻咳。 “……” “……” 小崽既然不想谈及退役的事,秦便也不说了,转移话题,问:“东西呢?处理好了吗?” “……嗯。” 早川秋的一声低哼略显迟疑,秦似有所感,眸光随着缓缓转动的屏幕移动,很快就看见了蹲在早川秋身后,撅着大腚、浑身冒着欢快的小花瓣,愉快刨着土坑的一猫一狗。 秦:“……” 秦:“……电次和帕瓦这是在做什么?” “挖坑。” “我知道……但为什么要挖坑?我交给你们的阵眼,不是只要输入力量就可以就地激活的吗?” 完全没必要进行任何土木作业啊! 早川秋轻咳了一声:“姬野哄他们,说是阵眼这样重要的东西,必须要埋进地底、好好掩藏起来,这样才稳妥。” “……” “……” 秦无语。 “他们俩又怎么惹姬野了?” 早川秋大概也觉得有些难为情,敛了眸子,垂目,低声说:“电次把姬野的如厕读物,换成了自己和玛奇玛之间比较……的同人文。你知道的,最近媒体宣发的很用心……他们两个人的cp粉,势头很足的。” 他想了想,为了关照前监护人的情绪,很体贴地,并没把对方其实也是那种书里的常驻嘉宾这件事告诉秦。 “至于帕瓦……” 早川秋抿唇,沉默片刻,语气有些一言难尽。 “她……的时候没有冲水,走的时候还把门摔坏了。姬野被困在洗手间,一直到下班才被保洁人员发现,匆匆救出时,已经被熏得神志不清了……” 两处省略,既省了某些并不文雅的用词,又恰到好处地精准传达了用意。 秦听得眼眸圆睁,虎躯一震,尾音剧烈颤抖着开口: “aki,你……再说一遍……” “电次他把什么换成了什么东西??” 早川秋抿唇,替别人羞耻的感觉萦绕着心头,听着终端那头不敢置信的询问声,一时间,喉结耸动,竟是连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实在是…… 荒谬过头了。 秦沉默了下来,早川秋也不吱声。 一时间,通话界面唯有后面两个小崽子刨坑刨得尘土满天飞的场景,昭示着这一切并非画面静止。 许久之后,秦涩然开口: “咳……东西既然已经埋好,那就抓紧回来吧。柯南马上要放学了,我得回去陪他学柔道了。” 早川秋语气平静,面容平静,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看破红尘之后、心如死灰的淡淡死感。 “好。” 话音落地,他就准备挂断通讯。 然而下一秒,一张熟悉的冷艳面容便闯入了光屏之内。 是光熙。 “好久不见。” 她的语气和七年前一样,依旧冷冷的,看上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冷淡模样,一点看不出曾经为了替女朋友争取与普通人同等的权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情种模样。 对于盟友,秦一向不吝温情。 “好久不见,光熙,你和几位美丽的小姐在日本住得开心吗?打算什么时候回国交接工作?需要我派人护送你们吗?” 光熙微微点头:“住的很好,多谢款待。” “至于工作……” 她微微勾起唇角,难得露出一抹仿佛恶趣味得逞一般的轻笑。 “——我和上面申请过了,上面对你的‘新世纪计划’很感兴趣,决定派我在日本长驻,近距离观摩你们的计划实施过程。” “如果最终成果不错的话,我想,也许这个计划能在我的祖国得到实践。” 哦。 秦听懂了——感情光熙老东家那帮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的奇怪人类,是把他们当成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了啊。 不过…… “也行。” 狐狸的语气依旧温软:“你既然敢兴趣,之后可以全程跟随异闻课的成员出动,我稍后会知会他们的。” 光熙“嗯”了一声。 她瞥了一眼依然还在努力刨坑的两个奇葩,思索片刻,问:“他们……这是在埋干什么?” 莫名有种猫猫狗狗挖坑给自己埋臭臭的即视感。 秦眼角一抽。 在自己家丢人没什么,但秦绝对无法忍受两只笨蛋崽子把脸丢去国外。 因此,略微沉吟,他面不改色道:“他们、嗯……他们在埋我交给他们的阵眼,还有刚才你们清理完的异常的心脏。” “为什么?” 狐瞳微眯,秦似笑非笑:“你耕过地吗,光熙?” 光熙一愣,下意识摇头。 “想要让作物茁壮生长,就必须给孕育它们的土壤施肥、松土,让土壤保持活力。土地如此,人亦如此。” “……你想说什么?” 秦轻叹:“空气如土壤,人类如种子,如此,阵眼和异常蕴含力量的心脏,便是肥料。” “我将心脏与阵眼植入这片土地,空气中异常力量越浓郁,土壤便越肥沃,土壤越肥沃,在这片土地上孕育和催化出的,那些如同种子一般拥有异常力量的人类,数量才会越多。” “阵眼埋下,会让这一方土地孕育异常能量,异常的心脏埋下,会让异常能量更加浓郁,反哺阵眼。” “生生不息,此为循环。” 第172章 新世界大门(x) 装完这个大B,本性臭屁又得瑟、却因为那一场神降而不得不多方压抑的狐狸,一时只觉得通体舒畅。 体内汹涌的神力还在与妖力角逐,隐隐的闷痛从胸腔与腹腔之间传出,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彼此碰撞,像是要将内脏彻底碾碎一样。 很痛。 但不是不能忍耐。 对于体内的变化,秦心知肚明。 ——痛苦是惩戒,更是高天之上那位悲天悯人的大御无声的催促。 “要加快速度了……” 他低声喃喃。 “什么速度?”一旁围成一团、抱着公文兢兢业业运笔如飞的阴阳师一惊,满脸警觉,大声道,“我和我的小纸人已经写的很快了!你不可以再给我塞文件了!你给魅,魅的工作量还没有饱和!!” 大概阴阳师和鬼族天生气场不睦,不只是一系管理官看不惯魅,魅同样也看不上这个傻白甜的阴阳师。 秦身后的黑影蠕动了一下,紧接着,冷冰冰的女声便从其中传出。 “我要护送秦君下班回家了。” 下班。 回家。 多么通俗易懂又接地气的词汇。 但,此刻,身处加班地狱最核心的圈层、身边围绕无数因加班过头而眼下挂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冤种同僚,魅这一句普普通通的陈述话语,却是瞬间就激起了轩然大波! “——凭什么他可以不用加班!”二系管理官指着秦的鼻尖,忿忿不平地同身边同样焦头烂额批改文件、撰写通告的参事官告状,“那只狐狸都已经旷班七年了,现在陪我们一起加加班怎么了?!” 三系那个独眼管理官笔尖微微一顿,看了一眼秦,没说什么。 但,下一秒,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蓦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眼药水,默默滴进自己的独眼里。 “……工作时间太长,眼睛有些不舒服。” 末了,他解释。 很好。 这一滴眼药不止上进了自己眼睛里,还上进了忙得昏头胀脑、本就秃顶的脑壳更加锃光瓦亮参的事官眼睛里。 一瞬间,参事官看向秦的眼神也出现了某种变化。 对此,秦面色坦然。 “我可以留下加班。” 他说,语气冷漠又平静,几乎不含任何情感波动:“不仅现在可以加班,以后我也可以自愿加班。不过诅咒之种的管教,我恐怕便要力不从心了。” 目光在乌烟瘴气地办公室里环视一圈,秦语气淡淡。 “——那么,诸位谁来接手诅咒之种的贴身看管工作?” “……” “……” 一室死寂,鸦雀无声。 秦冷冷地讥讽:“自己的工作做不完,还有脸指责我按时下班?为什么不好好反思一下自己,这么多年了,智商有没有进步,小脑有没有发育?” 话音落地,他不再理会冤种同事,一抬手,示意魅推着自己离开。 “……” “……” 办公室里又是一片寂静。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显然是让几位只长年纪不长脑子的管理官们愣在了当场,当即便陷入了对自己工作能力深深的怀疑与反思之中。 许久之后。 阴阳师举起手,弱弱道:“……可是,秦君按时下班,难道不是因为他的工作都被松田贤侄和萩原贤侄分担了吗?” 其他人:“……” 阴阳师想了想,又举手补充: “还有早川君。” 独眼管理官沉吟。 “——这几个,好像都是秦君带进来的新人。” 阴阳师若有所思。 “所以……他们几个是秦君早早就给自己培养好的代班工具人?” 其他人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当即瞳孔地震,顿时感觉自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 在元气小狼狗电次x成熟管理官玛奇玛的纯爱cp如火如荼、人与异常之间的关系变动频频之际,偌大一个降谷宅却仿佛世外净土,不受任何纷扰。 “起来。” 砰—— “准头还行,后劲不足。” 砰—— “你的战术都快写脸上了,虚晃一枪懂不懂?我教你的虚实结合你是一点没学进去啊。” 砰—— “缠斗的时候可不讲究什么君子之风,越下三滥越好,打不过就朝弱点下手——猛踹瘸子那条好腿听说过吗?没错,你该朝我的轮椅下手。” 砰—— …… 一个小时后。 面无表情、气息奄奄的江户川柯南,便满身狼狈,被自家这位柔弱不能自理的轮椅驾驶员——括弧单手扩回——从小池塘里拎了起来。 秦拎着他,甩了甩水,像是入水之后拼命甩水抖毛毛的犬科动物一样:“还得练啊,就这两下子,你要怎么保护你少年侦探团的小伙伴们呢?” 柯南半月眼吐槽:“不出意外的话,我觉得我们不会碰到像你这么变态的犯人。” “万一呢?” 秦都给他一张大毛巾,裹着脑袋瓜很粗鲁地来回揉搓:“你忘了你是怎么满头是血躺在我家门口的了?还好当时我在家,不然你就要冻死在冬天的第一场雨雪里了。” “……” 这话柯南倒是无法反驳。 的确。 如果不是他当初太不小心、身手也不行,怎么可能会被黑衣人绕背痛击,落得现在只能顶着个三头身和小学生一起过家家的程度? 说多了都是泪。 秦提溜着一言不发、陷入emo的小崽子回房,浴室里,小手已经给他们放好了热水。 看了看被热气蒸红,晕晕乎乎仿佛红烧章鱼腿的小触手恶魔,秦在心里又叹了声气,不动声色垂手,将它揣进了自己的袖口里。 “你先洗漱吧,完事之后早点休息。” 柯南一顿,顶着毛巾抬头看他:“秦哥哥要去哪?” “有个老朋友组局。” 柯南愣了一瞬,扶正眼镜,皱了皱鼻尖:“组局?是要去喝酒吗?” 秦没回答,只是叮嘱:“我不在家,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不管是谁都不许开。电视遥控器放在客厅沙发上,饿了冰箱有面包,不要开火,更不要私自跑出去买吃的,知道了吗?” 柯南“……”了一阵,看秦的眼神有些微妙。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位光风霁月、冷峻威严的秦警官,私底下居然是这种唠唠叨叨的男妈妈? 他不答话,男妈妈也不急着走,就坐着轮椅堵在浴室门前,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盯着他,盯着他…… 最后,柯南顶不住对方的眼神压力,举手投降: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乖乖听话的!秦哥哥快去吧,别让朋友等急了!” 秦“嗯”了一声,推着轮椅缓缓转身。 临出门前,他回头,将魅留在了老宅里,自己带了几只小异常,很快便离开了家门。 …… 说是组局喝酒倒是没错,但事实却和柯南想象中酒吧买醉、灯红酒绿截然不同。 由魅推着进入了一间古色古香的宅院,秦止步,抬头,望向院子角落那一株巨大的万叶樱。 “滑头鬼。” 一声轻唤。 树下,三个后脑勺成精的身影不约而同偏过头,向秦这边望了过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其中那个黑发金眸的男人。 端着酒碗,黑发男人一个闪身,来到轮椅旁边。 弯下腰,这位浑身酒气的滑头鬼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阵轮椅之上的狐狸,嘴里不断“啧啧”称奇。 “哟,我道是谁呢——怎么,远近闻名的三尾大妖、号称要重组人间秩序的秦首领,怎么沦落到如今坐上轮椅才能出行的田地了?” 这么说着,奴良鲤伴往秦的怀里塞了一碗酒,回身招招手,冲樱花树下另一个陌生面容的小少年招了招手。 “来,臭小子,快来见过你秦叔叔!” 桀骜不驯的妖怪少年直起身,狩衣烈烈,一个纵跃来到了秦的身前,微微俯身,皱眉看着秦。 半晌之后,他直起腰,有些疑惑地开口:“——这就是你说的,异闻五系那个战无不胜、实力深不可测的狐狸大妖?” “是的哦~” “好弱。” 奴良鲤伴眨了眨眼。 秦也眨了眨眼。 两位同样腹黑的长辈,在奴良陆生的头顶,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下一秒。 咚——!!! 一整个被掀翻在地、胸口还端端正正印着一个脚印的奴良组少主反应不及,愣在了原地。 摸了摸钝痛的胸口,他看向施施然坐回轮椅上的秦,眼神“腾”地燃烧了起来起来。 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奴良陆生挽起袖子怒视怒视着秦,气势汹汹地质问:“……你的腿没瘸?!” “嗯。” 奴良陆生:“……” 奴良陆生:“?!” “——你有病吧??没瘸你坐什么轮椅啊??” 秦理了理大衣上的褶皱,拢起围巾,轻轻弯起自己血色全无的唇瓣,笑得人畜无害:“哦,因为我比较懒,不想走路。” 奴良陆生被噎住,一时没有出声,但表情看上去却分明更加生气了。 “真可爱。”秦向幼崽的家长夸奖,“你家小崽养的还挺好的。瞧,有鼻子有眼的,脑子也好使,不像我在异闻课那几个同事……啧,我都不好意思提起他们。” 奴良鲤伴欣然点头:“陆生是奴良家未来的三代目,当然很好。” 仔仔细细端详着妖怪少年的后脑勺,秦抬手划了一下,问幼崽他爹:“这孩子之前后脑勺也这么长吗?我走之前见过他,他那会儿好像还不这样啊。” 奴良鲤伴笑眯眯地推着秦,往樱花树下一扽之后,卡住轮椅,给自己倒了碗酒:“白天的陆生继承了若菜的人类血统,只有到了晚上、妖怪血统激化之后,才会露出现在的妖相。” 哦…… 原来是能灵活收放的后脑勺啊,那就不奇怪了。 将目光从妖怪少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后脑勺上收回,秦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这么晚急招我过来,所为何事?” 奴良鲤伴顿了顿,没有答话,只是目光却落向樱花树下自斟自饮的老人,自己的父亲,奴良组前任大将奴良滑瓢。 秦见状,举起酒盏,冲奴良滑瓢微微示意了一下,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三个成年的大妖怪凑在一起,你一碗我一碗,很快,树下的几只酒坛子就都见了底。 奴良鲤伴扭头,招呼一旁一脸不爽瞪着几个无良大妖的奴良陆生。 “——再拿几坛酒来,陆生。” 奴良陆生“……”了一下,站起身,恶狠狠瞪了三人一眼,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幼崽离开之后,奴良滑瓢低沉的声音,这才在樱花树下响起。 “秦。” “什么事?” “早些年,奴良组承了你一个情。” 秦微微摇头:“诅咒之种成年夜上,奴良组愿意全力援助异闻课,便是已经将人情还清了。” 像是没想到秦会这么说,奴良滑瓢沉默了一阵,缓缓道:“人情如何,奴良组自有定夺。此事暂且不提,还有一事——我曾经听说,你前些年调遣了不少小妖怪,为你打探有关当年断尾碎片的事,是不是?” 秦沉默片刻,坦然应是。 “我和鲤伴这些年陆陆续续也曾你留意过。昨日,根据部下传回的可靠情报,断尾的五分之一,如今就在京都的大妖怪——与你是为同族的九尾狐妖——玉藻前的手中。” 迎着秦瞬间阴沉下来的目光,奴良鲤伴点头:“是。并且,当年血色夜时,狐狸一族曾经咬杀的大天狗、荒骷髅,以及诅咒之种成熟夜现身的鬼童丸,经查明,都曾受命玉藻前,目的,就是夺走属于你的力量。” 鎏金色的狐瞳之中光影变幻。 片刻之后。 他问。 “……为什么?” 同为狐族,当年血色夜对方不曾出手相助也便罢了,秦委实很难理解,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个同族几次三番痛下杀手。 两代奴良组的大将目光交错,彼此对视。 奴良鲤伴左眼微闭,仅剩下的那只金色妖瞳直勾勾注视着秦: “——或许,你听说过‘羽衣狐之子’、‘当年御门院家初代当主’、‘千年之前陨落的天才’、‘惊才绝艳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吗?” 第173章 38次遗忘 秦端着酒碗,略微沉吟,短暂斟酌,面不改色。 “没听过。” 奴良滑瓢:“……” 奴良鲤伴:“……” 大概两只滑头鬼无语凝噎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扭曲,秦有些看不下去,略微思忖,问:“安倍晴明不是死了吗,怎么忽然提起他?” 末了,顿了顿,他半开玩笑似的接了一句。 “他该不会复活了吧?” “……” 秦一窒,短暂停顿后,整理好情绪。 “消息来源……可靠吗?” “嗯。”奴良鲤伴的语气有些沉,“羽衣狐转生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怀抱着再次产下晴明、让对方以妖怪之躯重临人间的夙愿。当年,你在奴良组主宅外看见的那孩子……” 生性狡黠的滑头鬼闭了闭眼。 “——那孩子,就是被羽衣狐党羽复活之后、被其寄生的,我的前任妻子,山吹乙女。” “……” “为了晴明能再度降生,羽衣狐准备了太多太多年。她不断从少女的血液之中汲取力量、构筑血池,妄图借助污秽阴毒血池隔离神明的注视,在血池之中诞下晴明转生之后的鵺。之所以会参与血色夜,也是为了掠夺你……” “——奴良鲤伴!” 一声厉喝! 长久的沉默被打破。 在奴良鲤伴怔怔出神时,一股炽烈灼烫的温度,倏忽从他身旁猛然爆发开来! 狐妖那裹挟着神力的狐火,于瞬息之间,将整株樱花树吞入了火海之中。 妖力狂暴。 火光滔天。 火海之中,明暗交错间,有那么一瞬,奴良鲤伴几乎幻视,三十年前,那个浑身缠满刻骨仇怨、残忍屠戮了大半个关东的疯批魔狐,时隔三十年,又再一次重临了人间。 一树繁花被焚尽。 但没关系。 因为一簇又一簇赤金色的火花,取代花瓣,就这样将月光之下的万叶樱渲染做了火树银花。 满目辉煌热烈的赤金之中,白发狐妖不紧不慢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滑头鬼,一字一顿,语气无比冰冷。 “——奴良鲤伴,这些话,当年血色夜之后、在我找上你们奴良组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奴良鲤伴:“……” 端着酒碗,他定定仰望着面前这只情绪濒临失控的大妖。 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因为…… 俊美的面容划过一抹轻笑,滑头鬼半睁着一只妖瞳,酒碗高举,冲半空虚虚一扬。 谁知狐妖丝毫不领情。 嗤…… 嗤嗤嗤…… 剧烈的液体蒸发声中,一碗烈酒,就这样在狐火的席卷之下,化为了一蓬白汽,消弭在夜色之中。 奴良鲤伴唇畔笑意不减。 “——第38次了。” 漫天沸腾的狐火微微一滞。 俊朗的眉峰压下。 “什么……?” 秦问。 不远处,如临大敌的一众妖怪们面露不善,迅速集结在一起,飞快将狐火的最中心包围了起来。 奴良鲤伴微微侧头,抬手,漫不经心地凌空一握,挥退诸人。 “没事。” 这位奴良组二代目至此依旧在笑,风雅矜贵的模样,不像是被狐火团团包围的猎物,反而像是与有人游山踏青的贵公子。 “——大家,别紧张啊。刚才的火是我和秦君在闹着玩呢。” 首无和黑田坊动作一顿,狐疑的目光齐齐转向秦。 又是一碗烈酒递到秦的面前。 秦垂眸。 “……” 片刻后,大妖举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仿佛什么无声的枷锁就此解开,原本,本已经凝结成冰的气氛,至此开始慢慢缓和。 辛辣的酒液滑入食道,吞咽太急,秦的眼尾很快随着呛咳染上了一抹生理性的薄红。 他敛着眉,垂眸去看端坐于火树银花之下的滑头鬼时,目光依旧算不得多么友善。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奴良滑瓢笑了笑,眉目舒展,火光映上他的眼角眉梢,是说不尽的风流写意。 “你知道吗,秦君?就刚才,同样的问题,你在过去,同样问过我37次,方才那一次,是第38次。” 秦:“……” “当初的血色夜之后不久,据传闻,一位神秘大妖血洗了关东所有参战势力,唯独羽衣狐与其党羽没有遭到来自狐狸的报复。那个时候,包括我在内,都以为你是不敢触其锋芒,因此只能将矛头对准其他势力。” “……” “后来,你杀入奴良组主家,一遍又一遍质问我奴良组当年为什么会出具那份裁决书,而我告诉了你答案。你还记得那个答案是什么吗?” 秦抿唇,身畔的狐火伴随呼吸高涨又跌落,仿佛他起伏不定的思绪。 “……你那时候说,是因为奴良组出了一位叛徒。” “是因为叛徒,但又不仅仅是因为叛徒。” 奴良滑瓢晃荡着酒碗,又斟一碗,仰头豪饮,“——那个已经被处死的奴良组叛徒,是被羽衣狐身边的鏖地藏扭曲了记忆与认识,在鏖地藏的蛊惑下,这才假借奴良组之名、签下了那样一份名不正言不顺的裁决书。” “……” “在过去的三十年、过去的38次质问里,每一次你找到我,我都会告诉你——血色夜的参与者有羽衣狐,她掠夺你的三尾之力,很可能是打算拿去充当诞育晴明的高级养料。可每一次,当你踏出奴良组大门之后,你都会将一切全部忘掉,直至下一次再度重蹈覆辙,再次冲入主家质问我重复了38次的相同问题。” “可……” “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秦,”奴良鲤伴说,“记忆对其他人来说也许是可靠的,但在你身上却并不一定了。” 沉默半晌,秦语气阴鸷的有些可怕,带着些透骨的偏执之意:“那又怎样?我现在已经是明牌了,遗忘恶魔在我手里,以后,我必定不会允许记忆扭曲这样的事再出现了。” 可“那是以后的事,”滑头鬼意有所指,“我指的是现在——你不记得血色夜里有关羽衣狐的那一部分,那么,有没有可能,在你的记忆里,过去某些深信不疑的部分,其实也是虚构出来,实际上却完全并不存在、或者相反的呢?” 虚构出来的…… 记忆? 一瞬间,秦的眼眸微微睁大。 ——醍醐灌顶! 无数模糊的意象在脑海之中飞驰而过,不等仔细捕捉,就消失在了一阵阵两种力量相冲所带来的巨大疼痛之中。 秦撑住了额头。 “……回去之后,我会抽时间和遗忘恶魔好好谈谈的。” 关于自己被修改的乱七八糟、破破烂烂的记忆这件事,也关于指使遗忘恶魔接近自己的、遗忘恶魔藏在背后真正的主人是谁这件事。 话到此处,再无其他。 樱花树下,三人自斟自饮,各自沉默了起来。 狐火熄灭。 绚烂的火树银花一寸一寸黯淡,最终,被万叶樱新萌发的胞芽取而代之。 不知过了多久。 “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件事,秦君?” 微醺之中,秦抬起酒意弥漫的狐瞳,怔怔看他。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是你?你究竟怎么成为了你?如果你不是你,那么……谁又会是你?” 滑头鬼如月色般清明冷静的目光落在秦的脸上。 四目相对,镜花水月。 几乎不费任何力气,秦便从对方清澈的眼底,看见了一个面容扭曲刻毒、形似恶鬼一般的自己。 那种扭曲的神情一瞬即逝,不等秦细看,便消弭在融融月色之下,再也找寻不到踪迹了。 “……” “……” 端着酒碗的指节不受控制的收紧,秦默然片刻,问:“奴良鲤伴,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奴良鲤伴却没有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地狱未曾大乱,按说不会出现逆转生死这样荒唐的场面。依我之见,安倍晴明复活这件事,也许并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要做好准备啊,秦君。我总觉得,除了羽衣狐之外,还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已经盯上你了。” “……” “……” “我知道了。” 秦弯下腰,将空了的酒碗轻轻放置在了万叶樱下的小几之上,沉默片刻,低声说:“抱歉。之前……我失礼了。” 奴良鲤伴摇了摇头。 正好此时,被缺德老父亲支使前去取酒的奴良陆生小跑着回来,后脑勺恢复成了正常人类的圆润,怀里抱着两坛还没开封的好酒。 奴良鲤伴招了招手,示意小崽来自己身边坐下。 斟酒。 举杯。 一饮而尽。 奴良鲤伴冲秦晃了晃一滴不剩的酒碗,笑得肆意又轻快:“人类有句俗语说的不错——都在酒里。” 秦沉默。 片刻之后,鎏金色的眸子里,浅浅荡漾开一抹暖意。 揉了揉星星眼看向自己的奴良陆生的小脑袋,他给小幼崽塞了一小袋磨牙饼干:“时间有些晚了,我得回去监督孩子睡觉了。” “孩子??” 奴良鲤伴当即大惊失色:“你什么时候要二胎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要二胎问过一胎意见没有啊?” 秦:“……” 收留柯南的时候,好像的确是没问过零酱的意见哦…… 等等。 白发金眸的大妖面无表情:“不是亲生的。” 言下之意是——不是亲生的,论不上什么一胎二胎的。 然而,闻言,奴良鲤伴的眼神却是忽然之间就微妙了起来。 他看了看小伙伴帅气的脸,又看了看对方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结实身躯,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很快,面上就浮现出了一抹同情。 他甚至开始劝小伙伴。 “没关系的,秦君,不能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要自卑!大不了……大不了以后让我家陆生给你养老送终嘛!” 秦:“……?” “其实收养几个野生崽也挺好的,真的!之前那个一胎你不就养的挺好的吗?不过你下次再要收养幼崽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活得久的长生种,不然还得你给对方养老送终,辛辛苦苦操劳几十年,不划算不划算。” 秦按了按额角,只感觉指腹下青筋突突直跳。 ——再在这里呆下去,只怕他的低血压就要被就地治成高血压了……! 庸医! 绝对是庸医! 整个奴良组里,就没有哪一个是考取了行医资格证的!等他回去之后就要想办法查抄这个违规行医的妖怪组织!! 奴良鲤伴还在口出暴言,言辞之荒唐,就连常年被崽气习惯了的秦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果断往奴良鲤伴的嘴里也塞了一块小饼干、强行物理闭麦之后,秦转身,冲万叶樱下的奴良家三代滑头鬼礼貌道别。 “今夜多有叨扰,失礼之处,还望几位海涵……为表歉意,之后我会遣人往贵府奉上赔礼的。” 奴良鲤伴努力嚼嚼嚼,一时没空回话,到是一旁的奴良滑瓢捧着酒碗,笑眯眯地冲秦挥了挥手。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赔偿给到位,一切都好说的啦~以后也常来玩啊,小狐狸~” 有风掠过,带起一片薄雪,轻轻压在了万叶樱的花间枝头,下一瞬,却又被欢快抖动的樱花花枝抖落一地。 又是一片欣欣向荣。 又是一片落英缤纷。 在无数瓣落樱离开枝头的瞬间,秦无比清晰地望见,那位端坐树下的滑头鬼二代目,此刻终于艰难地咽下饼干,拍拍胸口后,唇角弯起,冲秦露出一个矜狂淡笑。 “——要记住我的答案啊,秦君!同样的问题,我可不想再听你问第39遍了!” “……” 脚步微顿,秦没有回头。 “嗯。” 他朝后挥了挥手。 “39。”* 随后,浩浩荡荡的赤金色狐火,顷刻之间,便融去了漫天飞雪。 嗯,是个晴天。 第174章 37开? 有时候,秦会很认真的思考一件事。 就比如…… ——自己身上,是不是真像手底下异常们说的那样,有什么奇怪的警察buff光环?? 不然要怎么解释,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几只崽,不仅成年之后全跑去当了条子、一番辛苦全给公安做了嫁衣不说,新领回家的这一只小小崽,刚进门没两天就开始钻头觅缝往警视厅跑了呢? 警视厅,笔录室里。 秦低下头,用尽可能和善的语气,平静询问对面装乖卖傻的现诅咒之种——自己新进收养的二胎——柯南小朋友。 “你怎么回事?” 狐妖忍不住问。 “——我走之前不是提醒过你乖乖呆在家里吗?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你现在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柯南眨巴眨巴眼睛,讨好地蹭到秦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秦哥哥。” “……” “秦哥哥,对不起嘛~” “……” “秦哥哥?我还没吃早饭哎秦哥哥,我真的好饿啊,肚子都要饿扁了啦——秦哥哥、唔!” 按住哐哐直跳的眉心,秦没好气地往幼崽嘴里塞了一块小饼干。 “说吧,又犯什么事了。” “才不是我主动犯事呢,”柯南眯起眼睛,快速将小饼干嚼碎咽下之后,说,“有人鬼鬼祟祟靠近你家院子。” “是‘我们’家院子。”秦纠正,“不出意外的话,在你父母回来之前,你都要和我住在一起了。” 柯南扯扯嘴角,“哦”了一声。 “——我们家院子。” 他说。 秦满意点头。 于是柯南继续道:“我担心那家伙是什么潜在的逃犯,看他一直鬼鬼祟祟扒我们家门缝,所以就发出声音吓走了他,之后一路追着他离开了二丁目。秦哥哥,你猜我最后看见了什么?” 秦很配合幼崽:“看见了什么?” 柯南的目光在室内环顾一周,确定没有监控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后,冲秦招了招手,示意他低下头。 秦依言,附耳过去。 “我看见……” 柯南顿了顿,话已经涌到嘴边,但在听见笔录室的门外噪音响动时,忽然闭上了嘴。 小小一只的幼崽靠在秦的身边,捉着他的衣角来回摇晃,嘴上撒着娇,可怜巴巴地说:“秦哥哥,我好困、也好饿啊!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秦:“……?” 不等秦反应过来,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秦微微回头,下一秒,便撞进了一双凫青色的眼里。 “——你还真不让我省心。” 原本该挂在秦老师嘴上的口癖,这会儿,却转移到了年轻有为的松田警官的嘴里。 松田阵平的卷毛很凌乱,衬衫扣子也系错了一颗,满脸困顿和不耐烦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被人强行从床上薅起来的一样。 松田警官斜倚在秦身后的墙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看什么呢?hagi在停车,一会儿就上来,这里暂时没你俩什么事了,赶紧走,趁现在赶紧回去补个觉。” 秦:“……” 啧。 没礼貌。 虽然很不理解臭崽为什么黑灯瞎火地就挂了一副墨镜在鼻梁上,但秦还算是个民主的监护人,于是自然而然地略过这一点,转而问: “——今天这个案子,是你负责的?” “嗯。” 他的姿态太过懒散,秦对松田阵平的德行心里很有数,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有眉目了?” “不——然——呢——” “……” 真的很没礼貌啊,臭崽一号。 松田阵平大约真是困得很了,当着前任教师兼教官的面,一掏衣兜,居然当场摸出一只烟盒就准备点。 “困?” “啊。” 秦的目光在柯南大冬天还光着的两条小细腿上一扫而过,抬手,摸了摸他的小爪子。 嗯,正好合适。 下一秒。 “嗷!!!” 被某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高高举在半空、保持着双手塞进松田警官大敞的衣领里的柯南:“……” 秦举着小小崽,按着对方挥了挥爪爪。 “——清醒了吗?” 松田阵平:“……” 随手把冻的白了好几度的柯南塞进自己温暖的大衣里,秦瞥了一眼松田警官帅气却委实单薄的黑西装,脑海之中奴良鲤伴的“养老论”不合时宜地反复播放。 沉默一秒,秦诚恳劝慰:“多穿点,不然以后老了以后得老寒腿,到时候我还得给你推轮椅。” 松田阵平咬牙切齿:“我谢谢你啊!” “暂时不用谢。毕竟如果你以后真因为老寒腿坐上轮椅的话,我和同事们团建踢球的时候就抓你当守门员——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孤孤单单躺病房里伤春悲秋的,到那时候你再谢不迟。” 松田阵平:“……” 缺德这种事,果然还得看不要脸的狐狸啊! 所剩不多的最后一点瞌睡虫也被秦气没了,松田阵平揉着酸胀的眼角,疲倦道:“谢了。” “嗯。” “你还呆在这里不走,是因为也对这起案子起了兴趣吗?” “看来我们很有默契。” 了解总是相互的。 看了一眼把新收养的小朋友团在怀里,拿下巴抵着面红耳赤不断挣扎的小朋友的脑瓜顶、仿佛抱着什么大型玩偶娃娃一样的秦,松田阵平无言,移开目光,深吸了一口气。 “——这起案子,和四年前的一起渎职案有关。很巧,当年那一桩渎职案,刚好也是我和hagi经手侦办的。” 渎职? 秦闻言,有些意外。 “可你不是转去了刑事部搜查一课吗?像是这种涉及到贪腐监察的案子,正常来说,都是交由特搜部处理的吧?” “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 言下之意就是——这桩案子调查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 仿佛能看出秦心里在想什么,松田阵平淡淡“嗯”了一声:“虽然涉及到了渎职,但案件的最终性质却并不是腐败,而是命案。” 命案么…… “人干的?” “人干的。” 一听不是异常惹出来的乱子,秦原本八分的兴味,登时就滑落到了一两分,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人干的,那就不归我管了……柯南的笔录我已经带他签过字了,没问题的话,我们现在就回去了。” …… …… 来时晨光熹微、天色未明,离开时,难得的冬日暖阳已经铺开在了地面之上,将原本薄薄的一层积雪染做满目灿金。 轮椅辗过那抹灿金,恍惚之中,仿佛曾经那只醉卧禾田、轻嗅麦香,与黑狐追逐嬉戏于原野的狐狸,还是当初年少热烈的模样。 仿佛…… 一切都还停留在如高阁一梦般的过往,不曾离他远去。 出太阳了。 “……出太阳了。” 恍若梦呓的低喃声,惊醒了依旧陷在自己思绪之中的柯南。 柯南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轮椅之上,那个面色冷淡、眸光荒芜的白发男人:“秦哥哥,在想什么呢?” “……” 秦低眉,骨节分明的手攥上轮椅扶手。 “在想——今天早上吃哪一家的馒头,心情会变得更好。” “……”柯南一噎,目光转向秦身后那道推着轮椅的纤细身影,有些无奈道,“这种事情,难道不该是负责你的早餐采买工作的魅警官来考虑吗?” 秦沉吟,片刻后,眉心舒展,拨了拨幼崽后脑勺的呆毛。 “你说的对。” 秦说。 “该操心这件事的人,不该是我才对。” 秦没有驾照,自然也没有购买过代步车。此刻时间还早,路上行人与车辆都很稀疏,实在打不到车,化为少女模样的魅警官只好推着自家冤种同僚,踩着雪,漫行在静谧的街道之上。 四下无人。 秦侧眸问柯南:“你之前想说什么?你去追踪了那个窥视我们家的人,最后发生了什么?” “那个时候光线很暗,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知道,对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纯黑色的宽大风衣。” 纯黑色的风衣? 倒是个有些熟悉的装扮。 “继续。” 柯南默了默:“最后……我看见那个家伙鬼鬼祟祟钻进了一家宠物用品店,出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两大袋子的猫玩具和猫零食。” “嗯。” “嗯。” “……没了?” 柯南一摊手:“没了,就看见这么多。” 黑大衣,猫玩具…… 有那么一瞬间,秦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某个刷满了存在感。随后又忽然人间蒸发的红发黑衣男,以及被对方一同带走的、记忆里爱偷酒喝的顽皮橘猪。 纷争的中心,秦离开了七年。 这七年里,他虽不在漩涡,可撒出去搜寻红发男和小阿橘线索的暗流,却并没有停止涌动。 可它们却始终没有带回任何有用的消息。 一条都没有。 七年如一日的搜索,七年如一日的等待。 一切好似缘木求鱼,煎水作冰。 因而,当柯南此番话落之时,虽然明知很可能只是巧合,但…… ——当年那个自称是秦的兄长的红发男,还有一朝被掳、至今生死未卜的小阿橘,会不会和如今这个身穿黑色同款大衣,窥视完降谷宅后、鬼鬼祟祟买了一大堆猫咪用品的家伙有关系呢? “……” “……” 良久的沉默。 当轮椅再次转过一个街角后,视野骤然开阔,苍白的面容,也很快被煌煌旭日彻底点亮。 秦眯起眼,用那双与天边烈日同色的眸子,一瞬不瞬,紧盯着柯南的眼睛。 “——所以,你是怎么和刚才那起渎职案扯上关系的?” 柯南愣了愣,半月眼,感觉自己有些冤枉,忍不住吐槽:“什么叫我和它扯上关系?你以为我很想过这种三步一现场的日子吗?” 不想过也没办法。 秦心道。 ——这就是诅咒之种注定要面对的命运,更何况柯南体内的诅咒气息,可远比当年的降谷零强盛。 似乎没发现秦的晃神,柯南继续道:“我看那个黑衣人拎着猫玩具走了,于是也跟着转身,谁知刚走出去没几步,下一秒,就看见一个男人从天而降,就这样不闪不避重重摔落在我的面前。” “吓到没?” 柯南唇瓣微动,心说比这惨烈数倍的凶杀现场我都见过,怎么可能被这么一点小场面吓到。 但,对上那双鎏金色的狭长狐瞳的瞬间,到嘴边的嫌弃,就变成了一句乖巧中略含委屈的“有一点”。 秦摸了摸幼崽的脑袋瓜,从轮椅兜兜里顺了一根磨牙小饼干,塞进了柯南的手心里。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柯南在一定程度上,也算对对方随地大小喂的行为产生了习惯,接过饼干之后,相当自然地剥开包装,往嘴里一叼,含含糊糊地说: “——现场我简单检查过了,那个男人当场就没了生命体征,根据随身物品透露出的信息来看,对方的身份,很可能就是四年前那起渎职案的涉案人、但最终却因证据不足当庭释放的嫌疑人之一。” “……”秦一顿,“所以,是跳楼自杀?” 柯南摇头:“我当时站立的位置距离建筑物不算远,如果那个男人是跳楼自杀的话,落点不可能距离建筑物这么近——按照抛物线来说,他应该至少会落到马路对面才对。” 不是自杀,那就是有人蓄意谋杀了。 “这些事,你刚才和警察说过没有?” “说了,我把我的推理全部都告诉目暮警官了,并且我怀疑这起坠楼案和那个黑衣人有一定的关系。目暮警官他们现在应该在查,至于结果的话,等中午放学应该就知道了。” “嗯。” “反应好冷淡……” “想要热情一点的?也可以。那么,以后周末的格斗训练,我会帮你邀请热情的松田警官、萩原警官,还有马上就要调职进入东京警视厅的伊达警官陪你练手,你意下如何?” 柯南沉默一瞬,警觉提问:“他们,很能打吗?” 秦竖起三根手指,很快又比出一个“7”。 “和你打三七开?那还好……”柯南闻言,长松了口气。 “三个人,一人一拳,能送你喜提ICU七日套餐,再睁开眼时就是崭新的一周。” 柯南:“……” 第175章 阳谋 月夜。 心海。 血泊。 数之不尽的狰狞异常血红着眼,沐浴着温柔如水的月光,向自己同族伸出了利爪。 厮杀…… 不知疲倦的厮杀。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意义,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一直到只剩最后一只异常喘着粗气,捂着自己开膛破肚的腹部哀嚎着瘫倒在地之后,月夜之下,忽然响起一道缥缈空灵的低语。 【你,在养蛊吗?】 “不。” 绵软的嗓音温柔含笑。 下一刻,神骏优雅的白狐踏月而来,无尾的怪异狐影被月光拉长,将地上那只重伤濒死的异常彻底笼罩在内。 然后…… 影影幢幢之间,白狐巨大的影子猛然张开了血盆大口! 咕噜…… 咕噜。 沐浴在如水月光之下,白狐抬起前爪,温柔地舔理着皮毛之上沾染的污血。 “我没有在养蛊。” 他说。 “因为……” “我,才是蛊。” 半空之中那道满含神性的空灵嗓音沉默一瞬,紧接着,忽然就急了,尖着声音,厉声呵斥。 【——你造下如此多的业障,就不怕再也没有资格回去了吗?!】 “业障?” 白狐似乎是笑了一下,语气轻佻,漫不经心。 “神明大人总说要普渡众生。我啊,我正在沿着神明大人的路,为祂普渡众生啊。” 【普渡?】那个声音忽然尖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你所谓的普渡,就是造下如此多的杀戮、犯下数不尽的口业,将无数惨死的同族塞进自己的嘴里吗?你是个疯子!疯子!】 白狐舔了舔唇吻,打了个饱嗝。 “嗝。” 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白狐难得很好脾气地纠正:“口业是指妄言、恶口、两舌和绮语,并不是指我吃什么。你平时闲得没事能多看看书吗?你这样子,倒是显得我很没文化啊。” 【……】 那道声音忽然顿了顿,紧接着,语气一变,瞬间便由原本的严肃冷峻化为了疯狂。 它开始嘶吼,咆哮。 【你杀了那么多人,又害死了那么多人!你有罪!你有罪!你回不去了!你再也回不去了!!】 【看看现在的你吧、秦!你现在哪里还有以前稻荷大御座下第一神使的风度?现在的你就是鬼,是恶鬼!你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模样,再也得不到曾经的尊容了!】 【你要死了!你很快就要死了!你会死在这个污浊不堪的人世间,尸身腐烂发臭,被数不尽的蝼蚁啃食殆尽!】 【你这一生造下过无数赎不尽的杀戮,秦,等下辈子,你还会投胎做妖怪、做畜生,你生生世世都是最卑贱的妖,再不复从前的荣光!!】 那道声音如此恶毒地诅咒: 【秦,就算你当年好运躲过了那一场灾劫又如何?蝼蚁永远只会是蝼蚁,你永远翻不了身!你早在一开始就注定好了要为冕下献上一切,你该死、你该死!你怎么还不死啊?你快去死!!!】 “聒噪。” 水红色的耳尖不耐烦的弹了弹,白狐身上逐渐泛起一抹赤金。 原本一片死寂的月夜,像是一张被生生撕裂的幕布,狰狞可怖的皲裂很快以白狐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火光冲天! 下一秒,在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中,无数金色锁链凭空浮现。 在那被层层叠叠锁链缠绕封锁的正中间,一枚布满血丝的纯金色眼珠,正用刻毒且仇恨的眼神,死死凝视着白狐的方向。 白狐看着那枚眼珠,耳尖动了动,露出一个标准的犬科微笑。 “真聒噪啊。” 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诅咒之种。” 下一秒。 嗖——! 嗖嗖嗖——! 无数金色箭矢凭空浮现,下一秒,寒光凛凛的箭尖便齐齐对准了那枚眼珠。 白狐愉快地眯起了眼:“我说过的吧?别着急,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话音落地。 噗嗤——!!! 无数金色箭矢裹挟着锋锐无匹的气势,如同自天际坠落的流行,毫无保留、毫不犹豫地狠狠穿透了那只眼球。 眼球暴起大片大片的血雾,不甘且怨毒地瞪着白狐,但最终,只是在白狐讥讽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阖上了眼皮。 嗡…… 嗡嗡嗡…… 眼球闭合,仅仅一瞬过后,这整片月夜心海,便迅速弥漫上了层层叠叠漆黑的裂纹。 下一秒。 心海轰然坍塌! …… …… 心海之外,额角沁满冷汗的白发男人浑身一个激灵,猛的睁开了眼睛:“——唔、!” “……” “……” 会议室的众人,尽皆惊讶地望向首座。 “……首领?”距离秦最近的三头犬有些担忧地靠了过去,翻遍自己的口袋,最终抢了隔壁阴阳术随身携带的丝绸手帕塞给了秦,“出了好多汗……擦一下吗?” “……” 脑袋胀痛,心绪亦是狂乱繁复。秦定定望着三头犬伸过来的爪子,直至一枚汗珠滚入眼眶、带来一阵难耐的酸涩痛楚后,这才后知后觉地伸手接过。 阴阳师脑子虽然不怎么好使,但品味还是不错的,丝绸质地的手帕柔软亲肤,熏着恰到好处的安神香。 嗅着那股子清幽的香气,秦散乱的心神很快就重新稳定了下来。 他看向众人:“……刚才讨论到哪里了?” 魅把自己面前的一份文件推给了秦,提醒: “——最近的舆论风向对我们有利,英雄论的出现,对魔特异课那几个在役恶魔的实力,造成了很大程度的削弱。刚才瞎子说,准备做局带人劫杀玛奇玛,正在问你的意见。” 劫杀…… 玛奇玛? “有点草率。” 二系管理官跟着点头,也觉得有点太仓促了:“就算真能杀了玛奇玛,橘井警视监那边,我们恐怕也不好交代啊。” 一时静默,周围众人纷纷都陷入了沉思。 满座缄寂中,紧挨着秦的四系管理官魅适时开口:“主要是被秦扣下的花江很难搞。自从对方身为遗忘恶魔的身份暴露之后,对魔特异课那边为了杀人灭口,每隔一段时间就搞一次刺杀,前天晚上又来了一次。” “结果怎么样?” “没死。” 魅给出了一个还算保守的回答。 ——没死,意思是还活着,但生命状态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秦侧目,看向一直沉默的三系管理官:“你怎么想?” 独眼沉默一瞬:“过几天,有个记者发布会……人多眼杂。” “你想在那个时候动手?” “嗯。” “然后让我们异闻课因为背刺同僚,在媒体记者们笔下遗臭万年?” “……” 独眼不说话了。 秦按了按眉心,长声叹息:“七年了,我以为你们至少会有一点点的长进。” “……” “……” 四位管理官连同一位参事官面面相觑,紧接着,羞愧低头,不好意思吱声了。 好半晌后,参事官摸着自己的秃头,憨憨开口:“秦君,你有什么办法?” “玛奇玛如今身居高位,我们要想针对公安高层官员,自然是用阳谋为上策。” 参事官虚心求教:“什么是阳谋?” 当啷—— 当啷—— 众目睽睽之下,数枚形状各异的金属质弹片,忽然毫无征兆地滚落在了会议室的方桌之上。 几人凑了过去,头挨着头研究半天,二系管理官一拍大腿:“这个……难不成是枪之恶魔的肉片?!” 下首,早川秋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他豁然抬头,眼神死死凝视着秦,唇瓣翕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秦没有理会他。 “是。” 二系管理官眼睛瞪得老大:“这、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你该不会是打劫了对魔特异课的仓库吧?!” 打劫么?倒也算不上。 只是当年出于同僚情、出手相助对魔特异课完成任务的时候,收队之前悄悄昧下的。 不过,这些事,笨蛋同事们就没必要知道了。 秦将自己收集的十几枚肉片一字排开。 “一枚,可以让籍籍无名的微型异常实力暴涨至大型异常。” 他说。 “那么——如果这些加在一起,让削弱版枪之恶魔重新现世,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鎏金色的狐瞳之中飞快闪过一抹深谋,秦半眯起眸子,眼底暗潮汹涌:“当年,玛奇玛光招人手,信誓旦旦说要进行什么‘枪之恶魔讨伐战’,并且极力试图将我的aki也卷入其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当年这件事最终会无疾而终,不过,如今——只要疑似枪之恶魔的存在现身,玛奇玛就算不想出手,因为之前的计划和宣言的关系,公安委员会和内阁也会逼着她接管此事的。” 笨蛋同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片刻后,魅问:“你要借枪之恶魔的手,除掉玛奇玛?” “一半一半。” “……什么意思?” 指节有节奏地轻叩桌面,秦慢慢道:“众所周知,纯种的恶魔是没办法杀死的。这些年里枪之恶魔之所以销声匿迹,我判断,它不是被困于地狱,就是被某些势力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只望哪一刻图穷匕见,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齐齐惊愕。 “秦君,你是想说……枪之恶魔被人为豢养起来了?!” “也许。” “可、可是……谁能有压制枪之恶魔的实力呢?当年枪之恶魔强行登陆,造成的伤亡损失之大,可是足足让所有国家都休养生息了十几年才缓过来啊!” 秦不置可否:“枪之恶魔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它还活着,并且在感受到自己的肉片催生出的巨型异常被玛奇玛杀死之后,它一定会有所动作的。” 魅的眼睛一亮。 “坐山观虎斗!” “嗯。但只是这样还不够。” 秦示意她将这些肉片收起来:“玛奇玛这些年在橘井警视监的支持下频频揽权,动作不小。她依仗的底牌是什么,我们现在还没摸清,关于她的真实身份,我们同样没有丝毫头绪。” 一旁的参事官皱起眉。 “我原以为她应该是契约了对魔特异课最危险的十大恶魔之一,是正经的恶魔猎人。但是按照早川君的想法,他觉得那个女人很可能是个纯种恶魔。” “是纯种恶魔才好。” 白发狐妖轻轻弯起了眼,上翘的眼尾,笑意看上去旖旎又恶毒:“毕竟,只有纯种恶魔,才能拉稳纯种恶魔的仇恨啊。” “只要让他们打起来、并且利用枪之恶魔牵制住玛奇玛,接下来,我们不仅能看清玛奇玛的底牌,至少稍加操作,分裂多年的对魔特异课和异闻课,就是时候实现权力和名义上的统一了。” 秦弯了弯唇角,眸光却沉如寒潭。 “——都是处理异常事务的部门,有什么必要分设两课、平白浪费公安的警力资源呢?” “……” “……” 众人瞠目愕然,看向秦的眼神里,很快就带了些高山仰止的意味。 他们开始小声蛐蛐起来: “你看看你看看,要不说还是狐狸的脑袋瓜子好使呢!” “再重申一遍,咱们异闻课没有秦君迟早得散!迟!早!得!散!” “秦君是一只双开门狐狸!身形魁梧,臂膀有力……中间忘了!总之——好一个能让异常依偎的可靠怀抱!” “秦君还是太全面了!!你说,咱家这么牛逼的秦君,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捏?” 秦:“……” 啧。 脑子虽然不好使,但嘴是真的甜。 算了,看在对方拍狐屁拍得顺心的份上,一拖五就一拖五吧,暂时应该还能带的动。 只是…… 眼不见心不烦。 抬手示意身边的三头犬推上轮椅出门左拐之后,秦从桌面顺了几袋异闻课特供压缩饼干之后,漫不经心丢下一句“我去看看花江,之后顺路去喂一下小阿花”,身影很快消失在吵吵嚷嚷的会议室门外。 第176章 影子 刑讯室内。 无数雪白色的光束从头顶直勾勾落下,将狭窄逼仄的房间打得惨白一片,连一丝阴影都瞧不见。 在一片刺眼到几乎令人眩晕的灯光照射下,秦站在门边,望着墙角的人影,抬手,制止了三头犬试图陪伴自己进入房间的想法。 “首领……” 三头犬有些不甘心,贴在轮椅旁边,磨磨蹭蹭的,迟迟不愿意离开。 见状,秦咧开唇瓣,冲他呲了呲犬牙,似是在警告:“滚,一个小时之后过来见我。” 三头犬顿时蔫了,可怜巴巴蹭了蹭秦的裤脚:“今天轮到我随侍,我必须随行保护您,而且我还是刑罚司的主事……” “不用。” 秦把超大只狗子从自己小腿上撕下来,独自推着轮椅进入房间里:“我有话要单独和她说,你不必跟着。” 三头犬蹲在门口,耷拉着耳朵,老大不情愿地小声嘀咕:“又要狗干活,又不给狗贴贴,平时甚至连毛都不给狗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您这么小气的饲主?” 秦:“……” 咚——! 闷响落地,下一秒,犬耳青年的额头就应声鼓了个大包,看得出来,下手的人一点没留情面。 三头犬捂着脑门,一脸幽怨地收声了。 成功让狗子物理闭麦,秦捏了捏眉心,从轮椅边上掏出一根磨牙饼干,往身后走廊一抛。 “嘬嘬嘬——去捡回来。” 下一秒。 犬科本能占据上风,三头犬几乎是条件反射就窜了出去,追着磨牙小饼干的影子一头扎进了走廊深处。 没过一会儿,走廊转角处的六楼梯上,就传来一声结结实实的□□撞击声,紧跟着,就是狗子无比洪亮的惨叫声。 “——嗷呜!!” ……嚎的怪带劲的,看来没受什么伤。 室内。 伴随着轮椅轱辘辘碾压地面的声响迫近,原本低垂着头、蜷缩在房间角落的人影,忽然身形剧烈颤抖了起来。 “我说了、我什么都说了……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把那东西拔掉!拔掉!!!” 人影状若疯癫地大叫。 轱辘辘—— 轮椅停在人影前方不足五厘米处。 滴答…… 滴答…… 血液从人影的四肢渗出,汇入身下。距离过近,秦很清晰地嗅到,对方的身上传来一股混合着稻香的腥锈血气。 微微俯身,秦的指骨穿过蓬蓬乱发,精准掐住了对方的下巴。 “花江加奈。” 疯疯癫癫絮叨着的人影忽然安静,在秦的力道下被迫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此时此刻,已经在这间暗室居住三月有余的花江,再不复曾经的荣华。从她空洞惨白的脸上,早已瞧不出曾经最擅撩拨人心、催生恶念的“心鬼”的骄矜模样了。 她蜷缩在墙角,用惊恐的眼神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神经质的模样,让她看上去和疯子没什么区别。 但秦知道,她不是疯子。 至少现在不是。 指尖力道微微加重,秦弯了弯唇,鎏金色的狐瞳中却没有丝毫暖意,只余幽深冰冷。 “——好久不见,遗忘恶魔。” 他说。 “考虑的怎么样了?我的记忆,你找到办法替我恢复了吗?” 听到秦的声音,花江颤抖的更加剧烈。 她开始挣扎、尖叫。 四肢的贯穿伤在她动作之间,被撕裂得更深。四枚纯金色箭矢摩擦着骨血,隐约间,秦听见,有锁链哗哗作响的声音,沉重而缓慢,随着她的尖叫声没入空气中,消失不见。 “——别挣扎了,你的主子不会来救你的,她现在自身都难保了。” 听见这话,花江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秦捏着她的下巴,恶劣地晃了晃:“你以前也听说过的吧?我吃异常的,人形还是原型我都不挑。” “你乖一点,和我合作,结束之后,我让你痛痛快快去死。不然的话,我可不能保证今天过后,你身上会不会丢一只胳膊或者一条腿。” “哦,对了——” 白发男人的眼里,忽然翻腾起了大团恶意满满的黑泥。他咧开嘴角,猩红妖冶的舌尖轻轻舔动唇瓣。 “听说恶魔都是杀不死的……很好,运气很不错,看来以后我就有可再生的口粮了。” “让我想想……一只遗忘恶魔,嗯,我可以反反复复吃一辈子,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买卖,你说是不是,花江?” 秦笑吟吟地看蜷缩颤抖的人影,目光在花江四肢躯干之上来回移动,像是在分辨哪一块的味道更好。 他的眼神很诡异,花江努力分辨了一阵,很快意识到——那不是看同类、亦或是同伴的眼神。 冰冷。 贪婪。 充满食欲。 ——那是掠食者看猎物的眼神。 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花江面上伪装出来的疯癫终于退散,瘦削的身躯蜷缩的更紧,努力冲秦扯出一个近乎谄媚的笑。 “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您知道的,我只能操控记忆使之遗忘,回忆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所以就是——还没有办法?” 下巴上的力度缓缓收紧,掠食者游弋的目光,终于缓缓落定在花江血迹斑斑的右臂上。 ——掠食者做出了选择。 下一瞬,狐狸森然锐利的獠牙,在无影灯的照射下,晃得人几欲晕厥。 花江面色骤然惨白,空洞洞的眼底,终于漫上了一抹近乎实质的惊骇惧色。 “不、不要……!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秦大人,我很有用的……我真的很有用的!求您看在以往共事了几十年的情分上、不要那样对我!” 狐瞳缓慢眨了眨。 “——什么都可以?” 仿佛抓到最后一根稻草,花江急促地大叫:“是的!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办到,我什么都愿意为您做!” “真的?” “真的!” 花江恨不能当场发誓:“只要您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以后一定全心全意为您所用!我会把一切全部奉献给您,您想要得到的、您想要扫除的,我一定会全部为您达成!” 秦直勾勾地盯着她。 过了好一阵,他这才慢吞吞收起了獠牙。 松开了花江的下巴,秦却没缩回手。 室内惨白一片的灯光打在狐妖那张鬼艳妖孽的脸上。恍惚之中,花江看见对方摊开掌心,冲自己伸出了手,紧接着,她就听见了一句毋容置疑的邀请。 “——来做我的影子吧,花江。” 狐妖弯唇,像是在笑,但那虚假又冰冷的弧度,只会让直面这个笑容的人后脊发寒、如坠冰窟。 “既然恢复不了已经失去的记忆,那就来做我的影子,保护好我仅剩的记忆吧——往事不可追,但至少,要保证现在和以后的记忆不会再出乱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花江?” 是不是? 花江看着那双鎏金色的眼,心知摆在自己面前的,仅有唯一的一个选项。 竭尽全力克制住浑身的颤栗,她咬着牙,仿佛将自己的咽喉全然奉上的小兽,一点一点,发着抖,将手缓缓搭在了狐妖的掌心里。 沉重。 精疲力尽。 “……愿为您效死。” 她说。 …… …… 一个小时后。 结束和新任同伴愉快的交谈,秦推开刑讯室大门,下一秒,便感觉眼前忽然一黑。 “首领……” 超大只的犬耳青年扑到了轮椅边,巨大的影子笼罩着秦,将一根磨牙小饼干吐在了首领的面前,语气有些无精打采: “我捡回来了……” 是一条优秀的巡回猎犬。 回想起对方一个小时前的抱怨,秦眼神微顿,眸光在三头犬脸上游移。 片刻后。 微微抬手,他有些敷衍地撸了撸对方油光水滑的头毛:“乖孩子。” 大概犬科动物都比较好哄。 一左一右顶着脑门上两个大肿包,三头犬尾巴都快摇上天了,高高兴兴接受了首领的表扬和顺毛,结束之后还不忘殷勤询问:“接下来去哪?” “去楼下,投喂一下我家的超级大胖猫。” “……” 秦侧眸看他:“怎么了?” 三头犬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那得去医院。” “……”秦的眸光暗了下来,重复了一遍,“医院?” 耷拉着耳朵,三头犬垂头不敢看首领的面色:“最后剩的那只三花胖猫岁数也很大了嘛,身体就不是很好……这段时间东京下雪,可能是着凉了,今天凌晨,一系有个加完班的阴阳师路过,看它状态不太好,就连夜把它送去医院了。” 秦的面色有一瞬的空白。 任由三头犬推着自己走出警察厅大楼。 一直到整个人都沐浴在雪后初阳之下时,秦这才恍然回神,按着胸口,感受着心脏越来越快、越来越不安的搏动。 “去医院。” “好、好的……” 一系的阴阳师大多出身世家,虽然现在阴阳世家大多没落了,但那没落指的是人才,在物质方面,世家的阴阳师们还是不差钱的。 那位好心送小阿花住院的阴阳师很大方,给猫咪挑选的医院,是方圆几公里内医疗条件最好的高端宠物医院。 推开宠物医院大门之后,在护士的指引下,秦穿过一排排的宠物航空箱,在房间的尽头,看见了一只孤零零的保温箱。 护士小姐指着保温箱,对轮椅上的男人轻声介绍:“猫咪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各个器官都在衰竭,身体虚弱又受了凉,状态不是很好。” 秦垂着眼,抬手,指尖轻轻落在了保温箱的箱门上。 “我能看看它吗?” 略微迟疑,护士小姐点了点头:“可以打开门,但是猫咪现在在输液,最好不要移动它,以防针头脱落。” “……好。” 护士小姐走了。 在三头犬的搀扶下,秦有些费力地撑起身、离开轮椅,为了省力,干脆直接半跪在了保温箱前。 “小阿花……” 他轻轻地唤。 保温箱里面,一小团毛茸茸的白忽然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双略显浑浊的澄黄色猫眼,便在保温箱的阴影之中缓缓睁开。 “……咪?” 一声微弱的猫叫响起,很快,秦便感觉自己的掌心微微一暖,紧接着,就听见一阵无比熟悉的呼噜声。 “咕噜咕噜咕噜~” 仿佛捧着易碎的玻璃制品一样,秦小心翼翼地挠了挠努力试图往自己手心里蹭的三花猫咪的下巴。 “我来了,别害怕、别害怕……” 也不知道是在说猫还是在说自己。 对于秦的到来,三花显然很是激动。 虽然已经不太有力气站起身了,但它还是努力划动四肢,挣扎着想要爬出保温箱、一头扎进狐狸家长的怀里。 秦连忙按住它,动作很轻柔,生怕一不小心就扯脱了对方前肢上扎着的输液针头。 他胡乱摸着自己的大衣口袋,很快翻出一根鸡肉味的猫条,撕开,抖着手凑过去。 小阿花闻了闻,没吃。 “挑嘴。”秦试图像以前一样数落它,“一窝兄弟姐妹里,就数你最挑食,偏你长得最胖,连最能吃的小阿橘都没你重……” 小阿橘。 从家长口中听出这个熟悉的名字,小阿花缓慢眨了眨眼睛,从喉间泄出一阵微弱的咕噜声。 迎着猫咪专注的目光,秦喉结滚了滚,声音艰涩:“我……没找到它。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澄黄的猫眼黯了黯,小阿花有些费劲地“喵”了一声,像是在安慰自己的狐狸家长。 秦瞳孔有一瞬间的颤抖。 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轻松一些。 “最近我才得到消息,虽然掳走小阿橘的人一直没有消息,但是疑似那人的同伴却出现在了米花町的街头,正好被我刚收养的崽撞见了。我已经让你叔叔阿姨们帮忙去查了,等消息落实之后,我会亲自走一趟,亲自去把小阿橘接回家和你团聚的……” “咪……” “岁数这么大就别在外面野了,好不好?等你好了,我就把你的小窝挪回家,家里的院子很大,朋友也很多,你会喜欢的……” 秦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地和小阿花说着话,身体忽然趔趄了一下,连忙调整了自己的姿势。 把脸凑近保温箱,他抬起小阿花没有扎针的另一只爪爪,在肉呼呼的肉垫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好孩子,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哽咽。 小阿花张了张嘴,像是想叫,但最终却失了力气,只能发出一阵仿佛气音一样的咕噜声。 秦:“……” 秦:“……” 唇瓣轻颤,下一秒,浅金色的妖力从秦的唇角流淌而出,顺着柔软的爪垫,没入虚弱的三花猫咪体内后,却仿佛落入漏斗之中一样,很快便四散着涌出了猫咪的身体。 秦的瞳孔缩了缩。 但很快,他的眼神便重归了平静。 ——他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 体内本就撕裂般的痛感再次加剧,秦唇色苍白,很快,便从体内抽出一缕中正柔和的力量。 那种力量充满了生生不息的韵味,甫一出现,便让身后的三头犬如临大敌,连滚带爬窜出去好几米,望着秦的表情惊疑不定,充满了迷茫与困惑。 秦没有理会三头犬,让刚分离出的那一缕神力,顺着一狐一猫接触的地方,小心翼翼流入三花猫咪的体内。 稻荷神主丰收,因此,稻荷神御下神使,神力之中,也带着能让作物萌芽、万物逢春的特殊性质。 于是,在人间唯一一只稻荷神使的有意引导下,源源不断的神力涌入三花猫咪的体内。 这一次,神力没有从猫咪的四肢百骸之间溜走。 在神力滋养下,小阿花像是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凑近,伸出带刺的小舌头,轻轻舔了舔秦的鼻尖。 “咪……” 下一瞬,猫咪软软的爪垫从秦的手中抽走。 小阿花的态度显而易见的坚定,抽走爪子之后,又歪头,依依不舍地蹭了蹭秦的掌心:“咪呜……” “对不起……”秦的尾音隐隐有些发抖,“我……该早点注意到你不在楼下的……我该早点把你接回家照料的……” 小阿花看着秦,澄黄的猫眼浑浊却温柔,眼神满含依赖与不舍。 一如小时候拦路抢劫秦的面包那样,它甜腻腻、软乎乎地冲秦叫了两声,费力挪动身体爬出保温箱,将圆滚滚的身体依偎进秦的怀里,找了个最舒适的角度,留恋地蹭了蹭。 然后…… 缓缓阖上了眼皮。 秦眼睫轻颤。 半晌过后,他缓缓低下头,将一个轻若鸿羽的吻,轻轻落在了小阿花虽然黯然失色、却依旧干净又温暖的额头之上。 “睡吧,好孩子……” “我来带你回家了……” 第177章 窥伺 处理好小阿花的事情时,夜色已经很深了。 东京的季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不遵循自然规律,分明是四月的天,道旁的积雪却没有丝毫要融化的意思。 路灯昏黄的光线,与清冷冷的月光交汇在一起,光影浮动间,秦按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到了一种绵长的痛苦与惆怅正在蔓延。 那种感受很奇特。 那不是嗜血的妖怪、亦或是无情无心的神使能拥有的情感,而是一个情感丰沛的人类才会拥有的,复杂而又混乱的心绪。 懊悔…… 愧疚…… 自责…… 悲伤…… 各种各样狐狸并不擅长处理的情绪堆积在一起,裹挟着四月的雪风,沉甸甸压在秦的心口,带来一阵与窒息无异的憋闷感。 恍惚之间,秦突然想起了那团在人头灯体内跳动的火。 脆弱、飘忽,只要轻轻吹一口气,亦或是拎起灯笼狠狠摇晃两下,火苗就会毫无意外的就此熄灭。 ——就像生命一样。 心里的声音又开始聒噪了起来。 【难过吗?不甘心吗?你和那只死猫没有任何不一样,秦!你很快就要死了!很快,你也会像那只死猫一样,无声无息小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记得你,更没有在意你!】 它恶毒地诅咒秦。 【做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你看看,偌大一个人间,有多少人类、多少异常真正感激你,信任你?又有多少人类和异常恨你恨到想要亲手凌迟你?】 【你付出了如此多的代价真的值得吗?你做了那么多事,可到头来,又有多少人会因为你的死去而为你落下几滴眼泪?】 【没有人爱你,没有人在乎你!你是诅咒之种,你会把所有爱你的人都害死,你就是个怪物,你根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一片,又一片…… 冰冰凉凉的东西缓慢从天际飘落,贴在秦的唇角和鼻梁上时,很快又化作几滴温凉的液体。 秦微微抬起下巴,鬼艳如妖孽的眉眼间,很快挂上了一层白蒙蒙的霜花。 “——下雪了。” 他自言自语。 深夜的街道很寂静,偶尔会有流浪动物在草丛间飞窜而过,带起一连串的树影婆娑、枝叶瑟瑟。 身量修长的男人沉默穿行在街边,在转过又一个转角的时候,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豁然回首,锐利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聚焦在了一处黑黢黢的树干之后。 “——什么人?” “……” “……” 万籁俱寂。 风吹雪落,夜色静谧。 没有得到秦的回应,仿佛恼羞成怒一般,他心底的那道声音发出了愈发猖狂的嘲弄。 【你很在意那道眼神?哈哈哈哈哈哈哈,想都不用想,一定又是那些想要对你杀之而后快的人吧?】 【在人类之中混了几十年,听了那么多的英雄勇者故事,你该不会也想要去当一回救世主吧?】 【哈哈哈哈哈哈!别做梦了,秦,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异闻五系恶名昭著的管理官秦——比起救世主,你果然还是更符合会被人群起而攻之、共同讨伐和围剿的恶龙多一点吧?】 【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你死吗?你的存在是不被祝福的,只要你还活着,这个世界上就会有无数罪孽因你而生!像你这样的孽障,就算死去,也要下无间地狱,尝尽无数地狱酷刑去赎罪的哈哈哈哈哈哈!】 【……】 脑海之中的那个声音说了很多。 秦的面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盯着那片树荫:“暗中窥伺可不是君子所为。阁下既然没有恶意,为何不出面一叙?” “……” “……” 挂落在秦眉梢与眼睫上的雪花,从一开始细细小小的雪粒,到最后大团大团的飞雪。 秦身后的三头犬掀起自己的外套,努力撑在秦的头顶,想要替首领稍微遮挡一点点的风雪。 在连绵不绝的雪花落地的轻微响动之中,犬科动物温顺垂头,低声问: “——我去把偷窥的家伙揪出来?” 秦望着那片阴影,没说话。 片刻之后。 他摇了摇头。 “对方已经离开了。我们也回吧。” 三头犬愣了愣,理解秦的意思之后,手忙脚乱想把外套脱下给首领搭上御寒,却被拒绝了。 “走吧。” 三头犬抓了抓头毛,答应一声,推着秦往家的方向去。 “忙了一天,还没来得及关注——柯南今天怎么样了?” “小殿下今天跟着伊达航学柔道。” “进展如何?” “听说眼镜腿被揍歪了,小殿下很心疼,结束之后就带着眼镜的残骸,跑去隔壁阿笠宅,找那个奇奇怪怪的人类维修了。” 秦捏了捏鼻梁:“伊达君呢?” “他在院子里坐了坐,和小殿下一起离开的。”三头犬想了想,问,“那个人类身上有您的气味。他是同伴吗?” 有自己的气味……? 秦有些疑惑。算上回归的这几个月,自己似乎并没有和这位伊达同学有过什么密切接触吧? 难不成是在松田萩原那边蹭的? “有您气味,还有出自您手的封印阵的气味。”三头犬解释。 哦,封印阵啊。 那应该是来自娜塔莉送给伊达航的,用自己肋骨做成的平安符骨箭了。 想了想,秦问:“伊达君今日是一个人来的吗?有没有一个女孩子陪他一起?” 三头犬愣了一下,迟疑片刻,不确定道:“有、有吧……?好像是有女人的气味粘在他身上……怎么了,首领?您认识那个女人吗?” 秦“嗯”了一声。 “老朋友的孩子,很多年没见了。” “啊。” 三头犬软乎乎的垂耳耷拉在头顶上,轻轻扇了扇,看上去像是小猪的耳朵,手感很好。 ……口感应该也不错。 他推着秦漫步在雪夜里,眼神闪烁,嘴唇开合。 秦轻而易举看穿了对方的所思所想,靠在轮椅上,懒洋洋地支着头:“想说什么?” “……不知道该不该说。” 秦指尖轻敲轮椅扶手:“对首领隐瞒重要情报是大罪,下次再有,你就去刑讯室呆一周。” 三头犬气息一下子就萎靡了起来。他可怜巴巴地应了一声,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只是听说……据说今天去您家里教导小殿下的男人,似乎因为一些事得罪了人,在几年前,有人雇凶想开车撞死他。” 秦的眸光一顿。 “怎么回事?” 三头犬抓了抓头发:“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了……不过那件事,松田君和萩原君好像也有参与,他们对此的了解应该更多一点,您或许可以问问他们。” 一片安静。 许久过后,三头犬听见自家首领冷了八个度的声音。 “开车撞人那件事,伊达航最后怎么样了?” “人没事。”三头犬砸了咂嘴,语气有些不可思议,“好几年前的事了——听说人当场被小货车撞飞出去了。车报废了,肇事司机也死了,但是那个人类被同事哭天喊地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时候,据说油皮都没擦破,浑身上下水灵灵地冒着光。” “—~—他真的不是什么大猩猩妖怪吗?” 三头犬灵魂发问。 “感觉比我还抗造……那辆面包车要是撞我身上,我就算不死也得去医院住两天,他居然啥事没有,活蹦乱跳跟同事去查这起定性为疲劳驾驶的案子了!” “……” 秦有些无言。 如果伊达航人没事,那不出意外的话,自己送那枚骨箭应该就出事了。 不过…… 算了。 反正当年拆掉那根肋骨的时候,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把它全须全尾塞回自己胸腔里。 碎了就碎了吧。 能帮那孩子挡个灾,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 日子如流水一般的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经历了三个春秋轮转之后,年历还没有翻篇,年假也没有如期到手,但秦还是每天兢兢业业搞事业,兢兢业业饲养捡回来的二胎幼崽。 有了带一胎的经验,在二胎身上,秦显然得心应手多了。 在一年之内送了柯南第三份生日礼物之后,吹灭蜡烛,秦面不改色,示意服务生打开头顶的灯。 咔哒。 光明回归。 往着怀里那只签名版足球,柯南脸都快笑烂了,傻乎乎地捧着球,一会儿摸一下,一会儿摸一下,像是生怕对方忽然长腿跑了一样。 二胎的模样实在太蠢,秦叹了口气,指节轻叩桌面。 “先切蛋糕吧。” 柯南:“嗯嗯嗯……” 一旁捧着小脸的吉田步美忍不住笑:“柯南看上去很高兴呢,应该是很喜欢这份礼物的吧?” “是啊是啊!”雀斑男孩圆古光彦用力点头,语气夸张又羡慕,“——拜托!那可是雷·卡提斯的签名足球哎!秦哥哥真的好厉害,连这种东西都能弄得到!” “这种东西很贵的吧?秦哥哥家是不是超有钱啊?”元太小朋友流着口水盯着蛋糕,“警察的工资有很多吗?是不是能买很多份鳗鱼饭啊?那我以后也当一个警察好了!” 秦:“……!” 这可不兴说啊少年! 难道自己的警察培育师光环升级,生效范围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自己家崽,还要向外辐射身边别人家的崽了吗?! 那种事情补药啊! 飞快切完蛋糕,将第一块递给柯南之后,秦不由分说、直接将第二块塞给了口出狂言的小崽子。 “吃蛋糕,别想那种可怕的事了!” “噢——!蛋糕!蛋糕!美味的巧克力蛋糕!” 给几个小朋友分好蛋糕之后,秦切了一块有水果、但分量较少的蛋糕,轻轻推给了一旁眼巴巴看了许久的阿笠博士。 “博士,这是给你的。” 阿笠博士端着蛋糕,脸上的失望几乎无法掩饰:“好小哦……” 秦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横竖平衡发展的身材,顿了顿,委婉提醒:“虽然是低蔗糖蛋糕,但吃多了对血糖还是不太友好的,博士,您……要不等下多吃点菜?” 阿笠博士:“……” 蔫头耷脑的,他很是沮丧地“哦”了一声,低着头,化悲愤为食欲,大口大口暴风吸入小蛋糕。 秦松了口气。 转头对身边沉默不语的花江加奈笑了笑,秦说:“不用跟着我,我去一下洗手间。帮我照顾好孩子们。” 花江加奈搁在腿上的手一抖:“……我推您到门口。” 秦婉拒了。 “和大家一起吃蛋糕吧,这家冰淇淋蛋糕很难预约的,味道应该还不错。” “……”花江抬头看了一眼秦,得到确认后,又低下了头,“……好的,我明白了。” 目送秦的背影消失在店内转角,柯南镜片闪了闪,扬起笑脸,冲花江露出一个单纯的笑容:“花江姐姐,很害怕秦哥哥吗?” 花江:“……并没有。” 她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表情,拿起桌上纸巾,帮小朋友擦了擦脸蛋上蹭到的奶油:“秦大人是我的上司,我对他只有尊敬,并不害怕。” 柯南“噢”了一声,转而问: “——为什么每天跟着秦哥哥的人都不一样呀?你们都是秦哥哥在警察署的部下吗?你们不需要去做自己的工作吗?” “是的……跟着秦大人、保护他的安全,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柯南眨了眨眼,貌似不经意地问:“秦哥哥的工作,很危险吗?为什么需要你们贴身保护他呀?花江姐姐,你手腕上的两道圆圆的疤,也是为了保护秦哥哥而落下的吗?” 花江:“……” 像是没注意到花江的沉默,柯南继续说:“我听说秦哥哥以前出过车祸,腿也是那个时候受伤的——那件事也是工作上得罪的犯人做的吗?好过分……秦哥哥以后还能站起来吗?” 花江:“……” 她小巧的鼻尖上沁出一层薄汗,强颜欢笑:“这些事,柯南你可以等大人回来之后,亲自询问大人的……作为秦大人的下属,我不好对大人的私生活有任何置喙。” “噢。” 柯南点点头。 他看了看秦空出来的位置,舀了一口蛋糕,小声嘀咕:“秦哥哥坐着轮椅,自己去洗手间真的没问题吗?该不会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告诉我们,专程背着我们悄悄去洗手间做吧?” 花江:“……” ……汗流浃背了家人们! 秦大人您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啊啊啊啊啊!这孩子我是真的一点都忽悠不住了!! 另一边。 洗手间里。 终端视频接通,那一头,全副武装的独眼管理官脸色有些黑沉。 “——就如你预料的那样,第一次刺杀行动失败了,秦。” 秦并不惊讶:“削弱版枪之恶魔被解决了?那肉片呢,回收回来了吗?” “没有……”独眼喘了口粗气,抹掉脸上的血,微微摇头,“削弱版枪之恶魔被玛奇玛亲手解决之后,那些肉片就被玛奇玛指挥手下的天使恶魔抢走了……很抱歉,我没能留下它。” 也不知说的是没能留下肉片,还是没能留下玛奇玛或者天使恶魔。 “没事,这点也在意料之中,不怪你。” 秦眼眸微眯,鎏金色的狐瞳光暗变幻:“既然玛奇玛亲自动手了,那枪之恶魔的本体想必也会有所感应……做好备战准备吧,那个大家伙,估计很快就要在我国再次登陆了。” “……” “怎么了?” 独眼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对上视频中秦狭长幽深的狐瞳,他咬了咬牙,低声说:“三系和五系参与任务的成员折损了大半……在他们的掩护下,我试探出了玛奇玛的底细。” “秦,玛奇玛那个女人不是魔人……” 他这么说着,脸色苍白如纸,鲜血混杂着内脏碎片,源源不断从口腔之中涌出。 “她是、支配恶魔本身……要小心、千万不要找回记忆……你……输……她会……” “呃!” 话音落地,鲜血喷薄,视频彻底断开连接之前,秦听见终端那头传来医疗部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第178章 谁这么缺德!! 挂断独眼的视讯电话之后,秦很快又给早川秋打了过去。 光屏闪烁两下,很快,早川秋略显憔悴的脸就出现在了屏幕最中央。 “秦。” 他低低的唤,像是知道秦的来意。 “大仓君没事,只是气血上涌昏过去了,薄荷他们已经在着手治疗了。” “嗯。” 秦的面色没有丝毫波澜,冷漠,平静,像是一台精密运转的机械,不会因为任何外物产生变动。 听着隔间门外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秦拨弄着[界],低声问:“京都的阴阳师世家,和你联系了吗?” 早川秋给出肯定的答复。 “他们说不会出仕,但是羽衣狐的事,京都的阴阳师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秦轻嗤一声:“原话是什么?” “……”早川秋抿了抿唇,头顶那一小撮扎的高高的武士头小啾啾颤了颤,“‘来自东京的警官,还是先管好犯罪之都的事比较好。至于京都的安危,自然有来自京都的阴阳师负责,请不要越俎代庖’……在邮件里,他们是这样说的。” 秦的眸光冷了下来,狐瞳危险眯起。 “还真是一群嘴比棺材板还硬的老东西。不吃点苦头,就永远学不会说人话。” 早川秋垂下眼,对此并未有任何置喙。 ——很显然,他心底也是这么认为的。 秦冷笑:“行,这件事交给我,你别管了。过段时间我会去京都走一趟的,那群老东西要是还不老老实实谈合作,我就把他们的祠堂和道场一把狐火全点了。” “……”早川秋冷静道,“羽衣狐的大本营就在京都,什么准备都不做就去的话,恐有凶险。” “我心里有数。” 行吧。既然前监护人这么说,早川秋也就不再多言了。 他很快想起另一件事:“三头犬说,最近一段时间,你身边,似乎总有人在暗中窥探你——这是怎么回事?是哪方的人?需不需要我再给你调拨几个四系的影子贴身保护你?” “不用。” 早川秋盯着秦的脸,端祥一阵,问:“你……是不是知道偷窥者的身份?” 秦轻轻勾了勾唇,眼角微弯:“一只小狸花。” “小狸花……?狸花猫吗?” 看早川秋一脸你又在发什么癫的无语表情,秦笑了笑,语气之中寒意退散,隐隐带了点笑。 “是啊,狸花猫。” 面容妖孽男人点了点唇角,雪白的发丝在灯光之下轻轻摇曳:“不含敌意,更没有杀气,每次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像是散养的狸花猫,隔段时间就来看看自己放养的铲屎官死了没——很可爱,不是吗?” 早川秋:“……” 早川秋:“……” 监护人的笑容很是古怪,早川警官感觉自己的眼皮止不住开始哐哐直跳。 他深深吸了口气:“……你高兴就好。” 秦依旧笑吟吟地,眉眼之间的阴郁和冰冷在此刻难得消散了些:“我当然很高兴,毕竟就算小狸花不在,我也把自己养的很好,不是吗。” “……” 啧,简直没眼看。 早川秋面无表情。 “——没事我就去工作了。三系管理官重伤昏迷,留下的烂摊子必须有人接手。” “行,工作顺利。” 心头压抑许久的情绪稍有缓和,维持着愉快的心情,秦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收起[界]。 他哼着歌,正准备打开门。 下一秒。 他脸上轻快的笑容,忽然一点一点僵硬在了原地。 此时视讯还没挂断,隔着终端,早川秋精准捕捉到了秦面上一闪即逝的错愕。 “……怎么了?”对前监护人薛定谔的靠谱程度深以为然的大崽,忍不住出声问。 秦不敢置信地掰了掰门锁,握着门把手用力摇晃了两下:“门锁……好像卡住了?” 早川秋:“……?” 这么倒霉的吗? 秦也感觉自己运气差的有些离谱。他有些不信邪地再次用力,直把门拽得哐哐作响:“……好像真的卡住了!根本拉不开!!” 早川秋按了按眉心,在满心荒诞和难以言喻的复杂中,缓缓搜索着最合适的处理方案:“……我找附近的五系成员过来帮忙。” 总不能让监护人直接把门拆了。 秦又晃了晃门,确定真的打不开之后,沉默片刻:“不用叫人,我能出去……就是感觉有点倒霉。回头我找花江给我占卜一下最近星运。” 早川秋也沉默了。 他想说花江所谓的占卜师技能,从一开始就是对照塔罗牌说明书胡说八道的。 但转念一想,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想办法让监护人离开洗手间隔间,于是只好抿唇,一言不发地默默注视着光屏。 两分钟后。 餐厅,男洗手间隔间。 门板与天花板间一掌宽的缝隙中。 一只浑身雪白、只有耳尖泛着水红的小狐狸“咻”地一下探出了头,悬在空中的四条小腿用力蹬了蹬。 趴在门板顶上蛄蛹两下,小雪团子一个脚滑,重心不稳,下一秒,就大头朝下,叽里咕噜滚下了门板,“噗叽”一声摔在了光可照人的瓷砖之上,两只眼睛晕晕乎乎冒着金星。 “唔、好痛……” 差点摔成一滩狐饼的小狐狸忽然口吐人言,晃晃脑袋,踉踉跄跄站起身,抬头,看向那个将自己反锁在隔间里的木门。 死一样的寂静维持了短短两秒。 在看清面前景象之后,巴掌大小的小鼻嘎忽然尖叫一声,整只团子都炸开了毛。 “——是谁这么缺德?!居然拿拖把把门给顶了!” 光屏之上,早川秋忍了又忍,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他沉声提醒。 “门板上好像有留言。” 闻言,狐火瞬间升腾。 一秒过后,小狐狸团子的身影原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身玉立、俊美如妖的白发男人。 男人有些费力地撑着身体,清理掉拖把之后,凑近门板仔细查看上面贴着的纸条。 “「薄情寡义、冷酷无情!」?” 停顿片刻,秦张了张嘴,指了指纸条,又指了指自己。 “这……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语气恍惚而不敢置信。 “……”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的。 读懂了大崽复杂而微妙的眼神,秦沉默许久,表情缓缓冷了下去。 “——我说刚才怎么一直听见门外脚步声来来去去的,原来是想把我锁在这里面、顺便写纸条骂我啊!” 早川秋咳嗽一声,目光游移:“也可能是之前就贴了的,你进来的时候没注意……” 有理。 喷薄而出的怒火稍微平复了一些,秦一把扯下纸条,恶狠狠撕成碎片、踹门丢进垃圾桶里之后,拖出自己的轮椅,阴沉着脸,开着轮椅离开了这个令狐狸暴躁的该死的洗手间。 …… 秦这一趟洗手间去了很久,分给他的那一块冰淇淋蛋糕已经隐隐有要融化的趋势了。 柯南正琢磨着,自己用不用拜托博士去洗手间看看情况,下一秒,就听见车轮辗过地板的轱辘辘声音由远及近。 三个孩子忽然发出喜悦的呼唤。 “秦哥哥!这里这里!” “你终于回来啦!快来,蛋糕马上要化啦!” 阿笠博士连忙起身,帮忙把轮椅推到了桌边座位里:“秦警官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 重新调整好心情的秦警官挂着笑:“抱歉,刚才接了一通工作电话……餐上齐了吗?大家吃的开心吗?” 三小只齐齐点头,柯南用打量的眼神看了秦几眼,收回目光,学着孩子们的样子,高高兴兴地点头: “——超级好吃!” 光彦手里捏着一只军舰卷寿司,看向秦警官的表情充满同情:“秦哥哥今天不是请假了吗?休假期间也要处理工作吗?” “是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秦摊了摊手,故作郁郁。 步美闻言,贴心地将自己面前的寿司往秦面前推了推:“当警察好辛苦哦……秦哥哥多吃一点,吃饱了身体才能好的快!” 她指的是柯南先前和花江交谈的内容。 “噢!说起这个——”阿笠博士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瓜,扭头看向秦,“我有不少医生朋友,骨科外科神经科都有涉猎,秦警官的腿没事吧?需不需要我请朋友们帮忙看看?” 秦接过寿司,咬了一口后,摆摆手。 “我找医生看过了,预后很好,没事的,只需要再静养一段时间,等身体再好些就可以尝试复健了。” 阿笠博士看了看秦没什么血色的面容,赞同点头:“那的确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啊,操之过急可不行。” “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一桌人其乐融融地交谈了起来,间或夹杂着小朋友的欢呼声,以及桌上唯三成年人的低声提醒。 孩子们都很听话,活泼可爱的样子,一点不讨嫌,周围其他几桌的客人听着这边的欢笑声倒也不生气,偶尔和秦撞上视线之后,还会笑着冲秦微微举杯。 “——说起来,最近医疗界里,忽然出现了一种全新的强效治愈针剂。” 捻了捻花白的胡子,阿笠博士见秦很感兴趣的样子,也没卖关子:“据说能刺激细胞活性,在短时间内进行大批量能量转换、促进细胞新陈代谢,从而达成快速治愈伤口的作用。” 秦对于生物学方面了解不多,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听起来是一个跨时代的成果。” “跨时代?或许吧。”阿笠博士微微皱眉,“可是细胞的新陈代谢都是有规律的,像这样强行激发细胞潜能,对于人体不可能没有损害。我对这项新研究并不看好,我总觉得这里面……”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倒是一旁偷听的柯南,瞳孔有一瞬间的颤抖。 他豁然抬头看向秦,目光一转落在阿笠博士脸上,几乎是有些焦躁地开口:“那种药——” “——先生您好,打扰一下——一份叶黄糕,加上一份巧克力薄脆美味饼,请慢用~” “……” “……” 柯南收声,望着这两份热气腾腾的点心,扭头看秦:“秦哥哥,这是你刚才去前台加的吗?” 依依不舍将眼神从小点心上拔出来,阿笠博士看了看点心盘,又看了看桌上还剩不少的菜品,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会不会点太多了?秦警官实在太客气了。” 秦眨了眨眼睛。 “没有吧?而且——这个不是你们点的吗?” 阿笠博士愣住了。 左右看了看,在得到柯南的眼神示意之后,他抬头问服务生:“你好,请问是不是上错餐了?我们没有点这两份点心。” 服务生低头看了眼小票,笑了起来:“没有上错哦,这位先生~这两份点心,是刚才隔壁桌的先生送你们的。” 隔壁桌……? 秦回头看去眼神落了个空。 服务生适时提醒:“那桌的客人在十分钟前就已经离开了,临走之前点了这两份点心,拜托我给几位送过来。” “……” “……” “请问还有需要帮助的吗?” 秦摆摆手,等服务生鞠躬离开之后,一脸迷茫地,对上隔壁两人同样写满懵逼的脸。 “你们的朋友?” 阿笠博士一愣,摇头,满脸迟疑道:“我不认识啊……我只大概记得,空了的那桌好像坐了三个男人,气场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凶。我担心惹上麻烦,所以就没敢细看……” 秦沉默一阵,拈起一块叶黄糕,剥开叶子咬了一口。 有点烫。 但甜度正好。 “刚才人太多,我的注意力全在孩子们身上,也没注意。” 一阵沉默。 片刻后,柯南眼镜一闪,乖巧举手:“那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刚才那一桌的客人,应该是三位乐团成员哦?” 第179章 别逼我在最快乐的日子揍你 乐队成员? “秦哥哥认识的人里,有职业乐手吗?” 秦摸了摸下巴,仔细一想。 ——嘿,还真有。 “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都是我还没当警察之前、还在酒吧驻唱的时候的事了。时至今日,那些老朋友恐怕已经玩不动乐器了。” 老朋友? 还是那种老到玩不动乐器的“老”朋友? ……那得多大岁数啊? 柯南摸了摸下巴,在这一刻,忽然对秦知也这位妖怪警官的身份,有了切切实实的认知。 ——对方年轻俊秀的面皮之下隐藏的真实年龄,或许比自己想象之中还要更为长久。 这么想着,柯南也不再追问,学着秦的样子捏了一块叶黄糕,啊呜咬了一大口。博士看了看一大一小的表情,挠挠头,很快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两份美味小点心上了。 于是乐队话题,便就此略过。 一个小时后。 陪孩子们一起为柯南庆祝完生日,秦原本打算挨个把孩子们亲自送回家,可刚开了个头,不等他继续说些什么,几只人类小崽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嚷起来。 “博士上次买到的绝版游戏卡带我还没通关!” “前几天博士抢到了假面超人限量版积木手办!那个手办据说可以自己DIY,我今晚想去博士家试着拼拼看哎。” “还有我还有我!爸爸妈妈今天去看电影了,要很晚才会回家。家里没有人,步美一个人有点害怕……” 大概是看出了便宜监护人的为难,柯南主动举手:“秦哥哥,我也想和大家一起去博士家玩!可以晚一点回家吗?” 秦很好说话:“可以,我和你们一起。” 柯南笑容当时就是一僵,立刻疯狂摆手:“不用不用!有我在,我会替你看好孩子们的,秦哥哥你就放心吧!” ——开玩笑! 真要是让秦警官一起跟过去了,那自己哪里还能逮到机会询问博士有关那种新型试剂的消息? 略微沉吟,柯南一把拉住了监护人的衣袖,讨好地摇来摇去,嘴上却无比体贴地说:“秦哥哥的腿还没好,电视上说早点休息对身体恢复有帮助——孩子们这边不用担心,有博士在,我也会帮忙照顾好大家的!” 态度诚恳,用语同样诚恳。 但…… “你不想让我跟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我只是觉得,比起陪大家一起去博士家打电动,当然秦哥哥的身体更重要一点啦……” 秦低头,和满脸写着“乖巧懂事又贴心”的小侦探四目相对。 两秒后。 慢条斯理抬起手,白发警官慢慢地将小崽子的蝴蝶领结捋平、扶正,语气轻柔: “告诉我,好孩子——你一定不会拐带大家大晚上悄悄溜出门查案子的,对吗?” 柯南:“……!” 小侦探豆豆眼。 他不动声色摸了一把额边冷汗。 “哈、哈哈哈……我怎么会做那种危险的事情呢?放心好了秦哥哥,我会看好他们、绝对不会让他们乱跑的!” 秦盯着他,不为所动。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最后是我去警视厅,亲自在幼崽恶性绑架案的笔录上签字的——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小侦探?” 柯南:“呃,如果我说那是意外……” “不信,别问了。”秦唇角弯弯,冲小侦探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柔软微笑,声音压低,“别逼我在你最快乐的日子揍你,好吗?” 好吗…… 吗…… …… 柯南:“……” 大脑宕机jpg “——在想什么呢,柯南?” 监护人的语气温柔如水。 浑身寒毛瞬间耸立的小侦探猛然一个激灵,当场指天发誓: “不会、绝对不会!我保证不会带他们乱来,一定会把他们按时送回家,绝对不会让孩子们遇到危险的!” 秦垂眸,凝视着柯南的眼镜。 两秒后。 他弯了弯眼角。 “乖孩子。” 随后,指节轻抬,轻敲了轮椅扶手两下。 “生日快乐,账单已经提前结过了,那么——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话音落地。 下一秒,原本像是影子一样沉默侍立在秦身侧的女人,瞬间心领神会,利索站起身,推着轮椅,默默走出了这间餐厅。 …… …… 是夜,降谷宅。 自从答应秦做他的影子之后,遗忘恶魔花江小姐很快就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在书房打了地铺,每天晨昏定省,勤勤恳恳地在上司面前刷脸打卡。 有她作为影子随时守护在身边,利用自己的能力协助秦处理大大小小各项事宜,虽是叛主狂徒,但秦的心底,那些连日来因为记忆频繁空白消失的烦躁感,到底还是舒缓了不少。 ——毕竟,不论出处的话,花江各项能力都很出众,的确是个很值得被委以重任的得力干将。 至于得力干将为什么只能打地铺…… 很遗憾,降谷宅一共只有三间卧室。 在降谷零很小的时候,主卧曾是降谷奶奶的房间,次卧住着降谷零。后来,随着降谷零升入大学,降谷奶奶走后,主卧被尘封,而客卧,则是在秦隐瞒身份、以“秦老师”的名义入住这间旧宅后,被秦划做了自己的地盘。 再后来啊…… 斗转星移,时移世易,降谷宅的主人降谷零在毕业之后不知所踪,原本孤零零守着这个家的“菜菜子”,也在一场变故之后,远赴伏见稻荷神社,消失了足足七年之久。 七年的时光,磨灭了很多东西,但依旧有些事物,会在时光的擦洗下洗去尘埃、闪闪发亮。 当风尘仆仆的游子重归故里,当冷寂了七年之久的降谷宅又重新亮起灯光,这间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老宅,终于迎回了曾经一位住客。 重新回到这里的秦,依旧住着自己那间窄窄小小的客卧,空置的另两个房间,则是被家里留守的小异常们每日打扫得一尘不染。 可一个人的家,始终有些冷清。 于是,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便陪伴着空巢狐狸,停留在了这个承载无数回忆的寂寞宅院里。 柯南刚搬来这里时,秦曾经让他自己挑一个房间。那时,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命运使然,柯南选择房间时,跳过了降谷零曾经的卧室。 降谷零的房间,也是因此,原封不动的保留了下来。 在那之后,因为要饲养第二只诅咒之种,秦陆陆续续为这个家添置了不少东西,摆件、生活用品、孩子的衣食住行……出于心中微妙的那一点坚持,秦在购置某些物品时,偶尔也会在柯南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买双份。 傻兮兮的麋鹿帽子,屁股翘翘、手感极佳的柯基玩偶,丑的别具一格的火柴人钥匙扣,还有一些限量发行的精装版推理小说…… 多出的那一份东西,几乎毫无例外地,都被送进了空置的房间。 柯南一开始不理解,但后来见得多了,慢慢的也不在询问,只是在秦独自一人拎着东西,笨拙又吃力地推着轮椅转进空房间时,欲言又止,湛蓝色的眼底流露出一种类似同情、类似忧伤的神色。 转瞬即逝。 今夜,虽然柯南不在,但一切却依然如旧。 熟门熟路转动着轮椅,秦捧着一只长条形的盒子,慢吞吞转进了降谷零的旧房间里。 “——给柯南挑生日礼物的时候看见的。” 他这么说。 将手里的小盒子仔细摆放到书桌旁边的储物箱上,秦注视着那一摞已经堆得有半人高的各种盒子,鎏金色的眸子暗了暗。 狐狸化形后的五官本就精致,搭配上那双细长上挑的狐狸眼……秦原本生的该是一副阴柔魅惑的长相。 可,只要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狐瞳、以及萦绕着冷淡气质的眉宇时,一切妖魅惑人,都化作了让人莫敢逼视的锋芒。 阴郁。 冷峻。 充满攻击性。 这才是这位以一己之力、强势镇压了东京所有蠢蠢欲动的异常的异闻五系首领,最真实的模样。 然而。 此时此刻…… 这位喋血沙场的凶残大妖坐在轮椅上,望着面前、那堆叠得高高一摞的各色礼物盒,缓和了眸色,用一种仿佛老父亲一般的语气,慢吞吞开始絮叨了起来。 “——喏,紫灰色菱格纹领带,在网上给柯南买生日礼物的时候偶然刷到的,感觉很衬你,于是就买下来了。” “至于为什么柯南过生日,我却给你也买了一份礼物……因为奴良鲤伴说,家里要了二胎之后,一定要更加关注一胎的心理状况,说话做事都必须要公平公正,不可以偏心、不可以厚此薄彼,所以买东西的时候必须一式两份。” “虽然不是很理解,但那家伙把陆生养的很好,我感觉他说的应该很有道理……嗯,给你把之前欠的礼物一起补上了。” 窗外,树影摇曳。 窗内,一室凄清。 秦俯身凑近,翻了翻礼物堆,从里面挑出几盒小零食来。 他看了一眼包装。 “啧,要过期了……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这份零食我就先代劳了嗷,不用谢,这是我这个做家长的分内之事。” 咔嚓咔嚓…… 白发金眸的大妖就地给零食拆封,光明正大开始偷吃。 “你说……(嚼嚼嚼)你隐姓埋名出任务这几年……(嚼嚼嚼)是算出差补助,还是算加班费啊……(嚼嚼嚼)唔,期间花费能报销吗?(嚼嚼嚼)” “一声不吭就拐着景光一起离家出走,真有你的啊降谷零。松田经常跟我抱怨,说我身上的优点你俩是一点没学到,动不动就失联人间蒸发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我觉得他说的对。” “……” “……” 将袋子里最后剩的那点零食渣倒进嘴里之后,秦沉默片刻,目光在室内略显陈旧的铺设上一扫而过。 夜色幽静。 繁星璀璨。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白发男人垂着眼,语气淡淡。 刚才流露的些许温情,在凄清月色的映衬之下,仿佛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中泡影。 片刻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再次起风,庭院里新栽下的樱树幼苗伴着寒风娑婆起舞时,大妖这才缓缓归神。 沉默地收拾好垃圾,沉默地整理好礼物塔……最后,秦摸着黑,摇着轮椅,沉默着,慢慢驶向黑黢黢的卧室房门方向。 “——工作注意安全。结束之后早点回来,等你回家吃饭。” 咯吱…… 房门闭合。 最后那一句轻飘飘的叮咛散落在夜色里,不知会被谁拾走,细细珍藏。 第180章 200离异带二孩 一夜难眠。 躺在床上辗转半宿,秦好不容易催出些许困意,可刚一闭眼,梦里,却全都是铺天盖地的猩红。 血腥的厮杀。 同族的惨叫。 还有自心底升腾而起的难以置信与绝望…… 在听见身畔一声又一声的悲鸣,还有夹杂在其间的、微弱的“阿秦快走”的呼号声后,秦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在做梦。 在梦里,刚度过自己的成年礼的秦,再一次回到了40年前那一场血色夜。 在梦里,年少的秦感觉自己的面庞温热黏腻,口中也满是腥咸,仿佛被泼了一头一脸的血,空气之中黏稠的铁锈气差点令他干呕出声。 他试图掌控自己的身体,无果。 剧烈的痛楚自腹部与心口处传来,相似的是痛,不一样的,腹部是被什么锋利东西刺穿的撕裂痛,而心口,则是隐隐约约快要窒息一样的闷痛。 一地狼藉中,秦恍惚听见梦里的自己咳出一口血,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 乏力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紧随而至的,是血液快要流尽的困顿与冰冷。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金蜜色的眸子逐渐染上一抹猩红,秦喘息着,狠绝而又癫狂的眼神,逐渐与40年后那个身处高位、凶名远扬的异闻五系管理官逐渐重叠。 于是,梦里,纯白的狐狸被血海彻底吞没。 围剿…… 厮杀…… 反扑…… 直到遍体鳞伤、半边身体都被撕咬得暴露出森森白骨之际,早已被浑身鲜血染成赤狐的秦,端坐在尸山血海堆积而成的王座之上,忽而,听见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 “——谁在我的足球上画了猫爪印?!” 猫爪印…… 爪印…… 印…… 一道惊雷轰然炸响,顷刻间划破夜空。闪电惨白的光将赤狐秦眼前的一切景象尽数扭曲、虚化。 下一秒。 目之所及的一切迅速崩塌! 在洪流席卷的轰鸣声里,断断续续地,秦再一次听见曾经自己那句微如鸿毛的低喃声。 「兄长、你……骗我……」 漩涡如同黑洞,于一瞬之间,将梦境中的一切声音和影响尽数吞没。 在宛如永夜一般的死寂彻底侵占意识之前,秦心口蓦地抽搐一下,紧接着,整个便陡然翻身,从窄小的单人床上猛的翻身坐起。 “……” “……” 四目相对。 怔怔与床上那个满脸冷汗、眼神狠戾的男人对视着,推门而入的柯南僵在原地,一瞬间,心生出某种被仿佛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恐慌感。 他张了张嘴,徒劳的,感受到自己的喉间一片干哑,竟然发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 “……” 按了按眉心,秦忍耐着耳畔尖锐的噪鸣和心脏擂鼓声,缓慢调匀呼吸后,低声问:“……什么事?” 柯南猛喘了一口粗气。 “我……” 开口时忽然愣住,片刻过后,柯南这才后知后觉回想起自己大清早上强闯监护人卧室的缘由,原本被惊讶浇灭的怒火“腾”地窜了起来。 小侦探当即红温,嗓音直接拔高了两个八度:“你昨天送我的签名款足球被人画了一个猫爪印!!!” “……猫爪印?” “对!!而且不是真的猫爪印,是用墨水画上去的!!!” 他有些抓狂。 “——天杀的!到底是谁会这么无聊、大半夜的夜闯民宅做出这种事啊?!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情是违法的吗?!!!可恶可恶可恶!我绝对要把这家伙找出来,马上扭送去警视厅吃猪扒饭!” 秦望着幼崽气得来来回回踱步的样子,想了想,把“你自己不也是个经常闯空门的法外狂徒吗”的话,又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等等…… 秦的眼神忽然有那么一瞬的怔忪,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他一把拉住撸起袖子,准备大展身手、自力更生搜集犯罪现场物证信息的小侦探,有些勉强地牵了牵唇角。 柯南:“?” “要不……算了吧……” 柯南:“??” 满脸震惊的小侦探,当即就用一种“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会向犯罪势力低头的人!”的眼神,气势汹汹攻击着监护人的良知。 但,众所周知。 狐狸和人不一样。 狐狸没有良知。 于是,没有良知的狐狸监护人面不改色,接过柯南手里那只签名足球观察一阵…… 然后,盖棺定论。 “不是画上去的。” 柯南:“???” 秦信口胡诌:“你看看,这轮廓、这纹路……一看就是贪玩的野猫自己不小心踩出来的嘛!” 凝视着大喇喇乱飞、甚至线条都没有闭合的猫爪轮廓,柯南闭了闭眼,没忍住,礼貌发问:“你和那人,是同伙?” 秦:“……”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柯南死鱼眼看秦:“你看见野猫作案现场了?” 秦沉吟良久,一咬牙,点头。 柯南眼镜反光,表情逐渐崩坏:“哦,是吗——那秦哥哥看到的犯罪嫌疑猫,长什么样子?能给我做个犯罪嫌疑猫画像吗?” 秦:“……” 有那么一瞬间,柯南幻视自家监护人头顶的狐狸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这样漏洞百出的样子,真的让人很难想象,秦警官到底是怎么爬到警视正这个位置上的啊…… 心累地默默叹了口气,柯南酝酿片刻,面上重新扬起笑容,准备将话题转开:“我去学……” “是狸花猫。” 柯南愣了愣:“……啊?” 秦面色平稳,煞有介事地描述:“我看见了,昨天晚上翻窗进屋扒拉你足球的犯罪嫌疑猫,是一只小没良心的狸花猫。” “……” “……” 最终,顶着幼崽一脸“要不还是联系精神病院送医吧”的复杂表情,秦起床洗漱,很快,便拎着幼崽送对方往学校去了。 —————— 下午的时候,秦正在办公室里和笨蛋同事们研究下一步行动方案。 “——普通市民目前对异常生物的接受度已经很高了,下一步,我们计划举办一场‘异次元的同居者·那些你不知道の异常绝赞冷知识’主题采访或者综艺节目!” 参事官翻了翻自己的日程本,沉声道:“虽然大多数人类已经意识到自己身边就存在着异常,但普通人类的眼睛看不见他们,因此事实上很多人对此都没什么实感。” 二系管理官点点头:“没错,所以我建议通过一些大众化、流行化的宣传方式,让普通人类进一步了解到异常的存在属性,以便于我们下一步工作的开展。” “可以。” 浏览完手里那份策划案,秦合拢文件,问:“宣传跟上之后,想必会有一大批民众对异闻课感兴趣……培植区的情况怎么样了?” “所有阵眼都运转良好,培植区结界内部的异常能量含量,已经比附近其他地区上浮了1.7%!”阴阳师一挺胸膛,自豪仰头,“数据显示,近几个月,已有17位新增的异常能量拥有者了!” “他们情况怎么样?” “非常好!经过厚间君的《异常基础常识与应对策略》培训过后,17个人里有16个顺利结业,有意愿加入异闻课的也足足有4人!” 秦对这个数据还算满意。 “做的不错。三系接下来辛苦一点、注意对接好人事部门,新入职的异常人类将会由你们接手,进行系统管理和培训……” 秦仔仔细细给笨蛋同事们剖析着接下来的工作计划。 就在室内即将被令人作呕的可恶班味彻底占据的前一秒,秦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滋滋地疯狂震动了起来。 秦周美,看也没看,直接挂断电话,熄灭了屏幕。 “下一步我们着重……” 滋滋—— 挂断,息屏。 “我们必须抓好……” 滋滋—— “……” 恶狠狠挂断,恶狠狠息屏。 “争取落实……” 滋滋—— “……” 众目睽睽之下,秦警官气急败坏地拿起手机,看着上面的陌生来电号码,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秦警官的同事们疯狂点头,示意秦警官自便。 秦警官于是面色阴森森地自便了。 “——喂?200离异带二孩,不约不贷不创业,不买保险不租房,目前没有出轨出柜离婚财产分割等的法律需求——就这样,挂了!” 话音落地,他拿开手机,没有丝毫停顿就想挂断电话。 他这一番说辞实在太过熟稔流利,已经自成了一套模板,电话那头的人闻言没了声音,好半天没憋出哪怕一句下文。 “……” 片刻沉默。 一直到秦的指尖都已经按上通话键的时候,下一秒,一道略显耳熟的声音,蓦地从听筒之中飘出,话音里带了一丝隐约的不确定。 “——阿秦?” 秦:“……” 秦:“……” 他那一脸仿佛要吃人的表情,瞬间就僵在了原地。 等等、! 这声音似乎…… 好像…… 大概…… 和远在天边的某人隐约有点相似啊……?? 但,应该不会吧? 秦僵在轮椅上,大脑拼命转动。 ——可对方没有手机,自己也没专程告知对方自己的私人号啊…… 所以,这一通电话到底是…… 不、不对。 自己刚才一定是听错了吧? 一定是的吧?! 这边的沉默似乎让通话人很疑惑。电话那头,女声在一连叫了好几声“阿秦?”之后,终于耐心尽失,冷冰冰吐出一个称呼。 “——秦大人。” 秦:“!” 对味了!! 这阴冷睥睨的语气…… 一定是她!没错了!! 自晓事以来一惯巧舌如簧的狐狸大妖,这一次,终于体会到了话语烫嘴是什么样的感受。 “你你你是贞贞贞——” “妾身贞姬。” 电话那头的女声平静补充: “——秦大人,日安。许久不见,有件事,妾身需要,亲自和您确认一下。” “……” 秦感觉自己的耳根仿佛快要烧起来了一样。 他握着手机,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告诉对方:你打错了,刚才接电话的不是秦。 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暴言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要多嘴?为什么?!自己刚才到底哪根神经搭错了才会说出那种倒反天罡的怪东西啊啊啊啊啊? 办公室落针可闻的死寂里,秦感觉自己的沉默震耳欲聋。 相当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又扣了扣手,最后,秦习惯性伸手往后,想捋自己的尾巴毛压压惊。 可…… 当他的手指落空的瞬间,秦脸上的神情,不受控制地有了那么一瞬的空白。 片刻凝窒。 最终,狐狸破罐子破摔,抱着手机,视死如归道:“咳……我是秦。贞姐这个时候找我,是有什么事?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 很快,在秦迷惑不解的表情之中,电话那头缓缓传来贞姬一板一眼的提问: “——秦大人,上次您归家的时候,和阿岚小姐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0-190 第181章 离家出走 狐狸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 又双叒叕眨了眨。 然而…… 一直眨巴到眼皮差一点就要抽筋的程度,大脑超负荷运转的狐狸,却始终没想明白贞姬那句话的意思。 他思忖片刻,捂着听筒,低声说:“怎么突然这么问?我那个时候,并没有和阿岚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贞姬没说话。 秦的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像是千足虫从自己柔软又脆弱的心室上飞速爬过,脚爪律动间,带起一阵令人浑身脱力一般的恐慌。 为使恐慌退却,落针可闻的静默之中,秦用力闭了闭眼。 等到再睁开眼时,强行忍耐着心底躁动的情绪,秦绷紧了声线,眼底有某种令人不适的黑色翻涌。 “阿岚出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字里行间埋藏的暴戾与狠辣几乎没有分毫掩藏。 当然,也不需要掩藏。 ——狐崽们不能有事。 这个意识,自从当年拼了命把狐崽们叼出战场那一刻起,就已经深深根植秦和姐姐箐的心间了。 那四只尚且年幼小狐崽,是族人留下的最后一点血脉,是族群最后的希望。 只要四只狐崽还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狐狸们的家就还在,族群就还没有彻底覆灭。将来,若有朝一日,秦将与首领和裴在泉下相会,言至于此,也不算辜负了他们的临终嘱托与舍命相护。 为了幼崽…… 成年白狐阴沉沉的想——为了幼崽,自己什么事都可以做,什么东西都可以塞进嘴里、咽进肚子里。 任何觊觎幼崽的混账东西,都该被挫骨扬灰、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放心,没出事。” 隔着电话,贞姬的声音听上去稍微有些失真。 她短暂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等待秦的情绪平复下来,又仿佛只是在挑选更加合适的措辞。 “就是……” 秦面色阴沉如水。 “阿岚小姐她……” 秦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好像……” 手心一片黏腻,秦感觉自己的大脑几乎要因为缺氧而停止工作了。 终于。 在他屏息凝神,注意力专注到极点的时候,下一瞬,秦听见贞姬用一种混杂着内疚、懊悔、迷惑、焦虑……等等复杂情绪的语气,尽可能平静道: “——她离家出走了。” “……” “……” 通讯频道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可怕。 在“滋滋”的微弱电流声中,一狐一蛇的轻缓绵长的呼吸声,都被衬托出某种震耳欲聋的错觉。 沉默。 漫长的沉默。 一直到贞姬“喂?秦大人您有在听吗?”的询问声迟疑响起时,眼神放空的秦,这才缓缓回过了神。 仿佛生锈卡顿了的脑子重新恢复运转。 秦利用自己的生活经验,迅速剖析并试图理解贞姬这番话的语意。 两秒之后,他问。 “意思是——崽丢了?” 贞姬:“……” 贞姬:“很抱歉,最近天气有些异常,看护幼崽的时候突然下雪,不小心就冬眠了……” 秦沉默了。 五月飞雪导致蛇类冬眠什么的,放在这个一年要过三次生日的世界里,似乎也很正常…… 才怪啊!! 这根本就不正常!!!!这个世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动荡不安的时局,潜伏在阴影中的敌人,被疑似兄长拐走、至今杳无音讯的小阿橘……这一切的一切,一一在秦的眼前飞快走马灯闪过。 恍惚之间,秦几乎能想象到——刚在自己手里吃了个大亏的玛奇玛,头顶冒出恶魔尖角、身后长出恶魔尾巴,手里倒提着一只嗷嗷大哭的小狐狸团子,面无表情地,将小狐狸团子塞进自己的血盆大口中…… 两眼一黑,秦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自己的幻觉惊得原地昏厥过去。 工作暂停!! 阿岚!舅舅马上就来救你了!!!! 普普通通的人工轮椅,被狐狸开出了迈巴赫的气势。望着转瞬间连人带轮椅一起消失在办公室里的一幕,被抛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怎么个事?” “好像是秦君的幼崽丢了。” “哈?!诅咒之种丢了??!卧槽卧槽卧槽东京要完蛋了!还不抓紧去找啊!!!!” 眨眼间,原本拥挤不堪的异闻五系管理官办公室一扫而空,转瞬间,只剩下几把还在滴溜溜转动的椅子,能够证明这里曾经有人待过。 —————— 是夜,11点。 黑黢黢的警察厅大楼里,只有属于异闻课的楼层依旧灯火通明。 [影大人在总部附近捕捉到一只陌生恶魔,已经移交给三头犬大人核实身份并审讯……] [五系成员玄猫在米花町附近捕捉到可疑气息,早川秋大人已经前往核实了……] [夜间巡查小队A54遭到袭击,目标种族不明,已协调附近巡查小队前往支援……] 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秦耐着性子,飞速浏览过部下呈上的工作报告,一份份详细批复。 时针一分一秒地走。 终于。 在桌上那一叠压在最下方的今日文书里,秦看到了——那一份自己迫切渴望得到的消息。 [米花町4丁目11番地,路过的小妖怪记忆里,出现了一只陌生的异常。——花江超可靠] 灯光闪烁。 明灭不定。 室内顶灯像是接触不良,又仿佛电路不稳,总之,在这个无数异常倾巢而出的雨夜,它在快速闪烁两下之后…… “噼啪。” 灭了。 手机屏幕亮起,秦很快给最后一份文书报告的题主回播了过去。 电话只响了两声,很快接通。 “在哪里。” 没有主语。 没有称谓。 简简单单一句话,声音有些哑,也有些冷,虽然音色一如既往地柔软,几乎让电话对方的“人”瞬间暴露出了恶魔的本相。 身体不由自主发着抖,花江蜷缩在雨夜的小巷里,握着手机,低声道:“米花町二丁目22番地……我目前正在这一户前方不远处的转角,您现在要过来吗?我去接您?” 米花町二丁目,22番地? 幽深的狐瞳微微眯起,秦心生异样。 这个地址…… 他斟酌了一下,没有思考太久,很快就点头:“我马上带人过去,你盯紧四周,别让玛奇玛的人趁乱溜进去挟持人质。” “好的!” 将手机从耳畔拿开,秦还没来得及将通话挂断,下一秒,却忽然感受到手机疯了似的不断震动。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秦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指尖,在怀疑手机漏电、和挂断之后转接来电之间,选择了后者。 熟悉的号码。 熟悉的声音。 只是…… “——秦哥哥!他们过去了!他们要杀了你!你快跑!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我马上就过去救你!!!!” 秦:“……” 撕心裂肺的咆哮声,震得狐狸耳尖一颤,险些当场失聪。 电话那头的人类幼崽似乎是在夺路狂奔,电话接通之后短短数秒的时间里,秦清晰听见了急促地喘息声、鞋尖踩踏水坑的啪嗒声、暴雨倾盆的谢幕声,以及…… “——我在加班。” “……” “……” 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片刻沉默后,柯南语气有些颤抖地缓缓开口:“你……你现在在哪里?” “办公室。” 柯南:“……” 秦尽可能用轻柔的声音问:“你现在还在外面,没回家?” 柯南:“……” “谁要杀我?” 嘟嘟—— 电话挂断。 秦愣了愣,心说柯南这孩子的叛逆期是不以外表年龄计算、而要以内心实际年龄进行继承吗? 不然怎么解释自己方才分明一句重话都没有,就问了几个问题,甚至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呢,小崽子“吧嗒”一下直接就把电话给撂了? 啧…… 然而,不等秦把叛逆期的问题琢磨明白,电话挂断的两秒之后,又一通视讯电话打到了秦的手机上。 秦一看备注。 ——[二胎]。 眸光流转,秦很快再次接通了电话。 被暴雨打湿了全部衣物的小侦探,此刻看上去,有点像是一只淋雨悲伤小咪。 于是,当这只淋雨小咪用他那双惊惶之色未消、却依旧清澈明亮的湿漉漉蓝眸眼巴巴望着你时,轻而易举就能激起目击者的怜爱。 “你、你你你没事?” 能言善辩的小侦探难得有些结巴。勉强定了定神,小侦探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要求秦转动镜头,拍摄自己身后的一切景象。 但秦还是拒绝了。 “不可以哦——我桌上摆了很多保密文件,要是不小心拍摄到镜头里的话,明天我就要因为渎职罪喜提半永久银手镯了。” 听秦这番玩笑话,柯南微微一愣,心却微不可察地松了下来。 秦问:“没带伞?需要我去接你回家吗?” 柯南苍白着脸,微微摇头。 他盯着镜头里监护人写满关切的面容,沉默一阵,说:“我……我今晚可能要晚一点回家……我今天的课后作业有几道题不会,我想去博士家请教一下……” 可这个临时编撰的谎言实在太过拙劣,更何况接下来要拿它去骗的,是一位心思机敏的警官先生。 柯南唇瓣嗫嚅一阵,到底是说不出话来了。 “小崽子。” 电话那头,似乎隐约传来一声低低的嘲笑。 柯南一愣,可不等他仔细分析,下一秒,电话里,便传来监护人柔软含笑的声音。 “雨停了吗?” “没、没有啊?” “那你抬头看看?” 柯南闻言,下意识抬起头。 下一秒,他的视线,便与头顶那位浑身湿漉漉、黑发紧贴脸颊的,阴湿女鬼版花江警官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 略微垂手,花江使了个巧劲,轻而易举将手机从柯南手里接过,低声说:“接到柯南了,秦大人。” “嗯,送他回家。” 柯南瞳孔一颤,慌忙跳脚想去抢回自己的手机:“我不能回你家!我会给你带去麻烦的!” “你给我找的麻烦还少吗?” 浑身衣物湿透,风一吹,回想起白日里那个刚转学过来的神秘少女一番言论,柯南便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那不一样!” “一样。” 柯南咬牙,声音猛然抬高了八个度:“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和你争论这件事!总之你今晚暂时先别回家,找个安全的地方——” “小舅舅?” 微带鼻音的软糯童声,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之间,悄然出现在这个雨夜的黑暗巷口。 花江的面色猛然剧变,一双双眼珠乱转的妖瞳几乎不受控制地在她脸上绽开。 柯南面色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回头! ——他撞入了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里。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柯南,又看了看花江手里闪着微光的小方块。 下一秒,她眼睛一亮,一头扎到手机跟前,冲小方块脆脆甜甜地喊了一声:“小舅舅!” 第182章 狐狐幼儿园 “……” “……”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在暴雨倾盆的伴奏音里,脸蛋圆圆、身材短短的小姑娘抖了抖身子,可怜巴巴地往花江用外套撑起的避雨处贴了贴。 “小舅舅……” 她又叫了一声,皱着小鼻子,贴在花江身上嗅嗅,又凑到旁边跟她差不多大的柯南颈边嗅嗅。 半晌之后,像是终于通过稀薄的气味确定了亲疏关系,小姑娘甩了甩湿漉漉的红毛,乐颠颠地靠到了柯南身边,亲昵贴贴。 然后…… “是崽崽!” 她欢快蹭蹭柯南,不顾对方僵硬的身体,冲花江手里拿着的那只小方块开心道:“换了一只、崽!偷蛋蛋喂崽崽,阿岚喜欢!” 柯南:“……?” 这么说着,像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决心,小姑娘左右看了看,伸手,抓起花江的手递到柯南嘴边,大方摆手:“请你、吃!” 柯南:“!!!” 花江:“……” 一番话,震得在场两人、以及电话那头的狐狸,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沉默无声,此刻却恍若震耳欲聋。 正在花江吃不准眼下两只幼崽的心思,准备舍身饲虎、壮士断腕之际,下一秒。 轮子碾压泥泞的黏腻声响,便猝不及防出现在了小巷巷口。 花江的眼底顿时爆发出一阵欣喜,绷紧的身躯也顿时放松了下来。 “秦大人。” 她转身,弯下腰,毕恭毕敬向来人行了一礼。 “嗯。” 熟悉的气息袭来。 红头发的小姑娘先是呆了一下,顺着花江的目光望过去后,猛的一下站起身,像个小炮弹似的,欢呼一声,一头便扎进了来人的怀里。 “小舅舅!” 小崽子的身后仿佛竖起了一条火红色的大尾巴,正冲着秦欢快摇晃。 “……”秦稳稳接住了小姑娘,垂眸,细细端详了一阵怀里幼崽,又凑近嗅了嗅,“阿岚?” “嘤!” 小家伙被秦抄起咯吱窝举在面前,也不生气,晃晃肉呼呼的小腿,笑嘻嘻地伸手向对方要抱抱:“小舅舅!想我!” “嗯。”秦的眸色软化了下来,眉宇间的疲惫似乎也淡了一些,“是的,我很想念阿岚。” 阿岚顿时翘起尾巴,圆圆的小脸上笑容灿烂至极:“阿岚!想!” 秦一怔。 “姐姐没教你说话?” 阿岚想了想:“教,睡觉。变,学厉害!” 这么说着,小家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了闪,视线游移到处乱飘,看天看地但就是不敢看秦的眼睛。 依据身为狐崽家长对崽的了解,秦大概翻译了一下—— 啊。 看来小家伙只有化形学的很认真,语言课全睡过去了。 不过…… 算了。 教狐狸说人话本来就有点违背物种天性,以后慢慢适应了就好了。 这么想着,溺爱崽崽的狐狸家长奖励似的贴贴小家伙额头,俯身,把狐崽放到了地上:“走吧,找地方避避雨。” 末了,顿了顿,扭头看向身后的黑暗。 “和我们一起吗,灰原小朋友?” 灰原? 小朋友? 不只是黏着秦舅舅长舅舅短的小阿岚,一旁CPU都快冒烟的柯南也是一愣,顺着秦的眼神看向他的身后。 下一秒。 “——是你?!” 原本安静如鹌鹑的柯南当场炸毛,一跃而起,挡在秦和小阿岚的身前,眼神警惕且愤怒地凝着对面的少女:“我的事情和他们都没有关系!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 茶发少女撑着一把黑伞,静静站在雨里,没有说话。 那把黑伞很宽大,伞骨上能清晰看见警察厅的特殊标识,柯南一眼便能认出——那是秦从警察厅回家的伞。 可…… ——那把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对方到底是怎么和秦知也搭上关系的? 既然雪莉能悄无声息靠近秦知也,那么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组织,该不会也在筹谋着要对秦知也动手吧?! 思及此处,柯南只觉浑身发寒,毛骨悚然。 他猛地抬起头,刚想要告诫秦离对方远些,下一瞬,却见秦温和地冲少女招了招手,雨幕如雾,更衬得眉眼温润。 “过来,好孩子。” 茶发少女沉默着,撑着伞,一步步靠近。 此刻的她,浑身早已没了方才与柯南针锋相对时的冰冷与阴郁,也不似先前在目暮警官面前刻意演绎出的柔弱。 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却安静冷淡。 缓步来到了秦的轮椅跟前,少女将伞举高了些,正好将对方连人带轮椅一起避入伞下。 “谢谢你的伞。” 她轻声说。 回应她的,是秦递过来的一袋小苏打饼干。 秦弯弯眼角,语气轻柔:“博士提交的领养申请我看过了,符合领养人要求,所以下午的时候,我拜托警视厅的同事帮忙加急批复了。相关文件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不必担心。” 茶发少女仰着头,沉默地望着他。 半晌之后,轻轻点头。 “谢谢。” 阿岚趴在秦的轮椅另一侧扶手上,闻言,探头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陌生的人类幼崽。 盯—— 茶发少女同样回望着阿岚。 片刻之后,她错开视线,低下头,不再理睬在场其他人。 气氛瞬间冷却。 被浓度过高的幼崽们包围在内的秦,此刻开始有点蠢蠢欲动想摇尾巴了。 但…… 不可以。 他现在的身份是幼崽家长,他得表现得更加沉稳、更加值得被幼崽依靠一些才行。 轻咳一声,秦接过灰原小朋友手里的伞,将三只崽全部囊括到伞下之后,带着遗传小崽崽们就近涌入了阿笠博士家。 …… …… “总之,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柯南咽了咽口水,抿了一下讲话太多导致干裂的唇瓣。 “——那个以酒名作为代号的黑衣组织很危险,如果被他们得知我的存在之后,组织一定会派遣杀手追杀和我有关的所有人的。” 他一瞬不瞬注视着秦那张线条优越的侧脸,迟疑了又迟疑,犹豫了复犹豫,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 “我本来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你,毕竟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可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突然……很抱歉,秦哥哥,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存在目的的,我想通过你的关系网和情报继续追查黑衣组织的事。” 秦眨了眨眼。 啊,所以这孩子突然变回幼年期,居然不是因为诅咒之种突然变异这才导致的啊。 “没关系。” 秦给他递了一条干毛巾,示意柯南擦擦湿发。 柯南看着他,眼底的愧疚和心虚,并没有因为轻而易举的原谅而有丝毫减轻,反而更加浓郁了。 他张了张嘴,混乱的思绪哽在喉间,叫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拍拍二胎的脑壳,就像在挑选成熟西瓜的瓜农。 “下一次,需要帮忙可以直接告诉我的。黑衣组织的事我会帮你关注着,之后有消息的话,我随时告知你。” 柯南:“……” 莫名有一种欺骗傻白甜监护人感情的内疚感,是晚上睡不着坐起来都会啪啪给自己两巴掌的程度…… 他真坏,真的_(:з」∠)_ 一只幼崽陷入了自闭,秦顿了顿,忽略趴在自己轮椅上蹭来蹭去的阿岚崽崽,扭头去看另一只幼崽。 “——灰原还记得多少有关药物的信息?” 灰原哀捧着热可可,表情淡淡:“太多了,没办法全部记住。” 秦指了一下隔壁抱着游戏机爱不释手的部下:“不介意的话,花江可以帮你回忆起一部分。” 灰原哀:“……?” 忽然被cue,蹲在墙角扣地砖的花江一个激灵,下一秒,下巴上就睁开了一只写满惊恐的漆黑眼珠。 柯南:“!” 灰原哀:“……!” 阿笠博士:“!!!!!!” 阿岚小眼神“嗖”一下亮了起来,蛄蛹两下站直身子,张开手就要往花江跟前扑:“眼睛!要摸摸!” 不等花江回答,下一秒,小狐狸崽崽的后脖颈就被秦拎住了。 “眼珠不可以摸。” 阿岚眼珠转了转,又看向沙发上那只漂亮又冷淡的人类幼崽:“摸……人人!” “人也不可以随便摸,这样做很没礼貌的。”秦敲了敲小狐崽的额头,思忖片刻后,告诫她,“随便触摸人类的话,是会被当成变态流氓,然后被暴揍一顿的哦。” 阿岚:“!!” 阿岚:“嘤……” 一只小狐狸崽崽呆了呆,很快就忽然萎靡下去,垂头丧气,“噗叽”一下栽在地板上,cos起了狐狸毯子。 ——眼里都没有光了呢,小阿岚。 看看故意吓唬幼崽的恶趣味监护人,又看看地上一声不吭默默打滚的小姑娘,柯南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终。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伸手,把秦知也随地大小喂的饼干分出一袋,递给地上那只据说是监护人侄女的小朋友,然后准备把人扶起来。 “别哭了……” 下一秒。 感受到手背上微微的刺痛,柯南睁大了眼睛,奋力挣扎:“等等、人也不可以吃啊——快松口!!” “舅舅,没说!” “没说不代表这种事就可以啊!!!总之你快松口!好痛啊!!” “吃,饼干!人,吃!” “饼干可以吃,我不可以吃!!” “……” “……” 乌烟瘴气。 一室混乱。 在两小只拉拉扯扯吵架、博士在一旁焦头烂额劝架的背景音里,灰原哀沉默片刻,冲秦摇了摇头。 “——记忆是很私密的东西,抱歉,我不打算将它对外开放。” 秦点点头,也不强求:“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可以找我,我就住隔壁的13番地。” 灰原哀一言不发,捧着马克杯,默默啜饮杯内冒着热气的可可。 另一边,两只幼崽的菜鸡互啄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博士虽然竭尽全力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的调停之下,终于,两只崽一左一右,被秦拎了起来。 “阿岚,和柯南道歉。”秦晃晃已经化为原型的小红团子,“人类不可以吃,不可以摸,更不可以舔。你应该像对待陌生的同类一样,和人类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 “社交……距离?” 秦:“……” 大意了,忘了家里的狐狸崽崽也和以前的自己一样没文化。 秦紧急调整思路:“人类很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死掉的,所以你要非常小心地对待他们,注意不要伤害他们。” “死掉……” 阿岚陷入了沉思。 片刻过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阿岚小朋友那张圆圆的小脸蛋,忽然一下子皱在了一起。 众目睽睽之下,她猛的扭头,冲秦拎在另一只手上的柯南认真说:“对不起!我,保护你!不吃你!” 柯南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秦,又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熊孩子,张了张嘴,半晌之后憋出来一句:“……我才不会轻易死掉啊!” 小阿岚蛋花眼:“呜……” 柯南麻了。 “喂!你你你别哭啊!不要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啊!!……” 嗯嗯。 小崽们相处很融洽。 秦对此老怀甚慰。 他拎着小阿岚抖了抖:“一会儿我就给贞姐打电话,让贞姐接你回去。” 小阿岚想了想。 “不要!” 秦盯着她,失笑,耐心哄:“那阿岚想要什么呀?” 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柯南和灰原哀身上一扫而过,毛茸茸的小狐狸团子歪头思考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挥: “——阿岚、上学!” 第183章 警官,捞捞,QAQ 听听! 听听! 在这个妖怪普遍不学无术的世界上,居然有妖怪主动提议要去读书!!!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 秦一时间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反应过来之后,他一把抄起小狐狸团子,相当响亮地就在阿岚的脑瓜顶上吧唧了好几口。 松开崽崽之后,他依旧兴奋,在博士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来来回回驾驶着轮椅乱窜。 ——啊啊啊啊啊啊!他们家终于祖坟冒青烟,马上要出一个有文化有涵养的小天才狐狸了! 光耀门楣! 光宗耀祖! 在一屋子人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视下,秦举着小狐狸团子的手,温柔得仿佛捧着一盏易碎的琉璃器皿。 “你真要去读书?”秦低头,认真的目光对视阿岚的。 阿岚小狐狸想了想,点点头。 “弟弟,妹妹、可爱!贴贴人人!” 她很开心地摇起了尾巴,尾巴摇动时带起的呼呼风声,刮的她小舅舅脸蛋子隐隐生疼。 于是。 短暂沉默过后。 在基因突变的小狐狸崽崽满眼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她亲爱的小舅舅沉吟片刻,大手一挥,果断开口:“明天我就去给你上户口,下午就转学到柯南班上!” 阿岚:“!” 小狐崽一下子便兴奋起来,扑到秦的颈窝乱蹭乱舔,热情得仿佛一只温顺亲人的小狗。 大狐狸同样兴奋,任由小崽在自己头顶趴成一顶狐狸帽子,顶着崽崽,兴奋搓手手:“是的是的,去柯南的班上……柯南很聪明,成绩也会,一定能教好咱们家阿岚的,是不是?” 是不是? 顶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灼热的目光,柯南抽了抽嘴角,望着阿岚此刻那双尚未被知识污染的、明媚又生机勃勃的眼睛,回想起眼下局势,沉思片刻后,严肃问秦:“确定要让……” 他看了看小狐狸,想了想,把到嘴边的“它”换成了人称代词“她”。 “——你确定要让她待在你身边吗,秦哥哥?” 秦歪了歪头,被他顶在头上的小阿岚也同款歪头。 1+1>2=可爱暴击! 就连一旁冷淡如灰原哀,都将目光若有若无落到了小狐狸崽崽的身上。 被两只狐狸凝视的柯南“……”片刻,有些无奈道:“你应该也知道的,我们身上都有秘密,现在的处境很凶险,可能随时会遇到危险,在这个时候留她在身边,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至于上学……” 他想了想。 “——反正妖怪寿命都很长的吧?等我们身上的麻烦处理完之后,再接阿岚来身边,到那时候应该就没问题了。” 对方所说的话很有道理,在眼下这种局势之下,留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狐崽在身边,阿岚的生命安全实在不太能够保证。 学习的事委实不急。学好了,锦上添花,光耀门楣;学不上,也不影响阿岚在姐姐的教导下成为一只优秀的成年狐狸。 只是…… 很快,秦的心里就有了决断。 他将狐狸帽子从头顶摘下来,摸摸幼崽的脑袋瓜,望着对方楚楚可怜的小眼神,慢慢说:“阿岚想上学?” 小狐狸眼睛一亮,连忙用力点头。 “可是,待在我身边会很危险的。” 阿岚立刻呲出一口还没长齐的小白牙:“阿岚厉害!不怕!” “阿岚真棒,”秦又摸了摸狐崽的脑袋,随后,在柯南并不赞同的目光注视下,弯了弯唇角,“喜欢读书是好事。多读书,才能通晓事理,掌握知识。” “阿岚的化形学的很好,之前变化的人形很完美,就连一点妖怪的特征都没有留下。” 小狐狸挺起了胸脯,小模样很是骄傲。 秦捏捏狐崽的耳尖,语气很轻柔:“阿岚毛茸茸的耳朵很可爱,所以,以后上学的时候,阿岚把耳朵露出来,好不好?” 阿岚愣了一下,赤红色镶黑边的耳尖下意识竖起,一时没注意,一下就从秦的指间溜了出来。 但阿岚一向信任秦这位并无血缘羁绊的同族长辈,于是,只短暂犹豫了一下之后,就点了头:“好!” “好孩子。” 秦揉了揉小家伙的下巴,引来小狐狸惬意眯眼,一阵嘤嘤嘤。 柯南看着两只狐狸的互动,神色变幻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望向秦时眼底带了些微妙,皱起眉,提醒:“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那种事很危险,你总不至于二十四小时跟着她吧?” 秦:“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 柯南有一瞬间的懵逼:“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莞尔。 “教你一招阳谋,小侦探——人们的关注就像是镁光灯,聚焦的多了,阴影就无处遁形。” 闻听此言,柯南的眼神变了变,视线在秦知也和对方怀里的小狐狸身上来回游移,心绪纷杂,欲言又止。 他似乎想了很多,也有很多话想要对秦说。只是,当对上那双通透却空荡如虚无的鎏金色眸子之后,一切到嘴边的话,便都就此止步,再无出口的机会了。 沉默一阵,他说:“我还有些事要跟博士和灰原说。秦哥哥,你先带阿岚回家休息吧。” 秦点头,趴在秦怀里的阿岚见状,也跟着点头。 “——早点回来,路上注意安全。”临被花江推走之前,秦回眸,凝了一眼沙发上端坐的清冷少女。 “……”柯南抽了抽嘴角,“没记错的话,咱家和这里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百米。” 秦施施然转回身:“谁知道叛逆期青少年会做出什么事?听说人类青春期的时候,都喜欢做一些中二的事,比如在雨中狂奔演绎青春疼痛文学。又比如……慷慨悲壮决心当一回孤胆英雄。” 柯·青春疼痛文学·孤胆英雄·南:“……” —————— 阿岚的入学申请,办理得并不算太过顺利。 在日本各大学校隐姓埋名、悄悄学习的异常并不算少,但他们将自己的首尾都处理的很干净,平时伪装人类时做的滴水不漏,因此多年求学下来,并没有人类知道,自己身边这位关系要好的同窗,其实是个本相狰狞可怕的异常。 规则不可以破坏,但只要维护规则的人并不知晓有人在破坏规则,那么一切都能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这样虚伪的平和从异常出现时便一直存在,直到如今,却在一只头顶狐耳、笑容甜软的狐狸幼崽跨入帝丹小学大门时,被击了个粉碎。 日本高层内部,试图通过掩埋异常存在、由此攫取对绝大数异常掌控力的势力,几乎是在秦牵着阿岚的小手出现在学校的瞬间,便纷纷色变。 有人痛斥秦为人偏私狂悖,胆敢公然将妖怪放入小学,丝毫不在意学校里那些毫无自保能力的人类孩子的安危。 秦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在对方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自己脸上之际,凉凉抬眸:“阿岚情绪很稳定,不咬人,更不吃人。” “……”那位警视长噎了噎,恼羞成怒,“现在不是讨论咬不咬人的问题!你怎么能放妖怪进入学校?这不符合规矩!” “规矩?” 秦挑起眉梢,语气很淡:“不好意思,在下才疏学浅,倒是不知道什么规矩规定了妖怪不能进入学校学习知识。” 他顿了顿,继而话锋一转。 “不过……长官大人既然说有,那就一定是有依据的——魅,替我把我桌上的《警察行为规范纲要》拿过来,我请长官为我指明出处。” “是。”魅答应的很快,身影顷刻间消失在了异闻课会议室里。 那位气势汹汹过来兴师问罪的警视长愣了愣,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有些勉强地继续说:“可之前从来没有过……” “从来没有过,就对么?” 对方皱紧眉头、冥思苦想,似乎是想要出言反驳,可还不等他开口,秦就率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好了,今日的会就暂且开到这里吧。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在下还要去接幼崽放学,恐怕没时间继续陪同几位。” 这么说着,秦转头看向上首坐着的异闻课参事官:“在下先行一步。” 参事官悄咪咪观察了一下秦的脸色,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相当好说话地一挥手:“幼崽的确重要,秦君快去吧!以后有时间的话,记得带阿岚来联谊会玩啊,大家都很喜欢那孩子呢!” 秦笑了笑:“会的。” 由阴阳师推着走出警察厅大门之后,秦和对方道别。 阴阳师盯着秦,看了一会儿后,从宽大的羽织里慢吞吞翻出一只新款男士皮包。 啪—— 他将一沓子符纸重重拍在了秦的手心。 做完这一切后,他尤嫌不够,翻了翻自己的库存,陆陆续续又掏出不老少图案、功能各异的符纸,一股脑全部塞给了秦。 “给你家小狐崽的。” 他说。 “是个很勇敢的孩子。不管我们做的事能不能成功,那孩子的作为,都一定会记录在人与异常相交的历史文献里。” 秦没有拒绝同事的好意。 诅咒之种本就危险,如今加上一个被许多人视作眼中钉的阿岚、以及另一个身份敏感的隔壁邻居灰原哀,为了保证幼崽们上放学路上的安全,秦不顾两个人类幼崽的反对,坚持接送三小只上放学。 今天也是一样的。 只是,当他乘着轮椅按时来到学校门口时,却被门卫告知,今天学校下午有活动,早早就放了学,他们家的三个崽,早在几个小时前就踩着下课铃飞奔上了一辆金龟车。 秦:“……” 他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情绪:“……金龟车?” “是啊是啊,开车的好像是个上了年纪的矮胖老人吧?看上去很和善的样子……” 金龟车,矮胖老人。 很好。 要素齐全。 没做他想,很快,秦就把电话给阿笠博士播了过去。 嘟嘟两声忙音过后,通话很快就被接通。 “喂——” 秦的开场白甚至还没有机会念完,下一秒,电话那头就传来阿笠博士惊喜之中夹杂着心虚的声音。 “咳、那个……” “秦警官,你现在有空吗?方便的话,能麻烦你来警视厅捞我们一下吗?” 第184章 两种血液 三个小时前刚刚逃离的加班地狱的秦警官,在三个小时之后,再度不情不愿地折返了回来。 很难描述此刻秦警官的心情。 望着整整齐齐排坐在笔录室里的三小只,秦警官沉默良久,扭头,问身边的珊瑚头警官:“这是怎么回事?” 珊瑚头警官摸了摸后脑勺:“啊啊、是这样的,秦警官——阿笠先生和这几个孩子过来探望广田教授的时候,结果正好撞上广田教授遭人谋杀的现场。不过,幸好有阿笠博士的帮助,我们这才能顺利侦破这起恶性杀人案。” 秦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那么,叫我来是为了……?” 珊瑚头警官沉默了一下,指指三个孩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啃桌角的红毛小萝莉。 “那孩子……” 秦心里一咯噔:“她怎么了?” 阿岚该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人了吧? 不应该啊!他这段时间千叮咛万嘱咐,耳提面命,要求那小狐狸崽子绝对不可以生啃活人—— ……等等。 秦的声音隐隐有些发紧:“那孩子,该不会……” ——该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死者给吃了吧?! 想想吧!脸蛋白净、看上去可可爱爱的狐耳小萝莉,在在场所有警员惊恐的目光注视下,捏起死者的一条腿,啊呜一口下去,满脸溅血,小手一挥,豪气万丈道: “——再给洒家上两壶烧酒!” “……” “……” 画面太美,秦有些接受不能。 好在事情并没有发展到这一步。 珊瑚头的警官先生,用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握拳抵唇,轻咳一声:“那孩子,把作为重要物证的磁带,塞嘴里了。” 哦。 只是吃了一盘磁带啊。 秦面色松缓下来,抬手,示意身后兼职生活助理的三头犬将钱包递给自己:“多少钱?在下愿意原价赔偿。” 珊瑚头警官的表情更奇怪了。 “那是案件的重要物证。”他提醒。 秦点头:“所以,案子结了吗?” “……”珊瑚头警官愣了好半天,面色挣扎许久,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这不是赔偿的问题,那孩子身份特殊,又吃了物证,秦警官身为监护人,是需要出具一份事件特别说明材料并签字的——这就是我拜托阿笠先生通知您过来的主要原因。” 事件说明…… 秦那颗不学无术的脑袋瓜子,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了。 他想了想,将希冀的目光投向身后的三头犬。 迎着首领充满信任的眼神,三头犬一挺胸膛,沉稳点头道:“——文书可以用爪印写吗?不好意思,我上学期的人类文学必修课挂了,暂时还没补考通过。” 秦:“……算了。” 早知道今天有这么一茬,下班的时候就该拐aki跟自己一起。 蔫哒哒的,大狐狸拿着一份静冈县警察署的报告文书,面色灰败、双目无神地被三头犬推进了笔录室里。 小狐狸见状,当即大惊失色。 啃桌角磨牙行为终止,她一个飞扑窜到了小舅舅面前,揪着小舅舅衣领用力摇晃,并嚎啕大哭:“舅舅不要死——!!” 好一个气势磅礴! 好一个撕心裂肺! 小狐狸崽子身后,柯南嘴角微抽,戳了戳狐崽的后脑勺,无语叹息:“你别哭了,秦哥哥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灰原哀坐的离秦有些远,见状,并没有凑过来,只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但那频频移向这边的目光,却是暴露了自己心中所想。 阿笠博士有些愧疚道:“抱歉啊,秦警官,是我没看好阿岚……” 秦有气无力地摇头。 “跟我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吧……我现在就起草,等天亮之前,应该能编完一份完整的报告。” “我!我知道!” 小阿岚把爪子举得高高的,头顶那对火红色的狐狸耳朵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哀酱需要磁带!阿岚帮哀酱找磁带!” “找到了吗?” “嗯嗯!”小阿岚乌溜溜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很是骄傲地道,“找到磁带了!但是!哀酱不要了……” “——磁带内容被人清空了,很可能是组织的人提前一步找到、将磁带里的内容全部格式化了。” 旁边,少女清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秦偏头去看:“磁带,很重要吗?” 闻言,灰原哀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捧起一次性纸杯,轻轻抿了一口早已不复温热的茶水。 许久之后。 她说。 “不重要。” 不重要吗? 深深看了一眼少女在灯光映照之下,显得面无表情、冷漠如冰的面容,秦顿了顿,说了声“好”,接着再无他话。 雪白的发丝在灯光之下微微摇晃,成年狐狸握着笔,用一种苦大仇深的表情,伏案疾笔。 半小时后…… 饿的头昏眼花、又开始啃桌角的阿岚,被珊瑚头警官带去警署食堂,饱饱投喂了一顿超绝西瓜皮炒饭。 两小时后…… 小侦探困到极致,翻着白眼,一头撞上了隔壁盯着今日晚报发呆的灰原哀。灰原哀被猛然一头撞上,重心不稳,两只幼崽叽里咕噜一路滚入会议桌下,巨大的噪音吓得值班人员拎起警棍破门而入。 三小时后。 在大家彻底困昏过去之前,东拼西凑写完了一份就连参考内容都没有的、前所未见的全新事件说明内容——《有关第一现场目击者服用案件重要物证的情况说明》。 谢邀,活狐微死:) 收拾收拾走出静冈县警署之后,天光已经快要破晓了。 秦照例是没有车的,但在场连人带妖一共三大三小,阿笠博士的金龟车显然是不够坐的。 经过一番权衡,秦将目光落在了事不关己舔爪子的三头犬身上。 三头犬:“……?” “变回去,你趴后备箱。” 三头犬:“……” 四目相对,三头犬本就软塌塌盖在脑瓜顶上的耳朵,慢慢地、慢慢地垂得更低了。 五秒钟后。 一只夹着尾巴的黑毛细狗,垂头丧气地钻进了后备箱里。 启程返航。 回家路上是阿笠博士开车,秦坐在副驾,被文书折磨得一点精气神也无,上车之后迷迷瞪瞪就开始犯困。 期间后排的三小只似乎是在说着什么话,秦没听清,也不打算细听。 半梦半醒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秦听见几声低语。 “市面上流传出来的强效治愈针剂……” “没错,的确来自黑衣组织,就是我参与研发的aptx4869削弱版,核心成分提取浓度只有0.003%……” “成分母体来自动物……” 秦体内的那点子瞌睡虫,忽然一下子全醒了。 并没有睁开眼睛,成熟的狐狸悄悄竖起耳朵,仔细听车内几人的对话。 柯南:“你的意思是——那种让我身体缩小的毒药,是从动物体内提取因子制造出来的?别开玩笑了!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动物地体内,会存在有‘能刺激细胞活性,在短时间内进行大批量能量转换、促进细胞新陈代谢,从而达成快速治愈伤口作用’的成分!” 灰原哀语气淡淡:“你没听说过,只能说明你学识浅薄。” 柯南面上浮起一抹怒意:“那你倒是说说,那种成分到底是什么?!” “是血。” 柯南:“?” “就是血,”灰原哀的表情很笃定,“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种那种因子,提取自截然不同的两种血液。” 柯南愣住了,阿笠博士也陷入了沉思。 灰原哀却并没有理会他们,甚至也没在意趴在自己肩膀上,像只小狗一样这里闻闻、那里嗅嗅的阿岚,语气沉沉,继续道: “——我平时的研究,大多采用的是一种鲜红色的血液。一直到后来,APTX4869这个项目出现重大进展之后,我的研究所里,才第一次收到一支两毫升装的,呈现出淡金色泽的全新血液载体。” “我对比过DNA,两种血液虽然来自不同动物体内,但是其中蕴含的、能够刺激细胞活性的成分,却全然一致。” 阿笠博士略微迟疑,问:“小哀,你的意思是,两个种族不同的动物,体内缺含有相同的刺激细胞活性成分?” “嗯。” “那么,我想询问一下——既然对比过两种血液的DNA,那么,这两种血液,到底来自于那两种动物母体呢?” “鲜红色血液,来自于一只猫。” “……猫?” 不只是阿笠博士,一旁专心致志听讲的柯南也愣住了。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脸上,竟不约而同呈现出犹豫、疑惑、最后归于迷茫的表情。 灰原哀“嗯”了一声:“鲜红色血液里血细胞的遗传物质显示,它的确来自于一只猫。” 闻言,柯南皱眉,追问:“那么,那种很稀少的金色血液呢?据我所知,如果不通过分离制备技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任何血液,先天就呈现出淡金色!” 灰原哀望着他,没说话。 车内忽然就陷入了一阵死一样的静默。 片刻过后,灰原哀收回视线,顿了顿后,那双比天池水还要清冷的眸子,却是忽然转向了后视镜。 后视镜里。 后座,小阿岚依旧趴在灰原哀的怀里,此刻正无忧无虑地拨弄着她的短发。前座,陷入沉睡的某人,呼吸却不像睡熟的人那样平静、清浅。 甚至带了些不自觉的屏息。 静静端祥了后视镜几秒,灰原哀扯了扯唇角,忽而,丢下了一个令车内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答案。 “——那种淡金色的血液,来自于,一只狐狸。” 第185章 拿回来 那种淡金色的血液,来自于…… “狐狸?” 阿岚忽然竖起了两只火红色的大耳朵,疑惑歪头,抬手指了指自己: “——阿岚的血吗?” 灰原哀定定的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后,她抬手,拨开了小狐狸幼崽指向自己鼻尖的手指头。 “也许。” “可是,阿岚,没有受过伤。” 阿岚现在的人话,说的要比之前顺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长难句对她来说,依旧是个不小的挑战。 灰原哀想了一阵,说:“或许来自其他狐狸,也不一定。” 话音落地,出乎意料的,灰原哀并没有得到小狐狸热情的回复。 ——阿岚此刻,正直勾勾注视着灰原哀。 像是在分辨什么,又仿佛只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一时之间,难以挣脱开来。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 片刻过后,灰原哀有些惊讶地发现,在阿岚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上,忽然慢慢地,浮现出了一种极不协调的怨毒与仇恨。 两枚尖尖的小犬牙不知什么时候悄然伸长,抵住了嘴唇。 阿岚那双黑黝黝的瞳孔里倒映出灰原哀的脸。 “不会有其他狐狸了。” 妖相毕露的红发少女这样说。 “——其他的狐狸,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掉了。只有我们。只活下来我们。” “……” “……” 那双瞳孔里浮现出的悲哀意味,实在太过浓烈。沐浴在那样一种铺天盖地的情绪里,灰原哀有那么一瞬,仿佛嗅到了一股子浓烈至极的血腥味。 悲伤伴随腥锈,一起被面前这只尚且年幼的狐狸幼崽漠然饮下。 ——那一定是一段很不愉快地记忆。 不…… 不只是不愉快。 现在的阿岚,只是一只刚学会化形没多久的小狐狸。 而,能够让尚且懵懂的狐狸幼崽,流露出那样一种近乎癫狂的恨意…… 很显然,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很可能就曾经发生过一起针对狐狸的残酷血案。 灰原哀一言不发望着阿岚,望着对方眼里跳跃的毒火,心头有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情绪缓缓涌动,缓缓的,唤醒着某些被她刻意掩藏的特质。 她没有说话,望着阿岚的眼神里,却早已席卷了万千波澜。 一旁的柯南见她们各自沉默下来,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问:“阿岚,你刚才说,「你们」?意思是,除了你之外,就只有……”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熟睡的秦知也。 紧接着,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似的,柯南眼睛里飞快闪过一道白光,声音很快沉了下去: “——的确,日本狐狸原本据说并不罕见,城市的街道和下水道偶尔都能捕捉到它们的行迹。但是,最近十几年里,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确再也没听说过,有人目击野生狐狸的报道。现在的孩子想要看狐狸,只能去动物园或者马戏团了。” 阿岚闻言,咧了咧嘴角,圆润可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天真到近乎于残忍的笑。 “对呀。” 赤狐幼崽笑眯眯地说。 “——狐狸,全部都死光啦!只剩我们啦!” 但,对于这个「我们」指代的究竟是谁,小小的阿岚撑着后座晃着小腿,始终没有出言解释什么。 她的嘴里哼起了一支曲调破碎的小调。 “那天夕阳下的小红蜻蜓,还记得吗……” “从碎梦中踏出的鹿呀,在山间田埂采摘桑葚,放入笼中……” 狐狸少女的嗓音继承了先辈的柔软甜润,哼起这支不成调的小曲时,除了轻快,更多的,却是一种叫人怅然若失的愁绪。 像是在回忆。 但更多的,却仿佛对某种再也无法回去的岁月,致以最深切而又哀伤的告别。 灰原哀安静的听着。 一直到阿岚将歌重复第四遍时,她这才轻声问:“这首歌,叫什么?” 阿岚的歌声被打断,也不生气,歪头思考了一阵后,说:“不知道呀。” 她晃着小腿,撑着下巴,眼睛弯成月牙儿:“是裴教的,阿岚不知道,叫什么哦。” 裴? 陌生的名字,让灰原哀的眼神微微一动。 旁边的柯南也顺口问:“裴?是你朋友的名字吗?” “不是哦,”阿岚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裴,是小舅舅的朋友哦。” 柯南和灰原哀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后视镜。 副驾驶位置上,成年的狐狸依旧沉睡着,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太累的关系,苍白的脸上,眼下隐隐浮现出一抹青黑。 阿岚也随两人的目光看去。 片刻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忽然软绵绵地问:“——哀酱,金色的血,在哪里?” 灰原哀悚然一惊,猛然回头看她。 “……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岚很认真地伸出一只手:“血液,要,拿回来。” “他们很厉害,”灰原哀的脸色冷了下去,注视着阿岚圆滚滚的脸蛋,一字一句道,“不想死的话,就离那些穿着黑色大衣的可疑人士远一点。” 阿岚的眼珠骨碌碌转了转,“哦”了一声,闭上嘴,不吱声了。 于是一路无话。 …… …… 次日清晨,阿笠博士的金龟车,缓缓停在了米花町二丁目13番地。 轻轻推醒副驾沉睡着的秦警官,阿笠博士很友善地询问腿脚不便的警官先生,是否需要自己帮助下车。 秦揉了揉尚且惺忪的睡眼,摇头。 黑色细犬已经从后备箱跳了下来。 抖抖毛毛后,细狗很快化作一个宽肩窄腰的英俊青年,微微俯身,一把将秦从副驾上捞了出来,妥妥贴贴地把自家首领安放在了轮椅之上。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看的旁边随时准备搭把手的柯南忍不住咋舌。 秦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 低头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完全不着急的三只小崽子,秦眨了眨眼,问:“今天,不上课吗?” 还是小阿岚率先举手。 “活动!放假!” “又放假啊……” 叹了口气,秦捏了捏小阿岚的脸蛋。 迎着柯南隐约带了些暗喜与希冀的眼神,秦弯眸,无视对方瞬间垮下的表情,温声道:“虽然放假来的有些突然,但,不用担心——不会影响你的格斗课正常授课的。我这就打电话问问,看哪位警官先生今天轮休,能过来家里教课。” 柯南大惊失色:“等等、我不——” “——哦对了,谢谢你提醒。” 秦回眸,看了一眼抱着自己小腿嘿嘿直乐的小阿岚,笑眯眯揉了揉小家伙的红毛。 “不只是你,差点就忘记了咱们家小阿岚呢~” 小阿岚歪头,狐狸耳朵抖了抖:“嘤?” 秦眼神和蔼,柔声询问:“阿岚想不想学打架?学会打架之后,能更好的保护大家,保护你喜欢的人人哦?” 小阿岚想了想,果断点头:“要!” “好孩子,”秦温柔地拍拍小家伙的脑袋瓜,“那么,以后你就和柯南一起上小班吧~灰原要不要一起?” 灰原哀后退一步,站到了阿笠博士身边,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好吧。 秦听到这话,也不失望,和阿笠博士、灰原哀挥手道别后,给自家几只大崽打去了电话。 一番沟通之后。 “萩原警官一会儿就到,他问你们早餐想吃什么,他可以帮忙带哦。” 柯南笑容勉强:“不、不用了吧……” 小阿岚倒是兴致勃勃,掰着手指数:“野鸡蛋,鹌鹑蛋,孔雀蛋,燕子蛋,乌鸦蛋,山雀蛋……” 秦脸上的表情,随着小狐崽一连串报菜名似的发言,一寸一寸地,裂开了。 一直到手机那头传出好几声疑惑的“喂喂喂”,秦这才紧急调整好心态,斩钉截铁道:“——他们想吃茶叶蛋,拜托了。”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体贴询问:“早餐只要茶叶蛋吗?会不会有点单调啊?” 秦语气不善:“早上随便吃点,反正等会挨揍都要消化掉。” “……”大概从秦教官的话里品出了点特别的意味,萩原研二闷笑一声,好言哄道,“和小朋友置什么气啊?好啦好啦,等下我给秦老师带超级无敌巨巨巨——豪华现烘焙面包,好不好呀?” 秦哼了一声:“你哄小孩呢?” “没有呀~”萩原研二心情很好地笑,很有几分矫揉造作地道,“听不出来吗?我在讨全世界最最善良帅气勇敢机智的秦老师欢心呀~” 被情商拉满的大崽哄得通体舒畅,秦愉快地眯起眼睛,抖了抖狐耳。 他咳嗽一声:“随便买点小面包就好了,家里还有上次松田送的。” “小阵平送的是小阵平心意,研二酱送的是研二酱心意,这两者可不一样,秦老师可不能混为一谈哦?” 秦沉默了一下:“你昨晚,赶了几场联谊会?” 萩原研二大惊,稀奇道:“秦老师怎么知道的?我昨天下班之后参加了三场哦!最后一场联谊会散场已经快要一点啦!” 他紧接着又用那种轻佻又尾音上翘的语气,笑吟吟道:“研二快递,使命必达~十分期待与您在二十分钟之后的相见哦,秦老师~” ……这还用问他怎么知道的? 秦面无表情,挂断了电话。 ——萩原警官,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已经快要被那该死的联谊会给腌入味了啊喂! …… …… 等萩原研二开着他那辆骚包至极的马自达闪亮登场之后,秦就由三头犬陪着,去了一趟警察厅。 有条不紊处理完今日份公务之后,他屈指,轻叩桌面。 “花江。” 身后的阴影一阵浮动,很快,眼珠乱转的花江便从黑暗之中走出。 “愿为您效劳,秦大人。” 她闭上了多余的眼睛,只留一双属于人类的眼,安静凝视着秦。 “灰原哀的记忆,读取成功了吗?” 分明早就被灰原哀本人拒绝过的提议,在这一刻,却没有丝毫停顿地摆在了花江的面前。 大妖的表情,在这一刻,冷漠到近乎无情。 “一路上给你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花江。” “——作为影子,你应该时刻关注主人的需求、时刻准备好为主人排忧解难的,是不是?” 第186章 忠告 花江的瞳孔下意识颤了颤。 秦询问她的语气并不如何疾言厉色,但她明白对方的意思——如果给不出对方想要的结果,今夜之后,自己恐怕就要再去刑讯室走一遭了。 只是窥探记忆的话…… 只是窥探一个体内没有任何异常能量护身的人类幼崽的记忆,这对遗忘恶魔来说,并不困难,不是吗? 在大妖恍如实质的目光注视之下,花江弯下脊梁,于万籁俱寂中,听见了自己谦卑的声音。 “——幸不辱命。” 攀在一旁书架上的乌鸫歪了一下小脑袋,望向秦,声音压的很轻:“那个人类,不是说不喜欢被窥探记忆吗?” “……” “您不是……” 答应不会那样做了吗? 后半截话乌鸫没有说完,因为它清晰看见,大妖那双半隐没在光暗之间的眸子,闪烁着类似偏执、类似悲哀的莹润。 像眼泪,更像碎成刀锋的冰碴。 窗外,乌云遮蔽了皎月。 此刻,人间陷入一场晦暗。 在这样一场不断滋长的夜色中,白发金眸的男人后退了一步,直至整个人彻底被黑暗所吞没。 然后,音色绵软,却语气凉薄的话语,于一片静默之中回响。 “我知道的。” 他说。 “我知道的,孽障天性卑劣,故而我生来有罪。此间事了,我……会偿还。” 乌鸫尝试劝慰:“或许有更好的办法获取情报……” “是有。” 大妖没有否认这种可能性。 微微偏转过脸,鎏金色的眸子凝望着窗外夜色繁华。绚烂美丽的霓虹灯映在他的眼里,却照不亮那眼眸深处那一池的污浊。 “可我没有时间了,乌鸫。” “我早就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仿佛即将搁浅的鲸,喉间轻飘飘泄出的,最后的靡靡之音,除了即将埋骨的沙滩,再不会被其他存在听见。 乌鸫是沙滩,却也并不想做这片无情的沙滩。 它忽然有些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于是,漆黑的鸟儿在夜色之中振翅,一敛翅膀,落在了被它认可、为它追随多年的主君的肩膀之上。 鸟儿看不懂人类的表情。 但鸟妖能看见,面无表情的假面之下,那颗鲜血淋漓、血污横流的一颗心。 “没关系的,秦大人,”微凉的嘴壳贴上狐妖的脸颊,乌鸫第一次忘却身份、以下犯上,动作无比小心地磨蹭了一下主君那蕴着说不清的霜色的眉眼,“只是,请您走慢一点——因为不管您要去哪儿,我都会永远追随着您的。” 秦笑了笑,屈起指骨,用关节轻轻摩挲乌鸫的小脑袋。 人类总是会用微笑表达快慰,表达友善,甚至表达安抚。但在那抹比夜色更加缥缈的微笑之中,乌鸫汲取不到任何能让自己稍微安下心的因素。 它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秦却转过头,不在理它。 “——向我展示你的价值吧,花江。” 最后的最后,乌鸫听见自己效忠的主君,如此轻声。 —————— 将手里拎着的“超级无敌巨巨巨——豪华现烘焙面包”递给秦老师之后,目送对方略显疲惫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萩原警官的眼底,缓缓浮出一抹若有所思。 站在原地沉思片刻,他收回了注意力,转头,按响了门铃。 叮咚—— 叮咚—— “叮咚~您的早餐外卖已送达,请速来门口领取~” 手里大大小小拎了好几个袋子,还没进门,警官先生热情的呼唤声,就在宅院墙外响起。 听到响动,正撅着小屁股帮触手恶魔给樱花树苗松土的阿岚,动作一顿,扭头望向门边。 下一秒。 “摩西摩西——家里有人吗?阿岚?柯南?快开门呀,爱心早餐来啦——再不开门的话,爱心配送员研二酱就自己吃掉了哦——” 阿岚:“!” 火急火燎跳将起来,阿岚小短腿都快蹬出火星子了,整个狐狸一溜烟就窜到了家门口。 零帧起跳,小狐狸团子一头扎进了来人的怀里。 “嘤——!” 巨大的力度把萩原研二撞了一个趔趄。 笑眯眯接住怀里摇头摆尾、热情蹭着自己下巴的小嘤嘤怪,萩原研二跨进院子里,熟门熟路地就要往客厅里拐。 “快快快,早餐需要趁热吃,柯南还有阿岚快别忙啦,来吃饭啦——” 这么招呼着,自来熟的萩原警官一屁股坐到客厅沙发上,撑开手提袋的袋口,开始一样一样往桌上摆。 茶叶蛋,鹌鹑蛋,煮鸡蛋,咸鸭蛋,鸽子蛋,还有两枚圆滚滚的超大号鹅蛋…… 数着数着,柯南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抽了抽,看向这位萩原警官的眼神里,逐渐带上了一丝恨铁不成钢。 “不是……你真买啊?” 他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是没忍住,小声吐槽:“哪有你们这样带孩子的啊。要什么给什么,也不怕把阿岚给惯坏了……” 虽然吐槽的声音很小,但萩原研二还是听见了。 双臂一展,萩原警官把怀里不停摇尾巴的小狐狸崽崽高举过头顶,迎着对方懵逼的眼神,笑眯眯地问:“阿岚会变坏吗?” 阿岚呆住。 愣了一会儿后,她开心地继续摇尾巴,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热情小狗:“嗯嗯!研二酱好,喜欢研二酱!” ——完全没有好好在听讲啊,阿岚小朋友。 柯南死鱼眼看她。 萩原研二倒是不在意这一点,闻言,很是夸张地“啊”了一声。 “那秦老师呢?阿岚喜欢秦老师吗?” 阿岚用力点头:“喜欢!阿岚和小舅舅,天下第一好!” “啊……”萩原研二故作失望,“那我呢?研二酱在阿岚这里能排第几呢?” 微微一愣过后,阿岚尾巴摇动的频率降低了一点。略微沉吟,她大声说:“和你……第二好!” 吸取上一个问题的教训,阿岚想了想,很快又郑重其事地补充:“还有母亲,贞姨姨,阵平酱,柯南酱……总之、都很好!和大家并列第二好!” “噗——” 忍俊不禁地,萩原研二喷笑出声,随即眉眼弯弯,举起小狐狸崽崽一连来了好几个飞高高。 小狐狸软绵绵的欢呼声,混杂着萩原研二清朗上扬的笑声,一时间,将室内的气氛烘托地轻快极了。 陪着两个种族不同的小朋友一起享用完早餐之后,萩原教官换好运动服,撩起衣袖,十分自觉地持证上岗。 “——来来来,训练时间到了哦!” 柯南的小脸顿时拉得老长,磨磨蹭蹭、一步一顿地往庭院里走。 小脑袋左右望了望,阿岚往柯南身边贴了贴,戳戳对方的后腰,小声问:“你,不想训练吗?” “这不是想或者不想的问题啊——”柯南垮着肩膀,整个人身上都弥漫着一股子悲愤的气息,“我是个侦探啊、侦探!” “你见过谁家侦探会撸袖子冲锋在殴打犯人的第一线的?那种事,难道不应该是我结束掉华丽的推理之后,由警察们负责接手的工作吗?!” 阿岚眨巴了一下眼睛。 “唔……听不懂。” 柯南脚下一滑,当即就是一个土下座捶地.Gif 阿岚蹲到他旁边,戳了戳:“训练好,快起来。” 柯南仿佛一座石雕,安静的、安详的、仿佛死了一样的,默默矗立在原地。 阿岚试图把人拎起来,无果,呆呆抬头,用眼神向间歇性可靠的萩原警官求助。 “研二酱……” 这边的情形萩原研二早就注意到了。 萩原警官积极响应了阿岚小朋友的求助,很快也蹲了过来,和阿岚一左一右,把柯南小朋友夹在了一人一狐中间。 他学着阿岚的样子,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戳了戳柯南版石雕的额头:“我问你啊,柯南——不想学格斗的话,如果以后遇到危险,你要怎么办呢?” 柯南慢吞吞抬头:“我会尽可能避开的。” “你避不开的。”萩原研二说,“人生总是有很多身不由己,生存着这个危险的世界上,很多时候,有的危险,你是躲不开的。” 柯南没说话,不过,看表情,他明显是对这番话相当不以为意的。 萩原研二想了想,说:“你知道秦老师为什么会愿意把你留在身边吗?” 柯南一愣。 “你以觉得他很好骗吗?” 柯南的眸子闪了闪,没说话。 萩原研二见状,有些好笑,干脆撩起衣摆,“嘿咻”一下撑坐在柯南的旁边:“你该不会觉得,秦老师是那种只要幼崽装装可怜、随随便便编一两句谎话,就能被忽悠到的笨蛋成年狐狸吧?” 柯南:“……” 很显然,某人就是这么认为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人类幼崽迷茫且又恼羞成怒的眼神注视下,萩原研二捂着肚子,捶地笑出了鹅叫。 那鹅叫声实在太过正宗,阿岚懵懵地看着萩原研二,一时间,几乎有些怀疑刚才那两枚水煮鹅蛋的真正来源了。 “喂!” 柯南僵着脸,恼怒瞪着对方:“不许笑啊!我刚才难道说了什么很可笑的话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没有!”萩原研二抹着眼泪,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后,大手用力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瓜,“只是觉得在柯南眼里的秦老师实在太白了,有一种看老黄瓜刷绿漆的即视感啦!” 阿岚的耳朵顿时就竖了起来,啊呜一口咬上萩原研二的手腕:“你骂小舅舅老!我和小舅舅告状!” “哎哎哎别别别——”萩原研二一把捞住愤怒的小狐狸崽崽,好声好气顺毛,“我错了我错了,求求阿岚大人千万不要告诉秦老师呀,我刚才的话就只是一种比喻而已啦!” 经过阿岚的一番插科打诨,萩原研二总算是把注意力转回正事上。 深紫色的眸子在阳光浸润下,呈现出某种神秘而危险的意味,萩原研二半眯着眼,拿出手机,很快找出了几段画质稍显模糊的视频片段。 视频时长很短,包含内容却多。 有异常试图变装潜入降谷宅被发现的片段,有试图从空中强闯庭院、被鲤鱼妖和触手恶魔联手击落的片段,更有逢魔时分与百鬼浴血搏杀、将一切危险阻隔于一墙之外的片段…… 每段视频都以第一视角录制,看角度,像是录制者将微型摄像头佩戴在胸前,一边战斗,一边拍摄的。 视频很快播完。 萩原研二没着急要回手机,撑着下巴,只垂眸静静注视着柯南快速变幻的表情:“你怎么看,小侦探?” 柯南眉心紧锁:“这些视频的背景,似乎都在这附近……” “准确来说,大多数视频几乎都围绕这间降谷老宅录制的。”萩原研二纠正。 “为什么?” 然而,不等萩原警官做出回答,柯南仰头,如高天一般湛蓝睿智的眸子,紧紧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自顾自补充:“那些东西,是冲我来的?” 萩原研二没有反驳:“你听说过诅咒之种吗,柯南?” “……诅咒之种?” “嗯嗯,就是那种还没成熟的时候会散发诅咒气息,催生负面情绪、吸引意志不坚定的异常堕落,并可能由此引发一系列突发性恶性事件的特殊体质……公安内部,一般把它称之为事件体质。” 柯南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半晌之后,整个人表情猛然一窒,寒意自后脊涌上心口。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 “bingo~” 萩原研二打了个响指。 “怎么样?”沐浴着柯南不敢置信地目光,萩原警官笑眼弯弯,“现在,你还能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能避开那些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吗?” “……” “……” “还学吗?” 一声不吭地,柯南很快站起身。 萩原研二感觉一阵老怀甚慰。 然而,不等他开启今日份进狱系特训,下一秒,他就听见柯南小朋友略显干涩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能做些什么吗?” 萩原研二转过身,对上了一双如水清明的眸子:“你是指——?” “什么都可以……我很抱歉,我是真的没想到,一开始的一念之差,居然会给他带来这么多麻烦……” 得知真相后的柯南一时有些恍惚,语无伦次道。 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忽然问:“——你刚才说的这个所谓的「诅咒之种、事件体质」,它能被消除,或者治愈吗?” 萩原研二摊了摊手。 “……” 目光怔怔地,柯南沉默不语。 “至于你的第一个问题……”短暂思考了一阵,在小侦探灼灼目光的注视下,萩原警官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没事少去稻荷神社附近溜达,有事也别去,这就是我给你的善意的忠告。” 第187章 心间蝴蝶 接下来的一个月,东京一片风平浪静。 秦每天依旧兢兢业业上班、兢兢业业带崽,每日的会议也依旧兢兢业业的开。 随着一条条经过了深思熟虑、以及实战磨合的《人与异常和谐共处》条例依次出台,很快,原本人与异常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模式,就出现了新的转折点。 其中,最引双方焦点汇聚的,就是帝丹小学这一前沿试点。 不。 这么说并不准确。 ——准确来说,最吸引双方关注的,是帝丹小学试点里,那只身为异常、却相当自然地融入了人类幼崽之中念书学习的小狐狸。 阿岚…… 阿岚。 在铺天盖地的各色小报里,「阿岚」这个清爽简约、却又朗朗上口的名字,很快成为了常驻之客。 阿岚是一只情绪非常稳定的小狐狸。 在近半年的密切监视与观察之中,阿岚对身边那群柔弱且可口的人类幼崽,没有丝毫攻击欲,甚至在某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上,非常乐意帮助同学。 被风误触上锁的教室门,她可以变回原型翻窗开锁;孩子们搬不动的课本杂物,她毫不费力就能单手抬走;偶尔有粗心大意的同学弄丢了随身物品,嗅觉灵敏的小狐狸也能很快帮忙找出…… 她将自己一切继承自长辈的,那些诸如勇敢、诸如聪敏、诸如温柔的品质,都坦荡荡展现在镁光灯下,不畏惧任何被欲望和贪婪裹挟的质疑声,不畏惧任何卑劣催发而生的恶念。 心性纯良如赤子的狐狸幼崽,如同山巅最纯白的那一抹云岚,温柔,纯粹,不遗余力地想要隐蔽所有人。 但……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那么阿岚的存在,只能说明——在呼吁平等、但事实上却并不平等的人与异常关系中,赤狐幼崽通过自己的努力,将自己的风评,从「一只卑劣凶残的异常」,争取到了「和普通人类孩子差不多的、天真又温柔的异常」这一程度。 倾尽全力,才能获取并肩站到和人类孩子站在同一个起点的机会什么的…… 不觉得这很荒谬吗? 然而,这事实上,就算是这样荒谬绝伦的境遇,也是无数渴望融入社会的异常们,在跨出“展现自己”这第一步前,普遍会遇到、却对此束手无策的重大难题。 被排斥、被厌恶、被异样的目光盯地无所遁形…… 这仿佛是异常生而有罪的论述。 如果阿岚的存在,无法驳倒这样无理的论述,那么,异闻课为此所做的一切努力,或许都将会是事倍而功半。 所幸…… 狐性狡黠。 “——你的意思是,为了满足同学想要看一次已经灭绝、或者濒临灭绝的蝴蝶的模样,你在下课的时候不断使用幻术,最终导致自己妖力耗竭、变回了现在这个样子?” 微微低头,帝丹小学医务室里,秦眯起眼眸,自上而下地打量着那团瘫软在医务室病床上的小红团子。 小红团子“嘤嘤”两声,蠕动了一下,很是讨好地舔了舔家长戳着自己脑门的手指。 小狐狸的叫声,让病房里簇拥着的一群人类幼崽满脸紧张。 “医生医生,阿岚怎么样了呀?” “她以后都会是这个样子了吗,秦哥哥?” “呜……早知道就不拜托阿岚给我们变蝴蝶了……” 一群人类幼崽满脸沮丧,簇拥在病床边,看着枕头上趴着的那一小团赤色,满眼愧疚与不安。 秦捋了捋小红团子的头毛。 “没事,休养两天就变回来了。” “!!” “真哒?!” 闻言,小崽子们顿时眼睛一亮。其中,尤其要以某几个读作少年侦探团、写作全自动搞事机的小崽子们表情最为生动。 征得小狐狸的家长同意之后,吉田步美小心地摸了摸阿岚柔软柔滑的颈毛:“阿岚同学现在感觉怎么样?会很难受吗?” “嘤……”小狐狸温柔地舔了舔她的掌心。 步美愣了愣,扭头去看狐狸家长:“那个——请问阿岚刚才说了什么吗?” “她说她有点饿了,想吃苹果。” “!!”幼崽群里,顿时就有小朋友举起手,“我有!今天下午的点心里有一个苹果,我还没吃……请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这么说着,那位小朋友将手放下,风风火火挤出人群,哒哒哒地飞快跑走了。 小岛元太半趴在病床边,歪头,望着阿岚就连呼吸都有些有气无力地模样,摸了摸自己的脑壳:“阿岚同学看上去不太好……妖怪也会生病吗?感觉好脆弱的样子。” 秦笑了笑,让开位置,任由孩子们把阿岚为在中间:“任何生物都会有脆弱的时候。阿岚会呼吸,需要食物和养分才能长大,在这个层面上来说,阿岚和人类的孩子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哦。” “说的是哦!”圆古光彦一砸掌心,“阿岚也会生病、也会不舒服,她和我们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哎!” “咦,好像是这样!” “什么嘛,原来妖怪也不像电视里说的那样可怕啊!” “不对不对,妖怪就是很可怕啊!不可怕的是阿岚同学,阿岚同学是不会伤害我们的,是不是?” 众星捧月的最中间,屡屡被cue的阿岚同学抖了抖耳朵,声音软软地答应道: “——是呀,阿岚不会伤害大家,好异常也不会伤害大家。” “好异常?” 阿岚竖起尾巴,镶着黑边的尾尖指向秦:“舅舅就是好异常!好异常不吃人,还会保护人哦!” 小朋友们愣了一下。 片刻后,圆古光彦有些疑惑地问:“是这样啊……那么,电视里那些会吃人的异常又是怎么回事?” 阿岚扬起小脑袋,又看了看秦。 四目相对,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在沉默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趴在枕头上的小红团子支棱起脑袋,想了想,轻声说:“那些异常会吃人,是因为他们小的时候没有读书、没有学习,长大以后,也就没有找到能接受自己的身份、并且支付相应薪水的工作哦。” “……” “……” 一个从未设想过的答案,让小朋友们一时愣在了原地。 阿岚见状,狡黠地眨了眨眼,将下巴搭在离自己最近的吉田步美的手心里,享受着对方轻柔的顺毛服务。 一旁的秦则接过她的话茬,温声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大家都很畏惧异常的时候,每一只被识破身份的异常都会被恐惧的人们捉住,不管它有没有做过伤害人类的事。” “没有伤害过人类,也会被抓起来吗?”步美举手,有些怯怯地问。 “会地。” “为什么?” “因为他们害怕异常伤害自己呀。因为不想受到伤害,所以决定先把有可能伤害自己的异常关进笼子里。” 孩子们陷入了沉思。 很快,就有人类幼崽疑惑举手: “那个那个——所以说异常真的会伤害他们吗?” “那些人这么做,不会担心被异常们讨厌吗?” “小林老师说,不管因为什么事,善良的人都不可以去伤害其他人……那些人伤害了异常,所以他们是坏人吗?” 孩子们的问题总是格外的多。 所幸此刻正好是午休时分,医务室的老师并没有打断孩子们,而是办了个小板凳,撑着下巴坐在一旁,笑眯眯看着这位优秀的异常公安警官给孩子们开小课。 秦想了想。 “你们喜欢小狗吗?” 有孩子点头,也有孩子摇头。 “你们可以这样想——有的小狗很可爱,也有的小狗会咬人。人类和异常就像小狗一样,有的很坏,会咬人、甚至会伤害身边的人,但并不是所有人或者异常都很坏。” “生命,生存,生活,这是完全不同、但又紧密联系的三种概念。” 沐浴着一众人类幼崽们求知若渴的眼神,秦警官重拾人生导师的工作,闻声笑着,说:“我们生来就拥有生命,可这个世界是那样的危险,饥饿、疾病、意外,这些都有可能夺走我们的生命。怎么保护自己不被夺走生命,这就是生存的命题。” “在生存能够确保的情况下,我们会希望自己能存在于一个更安全、食物更充足、更温暖舒适的环境里,我们为此学习,将自己学到的知识投入工作,换取金钱,来改善自己的生存环境,这个过程就叫做生活。” 他尽可能用简单的语言向孩子们描述:“经过数千年的进步,人类已经基本能够保证自己的生命和生存,目前正在追求更好的生活这个阶段,但,很可惜,对于大多数异常来说,它们的存在,依旧挣扎在第一步——也就是生命上。” “每一只能被大家看见、并认识的异常,都经历过一段非常非常艰难的时光,它们出生,觅食,长大,经历了太多困难,在许多不理解它们的人类敌对的目光里,最终坚强地站在了大家的面前。” 幼崽群熙攘了一下,隐隐约约之间,秦听见某些共情更强的人类幼崽的哽咽声。 有小朋友举手:“秦叔叔也经历过这种事吗?” “是呀。”秦拍拍自己身下的轮椅,又撩起衣袖,向孩子们展示自己手臂上累累伤痕,“我也非常非常努力,经历了许多困难,现在才能够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哦。” “阿岚呢?” “阿岚也是呀,”秦看向枕头上的小狐狸团子,“和阿岚同胞出生的,一共有6只小狐狸,但最后,只有阿岚活了下来,和其他窝里幸存的狐狸幼崽重组了家庭,生活在一起。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异常在幼年期的死亡率是很高的。” 以步美为首的几个人类小姑娘一听这话,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呜……阿岚、好可怜……” 医务室的老师有些头疼,小声问秦:“说这么沉重的话题,没关系吗?孩子们还小……” 秦摇了摇头:“认识到生命的形态、以及生命的可贵,从小就学会保护好自己,这没什么问题吧?” 老师一想,觉得秦警官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满脸纠结地坐回小板凳上,不吱声了。 但,总觉得…… 秦警官的话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应该是错觉吧……? ——身为公安警察,不管怎么样,秦警官应该都不会伤害这些孩子们的,对吧? 对吧? 秦弯起眼角。 当然。 “异常其实也很脆弱,它们是很需要人类的保护的哦。”面不改色偷换概念的大妖如此说,“在大家看得见的地方,阿岚愿意为大家放飞一次蝴蝶,但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也有许多异常期盼着,能为大家放飞更多更美丽的蝴蝶。” 「在实力更强的存在面前,人类总会更加倾向于靠近柔弱者。」 「帮助过你的人,往往更愿意帮助你第二次、第三次。」 两条心理学上耳熟能详的定论。 饱经风霜、在摸爬滚打中亲自领悟了这样两条定论的成年狐狸,相当狡猾地利用了这一点,用蛊惑性的遣词,如此告诫着人类幼崽们: “——要和蝴蝶们一样、好好相处哦,大家。” “是!” “没问题!” 上课铃响,小班课就地解散。 在最后一个人类幼崽小跑着离开医务室后,沉默伫立在房间角落的魅抬起头,问:“秦君,你这么说,会不会让那些人类幼崽们缺乏对异常的警惕?万一遇到某些性格不那么友善的异常……” “喏,申请批准。” 秦扬了扬手里的一份文件。 魅凑近,定睛一看——《关于在义务教育学校增设异常能力适应并掌握、异常生物相处方式、遇到危险时自救及逃生方式课程许可》 翻开下一页。 ——《关于异闻课高层轮流参与异能力相关课程授课说明》 魅:“……您想的真周到。” “过奖。” 合拢文件,魅将其递还给这位智计遥遥领先的同僚:“上午的时候,我听阴阳师说,你打算申请补休往年积攒的年假?” “对,从明天开始。” “有度假计划吗?需要我协调几个影子贴身保护你的安全吗?” “只是处理一些私事,不需要兴师动众。” 魅的影子想了想,点头,不再说话了。 倒是趴在枕头上打滚的小阿岚闻言,竖起耳朵,很兴奋地问:“小舅舅放假,可以陪我出去玩吗?” 秦一怔:“阿岚想去哪里?” 巴掌大小的狐狸团子一咕噜从枕头上爬起,蹲坐在床,举起两只前爪比比划划:“想坐摩天轮、过山车!还想吃棉花糖!” 在柯南和灰原哀高质量教学之下,母亲已经能把人话说得很顺的小阿岚,如此大声道: “——阿岚想去游乐园!” 游乐园? 秦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时间安排,沉思片刻,觉得这个请求不是不能完成。 但…… “你给同学变了蝴蝶。” 秦推着轮椅来到床边,托着下巴,神色舒展,眉目狡黠。 阿岚懵了一下,仰头望着家长,呆呆点头。 “我也要。” 早已成年的成熟狐狸,理直气壮地提出了这个堪称幼稚的交换条件: “——我把妖力借给阿岚,阿岚也给我变一只蝴蝶。这样我就答应陪阿岚去游乐园玩,怎么样?” “!!” 小狐狸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好!” 像是害怕对方反悔似的,小狐狸崽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答。 窗外,午时。 阳光正好。 在三只异常目光汇聚之下…… ——一只通体蓝灰、翅膀上点缀着几对黑色圆点的美丽蝴蝶,就这样,于人类手指与狐狸爪爪的交接处诞生。 美丽的蝴蝶一摇一晃扑扇着翅膀,半虚化的羽翼在半空划过一道又一道完美的弧度。 飞过阴影、越过阳光。 最终,这道蓝灰色的蝴蝶虚影,在白狐俊美不似凡尘中物的眉眼之间,缓缓停落。 然后…… 它收拢翅膀。 呼吸之间,虚影消散。 蓝灰色的蝶影消失,与此同时,却有另一只无形的蝴蝶,自由的、轻快的、悠悠然的,在心间翩然起舞。 第188章 欢迎莅临 【‘金色的血,在哪里呢?’ 恍若穿花落叶般不经意的一句提问,却在灰原哀那颗精密宛如这世间性能最优的计算机的脑海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漆黑的夜。 遍布电网、高耸巍峨的研究所外墙。 精密复杂的金属操作台。 注满各色试剂的瓶瓶罐罐。 被层层密保措施封锁在最中间的一小滴金色血液。 还有…… 蜷缩在牢笼最深处的、肋骨根根分明,整体精神状态紧绷到极致的憔悴瘦猫。 猫咪松绿色的竖瞳里充斥着恐惧。 它看着她。 片刻之后,瘦削的橘猫缓缓张开嘴。 “咪……” 微不可闻的干哑叫声,大约很难激起人类的怜爱与保护欲。 注视着它的人类无法理解那声猫叫里蕴藏的含义。 但,旁观这一段记忆的局外人,却轻而易举地读懂了瘦猫的意思。 ——「杀了我」。 曾经那一窝猫崽里,最娇气、最活泼,闯祸之后总是能够运用恰到好处的撒娇耍赖,来逃脱惩处的小阿橘,在记忆碎片中蜷缩于铁笼的最角落,浑身插满大大小小的管子,向人类发出了如此绝望的请求。】 画面破碎。 下一瞬,花江略显虚弱的声音,便在车内轻轻响起。 “非常抱歉,秦大人……我只从那孩子的记忆中,读取到这么点信息……” 干涩的眼眸缓缓闭合,秦语气淡淡:“足够了。” 这么说着,他垂下头,低声询问身下那只暂时充当载具的三头犬:“记忆碎片里、小阿橘所在的那间实验室的具体位置,你能定位吗?” “能的!” 血红色的长舌拖在嘴边,三头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回答:“影子们反馈回来的情报细则里,刚好有出现过那片被电网覆盖的高墙!具体位置的话……” 脚下步伐稍缓,三只狞恶的犬首面朝三个方位,头颅仰起,用鼻尖仔仔细细分辨地形,努力辨别着空气之中混杂的信息素。 片刻之后,三只犬首面露惊喜,异口同声道:“快到了,首领!” “没记错的话,西北10公里,那里有一小片山坳,记忆碎片里的研究院应该就坐落在那里!” “很浓重的硝烟气……他们有枪,数量恐怕不在少数,首领小心!” 秦“嗯”了一声。 头顶上空底飞的乌鸫,此刻垂下头,低声询问:“没关系吗,秦大人?这次行动只有我们几个陪着您,实在太危险了……您确定不需要让附近巡逻的几支小队靠近支援吗?” “不必。” 男人瓷白的俊美面庞,在深夜里,被月光衬得惨白如纸。 “原本就是我的私事,无须将他人牵扯进来。” “只是为了那只猫吗?”乌鸫有些费解,放缓了翅膀拍动的频率,将高度再度降下,“如果您实在喜欢猫咪的话,我想,良太猫大人那里,还有玄猫君的家里,应该都有性格温顺的适龄猫崽可以收养。您实在没必要为了一只苟延残喘的老猫……” “乌鸫。” “!!” 乌鸫一个激灵:“是……!” “——那是我的孩子。” 白发金眼的大妖如此一字一顿强调着。 “可您不能……” “嘘。” 狐狸的眼型狭长,内眼角下勾、外眼尾上扬,整体流畅的线条与弧度,让那双眼睛哪怕只是微微流转眼波,都会给人带来一种惊心动魄的错觉。 此刻,那双眼微微挑起,从下往上看时,眉压眼带来的威赫与压迫感,与那双狐狸眼自带的妖异气质结合在一起,一时间,叫上空的乌鸫呼吸都有一瞬被剥夺的窒息感。 鬼艳。 阴森。 邪气四溢。 心神振荡间,乌鸫听见一声绵软温文的低语,蓦地,从自己的羽翼之下轻飘飘扬起。 “——传言说,金眼的乌鸫声高腔亮花口多,人若能生吃了金眼乌鸫的舌头,便能使歌喉百转,也不知是真是假。” 乌黑色禽鸟振翅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僵硬。 在腹羽即将接触地面的前一秒,乌鸫强行压下口腔之中的隐约幻痛,猛拍两下翅膀,小小的身体重新升入高空。 “我去前面为您侦查一下情报!” 在谄媚的讪笑落地之前,浑身漆黑的鸟儿一拍翅膀,身影悄无声息没入了夜色之中。 天空之中,一朵不是何时路过的乌云,恰到好处的,将满天星光与月色尽数吞没于腹中。 于是,皓月凋亡,夜沉如渊。 嗯。 “是个阴天呢。” 并且,是个极合适处理阴私事的无月之夜。 “……什么?”花江没听清,以为主子在同自己讲话。 秦却不再说话。 一直到西北方向高墙的剪影,影影绰绰出现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之中时,花江终于忍不住,于颠簸中强撑犬背,回身问: “我们今夜的目标,是什么?” “猫,血。” 大妖的回答简洁到了极点。 花江想了想,道:“可我不是战斗人员。” “嗯。” “但您带上了我。”花江的眼底带了一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下意识的探究。 然而,她不敢再对自己这位主人的记忆动心思,只好强迫自己不去看对方的眼睛。 只是,那双流光溢彩的金眸,存在感实在太强了些。 在黑夜中宛如一轮绚烂烈日的鎏金色狐瞳,直勾勾注视着前方,秦没有垂目去看花江,只是眉峰轻抬,似笑非笑:“你很聪明。” 花江沉默了一阵:“我需要做什么?” “配合我。”大妖说,“就像之前和阿岚打配合那样——如果对方真的出现了,那么,我来发问,在对方条件反射调动记忆的瞬间,你在一旁悄悄截取对方心海之中呈现的记忆片段。注意不要惊动对方。” 花江愣了好半晌,忍不住追问:“……「对方」,指的是谁?” “一个早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虚无的鬼。” …… …… 惨白的光照射在走廊之上,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光源,将哪怕一丝一毫的阴影全部驱散。 身披白大褂、身材高大却清瘦的研究员步履匆匆,不合身的袍角掠过墙角时,依稀能看见一抹浅淡如灰翳的古怪剪影。 一闪即逝的影子映在鎏金色的眼角,研究员步伐微顿,紧接着,在下一个三叉路口,转身朝向最右边的通道而去。 “站住!” 粗粝的呵斥声,猝不及防从身后响起。 研究员脊背微微一僵,没有再动,依言乖乖停住了脚步。 “双手举过头顶!慢慢转身!敢有异动立刻原地处决!” 哗啦——! 哗啦啦——!!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金属撞击声响起,被围困在半圆中心的研究员微不可察地耸了耸鼻尖。 他闻到一股相当刺鼻的硝烟气。 不知道是天性温顺,还是在警卫队的高压之下不敢有任何不从,总之,这位披着短了一截的白大褂的研究员没有任何要反抗的意思,顺着警卫的指令,缓缓转过了身。 口罩覆面,发丝凌乱。 有着一双仿佛小动物般椭圆型竖瞳的男人瑟缩着肩膀,怯懦问:“怎、怎么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伴随着他的动作,男人胸前挂牌很快展现在了全副武装、枪支全部上了膛的警卫队成员眼中。 “雷斯林博士……?”为首的警卫顿了一下,像是有些吃惊,“您不是去清点实验耗材了吗?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雷斯林缓缓垂下了头,高大挺拔的身躯缩在一起,后颈两枚骨珠微微凸起,苍白又羸弱的样子,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怜。 “我……忘记带库存名册了……” 警卫:“……” 感觉像是雷斯林博士会做出来的事……有点离谱,但离谱之余隐隐又带了些合理。 他的沉默让这位可怜的研究员更加恐慌了。 小心翼翼地往墙角凑了凑,雷斯林声若蚊蝇,小小声道:“名册,好像和数据报告夹在了一起……对不起……我现在就回去拿……” “……” “……” 漫长的沉默之中,警卫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一直死死钉在雷斯林的身上。 从口罩到胸前,从胸前再到袖口…… 最终,视线完成了由上到下大循环的为首警卫一抬手,示意手下放下枪。 “你们几个,继续巡逻。” 他随手点了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卫,紧接着,自己却挎着枪靠近研究员,语气友善:“我陪你回去拿名册吧,雷斯林博士。这批耗材很重要,希望不会出现问题。” 雷斯林低垂着脸,飞快应了句好,很快,两人的身影便在其他警卫的目送下,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右侧通道尽头。 …… 半小时后。 全副武装的警卫沉默跟随在研究员身后,根据身下阴影的指路,很快避开监控,深入地下三层,来到了一扇紧紧闭合着的合金大门跟前。 “这扇门是虹膜解锁,门后就是实验耗材保管室。” 影子在研究员的脚边蠕动了一下,很快,一道清丽温婉的声音便从中传出。 闻言,研究员微不可察皱起眉。 他端详着这扇厚重的合金大门,目光在门上复数的报警设备与监控设备上一掠而过。 “——我不擅长幻术,没办法还原到这种精细程度。” 再开口时,研究员的声音,竟然从雷斯林的懦弱虚浮,变回了绵软沉稳。 是秦。 影子沉默了。 片刻之后,她低声建议:“这……不如再去找一个有权限的人类过来?我可以简单修改对方的记忆,让对方配合我们解锁。” 思绪飞快转动,秦眯起眼:“我现在上去,你们找地方躲——” 话音未落。 “——等等!” 旁边,一路沉默的警卫凑近研究员,此刻鬼鬼祟祟、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压低声音,欢快道:“您把那个痨病鬼打晕之后,我就把他眼珠子抠出来了!您试试,看看能不能用!” 秦:“……” 微微侧头,他便看见,身边三头犬伪装的警卫,身后仿佛长出了一条大尾巴,此刻见他看向自己,便忍不住的疯狂摇晃了起来。 “……” “……” “不要吗?”狗子疑惑歪头,将攥紧的手又往秦这边凑了凑。 “……要。” ——看看、看看!连狗都比异闻课的那几位傻白甜有用! 有时候真怀疑,那几个家伙的脑子,是不是被食尸鬼管理官吃掉了…… 唉。 快速平复好心情,不动声色地抬起手,秦借着袖口阻挡、悄悄接过尚且温热的球状物体,假装调整口罩系带,将脸抬起往识别仪前凑了凑。 猩红色的微光一闪而过。 下一秒。 机械女声漠然响起。 “滴滴——身份验证成功。” “欢迎您的莅临,雷斯林博士。” 第189章 好久不见,阿秦 咯吱咯吱咯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很快,那扇足有半米厚的合金质金属大门便缓缓从中间裂开一条通道。 “欢迎光临,雷斯林博士。” 秦没有理会,加快步伐向着通道尽头走去。 “滴——权限核实中。” “滴——随身物品核实中。” “滴滴滴——警告!警告!请勿非法携带可疑生命体进入仓库!请勿非法携带可疑生命体进入仓库!请立即处理!” 通道内惨白的光束,一瞬间转换成了不详的暗红色。 暗红色不断闪烁,很快,就有三道白光打在了秦的袖口、脚跟、以及身边扮作警卫模样的三头犬身上。 “滴滴滴——警告!警告!请勿非法携带可疑生命体进入仓库!请勿非法携带可疑生命体进入仓库!请立即处理!” 毫无情绪波动的机械女声,在此刻仿佛催命符一般可憎。 通道开始出现变化,无数红外射线将整条蛹道切割成细细密密的小方格,如果来人试图强闯,那么下一秒,他就会被无数激光切割成麻将大小的整齐碎块。 最近的一道纤细红光横亘在秦的鞋尖,堪堪地,将秦的去路完全封死了。 窸窸窣窣…… 一阵布料摩擦声过后,乌鸫小巧的脑袋瓜从秦的袖口钻了出来。 它歪头,看了看遍地猩红的通道,又看了看精准照射在他们三个不速之客身上的光束,略微思考,冷静分析:“强闯的话,很可能会触发中控系统的自我防御功能。” 秦的脸色很难看。 他的私心,让他无法就这样将三名同伴丢在危机四伏的地方。 但,与此同时,他也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没办法将三个同伴带在身边、悄无声息进入仓库里。 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短暂沉默过后,在机械女音宛如催命一般的警报声里,秦垂眸,低声快速道:“你们三个出门之后,想办法去找到资料室,十分钟过后,在资料室纵火,触发警报后,以最快速度撤出这间生物研究所。” 花江从影子里探出了头,眼珠乱颤:“要等您汇合吗?” “不必。” “可是,这样真的没关系吗?”三头犬望向首领的眼神有些担忧,“您的身体恐怕没办法……” “——听话,乖孩子。” 乖孩子三个字一出口,三头犬原本伸手想扒在秦袖口的爪子,立刻就像是遇到了空气墙阻隔一般,忽然顿住,然后默默垂落下去。 简单交代好接下来的行动之后,秦目送同伴的身影消失在缓缓闭合的合金大门之外。 可疑生命体消失之后,很快,通道之内的灯光便再次恢复了正常,遍地密密麻麻的红外线也消失不见。 秦沉了沉眸色,没有耽搁,身形快速穿过通道,进入了尽头那间银白色的狭小仓库里。 仓库里。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保持生物样本的活性和质量,不大的房间里室温低的有些可怕,入目皆是毫无温度的银白色金属器械,使得本就不高的温度更加冷得叫人有些难以忍受了起来。 冰冷的空气令嗅觉隐隐有些受挫。 秦揉了揉鼻尖,很快,就在各式各样奇怪的消毒水气味中,分辨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 ——仓库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只孤零零的铁笼,就沉默放置在这里。 秦克制不住,快走两步上前,轻轻弯下了腰。 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某种苦涩药味,有那么一瞬间,让大妖的心跳都暂停了数秒。 “……” “……” 指尖细细颤抖着,秦研究了一下铁笼,用最快的速度削掉四面复杂的枷锁后,小心翼翼地,将笼子向外平展开来。 腥锈的气息,在铁笼被拆开的瞬间,扑面而来。 片刻沉默。 当沉默的海潮缓缓退去,裸露在沙滩上的,就只剩大妖近乎暴怒的暴烈戾气。 “小……” 狐狸那天生绵软的声音,在这一刻哑的不像话。 那双如同烈日朝阳一样的鎏金色狐瞳里,此时,无声无息地倒映出了一小团瘦骨嶙峋的金橘色。 原本圆润的身材此刻瘦的肋骨根根分明,柔顺发亮的毛发,也在漫长的取血供血中,被折磨得毫无光泽,干涩宛如一蓬杂乱枯草…… 此时此刻,橘猫干瘪的腹部起伏微弱,无数根形态各异的管子插进了猫咪身体的各个部位,源源不断输出着数据,同时,用各种针剂勉勉强强吊着猫咪仅剩下的半条小命。 一切,都如灰原哀被截取的那段记忆那样。 一切,宛如噩梦重现。 望着笼中猫咪那副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随地都会了断最后一点生机的模样,秦的手僵硬在半空,一时间,竟敢觉有些胆怯了。 要怎么做…… 他几乎有些茫然地想。 ——该怎么做,才能用最小的代价把那些该死的东西取下,把小阿橘平平安安带出这座魔窟呢? 狐狸的心海开始鼓噪,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在脑海之中席卷,喋喋不休讥笑着秦的无能与卑劣。 【哎呀呀,你最后剩下的一只小猫咪,也要因为你的粗心大意死掉咯,秦大人~】 秦抖着手,小心去解小阿橘颈间拴着的、早已深深勒进肉里的细铁链。 【看见了吗?这就是接近你这个诅咒之种的下场!所有人都会死的,你会害死所有人的!】 “咔哒”一声,铁链落地。秦摸索着,开始一根一根拔掉连接着不致命部位的各色管子。 【这就是你不惜废掉一条尾巴也要逃离高天原的结果吗,秦?如果你还好好呆在那里,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望着指间最后一根连接心脉的细软管,秦咬紧牙关,克制着不要手抖,一点一点,慢慢的,将它从猫咪体内抽离出来。 【你的母亲、兄长、幼驯染、族人……这些因你而死的存在都会活的好好的,幼崽们会活蹦乱跳在双亲膝下承欢,而你的猫,也不用承受这样可怕的酷刑!】 大抵是软管在身体里呆的时间太久的缘故,肌肉几乎与管道几乎长在了一起,血肉模糊地黏连着,轻轻一动,就让奄奄一息的橘猫发出一声悲怆的惨叫声。 【是你,秦!是你害了他们!你有罪!你有罪!你是孽障!你就是个该死的孽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无表情地,白发的大妖用指甲,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滴答…… 滴答…… 鲜红色的猫血,混杂着来不及咽下的浅金色妖血一起滴落在地,在落地的瞬间,被一抹凭空炸开的狐火卷起,眨眼间舔舐殆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妖血不要钱一样的死命灌注,到底还是吊住了小阿橘的最后一口气。 秦将猫咪小心翼翼护进了怀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的目光在室内逡巡,很快,落在了另一处散发着熟悉气味的金属保险箱里。 不像是遗失的妖血的气味。 那种味道,反而有些像是…… 不。 不可能。 区区一个普通人类组建的犯罪组织,怎么可能有能力保管那种要命的东西。 定了定神,秦盯着保险箱严丝合缝的柜门,片刻后,目光在上面缓慢闪烁的红灯上停顿了两秒。 红灯…… 不出意外的话,这只保险箱应该连接了自动报警设备,一旦保险箱遭到外力破坏,自动报警器的声音,就会在瞬间,响彻整个研究所。 “啧。” 麻烦了。 血液、骨骼、毛发、真名……这些东西一旦落入怀有恶意的人手中,血液的主人便很可能会遭到咒杀。 更何况,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面的东西,很可能会比血液更加珍贵。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秦必须把它回收。 这么想着,秦很快便用祝音联系上了乌鸫。 【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脑海之中,乌鸫的声音很快就响了起来。 【秦大人!花江已经按照记忆碎片显示的位置找到档案室了,我们这边随时可以纵火撤离!】 在拨通电话之前,秦最后看了一眼时间。 3:49 【一分钟后行动,立刻准备撤离。】 乌鸫没有多想,很快就答应下来。 【是!已经告知三头犬和花江了!】 秦嗯了一声。 盯着通话界面一点一滴增加的秒数,秦顿了顿,没忍住,快速补充了一句。 【等下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回头,一直跑,不必等我。离开这里之后就近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天亮之后再回家。】 乌鸫一愣。 【您……】 吱—— 吱嘎——!! 室内,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猛的,在这间呼气成霜的冰冷储藏室内炸响! 乌鸫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下一秒,就被铺天盖地的刺耳警报声打断。 “滴滴滴——警报!警报!有入侵者闯入B03号储藏室!请全体战斗人员立即增援!” “滴滴滴——警报!警报!有入侵者闯入B03号储藏室!请全体战斗人员立即增援!” 室内灯光骤暗,刺眼的红光疯狂闪烁,瞬间就将气氛渲染得紧张到了极点。 快一点…… 锋利的狐爪闪烁着寒芒,每一次落下,都将那铜浇铁铸般坚固的保险箱撕扯出一个巨大的裂缝。 再快一点…… 裂缝一点点扩大,与此同时,另一道刺耳无比的警报声,一同加入了这场深夜的狂欢。 “滴滴滴——警报!警报!4007号储藏室发现明火,消防喷淋系统即将启动,请立即避险!” “滴滴滴——警报!警报!4007号储藏室发现明火,消防喷淋系统即将启动,请立即避险!” 在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里,秦眼神狠戾,最后一记狐爪落下,巨大的力道直接贯穿破破烂烂的保险箱,将其后方的墙面也一并剜出了一个大洞。 砰——!! 坚固的保险箱化为一地废铜烂的。 在散落的满地碎片正中间,一小截带着皮毛、连着筋骨的肉块,就这样静默陈横在地。 “……” “……” 意料之内。 来不及多想,秦一把将其塞进怀里,紧接着,便一个纵身,朝着贮藏室外的合金大门飞奔而去。 在警报响起的瞬间,合金大门便已经在中控系统的操作下,自动上锁,就算是雷斯林博士本人亲临此处,都没办法打开这扇大门。 但。 没关系。 并不急着离开,秦侧身蜷缩在门后,躲避着疯狂扫射的红外线的同时,全神贯注倾听着门外的响动。 不一会儿。 哒…… 哒哒哒…… 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很快,便由远及近地,在合金大门之外响起。 秦听见有人粗鲁的吆喝声。 “快想办法开门!” “那个入侵者现在一定还被困在储藏室里出不来!你们几个,死守大门!你们几个跟我进去,生死不论,一定把人给我留下!” “中控室那帮混蛋到底在干什么?开个门这么费劲!” 很快,合金大门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沉闷摩擦声。 门…… 开了。 砰砰砰——!! 几乎是大门滑开的瞬间,一连串子弹便呼啸着,狠狠朝着空荡荡的门内通道扫射而去。 在子弹打空的瞬间,已经有敏锐的守卫察觉到不对劲,枪口猛然调转,朝向合金大门两侧的死角再次开枪。 “嘻嘻~” 视线之内,如鬼魅一般猛然放大的面孔,骇得守卫手一抖,一匣子子弹竟然全部打偏,尽数没入了身侧队友的身躯之中。 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一爪落下,秦干脆利落地掏出了对方的心脏。 随手将仍在噗通噗通跳动的心脏甩开后,秦一个闪身,在身后接踵而至的枪林弹雨中,迅速挤入了还未来得及关上的合金大门,身形很快便消失在百转千回的走廊之中。 研究所的地形早已熟记于心。 体内的妖力和神力依旧还在彼此吞噬、碰撞,带来一阵阵翻滚不息的疼痛。 秦并不恋战,拖着隐隐有着力竭之兆的身躯,强撑着于围追堵截的黑衣警卫之中穿梭,速度极快地朝出口方向疾驰。 砰! 一枚不知从何而来的流弹,趁着秦闪避不及,狠狠钻入了他的腹腔,巨大的力度带的秦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近了…… 更近了…… 就在秦跌跌撞撞的身影即将扑进研究所外的黑夜之中时,猝不及防的,一道温文尔雅的笑声,自门边响起。 “——好久不见,阿秦。” 瞳孔骤缩! 电光火石间,大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秦的身躯便条件反射地猛然后撤。 咻——!!! 凄厉的劲风,裹挟着森然鬼气,几乎擦着秦的鼻尖呼啸而过,将一侧大门一切两半,眨眼间便腐蚀成了一滩铁水。 “许久不见,倒是比之前长进不少啊。” 来人轻笑。 与此同时。 一股无法忽视的、仿佛针刺一般的疼痛,猛然自秦的脑海深处,狠狠炸开。 第190章 输赢 「秦老师,如果人死之后真的会变成你说的‘鬼’的话……你觉得,奶奶今晚会回来吗?」 会回来吗? 秦有些恍惚地想。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只有心怀遗憾、执念无法释怀的人死去之后,才有机会转变为鬼魂」…… 是这样说的吧? 心怀遗憾的人…… 究竟得是浓郁到什么程度的情感,才能够被称之为遗憾呢? 又会是什么样的执念,才会让早该死去的幽魂心甘情愿化作恶鬼,只为能够长长久久地停驻人间呢? 经年之前……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问答,在日复一日仇恨与痛苦的毒火灼烧之下,早就融化在了记忆的深处,致使秦一度以为,自己大约再不会有回忆起这些事的时候。 原该如此。 本该如此。 但…… 此时此刻。 怔怔注视着那张在夜色之下格外模糊的面容,恍惚之间,秦几乎怀疑自己正在做梦。 在每一个浸满血腥味的梦魇、每一个被痛苦抵死纠缠的长夜里……那张脸,那张令他熟悉入骨的脸,都会一遍又一遍出现在秦的眼前。 有时破碎,有时染血。 但,每一次,那张脸都会用怨毒的表情凝视着他,唇瓣一开一合地,反复诘问着他相同的问题—— 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幼崽们? 为什么不替族人复仇? 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他? 为什么…… 要害死所有人? 在每一个被梦魇纠缠的夜里,秦望着那张有时俊秀、有时残破,有时温和、有时扭曲的脸时,沉默了又沉默,终于鼓起勇气张开嘴时,却就连哪怕任意一个问题,都回答不出。 「——为什么不说话呢,阿秦?」 “——为什么不说话呢,阿秦?” 是了。 就是这样。 每一个每一个梦里,面对一语不发的自己,那张熟悉的脸,都会微微笑着,一遍遍如此询问着自己。 但现在…… 扭曲而痛苦的梦魇,竟不知何时,与现实重叠在了一起。 “……” “……” 温润的黑眸轻轻地弯了起来,一身阴森鬼气的红发青年眉目含笑,如记忆中屡屡宽恕顽皮闯祸的自己那般,轻轻地、柔柔地呼唤着面前这个最受疼爱的弟弟的名字。 “——阿秦,许久未见,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吗?” 秦:“……” 秦:“……” 追踪而来的杂乱脚步声,很快停在身后不足五米的距离。 有人想要开枪,有人想扑上去将秦活捉。 但…… “退下。” 温雅的轻斥声,在这个红发黑眸的青年喉间响起:“不得无理。这是我的幼弟,以后或许也会是你们的主子。”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 半晌后,他们后退半步,恭恭敬敬弯下腰:“是,大人。” 青年依旧微微笑着,风度翩翩,斯文俊雅。 但。 不知为…… 秦注视着这张熟悉的脸,望着对方脸上那抹就连弧度也与过往一丝不差的温雅轻笑,一时间,却只觉得后脊生寒,心间冰凉。 “阿秦。” 对方还在微微笑着,目光专注凝视着秦,仿佛在等待着亲爱的弟弟给出回应。 疑惑…… 迷茫…… 恍惚…… 无措。 无数复杂的情绪徘徊在心间。 等到终于能够发出声音时,秦这才警觉,自己的嗓音不知何时,早已嘶哑宛如夜鸦悲啼。 “……兄长。” 体内的痛楚还在延续,秦忍了又忍,强压在喉间一口淤血,终究还是随着这一声久违的称呼,一同喷薄而出。 兄长…… 兄长。 梦中辗转了千万次的称呼,连同面前这个在血色夜伊始之前便已自戕的青年,与数十年后,穿破迷雾,再度出现在了秦的面前。 喷涌而出淡金色的妖血如一场雨雾,一半穿过了对面青年那稍显虚幻的身体,倾洒在铁门之上。 另一半,则是落入脚下,没入血与尘混成一团的泥泞里,消失不见……一如数十年前那场将月色尽数染红的血色夜。 强弩之末的身躯摇晃了两下,秦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但到底是没有。 虚弱的狐狸脊背依旧挺直,秦看着对面音容依旧、风采不减当年的兄长,沉默着,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出发前,他曾以为,阔别数十年,会有许许多多的话、许许多多的问题想要问对方。 但。 当真正见到这一抹早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游魂时,秦张了张嘴,话问出口时,却只剩下一句: “……阿橘是你带走的,是吗?” 真没出息啊,秦。 他在心里如此痛斥着自己。 “是。” 赤狐青年依旧眉眼含笑。 他没有试图去搀扶摇摇欲坠的幼弟,更没有让部下帮自己这位遍体鳞伤的弟弟止血。 他只是看着他,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稻香浮动的月夜之下,专注倾听着幼弟与自己讲述族中趣事时那样。 亲昵,温和。 且包容。 “……为什么?”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阿秦?” 秦:“……” 早就知道了吗? 或许。 被黏腻血渍浸染的手,缓缓探入怀中。 再摊开时,秦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曾被滑头鬼从外守洗衣店的火海之中搜寻到的,晶莹剔透的玻璃碎片。 秦没有说话,与他相对而立的赤狐青年,却在看清碎片上的透明小字后,像是感慨,又像是怅惘般地喟叹:“Corpse Reviver……亡者复生之酒……很意思的名字,不是吗?” 他笑看着秦: “——名唤为‘祁’的赤狐,早已经死在了当年那一场动荡里,现在的我是鬼。” “或许你可以称呼我为‘复生’,这是我的新名字。” “……” “……” 在兄长温和的注视之下,秦有些艰涩地轻轻摇头:“你是祁……永远都是。” “好吧,如果你这样坚持的话。” 像是纵容不懂事的弟弟胡闹的可靠兄长一般,祁笑了笑,略过了名字这个话题。 “阿秦,你长大了。你来见我,我很高兴。” “……” “现在的你,比以前话少了很多,就这样看着,居然有些不习惯。” 黏着血液的睫羽垂落,秦语气淡淡,嗓音却哑的厉害:“……总是要长大的。” “阿秦现在在做什么呢?还和以前一样,在担任幼崽们睿智又博学的启蒙教师吗?” “教师可不会来这种地方。” “也是。” 顿了顿,秦面色平静地反问:“那么,兄长销声匿迹的这几年里,又在做什么呢?” 他盯着对方与身后人群同款造型的黑色过膝大衣,沉默一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轻笑了一声。 “——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很体面的工作呢。” “是很好的工作哦。” 祁笑了笑,脑后的高马尾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像是小动物灵活的尾巴:“哥哥现在是一家跨国制药公司的二股东,从宽泛的定义上看,也算得上是一位救死扶伤的高尚医生哦。” 救死扶伤? 高尚? 鎏金色的眸子里,飞快闪过一抹讥嘲。 秦护着怀里气息奄奄的小阿橘,语气沉沉:“兄长想要救的是谁?这些年里伤的又是谁?” “……” “……” 四目相对。 红发青年的唇角,一点一点、缓缓拉平了。 他冷冷地看着秦,似是警告:“我以为你该知道的——幼崽太过聪明,就不讨人喜欢了,阿秦。” 秦不为所动。 “可我早就已经不是幼崽了。在血色夜之前,兄长就为我过完了成年礼,不是吗?” “所以呢?”祁似笑非笑,抬起下巴,似乎是想要居高临下俯视幼弟、给对方以气场上的压迫。 然而,这个再简单不过的盘算,却在与对方那完全无法填平的身高差上,遗憾宣布告终。 默然一瞬,他若无其事地继续道。 “你的心思太好猜了,阿秦。” 赤狐青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浑身是血的幼弟:“只需要一只被抽干了血的老猫、再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关于它的消息,你这个疼爱幼崽的家长,就会如意料之中那样,眼巴巴地送上门来。” “阿秦,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他用着仿佛最终宣判一样的语气,轻声叹息,“——只是你我到底兄弟情深,这局虽是兄长小胜一局,却尝不出分毫得胜的喜悦。” “是吗?” 秦注视着他,鎏金色的眼底不含半分情绪,平静的仿佛阳光照过的、泛着粼粼金光的湖面。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 “——所以,你当年果然没死。是不是,兄长?” 祁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个时候,兄长既然没有死在战场上,又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呢?” 祁无动于衷,依旧沉默。 漆黑色的不详鬼气在他的身边聚拢、翻滚,黏稠如泥沼一般的恶意,伴随鬼气,在这个难得一见的无月之夜里,肆意滋长。 秦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就像他看不清,此刻在夜色与鬼气的遮掩之下,兄长那张熟悉又略显陌生的脸。 他深深凝望着兄长,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心力与期盼一般,哑着嗓子,低声问他: “——要跟我一起回家吗,兄长?” 这一次,祁没有再沉默下去。 他冲秦弯了弯唇,一句“好呀”脱口而出的瞬间,随之而至的,是直朝秦胸口刺去的,一截潜伏已久的细长狐尾。 嗖——!!! 凄厉的破空声响起! 狐尾来势汹汹,劲风裹挟着冰冷的杀意瞬息而至,猝不及防之下,叫人几乎无处闪躲。 避无可避,那便不避。 为了防止偷袭伤到怀里的小阿橘,没有分毫犹豫地,秦脚下向右连退数步。 在狐尾彻底洞穿肩胛骨的瞬间,秦唇角上扬,冲对面笑意不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祁,晃了晃掌心里捏着的东西。 那是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机。 ——并且,那还是一只正保持着通话状态的、通讯人标记为[Aki]的手机。 “……什么意思?”祁疑惑。 然而,就在他思考的同时,一道冰冷低沉、却语速极快的声音,蓦地,在电话那头响起。 “——请庇佑我,秦大人。” 众目睽睽之下,秦咳出一口血,唇角却逐渐勾起,眉宇之间,慢慢染上一抹熟悉的、张狂而又恣意的笑。 “——请为您的信徒降下恩典,降尊纡贵,来到我的身边,指引我、教化我、眷顾我。” 伴随着一字一句的祈祷词,祁眉眼间势在必得的神情,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面色狂变,再撑不住面上得体优雅的笑容,冲秦身后的偷袭者声嘶力竭咆哮。 “——动手!!别让他再说下去、立刻杀了他!!!!” 但…… 来不及了。 伴随最后一声含混不清的真名被人念诵而出,秦的体内,那股微弱的、一直被妖力裹挟压迫的神力,终于冲破了束缚。 温顺而强势的金光,循着他被洞穿的肩胛,迅速蔓延至全身。 下一瞬,白发青年那摇摇欲坠的破败身躯,便随着通话挂断的声音,一齐消失在了原地。 嘟—— “这一局,是你输了,兄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0-200 第191章 来得及 心海嗡鸣,天地倒悬…… 在大片刺得人眼晕的金色神力包裹之下,秦的身躯刚刚凝实,下一秒,就失去支撑,整个人脱力般朝着地面重重摔去。 染血的狐瞳徒劳睁大,大妖竭尽全力,最终,却只能在即将落地的瞬间给自己翻了个身,护着怀里的小阿橘,让自己的背部直面重击。 “……!” “——唔、咳咳咳!”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柔韧的触感自身下传来,随之而来的,却没有预想之中的痛楚。 这是…… 被接住了……?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安静,但也仅仅只维持了一瞬间。 很快,一群人惊恐焦灼的喊叫声,便不约而同地响彻了整间屋子。 “首领!!” “秦大人!没事吧?” “光看着有什么用?!快把人扶起来啊!” “啊!好多血!薄荷——薄荷在哪里?薄荷快来救命啊!咱们家首领要不行啦!!!” 一片混乱。 听着耳畔乱七八糟响成一片的叫声,秦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然而,不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秦便觉身下微微一动。紧接着,一道咬牙切齿的闷哼声,便随着震动一起响了起来。 “快起来、!你好重……要被、压扁了……唔噗……!” 秦:“!” 怪不得没感觉到痛呢!原来下面还压了个肉垫子! 只是这肉垫君的声音,是不是有那么一点耳熟……? 失血过多、陷入放空状态的大脑,看起来似乎并不太适合思考……秦捂着脑袋昏昏沉沉思忖了半晌,无果。 “你这家伙……快起来啊!!” “……!” 啊啊、差点把肉垫君给忘记了! 本就因为力量对冲积蓄着内伤的身体,在今日一番折腾之后,变得更加羸弱了两分。 如今,仅仅只是牵动着腰腹、从身下之人身上翻身下来,秦就感觉自己的眼前,仿佛都冒起了一圈一圈不停飞舞的金星。 啧。 看来这次之后,是真的要坐很长一段时间的轮椅了啊…… 玩脱了。 有点心虚…… 一向厚脸皮的狐狸,原本只有浅浅淡淡的一层心虚。 但,当秦被旁边围了一圈的同事,七手八脚地从地上搀扶起来之后,看清这位充当了自己肉垫的好心人面容的瞬间…… 他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凝窒。 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心虚到眼神乱飘的狐狸,开始默默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姿势原地晕倒,才会显得比较自然呢? ……要不还是原地去世吧? 肉垫君的眼神有些过分凶恶,总觉得对方下一秒就要提着砂锅大小的拳头,水灵灵的把自己揍成一条狐皮毯子了呢…… 正在流血流多了、差点把脑浆子一起流干的狐狸胡思乱想之际,心口处,那团安静了许久的温热,忽然小幅度地蠕动了一下。 “咪……” 微弱到几乎要淹没在异常们大呼小叫之中的猫叫声,却在一瞬间,唤回了秦的理智。 他连忙抬手,小心翼翼地将猫从怀里捧了出来。 “疼吗?” 抱猫时的动作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秦却不甚在意。他动作轻柔的替猫咪擦去眼角的分泌物,收回手时,指尖被小阿橘轻轻舔了舔。 “咪呜……” 秦唇角弯了弯,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好孩子,再忍耐一下、咳咳……马上就没事了。” “——少说话,躺好别乱动。” 熟悉的声音。 秦微微偏头,就见床边,眼下青黑的早川秋正替自己按压着腹侧不断流血的伤口,尝试加压止血,但收效甚微。 “嘶……!”狐狸疼得条件反射呲了呲牙,想了想,委婉提出建议,“有点疼……能轻点吗?” 早川秋顿了顿:“忍一下,医生马上到。” 沉默了一瞬,他到底是没忍住,垂目,注视着浑身无力、倚靠在床头的前监护人,面无表情问: “——你现在,不是应该正在休假吗?” 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秦移开了视线:“病假不也是假……咳咳、吗?” 早川秋收了收骤然加大的按压力度,静静看他:“所以,这就是你大半夜突然打电话,把我喊醒紧急加班的原因?” 不敢面对幼崽谴责的目光,心虚到极点的狐狸蛄蛹两下,抱着怀里的猫,两眼一闭,开始装死。 “……” 早川秋差点气笑了。 正在此时,门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秒后,房间大门被一股大力狠狠撞开。 “——首领呢?我把薄荷带来了!” 破门而入的异常一声大喝,迅速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瞩目。 望着被五系的妖怪叼在嘴里、一骑绝尘猛冲进来的薄荷,秦动了动身子,在早川秋的帮助下,有些费力地抬起手,将怀里那只护得很好的瘦猫,递了出去。 “……我没事,先看猫。” “好、好的!” 颤巍巍的薄荷草,很快就被拎到了秦的床前。 乍一看见自家首领浑身是血的凄惨模样,薄荷头顶的草芽芽都快吓蔫了,整个草露出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呆呆地捧着猫,呆呆地看了看满身是血的首领,薄荷眼睛里迅速蓄了一包眼泪,整颗草止不住地发着抖。 ——总感觉下一秒,它就会比猫或者狐狸更先一步昏迷过去了啊…… 这么想着,感觉自己还能坚持一下的狐狸大妖,只好勉强撑起两分精神,温言安抚这株眼泪差点飙出来的可怜小薄荷。 “别担心,我很好……麻烦先帮小阿橘治疗、咳,可以吗?” 可以吗? 薄荷难道能对首领说“不行,我自有主张”吗? 迎着首领温和的目光,小薄荷草哆哆嗦嗦地点头,哆哆嗦嗦地端起小阿橘,哆哆嗦嗦地任由同事把自己再次塞进嘴里,连猫带草一起,风卷残云般的冲出了这间病房。 病房…… 是的。 病房。 雪白的床、雪白的枕,雪白的墙面,雪白的天花板……双手交叠搁在小腹上,秦安详地想: ——自己大概是第一只,在病床上罹患雪盲的狐狸吧? 有点惨。 但还有点好笑是怎么回事? 思绪混乱间,蓦地,一抹滚烫,在猝不及防之下,轻轻贴上了秦的脸颊与右手。 粗砺的指腹小心翼翼抹去眼下血渍,带起丝丝刺痛的同时,秦听见一道嘶哑低沉的声音,轻轻地、轻轻地在耳畔响起。 “又是这样。” “……什么?”有些费力地抬起左腕,秦扯了扯嘴角,强压下喉间腥甜,用食指指节,轻轻磨蹭了一下肉垫君的眼角。 感受到指间潮湿的水汽,秦弯了弯眼角,很难得地,露出这几年来少有的轻快笑意。 “咳……真哭啦?松田警官,敢问您今年几岁?” 苍白到几乎有些透明的指尖,与指腹下微红的眼圈形成鲜明对比。 没有躲开对方的触碰,任由那沾着血的手指落在自己眼下,松田阵平的喉结滚动。 许久之后,他低声问:“……你不会死吧?” “唔……”秦歪头想了一会儿,半开玩笑道,“应该不会?咳咳、在没吃到食堂明日份的、咳……特供面包之前,我会努力不要死掉的。” 眼里爬上了密密麻麻象征着疲惫的红血丝,松田阵平垂眸,俯视着病床上的人。 他看着对方明明已经虚弱至极、却偏还要故作轻松,竭力向自己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看着对方染血的唇角,看着对方涣散的、黯淡的,再不复往日那般如旭日般耀眼的瞳孔…… 恍惚之中,两张同样苍白、同样病骨支离的脸,就这样,在松田阵平的眼前缓缓重叠。 于是,噩梦重临。 握住对方手腕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加重了力道。 凫青色的瞳孔微微震颤着,松田阵平的喉头哽了又哽,唇瓣翕动,似乎有话要和秦说。 但。 一直到虚弱的狐狸被匆匆赶来的医生推入急救室的时候,松田警官依旧沉默的坐在床边,一语未发。 “……” “……” “松田君?” 松田阵平“嗯”了一声,站起身,想要给来人让开一条路。 “松田君。” 他抬起眼,淡淡问:“什么事?” “墨镜,”早川秋指了指被对方捏得死紧的墨镜腿,平静提醒,“——要被掰断了。” 松田阵平:“……” 一前一后并肩走出病房,小花园的偏僻角落里,早川秋摸出一只烟盒,屈指轻敲两下,磕出一根香烟。 “你看起来不太好。要吗?” “……来一根,谢谢。” 咔哒两声火机脆响后,早川秋深吸了一口气,在白雾缭绕之中,微微侧头,问:“出完现场直接过来,熬了一整个通宵?” “……”尼古丁的焦香很好地安抚了绷得死紧的神经,松田阵平重重抽了几口,直到一支烟燃烬了三分之一后,这才哑声,“没事。” 视线在对方下巴上的淡青色胡茬、以及眼里密匝匝的血丝上一扫而过,早川秋没有多说什么。 夜色晦暗,烟雾迷离。 一片沉默之中,松田阵平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紧,低声问:“……这一次,是因为什么?” 早川秋摇头。 “不知道,他没告诉任何人。如果没出刚才的事,现在原本还是他假期开始的第一天。” 松田阵平夹着烟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积蓄过长的银灰色烟灰,随着主人不经意的动作,被抖落到西装的衣摆上。松田阵平随手拍了拍,没拍掉,反倒是在漆黑的西装外套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脏兮兮的污渍。 他盯着衣摆上的烟灰,沉默着,像是在思考。 又仿佛只是坠入了一场久远的回忆。 许久,一直到指节被燃烬的烟头灼痛,恍惚之中,松田阵平听见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小阵平——” 清新的柑橘香,伴随着春夜第一场雨,一起落了下来。 细雨打湿了眉眼。 朦胧的视野中,失而复得的挚友正满面关切地弯腰望向自己:“怎么啦,小阵平?这么晚了还没回家,真的很让人放心不下啊!话说你怎么会在医院里……” 絮絮叨叨的,萩原研二似乎说了很多。 但松田阵平却逐渐听不清了。 布满老茧的掌心粗鲁抹去脸上水雾,松田阵平的目光仿佛穿过雨帘、绕过门楣,最终,落在了红灯刺目的急救室门外。 半晌之后。 “……这一次,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听见自己用发哑的嗓音,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句絮语。 第192章 不在预期 月华如水,照亮了这个污浊不堪的尘世间。 温热的血扑了满身。 风中,隐约能听见幼崽虚弱的呜咽声,和断断续续的、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的求救声。 在空气中黏稠的、浓郁到、令人几欲作呕的恶心血腥味之中,时隔数十年,再一次地,秦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首领、姐姐、裴、阿岚…… 还有。 “兄长……” 红发黑眸的青年安静伫立于阵前,迎着无数或鄙夷、或贪婪、或憎恶、或狡诈的目光,笔挺如山峦一般的脊梁,不曾有过分毫的弯折。 他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 身前是嘴脸狞恶、凶相毕露的异常,身后,是无数沉默如顽石的狐狸。 又是梦境。 又见梦境。 在口鼻间喷薄而出的灼热吐息之中,秦能够感受得到,眼下这具身躯已经燃烧了全部的潜能和力量,正在竭尽全力、朝着战场的最前方疾奔而去。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剧烈的心跳声振聋发聩,急促地喘息让喉间隐隐带上了些许血腥味,然而重伤的白狐却不敢有分毫懈怠,拖着遭到围猎重伤的身躯,拼了命地想要加入那一群沉默静立的狐狸之中去。 星星点点的雨,落了下来。 当冰冷的雨帘铺满夜色、将天空中皎洁温柔的月光都遮掩了大半的时候,一如曾经记忆之中那样,在熟悉的宣判声,撕碎了夜虚伪的宁静。 “兹有二尾赤狐祁,通过残忍手段虐杀同族、掠夺力量,妄图以此掀起战争,打破人与异常之间脆弱的和平,情形恶劣,判处死刑……” 咬紧牙关,白狐踏过山丘、掠过田埂,身边的麦穗随着他飞奔时带起的风微微弯腰。 白狐发挥了自己有生以来的最快机动。 但…… 赶不上了。 他知道的。 分明很是遥远的声音,却偏偏像是贴着耳廓的低语,秦听见幼崽濒死前的悲鸣,随之而来的,是兄长熟悉的、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响起。 “——只要我一力承担那些罪责,你们就会放过剩下的幼崽,是这样吧?” 不…… 不是的……! “那些混账、不会放过幼崽的……!” 赤狐上下统共327条性命,41只未成年幼崽,在这一夜的屠杀过后,就只剩下了秦和姐姐两只成年狐狸,外加四只幼崽侥幸苟延。 激烈的喘息带出一口血沫,白狐染血的皮毛被雨水打湿,血液很快被雨冲刷干净,重新变回了一尘不染的模样。 雨能洗去血、洗去污泥,但洗不去累累罪孽。 白狐泣血的呢喃声那么小,惊不起风,惊不停雨,惊不动被雨打弯了腰肢的麦穗。 只有天边慈悲的月亮能听见。 于是,当重伤的白狐终于姗姗来迟、赶赴战场至极,瞳孔中倒映的,就是兄长刀尖穿喉而过、自半空跌落泥泞之中的身影。 接下来的混乱,一如记忆之中那样。 重重围困之下,白狐为了掩护身边的族亲,左支右绌,旧伤未愈的身躯上,很快就横七竖八新添了数不清的伤痕。 满目血腥与残肢中,秦听见不远处的战圈里,响起了裴痛彻心扉的悲鸣声。 “呜呜呜——!!!” ……记忆之中,似乎的确有裴重伤的桥段。但具体的情形,秦记不清了。 梦境之中的白狐,在听见这一声刺耳的惨叫后,红了眼,三尾齐动,狠狠刺穿了挡路的异常,拖着尾巴,飞身扑向裴所在的战团。 脑海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 梦境开始隐隐出现裂痕。 秦知道,这是这段梦魇即将消散的征兆。 疲倦涌上心尖。 他沉默的,看着梦里曾经的自己点燃了狐火。赤金色的火海瞬间吞没了周围的异常,让白狐得以冲入包围圈,来到幼驯染的身旁。 染色的黑毛被雨水冲刷得隐隐有些斑驳,往日里元气又活泼的黑狐,第一次,凶悍而又狂躁地无差别攻击一切试图靠近的敌人,将腹下那只缺了一只耳朵的小狐崽,护得严严实实的。 白狐想要上前帮忙,下一瞬,却胸口一凉。 “……” “……” 缓缓低头,看清心口那条穿胸而过的赤红色狐尾时,白狐愣住了。 白狐体内的秦,在看清这一幕的瞬间,也同样怔在了原地。 接下来的一切便如劣质电视一般,在接连不断的雪花和闪烁的裂痕之中,秦断断续续地听见了血肉撕裂声、嘶吼声、液体喷涌声…… 最后的最后。 梦境破碎的前一秒,秦看见,被自己附身的白狐张开嘴,将最后一团覆着赤红色皮毛的血肉,吞吃入腹。 “兄长、你……骗我……” 白狐凄凉绝望的惨笑声,被雨点打湿,没入了血夜之中…… 至此。 血月黯淡,天地摧崩。 …… …… “滴滴——” “滴滴——” “滴滴——” 刺耳的仪器警报声,一点点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病床之上,青年苍白而无血色的指尖颤了颤,紧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 干涩的口中隐隐泛着苦,像是输液反上的药味。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总觉得,苦涩之余,唇齿之间,似乎还缭绕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属于血肉的腥臭气味。 “……” “……” 医生们来的很快。 简单检查了一下秦的状态之后,留了些药,交代了陪床家属几句之后,很快又行色匆匆地走了。 伴随着“咔哒”一声锁舌弹动声后,病房内,再一次陷入了久违的宁静。 “——猪,终于肯醒了。” 缓慢眨了眨眼,秦微微侧头,只一眼,便看见了陪床家属零乱起翘的卷毛,还有脸颊上压的乱七八糟的红痕。 “……”嘴唇微动,秦想说话,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陪床家属定定地望着病人,半晌后,这才替对方揭开了脸上压着的医疗面罩。 “——早知道你这么扛折腾,手术的时候就不该让医生给你上麻醉,好好疼一顿,这样才能长教训。” 秦有些虚弱地喘了口气,声音小小的,得要让人将耳朵贴过来,才能听清楚他讲话。 “松田警官,就像姐姐一样……” 松田阵平:“……”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狰狞的笑:“你是在夸我温柔体贴,就像箐姐一样,是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松田阵平的眼神毫无意外地传达着——敢说不是你就死定了! 于是,能屈能伸的狐狸停顿一瞬,果断道:“是的……不仅温柔体贴,还善解人意……” 很好。 松田警官原本已经捏紧的拳头,在听见这一句话后,很快便缓缓松开了。 他重新坐回床上,拿起手机,打了通电话:“喂?hagi,是我……对,那个混蛋醒了,你不用惦记了。” “……” 对面似乎说了句什么,松田阵平握着手机,扭头看秦:“喂喂,那个昏迷了小半个年假的病号——想吃点什么?” 秦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张嘴。 “——饼干不行,面包也不行。”早有预料的松田警官顿生警觉,果断开口,打断了某人毫无自知之明的施法。 秦:“……” “耷拉耳朵也没用。”松田警官表情冷酷,眼神更是凉飕飕的,“白粥和面条,你选一个吧。” 唔…… 略微权衡,秦选择了前者。 “要甜的……”他不忘叮嘱。 松田阵平嘲笑他:“你几岁了?这么大的狐狸了还要喝小甜粥,你就不怕阿岚笑话你?” 那咋了? “松田警官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是也会掉眼泪……” 松田阵平:“……!!” “——住口啊你!” 有些狼狈地单手捏住狐狸那张作恶多端的嘴,松田阵平三两句交代完事情之后,挂断了电话。 他似乎在给什么人发简讯,灵活的手指在键盘哒哒哒一通跳跃,看的秦有些眼晕,有点目不暇接的意思。 做完这一切后。 “吃药。” 拿过旁边柜子上的药瓶,松田阵平按照医嘱,一丝不苟地数出几粒药片,递给了秦。 秦接过,一张嘴,把药片一股脑全部吞了下去。 吃完药后,一人一狐狸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病房中的气氛,顿时就再次陷入了沉默。 “……” “……” 大崽的眼神太过深邃沉重,凫青色的瞳孔深处,沉淀了太多曾经那个骄傲张扬的松田阵平不曾拥有的特质。 秦注视着那双神色莫名的眼。 看不透。 那就直接问好了。反正犬科动物,一向最擅长打直球了。 “有什么想说的吗……?” 刺啦—— 椅子被陪床家属拖行着,重重扽在了病床边。松田阵平坐上去,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 “你问我?你难道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秦想了想。 还真有。 “小阿橘怎么样了……?” 松田阵平:“……” “比你醒得早,现在薄荷和玄猫在贴身照料。” 秦“噢”了一声。 忍了又忍,没忍住,松田阵平阴沉沉地俯视着床上的狐狸:“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有。” 旭日般璀璨的鎏金色眸子一瞬不瞬凝望着松田阵平,在松田阵平屏息凝神之际,下一秒,他听见那只可恶的混账狐狸这么说: “——刚才吃药,你没给我水……” “……” “……” 虽然依旧有些虚弱,说话也带了些有气无力地意思,但该死的狐狸依旧笑眯眯地逗弄着已经成年的大崽。 “药片卡嗓子眼了,好痛,感觉喘不上气了……” “……” 额角青筋迸发,松田警官用最凶恶的表情,抄起床头保温瓶给病号倒了杯水。 在递出去之前,凶神恶煞的松田阵平还不忘撒出一些水,在手背试了试温度,顺便往杯子里插了根吸管。 “喝!” 他恶狠狠的命令。 就这大崽的手,秦乖乖喝了两口水。 “啊,咽下去了……” 松田阵平瞪着他。 秦无辜回望。 片刻之后,秦问:“你多大了啊,松田警官?” 松田阵平:“……” “真哭啦?对不起嘛,我下次吃药不喝水了……” “对不起。” “……” “……” 全自动闯祸狐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你,是在跟我说对不起吗……?” 松田阵平别过脸,没吭声。 幼崽跳脚骂人甚至揍自己一顿,秦都觉得可以接受,但偏偏此刻的情形,对他来说实在有些麻爪了。 病床上的狐狸蛄蛹两下,把自己往床边凑了凑。 在差点一骨碌翻下床之前,狐狸把自己的爪子,讨好似的搭在了大崽搁在膝上的手背上。 “你好?” “……” “早上好?” “……” “公休日快乐?” “……” “新年快乐?” “……” 一直到狐狸把国内绝大多数值得庆祝的节日,全部一一问候过一遍之后,沉默得仿佛早就已经石化的松田警官,这才抬起眼,与无良老师对上了视线。 “对不起。” 他说。 “我不会让那种事,再发生一次了。” 什么事? 秦想要这么问,但话出口时,却变成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不过这次行动是我的主意,一切战损都在预期……” “——不在预期。” 被打断了。 秦抬眸看他。 刚才情绪起伏还很大的松田警官,此刻的语气却格外平静:“受伤或者死亡,这样的事情,以后,永远都不会出现在预期里。” “……”秦松活了眉眼,弯起眼角,笑眯眯地调侃,“哎呀呀,怪不得总是听其他部门的后辈夸松田警官可靠呢,‘爆处双子星’、‘神之右手松田阵平’果然名不虚传呢~” 松田警官没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 一直到秦唇角的笑意几乎有些绷不住的时候,松田警官这才垂下眸子,语气淡淡道: “——前段时间,我做了一个梦。和你有关。” “你想听吗?” 第193章 一条绝路 “一个梦?” “是啊,一个有点长、有点无聊的梦。” “那还是算了,好困……哎哎哎、有话好说别拔我氧气管啊!行行行讲吧讲吧,你快讲我听着呢。” 满意地收回按在氧气开关上的手,松田阵平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可是。 那么长、那么无聊的梦,应该要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云烟缥缈的雨雾中,被雨滴打湿的思绪,逐渐地、逐渐地,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烟雨朦胧中,松田阵平低低开口。 从那一通改变了自己半生的、不详的电话开始,四年光阴,在他口中,缓慢流淌而出。 他为缺席者描述了那场并不算盛大、却足够哀伤的葬礼,也描述了人间孤魂黑衣墨镜、四年如一日的守丧; 他提及了秋雨连绵中,决裂时那一眼久久不语的相望,也提及了苍白病室之中,病骨支离的故人所交付的,那最后一份诀别礼物; 他一笔带过了四年中的无数个不眠夜,不曾细说那两座被人反反复复擦拭、直至顽石发亮的墓碑,面对师长的追问,只是面容平静地诉说着,那已然成为了支撑他踽踽独行路上、那最后一根支柱的沉默追凶。 松田阵平感觉自己说了很多。 但,一直到他讲完摩天轮上、那人世间最后一轮璀璨的狐火烟花后……习惯性地抬头去看输液瓶时,松田阵平有些惊讶地发现,原来那吊瓶里的药液,也不过堪堪流完了小半瓶而已。 四年…… 四年。 原来,一千四百多个日夜的难眠,一千四百多个日夜的痛苦与悔恨,在终于被主人摆上案台作为谈资时,也不过只够堪堪说上那么几分钟。 而已。 松田阵平不屑于用「可怜」、「悲惨」这样的词汇,去评判那不知是梦还是真实的四年里、饮尽了人间贪嗔妄念的自己。 ——那会是一种羞辱。 那些最真实的经历,同时也是他亲身体验过的、最真切的痛苦。 而,痛苦从来都不廉价。 从不。 于是,他想了又想,斟酌了再斟酌。 最终,在眼前那双温暖的、专注的,干净得仿佛能够包容并净化这世间一切污秽与不堪的鎏金色眼眸注视之下,松田阵平扯了扯唇角。 “……你得夸夸我。” 他说。 ——你得夸夸我。 执着,敏锐,勇敢,无畏…… 无论夸什么都可以。 因为,在那不为人知的一千四百多个日夜里,在那段晦暗无光的独行旅途中,将绝望咀嚼、化作前行养料的自己,值得一句哪怕其实并不走心的夸奖。 病床上。 在松田阵平嗓音低沉地讲述着这一段自己未曾参与的过往时,秦一直保持着安静,神色专注地倾听着。 ——他过去一直是个很好的家长、很好的听众。 因此,理所应当的,现在的他,也会是。 很好的家长能够共情幼崽的痛苦与挣扎,很好的听众,会满足讲述者的每一个微小的、不仔细捕捉就会被忽略掉的需求。 于是。 毫不犹豫的,刚从昏迷中苏醒不久的狐狸,冲着自己养育过的人类警官竖起了大拇指。 “——松田警官超厉害,是了不起的奇迹警官!” 了不起的奇迹松田警官:“……” 啧。 “幼稚。” 盯着故作若无其事、实则可以原地cos悲伤淋雨小狗的松田警官看了好一阵,大度的监护狐眨了眨眼,决定不拆穿小崽拙劣的演技。 他“噢”了一声,问:“我们为什么会绝交?” 松田阵平顿了顿,纠正对方。 “不是绝交,是决裂。” “有什么区别吗?” ——因为绝交听起来很幼稚。 但自诩成熟可靠、和某只幼稚狐狸截然不同的松田警官,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这样说的自己听起来,好像显得更加幼稚了些。 “……” 于是他只好跳过这个问题。 “因为你做了错误的选择。” “什么样错误的选择?”秦追问,看表情,似乎并不因为对方口中这个很可能一语成谶的未来,而感到丝毫的忧虑。 他只是很纯粹、很认真的问,鎏金色的狐瞳直直看着人的时候,给人一种专注且诚恳的错觉。 松田阵平沉默了一瞬。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更低了几分。 “……那段记忆里的你,杀了很多人。” 秦怔了怔,眼眸微微睁大:“我?” “嗯。”没有直视狐狸老师的眼睛,松田阵平敛了目光,语气有些沉,“那个时候你不知道发什么疯,不计后果地扩张权力,夺取了整个异闻课的话语权之后,东京范围内,就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少女、以及实力强大的异常失踪的事件。” “你将痕迹掩藏得很好,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没人怀疑这件事与你有关。” “但是,犯下过罪行的人,眼神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在我转职进入搜查一课后,我见过很多犯人的眼神——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在hagi出事后的那一年里,你的眼神,每一天,都变得和罪犯的眼神相似一分。” “等一下——” 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弹出来的狐耳动了动,秦眨巴了一下眼睛,若有所思:“异常或许可以说是我吃的,但是,不出意外的话……就算是在那个时空里的我,不到万不得已,应该也是不会主动吃人的吧?” “不是你吃的。” 松田阵平给出了令狐狸稍微安心的答复。但很快,他的下一句话,瞬间又让耳朵软软塌下的狐狸,吓得瞬间绷直了狐耳。 “——你没有。你只是用那些失踪者,进行了献祭。” 秦:“啊……?” 那个时空的稻荷神,路子这么野的吗?? 还是说那个时空的高天原状况比这边更加恶劣,甚至于恶劣到堂堂稻荷大神,也不得不撕破假面,连装都舍不得装,两眼一睁就开吃?? 真要是在那种情况下,祂的御座之下,真的还能有哪怕一只[秦]幸存下来吗? 松田警官没有读心术。 松田警官不知道狐狸在想什么。 松田警官只是用平静的语气,说着让听者很难平静下来的话。 “我在发现你做的事情之后,毫不犹豫地试图阻拦你,但你只是笑笑,完全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后来,事态越来越失控,少女和异常的失踪频率,从一开始的数月一个,到后来三天一个。” “发现这件事后,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向上司告知真相。” 秦静静看他:“但你失败了。” 松田阵平“嗯”了一声:“那个时候的东京,说一句你一手遮天也不为过。我呈递的无数举报信、甚至当面陈述的事实,没有在人心惶惶的大局势中、荡出哪怕一朵水花。” “我们之间,是因为这件事才会决裂的吗?” “嗯。”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半晌后,秦问:“那,后来呢?” “后来?”松田阵平扯了扯唇角,“后来某个不听人劝的混蛋,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秦:“……?” 啊,这么突然的吗? “两年之后,京都有大妖横空出世,你和一系三系的管理官带队前去退魔。他们两个死在了那次任务里,你受了重伤,之后不久就伤重不愈,领便当了。” 这么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松田阵平侧目,对上了秦的视线。 他问: “——尾巴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秦没有思考太久。 “求偶工具?平衡仪?尾巴的作用有很多,这得看你问的是哪一个了。” “不是哪一个,”松田阵平紧紧盯着秦的眼睛,是想要通过微表情去判断眼前这只狡猾的狐狸到底有没有说谎,“——我问的不是「对狐狸来说」。我问的,是你。” “……” 松田阵平说:“那个时空的你,在意识还能勉强保持清醒的时候,把最后一条尾巴交给了我。从那里回来之后,我和hagi也曾在你的公寓里,发现了很多被剪掉尾巴的狐狸玩偶。” “秦知也,对于你来说……尾巴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什么……? 窗外,骤雨酣畅淋漓地冲刷着大地,像是要将尘世间的一切污浊,于今日,彻底涤洗干净。 雨帘气势汹汹地撞击大地,激起大蓬大蓬白茫茫的水雾。 烟雨朦胧间,秦有些不合时宜地短暂出了神。 ——那几次断尾时,似乎也赶上了这样阴雨蒙蒙的天。 第一次断尾时,他还是高天原上,稻荷大御座下最为骁勇、最受宠爱的狐狸神使。 那时的秦还不识人间疾苦。 他听着心间祝音那一声声痛苦的哀鸣,听着那一道道满含绝望,伏地叩首时,字里行间却又不乏希望的祈祷,用一颗在大御座下日日聆听教诲时感悟的慈悲之心,恳求大御为人间降下恩典。 但稻荷大御拒绝了。 拒绝时,祂闭着眼,目光没有看向匍匐在自己座下的秦,更没有看向高天原之下、那众生皆苦的人世间。 「——一定是大御掌管天下粮食与丰收太辛苦,所以分不出心神去关注这些小事的吧?」 如果大御实在抽不开身,那就让自己来分忧好了。 这么想着,忠诚而无畏的狐狸神使,咬牙忍耐着自断一尾的剧痛,沐浴着疾风骤雨的摧折,自云巅堕天而下,坠入了红尘世间。 从此,天上少了一位骁勇善战的四尾天狐神使,人间,多出了一只白毛红尾的三尾小狐崽。 第二次断尾,是在那一场血色夜。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情况下,贞姬被困,秦带着四只奄奄一息的幼崽,身边跟着的,只剩下了不善战斗、并且同样身受重伤的姐姐。 那时,遍体鳞伤、皮毛被血染红后又无数次被大雨冲刷干净的秦,在走投无路之下,舍下一尾断后,自己则掩护着幼崽和姐姐拼了命地试图逃离刽子手的魔爪。 第三次断尾,在倾盆暴雨中,秦献祭了第三条尾巴,换取了足够消灾解厄的力量,陪伴自己亲自抚养长大的诅咒之种降谷零,共同度过了对方成年之前的最后一道关隘。 至于第四次…… 思绪被无边雨雾浸湿,秦撩起睫羽,鎏金色的眸子里印上松田阵平的倒影。 “——是退路。” 他说。 每一条尾巴,都是过去的自己给未来的自己留下的,无法复制、更不能再生的退路。 自己总是最了解自己的。 过去的秦想到了自己在偏执性格的驱使下,可能会面临许多困境——他给自己留下了后悔的余地。 但,很可惜,过去的秦机关算尽终是没料到,固执又一根筋到无可救药的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走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退路。 甚至于…… “……” “……”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松田阵平的预料。他怔愣了一下,似乎并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秦看着大崽的表情,眸光浮沉,却未有太多言语。 他平静地注视着松田阵平。 “你刚才说,那个时空的我,最后死在京都的一次退魔任务里,是吗?” 话题转变太快,松田阵平有些反应不及,却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嗯。” “果然如此。看来那个时候的‘我’,会在死前把尾巴悄悄交给你,是因为他啊……” 松田阵平眼眸微眯,目光锐利:“谁?” 秦弯了弯眼角。 “——京都那一场退魔,我最终是死在了复活后的安倍晴明手上,是不是?” “……” “我死之后,那家伙没有依照和我定下的合作契约,复活萩原和我的族人们,是不是?” “……” “啊。”秦扯动唇角,露出一个不知该称作讥讽、还是幸灾乐祸的冷笑,“——那条路走不通的。” “那个时空的我不行。这个时空的兄长,也不行。” “那是一条绝路,我很确信。” 第194章 给你带了早…… 松田阵平的描述虽然语焉不详,但自己总是最了解自己的。 哪怕并不在一个时空,如今病床之上的秦,也大概猜到了另一个自己曾经的谋算。 只是一念之差。 仅仅只是在萩原研二出事后的一念之差。 在得知晴明可能会复活、搅乱地狱规则的时候,站在命运的分岔路口之上,另一个时空里的自己,就那样阴差阳错地,将砝码压在了晴明的身上。 那些失踪的少女,那些被献祭的异常……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天平之上经过一番衡量之后,最终都汇聚成了[复活]这个伪命题的“解”。 这很荒谬。 也很残忍。 但这的确像是自己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那家伙想要在帮助晴明顺利复活之后,借助对方的力量,把死去的萩原以及狐狸们一起复活……咳咳、不过很可惜,晴明其人实在不可控,造成最后那样惨烈的局面,我并不意外。” 刚苏醒的秦,精神状态实在称不上太好。 说完这么长一段话,他咳喘了好一阵,像是有些受不住似的,微闭着眼,整只狐狸病恹恹歪在枕头上,看上去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听上去是个很标准的反派模板。” 很客观地点评了一句,松田阵平抬手,把秦的被角拉高了一些。 秦忍不住笑,一边咳得不断发抖,一边断断续续道:“咳咳咳……真要说起来、咳咳……我才是拿了反派剧本、咳……也不一定呢……” 松田警官冷笑一声,双手环胸,居高临下扫了某人一眼,毫不客气道:“就你?一觉睡了整整三天的反派猪?” 秦:“我这不是……”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要是再不醒的话,给你手术的那个麻醉师就准备要切腹谢罪了。” 病号乖乖闭上了嘴:“对不起。” 松田警官哼了一声。 他将已有线索串了串,开始进行总结性陈词。 “——所以说,按照目前掌握的情报来说,只要不让晴明那个危险的不定时复活,你就不会挨揍、然后变成死狐狸杀青下线——是这样没错吧?” 在病床上瘫成一团狐饼的狐狸,轻轻抖了抖耳尖。 虽然杀青下线的导火索可能有很多,但只要晴明不露头,自己接下来将要面临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这么想着,秦点了点头:“对……咳咳,就是这样。” “行,我记住了。” 秦忍了忍,没忍住,弯起唇角。 他有心想问松田警官这是记住了些什么,又想调侃对方露出这种表情、是准备开压路机把谁的坟头给碾平。 然而,下一秒,他却听松田阵平沉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好了,现在话归正题: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 秦:“……” “别装傻,说话。” 松田警官语带警告。 装死失败,狐狸干咳了一声,眼珠乱转:“额……这个、你这个事啊,我们讲不是说,不是说就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子……咳咳、但是啊但是,我们并没有说非要怎么样,也不是说不行,但事情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具体情况想必大家也都心里有数……” “……” “……” 四目相对。 松田阵平静静看他。 秦眼皮一跳,已经涌到嘴边的废话文学,登时就被狐狸嚼吧嚼吧、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他默默把自己往被子底下缩了缩,半张脸全部埋进了被子里,巴巴地用眼角瞟着松田阵平,一下又一下。 一眼…… 两眼…… 精准对上某只狐狸心虚到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小眼神,松田阵平面上露出了一个心平气和的笑,下一秒,砂锅大的铁拳裹挟着劲风,猛然砸向了床头! 砰——! 秦:“……!!” 水红色的耳朵尖尖,连同耳尖那两撮聪明毛,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炸成了毛毛球。 “咕噜……” 炸毛的狐狸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把自己的脑瓜子往被子底下更用力缩了缩。 他力图让自己珍贵的脑壳离松田警官的铁拳远一点、再远一点…… 迎着狐狸惊恐的目光,松田阵平咧开嘴,狰狞一笑:“继续编啊,快点——编不出个一二三来,我现在就给你续一个季度的VIP病房,听见了吗?” 秦:“……” 耳朵,耷拉了下去…… “那个,我稍微有点困了,能不能先让我睡……” 砰——!! 病房门被撞开的沉闷声响,将秦的未尽之言就此打断。 房间里的两人齐齐回头,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门边那道修长的身影上。 “——将将!爱心早餐来咯~!” 天边一声巨响,拎着香喷喷早餐的萩原警官闪亮登场! 跟个小花蝴蝶一样快快乐乐飞进秦的病房之中,萩原研二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房间里的诡异气氛,将食物搁到床头柜上后,冲两人欢快招手:“秦老师、小阵平别愣着啦,快来吃早餐啦——” 秦两眼一闭,开始装睡。 无果。 一把掀开被子,松田阵平把试图掩耳盗铃的狐狸从床上薅了起来:“起床,吃饭。” 秦:“……” 这位萩原警官。 你来的,是不是有点太及时了…… 半身不遂、半死不活的秦警官,被两只臭崽一左一右架了起来,靠坐在床头,腰后甚至还被萩原研二体贴地塞上了一只靠枕。 “吃!” 手里被松田警官塞了一份白粥。 “小心烫哦~” 旁边的萩原警官贴心递上一只汤匙。 然后,不等两位警官落座,下一秒,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 咔哒。 门开了。 迎着房间里三道神色各异的目光,接到消息后火速闪现的早川秋面色不变,举步进门,手里还拎着一只成色老旧的保温桶。 “给你带了早——” “……” 看了一眼的前监护人和监护人爪子里的粥盒,早川秋面无表情,将保温桶重新拎回自己面前:“给你带了句早安。一起吃早饭吧。” 秦:“……” 现在情况是这样的。 病号的床榻左边,坐着两位目光炯炯的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警官。 右边,来迟一步的警察厅异闻课早川警官面无表情拧开保温桶,一口一口,像是在啃狐狸肉一样,快速将保温桶里的食物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 “……” ——这什么三堂会审现场! 被审的狐狸简直是痛不欲生。 耷拉着狐耳,秦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顿最后的早餐,等几只崽将狼藉的桌面全部收拾干净之后,他这才认命地叹气。 “没打报告就擅自行动,是我的错。” 他老老实实道:“我偷窥了人类的记忆,潜入了江户川区的远郊的一座生化研究所。” “你去那里干什么?”松田阵平疑惑。 “带回小阿橘,顺便,去见见我的兄长。” “……” “……” “还记得你们在警校培训时遇见的,那个自称是我兄长的红发男人吗?”秦的语气很平静,“那个时候的我,认定记忆中兄长已经死去的事实,所以对对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仍然抱有疑虑。” “所以说,秦老师的哥哥其实并没有死吗?” “不。” 秦轻嗤一声,眼神冰凉幽深:“他的确已经死了。” 萩原研二:“……啊?” 半长发警官先生的面上显出几分迷茫。 下一秒,他见听见,病床上气血虚浮的男人轻笑着道: “我现在想起来了,关于兄长——兄长的确是死了的,但不是记忆中那样死于自戕。” “他是我杀的。” 狐狸眯着眼,猩红仿佛喋血的舌尖轻轻地,有些神经质地,一下又一下舔舐着苍白唇瓣上的裂口。 直至见血。 他还在笑,笑容中的鬼艳邪气,将整个洁白的病房渲染得仿佛森罗鬼域般瘆人:“兄长撒了谎,所以,我吃了他。” “……” “……” 瞳孔骤然放大,本就安静的房间里,瞬间便陷入了落针可闻的死寂之中。 思忖良久,早川秋问:“祁既然已经死了,那你这次去见的‘兄长’是什么情况……?” “是恶鬼哦。” “……” “……” 没有去看三名人类神色各异的脸,秦压抑着喉间痒意,轻咳两声后,继续道:“兄长性格一向谨慎,这次独自前往,一方面是为防打草惊蛇、让兄长心生警惕不愿现身,一方面,也是为了确定他现在的立场。” “那……” “——是敌人。” 狐瞳微眯,秦看向早川秋:“早些时候,我接到奴良组传回的消息,说是京都羽衣狐似有异动。此行遭到偷袭,我肩胛骨处的洞穿伤,便来源于她。” 早川秋的眸光沉了沉:“祁和羽衣狐结盟了?那你之后的京都之行……” 秦摆摆手。 “这件事,之后再议。” 旁边沉思已久的萩原研二,在这时,忽然想起一件事:“秦老师是去面见兄长了?那你潜入的那座生化研究所,难不成是兄长名下的企业?” “嗯。” 统一制式的黑色长款大衣,每个武装人员都配备齐全的精良武器装备,还有那个名字…… 思绪流转,秦微微眯起眼: “——当年那场雪色夜,初衷,恐怕并不是猎杀日本境内的狐狸们。” 砰——! “……” “……” 一室缄默。 在旁边两个普通人类警察疑惑的目光注视下,豁然而起的早川秋顿了顿,弯下腰,将身后倾倒的椅子扶起。 虽然竭力保持平静,但早川秋比先前急促了几分的呼吸,却出卖了他。 从未设想过的原因,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鎏金色的眼底暗潮涌动,秦轻靠在床头。朝阳斜映在窗框上,落下的一道斜影恰恰好将狐狸的眉眼吞没于阴影里。 一片寂静中,早川秋听见一声嘲弄般的轻嗤。 “不只是血色夜惊变,甚至于血色夜前夕、针对我和阿岚的那一场追踪与暗杀,很可能都是兄长一手策划的。” “不、不如说——从一开始,他的目的,或者说,他和与他结盟的势力的共同目的,就只有我一个。” “他想杀了我。” “?等一下、”松田阵平对此感到相当之费解,“他要杀你,你还去见他?你这不是找死吗??” “他要杀我,和他计划杀我时、不小心牵连了族人与幼崽,想要寻机复活他们,以此赎罪……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秦轻咳两声。 体贴地给老师倒了一杯温开水后,萩原研二注意到吊瓶里所剩不多的药液,抬手,按响了床头的按铃。 “秦老师喝点水,慢慢说。” 秦“嗯”了一声,捧着水杯,轻抿了一口之后,继续道:“兄长一向谨慎,他不会将复生的砝码,全部放在晴明和羽衣狐身上的。” “——「Corpse Reviver」,复生酒,这是兄长赋予自己的新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总觉得,在这个酒名从自己口中说出之后,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人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 很奇怪的反应啊…… 秦弯了弯眼角。 然后,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你们协助某人在暗地里追查的、在黑市上悄悄流通的强效治愈针剂,源头就来自于兄长名下的研究所。” “而,它们成分中,能够增强能量转换、刺激细胞活性的最核心的原材料,其实来自于我哦。” 第195章 养伤日常 “……” “……” 现场陷入了一片静默。 三个人类平时负责的工作各不相同,但因为秦的关系,三人在自己的职责之外,也对一些额外的消息报以了一定程度的关注。 其中,就包括与秦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有祁的兄长支持的生化研究所。 或者说…… ——生化研究所背后真正的主人,那个用酒名作为核心成员代号的,罪孽罄竹难书的黑衣组织。 早川秋的表情不怎么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从“药”、“成分”之类的词汇中联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东西,他盯着秦,目光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片刻之后,嗓音低沉地问:“那个研究所,拿你当提取原料?” 秦点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 “他们只得到了一枚我的尾巴碎片。” 早川秋一愣:“就是阿橘死死抱在怀里的那团血肉?它现在和阿橘呆在一起。你需要的话,我马上叫人把它送过来。” 眸光微微浮动,过了一会儿,秦轻轻“嗯”了一声,将目光落到一旁沉默不语的两人身上。 “——在想什么?” 他冷不丁出声发问,吓了正在眼神交流的两人一跳。 松田阵平身体顿时就是一僵。 危机关头,还是萩原研二接话,笑道:“在想,如果秦老师体内能提取出强效治愈针剂的话,那是不是不用接受治疗也能很快痊愈呢?” 秦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很拙劣的借口。 但没关系。 他挥了挥手,颇有些意兴阑珊地道:“稍微有点困……散了吧,今天的三堂会审到此为止。” “啊……” 现有情报沟通得差不多了,重伤刚醒的狐狸说了太多的话,此刻看上去满脸疲惫,声音也沙哑至极,显然需要休息了。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了一眼,率先站起身,告辞了。 “还有工作,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 “秦老师要好好休息哦,中午的时候我去给你顺食堂特供小面包~” “嗯。” 没什么精神地,他微微冲两人点了下头。 一直到两只人类大崽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外后,秦这才回头,看向一旁正在慢条斯理收拾餐具的早川秋。 “——想跟我说什么?” 早川秋沉默了一瞬。 幽绿与鎏金在半空中汇聚,碰撞,交融。 许久之后,早川秋将声音压到最低,像是生怕惊醒什么东西似的:“这个秘密,没关系吗?” “?”狐狸疑惑。 “关于那种强效治愈针剂的核心成分、其实来源于你的秘密。”早川秋眉心紧锁,“这种事,如果被那些财阀、或者上流阶级知道了,你的处境,恐怕会很危险。” 不等秦说什么,早川秋飞快补充:“花江和三头犬他们,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就回来了……需不需要花江动手?” 动手的对象,早川秋没说是谁,但那双冷锐如狼般的眼神,却一瞬不瞬地定格在了自动合拢的病房门方向。 “……” “……” 无人回话。 早川秋蹙眉,垂眼去看秦:“我刚才说——” “……” 病床之上。 方才还眉眼舒缓、面色苍白的人类青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蜷成一小团、呼呼大睡的无尾狐。 “……” 蓬松温暖的被子轻轻搭上狐狸的小身体,异闻五系副官早川秋静静站了一会儿,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养伤的两个月,无聊且漫长。 为防某只身残志坚的事业脑狐狸带伤加班,松田阵平、萩原研二和早川秋三人商议了一下,很贴心地,向参事官申请将秦的工作账号冻结。 参事官虽然舍不得放过秦这么好用的壮劳力,但心底好歹还是有一丝丝所剩不多的良心的。为防自己压榨下属、导致对方被迫一边吸氧一边参与线上会议的事被媒体记者刊上头条,三人前脚刚走出办公室,后脚,秦的工作账号和终端就被锁号了。 “……啧。” ↑这是线上会议开到一半、突然被踢下线的秦。 “……等等、秦君人呢?!” “是不是卡掉线了?” “什么破医院啊信号这么差?!可恶!瞎子住的那家医院信号是不是还行?我现在就给那家医院打电话、马上给秦君办理转院!!!” “试了,秦君的电话现在已经打不通了。” “什么——?!!!秦君该不会被敌对势力从医院劫走了吧?!天杀的!!魅你别拦着我!我要和那帮老不死的拼了!!!!” ↑这是洋洋洒洒分析了一大堆工作情况、突然发现汇报对象中途退了会议陷入炸毛状态的管理官们。 被迫下号之后,秦原本紧凑的生活节奏顿时就松弛了。 上午可以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然后被中午过来探病顺便送饭的博士、或者大崽们从被窝里挖出来,投喂一顿甜滋滋的小甜粥,然后两眼一闭,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倒头开始睡午觉。 下午的时候,五系轮休的异常们偶尔会过来看望首领,大多数时候,秦会被三头犬和小阿岚合伙,连哄带骗,把狐狸连同轮椅一起扛去医院楼下的小花园,一边晒太阳,一边进行温馨而愉快的寻回游戏。 一开始寻回游戏的参与人只有阿岚和三头犬。 后来有一次,提前放学的柯南和灰原哀,在拎着水果来医院探望的时候,刚一进门,就被好不容易抢到一次目标榛果、撒开腿横冲直撞就往秦那边跑的狗子一头创飞好几米后…… 两小只很快也加入了这个益智小游戏里。 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啊! 开轮椅艰难藏榛果的秦:“……” 好消息是,有柯南加入之后,观察敏锐的小侦探终于终结了阿岚的连胜之路。 坏消息是…… “……” “……” 掐着小狐崽的后颈皮从地上提起来,秦面无表情:“我怎么跟你说的?游戏归游戏,不许打扰其他病人。” 小狐崽阿岚夹着尾巴,可怜巴巴地呜咽了一声。 被打扰的中年男人笑着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小狗嘛,精力旺盛,这个年纪喜欢上蹿下跳也是没办法的事,没关系。” 秦压着小狐崽:“道歉。” “对、对不起……” 细细软软的小奶音,伴随着故作委屈的哽咽哭腔,让小狐狸崽崽看上去可怜极了。 男人愣了一下:“啊、那个……请问这只小狗是异常吗?” “对。”秦点头,然后抬眼看向男人,目光在对方额头上的一圈明显白痕,垂落时紧贴大腿的左手,以及站立时一前一后分立的脚尖上一扫而过。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男人右手小臂上打得厚重的石膏和绷带上。 眸光微闪。 “刚才阿岚似乎撞到了您……没事吧?需要我帮您叫护士吗?” 男人爽朗摆手,动作间衣袖滑落,露出左手腕附近,数道色泽浅淡的疤痕:“没事,小狗没撞疼我哦。” 秦看着他的手:“您这是……?” “啊,昨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发生了意外。” 意外? 秦眼角微弯,不置可否。 “——是在打量我吗,这位先生?” 猝不及防地,他忽然开口:“从见面时就一直将注意力落在我的身上、而非冒犯到您的阿岚身上……如果没猜错的话,您认识我?或者说,您以前在哪里见过我吗?” “……” “呵,”男人将问题抛回给了秦。“你觉得呢?” 鎏金色的狐瞳微微跳动,秦腰身微仰,轻靠在轮椅椅背上,挑着眸子,饶有兴味地盯着对方看。 “我觉得——这家人流混杂的公立医院,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男人一愣,随即也像是来了几分兴致,笑眯眯地问:“是么?那依照您的看法,在下应该去哪里呢?” “警察医院。” “……” “……” 拍了拍掌心之下的轮椅扶手,秦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愧悔神色,抱着阿岚,轻声说:“很抱歉,橘井警视监。您看到了,我目前稍微有些行动不便,恐怕没办法向您行礼了。” 男人、或者说橘井警视监仍然摆手,口中说着不用客气云云,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秦的眼睛。 秦面色不动,依旧谦和温顺地回望着他。 四目相对。 半晌后。 像是妥协、又像是试探,橘井警视监很是宽容地笑了笑,眼角细纹堆叠成褶子: “——你是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住院期间,我可没佩戴任何有可能会暴露身份的东西。” 迎着对方的审视,秦于是也笑了起来。 “很多地方都暴露了您的身份呢。譬如常年佩戴警帽、在发际线附近留下的肤色分界线,譬如站立时下意识贴紧裤缝线的手,以及脚下习惯性保持跨立式。” 橘井警视监笑意加深:“但这只能证明我是个警察吧?你又是怎么确定我的身份的呢?” 怎么确定的呢? 秦笑了笑。 “——早些年的时候,我见过您的采访视频。” 他这样解释。 实则心里想的却是——根本没看过,我在撒谎。 但…… 那又怎样呢? 这个答案,至少是对方目前为止最能够接受、也最愿意接受的答案了,不是吗? 风中,隐约传来三头犬自远及近的呼唤声。 初春的风依然有些料峭,星星点点的樱花瓣不知从哪飞来,一片贴在秦的眉眼间,一片,则落在了阿岚湿漉漉、黑黝黝的小鼻头上,惹得小狐狸崽崽一连大了好几个喷嚏。 “阿啾……!” “阿、阿啾——!!” 秦抱着阿岚,在轮椅之上微微鞠躬,歉意道:“不好意思,橘井警视监,我该回病房了,今天约了会诊。” 橘井警视监摆摆手:“去吧。” 轮椅碾过地面落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地沙沙声。 一直到轮椅转过小径拐角,秦这才低头,点点阿岚的小鼻子:“回头再找你算账。” 鼻尖一凉,阿岚又打了个喷嚏,睁着俩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又讨好地轻轻呜咽了一声。 “阿岚也想帮忙……” 秦噗地笑了出来,忍俊不禁,抬手,在半空虚虚比划了一下。 “个头还没我巴掌大的小鼻嘎,就先别想着替家长分忧了吧?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明白十以内的加减法,还有好好长个子——话说柯南是不是也挺矮的?我应该没饿到你们两个吧?” “嘤——” “不许撒娇,”秦一把捏住小狐狸崽子的嘴筒子,手动闭麦,“说吧,刚才为什么自作主张跳起来扑他?别告诉我你闻到榛子在他石膏里。” 阿岚甩甩头,啊呜啃了坏家长一口:“他很奇怪……我帮你试探他,你还凶我!小舅舅坏,不和你天下第一好了!” 秦假装没听见后半句:“哪里奇怪?” 阿岚歪头思考了好一阵,迷茫摇头。 “算了。”秦从小狐狸崽子的嘴里,抢救回自己满是牙印和口水的手指,目光一转,“——还有你。下次再敢陪着阿岚乱来,就把你送去烧烤摊上做成铁板鱿鱼。” “……!” 轮椅下方,十几条小触手都快抡冒烟、推着轮子不停转动的触手恶魔,浑身一个激灵,触手忽然失控,开着轮椅载着秦,一头就朝着旁边的喷泉水池冲了过去。 “!!” “等等、你别——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第196章 任务目标 等到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被闻讯火速赶来的阿笠博士和三头犬合力,从一群锦鲤之中费劲打捞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柯南总觉得,池子里的水位好像都下降了好几个百分点。 惨惨的。 不过…… 目光落在白狐空无一物的屁股后方,柯南目光微微一愣,随即,很快移开了视线。 他将两张大浴巾递了过去,并委婉提议: “——还是擦一下吧?这样……应该会比舔毛来得更快。” 正按着赤狐幼崽、把小崽子的毛毛舔得支楞八翘的白狐一顿,看了看浴巾,默默缩回了舌尖。 耳尖不受控制的向后拢去,白狐前爪并拢、板板正正地蹲坐在小桌子上,沉稳点头。 “去吧。” 宝相庄严。 威严稳重。 然后,下一秒,沉稳又可靠的白狐大人,就被一张大浴巾猛然盖住了脑袋瓜。 等白狐大人终于划动四肢、费劲巴劲地把自己从浴巾的桎梏中拯救出来的时候,沉稳又可靠的白狐大人,已经被人隔着浴巾按住身体,来来回回搓揉了好几遍毛毛了。 毛倒是搓干了。 狐狸也变成了潦草狐狸。 “……” “……” 潦草狐狸怒视柯南。 柯南无辜后退,抬手指了指罪魁祸首墨镜精,以及墨镜精身后、另一个正拿着手机躲一边库库拍照的半长发警官。 “……” “嘬嘬嘬——”迎着狐狸阴沉沉的死亡凝视,墨镜精不仅不怕,反而嚣张地伸手去掐狐狸的脸颊肉,“看什么看?摸一下还不行了?以前装狗骗我和hagi的时候,不是随便怎么摸都可以的吗?” 秦:“?” 一旁瞳孔地震的柯南:“……!!” 隔壁帮阿岚擦毛毛的萩原研二以及潦草狐球球小阿岚:“??” ——快住口啊小阵平!你要不听听自己都在说些什么虎狼之词啊啊啊啊啊啊! 松田警官没有读心术。 松田警官不知道幼驯染已经在心里开启土拨鼠尖叫模式了。 松田警官于是用更加肆无忌惮的动作,狠狠地撸了一遍狐狸,在最后,相当恶趣味地给狐狸脑瓜顶上梳了个中分。 沉稳又可靠的白狐顶着一头愚蠢的中分刘海,在对方的爪子即将落到自己耳尖上的时候,再也忍不下去了。 恼羞成怒地,白狐啊呜一口啃在了臭崽的魔爪之上。 “……” “……” 完全没感受到痛意的松田阵平,抽回了手指,并准备顺手把狐狸也一起抄起来。 秦爪爪推脸,不太情愿:“干什么啊?” 松田阵平振振有词:“带你去办出院手续啊——还是说你想在这里再续半年VIP?愿望挺简单,倒也不是能满足你。” 狐狸不想。 狐狸不愿意。 于是狐狸默默变回人形,顶着一头被搓的乱七八糟的雪白色半长发,坐在轮椅上,被臭崽推着,一起去住院部办理了出院手续。 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心,住院期间,包括几只人类大崽在内,都未曾将自己的警察身份暴露在这间公立医院的医护人员们面前。 加上晋位空狐的秦已经能完美化形人类,因此,在医院里疗养数月的秦,在医护人员们的印象里,就只是一位嘴甜情商高、帅气到犯规却因病弱而不得不缠绵病榻的成年人类男性。 很容易让人放松戒备的人设。 很讨人喜欢的性格。 此时此刻。 临走之前,很会讨人欢心的病号先生弯起唇角,一边等大崽帮自己上上下下跑手续,一边状似随意地,同旁边忙碌着的护士小姐着搭话。 “刚才在后花园里,我遇见了一位很好说话的警官先生呢。他也是这里的病人吗?” 护士小姐一边整理打印资料,一边笑道:“啊,是说橘井警官吗?” 秦点点头。 “是的哦,橘井警官上个月就办理了入院。不过,因为橘井警官不喜欢外出走动的关系,所以秦先生之前才没有见过他呢~” “这样啊……”秦眼尾微挑,唇边笑容更深,“我记得,警察们好像有专门的警察医院来进行疗养的。橘井警官会来我们这里治疗,是因为病情很复杂吗?” “不是哦。” “啊、那个,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些?因为生活中经常会遇见警察的关系,我不自觉就对橘井警官多了些关注……我的话让您为难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很抱歉。” 白发男人明快又诚恳的笑,晃得护士小姐忍不住有些愣神。 “没事没事!” 回过神后,她几乎不假思索地挑取出一份文件,翻了翻档案,然后调出橘井警官的那一页,飞快浏览了一遍:“根据入院检查单上的症状来看……橘井警官是因为在无保护措施下进行剧烈运动,这才导致了上尺桡关节脱位。” “剧烈运动?” “是的,”被狐狸蛊惑了理智的护士小姐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这种程度的脱位,一般常见于剧烈运动、风湿性关节炎、骨质疏松等多方面因素。不过,在经过入院后的详细排查之后,基本排除了其他原因,只剩下剧烈运动一条了。” 剧烈运动…… 秦低头,对比着记忆中的认知,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小臂。 上尺桡关节…… 没记错的话,这个关节,应该是位于手肘下方的位置吧? 他屈伸并转动了一下自己的小臂,细细感受着骨节的变化。 ——很灵活的关节,灵活却绝不脆弱,在人类的一生之中,它将会承担绝大部分拿取物品、推拉撑举的工作。 但它现在脱位了。 不是骨折骨裂,而是脱位。 秦若有所思——究竟要是什么样的剧烈运动,才能让一个身居高位、常年缺乏锻炼的警察厅高级官员,把惯用手的手臂关节都给弄脱臼了呢? 有点意思。 心思轮转,心思细腻且谨慎的病号先生,很快扬起一抹帅气的笑:“方便问一下,橘井警官受伤入院的时候,是谁送他来的吗?” 护士小姐回忆一阵,遗憾摇头。 “很抱歉,那天并不是我值班,对于这件事,我不太清楚呢……” “这样啊。” “不好意思,没能帮上您。” “才没有!您刚才的话已经帮了大忙啦!” 这么说着,翻了翻自己的大衣兜兜,秦很快从里面拎出一袋私藏起来的小饼干,故作鬼鬼祟祟地塞给护士小姐,然后冲对方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这位美丽的南丁格尔小姐,请问您是否愿意为今天的交谈保密呢?” 被惊喜砸中、紧跟着又被称呼直戳心灵的护士小姐,开开心心接过蓝莓夹心小饼干,掩唇,笑眼弯弯地问:“这是秦先生的贿赂吗?” 秦点头,也笑了起来:“也可以视为「交换」,或者说「封口费」。” “哎呀、我失忆了!今天下午也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呢~” “咦?失忆了的话,在下是不是要重新送一袋小饼干比较好呢?” “秦先生真会开玩笑……” 于是萩原研二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正在努力开屏、疯狂发散魅力的,逗得护士小姐咯咯直笑的,看上去仿佛自带柔光滤镜的、比夜场里处于营业状态的男模还男模的某只狐狸老师。 萩原研二:“……秦老师?” 妈耶! 这还是他们那个毕业之后忽然性情大变、常年维持冰冷酷哥人设的狐狸老师吗? 还是说触发了什么隐藏属性开关了? 大为震撼。 不敢置信。 揉揉眼睛。 试图扣掉老师第二人格的电池。 ……被阻止了。 愉快的交(套)谈(话)被臭崽二号贴脸开大的冒昧动作打断,秦维持着脸上温煦柔和的笑,彬彬有礼地冲护士小姐摆手道别:“再见,愿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护士小姐依依不舍:“秦先生再见!出院之后也要记得按时吃药哦!” …… 一直到两人走出住院部,萩原研二把狐狸端上自己的马自达,等幼驯染带着柯南和阿岚都上了车后,一边笑,一边掐着嗓子学狐狸的声音: “「对哦,是封口费哦」~” “「能有机会和美丽的小姐共度午后时光,是在下的荣幸」~” “「再见,愿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后排的松田阵平缓缓打出个问号,忍不住开口打断: “——你终于疯了?” 萩原研二发动了车子,故作深沉脸:“我发现,人的第六感总是很准确的。” 柯南探头,好奇问:“什么第六感?” “就是下海开……唔唔唔!” “——小孩子别听。他在发癫。” 秦面无表情,将一块蓝莓小饼干塞在了谣言制造机的嘴里,强行闭麦。 …… …… 另一边。 酒吧里。 白天的酒吧里没什么客人,工作极度不饱和之下,酒保于是便也偷了闲,不知跑去哪里躲懒休息了。 此刻,吧台内,取代酒保位置、全神贯注挑选基酒的,是一个金发深肤、身着衬衣马甲的帅气青年。 特别订制的马甲勾勒出青年结实紧绷的腰线,微敞的衬衣领口上松松系着的深灰色领带为青年添了一丝随性痞气,卷起的袖口处,隐约能瞧见的一抹紫灰色袖扣剪影,则平添一分神秘。 金发青年的眉眼神色被额前稍长的碎发遮住,看不清脸上神情,光影变幻下,只能瞧见他行云流水一般,快到几乎叫人目不暇接的调酒手法。 stir冰杯,配比,搅拌,调味,点缀…… 一切环节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比起调酒,更像某种说不上来的艺术。 直到最后一步完成,在杯口贴上半片柠檬之后,一只盛着琥珀色液体的方杯,被金发青年搁在了木质桌面上,轻轻推向吧台前唯二的两道身影其中之一面前。 “锈钉,尝尝。” “我的呢?”长发披肩,头戴一顶针织帽的男人见状,偏头问。 浓郁的侵略性,与近乎冰冷的沉静,在针织帽男人的身上巧妙融合在了一起,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危险,像一头黑暗中几欲择人而噬的孤狼。 金发青年冷笑一声,不客气道:“废物没资格喝我调的酒,你说呢,莱伊?” 莱伊冷峻的眉峰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冷漠地无视了对方的挑衅,抬手,随意挑了一瓶威士忌,一语不发地自斟自饮起来。 倒是兜帽青年更有礼貌些,接过酒杯时,淡淡同客串酒保的同伴道了声谢。 “波本,谢谢。” “只是还你上次及时开枪、救了我一命的情而已,不要自作多情,苏格兰。” 苏格兰闻言,不再说话。 方杯起落,酒液摇晃。 一片昏暗之中,端起酒杯的苏格兰眼底,似乎也随之荡漾起了一层说不清的微波。 苏格兰抿了一口酒,没说什么,只是垂了眼,指腹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摩挲着靠在自己腿边的乐器包。 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琢磨什么事,一杯分量不多的鸡尾酒,硬是喝了快半个小时,这才见底。 “——苏格兰。” 波本的面容一半被发丝阴影遮掩,露出的一半,神色似提醒、似警告。 半晌沉默。 片刻之后,苏格兰低低应了一声,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然后,他倒转杯口。 啪嗒—— 一张字迹隐隐被晕染开的小纸条,就这样,出现在了苏格兰、波本、以及莱伊的面前。 三人面色各异。 仰头饮尽杯中酒,莱伊将空酒杯扥在桌面,发出“笃”地一声闷响。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谁?”莱伊冷声问。 波本也顺着纸条看向苏格兰。 被两个同伴紧盯着的苏格兰,在看清纸条内容后,沉默两秒。 他倒转了纸条。 “——警察厅警备局,警视监,橘井成一。以及……” 纸条展开。 【异闻五系,警视正,秦知也。】 第197章 你们手里拎着的是什么(盯——) 锈钉鸡尾酒,一款成熟而古老的鸡尾酒。 苏格兰威士忌略带焦香的烟熏气,杜林标清新甜美的茴芹和蜂蜜香气,它们原本是毫无相干的两种风味。 但,当二者以3:1的比例彼此融合时,杜林标的草本香气,便恰到好处地驯服了苏格兰威士忌的冷峻沧桑。 于是,杯中余留下的,仅剩锈钉那成熟的、忧伤的,仿佛沉淀了无数挣扎、犹豫、痛苦、彷徨之后的,平静的口感。 便如此时。 “……” “……” 浸透了锈钉鸡尾酒香气的纸条,就这样静静摊开在吧台木质桌面上,承受着行动组三人神色各异的打量。 酒液浸润,字迹晕染。不消片刻,纸条上本就不甚清晰的字,便在一阵不同寻常的沉默中,缓缓散去了行迹。 纸条上的字看不清了。 但某些埋藏在平静表面下的锋芒,却在这一刻,显露无遗。 “谁给你的纸条,波本?” “怎么,不信?”微微挑起左侧眉梢,波本嗤笑一声,“对任务有任何异议的话,尽可以找琴酒申诉,我很期待你的下场,莱伊。” “你知道我的意思。” 莱伊幽深的瞳孔一瞬不瞬凝视着波本,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不知道。”波本勾动嘴角,冷冷一笑,面上是掩不住的厌恶,“我只知道,如果再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下一次,被泡在鸡尾酒的,就不是柠檬片,而是你的眼珠子了。” “是吗?我等着。” 向来不对付的两人视线相接,火花四射。 酒吧里的气氛,瞬间,便紧张到了极点。 正在这两位同样出类拔萃的新人,即将唇枪舌剑、再起争端之际,下一秒。 笃——!! 方杯重重扽在木质台面上,猝不及防之下,发出一声巨大而沉重的闷响。 对峙中的两人闻声一震,循声望去。 “……” “……” “吵完了?” “……” “……” 眉宇含霜,苏格兰将空杯冷冷倒扣在桌面,正好盖住那张字迹模糊的纸条。 他转动目光,看向旁边同样面色不佳的波本。 “一个是人类驻警察厅的高级官员,一个是实力强大、成名已久的老牌异常。”苏格兰嗓音冷沉,谨慎确认道,“——波本,琴酒究竟是怎么说的?这次任务,只有我们三个人参与吗?” 波本讥笑:“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琴酒就算看我们再不爽,也不至于公然谋害代号成员。” “波本。” “……” 眉眼轻垂,波本神色不快,阴沉沉道:“任务的确是琴酒下达的,据琴酒所说,这次任务的真正发布者,却是「复生」。准确来说,这次任务,是「复生」指名要我们接手的。” 顿了顿,他接着道:“这次任务,会有一只擅长易容和伪音的画皮鬼加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一直追随在「复生」身边的那只。” 「复生」……? 苏格兰眉心紧锁,一语未发,像是陷入了沉思。 倒是一旁的莱伊开口询问: “——突然发布这样一个任务,「复生」是和目标之间有什么瓜葛吗?” 「复生」其人,作风神秘,实力未知,据说和组织BOSS关系匪浅。每天除了偶尔前往核心研究所查看项目进展,就是窝在组织那间专门为其建造的忏悔室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对方麾下虽然有不少直系异常为其效命,但「复生」本人却从不参与组织内部的权力更迭和争斗,更遑论如今,忽然插手行动组和情报组的任务、亲自指派任务人手了。 奇怪。 着实奇怪。 只是,再怎么奇怪,这次的任务他们也不得不全力以赴。 因为…… “这次行动的督察,是琴酒。” 面无表情地丢下一枚深水鱼雷,波本心满意足地,在莱伊和苏格兰眼底看见了一丝惊诧。 “还是先来制定行动方案吧。” 他说。 “——我可不想去琴酒的审讯室做客。我猜你们两个也不想,对吧?” —————— 好不容易解除封印、重获了自由,秦出院的当天晚上,就拐了小阿岚,背着老妈子似的柯南和松田阵平几人,悄咪咪偷溜出门。 “乖崽,想不想吃顿好的?” 阿岚的小耳朵瞬间竖了起来,超用力点头:“嗯!” “走。” “不带柯南酱和哀酱吗?”阿岚有些犹豫,“小林老师说,吃独食是不好的,要学会和小伙伴分享……” ——傻孩子,你真要是叫上他们俩,我们今天晚上就不用出门了,在家等着挨松田萩原和aki的骂吧。 “不带他们,”秦摸了摸阿岚崽崽的脑袋瓜,语气温柔又慈祥,带着一丝丝的蛊惑,就像很久以前,他拐带阿岚偷溜出家门、上树掏蛋下河摸鱼一样,“不过,虽然不带他们一起,但我们回来的时候,可以给大家都打包一份好吃的呀~” “!!” 阿岚的眼睛瞬间亮了。 两只狐狸一拍即合,就近找了一家烘焙店,敞开肚子,狠狠饱餐了一顿。 完事之后,阿岚推着秦的轮椅,溜溜达达地在附近的小花园里消食。 “小舅舅。” 冷不丁地,秦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秦回头。 “嗯?” 顶着一对赤红色狐耳、脸上还带了点婴儿肥的小朋友,面上神情却十分认真:“小舅舅,阿岚有帮到你吗?” 哦—— 秦很快就理解崽崽的意思了。 是在说出院之前、和橘井碰面的那件事啊。 “帮到了哦,”秦笑着,向小崽崽伸出手,帮阿岚小朋友摘去头顶不知何时飘落的一瓣樱花,“阿岚帮了大忙呢。” 阿岚安静地看着他,黝黑的瞳孔里,藏着一丝极深的不安。 ——她在害怕。 这不奇怪。 自从血色夜那一晚,只剩半口气、差一点就要追随自己的母亲和同胞共赴彼岸的赤狐幼崽,被一身是血的白狐刨出尸堆,叼在嘴里夺路狂奔,并且在逃亡之路上,屡次用血肉之躯为自己挡下攻击之后,她的眼底,就总是浸满了恐惧。 她害怕流血,害怕死亡,害怕被如今唯一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白狐扔下、落入身后那群刽子手的口中。 但…… 比起这些,她更害怕的,却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不想成为一个甩不掉的拖累。 不安萦绕着他,惶恐折磨着她,迫使她日日夜夜潜修化形,在顺利掌握化形术后,便迫不及待地离家出走。 想要来到秦的身边…… 想要帮到他。 狐狸幼崽温润清澈的眼眸,在夜色衬托下显得格外明亮。 此刻,小小的狐崽伏在长辈的膝上,仰着头,期待又执拗地,再次发问:“——我帮到你了吗,小舅舅?” 幼崽总是要长大的。 秦想了想,不打算隐瞒对方。 “那时候你也注意到了吧?橘井的手受伤、打了石膏。我问过了,他的右手手臂脱臼了,护士说是摔的,但那种程度的伤,比起摔跌,我觉得更像是他在和人推拉争执间,不小心拽脱臼的。” 虽然不太懂,但阿岚还是努力且认真地倾听着秦的每一句话。 秦说。 “除了那个脱臼伤外,我还在他的左手手腕上,发现了很多新鲜的抓痕。” “抓痕?”狐崽疑惑,“是他自己抓伤的吗?又是打架又是抓伤的,他可真是个粗心的人类啊。” 秦笑了笑,不置可否。 阿岚见状,有些急了,扑在秦的膝盖上,拉着对方的衣袖,撒娇似的来回摇晃: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找了座敷童子询问情况。”秦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袖子,眼眸微眯,轻声说,“座敷童子告诉我,近期,警察厅上下,并没有听说这位橘井警视监与什么人发生过争执,同样的,也并未听说橘井警视监上过一线,在一线工作时受伤。” “那么,问题来了——这位常年坐办公室的警视监大人,是怎么把自己的惯用手弄到脱臼,事后还密而不发,避开警察医院、自己悄悄来了这家医院接受治疗呢?” 阿岚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努力思考。 片刻后,她有些呆呆地问:“意思是……他不想让大家知道自己受伤这件事,是吗?” “差不多吧,”秦帮她捋顺挠得乱糟糟的头毛,笑,“准确来说,是不想让警察同事们知道。” “……昂?” 阿岚疑惑。 阿岚茫然。 秦捏了捏小崽因为迷茫思考而微微抖动的耳朵尖尖。 在深夜的公园里,饱经世故、人情练达的成年狐狸耐下性子,尽量用幼崽能听懂的措辞,仔仔细细与对方分析着。 “——警察一般代表正义的一方。橘井不想让正义的警察知道自己受伤这件事,那么,阿岚认为,橘井的伤,会是谁造成的呢?” 阿岚低头想了想,然后猛的抬起头。 “是坏人!” “对,”秦小海豹鼓掌,“阿岚很聪明,不愧是咱们家里的顶梁柱!” 小狐狸崽崽顿时志得意满,高高昂起下巴,耳朵竖得像天线,喜笑颜开地蹭蹭家长的手:“阿岚好,小舅舅也好!” 阿岚的发丝间,两根短短小小、浑身透明的触手,也举了起来,学着秦的样子,用力抽了两下彼此。 “小殿下……好……!” 短暂沉默一瞬,秦抬手,把一只小果冻样的恶魔,从阿岚的颈间的发丝里,拎了出来。 阿岚有些惊慌地看了看秦,伸手,想去接小果冻:“小手也好!小舅舅不要烤她!” ——她还记得秦在医院时,威胁要把触手小恶魔做成铁板鱿鱼的事。 听见阿岚的话,秦愣了一下,低头,晃了晃小果冻。小果冻透明的触手随着他的动作,也晃了晃。 “你不要总是惯着阿岚啊。” 秦提醒。 “你既然决定要追随阿岚,就要像座敷童子和乌鸫对我一样,做她的副手,竭尽全力保护她、帮助她。” “保护……?” 小果冻愣了愣,思考一阵,忽然抬起两根触手,学着电视上看见的健美先生那样,一左一右弯曲触手,努力展示自己的强壮可靠,“我可以……!我保护……小殿下……!保护……小樱……!” “……” 秦沉默。 他盯着小果冻,在看到对方之呆呆眨巴着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十七八双卡姿兰大眼睛后,不忍直视地收回目光。 他又看了看膝上趴着的阿岚。 “……” 啧。 两只傻白甜。 而且一位更比一位重量级。 家长狐有些惆怅地仰天,叹了口气,把果冻还给了一脸紧张兮兮的小阿岚。 收回手时,指尖被一条冰冰凉凉的小触手勾了勾,秦垂眸去看:“干什么?” 小果冻被吓得猛打了一个哆嗦,但还是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地,用触手给他比了个小爱心。 “游乐园……我也可以去吗……” 秦微微一怔。 小果冻呆在阿岚的手心里,像一团清澈的水。 阿岚用指尖小心地摸了摸她,抬起眼,欢快冲家长撒娇:“小手说,想吃铁板鱿鱼!电视上说,游乐园里有铁板鱿鱼,烤肠,还有冰淇淋!阿岚想吃,小手也想吃!” 秦:“……” “可以吗?可以吧~” 秦:“……” “求求你了小舅舅,你最好了——你、你是全世界最温柔美丽聪明可靠的狐狸!你的眼神是高山上最后一片净湖,你的笑容像黄昏时天边最烂漫的一簇云霞,美丽的小姐,请允许我为您献上维纳斯的金苹果……” “停停停!”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戳戳笨蛋幼崽的额头:“这些话,你都是跟谁学的?” 阿岚收了声,默默指了指秦的身后。 看清阿岚动作的瞬间,秦后脊梁一凉。 下一秒,一左一右,两道幽幽然的声音,仿佛宣告不幸的死神一样,不期然而至。 “——好巧哦~我和小阵平这个点是刚下班,秦老师这个点还在外面晃,是准备做什么呢?” “你们两个手里拎着的是什么?拿来我看……天杀的!秦知也你又背着我偷吃零食!!!” 第198章 想静静 ——成熟又可靠的狐狸被揍了。 在出院后的24小时内。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悲伤的狐狸耷拉下耳朵,抄起和自己一起挨了顿爱の痛扁的阿岚崽崽,用崽崽软乎乎的毛毛,擦了擦自己硬挤出来的两滴眼泪。 被当做手帕的阿岚崽崽一脸懵逼。 她看了看头毛乱乱、表情惨惨的家长,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两只人类,很是有些心疼地舔了舔家长脑门上的肿包后,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藏进了家长领口里,随即露出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 “阿岚没有偷吃……” 她小小声辩解。 闻言,萩原研二笑眯眯弯腰,隔着秦的衬衣,戳了戳对方怀里那只狐狸崽崽圆滚滚的小肚子:“阿岚没有偷吃的话,那这里面是什么?” “是……” 阿岚绞尽脑汁,小脑瓜子转得飞快。 片刻后,头顶“叮——”地冒出一个小灯泡,她一挺胸膛,大声道:“是知识!阿岚肚子里,全部都是学校学到的知识!” 萩原研二:“……” 真有你的。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忍不住想笑:“阿岚可以吃零食,但是秦老师不可以吃。秦老师肩伤未愈,在完全痊愈之前,是不可以吃这些不好消化的东西的哦。” 阿岚眨眨眼,试图为家长作垂死挣扎:“你们也有份!有给研二酱和阵平酱打包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萩原研二“噗”地一声,又开始闷闷地笑。 阿岚顿时耷拉下耳朵,盯着他,呲牙。 眼瞅着再逗下去,小朋友就要炸毛了,萩原研二连忙握拳抵唇,清了清嗓子。 “——咳咳……「这是秦先生的贿赂吗」~” 秦:“……” “对不起,我不该带阿岚一起偷溜出来吃宵夜。”成年狐狸撇下一对飞机耳,低下头,诚恳认错。 萩原研二笑眯眯,冲秦伸出了手。 “……”秦沉默一阵,老老实实将手里拎着的打包盒通通上交。 “还有呢?”萩原研二没有收回手。 阿岚看了看秦。 秦头顶的狐耳,顿时撇得更向后了。 半晌后,他从自己宽松的大衣里面,慢吞吞掏出了两个还带了些许体温的打包盒。 “还有。” “……”秦的袖子里,抖出了两枚包装简单、还散发着丝丝香气的现烤白巧榛子司康。 “嗯哼~?” “……”阿岚蔫哒哒地松开尾巴,露出护在自己毛茸茸的小肚子上的,最后一袋曲奇饼干…… 掂了掂怀里的一大捧食物,确定囤囤狐们再无存粮后,满载而归的萩原警官笑眯眯地,收回了恶魔之手。 “——这才对嘛~” 他这样说。 被抄家的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相顾无言,齐齐叹了口气,小公园里很快弥漫开一种萧瑟怆然的气氛。 一旁的松田警官,当场就被气笑了。 咚—— 一记爆栗敲在成年狐狸脑瓜顶上,在对方呲牙咬人之前,松田阵平说:“我刚才好像听见某人说,要去游乐园玩?” 叹息声止。 秦抬头看他:“你也要去?” “你什么意思?”松田警官危险眯眼,“不欢迎我?” “倒也不是……” 松田警官唇角扬起一个恶意满满的弧度:“很抱歉通知您,这位先生,您接下来的游乐园之行,将会有两位现役警察全程陪伴。” “至于铁板鱿鱼,烤肠,冰淇淋——” 两只软乎乎、毛茸茸的水红色狐狸耳朵,一点一点悄悄支棱了起来,怀里的狐狸幼崽,也竖起了同款天线耳。 盯着某人不自觉微微弹动的耳尖,松田警官勾起唇角,恶劣一笑: “——以上食物,通通与您无关。” 秦:“……” 耳朵,垂了下去。 “要试着习惯接下来长达半年份健康饮食啊,这位刚出院的伤员先生。” 语重心长地,松田警官如是说。 “……” “……” 轮椅轱辘辘地前行。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对视一眼,快步跟上:“生气了?你这是准备去哪?” “给柯南送宵夜外卖。”狐狸面无表情。 “外卖呢?” “被没收了。”片刻停顿后,狐狸扯动唇角,露出一个了看上去略显崩坏的笑容,心平气和道,“没关系的,我和崽崽们喝西北风也能活的,不用在意我们的死活。” …… …… 三天后,上午9:00。 降谷宅前。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中,纯白色的马自达RX7一个拉风又帅气的漂移,完美停泊。 车窗降下。 驾驶座里,花衬衫、黑墨镜的帅哥探出头,冲门边等候已久的一大一小露齿一笑,潇洒一抬下巴: “上车!” 阿岚低头,看了看自己中规中矩的牛仔背带裙,又看了看身边家长板板正正的衬衫马甲薄外套……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有些无法直视,这位抓了头发、做了造型,潮到每一根发丝都仿佛在吹萨克斯的萩原警官。 眼神瞬间深邃,阿岚拉了拉家长的袖口。 “小舅舅。” 圆滚滚的小脸紧绷着,阿岚压低声音,深沉道:“我们,要不打车去吧。” 秦:“?” “一身土味的我们,怎么配得上潮到风湿病发的研二酱。” “??” 头顶插满几个大大的问号,秦一把捏住狐狸幼崽的小肥脸,危险眯眼:“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节目。” 不明所以地,阿岚就着被捏住脸颊肉的姿势,乖乖点头。 遂上车。 副驾位置上,透过后视镜,松田阵平瞥了一眼后排,好奇问:“柯南呢?你不带那小子一起?” 系安全带的手指微微一顿,秦随口道:“少年侦探队有案子,他去帮忙了。” 松田阵平“哦”了一声,看了看后排座上扒着车窗晃腿的小崽,开玩笑问:“那么,阿岚同学怎么不和少年侦探团一起?该不会是……还没通过入团考验吧?” 阿岚:“……哼。” 狐狸崽崽气忿忿地鼓起了腮帮。 “耳朵落下去了呢,阿岚,”发动车子,萩原研二瞄了一眼后视镜,笑眯眯道,“没关系啦,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嘛~别难过啊小阿兰,研二哥哥给你讲个故事,有个小朋友面试少年侦探团,面试了8次都没过哦!怎么样,听了是不是觉得开心起来了?” 阿岚·面试8次仍未通过·小朋友:“……” ——你也没放过她啊,萩原警官。 心疼摸摸阿岚垂下的小黑耳朵,秦想了想,拍拍小狐狸崽崽:“萩原警官坏,我们不理他。来和我一起玩翻花绳吧。” 阿岚眼泪汪汪抬起头,吸吸鼻子:“可是,我没有带绳子……” “没关系,我有办法。” 在前座两人微微睁大的眼神注视下,秦伸出手,无比精准地,捉住了一枚摊在阿岚颈窝cos水团的小果冻。 晃晃一动不动正在装死的触手小恶魔,秦提醒:“触手伸长一点,放松,不许乱动哦。” 小果冻:“……” 两分钟后,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在前往游乐园的旅途当中,愉快地开启了翻花绳小游戏。 很快,在给小果冻的第11对触手成功打上死结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快乐圣地——热带乐园! 通过闸机时,迎上检票员欲言又止的表情,秦疑惑,礼貌询问:“怎么了吗?” 检票员抹了抹眼角,咳嗽一声,脸色瞬间洋溢起热情的笑容。 “这是入园礼物哦——” 她从旁边的箱子里取下两只长气球,三折两折,拧出了一对超可爱气球小狗,分别塞进秦和阿岚小朋友的怀里。 “祝你们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轮椅上的白发男人似乎怔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之后,朝着友善的检票员小姐露出一个温煦的笑。 “谢谢。” 然后,在一群没有气球的成年人类羡慕又同情的目光注视下,秦任由阿岚牵着衣角,坐在轮椅上,施施然被人类大崽推进了乐园园区里。 第一站,不出意外的是烤串摊。 松田阵平买了四串铁板鱿鱼,举着签子,在狐狸矜持而微带了一丝期待的目光中,开始分发食物。 自己一串,萩原警官一串,阿岚一串…… 最后一串—— 无视了狐狸直勾勾的眼神,松田阵平把最后一串热气腾腾、焦香扑鼻的烤鱿鱼,递给了阿岚肩膀上、刚刚将自己的触手死结解开的小果冻。 小果冻顿时泪目,不顾某人阴沉到快要滴出水的表情,啊呜一口,狠狠在鱿鱼串上啃了一大口。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一串新鲜出炉的完整烤鱿鱼,就这么凭空少了三分之二。 秦无声无息地磨了磨牙。 呵,可笑。 垃圾食品而已,也没有很想吃。 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阿岚小朋友充分解放了天性,在小果冻无条件支持、以及监护人无底线溺爱之下,带着身后三个监护人上蹿下跳、左冲右突,可劲在园区里撒着欢。 旋转木马坐过了,惊魂鬼屋看过了。 还有惊险刺激的跳楼机幼年版、以及过山车全家福版……阿岚小朋友也通通玩过了一遍。 甚至于—— “我不去!”狐狸试图把自己焊死在轮椅上,努力尝试跟狐崽讲道理,“我现在是坐轮椅的半残,你不能要求半残陪你一起开碰碰车!这不人道——” “——可是,我们是狐狸啊。” 阿岚疑惑:“狐狸,应该不需要在意人道什么的吧?” 秦哽住。 阿岚小朋友歪头思考了一阵,头顶并未收起的小黑耳朵抖了抖,抱着家长的胳膊,用力把秦往碰碰车排队处拽:“来嘛来嘛,小舅舅~这个看上去超棒超好玩的!听说结束之后还可以免费挑选冲洗一张游玩照片耶!超有意思的!” 秦摇头,试图反向摇轮椅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无果。 下一秒,他的轮椅就被两个缺德人士原地抬起,迅速冲向了碰碰车的排队现场。 于是,十分钟后,在这场别开生面、惊心动魄、妙趣横生的碰碰车游戏开始后,被某些缺德分子围追堵截、漂移拦截的秦,在场外观众们的欢声笑语中,度过了这辈子最不愿回忆的五分钟。 ……并收获了一张被撞到灵魂出窍,彻底失去表情管理的人生照片。 可喜可贺。 “……” 并不可喜。 一点都不可贺。 心累到眼神死的狐狸先生,在工作人员那种充斥着“哦天哪、他可真是坚强又乐观”的微妙表情中,又得到了一只气球小狗。 抱着怀里的两只气球小狗,秦心塞塞地,被玩嗨了的两大一小推向了下一个项目——激流勇进船。 半小时后。 坐在前排,在观光车开始俯冲的过程中、毫无意外地被身后两个缺德鬼扯烂了雨衣、在泼天水花中变身淋雨悲伤小狗的秦,不想说话。 他只想静静。 第199章 不带我 好在两位警官先生还算良心尚存,没有就这样放着湿淋淋的狐狸不管,等激流勇进的小船靠边停车后,就扛起狐狸,连人带轮椅一起,打包去了园区内部的服装店。 阿岚也跟着去了。 进店之前,阿岚是一只灰扑扑、圆滚滚的可爱狐球。 出店之后,阿岚小朋友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只穿着火龙果色横纹无袖背心、搭配宽松嘻哈风菱格纹黑灰长裤,鼻梁上挂着一副小小半圆方墨镜的甜酷靓仔狐球。 此时,看着镜子里面目一新的自己,小狐崽开心地抖动着耳朵,来来回回照镜子,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一旁的店员小姐姐们,对阿岚的新造型也是赞不绝口,连带着,把全权负责装造的萩原研二大肆夸奖了一通。 萩原研二叉腰,得意扬扬地抬起下巴,冲幼驯染得瑟:“看,就说我的品味很好吧~登登——奇迹阿岚小朋友,登场!” 奇迹阿岚小朋友眨了眨眼。 萩原研二也冲她眨了眨眼。 四目相对。 “!” 恍然大悟地,随着萩原研二的话,阿岚踮起脚尖,相当配合地优雅转圈,向大家展示着自己的新皮肤,当场便收获了一众掌声。 狐狸幼崽展示完毕。 现在,该轮到成年狐狸展示了。 轱辘轱辘轱辘—— 轮子碾过地板的声音,在店内轻轻响起。 很快,一道清俊的身影,随着试衣间敞开的拉门,缓缓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霜发黑衣,孤冷出绝。 随着轮椅渐行渐近,男人的面容,很快也在室内柔黄的暖光照射下,逐渐清晰起来。 嘶…… 不知是谁吸了口气。 紧接着,人群像是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静得落针可闻。 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秦眸光微动,垂眼,随意扫了一眼自己的装束。 拉链拉好了。 扣子也没系错。 只是略微有些显眼的装束,并且细节方面没发现有问题啊…… “……都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马丁靴、工装裤,层层叠叠的金属拉链和配饰勾缠在一起,慵懒风的黑色丝质衬衫衣襟大开,勾勒出男人流畅结实的身体线条;白皙性感的锁骨裸露在外,与脖颈上那条皮质铆钉项圈相应成彰,喉结微微滚动间,爆炸的性张力满溢而出,几乎蛊得人移不开眼。 风格大胆。 造型浮夸。 是哪怕丢进人群里、也能让人一眼分辨出来的程度。 但…… 一切的一切,却又是那么恰到好处地,与白发男人眉宇间挥不去的勃勃生机结合在一起,共同勾勒出了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野蛮生长、肆意狂纵之感。 指腹按上颈间黑色铆钉项圈,秦皱眉,不太适应地勾着项圈、调整了一下位置。 他拢了拢胸前黑衬衫那几乎要开到小腹的深V领口:“很多年没穿过这种风格的衣服了……这件衣服的造型,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胸膛都露出来一大半了…… 就算是以前在夜场驻唱的时候,他也没穿过这么暴露的衣服啊! 这一身穿回去之后,应该不会着凉拉肚子吧……应该不会的吧? “——不夸张、不夸张!” 眨了眨眼,萩原研二很快回过神,一个大跳窜到了秦的身边,飞快按住对方试图收拢衣襟的手,语带惊叹的上下打量秦,“秦老师超级适合暗黑金属朋克风哎!您简直就是天选男、咳咳……天选酷哥圣体!” 这么说着,他后退两步,端详片刻,点点头,煞有介事道:“正装果然不是您的舒适区!我跟你说哦秦老师,您以后出席人与异常联谊会就穿这个样子,什么话都不必多说,就面无表情往人群里一站——直接就可以为促进人与异常大和谐添砖加瓦啦!” 秦:“……” 没好气地扒拉开臭崽越凑越近的大脸,秦移开视线,摸了摸项圈:“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才没有胡说八道!” 萩原研二不服气。 一旁的阿岚和松田阵平回过神来后,很快也凑了过来。 阿岚眼睛亮晶晶地,趴在轮椅扶手上用力蹭蹭秦:“小舅舅,好看!小舅舅是家里最好看的狐狸!没尾巴也好看!” “你以前说自己在酒吧夜场做过驻唱,那会儿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的确是这么回事嘛!”松田阵平也凑过来,啧啧称奇。 这么说着,他伸手想摸摸项圈上造型夸张地铆钉,可手刚伸过去,下一秒,就被拍掉了。 “尊师重道懂不懂?” 松田阵平“嘁”了一声,小声嘀咕:“……小气。” 阿岚小朋友一向不服输,见松田阵平吃瘪也不吃教训,伸手,学着对方的模样,也想来勾秦项圈上的金属牌。 怕—— 梅开二度。 “不可以。” 第一次被家长毫不留情拒绝,阿岚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乌溜溜的大眼睛这对方颈间那条金属项圈上一掠而过,眸光闪动,阿岚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多说什么,乖乖收回了手。 “嘿咻”一声跳下轮椅扶手,阿岚竖起耳朵,开开心心地问:“我饿了,中午我们吃什么呀?” 萩原研二翻了一下手里的游览传单。 “附近有一家海洋餐厅,据说新推出的儿童套餐,每餐附送一个小动物钥匙扣,餐饮水平也是广受好评,小阿岚要不要去试试?” 阿岚眼睛顿时亮了,用力点头:“要!我吃两份!” “吃多了涨肚子怎么办?小阿岚下午还要去坐大摆锤呢~” “那分给小舅舅一半!” “你自己吃。餐厅有提供口味清淡的营养午餐,秦知也吃那个。” “啊、好严格……” “……” “……” 一路说说笑笑。 颜值极高的一行人推门而入,很快,就吸引了餐厅内一众游客的目光。 秦对于他人的目光很适应,此刻,也只是下意识挡了挡自己漏风的衣襟,随后便不甚在意地搜索起了空位。 正在一切相安无事之际,下一秒…… 一阵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忽然从角落里响起。 “那个人,是秦哥哥吗……?” “阿岚也在!一定是秦哥哥没错啦!” “秦哥哥这里这里!我们这里还有位置!” “秦哥哥……” 几个孩子欢呼雀跃,在周围游客包容又欣慰的笑容中,叽叽喳喳地跑过来,完全不顾秦脸上骤然僵硬的表情,连推带拉地,把秦连同轮椅一起推到了自己那桌桌边。 “——是柯南酱和哀酱!” 阿岚满脸惊喜,凑过去,开开心心蹭了蹭灰原哀的脸蛋:“好巧呀,少年侦探队的大家~不是说要查案子吗?大家怎么会来这里呀?” 不等灰原哀答话,旁边的步美倒是先举起了手。 “——是博士说带我们来看海豚秀哦!” 她顿了顿,看向阿岚身后的暗黑系酷哥,微微一愣过后,欢快道:“秦哥哥的新衣服超级帅气哦!我们本来还想邀请秦哥哥一起来的,可是柯南说秦哥哥要加班,来不了……不过现在也很好啊!同时在游乐园里遇见,下午的时候秦哥哥就可以和我们一起行动啦!” 鎏金色的狐瞳跳了跳,秦目光在孩子们身上一一扫过,没说话。 他的沉默太过明显,在满脸期待的孩子们严重,已经与拒绝宣言无二了。 “……” “……” 场面瞬间就冷了下来。 萩原研二左右看看,笑着打圆场:“玩了一上午,阿岚已经快要饿扁啦,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这么说着,他拿起菜单,直接递给了阿岚、小哀、还有步美这三个凑在一起的女孩子。 “女士优先~” 灰原哀没动,菜单却是在下一秒就被赤狐崽以饿狼扑食的姿态抢过,一扫过后,“叭叭叭”对着一旁的侍应生爆出了一长串的名字。 步美有些迟疑:“这些,是不是点太多了呢……” 感觉全部吃完的话,下午的游览也不用开始了,可以收拾东西直接出园了呢…… 阿岚狐耳微垂,委屈巴巴道:“因为,阿岚真的很饿……” 立场瞬间倒反,步美:“能、能吃完就是好孩子!老师说不可以浪费粮食,我……等下我也来和阿岚一起吃吧!” 小朋友们相处融洽,阿笠博士捻着胡子,和萩原研二及松田阵平就机械元件理论讨论的热火朝天。 一旁。 柯南垫脚,轻轻戳了戳便宜监护人的腰。 “——你和阿岚悄悄出去玩,不带我。” 矮矮小小的人类幼崽仰着头,半月眼看秦,言辞犀利地指出了对方的偏心眼。 但,他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不快。 秦没有狡辩,很干脆地认错:“对不起,出门前我骗了你。” “为什么?” 盯着秦的脸色端详一阵,有些不太确定地,柯南小朋友戳戳他:“你不带我,该不会是因为害怕那个‘诅咒之种’的奇怪体质、给你们惹麻烦吧?” “……” 一片沉默之中,柯南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道:“你们异常还信这个?” “……” 秦笑了一下,笑意有些浅,转瞬即逝:“宁可信其有。” 像是默认,又像是温和地应承了一句玩笑话。 余光瞥见光彦和元太已经加入了点菜行列,柯南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只气球小狗,语气很随意地问:“下午有什么打算?海洋馆下午有一周一次的鲸豚展演,孩子们想看,你怎么说?” 秦没说话,只是再次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不想看还是别的什么? 柯南很想继续刨根问底,但侦探的直觉却告诉他——就算自己问了,对方也未必会给出明确的答复。 如此,不如不问。 他收起了脸上表情,没有多问什么,端起自己的饮料,扭头加入了少年侦探团对菜单的研习活动去了。 滋滋—— 手机震了震。 秦低眸,解锁手机后,指尖有些生涩地敲击着键盘,回了条消息。 结束之后,大妖鬼鬼祟祟凑进了幼崽堆里。 见大崽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后,秦探头盯着菜单看了看后,小小声拜托阿岚和柯南:“我想要一份黑麦黄油吐司,谢谢。” “——一份黑麦黄油吐司,谢谢!” 面对着侍应生小姐姐忍笑忍到眼角抽搐的面容,自觉身负重任的阿岚,挺胸抬头,大声复述。 末了,像是担心某人误会似的,她又飞快补充了一句:“是给我自己吃的,不给小舅舅的!” 秦:“……” 阿岚,你这…… 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松田阵平。 下一秒,没什么意外地,他对上了一双神色不善的凫青色眼眸。 “……” ——养生餐。 来者不善的松田警官,用口型,悄无声息地说。 希望宣告破灭,狐狸忧伤地垂下眼角,再看向侍应生时,语带不舍道:“算了,不要吐司了……请给我一份南瓜薏仁粥,谢谢。” 第200章 水母 虽然并没有明确表态,但吃完饭后,在小朋友们眼巴巴的攻势下,心软过头的狐狸家长,到底是没能狠下心一走了之。 下午时分,乐园海洋馆里,秦陪着孩子们,一同观看了一场精彩绝伦的鲸豚秀。 海豚顶球,虎鲸算数,还有白鲸的绅士吻……海洋馆,孩子们的欢呼声和鼓掌声,一浪高过一样。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等到表演结束之后,动物演员们纷纷回了自己的生态缸里,观众们也排着长队,呼朋引伴,有序离场了。 繁华褪去,徒留一池寂寞。 温柔的水花轻轻荡漾,阳光穿过水面投射在玻璃壁上,碧蓝色的投影像天空,像云彩,更像缸中孤独游弋的白鲸那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你也会悲伤吗……” 有人低声问。 熟练掌握带崽技巧的育儿狐,在带队离场前,兢兢业业地清点着自己的崽。 阿岚、柯南、松田阵平、萩原研二…… 一只、两只、三只…… …… 一共七只。 秦眨了眨眼,又数了一遍。 还是只有七只。 也就是说…… ……自己弄丢了一只崽崽?! 不断震动的手机被主人无视了个彻底,随手丢给了正在向小伙伴们展示自己新皮肤的阿岚崽崽。 秦仰起头,鼻尖微动,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艰难捕捉到了掉队的崽的气息。 白檀和麝香交融,辛涩之余,夹杂了些许鼠尾草和肉桂的异香,像是月光之下静静绽放的昙花,成熟、温柔,短暂、忧郁。 一瞬即永恒。 ——是灰原哀。 海波折射出的浅蓝色光晕映在少女的脸上。无人问津的鲸豚墙边,她掌心轻贴着玻璃,眸光淡淡,凝视着水中那条安静又美丽的生灵。 轱辘辘…… 轮椅碾过地面,秦坐在轮椅上,与她并肩,静静注视着水中那条徘徊在观景玻璃前的白鲸。 片刻之后。 “——在想什么?” 灰原哀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在想,它什么时候会死去。” 秦怔了一下,看了看白鲸,又看了看身边的人类幼崽:“你为什么觉得,它会死去?” “……” “……” 蔚蓝色的瞳孔倒映出白鲸孤独的舞姿,灰原哀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扰到它:“被人类剥夺了自由、困局在这样一个逼仄的容器里,因为被喜欢、被期待,所以违背天性,向人们展示着一戳就破的虚假的美好……” “——很悲哀的一生,不是吗?” 灰原哀看着白鲸,但似乎又不仅仅只是在看着白鲸。 秦沉默,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 玻璃壁外,一大一小静默伫立在蔚蓝之下,望着水里孤零零的白鲸,怔怔出神。 玻璃壁内,白鲸摆动着尾巴,慢悠悠地徘徊在孤零零的两道人影身前,翻搅的水花轻轻波荡。 很快,场馆内观看表演的人们就散去了。 久久等不到秦警官的少年侦探团们,很快就发现了观景壁前的两人。 “小哀、秦老师——” 人类幼崽们哒哒哒地跑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双手插兜、彼此说着悄悄话的警官先生。 “小舅舅,在看什么?” 秦接住了扑过来的小阿岚,捋了捋她额前的发丝:“在看水母。” “水母?”一旁的光彦有些疑惑,“可是,这不是鲸豚馆吗……?这里怎么会有水母?” 秦抬手,指了指观景壁后、正悠悠然搅动水花的美丽白鲸:“她的名字叫水母。” 光彦:“……” 少年侦探团:“……” 一时没忍住,小朋友们半眯起眼,用微妙又诡异的死鱼眼看秦。 片刻安静。 “秦哥哥怎么知道它的名字?”柯南忍不住问。 跟过来的萩原研二也好奇上前,将掌心贴在玻璃上,有些惊奇地看着对方随着自己的手掌摆动而左右转头。 他转过头,半开玩笑道:“或许是对方亲口告诉秦老师的呢?” “嗯。” 嗯? 神色坦然地点点头,秦瞥了一眼营业中的白鲸水母:“她给自己取的。另外几个备选名字分别是蒙娜丽莎,狗狗,和翠花。” “……” “……” 水母像是听懂了秦的话,圆鼓鼓的脑门贴上玻璃壁,冲秦张了张嘴,似乎在说着什么。 秦眸光一顿。 “要和她合影吗?”狐狸伸出手,面不改色地接过阿岚递过来的手机,“水母说她很喜欢你们,如果想合影的话,可以站到玻璃前面。” 被意外之喜砸中,人类幼崽们彼此对视一眼,欢欢喜喜地小跑到透明观景壁前,开始摆poss。 秦举起手机,不动声色。 “笑一下……” 幼崽们开始调整脸上表情。 “元太往左一点点……” 幼崽们积极调整站位。 “回头。” 幼崽们下意识回头。 下一秒…… 白鲸猛然放大的脸、大张开的嘴巴、以及整整齐齐两排牙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怼在了一群幼崽的面前! ——吓! 在心里,秦默默为水母配音。 场面安静了两秒。 紧接着,人类幼崽们受惊后尖锐的爆鸣声,顿时响彻了安静的场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步美几人惊恐后退的时候,灰原哀看见,水里那条优雅又美丽的白鲸,用鳍肢拍了拍自己Q弹的肚子,天生微笑唇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类似笑眯眯的奇妙表情。 灰原哀:“……” 下意识扭头,下一秒,她的目光,正对上了狐狸眼底还未来得及收敛的笑意。 “……”她忽然间反应了过来,看了看秦,又看看白鲸,“它、嗯……水母也是有自己思想的异常生物吗?” 秦“嗯”了一声,脸上表情略显嫌弃。 “大概30年前吧,厚间周末来这里度假的时候发现了水母。原本是打算给水母登记之后,放回海域里的,但水母拒绝了。” 灰原哀微微一怔:“为什么?” “水母说她喜欢人类,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不一样的人类来看她、给她拍照,还有可爱的人类幼崽可以吓着玩,她很喜欢这种生活。” 灰原哀:“……” 秦抬手,竖起一根食指,转了个圈。 玻璃后的水母看见,随着他的动作,在水里也转了个圈。 “吐泡泡。” 咕噜噜噜噜…… “点头。” 水母竖直身体,圆圆的脑袋一上一下耸动。 “拍手。” 水母晃晃鳍肢,想拍手,但是肚子肉有点多、鳍肢合不拢,只能退而求其次,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看吧。” 秦收回手,看向灰原哀,“人类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表演型人格?水母就是。她喜欢人类给她鼓掌,为她欢呼,也喜欢现在完全不需要努力狩猎,只要表演几个简单的节目、就能吃到新鲜小鱼的悠闲生活。” “之前刚发现她的时候,厚间其实已经和园区的管理者联系好了的。结果,等到专业团队下水捞她的时候,水母突然发火,一甩尾巴,给了几个潜水员一人一逼兜,当天晚上就用终端告到我这里,愤怒痛斥厚间根本不懂生活情趣,并要求我带一筐鱼去补偿她的精神损失。” “……” “……” 灰原哀沉默了,再看向白鲸时,眉眼间的郁色却消散了不少。 一旁的柯南也听愣住了。 还真是一只有个性的白鲸啊…… 等看见水里的白鲸还在一动不动盯着他们,柯南摸了摸下巴,疑惑询问:“……她在干什么?” 秦瞥了一眼玻璃后。 “表演完了,等你们鼓掌呢。” “……” “……” 众人沉默。 秦抬腕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多了,吃完饭后,麻烦阿笠博士送大家回去吧。这两天公安会进行治安整顿,晚上外面街道可能会有些动静,不过不必担心,只要不出门乱跑,就不会出事的。” 阿笠博士微微一愣:“啊、是这样吗……我明白了!放心吧秦警官,我会和孩子们的家长提及这件事的!” “啊啊啊——!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回家了,我还没有玩够了啦!!” “就是说啊!难得来一次,当然要把玩尽兴、不浪费门票才对吧?” “真的不可以晚点再离开吗?今天晚上的热带乐园有烟火秀,步美今天出门前,还专门换上了最好看的裙子耶……” 柯南探究地看了秦一眼,没说话。 手里拎着水母馈赠的一条吃剩的小银鱼,灰原哀垂下眼,沉默一阵,将一枚漂亮的粉红色海豚钥匙扣递到了秦的面前。 秦有些惊讶:“……给我的?” “嗯。” 秦接过,看了一眼,发现是海洋餐厅套餐里送的钥匙扣盲盒,其中,粉色海豚是隐藏款,很难抽到。 “粉海豚数量稀少。传说中,如果在出海的时候能看见粉海豚,接下来,一切都会平安顺遂。” 茶发少女面上表情还是淡淡的,语气也没什么波动。 但秦还是理解了对方想要表达的真正含义。 指腹摩挲着粉海豚憨态可掬的笑眼,秦顿了顿,在原主人一瞬不瞬的注视下,将其妥帖收好,挂在了腰腹处的一条金属褡裢上。 调整了一下海豚的位置,秦竖起一根手指拨了拨:“好看吗?” 灰原哀瞥了一眼,移开视线。 “嗯。” 秦弯了弯眼尾。 对人类幼崽们嘀嘀咕咕的小声抱怨充耳不闻,秦扭头,由松田阵平推着,带孩子们就近找了一家亲子餐厅用餐。 一个小时后。 热带乐园门口,秦微笑着,和垂头丧气的人类幼崽们挥手作别。 随着幼崽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一点点消失在转角处,秦脸上的笑容,也一寸一寸消失。 直至面无表情。 “走吧。” 语气淡淡地,秦牵起阿岚的手,示意还站在原地的两位警官先生:“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吧。烟火秀要开始了。” 松田阵平没动。 “你去哪儿?” “阿岚想看烟火,摩天轮上是最佳观赏点。” 萩原研二深深看了秦一眼,笑了笑:“灰原同学难得愿意向你伸出手。秦老师,可要保护好灰原同学送给你的小海豚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0-210 第201章 螳与雀 月光清澈,繁星闪耀。 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秦推着轮椅,缓缓驶入摩天轮的轿厢,阿岚跟在他的身边。 考虑到游客的观光需求,摩天轮整体的运转速度并不快,呆在全封闭的轿厢,注视着自己一点一点离开地面的感觉,很奇妙。 阿岚抱着自己的气球小狗,趴在全景玻璃上,摇着尾巴,开开心心望着远处逐渐逐渐亮起的灯火。 “什么时候放烟花呀?” 秦看了一眼时间:“9点。” 阿岚喜滋滋地答应了一声。 “阿岚。” “嘤?” “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光线明亮的摩天轮轿厢里,小小的狐狸少女回过头,黝黑湿润的眸子在夜色之中闪闪发亮。 “记得的!”用力点点头,阿岚手脚并用,从自己先前半跪的一侧座椅上爬了下来,一头扎到家长身边,歪头蹭蹭秦的肩膀,“我会很勇敢、很坚强,一定会保护好大家,努力和坏人战斗的!” 秦点点她的耳尖,惹得狐崽一阵抖耳朵。 “零分,你一点都没听进去。” 小狐崽踮起脚尖,很是不满地咬了一口家长的指尖:“才没有!阿岚明明很用心的!” “那你应该记得——一切的一切的前提是,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秦任由幼崽不轻不重啃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在啃磨牙饼干,口中却道,“现在记住了吗?” “昂。” 摩天轮越升越高。 很快,秦和阿岚所在的这个轿厢,就逐渐接近天空的最高点了。 地面上来来往往奔走的人们,小得像是麦田里漫步的蚂蚁;一栋栋整齐的长方体大楼,像是面包刚上橱窗的、还在散发热气的吐司。 欢呼声远去。 蓝黑色的夜空仿佛近在咫尺。 秦抽回了被狐崽轻轻啃咬着的手指。 盯着家长的脸色仔细端详了一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岚总觉得,对方的脸色,比之前更少了几分血色。 有什么东西在阿岚的眼底一闪即逝。 她仰起头:“小舅舅,你……” 话音未落。 下一秒。 窗外星野烂漫,在无数游客的欢呼声、和万众瞩目的期待之下,终于,第一束绚烂的焰火,撕开了夜幕的宁静! 咻——! 砰——!! 砰砰砰砰——!! 仿佛一瞬之间,天便亮了一般,许许多多颜色各异、形态各异的花火首尾相衔、升入夜空,井然有序地分割了苍穹之上那张巨大的蓝黑色画布。 像蒲公英,像流苏,像绒花,更像天边神秘而美丽的无尽银河。 在无数烟花升空的爆鸣声里,在摩天轮的最高点,秦听见前后轿厢里,传来人们惊喜又快乐的欢笑声。 然后…… 咻—— 砰——!! 在又一声类似烟花升空的爆鸣声之后,秦感觉座下的摩天轮轿厢微微一颤,随即停止了转动! 绚烂的霓虹灯光,骤然全数熄灭。 夜空之下,沉默伫立的高大摩天轮剪影,像一头于黑暗中蛰伏的猛兽,默默俯视着其下芸芸众生。 黑暗。 寂静。 危险。 高空之上,夜风凛冽。 在萧瑟冰凉的夜风里,秦隐约能听见前后摩天轮轿厢里传出一声声惊呼,紧接着,就是: “——灯怎么灭了?摩天轮好像也不动了!” “啊、这是热带乐园给我们的假日特别惊喜吗?好期待!” “可恶,为什么不能再停高一点?这个角度烟花都被横杆遮住了……” “快拍照快拍照,这个动作怎么样?这样呢?是不是要收一收下巴才好看?到你了,我来给你拍!” “……” “……” 所有人都在笑。 或许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在欢乐的海洋裹挟之下,比起游乐设施故障,他们或许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一场园方准备已久的惊喜演出。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下方的人群微微躁动了一阵。摩天轮停摆的瞬间,有几道抑制不住的尖叫声在人群之中响起。 人群之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可,烟花的声音太响,身边同伴的笑容太过欢快,很快,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就再一次被这场精彩绝伦的烟花秀吸引走了。 …… 摩天轮俯瞰的大地上,随着烟花形状和颜色的变换,气氛渐入佳境,欢呼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很快,在人们的欢笑与期待之下,第二声稍显尖锐的爆鸣声,再一次响起。 砰——! 这一次,置于最高点的一间摩天轮轿厢,同时发出了一声玻璃碎裂般的刺耳噪音。 与此同时,秦感受到,一种极其危险的寒意,紧紧锁定了自己的眉心。 他条件反射偏了一下头。 叮! 有什么金属落地的清脆响声,回荡在黑暗的轿厢里。 紧接着。 咔…… 咔咔咔…… 巨大的震动在摩天轮上响起。 蛛网一般的裂纹,迅速爬满了摩天轮轿厢上覆盖的,全包高清防爆玻璃。 ——轿厢玻璃,被打爆了。 呼啸的风顺着裂缝钻进轿厢。 没有犹豫,秦抱着阿岚一个翻身,将对方严严实实护在怀里,滚入了轿厢之下的狭窄空间里。 紧接着,又是一声。 咻—— 砰——!! 温热潮湿的气味,在狭窄的空隙间弥漫开来。 阿岚开始发抖。 而,直至此刻,那些同样被困在摩天轮至上的游客们,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不对、这不是演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摩天轮为什么一直不动啊??难道是停电了吗?” “要命!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停电?!” “等等,最高的那个车斗玻璃是炸开了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玻璃会在升空的时候碎掉??!” “啊啊啊啊啊啊我恐高!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要回家!!!” 一声接一声的惊呼,很快将高空之上的气氛渲染至冰点。 秦的怀里,阿岚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脸。 “……你受伤了么?” 幼崽的声音很小,也很含糊,像是嘴里含着什么东西、生怕不小心将那东西咽下一样。 “没事……咳咳。” 秦闷哼一声,强行压抑住痛苦和颤抖,叮嘱阿岚:“躲在这里,保护好自己,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然后。 下一秒。 巨大的玻璃爆鸣声,猛然在高空之上炸响!! 石破天惊的巨响,很快吸引了其他被困在高空中的注意。 夜色之中,身姿挺拔、造型夸张的白发男人一拳砸碎裂纹遍布的防爆玻璃,烈日般灼眼的鎏金色眼眸在夜色之中熠熠生辉。 所有人惊恐的目光注视下,男人气沉丹田,厉声大喝: “——是枪击!!所有人趴下!趴下!就近寻找掩体保护好自己!!” 声嘶力竭的大喝声,被风撕得粉碎,天际不断爆裂的绚烂烟花,点亮了摩天轮里一张又一张被恐惧爬满的脸。 高空的风,捎来一阵阵惊恐又绝望的尖叫声。 来不及安抚群众,秦一招手,夜色之中,一只嘴壳金黄、羽毛黢黑的小鸟,便迅速落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秦大人!” 乌鸫的羽毛被罡风吹得四处乱飞,努力用爪子箍紧主君的小臂:“——您怎么样?受伤了吗?狙击是冲着您来的,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星星点点的温热被狂风吹落,乌鸫感觉自己的翅膀上,好像被雨水打湿了几片羽毛。 只是,那一点点的湿润,很快就被风干,只留下丝丝缕缕浅淡的腥锈味,证明着刚才的一切不是乌鸫的错觉。 此时此刻。 咻—— 砰——!!! 当一束宛如金菊般灿烂的焰火升空、烟花彻底爆裂开时,夜空被点亮,而玻璃外壳被击碎大半的摩天轮轿厢、以及攀在轿厢外的一道矫健身影,就这样映入下方观赏烟花的人们的眼中。 “啊啊啊啊啊!!!” “快看、那是什么?!” “摩天轮坏了、有人要掉下来了!!!快报警、快找乐园工作人员救人啊!!!” 人群失声尖叫。 秦的装束很特别。 特别到,那种只要在人群之中惊鸿一瞥,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很难忘记。 更遑论此刻。 在摩天轮下方焦躁不安的人群围观之下,天际那一朵绚烂的金菊,在耗尽最后一点花火后,终于,在夜幕之中缓缓黯淡了下来。 天地归于混沌。 人群开始躁动。 很快。 砰——!! 又是一束烟花升空,这次,是粉色的海棠花。 当海棠花的花瓣在半空之中一瓣一瓣缓缓舒展开的刹那,下方人群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原本悬挂在皲裂舱门之外的人影,在天空黯淡的着短短几息时间里,就这样,忽然消失不见了! 人群哗然! 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关于“那是怪盗基德的消失魔术吗”之类的讨论声中,不知道是谁,忽然扯着嗓子尖叫了一声: “——是枪击吗?是枪击吧!我刚才听见了和烟花不一样的声音!!!有人开枪袭击了摩天轮!!!” “……” “……” 人群有一瞬的凝固。 很快。 当第一个人带头开始逃窜的时候,原本还算镇定的人群,霎时间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惊慌失措地,向远离摩天轮的方向疯狂蜂拥过去。 这场烟花秀聚集的人实在太多了。 当秩序荡然无存的时候,混乱的人群便化为了最原始的兽群,你推我搡,拼了命地希望让自己跑在同伴之前,拼了命地,希望能有人用自己的死亡为自己安全撤离拖延时间。 自私和人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场面一瞬间便失控了起来。 一通又一通电话接连被呼出。 很快,两位休假中的警视厅警官,就带领园区应急对策部的工作人员匆匆赶到,在他们身后,跟着一队警视厅机动队成员和全副武装的SIT队员。 在警察的强势插手下,很快,警戒线将偌大的摩天轮设施、以及其下的排队处包围了起来。 警方开始开辟安全通道和临时避难所,园区工作人员也从惊恐中镇定下来,迅速组织六神无主的游客有序撤离。 被破坏的摩天轮运转中枢无法继续工作,经过讨论,高耸的云梯搭上摩天轮钢架组织,一位位惊魂未定的被困游客被警员搀扶着走下云梯,重回陆地。 “听说有狙击手?”SIT的队长皱眉,看向人群里镇定指挥众人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 “嗯。” 园区内,能够狙击到300多米高的摩天轮内目标的地标建筑,只有那么两处。 最高的瞭望塔。 还有,不断进行高速移动的云霄飞车。 如此,这一题的标准答案,便显而易见了。 等到松田阵平持枪,带领手持盾牌和突击步枪的SIT特搜队队员们,一起踹开塔门、冲上瞭望塔顶之后,却是大失所望。 ——空空如也。 入目之处,空荡荡的塔,空荡荡的风,一如此刻警官先生们空荡荡的表情,举着枪和盾牌手僵在原地,茫然四望,不知所措。 “……确定是这里吗?” “……” “……” 无人应答。 缓步上前,松田阵平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雪亮亮的灯光一晃,落在地面之上。 视野之内,除了影影幢幢的灯影,就只剩淅淅沥沥几摊鲜血,以及一小丛像是被锐器割断的、漆黑色的毛发,还停留在原地。 “狙击手呢?”SIT指挥官疑惑。 “……谁知道呢?” 松田阵平扯了扯嘴角,眸光却沉澹若海。 “说不准,是被路过的正义黄雀啄秃了头发呢?” “……” “……”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望向这位前爆处班新人王的在任刑警。 第202章 故人不相见 步履匆匆。 人潮汹涌。 在园区工作人员的带领之下,惊慌失措地人群摩肩接踵,跌跌撞撞顺着开辟出来的安全通道前往避难所。 成年人们惊魂未定,彼此依靠着絮絮低语,年幼的孩子们被这番变故惊到,趴在父母的怀里,嚎啕大哭。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在无数喧嚣之中,白发黑衣、身材高挑的男人正低着头,顺着人潮的方向快步前行。 【对不起,首领,那个人类比想象中难缠,被他跑了……】 男人的脚步微微一顿。 【看清他往哪儿去了吗?】 【座敷童子在跟着他。那个男人似乎已经锁定您的位置了,现在正在朝着您所在的位置过来。】 脚步微顿。 在汹涌澎湃的洪流之中,突如其来的停顿,可能导致的最直接影响,就是跟在男人身后的游客刹不住脚步,一头撞入了男人的怀中。 金属链条感狠狠勒进肉里,腰腹间悬挂的小海豚挂件硌得男人忍不住皱眉。 “啊、痛——你没长眼睛吗?!” 撞人的游客恼怒抬头。 下一刻,在看清被撞之人的面容之后,游客脸上的愠怒,瞬间化为了不知所措。 肤色苍白,金眸明亮。 望着对方那张几乎比先前的烟花盛典还要令人挪不开眼的艳色面容,游客后退两步,下意识离开对方的怀抱,揉揉被撞红的脑门,磕磕巴巴问:“你、你没事吧……” “嗯。” 男人不欲多言,转身要走。 男人的身高条件实在优越,就算是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之中,他的身形也显得格外突出。 在视线转过男人雪白的半长发、以及发尾那抹显眼的水红之时,熟悉的配色,游客的记忆,迅速被眼前之人唤醒了。 “您是……秦警官?” 她冲着男人的背影大声喊。 黑色的背影一顿,似乎是想回头。 然而,前面的人不走,后面的人却还在拼命往前挤。 不一会儿,后方人群就传来一阵阵咒骂,不时有哭泣声和尖叫声加在一起,怨声载道,响成一片。 他们这边的交通堵塞现象,很快,就引起了一个乐园工作人员的注意。 拨开汹涌的人群,工作人员快步走了过来。 “——女士、先生,”乐园统一配发的棒球帽在眉眼间投下阴影,随着工作人员不断靠近,秦在他的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二位需要帮助吗?” 秦抬眼。 帽檐的阴影之下,他和一双紫灰色的眸子撞在了一起。 “……” “……” 额前金色的碎发轻轻摇晃,工作人员看着秦,唇角上扬,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秦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带,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极限运动,变得无比干涩,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 喉结滚了滚。 两秒之后,秦挤出一声沙哑的“嗯”。 见状,工作人员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他转头看向游客。 “没什么事情的话,二位还是尽快前往应急避难所避险吧——就这样停在路中间的话,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后方的游客来说,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闻言,游客反应了过来,连声和秦道歉之后,挎着手里的小包,飞快汇入了前方的人群里。 工作人员转头看向秦。 帽檐之下的紫灰色眸子不断流转,最终,定格在了秦的心口处。 黑色的丝质布料微微湿润,在惨绿色的应急避嫌灯光之下,折射出一片异样的暗色。 “先生,您受伤了吗?” 这么说着,几乎没有犹豫,工作人员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帕,捏着帕子的一角,迅速按上了伤口。 “唔……!” 一声闷哼过后,工作人员感受到手帕上传来的濡湿温热感,面色顿时一变:“您现在需要治疗!” 话音落地,不等秦回应,工作人员便极自然地抬起手臂,为面前的人撑出一片稍显宽松的空间之后,护着秦融入了人群。 在下一个转角处时,他顿住脚步,艰难隔开不断前涌的人潮之后,攥着秦的手腕,带秦拐入了一条岔路。 哒…… 哒…… 哒…… 灯光昏黑。 夜风呼啸。 僻静的走廊伸手不见五指,工作人员的影子没入黑暗之中,背对着秦的身形稍显清瘦,看上去,和七年之前没什么不同。 秦跟着他,望着他的背影,眼底有一抹复杂的神色缓慢翻涌。 一路无话。 除了一开始的几句问候,这一路上,这位友善的工作人员再不曾开口说话。 他不说话,秦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之间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夜风呼啸,空气中,除了人们不安地哭泣声外,隐约间,秦嗅到了一股潮湿咸涩的水汽。 一直到对方再次推开一扇隐藏的员工通道的大门,秦跟在工作人员身后,注视着对方的背影,轻声问:“还有多久?” “快了,马上就到。” 工作人员的嗓音含笑,温暖轻快。 秦快走两步,追上他,偏头望向对方的侧脸:“还没问你。我不在的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 脚步微顿。 一秒不到的停滞之后,工作人员再次加快脚步,七拐八绕,带着秦来到了一处黑暗的空房间里。 “——不太好。” 他说。 秦的眼睫颤了颤。 黑暗的房间似乎很空旷,两人错落的脚步声回荡在里面,莫名给人一种空寂感。 “你不在的时候,我过得很不好。” “……”秦垂眸,“抱歉,我……” “你不需要道歉。” “……?” “你不需要道歉,因为我需要感谢你。” 感谢……? 雪白色的发丝在夜风吹拂下轻轻扫过眼尾,秦撩起眸子,有些困惑地看向身前那人的背影。 似乎是感受到了秦目光,那人顿了顿,转过了身。 室内光线黯淡。 房间之中没开灯,皎洁的月光进不来屋子,秦只好睁大眼,努力想要看清对方面容上蕴含的表情。 可,他失败了。 狐狸椭圆型的瞳孔微微收缩,秦清楚看见——在那低垂的棒球帽帽檐之下,是一颗遍布着黑发的后脑勺! 但对方明明转过了身的!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疯狂拉响警铃。 下意识后退半步,秦原本柔软的眸光瞬间冷了下来:“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谁?” “咯咯……” 古怪尖锐的笑声,像是砂纸摩擦玻璃发出的噪声。 “咯咯,我就是他呀……” 一边说着,两面都是后脑勺的怪物,一步一步朝着秦靠近:“我还要谢谢你呢,我的好弟弟……” “——毕竟,没有你失踪的这七年,我根本没办法避开你的关注、窃取你在那小子身上设下的守护狐纹。” 狐纹…… 狐瞳微眯,秦心道怪不得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降谷零的气息,原来是狐纹被剥离、灌注到了这个怪物的身上。 但狐纹剥离……? 赤田当年之所以会出事,就是因为自己馈赠的狐纹被公安之中的某些人恶意剥离、拿去做试验造成的。 所以说…… “在想什么?在思考要怎么逃离这里吗?” 怪物的声音顿了顿。 片刻后,原本属于降谷零的清朗声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秦熟悉的、满含着恶意的温雅知性: “——为什么要离开我呢?就像以前还是幼崽的时候一样,阿秦乖乖呆在哥哥身边,帮哥哥做事,不好么?” 金色的碎发化为一团碎纸,紫灰色的眼眸逐渐被空洞所取代。 秦望着眼前这道逐渐扭曲、拉长,最终变成阴森狰狞的画皮鬼模样的怪物,心情意外的很是平静。 “你恨我,为什么?” “为什么?” 画皮鬼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等待自己真正的主人说话。两秒后,它裂开嘴:“因为你骗了我。不只是你,母亲、阿箐、裴……你们所有人都骗了我。” 秦目光闪了闪,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画皮鬼却忽然诡笑了起来,扭曲狰狞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与嘲讽:“你想拖延时间?” 秦面色微变,掌心按上心口。 下一秒,他便感受到——体内空空如也,无论是狐火还是妖力,在这短短几分钟的对话里,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尝试化为原型。 依旧失败了。 烈性毒素顺着血液流便全身,每过一处,就像有人用刀子一片片割下那一处的血肉一般,巨大的痛苦狠狠撞击了秦的心神。 “呃……!” “——别白费力气了,阿秦,那条手帕上的毒,可是我耗费了几十年的努力,专门为你量身定制的。” 画皮鬼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期待了多久吗?” 秦按住胸口,单手撑着墙壁,身形摇摇欲坠。 他艰难开口,嗓音因疼痛而变得沉闷沙哑:“族中大家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对不起我?” 画皮鬼丑陋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狠的笑。 “算了,无所谓了。” “再帮哥哥一个忙吧,阿秦,”它说,“三尾全部的血肉和灵魂,足够让鵺顺利孵化了。等到地狱大门重开的时候,我会带回所有的族人——我会让母亲知道,族中最优秀的狐狸,不是你,也不会是箐。” 仿佛已经预见到那一日的到来,画皮鬼眯着眼,模仿着那只赤狐青年眯眼的模样。 “我会让她后悔放弃我的。” “我要让她知道,当初放弃我、把我作为人质送去异闻课的决定,是多么的滑稽而可笑。” 秦看着画皮鬼浑浊的瞳孔,目光仿佛穿越了无数时空,落在了曾经那只会在他蹒跚学步时,将尾巴尖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叼着、牵引着他迈出第一步的兄长的身上。 那时候的祁,会在母亲忙于族事、无暇照顾他们时,将辛苦搜索一天找到的酸涩野果,全部分给秦和箐。 那时候的祁,会在秦和小伙伴外出调皮捣蛋、弄的一身脏回来之后,在箐暴躁愤怒的咆哮声中,宽容地笑着,将幼弟叼去河岸边,舌尖蘸着溪水,一点一点舔干净幼弟毛毛上的泥点子。 秦没有见过父亲,那时候的祁,满足了还是个小雪团子的秦、对于父亲这个角色全部的想象。 谦和,睿智。 温雅,从容…… 秦愿意用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汇去赞颂他,但在对上眼前画皮鬼那双浑浊的眸子时,却又一瞬,从幻梦中惊醒。 它不是他。 他也不是祁。 曾经的兄长,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秦一步步后退,挺直的脊背,很快,就顶上了房间那冰冷而又坚固的墙面。 “兄长。” 他低声呼唤。 画皮鬼的眼神动了动,有一瞬间,溢出了一股秦熟悉的温软。 但那抹温软神色,很快消失不见。 “在呢,阿秦~” 画皮鬼矫揉做作的声音,揉碎了秦心底最后的一丝眷恋。 秦看着它,看着它步步逼近,可以称之为手的爪子里,一边抓着一支不知用途的注射针剂,一边,则握着一把秦很熟悉的、异闻课针对异常生命特制的破魔手枪。 “——不要反抗我,阿秦。”画皮鬼温声警告。 秦唇角含笑。 “好啊。” 最后一步跨出,在画皮鬼贴在秦的身前,闪着寒光的针筒高高举起的瞬间,秦的指尖刺破了自己的胸膛。 血肉撕裂,血水滴答。 “你该去你该在的地方,兄长——你早该死了。” 血淋淋的伤口最中间,一支通体灿金的小箭,被白发青年从心口最深处拔出,下一秒,便在画皮鬼来不及反应的一瞬间,狠狠刺入了对方的额头正中。 “嗫————!!!!!!” 画皮鬼凄厉的惨叫声中,隐隐夹杂着祁惊痛绝望的咆哮声。 “不、不——!!” 金箭刺穿额头,很快又重回秦的心口,没入血肉之中,消失不见。 画皮鬼的身躯,很快便在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中逐渐崩溃、消散,化为了一抹浑浊的黑烟,消失不见。 “阿秦……” 彻底消失前,一声怨毒的絮语随着黑烟猛然前扑,带着一股腥臭的恶气,像是要将面前的仇人彻底撕碎一般! “我们,还会再见的……!” “嗯,我等着。” 冷冷一声低笑,秦拖着虚弱的身躯毫不犹豫地向后暴退! 砰——! 身形撞破墙面。 白发大妖单薄的身形如同折翼的飞鸟,在短暂滞空之后,迅速自崖岸向下坠落! 噗通……! 漆黑的海面上溅起一簇水花。 很快,一切便再一次归于平静。 第203章 成败难辨の狙击 一切都结束了。 “……” “……” 来迟一步的长发狙击手伫立在海岸之上,望着被撞破了一个大洞的墙面、还有地上淋漓洒落的鲜血,眉心轻皱。 ——他好像来晚了一步。 夜风拂过残垣,莱伊在原地仔细搜查了一阵,除了淋漓着撒了一地的金色血液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不应该啊…… 墨绿色的眸子沉了沉,莱伊将乐器包放在腿边,半蹲下来,拧开随身携带的微型手电,仔细查看着地面。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直到他确认整个房间全部搜查完了一边、再无遗漏之后。 “在找什么?” 冷不丁地,身后,响起一道空灵绵软的声音。 “……!” 浑身汗毛瞬间炸开!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莱伊猛然回身,一记狠辣的肘击狠狠顶向了身后。 他扑了个空! 莱伊反应更快,在第一下攻击扑空之后,便迅速转身,孤狼般锐利狠绝的眸子快速扫向身后。 月夜下。 阴影里。 一道娇小的、瘦弱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原地,漆黑的瞳孔在夜色中反射出绿油油的光,此刻正直勾勾地凝视着他。 对方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或许莱伊赶到时对方便在了,也或许,是趁他全神贯注搜索房间的时候、悄悄潜入了这里。 总之。 事情稍微有些出乎莱伊的预料了。 “——你在找什么?”对方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莱伊听出,声音的主人年纪似乎并不大,尾音稚嫩中带了一丝含混不清,像是还没过变声期、话还说不清楚的小孩子。 借着黯淡的月光,莱伊晃动手电,照向对方伫立的角落。 惨白的光束,将黑黢黢、阴森森的墙角照亮。 看清来人真容之后,莱伊瞳孔微微一缩。 “是你。” 他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头顶的狐耳微微后压,狐狸少女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好。” 狐狸少女举起小手,很有礼貌地和狙击手打了个招呼:“先生,晚上好。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不过,我在你的身上,闻到了三头犬的血味。” 三头犬? 莱伊眉梢微挑:“你是说,那个单枪匹马过来劫杀我的傻大个?” 闻他这么说,狐狸少女的脸色,忽然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 “三头犬不是傻大个。” 她纠正,并且加重了语气强调:“——三头犬是家里最乖、最听话的好狗狗,你不能这么说他。” “好吧。” 莱伊无所谓地一耸肩。 下一秒。 他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支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顶上狐狸少女的额头! “——好孩子,过家家游戏结束了。” 男人散漫的语气一秒变冷:“我知道你,最得异闻五系管理官——秦知也——青眼的狐妖幼崽,阿岚。你一直跟在他身边吧?” 狐狸少女眼皮都没动一下,仿佛完全没看见面前那枚闪着寒光的枪口。 “没能亲手射杀秦知也,我很遗憾。不过,你既然见过我的脸,又是他身边的人,那么,杀了你也是一样的。” 阿岚原本一直很平静,但,在听清对方最后一句话的瞬间,她倏然抬眼:“你要杀小舅舅。” ……小舅舅? 莱伊心中有些诧异。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狐狸少女,莱伊思绪电转,口中却说:“当然,他是我此行的狙击目标。” “……” “……” “那么,在摩天轮上伤害小舅舅的,也是你吗?” 阿岚的声音依然有些含糊,语气却冷了下来。 一室的血腥气中,夹杂着阿岚熟悉的稻禾清香。目光在室内流转一圈,最终,阿岚的眼神,定格在淋漓着撒向崖边的淡金色妖血上。 “……” “……” 片刻静默。 空气之中,是有什么不详的东西在缓缓聚拢、凝固。 野兽般的直觉,让莱伊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下一秒,一股惊天的怨毒与杀意,猛然间,自狐狸少女娇娇小小的身躯上爆发开来!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夜色晦暗,残月无光。 狐狸幼崽的尖叫声尖锐刺耳,撕心裂肺地,几乎要把声带彻底扯破。 与对方瞬间变得猩红可怖的双眼对上,第六感疯狂示警,莱伊心中警觉,毫不犹豫,迅速抽身后退。 他的反应已经极快了,但对于异常来说,还是不够快。 眼角余光骤然炸开一团刺眼的金芒,莱伊侧目,便看见一团原本属于秦的赤金色狐火,猛然自狐狸少女的口中喷吐而出,如同火龙翻卷,下一秒,便朝着自己的面门狂袭而来! 炽烈的高温瞬间将枪口融化。 莱伊面色微沉,果断弃枪,在枪支离手的瞬间,忽觉后心微微一寒。 劲风袭来! 他豁然回头! 目之所及,他清楚看见——无数铺天盖地的、像是从深海之中钻出的恐怖怪兽一样的半透明狰狞触手,在他的目光注视下,疯狂朝莱伊所在的方位席卷而来! 一瞬间,天地变色,月光悲鸣! —————— 另一边。 米花公立医院。 身材修长挺拔的青年哼着歌,抬手,对照着反光的窗玻璃、将衣襟领口理顺之后,又把脸上的口罩往上拉了拉。 穿着从更衣室里顺出来的白大褂,推着从路过护士手里接过的、装满了各种药瓶的小推车,改换了医生装扮的青年步履悠然,一步一步,慢悠悠,朝着这家公立走廊尽头那间病房款步而去。 轱辘辘…… 轱辘辘…… 推车碾过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期间,有路过的护士看见他,微微一愣过后,有些狐疑地问:“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新来的实习医生。” 被口罩遮了大半张脸的年轻男人弯起眼眸,像是在笑,语气斯文有礼:“我的带教老师现在有些忙,所以拜托我先帮他把治疗车推到病房里。” 护士小姐恍然大悟:“是这样啊!你要去哪个病房?” 实习医生想了想,拿起推车上的小本子:“207。” “207病房啊……”她看了看实习医生年轻的眉眼,犹豫一下,单手掩唇,低声问,“你知道207的病人吧?那个姓橘井的警官先生。” 实习医生一愣,随即笑着点头:“对的。我记得老师有说过,那间病房的病人姓橘井,是一位很优秀的警官。老师还特别叮嘱我,说橘井先生不喜欢有太多人进入他的病房,这会让他很不安,所以我才会自己过去的。” “唉……” 小护士叹了口气,出于好心,善意提醒这位年轻的实习医生:“那你等下查房的时候,尽量别乱说话,病人不管说什么你都只需要答应,千万不要反驳——你才来可能还不知道,那位橘井先生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就和医护人员争吵,带你的医生这个星期已经被投诉11次了,可能这就是你的带教老师让你过来的原因了。” 一听这话,年轻的实习生顿时垮下肩膀,露在外面的好看的眉眼浮现出一抹沮丧:“听起来,橘井先生是个很不好相处的病人呢……” “是呢。” 快速调整好心情,实习生笑着冲护士鞠了一躬:“我明白了,感谢前辈提醒!查房时间快到了,我现在就过去!” 实习生的尊敬显然让护士小姐心情很不错,她笑眯眯冲后辈挥了挥手。 目送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之后,她刚要转身离开,目光扫过墙上的医护人员一日安排表后,表情忽然一愣。 “等等……每日的查房时间不是早上9点吗?而且最近也没听说医院里,来了新的一批实习生啊?” …… 轱辘辘…… 轱辘辘…… 治疗车的轮子碾过地板,很快,年轻的实习生便站在207病房门外,轻轻敲响了房门。 笃笃—— 病房里传来一阵摔砸东西的声音。 片刻后,一道阴沉的男声自门内响起。 “滚进来!” 实习生的睫羽动了动,低垂着眉眼,姿态温驯恭顺地进入了病房之中。 “该换药了,橘井先……啊!” 砰——!! 一只装满热水的玻璃杯,被病人狠狠砸在了实习医生的脚边,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在黑色的布料上氤氲出一滩更深的暗色。 “你们医院都是干什么吃的?!” 橘井气势汹汹地诘问:“为什么医院不禁止外来人员进入住院部?你们这是渎职、是不作为!我要投诉你们!” 实习医生的表情有些茫然:“那个……请问发生了什么吗?” 橘井恶狠狠地瞪着医生:“下午有人拿着水果刀行动!就在这一楼的走廊上!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知道哎,不过,也许是来探望病人的家属呢?”手上有条不紊地翻找着治疗车上的各色药品,实习医生温声提醒,“橘井先生,请您坐到灯下来,您这个位置背光,我有些看不清石膏的情况。” 橘井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 完全不受影响地,实习医生搀扶着人来到灯光明亮的床尾,紧接着,来到窗前,“刷啦”一声,掀开了窗帘。 橘井狐疑:“拉窗帘干什么?现在已经很晚了,外面没有阳光了!” 实习医生笑了笑,低下头整理药品,没有说话。 橘井大怒,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正要开口呵斥,下一秒,却觉得眼角余光中,医院对面不远处的百货大楼上,有什么东西,飞快闪烁了一下。 那不是什么很刺眼的灯光,但,却在出现的瞬间,使得橘井猛然绷紧了神经,面色狂变。 几乎是不加思索的,他迅速伸出完好无损的左手,将站在治疗车边上的实习医生生生拖到了自己身前! 咻——! 空气被一闪而过的某样东西撕裂,猛然爆裂,发出一声尖啸!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实习医生一个站立不稳,摔在了橘井身前。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贴着头皮、从他脸侧飞射而过。 一小撮被子弹打断的碎发,在灯光之下,如盛放之后逐渐凋零的烟花,飞散在灯光下,一点一点,缓慢飘落。 “——是狙击!” 橘井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下来。 紧接着。 咻——!! 又是一声爆鸣。 咻——! 咻咻咻——!! 像是猫戏老鼠一般,安装了消音器的狙击枪瞄着橘井的身体轮廓,一枪又一枪,精准地在两人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一连串的弹孔。 “——来人、快来人!!有人持枪狙击警察厅要员!!!” 橘井发出惊恐的大叫。 他将自己严丝合缝地藏在实习医生的身后,用左手死死箍住对方的肩膀,强迫对方担任人体肉盾、为自己抵挡窗外点射进来的子弹。 医院很快骚动了起来。 陆陆续续有病房点亮了灯,有的病人醒了,在听见医院可能出现杀手的时候,同样爆发出激烈的尖叫与咒骂。 医护人员们开始在深夜的走廊上狂奔,竭尽全力维持秩序。 猩红的红外瞄准器定格在实习医生的脑门,无辜的年轻医生似乎即将成为这场深夜刺杀的活靶子。 危机关头。 实习医生努力维持住平衡,站稳身体后,低声对身后的人说:“放开我,我去把窗户关上……” 受惊的橘井条件反射要拒绝,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是一发子弹擦着两人的身体、射入了床铺之中。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提议。 橘井趴在病床后,犹豫着,放开了手。 实习医生的反应很快。 几乎是在重获自由的瞬间,他“嗖”地冲向窗台,一把将窗帘重新拉上。 狙击目标丢失,室内重归黑暗与静寂。 门外,渐渐的,有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朝着这边靠拢。 实习医生站直身体,喘着粗气,来到橘井身边,将他搀扶起来:“呼呼……橘井先生,您没事吧?” 橘井惊魂未定。 见状,好心的医生提议:“您是警察吧?我看过您的入院资料……现在情况危急,外面的狙击手不知道还在不在,不如我现在送您回到警视厅里,这样,您的安全应该也能得到保障了?” 回警视厅? 橘井慌乱的眼神,在听见这句话后,逐渐恢复了镇定。 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办法。 几乎没怎么犹豫,橘井警视监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在这位好心医生的掩护下,趁着夜色,快速进入了一辆停在医院后门的白色汽车里。 车灯亮起一瞬,很快又熄灭。 片刻光明中,橘井隐约瞥见,这位年轻的实习医生袖口,一枚紫灰色的袖口正闪闪发光。 汽车飞速驶向黑暗。 “那天夕阳下的小红蜻蜓,还记得吗……” 夜风中,某人心情极好地哼着歌。 第204章 劫持与渎职案 黑暗的公路上,一辆白色的马自达在夜风中向前飞驰。 车厢内很安静,车载音响播放着一支古老而悠长的童谣,在舒缓的音乐声中,穿着白大褂的司机先生,心情愉悦地哼着歌。 “那天夕阳下的小红蜻蜓,还记得吗……” “从碎梦中踏出的鹿,在山间田埂里……” 车里没开灯,后排座位上,隐约能看见两道黑色的影子,安安静静蛰伏在阴影之中。 悠闲。 平静。 安逸。 “今晚的月色很好呢~” 像是压抑不住心头的波澜,司机先生哼着歌,随口感慨。 后排,戴着兜帽的男人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穹顶漆黑的乌云,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他也忍不住地轻笑了起来。 “心情也意外地很好呢,波本君。” 已经卸除易容的实习医生、黑衣组织现任代号成员波本,瞥了一眼后视镜,眉眼弯弯:“苏格兰为什么心情好,我就为什么。” 苏格兰的猫眼里溢出笑意,调侃:“真巧啊,没想到这一次的任务目标,会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异闻课管理官。” “是呢~原本以为能和管理官先生斗智斗勇、过上三招两式的,只不过……很可惜啊,被分配到了这家伙这边。” 苏格兰深有同感,点头。 车辆很快来到了一处悬崖边。 熄火。 开门。 脸上笑意消散,波本手劲狠辣,拎着后排座上的另一个黑影,将其拖下车后、狠狠掼在了地面上。 苏格兰上前,一脚踩中对方胸口,指尖一勾,将黑影头上包裹着的黑色布袋扯了下来。 然后,脚尖用力,重重碾在了对方脆弱的腹部。 昏迷中的黑影痛呼一声,很快,睁开了眼。 “晚上好啊,橘井先生——” 波本弯下腰,冲男人露出一个玩味而狠毒的笑。 橘井警视监眼神一慌,强制镇定,厉声道:“你们竟然敢绑架警察厅官员?就不怕公安对你们下达搜捕令吗?!” “哎呀呀,我好害怕呀~”一记侧踹将人踢翻在地,波本笑眼弯弯,“不过,只要橘井警官回不去,谁又能知道,从医院劫走你这位高高在上的警察厅警视监的绑匪,会是我们呢?” “……” “……” 橘井警视监瑟缩着往后退:“你、你们想要什么?要钱?还是需要警察做什么事?别冲动,有话好好说,条件什么的都可以谈——” 金发深肤的青年笑了笑,没说话。 反倒是一旁沉默寡言的男人上前两步,半蹲在橘井警视监的身边,嘴唇凑近,轻声问:“五年前的渎职案,是你做的?” “!!” 悚然一惊,橘井警视监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不!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男人重复了一遍,语气若有深意。 “坐到你这个职位,应该可以轻易调动警视厅公安部的一部分人员资料了吧?”这么说着,他抬手,将深蓝色的兜帽缓缓拉下。 很快,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了橘井警视监的面前。 男人微微笑着:“你看看我。你说,我是谁?” 几乎是在对方的面容暴露在月色之下的瞬间,橘井警视监的面容就出现了细微的扭曲。 “——诸伏景光?!” 他失声道。 慌乱的眼神中带了一丝恐惧,他看着诸伏景光的脸,语无伦次:“你没死……你果然没死!五年前的那次行动……” “——五年前的那次行动,是你和组织的干部联合起来,为潜入组织的警方卧底设下的圈套,对吧?” 瞳孔骤然收缩,橘井警视监胡乱蹬着腿,疯狂后退:“不不不……我不是……那件事和我无关、那不是我干的!” 地面碎石被他踢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诸伏景光笑意不改,只是那种温润之中,却带了些许令人心生不安的阴沉和冷厉。 7年前…… 那个时候的秦,正漂泊在外、不知所踪。 虽然有秦留下的厚厚一沓方案,以及早川秋和松田阵平、萩原研二等人的坐镇,但异闻课内部,依然混乱了很长一段时间。 纸是包不住火的。 很快,异闻五系那位存在感极强、时常出现在媒体镜头和联谊会上的狐狸管理官,忽然销声匿迹的事,就从警察系统内部,一直纷纷扬扬传入了黑衣组织里。 消息灵通的情报组成员波本,自然而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一开始,因为身份的关系,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只能耐心等待,偶尔和联络人交换情报时问上一句对方的现状,却始终未能得到任何消息。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五年前。 在五年前的一个夜晚,当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不约而同感受到,自己的额头传来一阵阵灼热难忍的痛意时,镜子里,他们看见自己的眉心,缓缓浮现出了一枚狐纹。 赤金色的纹路,流畅的狐狸轮廓……两人只是一看便知,那是秦的留给他们的。 ——只是,如今狐纹发热,是不是预示着,狐纹的主人,此刻正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呢? 因为这个原因,两人连夜翘了老东家的档案室,在里面搜索和秦有关的资料时,正正好好,和同样过来查看资料的松田阵平、萩原研二两人撞了个正着。 “……” “……” 面面相觑,四脸懵逼。 一夜过后,一个全新的、被命名为“流浪狐狸回家大行动”的神秘小分队,便悄无声息地成立了。 由于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需要兼顾组织内部的卧底事宜和情报搜查,能耗费在这方面的时间和精力十分有限,因此,助力流浪狐狸回家行动的主要责任人,就落在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头上。 两人对此没有异议,就此过上了白天在搜查一课出警查案,晚上给异闻课义务加班,每天凌晨还要掐点偷翻档案室的窗户、潜入资料库里悄咪咪查找可能与秦的行踪有关的资料。 时间一长,黑眼圈是消不下去的,流浪狐狸的行踪是一点都没有查到的…… 两节南孚电池查来查去,最后,查到诸伏景光的联络人似乎有那么点问题。 对方行事风格,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太干净。 一开始几人都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但,直到五年前的一次军火交易行动中,诸伏景光按照以往的经验,将交易时间地点等相关情报递送回警视厅公安部后,异变突生! ——诸伏景光得到的地点,是假的。 那里没有货轮,没有卡车,有的,只有无数早已埋伏在那里的黑衣组织外围成员。 港口的枪声,响了一夜。 一夜过后,警视厅内部资料里,诸伏景光的档案右上角,被盖上了「疑似背叛」的章子,而黑衣组织内部,则开启了对他的追杀和审判。 逃亡的艰险自不必赘述。 总之,这一场变故的最终结果是,诸伏景光活了下来,他的联络人则被两位优秀而敏锐的搜查一课刑警实名制检举,称其涉嫌贪腐渎职、出卖国家重要情报资料,在经查办属实后,被送入了监狱。 诸伏景光活了下来。 苏格兰也活了下来。 只是…… “——我那位曾经联络人的上级,是你,对不对?” 诸伏景光的嗓音,温润微凉。 “不只是五年前的渎职案。一年前,针对刑警伊达航的车祸谋杀计划,是不是也与你有关,橘井警官?” 半蹲在瘫软在地的橘井警视监面前,降谷零的枪不知何时上了膛,此刻正直直顶着对方的眉心,表情笑眯眯的,眼神却狠辣阴鸷: “——五年前的渎职案没能把你揪出来,是我的失查。不过你放心,今天之后,一切事物,都会回到自己应该在轨道之上了~” 橘井警视监仰起头,目光在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之间流转。 “你们,都是卧底?” 他问。 降谷零扬起唇角,阴沉沉的笑了:“答对了,作为奖励,你可以自己选择死法哦。” 当啷—— 一把车钥匙,连同一枚子弹一起,被抛在了橘井的面前。 “——是像你计划中杀死伊达航那样、车祸坠崖而亡,还是被杀手射穿脑干、脑死亡?我的老师教我做人要温柔,所以,我允许你自己选一个。” 橘井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钥匙,又看了看面前两个卓然不群的年轻卧底警察。 两秒之后。 他裂开了嘴角,裹着石膏的右手豁然抬起。 降谷零的心头,忽然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猛的朝诸伏景光扑去。 “hiro小心!” 下一秒。 砰——! 一声枪响过后,降谷零感觉脸颊一热,抬手摸去时,除了微微的刺痛之外,还摸到了一手温热的液体。 ……万幸对方准头太差,子弹只是擦伤了皮肤。 微眯着眼,降谷零冷冷向前看去。 月光之下,降谷零无比清晰地看见,橘井那只原本应该裹着兼顾石膏右手手臂上,石膏脱落,露出一只握着枪的完好右手。 没有受伤。 更没有抓痕。 电光火石间,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在降谷零心中飞快闪过。 他凝神,试图捕捉。 未果。 ——因为,就在两人前方,那位橘井警视监已经再次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诸伏景光也吃了一惊,配枪上膛,毫不犹豫地冲前方的橘井连开数枪。在射伤对方之后,他迅速跨步上前,一边警戒,一边询问降谷零的伤势:“没事吧,zero?” 降谷零摇头:“只是擦伤。” “咳……呵呵呵、咳……” 断断续续的怪笑声,自前方不远处传来。 两人一起看去。 橘井的胸腹处多了好几枚弹孔,汩汩的鲜血源源不断涌出,很快就在他的身下积成一汪血泊。 他一边咳一边大笑,踉踉跄跄爬起身时,脚下踩中碎石,一个趔趄,往后连退数步。 他们本就在悬崖边上,橘井这一退,直接就让自己半边身子悬空在了悬崖崖边。 橘井染血的面庞挂着古怪的笑。 似恐惧,似讥讽。 “你们在录音?想拿这份录音,来抵消你们今夜行动的失败?” 他问。 只是…… 行动……失败?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见两人面上浮现出一抹茫然与疑惑,橘井忽然大笑了起来:“你们无法从我这里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再见,菜鸟们!” 话音落地,浑身是血的橘井纵身一跃,身躯迅速没入了悬崖之下的雾霭之中,消失不见。 数秒过后。 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扑上前查看情况的时候,悬崖之下,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随着夜风,在空旷的崖底传出去很远、很远…… 第205章 变故 不算完美地结束了任务,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站在悬崖上,各自给联络人发去一条消息后,准备撤退回去复命。 照例还是降谷零开车,这一次,诸伏景光坐在副驾。 车子发动。 颠簸的山路,窗外黑黢黢的树影迅速后退。 凌晨,四点。 汇报完行动过后,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两人一前一后,从组织的临时据点中走出。 “结束了。喝一杯?”波本笑眯眯地问,唇角惯带着的微笑神秘又危险,叫人琢磨不透。 重新披上苏格兰马甲的诸伏景光没理他,拎起乐器包,动作轻柔地将其重新挂回背后。 “不了。狙击手喝酒太多,架枪的手就会不稳。” “真冷淡啊,苏格兰……” 虽然是这么说,但最后,狡猾如狐的情报人员波本君,还是把组织里面冷心软的新人王狙击手、自己可靠又默契地任务搭子苏格兰君,成功拐进了自己兼职的酒吧里。 “——[迷境]时令新菜单,看看吧?” 微微笑着,重新换上白衬衫小马甲的波本,笑吟吟地将厚厚的点单簿推给了自己的好队友:“不喝酒的话,里面也有无酒精饮料。随便看看?你只管点,我亲手给你做。” 苏格兰翻开菜单:“如果在安全物里做饭的时候,你能像现在这么积极就好了。” 帅气的池面脸一秒垮下,波本冷哼一声:“你可以吃我做的饭,莱伊那个混蛋不行!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他做饭的!那个愚蠢又自大、品味比某只杜宾和秋田犬混血的臭卷毛还要差劲的长毛白头鹰——他吃完饭甚至都不知道洗碗!!” “好长的前缀啊……” 苏格兰感叹。 “你点不点?”波本作势要收走菜单。 正巧这个时候,隔壁一桌客人举手,向调酒师要求点单。 冲苏格兰微微点头示意,波本答应一声,很快换上营业微笑,快步走向点单客人了。 闲着也是闲着,苏格兰也不急着点饮料。 卧底警察的本能使然,他单手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翻着菜单,注意力,却被身边来来往往的客人吸引了过去。 “——听说了吗?昨天热带乐园那边出事了!摩天轮的中枢被人为破坏,导致三百多个倒霉蛋被困在空中下不来呢!” 摩天轮? 翻动菜单的手微微一顿,苏格兰想,真巧,那不就是秦老师和莱伊所在的地方吗? 任务之后没找得到机会跟秦老师联系,也不知道秦老师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啊、是的!我在晚间新闻上看到了!据说这次事故是由枪手远程狙击了摩天轮的中枢控制平台导致的,主要射击目标好像是一位在场的在职警察!” “是这样的!而且那位遭到袭击的警察,其实就是秦知也警官!就是异闻五系那位脾气又好又帅气的狐狸警官哦!我朋友今天刚好就在现场,据她所说,秦警官今天是带岚酱过来度假的,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 “啊?!那秦警官受伤了吗?严重吗?阿岚宝宝没事吧?!” 秦……? 苏格兰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 先前说话的那人摇了摇头,没说话。 一瞬间,[迷境]之中的众人唉声叹气响成一片。 苏格兰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任务完成至今这么久了,负责秦那边的莱伊,为什么至今依旧音信全无? 昨夜的热带乐园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老师他,该不会…… “听被困在摩天轮上的人说,秦警官似乎受了些伤,在摩天轮上组织大家紧急避险后,就突然消失在了摩天轮上!” “是的是的,我还听说阿岚宝宝也受了不轻的伤呢!” “啊!!!补药伤害狐狸、补药欺负我们可可爱爱的狐狸一家!天杀的狙击手,我诅咒他三天拉不出屎!!!” 苏格兰:“……” 好清新脱俗的诅咒方式…… 莱伊,你多保重。 “所以说,那个开枪袭击秦警官的歹徒抓到了吗?秦警官找到了吗?” “没有呢……” “说起来,米花公立医院这边好像也发生了枪击,也有一位警官被列为击杀目标,目前依旧下落不明,我今天听见外面的警笛响了一整晚呢!” “好可怕,东京是不是要完蛋了?” “与其说东京要完蛋了,还不如说那帮拿着我们缴纳的税款、却一点实事不做的薪水小偷要完蛋才对吧?” “就是说啊!一晚上接连发生两起警官被害案,警察厅和警视厅要是连这都不给个说法的话,我真的要考虑下次大选的时候投票问题了!” “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 “……” 原本从容的表情一点一点凝固下来。 苏格兰低头,摸出手机,飞快给同一行动组的失联队友发去一则邮件。 [莱伊,你现在在哪?——Scotch] 一分钟、两分钟…… 一直到调酒师波本将每一位点单客人的酒水通通调制完成、送上卡座的时候,苏格兰发出的那则邮件,前缀始终呈现出[未读]状态。 这不是莱伊的风格。 笃—— “——在想什么?表情很可怕哦,苏格兰。” 笑吟吟地将一杯无酒精饮料扽在了苏格兰的面前,波本半开玩笑道:“等的不耐烦了?还真是没耐心啊,苏格兰,老师可是教过你的——心急的狐狸是捉不到兔子的哦?” “老师也教过,苦守一个树桩的话,是没办法等来第二只兔子的。” 四目相对。 星空与海洋无声交汇。 “……” “……” 眉宇间的轻快一点一点消失,波本凝视着苏格兰,望着那双蓝灰色猫眼中汹涌的暗潮。 片刻后。 他问。 “——那家伙出事了。” 毕竟,能让对方露出这种表情的,除了那个人,也不会再有其他了。 说是疑问,实际上却用了相当笃定的语气。 因为波本清楚,苏格兰知道他在说谁。 果然。 “莱伊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乐园那条线可能出现了变故。” 波本闻言,露出了一种在极饿状态下吃到苍蝇,但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拧巴着脸把苍蝇嚼碎往肚子里咽的表情。 “……那家伙怎么了?” “失联了,”苏格兰将手机递给他,示意他看邮件,“三十分钟了,消息还是未读,这不正常……而且那个人现在还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琴酒那边有什么动作吗?” “……” “……” 苏格兰整了整神色,肃容道:“出事了?发生什么事了?” 顶光打在波本的脸上,穿过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模糊不清的阴影:“这次行动的督战是琴酒,记得吗?” 苏格兰微微点头。 “督战不参与行动细节,因此,如果任务途中没有发生任何变故的话,对方无须回报。但我刚才接到消息,”这么说着,波本举起自己的手机,冲苏格兰晃了晃,“——琴酒回基地了。” “你猜,他去见谁了?” “……” 苏格兰的眼神,像是深冬被封冻的泉,一寸一寸凝固了下去。 心跳开始加速,不妙的预感在脑海之中愈演愈烈。 思绪交错间,一个念头电闪而过。 ——他意识到一件事。 “橘井那个时候说,我们今夜行动失败……” 波本目光沉沉,没有说话,更没有否认亦或是点头。 “……” “……” 窗外天色渐明,酒吧里的客人们来来去去,很快,就只剩满地狼藉与一室寂静了。 到[迷境]打烊的时间了。 两人坐在角落里的卡座,没有动。 没有人去催他们。 今夜的[迷境],气氛似乎也格外低迷,店里的侍应生和员工们来来去去工作时,眉眼间都挂着挥不去的愁容。 寂静的世界里,波本听见了几声自以为不起眼的窃窃私语声。 “还没找到吗……” “没有呢,二系的探测器已经全部配备给搜救队了,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传回好消息……” “五系那几个会游泳的水生妖怪和两栖妖怪也都去了,一系擅长搜查妖怪行迹的阴阳师也去了几个。要不是担心守备松散会带来危险,据说三系和四系的估计都会离岗过去增援呢……” “希望首领没事……” “首领是被神明眷顾的狐狸,一定不会有事的!” “哎哎,你们说,秦大人那么厉害的妖怪还会频繁受伤,会不会跟他上任之后总是对各地的稻荷神社不敬有关啊?前段时间还听说,练马附近就有一间小型稻荷神社夜里失火了,那火可奇怪了,不管泼多少水都灭不掉,一直烧到鸟居全部变成灰烬才停下呢……” “不是、我说你有病吧?!失火应该去找消防的麻烦,关我们首领什么事啊??少在这里妖言惑众,首领绝对会没事的!!” “……” “……” 店员们之后似乎还说了什么话,但波本和苏格兰已经听不清了。 目光对视,两人豁然起身。 苏格兰拎起乐器包走在前面,波本随便想了个借口,应付了领班和同事之后,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紧跟着也快速走出了[迷境]。 白色的马自达引擎轰鸣,像一道鬼影,在晨曦之中朝着近海飞驰。 “——能让五系擅长凫水的异常倾巢出动,秦老师很大可能是落水了!” 车上,副驾驶座里,苏格兰左手死死扶住车门,右手握着手机,在剧烈的颠簸和甩尾中艰难分辨地形图。 他的语速很快:“热带乐园东南方向背靠江户川,排除掉园内不构成威胁的水上游乐设施之外,最有可能造成严重落水事故的地方……就在东南方员工休息区往后!” 淡淡答应了一声“收到”后,波本一抹方向盘,马自达怒吼一声,朝着东南方向江户川河岸边疾驰而去。 第206章 死里逃生? 清晨的江户川很冷。 春末的河水流量已经很大了,水流微急,细微的水花溅在岸边碎石上,短暂碰撞后又消逝,像是什么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闪即逝,快的叫人无法捕捉行迹。 朦胧的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层薄雾,渺白的雾气盈了些湿润,在阳光之下,勾勾缠缠成了人心底最渴望见到的画面。 可…… 心底最渴望见到的,会是什么呢? ——是一只完好无损的、活蹦乱跳的,站在河边狡猾地冲自己眯眼笑的狐狸老师吗? ——还是一条空空荡荡的,没有血渍、没有足迹、没有受伤甚至死亡的狐狸出没过的痕迹的,除了碎石就是荒草的,干干净净的江户川畔呢? 降谷零不知道。 或者说,降谷零害怕知道。 他害怕自己会在河边发现一滩浅金色的妖血,亦或是空空如也的一场海市蜃楼…… 但,当脚尖真正踏上江户川畔荒凉枯寂的土地之上时,他这才恍然惊觉一件事。 ——原来自己更害怕的,是什么都做不到的,漫长而又无能为力的等待。 总要做点什么的。 他想。 不管结果是不是他想要看的,他都要去看的。 他应该是要找到他的。 而且,找到的狐狸,最好是毫发无损、活蹦乱跳的。 但人生总是难免意外的。狐生也一样。 如果最终结果十分不幸,找回来的,是一条活狐微死的狐狸皮草的话…… “……” “……” “是要进入第五冰河期了吗?明明已经春末了,居然还这么冷……” 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句抱怨,又像是某种只敢在无人区方才敢泄露的一点点心声。 降谷零一边跌跌撞撞行走在坎坷的河滩边上,一边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那间几乎没什么御寒作用的小马甲。 “……” “……” 无人应他。 寂静的江户川河岸,除了脚下踩踏碎石传来的窸窸窣窣微响、以及身侧诸伏景光偶尔投来的担忧目光之外,安静得,就像是荒蛮之中属于野兽们的古坟冢。 安静。 死寂。 且不详。 漫长的搜索,漫长的凌迟…… 终于,当穹顶的第一缕天光撕破云岚的遮蔽、烂灿的霞光铺落着大地上时,借着一抹微不足道的反光,降谷零的视野终于捕捉到了一小团血色。 ——不,不只是一小团血色。 杂乱的苇草,凌乱的碎石,还有…… 微微喘着粗气,诸伏景光半蹲下来,指尖轻捻,小心翼翼地从锋利的碎石边缘,摘下一小撮粘着血的、雪白色的绒毛。 绒毛的色泽不太纯粹。 降谷零凑近,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除了雪白之外,那一小撮绒毛里,似乎隐隐还夹杂了三两根水红。 “——他来过这里。” 诸伏景光站起身,声音放的很轻。 他来过这里。 简简单单的一句陈述句,却瞬间将降谷零晦暗的眸光点亮。 碎石坚固,滩涂泥泞。 在这样糟糕的载体上,不管是脚印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很难留下足够被人所捕捉、乃至追踪的痕迹。 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却没有丝毫要懈怠的意思。 他们都太熟悉秦了。 他们知道,珍爱尾巴的狐狸,哪怕现在失去了所有尾巴,也一定会避开可能将尾尖弄脏的河滩,在落水又上岸之后,选择更加干燥坚实的碎石地。 如此一来,潮湿泥泞的滩涂便不必搜索了。 他们同样清楚,同期口中,那位不良于行到不得不倚靠轮椅才能解决出行问题的狐狸大妖,在借由落水摆脱莱伊的追杀之后,一定会选择相对较为平坦的路线登陆上岸。 如此,那些陡峭的、崎岖难行的路线,也不必查看。 …… 兜兜转转搜索一圈,就在日头高悬、时近正午时分时,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的两人,决定在河岸边的桥洞里暂且休整。 降谷零拿出一路不断震动的手机,解锁之后快速浏览了一遍未读邮件,面色微微一沉。 “……琴酒从[复生]那里出来,现在往安全屋方向去了,据说脸色很不好。” 诸伏景光一怔:“安全屋?可我们现在不在,莱伊目前还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回去了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被正在气头上的琴酒逮个正着,那和卧底身份不打自招也没有太大差别了。 诸伏景光感觉到一阵棘手。 他沉思片刻。 “先回去?”至少也要先把琴酒这位督战的盘问好好扛过去再说。 “……” “嗯。” 如痛苦、如仇恨般的不甘终于还是混着涩然,被主人囫囵咽下,降谷零沉默地站起身,转过了身。 绒毛本身很轻,可沾上了血后,便不再是随便一阵微风就可以吹走的了。 但那是在血液未干之际。 当血液再度被时间风干,那些刺眼的色泽,便成为那些绒毛最美丽别致的刺青。 风一吹,白金色的绒毛便如蒲公英一样,洋洋洒洒,飞向这片被狐狸深深眷顾、并竭力守护着的土壤之上。 ——就像狐狸跪伏在地,虔诚亲吻这片大地一样。 临行前,降谷零回眸,再看了一眼荒滩桥洞。 很难得地,置身在空旷荒芜的荒滩之上,他第一次有些茫然地问: “我们当初的选择,错了吗……?” 错了吗? 当初不顾一切地,将前途与未来,全部压在这一场豪赌之上这件事。 以前的降谷零不害怕,不服输,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选择了正义和光明,同时就选择了血和牺牲。 他对此早有觉悟。 可这样的觉悟里,却并不包含那位本该置身事外的、本该与自己如同平行线一般永不相交的老师所要做出的牺牲啊…… 这个问题不该出现在坚定的、无畏的降谷零身上,但这却也是狐狸最宠爱的零崽发自肺腑的疑问。 家与国…… 小爱与大爱…… “……还真是道刁钻的考题。” 可从始至终,降谷零的选择,都是、也只会是那一个。 那个答案,是构成29岁的降谷零的唯一引路明灯,是构成当年成年夜里、那个信誓旦旦说着要去守护这个自己无比热爱着的国家的,18岁降谷零,从未曾冷却一腔热血。 所以。 所以啊…… “千万、千万要没事啊,我可还等着替你这个不学无术、偷懒成性的老前辈,代写工作周报呢……” “……” “……” 一直到两人身影最终被茂盛摇曳的芜草覆盖的前一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风之中,降谷零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 再回头时,一切皆为虚无。 荒芜破败的桥洞之中,两人先前停留过的草窝轻轻摇曳。 半晌后,一枚精巧可爱、被血液染做金粉色的半截海豚钥匙扣,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勾回草窝,消失不见。 —————— 下午,2时37分,警察厅警备局发布一则声明,轰动了日本媒体界。 【——东京米花公立医院,于昨日晚间10:54分,发生了一起针对我司警视监橘井成一的刺杀行动,医院遭到身份不明的恐怖分子枪击。经排查,除一位贴身保镖外,在场病人及医护确认无一伤亡,现场具体勘察情况如下……】 病房里。 小脑袋瓜被包成粽子、就连耳朵也没被放过的赤狐幼崽阿岚趴在枕头上,聚精会神注视着电视。 病床旁边,难得休假一天的萩原研二很有耐心地给幼崽削着苹果。 阿岚和自己的小舅舅很不一样,不喜欢茹素,如果有条件的话,她恨不得一天八顿大鱼大肉。 因此,对于寡淡无味的苹果,小狐崽看上去并不十分青睐。 “阿岚乖,再吃一口,多吃点苹果对身体有好处的~” 在今天之前,萩原警官敢指天发誓——自己绝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沦为那些满口都是“健康”“养生”“为你好”的夕阳红宝爸阵容中去。 太可怕了…… 英年早育什么的,实在是太吓人了! 他可还没享受够自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单身生活呢,才不要就此跨入中年爹味男的行列啊啊啊啊啊! 一位萩原警官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开始哀嚎挠墙…… 然而。 “嘤。”不吃。 很是倔强地,狐狸幼崽转动屁股,把脸背向萩原研二的同时,还没忘了看新闻。 萩原·从话题一开始就主注定无缘老父亲赛道·研二:“……” 他紧急调整战略。 “——那我把苹果给阿岚切成狐狸的样子,好不好呀~?” 阿岚一顿,扭回过头,用一种“你没病吧”的诡异眼神,奇怪地看向萩原研二。 “你让狐狸吃狐狸苹果?你们人类都玩这么变态的吗?” 萩原研二:“……” ……好难搞的狐崽! 稻荷狐狸在上!秦老师还在的时候,阿岚完全不像是现在这么难搞啊?! 窗边,拒绝了少年侦探团的查案邀请、静坐看书的灰原哀,忽然轻轻合上了书页。 “一块苹果,换一条消息。” 阿岚尾尖竖起,狐疑看她:“你都知道什么?我凭什么和你换?” “我知道很多。” “比如?” “比如,很快,这位被不明势力刺杀的橘井警官,就会主动接受采访,并声称——‘这次针对自己的暗杀行动里,多亏杀手之中有警方卧底向自己透露情报,自己才能死里逃生。’” 正好此刻。 【……据悉,本次枪击事件中,多亏歹徒内部的警方卧底传回消息,橘井成一警官才能与贴身保镖交换身份,在保镖先生誓死抵抗下,这才在刺杀中全身而退……】 阿岚:“……” 片刻沉默后,她张开嘴,轻轻地,咬住了一块被削成狐狸模样的苹果块。 第207章 嫌疑 病房里,电视的播报声仍在继续。 那位原本应该出现在悬崖之下、被摔得粉身碎骨的橘井成一警视监先生,正西装笔挺,站在台上高谈阔论。 【……在这次枪击事件中,与我交换身份的保镖的殉职让我感到痛心。我时常会想,如果没有我们英勇无畏的卧底传递出来的消息、让我得以及时乔装脱身,那么,在这一次袭击中丧生的,会不会就是我呢?……】 关于这个问题,萩原研二也很想知道。 毕竟,就目前呈现出来的结果来说,和他们计划里的,可是相去甚远啊。 他沉默着,隔着电视,遥遥凝望着那张出现在无数聚光灯下的,庄重肃穆、瞧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橘井成一的脸。 “真难看啊……” 也不知道是在说人还是说别的什么,萩原警官如此点评:“就算是放在秦老师的异常小庭院里,橘井君也是相当扎眼、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的程度了。” 阿岚仔细端详了一阵,摇摇头。 “小舅舅不收留太丑的异常。人类也不。” “……” “……” 短暂的安静。 不一会。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被戳中了哪个笑点,萩原研二忽然就拍着大腿,鹅鹅嘎嘎地一顿狂笑,笑得浑身发抖、脸颊涨红,依旧停不下来。 阿岚睁大了眼睛。 阿岚惊恐。 阿岚悄咪咪往旁边挪了两个像素点,试图离疯掉的萩原研二远一点。 一直笑到差点缺氧岔气,萩原研二这才慢慢恢复了过来。 手上动作不停,心灵手巧的萩原警官又插了一块狐狸苹果,递到狐球球小阿岚的鼻子前:“来,乖崽,再吃一口~” 阿岚乖崽压低了耳尖,有些不太情愿地往后缩了缩。 某人的鹅叫声消失,电视里某人洪亮的演说声,再一次回荡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 【从警数十年来,我常常在想,警察这份工作,很多时候考验的,除了和犯罪分子搏斗的技巧、保护群众的责任感之外,更多的,是我们的信念、勇气、和良心!】 “来,再吃一口嘛~”萩原研二很有耐心地哄。 阿岚表示拒绝,并塞了一小截尾巴尖尖进嘴里。 适时的,灰原哀的声音伴着电视的背景音,在一旁响起。 “一块苹果一个消息,我的交换条件一直有效——在这种时候,推卸责任往往是最好的选择。” “……嘤?” 阿岚显然没听懂,叼着尾巴尖茫然发呆。 可,当她扭头看聪明又机智的小哀同学时,下一秒,却见灰原哀无甚兴趣地垂下眼,再次翻开了手里的书页。 “等着吧——别忘了你的苹果。” “……” 哀酱是不会骗狐狸的…… 满脸纠结地,小狐狸张开嘴,叼住了面前的那块苹果。 电视转播的发布会现场画面里,台下受邀的媒体记者们在橘井的话音落地过后,纷纷开始交头接耳。 很快,有人举手提问。 【您刚才说——良心?】 【是的,没错,就是良心!】 转播画面里,橘井警视监正襟危坐,神色郑重而沉凝。 【近年来,东京治安面对极大程度的挑战,这一部分挑战不仅仅只来源于人类罪犯与异常侵袭,还有一小部分,来自我们的内部——】 锐利的眼神一寸寸扫向台下所有人,半晌后,橘井警视监沉声道: 【——针对我们的一部分警员在危机关头临阵脱逃、置民众生命财产安全于不顾的行为,我在此,表示深深的痛心!】 【在这一次的枪击事件中,我们看到了投身黑暗、心向光明的卧底警察的英勇与智慧;看到了英勇牺牲的保镖先生的忠诚与无畏!但——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了,看到了某些警方人员面对危险时的懦弱和退缩!】 阿岚听不懂。 阿岚歪头,打了个呵欠用后爪挠了挠耳根。 行动间牵扯到刚包扎好的伤口,赤狐幼崽疼的“嘤叽”一声,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萩原研二连忙伸手捞住小狐崽。 将狐崽重新放回病床上后,收回手时,阿岚看见对方的掌心里,印了几枚深深的半月形痕迹。 电视里,橘井警视监停顿了两秒,等到所有媒体记者重新恢复安静,屏息凝神、望向自己之后,猛的拍案而起。 他掷地有声道: 【身为共同就职于警察系统的同僚,我为这位同伴的逃避行为感到深深的羞耻!】 【我不知道这位警员是否能够看到今天的采访内容,但——秦君,如果你在看的话,我希望,你至少要来出席保镖先生的葬礼,毕竟他的殉职,与你的不作为有着直接的联系!】 神色从大义凛然转变到痛心疾首,只需一番话的时间。 很快,橘井警视监便用一种诚恳而诚挚的眼神,定定凝望着正对自己的转播摄像机,眼神和蔼,语气平缓道: 【——我们都知道,异常们处事风格更倾向于从心而为,贪生怕死是生命的本能。秦君,你也是异常,我无法因此而责怪你,但我希望你能放弃逃亡的念头、主动回归异闻课,为自己所犯下的劣行,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罪责——!】 【……】 【……】 片刻寂静后,媒体哗然。 一时间,无数声【什么?!这不可能吧!】【这是真的吗?秦警官真的畏战逃跑了吗?】【骗人的吧,秦警官不是那样的人】之类的声音,顿时将电视台转播的收音筒彻底淹没。 无数噪音席卷而来,像流沙,像海浪,席卷着、裹挟着、咆哮着,用某种应当被大众认同的观念冲刷着世间的一切。 不同的声音将会被相同的缄默所淹没。 罪该万死的祸首将被推上镁光灯铸造的审判台,经千夫所指后,被无情的潮水彻底吞没。 一切都这样荒诞,这样毫无律法可言。 因为在这个污浊的、阴晦的、充满了各种不公与不幸的世界里,有一小部分人,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王法。 “……” “……” “回去……?” 狐狸幼崽继承了狐狸们一贯的绵软声色,只是语气却听上去有些凉:“小舅舅会回来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们,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 审讯室里。 昏暗的灯光洒落在刑讯椅上,金发深肤的青年铁锁加身,被深深禁锢在金属制的桌椅间,面色冰冷。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琴酒。至于刚才你的问题,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波本的嗓音略显沙哑,气势却没有丝毫的委顿。 深吸一口气,他提高音量: “——我根本就不是卧底!我也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人物,到底是怎么被人替换、又是怎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那帮警察的保护圈里的!” 刑讯椅前。 黑暗中。 咔哒—— 金属配件彼此磨擦碰撞的声音,在这间狭窄逼仄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橘红色的火苗窜起,火舌燎动。 很快,一点猩红就在黑暗中忽闪忽闪地亮了起来。 ——有人在抽烟。 “嘶……呼。” 深呼吸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吸气声,烟头火星猛的亮起,飞快向后蔓延了一段后,很快又在香烟中段停住。 猩红一晃一晃地靠近。 尼古丁刺鼻的焦味,伴随着飘飘忽忽的渺白色烟雾不断逼近。 下一秒,一口灼热的烟气,骤然被喷洒到了波本的脸上。 “咳咳咳咳……”毫无防备下被狠狠呛了几口烟,波本咳的厉害,好半晌都没能喘匀气。 “呵。” 黑暗中传来一声哂笑。 哒…… 哒…… 鞋跟敲击地面的沉闷声响起,很快,一个身材高大、面容阴鸷的银发男人,便自阴影之中走出。 “看来你现在还没认清形势啊,波本。” 男人咬着烟蒂,有些讥诮地冷笑:“我对任务为什么会失败这件事不感兴趣,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波本。” 大手仿佛铁箍一样狠狠掐住对方的下巴,琴酒眼神幽深冰冷,像不见天日的雪窟。 “告诉我,波本——为什么你们这一次的刺杀计划,会被警察知道?” “……” “……” “警察为什么会提前知道我们要对橘井成一动手?” “你和苏格兰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为什么没有发现那个冒牌货的身份存疑?” “在计划周密、且有画皮协助的情况下,为什么针对异闻五系那只狐狸的狙击还能失败,直到现在都还没能找到对方的尸体?” 一连串的诘问,像是即将落在颈间的死神的镰刀。 波本沉默着,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他回以冷笑。 “琴酒,你什么意思?” 那双星空一般的紫灰色眸子狠狠凝着琴酒的眼,波本勾起嘴角,笑意阴沉:“你在怀疑我?为什么?” 猩红闪烁。 一截长长的、银灰色的烟灰终于不堪重负,颤巍巍跌落,正正好砸在了波本的脸上,微烫的温度却没有让他脸上表情出现一丝一毫的回避。 他走盯着琴酒冷冷地笑了问。 “——谁骗了你,琴酒?” 琴酒眼神更冷,咬着烟蒂,嗓音狠戾:“不要把我和那种可以随意蒙骗的蠢货相提并论,波本。还有,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波本嘴角带血,回以露齿一笑。 似挑衅、似强调地,他又将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你被骗了,琴酒。” 猩红色的烟头更亮了几分。 片刻后。 琴酒说:“你在找死。” 下一秒,□□上膛,黑洞洞的冰冷枪口直接顶上了波本的眉心。 仿佛被什么致命的掠食动物盯上的毛骨悚然感,让人禁不住后脊发凉。 巨大的危机感袭来。 波本依旧在笑,只是那虚伪的假笑根本不曾到达眼底:“让我想想……那个橘井成一是我们的人,对吧?” 眉心处,将皮肤压凹陷的力道微微一顿。 波本借势腰身一仰,错开枪口。 “——琴酒,是橘井成一跟你说,我们之中,出了一个叛徒,是吗?” 琴酒没说话。 室内一片安静。 那点猩红的烟头燃烧速度更快了些,浓郁刺鼻的烟味将狭小的审讯室牢牢包裹在内,像慢性自杀的毒药。 波本忽然笑了。 微微抬起下巴,他冲面前这个冷峻沉默的组织top killer悠悠一笑。 “我们之中,的确有人出卖了情报,向那个被他误以为象征正义的警察官僚、橘井成一透露了任务的信息,并间接导致了任务失败。” 眼神几经变换。 最终,琴酒松开了钳制住对方下颌骨的手。 “说。” 言简意赅的一个词。 波本眯起了眼,似笑非笑。 “——与其质问严格按照计划执行任务、并且好好递交了行动报告的我和苏格兰,琴酒,你难道不觉得,那位至今仍然行踪不明,疑似任务失败、就地叛逃的莱伊,嫌疑更大吗?” 第208章 叛逃 以前的降谷零,是个未经世故打磨的纯良乖崽。 但,现在的波本不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波本更懂如何撒谎、以及如何完美甩锅给自己的好队友背。 此时此刻。 沐浴着琴酒那冷厉而尖锐的目光,波本泰然自若。 “我可不信你没察觉到这一点,琴酒——摩天轮中枢一旦被破坏,坐在摩天轮轿厢里、自身没办法快速移动的秦知也,就是一个会说话的活靶子——那家伙的射击精度,不用我多说吧?。” 波本冷笑。 “——瞭望塔距离摩天轮只有500码,虽然是仰狙,但以那家伙的准度,就算无法一击必中致命处,至少也不会出现让对方还有余力逃跑的情况。” “至于橘井这边……” 短暂思忖后,波本面不改色道:“就像他说的那天,他或许早就收到了来自组织的任务消息,但琴酒,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对方在得知有人要刺杀自己主动的时候,第一反应,为什么会是和保镖交换身份这件事呢?你不觉得这里面,处处都透着一股子诡异吗?” 黑洞洞的枪口像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波本。 片刻后,目光收回,琴酒寒着一张脸,语带警告:“说下去。” 波本从善如流。 “——如果只是因为收到了警察厅卧底传给他的情报,那么,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橘井成一为什么不选择在一开始就寻求警察厅的庇护在一开始就躲进警视厅的保护范围内呢?” “……” “……”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猩红色的烟头长燃不息,像是它的主人已经陷入了长久的权衡与犹疑之中,只能一口又一口,借着香烟提神醒脑。 很快,一支香烟就见了根。 不等琴酒思考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波本很快继续道:“很简单——这次行动,是橘井成一向警方高层递交的一份投名状。” 猩红停住了。 琴酒,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波本却没理会他的沉默,嗓音徐徐,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 “——他想要通过自己的伪装与发言,让组织坚信这次行动的几人里存在警察的卧底。” “这样一来,他不花一兵一卒,一下就牵制住组织的三名代号成员、让组织内部陷入信任危机不说,同时,还能借此机会,对外狠狠宣扬警察们在危机面前展现出的伟岸形象,并且通过抬高人类卧底警察的勇敢机智、来反衬异常警察的贪生怕死,为人类在警察系统中夺取话语权开了个好头……” 波本感慨:“一箭三雕、事半功倍什么的……橘井君能顺顺利利卧底到现在,实在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啊!有时候忍不住会担心,继续放任橘井君卧底下去,再过几年,是不是整个警视厅、警察厅、甚至公安委员会,是不是都要归我们所有了。” 不过这一点的确没说错。 ——能顺顺利利坐稳警备局一把手的位置,橘井的确是个有的是力气和手段的家伙。 只是,事虽然是这么个事,但话落到波本嘴里,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像是类似「再不想点办法的话,事业一帆风顺的橘井君,就快要卧底卧成警方的老大啦!」什么的……总之,在抹黑组织同事这件事上,波本向来不遗余力,并且一直都做得很好。 一百斤的队友五百斤的锅。 现在,这个天选背锅人的殊荣,便降临到了兢兢业业地组织卧底、橘井成一的脑壳顶上了。 “‘上岸第一剑,先斩接头人’,这话听过吗?橘井现在已经开始给警方递橄榄枝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组纵观全局,还有什么,比黑衣组织几个骨干成员的命,更合适成为投诚礼呢?” 猩红色亮起又熄灭,波本能感受到,一股冰冷冷的审视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紧盯在自己身上。 他对此毫无惧色。 “——你今天可以因为怀疑、在审讯室把我和苏格兰就地格杀,这是你的权力。但是橘井的态度你应该看的很清楚,琴酒,他在试探你、试探BOSS的底线。” “一旦我和苏格兰死在你的审讯室里,那么,下一次,他会选择的投诚礼,说不定就会是组织的top killer了。” 这么说着,仿佛想到什么极有趣的事似的,波本眼眸弯弯,露出一个略显歹毒的假笑。 “至于莱伊……” 他顿了顿,唇边弧度更大:“任务过程中长时间失联已经可以按照叛逃论处了,更何况那家伙还在十拿九稳的情况下放跑了任务目标——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立刻派遣人手杀了他,也不算冤枉了他吧?” “……” “……” 四目相对。 似角逐,似较量。 双方无形的气场在空气中不断拉扯、撕咬,谁都想将对方压下一头,谁都想让自己成为这个无声的硝烟场上唯一的赢家。 可赢家从来都不会有两位。 当这场无声的厮杀进行到最焦灼的时刻之时,猝不及防地,琴酒的手机开始了震动。 一条新邮件出现在了他的收件箱里。 琴酒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揉灭了香烟,垂下眼皮,凝神察看起了那条新鲜出炉的邮件。 两分钟后,他说。 “运气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啊,波本。” 紧绷的眉眼微不可察地松缓了些,波本扬起唇角,露出个假得不能再假的虚伪笑容:“多谢夸奖?” 回应他的,是琴酒的一声冷嗤。 下一秒,波本忽然感觉,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猝不及防地,被人重重掷在了自己的脸上,顺着脸颊起伏的弧度缓缓下滑。 波本低头,发现那是一枚钥匙。 身前,琴酒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轻蔑、带着遗憾。 “刚接到情报组消息,莱伊叛逃了。” ……叛逃? 波本感觉自己的大脑都仿佛停摆了一秒。 莱伊? 叛逃? 没有任何相性的两个词凑在一起,波本感觉自己的CPU都差点被这个消息给干烧。 那个气场和琴酒不相上下的极恶分子,那个在黑衣组织这片浸满血腥的土壤上、开出最罪恶的黑色大丽花的家伙,居然也会做出背叛这样的事? 波本的第一反应就是——琴酒又在拿虚假情报试探自己。 但…… “不要露出那种愚蠢至极的表情,波本。” 阴冷的哂笑声传来,波本抬头,对上琴酒那双闪着寒光的眼。 “——你现在要做的事,是解开手铐,和苏格兰一起,把那个叛徒带回到这里,接替你的位置、接受审讯。” 片刻静默。 随后。 咔哒—— 波本扬起嘴角,将重获自由的双手手腕从焊死在桌面上的手铐里举起,笑眼弯弯,神色率真无辜,说出的话却残酷至极。 “——处刑叛徒的最后一枪,交给我,怎么样?” —————— 疑似叛逃的莱伊现实,现在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望着底下惨遭主君痛击、目前已经失去意识的某人,乌鸫收敛双翼,缓缓停落在白发男人的肩膀上。 “录下来了吗?” 秦微微偏头,问。 乌鸫诚实摇头:“没有,他太警觉了,您刚一靠近他就发现了您,完全没办法借位……” “那就再录一次。” 乌鸫:“……啾?” 黑豆般的小眼睛看了看地上挺尸的某人,又看了看心狠手辣的主君,乌鸫小鸟犹豫了一阵,试探性开口:“那……我把他给啄醒?” 人还在地上晕着呢! 秦:“……” ……把这茬给忘了。 眼见主君半晌没有说话,乌鸫揣度了一番,人为这显然是主君默认的意思,于是一撑翅膀、脚爪一蹬,把自己精准发射到了地上那具“尸体”的胸口。 笃笃—— 尖尖的鸟喙模仿着啄木鸟的样子,恶狠狠在昏迷人类的脑门子上重重凿了两下,力道没把握好,差点一嘴壳子戳进人家眼窝里。 急急刹车,乌鸫又啄了几下无果后,扭头看向主君:“报告,啄不醒,这个人可能是死了!” 秦:“……” 稍显疲倦揉了揉眉心,他低声说:“算了。我想别的办法。” 隐隐有些乏力的身躯勉强依靠着电线杆上,秦思考了一阵,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嘟…… 嘟…… 一阵漫长的忙音。 直到通话即将自动挂断前,终于,秦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谁啊?丑话说前面,我不买理财不买保险不贷款不捐卵不约不聊不喝酒300离异带4崽再骚扰我信不信我举报你们公司偷税漏税??” 一番话,一气呵成,中途甚至没有大喘气。 手机这头的秦,被这一长串的话劈头盖脸砸了一脸,顿时就陷入了蒙圈状态。 半晌后,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姐姐,是我。” 另一边的女人冷笑一声。 “阿秦?一计不成,现在进行到下一步是吧?行。” 秦:“……啊?” “——是不是我弟弟出车祸了急需手术费?或者网贷luo聊被警察抓了需要保释金?还是学校组织要报天假补习班??你去告诉你老板,老娘就一句话——没钱!实在不行你送我弟弟去夜店下海当牛郎吧,我看网上说了,人类牛郎很挣钱的,我弟弟虽然蠢了点傻了点,但脸是真美貌,让他当牛郎赚钱你们指定不会亏的!” 秦:“……” 秦:“……” 槽点太多,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在意哪一处…… 他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两分钟后。 他说:“你小时候磕松子崩了犬牙。”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 “你吃到酸野果不吱声,还骗我和兄长也去吃,最后我们三个闹了一晚上的肚子。” “……” “你睡觉磨牙,还梦游,半夜爬起来啃我和兄长的尾巴。” “……” “你小时候上完厕所还不埋……” “——够了!” 电话那头猛然一声暴喝! 紧接着,箐故作镇定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以前的事过去就不要再提了——我知道你真是我家阿秦了!好阿秦,乖阿秦,打电话找姐姐有什么事啊?” 第209章 有理有据的污蔑 秦沉默片刻,道:“姐姐,你现在在哪儿?” 箐警觉:“问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接电话的话术,和我虽然不能说是完全复制粘贴,但也几乎没什么区别啊!! 秦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忽略常年居住在乡下的姐姐、到底是为什么会熟练掌握拒绝推销员话术的技巧这件事。 他说:“姐姐,有件事想拜托你帮个忙。” “啊,很急吗?那我现在就去买票……” “——姐姐。”白发狐狸面无表情,“我听见背景音里,有书店店员和客人道别的声音了——你现在在丰岛区南池袋淳久堂书店买同人周边,是不是?” 箐:“……” 秦好心提醒:“姐姐,我刚才恰好听见店员小姐为你结账时说的话——你该不会磕电次X玛奇玛的cp吧?” “……不、不可以吗?!”语气飘忽地,姐姐狐颇有些心虚气短地反问。 年下纯情健气小狼狗x年上温柔多智御姐前辈! 下位者用尽浑身解数博取上位者的垂怜,而后者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对外呲牙对内温顺的小狗男友心甘情愿献出所有什么的……不懂年下犬系男的有难了!! 几十岁的幼崽还能充分培养兴趣爱好呢,自己这个几百岁的大崽怎么就不能追求点自己的精神食粮了? 思及此处,箐的腰杆顿时就挺直了。她半开玩笑地问:“怎么,阿秦现在是从异闻课调职到网安部,专门负责审查时下流行文学了吗?” “这倒是没有,”话音微顿,秦语气微妙道,“但,你磕的这对cp,不出意外的话,最终结局很可能是be的哦?” 秦和兄长性格都有些固执,秦生怕姐姐也跟自己一样爱钻牛角尖,于是索性把话挑明了: “——这对cp,其实是我们和对魔特异课交手后的产物,双方各怀鬼胎,等事情结束后,就会自动解散的。” “……” “姐姐?” “……” “姐姐你没事吧?” “……” 姐姐不说话,双目呆滞,陷入了混沌。 这一刻,[摩斯电码]这对年下cp的狂热粉,箐女士,在一片恍惚中,幻听欧豆豆的声音不断不断在自己耳畔重复着一句话: 你嗑的cp是假的…… 假的…… 的…… “……” “……” 把手机声音调小,聆听[摩斯电码]破防的声音(。) 震耳欲聋的沉默,一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直到手机传来电量不足的提醒时,秦这才不得不出言打断。 他流利地报出了一串地址:“姐姐现在应该还没有离开东京吧?能否麻烦你来一趟这里?有件事需要你帮个忙。” “……”心如死灰的箐吸了吸鼻子,闷声道,“二十分钟。” “好,我在电话亭旁边的小巷里等你。” 挂断电话,秦撑起身,缓步踱到了委顿在地、意识全无的毛线帽男人身前。 “——他身上有狐火灼烧过的痕迹!”乌鸫小鸟非常积极地举起左边翅膀,轻轻叨了一下莱伊被烧得直掉渣的参差发尾,向秦汇报道,“看来阿岚小殿下的确有在很努力地帮忙呢!” “嗯。”秦点头,认真道,“阿岚很好。” 乌鸫张张嘴,把鸟喙上的焦炭渣蹭到了莱伊的胸口:“这个人类怎么办?他好像是死了,要吃掉他吗?” 吃掉? 这可不行。 秦抬手,屈指点了点自己的肩膀,示意乌鸫回来:“他可不能死。活着的‘警方卧底’能发挥的作用,可比死了的大。” 乌鸫歪了歪小脑袋,表示没听懂。 但没关系。 因为能听懂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 …… 二十分钟后,小巷。 目光在站着的瘦高人影、以及地上躺着的原版素材之间来回移动,片刻后,秦竖起了大拇指:“一模一样!姐姐的幻术果然是家里最厉害的!” 双手抱胸的“莱伊”哼了一声。 “——要我怎么配合你?” 薄唇微动,“莱伊”脱口而出的音色,完全不似他的外表那样冷峻低沉,反而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媚与磁性。 秦又端详了“莱伊”一阵,确定完没有任何明显破绽之后,这才拿出从乌鸫颈间取下的摄影机:“就是这个——我想麻烦姐姐伪装成这个人类的样子,姿态自然一点,陪我录一小段视频。” 箐很快就理解了弟弟的意思。 “莱伊”挑眉:“无中生有?” “能被我弄到这里来,说明这人本身也不怎么清白,哪里称得上是无中生有呢?” 箐一听觉得有理,于是跳过这个问题,进行下一项:“需要我怎么配合?就和你站一起拍几个照片、录两段视频就行了吗?” 当然不是。 “这也太简单粗暴了,我们搞污蔑什么的,可是要讲证据的!” 箐:“……” 搞污蔑还讲证据? 果然。 你们这些搞政治的,心都脏。 完全没察觉到姐姐眼神中的微妙,秦若有所思:“把莱伊的身份,按死在「日本公安派往黑衣组织的卧底警察上」的话,万一之后那个组织来报复公安的话,我岂不是也要被牵连?” 嫩黄的嘴壳在秦的脸颊旁边轻轻蹭了蹭,乌鸫小声说:“他长得也不太像本国人,仔细看轮廓的话,感觉有点像是西方国家的人哎……” 叮—— 秦的头顶冒出来一个小灯泡。 “那就冒充美利坚警察好了!” 狐狸为自己的计划赞不绝口:“那群傲慢无礼、高高在上的美利坚白头鹰,本来就把日本当成自己家的后花园,在后花园里出现几个执行秘密任务的本国警察,这很合理吧?” 欧豆豆背后仿佛着冒着很可怕的黑气耶……感觉像是坏掉了一样。 箐想了想,没吱声。 一旁的乌鸫举起翅膀,大声赞美:“谁说不合理了?这计划可太合力了!多么伟大的计划!我愿意为这个计划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是吗?” “千真万确!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只要您一声令下,就算是首相的苦茶我也会去为您偷来的!” ……倒也不必去偷这种东西。 但乌鸫的一腔热血,秦也不想去辜负。 于是,两分钟后,一个身材高大、五官深邃,续着一头亚麻色小卷毛的典型西方长相的小青年,便出现在了秦的面前。 “乌鸫?” 青年甩甩手臂,欢快地“啾”了一声。 ……蠢得没眼看。 算了。 秦给一狐一鸟快速指点了一番表情和站位,确认无误后,掏出相机,咔咔一顿猛拍。 照片里。 【光与影将狭窄的小巷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半。稍远些的地方,留着一头参差不齐的半长发、眉眼冷漠阴郁的男人站在阴影里,指间夹着烟,嘴唇微张、神色不虞,似乎是在和人说着什么。 镜头近处,身材高大的外国青年背对着镜头,双手夸张地挥舞,像是在激动地争辩着什么。 在照片左下角,一个模糊的、只露出了三分之一印着蓝底金边橄榄枝图案的小本子,安安静静躺在了青年因抬手动作而微微咧开的、黑色外套口袋的里面。】 秦一连拍摄了十几张照片。 照片中的主角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莱伊”、以及身份不明的外国青年。 十几张照片里,有的镜头稳定、成像清晰,有的则像是抓拍,画面糊成一团,除了一些抽象的色块,几乎分辨不出画面的具体内容。 除此之外,秦换了个角度,拍摄了一小段画面模糊不清的录像,内容大概就是“莱伊”将一枚磁盘交给外国青年。 秦对此很满意。 将底片和记忆卡打包交给变回原型的乌鸫小鸟,秦叮嘱它:“洗好之后按照我给你留的纸条邮寄出去,记住,不可以署名。” 乌鸫点了点头。 “相机需要在下一并带走销毁吗?” “不。” 狐狸眯起眼睛,神色狡狯:“这部相机的归宿,一定要是橘井警视监的私宅暗格。” 乌鸫没懂秦这话的意思,倒是箐若有所思:“瓜田李下、栽赃陷害?” 看来多了解一些网络文学,的确还是有好处的啊。 心中念头转动间,秦笑眯眯地同莱伊版姐姐贴了贴:“谢谢姐姐,事情已经完美解决了~” 箐“嗯”了一声。 她抬眼看向秦,神色有些犹豫。 片刻后,她问:“我能去看看岚吗?听说她受伤了,我稍微有些放心不下……” 秦一愣,想了想,点头:“可以是可以的,不过姐姐恐怕要等一段时间了。” 沉默一阵,箐问:“阿岚有危险吗?” “没有。”秦的回答很笃定。“因为前几天的刺杀,阿岚所在的医院近段时间恐怕都不会太平静,来来往往刺探情报的人手很多,异闻课和对魔特异课接下来都会有大动作。这个时候姐姐出面的话,恐怕会被搅进这摊浑水里。” “……” 箐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她看向面前这个不知什么时候起、不知不觉间就长得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的笨蛋弟弟。 ——现在的阿秦,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被欺负之后,只会哭哭啼啼来找兄姐给自己撑腰的小崽了。 阿秦长大了,在无数痛苦和磨难的打压下,变得沉稳、可靠,而勇敢。 可他还不够坚定。 对普通狐狸来说,这个缺点或许无伤大雅,但阿秦不一样——对他来说,这很危险。 箐静静注视着面前的欧豆豆。 半晌后,她问。 “——阿秦,你还记得你每次陪着阿裴去给黑毛补色的时候,阿裴和你说过什么吗?” ……裴? 秦眨了眨眼,鎏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跳了跳。 许久过后。 白狐闷声道。 “过去了这么久……早就不记得了。” 第210章 博弈 不知道是月光太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阿秦分明站在自己面前,箐却惊觉,自己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样了。 鎏金色的眼眸依然明亮,可在那双眼睛里,映不出月光,映不出繁星,映不出自己的倒影,能看见的,只有无数苦难堆砌而成的,浓郁的、深不见底的暗色。 不合时宜地,她忽然想起了这段时间在东京听到的,有关这位才智双绝的异闻五系管理官的传言。 他们讲他英勇,讲他机敏,讲他威严天成不容侵犯。 可他们也讲他冷酷,讲他残忍,讲他可以在谈笑间处决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讲生命在他的眼里,就只是一个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他们说他会毫不犹豫让追随他的人或者异常慨然赴死,他们说他为了让计划无懈可击,总会做出一定程度的牺牲。 那些牺牲者可以是旁人,当然也可以是自己。 ——电车难题考验的,到底是人的道德,还是人的理性? 箐不知道。 那些在街头巷尾传唱秦的功德、唾弃秦的冷血的人或许也不甚明白。 只有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有秦。 可是。 阿秦…… 阿秦啊…… 两百多年的时光,在妖怪漫长的一生中,到底能占据多么重的分量? 两百多年里见过的、爱过的故人,在他接下来要独自走过的漫长岁月、见过的如许来人中,又算沧海之中的几粟? 记忆里那个狡黠、轻狂、嘴硬心软的小狐崽子,那个会甜甜地喊着自己阿姐、把捉到的第一只田鼠野兔送到自己面前的笨蛋弟弟,仿佛依旧在昨天。 可如今,隔着小半个世纪的时光荏苒,年幼时那个会蹦蹦哒哒地跟在自己尾巴后面的雪糯米团子,现在却站在阴影里,微笑着,像神社里一尊不变喜怒的神像,嗓音和缓地问: “——姐姐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还有什么话要对阿秦说呢? 有的,当然有的。 她想说不在姐姐身边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阿岚;她想说阿秦工作不要太拼命了,在外面遇到委屈就回家里来,家里永远给你留有一席安身之地;她想说阿姐想让你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如果复仇的代价是失去你们,那么一切往事,就让它随风去吧…… 可此刻。 面对着秦那双隐隐透出些陌生的眼,箐却惊觉,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们站在悬崖上,可以说自愿,也可以说,是被横亘在这小半个世纪的爱恨情仇、血泪盈襟架到了这里。 进一步,是生路,退一步,只有粉身碎骨。 她不能、也不愿意用自己那一套生长在安宁和平之中的处事标准,去要求阿秦退让,要求阿秦善良。 阿秦不仅仅是她的阿秦。 他还是那么多人、那么多异常赌上一起、誓死追随的首领,他的身上,牵绊着无数人和异常的生命和希望。 “——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这一刻,箐分不清这句轻如梦呓般的低语,是来自自己喉间,还是由阿秦说出的。 它来自于谁,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就像是一句可有可无的道别。 可她还是说了。 上前一步,这位在乱世之中支撑起了一方小家的,坚韧而又顽强的赤狐一族继任首领,微微踮起脚尖,在对方配合着弯下腰后,将自己的额头轻轻的、轻轻的抵在了对方额头之上。 “阿秦。” 她说。 “要活着回来。” 阿秦似乎愣了一下。 昏暗的夜色里,箐嗅到来自对方身上复杂的血腥味。 有阿秦自己的,有异常的,也有人类的。 然后,她听见弟弟笑了一声,胸腔震动,无比珍惜地,将一小片飘落在自己肩上的杨絮,用狐火点燃了。 他没有说话。 火星飘渺。 一直到弟弟的身影再一次被黑暗吞没之后,箐抬手,接过那一小团漂浮在自己身侧的小火球。 火焰噼啪,在落入她的掌心之后,猛然爆裂开。 杨絮被燃尽,连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但箐的掌心中,却摸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 ———————— 那一夜过后,箐再未见过秦。 只是,有关异闻五系首领的各色谣言,却在各大社交媒体上不胫而走。 《摩天轮遭遇枪击!在任异闻课公安放弃救援遇难民众、独自逃离现场!》 《妖怪伤人案频频发生,秦知也警官塑造的信任乌托邦,或将成为异族挥向同胞的利刃!》 《是权力的争夺、还是公众利益的需要?异闻课的存在是否有必要?》 《伪善者终将自食恶果!秦知也落海生死不明两月有余,异闻五系首领是否考虑换届重选?》…… 当第一个声音掀开了审判的序幕之后,很快,第二、第三、第四……越来越多的声音会加入这场审判者的狂欢。 是否有罪不重要。 是否属实也不重要。 当你拒绝了随大流加入这场正义的霸凌之后,有罪者名单里,就会多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名字。 那就是你。 ——加入他们、成为这场审判的共犯,或者拒绝他们,成为被告席上狼狈不堪的其中一员。 选择摆在了明面上。 曾经在异闻五系那位头脑精明、手腕狠辣的管理官手下,站队立场有所动摇的各方势力们,在这一次的审判狂潮中,原本移向异闻课的脚步,再一次变得游移不定了起来。 为了让这一部分游移不定的势力坚定信念,终于,在事情发酵了两个月后,对魔特异课出手了。 那是一场很无趣的议会。 在那样一场隆重而盛大的记者发布会上,对魔特异课的参事官慷慨陈词,用最沉痛的表情,陈述了异闻五系管理官秦知也最卑劣可恨的行径。 “……从发现第一个诅咒之种降临的那一刻开始,警方对待诅咒之种这种邪恶的、无法被教化的罪孽源泉的态度就只有一种,那就是扼杀!” “只有在诅咒之种尚未成熟时杀了它,我们的民众才能得到安宁,我们的国家,才不会因为诅咒之种的爆发,而陷入灾厄与战火之中!” 对魔特异课的参事官猛拍桌子,语气悲愤: “——可异闻课做了什么?秦知也又做了什么?他们把那个刽子手,那个天生的坏种、屠夫保护了起来!他们饲养他,利用他,在成熟夜的时候更是杀伤了近百名英勇无畏的对异常警官!而这,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他们异闻课的卑劣欲望!” “他们享受被人类民众歌功颂德,他们试图通过人们的感激和信仰创造伪神!他们想要让所有人放松警惕、无视他们的狼子野心!然后,当正义被麻痹,当勇者逐渐老去,他们——这些卑劣的野心家!将会得到一切、君临天下!” “他们这是在犯罪!” “身为他们的同僚,我很失望,但为了正义、为了和平、为了国家的安全和稳定,我和我所代表的对魔特异课将不得不站出来,作为证人,向所有无辜者控诉他们的卑劣!” “——我会看着你们的,我要亲眼见证你们这些窃权者的惨痛下场!而我,就算将遭到异闻课的刺杀,我也必当死而无憾、千古不朽!!” “……” “……” 话音落地,全场鸦雀无声。 许久许久过后,当第一道掌声响起时,整个发布厅内,如雷鸣般的掌声霎时间响成了一片。 多么振聋发聩的宣言。 多么天才的演说家。 群情激荡间,在场唯一一个安静如死水一般的角落,就只有异闻课所在的“被宣判席”。 被宣判席上,几位日夜操劳、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用的异闻课管理官们,都来齐了,没来的那位,也由他的副手,早川秋早川警官填补上的空位。 此时,他们的脸色很是难看。 “……那个混蛋到底在胡扯什么??”二系管理官瞪大了眼,压低声音咬牙咒骂,“当初让秦君接管诅咒之种的提案,可是经过了公安委员会批准的,他们现在怎么好意思把锅甩我们身上?!那个时候,他们对魔特异课为了防止诅咒之种这个烂摊子砸自己手里,可是连屁都不敢放的!” 一系的阴阳师上樱弥夏没说话,连带着四系魅也没出声。他们两个是在诅咒之种成熟夜惊变之后、后补进来的,对于当年的事了解得并不算太过透彻。 反倒是刚出院不久、三系沉默寡言的独眼管理官“瞎子”开了口,声音低沉:“来者不善。” 二系管理官翻了个白眼:“用你告诉我?我是自己没脑子不会想吗?” “……” 瞎子不说话了。 角落里顿时陷入了一阵落针可闻的寂静。 片刻之后,一片黑影蠕动了一下,随即,魅微微沙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我手下的影子传回消息了,他们针对秦君的刺杀还在继续,并且今天格外密集……截止发布会开始前,秦君那边,已经迎来了今日第27波刺杀。” 阴阳师皱眉,有些担忧:“秦君没事吧?” “根据随身监控设备传回的数据来看,秦君一切平安。”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二系管理官忍不住冷笑:“做贼心虚。他们不就是想着,只要秦君死了,那么就能彻底把秦君按死在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吗?做梦!” “不止。” 一声冷到几乎结冰的低语,很快将几位管理官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早川秋面色平静,眼神却冷沉宛如深潭:“秦只是一个突破口。他们试图通过攻讦秦的方式,进一步败坏异闻课在民间的口碑与声望,当异闻课的地位被动摇之后,就是对魔特异课趁虚而入的时机。” “你是说……他们打算在这个时间点搞夺权那一套?”异闻课参事官的脸色很是难看,“搞垮异闻课对他们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同为协处人与异常事务的两个部门,我们异闻课倒台,他们对魔特异课难道就能独善其身么?最后还不是沦落到被那些人类激进派一网打尽的下场!” “他们不怕。” 早川秋依旧面无表情:“事实上,他们在很久以前,就做过类似的事情了。” 类似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二系、三系管理官,连带着异闻课总参事官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去。 阴阳师和魅有些迷茫地对视了一眼。 “想起来了吗?60多年前,他们对于异闻五系警员、祁,还有赤狐一族的手笔,以及今日的发难……” “——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处吗?” “……” “……” 早川秋轻轻站起身,将自己的西装,整理成一丝不苟地状态。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做好表情管理。” 他说。 然后,面对着忽然朝这个偏僻角落聚焦而来的镁光灯,年轻的副官没有一丝闪躲,抬起下巴,挺直脊梁,阔步向前。 冷漠,而轻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0-220 第211章 偏私的公正 镁光灯闪的人眼晕。 底下的议论声更是此起彼伏,像蝉噪,像浪潮,随时准备将退缩者、怯懦者一口吞没。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撕下了伪装,狞笑着,向被自己凝视着的造物流露出最真实、最残忍的模样。 孤零零站在台上的早川秋,此刻,正直面着这种残忍。 “……关于秦警官临阵脱逃、置数百被困摩天轮上民众的生命于不顾这件事,您怎么看?” “秦警官过去发表的‘人与异常和谐共处’言论究竟是发自本心,还是为了替自己揽权而创造出来的虚拟乌托邦?早川警官,请不要逃避、正视我的问题!” “秦知也现在是真的失踪了吗?还是为了逃避罪责、不得不以坠崖失踪作为借口呢?” “早川警官,我和广大民众都非常好奇,您身为一名人类,却混迹在妖怪成群的异闻五系里,您不觉得害怕吗?你真的没有遭受到妖怪们的攻击和侵害吗?” “早川警官,这次摩天轮枪击事件与橘井警视监遇刺事件几乎同时发生,您认为这两起案件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你是否也认为,橘井警视监的替身遇刺身亡,是因为秦警官这边故意扩大事态、调走守备警力才最终酿造的悲剧呢?” “……” “……” 聒噪。 实在聒噪。 接二连三荒唐又荒谬的猜测,如同枪林弹雨一般,直直朝着早川秋的面门快速袭来,一声声没有任何证据、更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的猜想,几乎让他的大脑因为过载而处于崩溃边缘。 疯狂…… 恶毒…… 毫无逻辑…… 却又招招致命。 只要稍微一点点的行差踏错,都能将异闻课和秦一起脱下泥沼,从此,万劫不复。 ——原来秦以前独自面对媒体记者镜头的时候,所直面的,都是这样赤裸而不加掩饰的恶意啊…… 早川秋面上依旧平静。 他强压下翻覆混乱的心绪,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且沉稳。 “关于秦知也警官的现状——” “……” “……” 他的声音很小,不知道是话筒没开,还是场地太大、收声效果不好的缘故。 但,身为秦知也的副官,早川秋的发言显然颇具吸引力。 现场很快安静下来,所有无论怀揣恶意还是善意的体记者都停止了交谈,一双双神色各异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早川秋,像是要扒掉他的人皮、看清楚他胸腔里跳动的人心最真实的颜色一样。 “——异闻课上下,至今,仍坚持在不影响日常工作和出警的情况下、竭力搜索秦警官的行踪。” “……意思是秦警官果然失踪了?”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 “说不定是他们异闻课私底下商量好的话术呢?秦知也那么厉害的大妖,我可不信区区一个人类狙击手,就能把秦知也逼到跳海逃生的地步……” “就是就是!说起来,如果秦知也那么厉害的大妖都受伤不清的话,没道理和他一起遭遇枪击的小狐狸会安然无恙啊……” “说不准是双方串通好演的一场戏呢?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秦警官这边刚刚遇袭、医院门口的警员也才刚刚撤防增援,医院里养伤的橘井警官就遭到劫持呢?” 黑色始终是黑色。 污泥也依旧是污泥。 无论加入多少清水,加入多少调和用的白颜料,都无法更改它们肮脏而卑鄙的内在。 很奇异的,原本上台时心头压着一股火的早川秋,在听清楚底下媒体记者们的喁喁私语之后,心情忽然就平复了下来。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的。 他想。 听不进他人友善的劝告,看不见近在咫尺的真相,说不出坦诚公正的言论。 《三猿像》里,那三只寓意着三不的猿猴的含金量,在如今这个时代,还在不断上升。 自己接下来的发言,也许改变不了那些闭耳塞听之人的态度,但至少,能让那些信任秦、追随秦的同僚和民众,心里生出哪怕那么一丝丝的安全感。 这样,自己今天来这一回,便不算白费功夫了。 ——只是,要怎么样,才能让喧嚣的发布会现场重新安静下来呢? 早川秋思索着。 须臾之后,他心中有了答案。 抬手。 捏决。 起势。 依旧是熟悉的、用以召唤狐狸恶魔的手势,依旧是一声清清冷冷的“叩”。 但这一次,浮现在早川秋身后,却不再是那头贪生怕死的狡猾狐狸恶魔了。 “叩。” 呼——!! 呼呼——!! 一瞬之间! 赤金色的狐火在不算狭窄的会议厅里爆发开来,恐怖的高温令人几乎瞬间便汗如雨下! 白毛金眼的狐狸虚影端庄蹲坐在人类青年的身后,半阖的眼眸间,流露出一丝丝悲悯慈爱的神色。 然而。 当每一个人的身边,都随着虚影的出现、缓缓冒出一小朵赤金色的火焰时,这种诡异的慈悲,便再不能带给人任何的安全感了。 “——早川秋、你在做什么?!” 对魔特异课的参事官惊恐大叫。 他的双手还勉强撑在桌案之上,竭尽全力展现出一种临危不惧的神态。可所有人都看得见,他此刻抽搐的面部肌肉,以及在桌案之下狠狠打着摆子的双腿。 ——他在恐惧。 面对对魔特异课参事官的诘问,早川秋的反应也很平静。 为了防止出现刚才发言时、话筒音量过低的情况,早川秋腰板笔直地伫立在发言人的位置上,伸出手,拿起插在桌案上的话筒,轻轻拍了拍收声筒。 砰砰。 …… 没反应。 早川秋加大了力度。 砰砰! …… 依旧没有任何杂音传出。 于是早川秋就知道了——自己今日这一番发言,注定是不被人关注、更不被人期待的。 他的话筒是静音的,这也就表示,在今天这番采访结束之后,到场的记者想怎么编排、怎么造谣他的发言,都被默认和许可了。 因为静音,因为无声,所以他和异闻课都将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任人污蔑、任人宰割。 可牛羊被屠宰时选择沉默。 虎豹面临猎人的枪口时,却只会拼死反扑。 没有声音是吗? 面上神色风轻云淡地,早川秋健步跃下发言台,目光在下方记者之中一扫而过,再上台之后,手里便拿着一个写着娱乐小报标签的、明显属于某个倒霉记者的话筒。 “喂喂?” 喂喂…… 喂…… 有声音了。 而且很大。 显而易见的,如果早川秋没有收走这一支话筒,那么等下,当他的发言有任何触犯到这位记者立场的时候,对方就会利用这支话筒极佳的音量,将早川秋的声音压下! 既然不愿保持缄默,那就让他不得不缄默。 早川秋的眼里流露出一抹一闪即逝的讥讽。 握着话筒,他冷冷道。 “关于秦警官临阵脱逃的谣言,我将在这里严肃澄清——秦警官从始至终都不曾退缩,更不曾畏战!” 他的声音清朗冷淡,却振聋发聩。 “——他的离开,是因为确认了狙击手的射击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是自己。换言之,秦警官是为了引开狙击手的注意力、确保剩下的被困民众不会成为对方的泄愤目标,所以才会冒险跳下摩天轮轿厢。” “在摩天轮上时,秦警官便因为狙击受了伤,在那之后,又再一次遭到对方伪装了身份的杀手诱骗追杀。然而,虽然身负重伤,但秦警官却依旧顽强地与歹徒战斗,一直到被逼落崖的前一刻,还拼尽全力、当场击毙了其中一位杀手,保护了热带乐园中无辜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他的眼神很冷,语气也很冷,目光扫视场下怔怔望着自己的媒体记者和对魔特异课官员时,如冰刀一般锋利的视线,更是让他们止不住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话筒轻轻磕在发言台上,早川秋倏忽收回目光,语气淡淡: “——自从秦警官失踪至今,已经有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有关秦警官的留言很多,异闻课对此也略有耳闻。” 台下再次爆发出一阵细微的骚动。 但这一次,全开麦的早川秋,声音再也不会被那些不堪入耳的窃窃私语声所掩盖。 “在此,我谨代表异闻课,警告某些试图搅乱浑水、趁机摸鱼的弄权者——为达成自己的一己私欲、污蔑优秀警官,是一种可耻的、卑劣的、不道德的行为。” “秦知也警官是勇敢的、无畏的,具有无私的牺牲精神和奉献精神的优秀警官。一位舍生忘死、至今仍旧生死不明的优秀警官,不该被你们如此污蔑。” “……” “……” 至此,全场鸦雀无声。 无人欢呼,也没有掌声。 只是,在镜头不曾、也不屑捕捉的角落,异闻课几位管理官们的眼圈,却不知不觉红了。 这是一场直播采访。 此刻,在无数个转播电台的屏幕跟前,还在加班加点、协助异闻课处理舆论风波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刚从审讯室里重获自由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异闻五系分散到各个角落里搜索首领下落的小妖怪们,曾经接受过秦知也秦老师的教导、在秦老师的引领下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道路的人类大崽们,还有无数受到过大妖庇护的小异常们…… 越来越多人的脸上,浮现出相似的愤怒,越来越多人的眼里,升腾起无法被扑灭的星火。 在无人看见的空气中,又团又一团微弱、仿佛一阵微风就可以吹散的灿金色,像火苗,像种子,在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人或异常心口飞出,汇聚到半空,盘旋一圈后,朝着某个方向缓慢流淌而去。 早已经准备好的陈词没能说完。 在场的所有话筒和转播摄影机,在一阵“哔哔”的噪音过后,几乎同时切断了连接。 有人冲上发言台,连拖带架,强行试图将做出不当发言的早川秋“请”下台去。 早川秋自然不肯就范。 于是,现场。 在无数媒体记者惊恐无助的目光注视下,异闻课和对魔特异课两大对异常协处部门,第一次,在人前,爆发了直接性群体冲突。 一开始,只是护短心切的二系管理官大喊着“休伤我贤侄!”,随即抄起桌上摆的装饰用盆景,就猛猛冲上了发言台。 紧接着,是阴阳师上樱弥夏不落人后的守护符咒。 魅和瞎子对视一眼,两人闷不吭声,掰下一截会议桌的木板后,对着围堵秦君家小副官的对魔特异课成员就是哐哐一顿砸。 突然遭到群殴,对魔特异课的参事官懵逼一瞬之后,大怒,迅速摇人摇恶魔助拳。 现场霎时乱成了一锅粥。 而,发言台最角落,引起了这一切变故的早川秋握着手机,飞快给那头发去一条【一切顺利】后,便带着身后的白狐虚影,加入了这场毫无风度的群殴。 …… …… 最后的最后,当双方幕后主理官员——异闻课的橘井成一警视监,以及对魔特异课的玛奇玛警官赶到现场之后,混战的双方终于各自鸣金收兵。 针对此番恶劣的业内聚众斗殴事件,经过一番严肃调查和取证,警察厅官方做出以下宣告: ——争端中心的异闻五系副官早川秋,获停职戒告、隔离反省的处罚,复职时间待定。 ——异闻课参与斗殴的几位管理官,获降薪惩戒的处罚,并罚公开说明且致歉。 ——对魔特异课被殴打的几名成员,警察厅警备局分管官员予以慰问。考虑到同样参与斗殴事件,获警告处分,下次再犯,处罚结果会酌情加倍。 ——考虑到异闻课如今忙于搜救五系管理官秦知也,人手分散、精力不足,特令异闻课暂停大半外勤工作、休养生息,以待不时之需。 至此,东京明面上陷入一潭死水的虚假平静。 私底下,却是暗潮汹涌。 第212章 登陆预告 时光如流水,一日一日枯乏无味地过着。 死水一般的众多东京势力,只堪堪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但私底下,却有不少受对魔特异课的蛊惑、以及利益的驱动。 在短暂观望、确认秦知也至今仍旧没有消息之后,这些势力便匆匆改投到了对魔特异课门下,帮着对魔特异课一起,不断蚕食着异闻课的权力及势力辖区。 面对这种几乎已经摆在明面上的恶意吞并,异闻课本该反抗的。 只是,不知是因为先前那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偏私裁决寒了心,还是因为秦知也不在、所以群龙无首无从应对,面对步步紧逼的对手异闻课选择了沉默…… 与退避。 异闻课的步步退让,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对手气焰。 于是—— 越来越多原本属于异闻课的的蛋糕,被划分到对魔特异课的盘子里; 各大重要会议议程里,异闻课的话语权所占比例,也随之越来越少…… 异闻课的权力范围不断龟缩,从一开始的如日中天,到现在的门可罗雀、闭门谢客。 无数向往异闻课的小异常们,因此倍感失望。 在数不清的嘲笑和讥讽目光下,它们之中,有的选择退出、与异闻课一刀两断,有的,却顶着嘲弄,更加坚定地行走在自己选定的路线上。 转眼间,又过去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失踪依旧的异闻五系管理官秦知也依旧没有消息,但对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来说,他们,却在这一个月里,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目标入套,一切顺利。——0]” 松田阵平的指尖快速按动着手机键盘,在输入正确的密码序列之后,他的手机屏幕快速跳转页面。 原本的垃圾邮件重新排列组合之后,形成了一则全新的邮件。 萩原研二凑过来,扫了一眼手机。 “莱伊抓到了?” “不出意外的话。” 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萩原研二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就这样把这位莱伊君卖掉,总觉得有些良心不安呢……” 松田阵平瞥他一眼,嗤笑:“那你得跟秦知也好好学学——只要能达到目的,像他那种满肚子坏水的芝麻馅汤圆,就算再坑一百个人都不会心软的。” “所以——小阵平你是在说秦老师腹黑坏心眼吗?”萩原研二高高举起一只手,往桌面上一扑,拖长尾音就地开始打滚撒泼,“你完啦小阵平,我要跟秦老师举报你——” “??你是什么告状精吗?” “才不是!明明是你先背后说秦老师坏话的!研二酱身为狐狸班的风纪委员,有责任、也有义务举报说老师坏话的坏学生!” “闭嘴啊萩三岁!” “我就不,我就说!伟大的汤圆厨师松田唔唔唔——!” 话音未落。 气急败坏的松田警官,当即就抬手给了幼驯染一拳,通过物理手段,成功阻止了对方的进一步作妖。 等到两人好不容易都消停下来之后,萩原研二抬手拐了拐幼驯染。 “……现在外面还很乱吗?” “废话,”松田阵平白他一眼,在衣兜里翻找一阵,后摸出一盒香烟,“异闻课退避锋芒之后,满大街都是觉得自己又行了的异常。” 萩原研二皱眉:“对魔特异课不作为?他们居然可以对这种眼皮底下的事都视若无睹吗?” “他们?”松田阵平冷笑一声,“对魔特异课现在是穷人乍富,自己还焦头烂额、没来得及理出个章程呢,恶魔都收拾不过来,哪儿有闲心理会那群又开始探头探脑不老实的异常?” 倒也是啊…… 唉。 毕竟像是秦老师那样实力强大、还有自己原则的异常,属实是少数。在那少数满足条件的人选里,愿意亲近人类、达成两族互惠共生更是少之又少。 千年征伐,偏巧在这个时代,孕育出了秦这么一个怪胎。 也不知该说是天命归宿,还是无巧不成书了。 咔哒…… 耳尖微微一动,萩原研二听见了打火声。 啪—— 几乎是想都没想地,萩原研二一巴掌就拍掉了松田阵平的打火机。 然后,相当顺手地揣进了自己衣兜里。 在对方怒视过来之前,他及时指了指自己撑着的办公桌:“这可是秦老师的办公室哦?等他回来,要是发现自己的办公室被烟给腌入味了的话,秦老师可是会把我们两个都给杀掉的!” 松田阵平:“……啧。” 他收起了烟。 “今天谁去接孩子?”眼看幼驯染又开始翻着文件怔怔出神,萩原研二又笑嘻嘻凑过去,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 “你去。” “??等等、”萩原研二猛的坐直了身子,大声抗议,“——怎么又是我?上次给柯南开家长会的就是我!” “那也比我站学校门口不超过三分钟,就有家长报警,说有疑似极道头目的可疑人员即将突袭小学来的好吧?” “……” 这倒也是。 萩原研二悲伤叹气,趴回了桌面。 他盯着日历上寥寥无几的日程,有一搭没一搭戳着日历簿:“阿岚最近心情不太好,连带着少年侦探团的那群孩子们也很消沉呢……” 松田阵平沉默了。 半晌后,他说:“等那家伙回来就好了。” 等秦知也回来就好了。 可是…… ——秦知也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 “……” 萩原研二叹了口气。 他摸了摸自己眼下逐渐消下去的黑眼圈:“祝愿秦老师那边一切顺利吧……最近天气热,希望伤口不要感染才好。” 松田阵平点了点头,但很快眉头一皱,意识到了不对劲。 “你不提我还没注意——那家伙怎么总是在受伤??他和医院是签署了什么新形势KPI吗??” 萩原研二:“……” 他的心情忽然就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沉重。 “小阵平。” 萩原警官沉声道:“小动物受伤之后,为了防止反复舔舐伤口、造成伤口溃烂,一般都是要佩戴伊丽莎白圈的吧?”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你的意思是——” 四目相对,眼神交融。 下一秒,两位背后冒着黑气的警官先生,忽然无比默契地重重击了个掌。 “买粉的!听说秦知也以前在降谷零家里装宠物狗骗吃骗喝的时候,降谷零给他穿过粉色宠物款芭蕾裙!” “嘿嘿嘿收到,我来挑挑有没有狐狸专用款~” —————— 那么,被大崽们牵肠挂肚的秦警官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在被追杀。 嗯。 是的。 他正在被追杀。 噗通一记0分跳水,灰扑扑、惨兮兮的狐狸一个猛子,把自己扎进了江户川上湍急的河水里。 ——嗯,看来紧接着这个春天之后到来的,可能是冬季。 感受着浸透皮毛的沁骨寒意,秦泡在河水里,只感觉四肢有一瞬的僵硬,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还真是混乱又糟糕的四季啊…… 岸上追兵很快赶到了河畔。 秦没有回头,更不恋战,一头扎进河水里之后,便划动四肢,用标准的狗刨式快速向上游逆流而去。 狐狸的皮毛原本应该是防水的。 可再怎么防水的皮草,在水里长时间的浸泡翻动,也会被水打湿。 打湿后的毛皮,那可就不比原先的轻盈飘逸了。 拖着一身吸饱了水、仿佛千斤重的湿毛毛艰难上岸,秦警惕四望。 在确定追击自己的敌人暂时还没追过来后,他沿着河边,一路踉踉跄跄前行。等终于寻到一个足够暂且栖身的废弃建筑工地后,白狐一勾腰,拖着湿漉漉的毛发钻了进去。 毛发实在碍事,但这个时候点亮狐火又容易吸引到追兵的注意力,将自己好不容易甩开的追踪再度续上。 无奈之下,秦选择了变回人型。 当初在热带乐园时,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替他挑选的那套牛郎装,现在还挂在身上。 只是,丝质衬衫虽然质地很好,但不禁剐蹭,在经历了数月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之后,已经壮烈牺牲、变成一根根挂在秦身上的布条了。 好在金属挂件一条没少。 秦挨个检查。 挂在胸口的骷髅头金属挂链,里面塞了两枚针孔摄像头…… 腰际的古铜色做旧蛇骨链里,有一枚卫星定位仪…… 脖颈上的项圈藏了一枚微型录音机和简易变声器…… 哦对,还有一只挂在腰链上的小海豚。 小海豚钥匙扣刚被作为礼物送到秦手里的时候,是一只粉粉嫩嫩、笑容明媚的卡哇伊豚。只不过,经过一连数月的风霜洗礼,可可爱爱的小粉海豚最终,也被尘埃和泥泞涂抹成了脏兮兮的灰海豚模样。 海豚的身子断了一节,现在,只有一个尖尖的嘴巴、和圆圆的脑壳依旧挂在钥匙链上了。 秦还记得,记得很清楚——那是自己在被一只鳌虾恶魔缠上之后,对方摇晃着钳子、准备瞅准时机腰斩自己时,小海豚替自己挨了一钳子。 都说人类是万灵之长。 都说被人类赋予了特殊意义的事物,在经历了漫长岁月的蹉跎之后,有很大概率会诞生出灵,也就是异闻课常说的付丧神。 秦现在能依稀感受到——这枚破损的、被灰原哀寄予了守护意味的小海豚里,正有一个崭新的生命在孕育。 也许几年、几十年,也许就在不久之后,这个新生命就会带着自己的使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而,秦希望,那时候的自己,能亲手将它交还给自己原本的主人。 …… 快速整理了一下装备、确认装备剩余电量之后,秦摸了摸自己的黑曜石耳夹,在上面快速敲击唤醒内置通话系统后,熟练播出了一串号码。 嘟—— 嘟—— 电话很快接通。 也许是察觉到来电显示是个完全陌生的新号码,电话那头的人保持着沉默,一直没发生,像是在等待着秦这边开第一句头似的。 秦也没有辜负对方的希望。 “aki,是我。之前的手机泡水不能用了,现在是我在用内置通话系统和你联系。” 耳夹里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 很快。 “——我明白了。”冷淡的声音,却透着让人无条件信任的可靠与沉稳,“异闻课目前状况很好,家里的孩子们也很好,你不必担心……你还好吗?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秦撩开额前湿淋淋的发丝,拧了把半长发里的水。 喉结微滚,他清了清干哑的嗓子。 “我是秦。我现在身处信号良好的开阔地带,传输条件良好,但随时可能会被拦截,所以长话短说、抓紧时间。” “现在,早川秋——我将向你传输有关对魔特异课试图将其作为谈判筹码、生擒活捉,失败之后加以连续三月的追杀的第三次实况录音录像证据,早川警官,请接收!” 秦的声音哑得有些厉害,尾音透着些掩饰不住的虚。 这些天接连不断的追杀到底还是让他瘦了些伤。 如今,新伤叠旧伤,本就状况不大好的秦,上半身结实紧致的肌肉间,沟沟壑壑叠了许许多多狰狞的伤疤。 有愈合了又撕裂的,有新添的……总之,淡金色的妖血,此刻正合着汩汩滚落的水珠,大颗大颗划过沟壑不平的皮肤、砸落在秦身下的尘埃里。 许久之后,音视频终于传输完毕。 秦再次查看设备电量:“剩下的电量只够使用一个月了。aki,对魔特异课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耳麦那边的早川秋似乎是在翻文件,通讯频道里不断响起他急促而快速的翻页声。 很快。 “影子注意到,对魔特异课近期收缩了许多据点的驻守力量,似乎是内部出现了什么变动。除此之外,根据玄猫一族传回的消息看,对魔特异课在民间招揽的恶魔猎人,也在朝着沿海方向聚集,目的暂时不明。” “沿海?” “沿海。” 秦的大脑快速运转。 片刻后,他半眯起眼:“和光熙通个气,让她身后的势力别装睡了,该起床干活了。” 早川秋那边顿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 “枪之恶魔的本体,准备登陆了。” 第213章 超豪华阵容(?) 早在半年之前,异闻课针对枪魔和玛奇玛的布局,就已经揭开了一角。 一开始,根据秦的计划,异闻课会利用他提供的枪之恶魔弹片、催生出枪之恶魔低配版。等到低配版枪之恶魔顺利降临之后,异闻课会在暗中引导,诱使低配版枪之恶魔与对魔特异课对上,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对魔特异课力量的同时,逼迫玛奇玛动手,借此摸清玛奇玛的真实身份和实力。 一切,原本都在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然而,当异闻课引导低配版枪之恶魔出现在城镇边缘时,面临的,却不是早已收到消息的对魔特异课猎人,而是玛奇玛的爪牙。 扭曲的人体、碎裂的头颅、四下飞溅的鲜血…… ——省略驱动猎人们试探□□手、确定敌方虚实这一步骤,对魔特异课在一开始,就打出了自己的王牌。 接下来的一切,都超出原本的计划。 低配版枪之恶魔,在玛奇玛这个源初四大天启骑士之一的[支配]面前,就像蝼蚁一般可笑,仅仅一个照面,就在玛奇玛的能力影响下,爆裂成了漫天血雾。 枪之恶魔的弹片被回收,隐匿在暗处的异闻课成员被玛奇玛一一拔出,或击杀、或支配,三系管理官重伤逃离……异闻课最终以惨痛的代价,换取了有关玛奇玛的珍贵情报。 在这一场计划里,异闻课看似损失惨重。 但,当那个低配版枪魔被击杀、血肉中隐藏的弹片落入玛奇玛手中的那一刻,由五系管理官秦提出、三系管理官瞎子主导的这场阳谋,却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现在,已知: 玛奇玛杀了枪之恶魔的简易版。 枪之恶魔感应到了玛奇玛的存在。 求: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了,不是吗? 阳谋至此,臻至天成。 …… 早川秋沉默一阵,压低声音,问:“确定要通知光熙吗?据我说知,双方国家之间的关系,暂时还达不到友好互助的程度。” “他们人类关系不好,关我们异常什么事?” 秦反问。 “狐狸有国籍吗?” “……没有。” 不知道是因为伤口浸水、还是夜风实在太过寒凉的关系,秦搓了搓指尖,半晌不见血色回暖,依旧一片冰凉。 他垂眸瞥了一眼,很快又不甚在意地转开了视线。 “实在不放心的话,aki,你转告光熙一句话——” ……一句话? 是利益分割? 还是双方签订友好互助盟约? 脑中一秒转过思绪万千,早川秋屏息凝神,肃容聆听。 “——你就说,如果他们愿意出手、援护即将在这次枪魔登陆战里受难的日本民众的话,我就同意他们的租借请求。” 早川秋:“……” 早川秋:“……租借请求?” 租什么?怎么租? 在这种时候从对方口中说出……秦要租出去的,该不会是某一块法定国土吧?? 那种事…… 一时间,早川秋就连对方入狱之后,自己去探监时带哪家的现烘焙面包都想好了。 然而,游离在可拷边缘的狐狸,却并不知道自己可靠的大崽在想些什么危险东西。 他语气不怎么好地哼了一声。 “是啊,租借。哼,说的好听是租借,说难听点,不就是想让我们五系的出国当猴耍吗?” 早川秋:“??当猴……?” “不然呢?难不成把那群奇形怪状的异常租过去,在摄影棚里拍十八线恐怖片?还是把我骗过去杀了、做成一张狐皮地毯铺他们展览馆里?” 早川秋:“……” 早川秋:“……” 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还是落地了。 但,有些可怕的事,还是需要提前防备上的。 “……你回来之后,好好住院养伤。我给你买一本日本宪法,你每天睡前翻一翻。” 秦挑眉,也不急着挂断通话:“什么意思?你骂我是法盲?” 早川秋沉默一阵,反问:“你懂法吗?” 谁知狐狸相当自信。 “微懂。” 当年好几个月的警校培训,毕竟不是白陪读的。 至于究竟记住了多少课堂上讲过的内容? 反正超过40%。 ———————— 在这个时空错乱、四季扭曲的时代,有什么,是准时发生,并且无论刮风下雨都雷打不动的呢? 是爱吗? 不是。 是阴晴云雨吗? 显然也不。 是工作吗? 当然!! ……咳。 那个……当然、除了工作之外,也还是有另一个无论如何都屹立不倒的东西的! 那就是—— 帝丹小学的假期! “……我们以前读书的时候,有这么多假吗,hagi?” 萩原研二回忆。 萩原研二痛心摇头。 松田阵平阴沉转头,用一种微妙的、复杂的、嫉妒的、仇恨的眼神,静静注视着面前这个来找自己这个临时监护人报备的小鬼头。 “你凭什么放假?” 柯南愣了两秒,下意识答:“当、当然是学校规定的啊!” “那我为什么没有假?” 柯南:“……?” “是谁偷走了我的双休?又是谁偷走了我的早九晚六?是谁让我每天有写不完的报告忙不完的协处?又是谁让我已经整整八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这个问题…… 柯南认真思考了一阵,片刻之后,安慰道。 “往好处想,松田警官——虽然休息时间没了,但你至少得到了加班补贴啊!”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一秒之内,松田警官的表情完成了从阴沉到狰狞的巨变。 “——我没有加班补贴。” 松田警官竭尽全力保持语气的平静。 柯南:“……” “那,那松田警官你还挺热爱工作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松田阵平核善微笑。 柯南尬笑后退。 尴尬到令人恨不得脚趾扣地的气氛,一连持续了好几分钟。 终于,在被坏掉的松田警官拖走、开启今日份体术训练的前一秒,柯南福至心灵,试探性邀请: “松田警官这两天有空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露营?” 揪人后脖领的手顿住,松田阵平略微沉吟,有些心动。 但他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是转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正和小异常们玩捉手指游戏的幼驯染。 ——你去不去? 萩原研二显然对此也很感兴趣。 他想了想,问:“什么时候,去哪里?” “明天上午九点集合,时间两天一夜。地点的话,选在江户川湿地公园!”柯南答。 背在背后的书包拉链动了动,下一秒,一个毛茸茸、圆滚滚的狐球球,忽然从柯南的书包里面探出了头。 狐球球抖抖耳尖,看向萩原研二:“研二酱也要一起去吗?好耶!” “阿岚也在啊~下午好~”看了看日程表,愉快地把接下来两天的工作全部压缩到第四天完成之后,萩原研二心情很好地摸了摸小狐崽的脑瓜:“是的呀,刚好最近工作不忙,可以和大家一起露营的话就太好了!” “大家?还有谁要一起吗?” 庭院秋千上,神色清冷的茶发少女微微抬头:“少年侦探团、博士、还有我,我们都会去。” “——还有毛利叔叔、小兰姐姐,和园子姐姐。”柯南补充。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原本愉快的表情,忽然就凝固在脸上了呢,萩原警官。 暗中和幼驯染进行了一番激烈的眼神交流之后,萩原警官抹了一把脸,笑容勉强:“这个、这个阵容,是不是太豪华了一点……” 柯南顿时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萩原研二。 欲言又止好一阵,柯南有些不太确定地道:“这次露营是去湿地公园,那里人烟罕至,应该不会发生恶性案件才对……是这样吧?” 还问「是这样吧」? 显然不是啊!! ——深山老林、荒无人烟!这岂不正好是杀人抛尸的现场?! 既然是去露营的,那在公园里发现无人看守的行李箱也是正常的吧? 行李箱理论上能装进和自身体积差不多大小的东西,那么,大号行李箱里,装进某些需要打码的公民、或者公民碎片,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萩原研二一脸绝望地倒了下去,默默地、默默地把自己蛄蛹进了庭院小树坑里,和坑里的樱花树苗抱头痛哭。 松田阵平也僵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交汇时,莫名生出一番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慷慨悲凉之感…… “喂喂——我说、你们两个够了啊——” 柯南半月眼看他们,吐槽:“不要搞得好像我们这次露营一定就会发生不好的事啊,我又不是什么死神人间体……” 顿了顿,他正色道:“最近东京局势有些混乱,异闻课的处境不太好,秦哥哥又不在,暂时休假避避风头、调整一下心态也是好事……至少要比一直困守在原地要好。” 这话有理。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对视一眼,没有反驳。 露营的事,大概就这样定了下来。 临走之前,松田阵平总觉得自己似乎隐隐忘记了什么事,但具体是什么,最近忙的晕头转向的脑子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奇怪,会是什么呢…… “——在想什么?” 清清冷冷的嗓音,透着一丝少女独有的忧郁。 松田阵平回身,循声望去,面上闪过一丝意外:“灰原?” 灰原哀抬头,静静看着他。 “没想什么,”松田阵平顿了顿,又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们之间可不算太熟。 双手背负在身后,灰原哀沉默了一阵,轻声说:“粉海豚钥匙扣,现在还好吗?” 松田阵平一愣,“嗯”了一声。 “他说,谢谢你的海豚。” 蔚蓝色的瞳孔定定注视着松田阵平的。 半晌后,灰原哀慢慢收回了目光。 “嗯。” 她说。 第214章 死掉……? 次日清晨,一群神清气爽的人类幼崽,就蹦蹦哒哒地出现在了[降谷宅]门外,邦邦敲门。 “柯——南——” “岚酱早安,我们来接你们啦——” “还没起床吗?太阳都要晒屁股咯——” 小崽们扯开嗓门,刚喊了不到一分钟,沉重的院门就咔哒一声向内打开了。 “早。” 今天的柯南终于换下了自己的蓝色小西装原皮,换上了限定款卫衣长裤休闲装,手里拎了两个小包,身后兜帽鼓鼓囊囊的。 光彦站在门边东张西望:“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还没来吗?” “秦哥哥不在的时候,他们一般不会住这里,”柯南解释,“他们应该会从自己的公寓开车过来,稍微等一下吧。” “哦哦。” 小崽们彼此打过招呼后,步美有些担心地问:“秦哥哥还没回来吗?这一次出差,时间好久噢……” “……” 柯南和人群之后、沉默伫立在一旁的灰原哀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就是这么跟他们解释的? ——或者你更想让孩子们跟你一起担惊受怕?我无所谓。 柯南:“……” 柯南干笑两声:“呃、咳……是啊,听说这次秦哥哥还要负责交流学习,时间长一点也正常嘛!” “那,警官先生们不在的话,家里岂不是只有柯南和岚酱了?”步美小脸依旧皱起,看上去忧心忡忡,“你们两个小孩子自己呆在家里,晚上的时候,会不会很害怕呢?” “是啊是啊!”光彦也附和,他想了想,提议,“不然去我家暂住几天好了,反正我妈妈也很喜欢你们啊!” “我家也可以哦,我妈妈做的鳗鱼饭超超超——超好吃!” 柯南十分感动,但最后依旧婉拒:“谢谢,但不用了。家里不只有我们,还有秦哥哥留下的异常们看家。” “异常——?” 不约而同地,几个孩子拖长了声音,齐齐往门内张望。 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不协调的东西。 不。 真要说起来…… “——现在没有风啊,那座秋千为什么会自己动啊?”光彦一脸惊悚,指着庭院樱花树苗边上,那架吱吱呀呀不断轻响的秋千。 柯南随意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因为日久天长和异常相处一室、还是诅咒之种体质的关系,在柯南的视线缓缓聚焦之下,一个恍惚间,一道单薄清瘦的影子,就那样出现在了秋千架上。 “哦,那是小樱。” “小樱?”步美好奇,跟着重复了一遍,“好可爱的名字!秋千上坐着的是个可爱的女生吗?” 柯南眯起眼,镜片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亮光。 秋千上的人影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很友好地冲门外挥了挥手。 头抬起,黑发滑落,露出的,只有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这副长相可谈不上可爱。 但柯南还是点了点头。 步美若有所思,收回了目光。 来串门的次数多了,秦留在庭院里看家护院的小异常们,也跟这群人类幼崽混了个脸熟,见孩子们满脸好奇地在门口探头探脑,既不靠近,也不驱赶,就这样保持两不相干的和谐状态。 其中,有几个胆子大一些的小异常,见孩子们并没有流露出排斥或者害怕的情绪,于是便从厨房里顺了两盘热烘烘的小饼干,拿触手卷着,从院墙上探出头,颤巍巍投递给门外的人类幼崽们。 望着漂浮在半空的两个食碟,孩子们面面相觑。 阿岚从柯南的兜帽里探出头,细声细气道:“这是帚灵早上现烤的小饼干,很好吃的,小舅舅很喜欢,阿岚也喜欢~” 抬手拢住肩侧、以防狐狸脚滑摔下来,柯南也有些疑惑:“帚灵不是主要负责家里的家政工作吗?” “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呀,”学着电视里的经济学专家那样,阿岚很老成地叹了口气,“想来家里工作的异常很多的,异常也卷起来了。小鲤鱼前几天还说,想去学拉小提琴呢。” “??” 鱼…… 拉小提琴??? 柯南瞳孔地震。 孩子们身后,慈祥拍肚皮的阿笠博士也一脸震撼:“这……鲤鱼妖小姐为什么突然产生了这个念头?” “不突然啊。” 表情很淡定的,阿岚低头舔了舔爪爪:“据说外面高级西餐厅用餐的时候,都会有专门的乐手负责伴奏。身为家里唯一拿到过异常协会技能证书的高级管家,小鲤鱼认为,这一点很有参考价值。” “……” “……” 还真是一条有梦想的事业型鲤鱼啊…… 闲聊间,引擎声由远及近。 很快,一辆白色的马自达便缓缓驶向街边,其后紧跟着一辆白色商务本田。 滴——!! 喇叭声响起。 几人回头,正对上萩原警官戴着墨镜的帅气侧脸。 “嗨嗨——诸位早,准备好出发了吗?” 松田阵平从犄角旮旯探了个头出来,墨镜下滑,露出一对比眼睛还大的黑眼圈,拍了拍身下车座,问柯南:“跟我们的车,还是陪你的小伙伴们一起挤博士的车?” 视线在两边游移偏科,柯南果断上前拉车门:“跟你们。我有话想要和你们说。” “行。” 本田车窗很快也缓缓降下,满脸困意的毛利小五郎打了个呵欠,无精打嘀咕:“什么时候出发啊?困死了……真是的,小鬼头的旅行干嘛要叫上我?洋子小姐主演的电视剧今晚可就要大结局了啊!” “爸爸——”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真是的……” “就是那部《蓝色黄昏》?我有拜托管家伯伯帮忙录下来,等露营结束再看也是一样的啦,大叔——” 很快,车子引擎声响起。 三辆外形各异的车子缓缓起步,载着一车行走的犯罪克星,缓缓驶入主路。 …… …… 滴答…… 滴答…… 液体滴落在水泊里,重复着、重复着,发出一声又一声规律的响。 昏暗狭小的房间里不见天日,光线条件很差,可视范围内,一切房间里的事物,都被模糊成一团又一团影影绰绰的深浅色块。 空气很安静。 滴答的水声,一开始和心跳声错位,时间长了,便逐渐与心跳同步,然后的然后,再一次快过心跳、与心跳声交错。 周而复始。 像解不开的循环。 房间最中央的绞刑架上,绑着一个模糊的人影。蓬乱的长发垂落,人影耷拉着脑袋,看上去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那是莱伊。 准确来说,那是疑似叛逃之后、被琴酒和将功赎罪的波本苏格兰协力缉拿回来的,只吊着半口气在的莱伊。 通常情况下,在组织里,一旦撞上琴酒的枪口,叛徒和老鼠都将被当场格杀、以儆效尤,不会有半点仁慈。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莱伊就是这样一个例外。 一开始的时候,刚被关进这间小黑屋里,莱伊很确信,那滴落在某种容器里的,是清水。 可,慢慢的,人类的意识和残酷的时间展开了拉锯战。 起初,在视觉被剥夺之后,莱伊还尝试通过默数自己的心跳声,来计算时间的流逝。但,很快的,他的意识开始在漫长而机械的重复性工作里迷失。 他有时很清醒,有时又仿佛从梦魇中被惊醒,心跳如雷,血液鼓噪。 水滴声滴在容器里,一声又一声,规律而沉闷。 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莱伊幻觉,那些水滴仿佛滴落在自己的脸上、滴落在心口里,最终汇入了动脉血管,随着血流涌动,让他的身体,也逐渐随着水滴落下而越来越冷。 ——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还是一天、两天? 莱伊逐渐开始有些分不清了。 他的理智依旧清晰,可就像他逐渐分不清那些滴落在水泊里的、究竟是水滴还是自己的血液一样,在这漫长而冷峻的黑暗里,他也逐渐逐渐开始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黑暗中,时间过的好像很慢,但却又好像比眨眼更快。 滴答…… 滴答…… 仰起头,莱伊凝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心里却在反复思考一件事——自己到底是怎么,替波本还有苏格兰顶上这么一口黑锅的? 是的。 黑锅。 一开始,在他便利店门口毫无预兆地被打晕的时候,莱伊心头还有些莫名其妙。只是那时候的波本和苏格兰还在琴酒的审讯室里,所以他也没往这方面想,只是在昏倒前,于心头感慨了一句自己警惕性什么时候这么低了,实在不应该后,便陷入了昏迷。 之后,等莱伊再次在某个街头电话亭里醒来时,还没来得及戒备,下一秒,他就看见了仿佛蘸着血、书写在电话亭玻璃上的三个字母。 ——RUN。 跑? 几乎在看清这行字的一瞬间,莱伊心脏猛然一缩,下一秒便毫不犹豫撞开玻璃门、冲向街角掩体。 砰——! 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响,子弹几乎擦着莱伊的身体射入一旁的地面,激起一片尘土。 那枪响声莱伊很熟悉。 是□□。 电光火石间,莱伊心中便有了一个猜测。 ——自己的身份,可能要暴露了。 一连半月的生死大逃杀,出色的体能和敏锐的头脑几度救莱伊于生死关头。 他尝试朝边境线移动。只要能离开日本,那个以日本为主要据点的黑暗组织,其威胁程度就能至少降低百分之三十。 然而,就在莱伊即将跨出国境线之际,异变突生! 咻——! 一枚狙击枪的大口径子弹,穿破夜色,擦着莱伊极限闪避的身躯,射入了他身后的树干里。 有人在身后狙击!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莱伊便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前有对处刑叛徒有着古怪执念的琴酒紧追不舍,后方,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随时瞄准着他的致命处。 莱伊尝试横向移动,下一秒,就对上了波本那张假笑着的、盈满恶意与嘲弄的虚伪脸孔。 最终,这批孤勇无双的独狼,到底是在体力耗尽、失血过多、弹尽粮绝等多重debuff之下,被琴酒放倒,扛回基地,丢进了审讯室里。 莱伊很确定,琴酒绝对不会放自己活着离开,但出于某种来源不明的恶意,却又不想让他这么轻松地死。 于是,世上最能折磨人心智与意识的滴水刑,就出现了。 莱伊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呆了多久,他也不清楚自己还能在黑暗中呆多久。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他只是很耐心地等,等詹姆斯他们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或者,等琴酒再也无法忍耐嗜血的欲望、亲自下场刑讯自己。 到那时候,他或许能找到机会逃离这里。 微微闭上眼,莱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 滴答…… 噗通。 滴答、滴答…… 噗通、噗通。 心跳声再次与滴水声融合。 就在莱伊的意识逐渐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时候,很突然的,他蓦地听见了一阵黏腻湿润的摩擦声。 咕叽咕叽…… 咕叽咕叽咕叽…… ——水滴声与心跳声之间,在绝对的黑暗与静默里,此刻,莱伊终于听见了第三种声响。 不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大片潮湿滑腻、仿佛果冻一样的奇怪触感,便冷不丁贴上了他的皮肤。 “死掉……吗……?呜……” 毫无防备的,一道迟疑的、不确定的、尾音甚至隐含了一点点哭腔的,仿佛树懒赛跑一样慢吞吞的声音,就这样,凭空钻入了莱伊的耳畔。 莱伊眸光微微一闪。 ——他认出了这道声音。 第215章 无处不在 诡异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小声、慢吞吞地咕哝着莱伊听不懂的词汇。 “呜……” “咕……咕呜……咕叽咕叽……” “呜呜……” ……听不懂。 一句都听不懂。 但,正是那些声音的不断涌入,一下子打破了小黑屋里,那足以将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活活逼疯的,绝对的黑暗与寂静。 莱伊开始感觉到,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离自己而去的感官,此刻,正伴随着那诡异的声音,一点一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最开始是听觉,然后是触觉…… 冰冷滑腻的触感不断在身上游移,环绕着小腿往上,之后,又沿着大腿、腰胯不断往上攀爬、蠕动…… 最终。 那个奇怪的触手怪物,停留在了莱伊的左手手腕上。 “咕呜……” 又是一声呜咽。 紧接着,莱伊感觉到,这位之前被他炸得四分五裂、一度让他以为已经死得透透的触手怪物,开始一点一点往深陷在他手腕皮肉里的镣铐里钻。 远低于人体的温度贴上伤口,很轻易便安抚了伤处后知后觉的灼痛。 莱伊的喉结动了动,墨绿色的狼眸在黑暗中缓缓睁开,微微偏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的左腕方向。 他什么都看不见。 但,手腕处的触感、钻入鼓膜的声音却不会骗人。 沉重的铁锁在触手怪物的捣鼓之下,不断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 铿—— 金属卡簧弹动,发出一声极其清脆的撞击声。 紧接着,莱伊忽然就感觉手腕一轻。 一片昏黑中,锁链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轻轻托举着,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垂落到地面上躺好。 很快,冰冷的触感顺着莱伊的小臂往上,开始向右手边转移。 在经过肩颈的一瞬间,莱伊听见这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小触手,极轻极沮丧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死掉……尸体拖出去……” “……” 这小东西人还怪好的嘞。 感受到那仿佛果冻一般的触感,缓慢蔓延向右手腕,莱伊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右腕方向。 咔哒—— 当第二声清脆的卡簧弹动声响起之后,在这处静得落针可闻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 “……谢谢。” “!!!” 几乎就在下一瞬间,莱伊感觉到,那团盘踞在自己手腕上的触手怪物,身躯骤然僵硬了起来。 ——从软乎乎的果冻,一下子变成硬质绳索了呢。 胸腔震动,莱伊闷闷地笑了起来。 镣铐和锁链被重新挂上绞刑架,莱伊简单活动了一下身体、飞快检查了一下伤口,待确定不会影响活动之后,立刻伏低腰身,悄无声息地贴到了门边。 手腕上陌生的触感依旧存在,只是重量却轻飘飘的,恍若无物。 莱伊垂眸,将手腕抬起。 “门能打开吗?” “……” “……” 一片安静。 莱伊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片刻之后。 手腕上的果冻慢吞吞地蠕动了一下。 “……昂。” 声音依旧细若蚊蝇,哼哼唧唧的,不仔细听根本分辨不出。 莱伊无声勾了勾唇。 冰凉滑腻的触感,顺着手腕,“咕叽咕叽”地缓慢移动到了铁门之上。 不知道对方究竟做了什么,总之,五分钟后,在没有引起任何警报和抵抗的情况下,这一扇遍布无数监控设备和报警设备的合金大门,就这样,缓缓地,裂开了一条缝隙。 脚踝微微一紧,伴随着不断向上蔓延的冰凉,很快,那道细弱迟缓的声音,便再一次在莱伊的耳边响起。 “走吧……我给你指路……” 本就沙哑的嗓音被压得更低,感受着颈侧冰冷的触感,莱伊问: “不怨恨我打伤了你吗?”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我能够完全信任你吗? 毕竟,之前在秦知也跳崖失踪的地方,这只触手怪物,可是差点就被他打成透明果酱了。 肩膀上的触手缓缓蠕动了一下。 “讨厌你……但……是首领的任务……” 首领? 异常首领……是那只狐狸吗? 眼眸微眯,莱伊不再开口,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快速朝触手指引的方向移动。 —————— “——你们,有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吧。” 撑着下巴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柯南凝望着车窗玻璃映出的自己的脸,面色平静,语气笃定。 “……” “……” 驾驶和副驾驶座的两位警官先生一顿,彼此对视一眼,没有开口。 仿佛完全没有看见对方的眉眼官司,柯南头也没回:“上一次在热带乐园的枪击案,是你们一手策划的。” 明明应该是疑问句,但出口时,却自然而然变成了陈述句。 话音落地的瞬间,意料之内地,柯南听见车内另外两道呼吸声微微凝滞了一瞬。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很快,松田阵平就整理好了表情,一推墨镜,懒洋洋靠上椅背:“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打听。” 萩原研二也笑:“操心太多可还会长不高的哦?江户川小朋友~” “秦哥哥知道我是谁。”柯南反驳,“而且,你们也知道,对吧?”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无澜。 笃定。 自信。 执着。 所有成为优秀侦探的必备条件,此刻,都能在少年熠熠生辉的眼底,捕捉到蛛丝马迹。 萩原研二的眸光闪了闪,驾驶车辆平稳驶过一个弯道。 “秦老师临走前,嘱咐我们好好‘照顾’你。” 照顾? 什么样的照顾? 以柯南对临时监护人的了解来看,对方的原话,只怕是要求萩原研二看好柯南、不许他出入危险的案发现场。 秦知也好像总是这样,一边毫不犹豫地拿自己当做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一边,却又一本正经地告诫幼崽远离危险领域。 ——秦知也似乎格外关注幼崽的生命安全。 ——秦知也从来无法在安全方面以身作则。 “……” “……” 车内,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指示灯变红,车辆缓缓减速,稳稳停在了十字路口。 柯南撑着脸,望着停在隔壁的一辆漆黑色轿车。 半晌过后。 “——我问过目暮警官了。” 他说。 “目暮警官告诉我,五年前的那起虎头蛇尾的渎职案,以及前段时间的深夜,我亲眼目睹的那次蓄意谋杀、导致渎职案相关人员坠楼身亡案,负责跟进调查的刑警,都是你们。” “除此之外,在秦哥哥被人狙击时,你们是第一时间率队抵达现场、维护秩序的警察,那所被袭击的医院,也是秦哥哥之前曾经暂时休养过的地方。这也就是说——五年前的渎职案和你们有关,这一次的刺杀案与秦哥哥脱不开关系……我不相信这是巧合,一点也不!” “所以呢?” 松田阵平语气依旧懒洋洋,衬衣领口大大咧咧的敞开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小鬼,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柯南顿了顿,“这一次的热带乐园枪击案,还有橘井成一警视监绑架案的幕后黑手,和那两起渎职案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程度的联系。”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柯南忽然丢出一枚深水炸弹:“或者说……五年前的渎职案,与这次的警界要员刺杀案,动手的歹徒,根本就是同一伙人——他们来自同一组势力,是不是?” “……”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当刺眼的红色指示灯缓缓转绿之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萩原研二发动车子,将油门一踩到底。 咻——! 白色的马自达RX7仿佛离弦之箭,以弹射起飞的速度,眨眼间消失在了路口。 巨大的推背感猛然袭来,毫无防备之下,柯南撑着脸的手登时落空,一头撞向前排座椅的瞬间,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原地。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笨重呆板的黑框眼镜险些被撞飞到座椅下方。 过了好一阵,等到胃里的翻涌稍稍平复了一些后,柯南扶正眼镜,稍显狼狈地撑起身体,微微抬头,目光望向后视镜。 “——你们,是【伙伴】吧?” 他说。 倔强又正义的小小侦探,将“伙伴”一词,咬的格外的重,颇有一种意有所指的意思。 像暗示。 又像是某种无法撼动的宣言。 在柯南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后视镜里,两位警官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马自达RX7的车厢里,余音皆寂,一时间,空气安静得只能听见引擎轰鸣的隆隆声。 车辆转弯。 加速。 再加速。 白色的跑车在公路之上飞驰,以一种城市里绝对禁止的超高速,将身后缀着的阿笠博士和毛利小五郎的车迅速甩掉。 RX7的性能很好,在几乎全力以赴的加速之下,车窗外景物迅速开始变得模糊。 偏僻的道路之上,很快,就只剩马自达疯狂咆哮的引擎声。 车速还在增加。 车内,原本还算和缓的气氛,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陷入了近乎诡异的僵凝。 “喂——” 下巴微抬,卷发的警官先生笑容古怪:“小鬼,就这么把推理光明正大地说给我们听,就不怕我们在车上杀人灭口吗?” “你们会吗?”柯南反问。 “这可不好说。毕竟你知道,我们接下来的目的地,是人迹罕至的森林公园啊。” 柯南注视着他。 半晌后。 两道视线分开。 松田阵平“嘁”了一声,将滑落的墨镜重新扶正:“真没劲。” 萩原研二手扶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路面,好奇问:“柯南怎么知道他们是同一伙人?” 柯南笑了笑,眼眸微眯:“在给出我的答案之前,萩原警官是不是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 “——你们,是【伙伴】吧?” 萩原研二噗地笑了起来。 自顾自笑了一阵之后,他正色道:“还真是严格的小侦探啊……” “那么,我的答案是——当然。” 柯南眼睛亮了起来,语气也微微有些急切:“所以说,这两起案件的幕后黑手其实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 柯南一怔,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松田阵平语重心长,“以后,记得改掉一思考就自言自语的习惯啊,小鬼。” 柯南懵逼脸:“……?我刚才应该没说话吧?” 刚才的确没说话。 瞥了一眼后排座上,某个假装认真舔尾巴、实际上心虚得耳朵都快竖成天线的赤狐团子,松田阵平哼笑。 “你不是很会装窃听器吗?生物窃听器,没见过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开玩笑的。” 第216章 你先救谁? 在萩原研二的有意操作之下,白色的马自达RX7脱离车队,以比原定计划提前了一个多小时的速度,率先抵达了江户川湿地公园露营点。 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商谈了些什么。 总之,等到商务本田和金龟车姗姗来迟的时候,萩原研二他们,已经将自己后备箱携带的帐篷和烧烤架支好,带着柯南一起,高高兴兴地处理起了随身携带的食材了。 阿笠博士看向柯南,得到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之后,拍拍自己的肚子,笑眯眯的组织孩子们去附近寻找干树枝和野果子了。 毛利小五郎气得直瞪眼,嘴里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在被毛利兰现场展示淑女风度——空手碎大石后,老老实实蹲一边收拾行李去了。 等到大家都整顿完毕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中午。 外出拾柴的孩子们回来了,他们不仅带回了足够晚上燃烧的柴火,元太的怀里,还抱着一条berber乱蹦的新鲜河鱼。 见到活鱼,铃木园子大感意外,兴致勃勃凑到小朋友们身边,问:“你们刚才去钓鱼了吗?” “没有啊。” “……啊?”铃木园子一愣,指指鱼,又指指元太,“那这条鱼是哪来的?” 光彦举手:“我们捡干树枝的时候路过一条小河,博士提议在河边找找看有没有螃蟹!就在我们翻螃蟹的时候,元太在石子滩上发现了这条鱼!” 闻言,毛利兰也凑了过来。 她接过鱼,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条鱼看上去很健康,没有受伤、也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哎……” “笨蛋,”毛利小五郎一凑过来,“没有受伤的话,这么大一条鱼,怎么可能就这样被几个臭小鬼捉住?” “哎?” 不远处,正在翻动烧烤架上串串的两位警官先生微微皱眉,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带异常一起出门了?” “你怀疑鱼是异常给孩子们抓的?”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指尖上的黑灰把脸蹭的乱七八糟的,“不会吧?除了魅警官安排随行的影子,没有专程要求的话,我们身边,应该不会再有别的异常跟随了吧?” 这么说着,萩原警官偏头,冲自己身后的影子轻声呼唤:“影子君?” 在他身后,漆黑色的、看上去比旁人正常影子更加深邃浓黑的影子蠕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那个,这附近有其他异常出没吗?你能感受到它们的气息吗?” 影子安静了一瞬。 又一瞬。 又双叒叕一瞬…… 在漫长的等待过后,萩原研二终于忍不住,露出一对半月眼,蹲下来身,伸出食指戳戳自己的影子:“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啦?” 影子仿佛极不情愿地蠕动了一下。 然后。 浓黑的影子,忽然在胸口处裂开了一个大大的“X”。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意思是,没有别的异常在这附近出没吗?” 影子再次蠕动。 可,还不等萩原研二看清影子又整了个什么活,下一秒,他却感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影子猛然一颤,迅速沉寂下去,变回原本的模样。 萩原研二迅速回头。 “——怎、怎么了吗,萩原警官?眼神好可怕……”铃木园子半弯着腰,有些讷讷地举着手,表情有些无措。 看样子,她原本是想直接上手拍萩原研二的肩膀。 萩原研二弯起眉眼:“没事,刚才发现一只没见过的虫子,蹲下打算给它拍照呢。” “是这样吗?” 心有余悸地,铃木园子收回了手。 她的语气重新恢复活泼,开开心心地邀请道:“小兰煮了鱼汤,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要不要来尝尝?” “好呀,能品尝到小兰小姐的厨艺是我们的荣幸~” “好耶!——啊对了,烧烤需要帮忙吗?” “架子上有我们刚刚烤好的,刚好带过去一起聚餐~” “萩原警官超贤惠!” “拜托,那些肉一大半都是我烤的……” “……” “……” 打打闹闹间,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跟着铃木园子一同离开了。 只是,他们是走了,他们的影子身后那两道影子,却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的时候,悄悄停留在了原地。 影子形状悄悄变换。 下一秒,松田阵平的影子逐渐扭曲压缩,其中大半变形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头顶两个尖耳的形状。在尖耳边边,剩余的影子,拉长弯曲成了一个大大的“?”,像是在询问着什么。 在它旁边,萩原研二的影子蠕动一阵,最终,勾勒出一个小小的圆圈。 两道影子沉默一阵,很快,变回原形,窸窸窣窣地去追走在前面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了。 —————— 春末的河水依旧湍急。 单手撑地,白发金眸的男人以一个标准的犬科蹲姿势,蹲坐在河岸边,一手拨弄着河水,一手,则百无聊赖地翻动着自己的手机。 手机是新的,却不是他自己新买的。 新款智能触屏手机,功能先进,屏幕高清,唯一的不足之处,大概就只有屏幕容易被刮花了吧。 也是因此,这部手机在被送到他的手里的时候,就已经钢化膜、硅胶防摔壳一应俱全了,购买者简直不可谓是不贴心。 按亮屏幕。 解锁页面,一只浑身雪白的萨摩耶笑眯眯地看向镜头之外。 熄灭屏幕。 黑色手机屏幕上,白发金眸的男人笑眯眯地望着手机,耳尖抖抖,愉快极了。 轻松的情绪一直维持到新消息弹出。 叮咚—— 不太耳熟的提示音响起,男人微微一愣过后,快速解锁手机,点开简讯页面。 [那家伙逃了,我和hiro正在奉命搜捕。不想让他死的话,就抓紧带他走。——0] 一秒…… 两秒…… 五秒未操作后,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光洁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一张神色阴沉的脸。 手机再次解锁。 男人噼噼啪啪用力按着触屏键盘。 [你威胁我?——秦]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如果你想让他成为弃子的话,就让小手从他身边撤离,以免误伤。——0] 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也就是目前依旧流亡在外的,异闻五系的秦警官秦首领沉吟片刻,继续打字。 [你和那个莱伊,很熟?你们关系很好?——秦] [不熟,不好。但他的身份好像的确有问题,而且和琴酒势同水火。如果他能活下去,接下来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帮我们牵制住琴酒。——0] 秦哼了一声,脸色依旧不好看。 [我和莱伊一起掉水里,你救谁?——秦]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0] “他迟疑了!” 手机屏幕之外,狐耳男人气愤愤地用力戳了一下屏幕,一脸怨念地小声碎碎念:“哼!在外面工作几年,翅膀硬了,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哼,亲子教育频道说的没错,果然是崽大不由人!” 就在此时,手机再次一响。 [……你在生气吗?对不起,我们马上要出任务,手机要静音了。下次见面的时候,给你买狐狸手机挂链作为道歉礼,可以吗?——0] 秦摸了摸手机上原本垂挂的粉海豚手机链,打字。 [我没有在生气啊,我在思考怎么打捞你心心念念的亲亲前队友呢^^——秦] [加两份饼干,一份景光做的,一份你做的。——秦] [注意安全,任务顺利。——秦] ——手指都要按出火星子了啊,秦警官。 谁急了?我不说。 [好。——0] 聊天终止。 将手机收回衣兜里,不用裸奔的秦警官摸摸身上这件品味极好、大小合身的新休闲套装,心情总算明朗了几分。 “还算有点良心。”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蹲坐在河岸边的隐蔽处,狐狸的目光一瞬不瞬投注在小河的河面之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湍急的河水掀起白花,来势汹汹,裹着水花重重撞击到河滩边的碎石地上。 秦看了一眼被浪花打上岸、蹦蹦哒哒搁浅在地面上的倒霉鱼,想了想,抬头,问旁边树梢上站岗放哨的乌鸫。 “——他们来了多少人?一条鱼够吃吗?” 乌鸫拍拍翅膀:“六个成年人类,五个小崽,再加阿岚小殿下的话就是六个崽……那条鱼虽然挺大,但感觉不太够分。” “去,把这条也送过去。别让松田他们发现我在附近。” 乌鸫起飞。 乌鸫伸出爪子接住鱼。 乌鸫欲言又止。 秦挑起眉梢,似笑非笑看它:“怎么?办不到?” 浑身羽毛因为这一句话炸开,乌鸫连忙摇头否认,然后,抓着一条比自己身体还大的鱼,栽栽歪歪飞向灌木林的另一边。 秦收回目光,继续蹲守河岸。 河水潺潺,时光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天边日头西沉,橙红的霞光逐渐蔓延、直至铺开天际,将整个森林公园笼罩在内。 摇曳的树丛映着霞光,被蒙上一层暖黄的光。 潾潾的河水翻着浪,水波潋滟处,映出漫天绝艳烂漫的晚霞。 秦耐心等待着。 一直到暮色里最后一缕晚霞、即将被夜幕所彻底吞噬之际,终于,秦微微垂落的狐耳,重新支棱了起来。 河水周而复始撞击碎石,溅起一阵哗哗的水声。 在一片哗啦啦的水声之中,狐狸敏锐的听觉,让秦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响。 ——水里有东西。 蹲守了一下午的狐狸,猛的站起身。 视线的尽头,在浑浊昏暗的霞光笼罩之下,一股混着赤色的河水,裹挟着一个黑衣加身、昏迷不醒的男人,快速从上游飞奔下来。 「我和莱伊掉水里,你先救谁?」 不满的诘问依旧在耳。 下一秒,雪白的狐狸扑入激流之中,一口咬住了昏迷男人的小臂,拖着人,艰难朝着河岸边凫水而去。 问题的参考答案,于是就出来了。 第217章 鬼火黄毛 河水冰凉,流速湍急。 等到秦花费了不少力气把人弄上岸边之后,天穹之上,最后一丝光亮也已经消失了。 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秦恨恨瞪了一眼面朝下趴在石子滩上的男人,想了想,没忍住,过去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脸上。 “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沉……” 满意地看见男人脸颊肉上多出一个鲜红色的印记,落水狐狸收回爪爪,抖抖湿淋淋的皮毛,摇身一变。 [人我给你弄上来了,但是道歉礼得按斤算。这人的十斤肉换一份小饼干,概不还价。——秦] 发完消息,秦撸了一把还在往下滴水的额发,想了想,切换了聊天窗口。 [一切顺利?——秦] 很快,手机“滋滋”震动两下,对面传回了消息。 [沿海十几个村落遭遇台风和海啸,所幸光熙带人去的及时,无人伤亡。——Aki] 很快,手机再次震动。 [根据光熙传回的情报,对方在登陆之后,并未袭扰无辜村民,稍微辨认方向之后,便朝东京方向一路挺进,摧毁房屋无数。——Aki] [你到底和光熙到底达成了什么条约?交易条件是什么?光熙的国家开了一队运输机过来,枪魔在前面拆,他们的降落伞和异常工程队跟在后面抢修……很难理解,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修好的房屋,甚至比拆前我们本国工程队修建的质量更好。——Aki] 秦的脸色顿时变了。 [我还没支付给他们报酬……] 字刚打了一半,沉默半晌,秦又默默一个字一个字全部删了。 他的确还没支付报酬。 因为,在一开始,他和光熙身后的人拟定交易条约时,对方就很大方地表示——可以赊账,等到事情结束之后,按照己方贡献再行清算支付也不迟。 那时的秦想着,战后支付的话,在伤损定性、以及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上,自己的可操作空间还是很大的,结算的时候厚着脸皮耍耍无赖,说不定最后100%的价格能给打个八折呢? 而且像这种情况,的确不适合事前付款。 于是秦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谁能想到——对方闷不作声地,就给自己拉了这么一坨大的!!! 秦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账。 沿海登陆的异常武装救援小分队,一队运输机,暂时不清楚数量的基建材料和救援物资,还有一群基建技能娴熟的异常工程队…… 算着算着,秦眼神都逐渐逐渐没有光了! 天杀的!! 这么大一笔账,他就是把自己给卖了都还不清啊!!! 就说光熙他们家那群据说从来不吃亏的家伙,怎么在他面前显得这么好说话!坑都挖好了,就等着忽悠狐狸往坑里跳,那可不得态度和蔼可亲一点吗?! 秦痛心疾首,沉痛打字。 [……这件事情很复杂,总之,之后我可能要出差很长一段时间,勿念QAQ。——秦] [……——Aki] [对了,让对抗路哨卡里我们的异常全部撤回来,散入人群里,别冒头、别阻拦,就让枪魔顺顺利利闯进东京,剩下的事交给对魔特异课去头疼。——秦] [你确定?就让枪魔毫无阻拦地破坏的话,所造成的损失可不会小,运气不好的话,沿路的建筑说不定全部都要重建。——Aki] [拆吧拆吧,债多不愁……大不了以后我想办法把国籍弄到光熙家里去,到时候一家人不算两家账,牺牲我一个,造福咱们整个异闻课,不亏了TUT——秦] 早川秋那边不吱声了。 大概是被前监护人舍我其谁的牺牲精神震撼到了吧。 夜风一吹,秦打了个喷嚏。 他“哒哒哒”地打字。 [枪魔现在到哪了?具体多久能杀到玛奇玛老家门口?——秦] 早川秋那边没动静。 片刻后,倒是一个秦意想不到的人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别难为早川君了,他现在被内部停职查办,能弄到手的消息不多。我问过我们工程队带队的土拨鼠了,他们现在已经修到日光了,按照枪魔的速度,大概还有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就能抵达东京。——光熙] 秦:“……” 秦:“……” 槽点太多,一时不知从何吐起。 枪魔还有一个小时抵达东京,那么也就是说,玛奇玛将会在一个小时后和枪魔正面对上。 新仇旧恨一起算,双方应该都不会留手。 这样一来,速度快的话,在明天天亮之前,枪魔和玛奇玛之间,就该分出个胜负了。 这个时间差,倒是正好跟过来露营的一行人岔开,也不枉秦自掏腰包组织的【江户川湿地公园两天一夜露营套票·一等奖】抽奖活动了。 秦老怀甚慰。 给光熙发去一个(狐球跳跳jpg)的表情包之后,秦熄灭了手机。 他看向身边躺着的秤砣人。 狐狸简单换算了一下对方的重量。 “一份饼干十斤肉,这人死沉死沉的,估摸着差不多得有个150的样子……唔,这么算下来,我可以拥有15份小饼干耶!” 狐狸大喜。 狐狸满足。 狐狸热泪盈眶。 在今天收到的那么那么多坏消息里,这算是唯一一个令狐兴奋的好消息了。 秦开始畅想:“一份小饼干大概8块,如果我一天吃一块的话,15份小饼干,大概能吃四个月……” “四个月……如果那个国家的时空不紊乱的话,等吃完饼干,我应该就算还完债、能回家了吧?” 游子思乡。 故国情深。 还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这么惨的吗……” “是啊,早知道那些家伙这么坑,我当初就不该——等等?!” 秦猛然睁大眼睛,低头的一瞬间,鎏金色的狐瞳,便震惊对上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对方有些虚弱地咳了一声,吐出一口水,摇摇晃晃爬起身,冲秦挑了挑眉:“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还未到账的15份小饼干。” 秦:“……” 秦:“……不,你是黄毛。” 莱伊疑惑,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黑长直,略微思忖,恍然大悟:“染成黄色躲避追杀吗?很不错的建议。” 秦凝视着小饼干君。 半晌后,他核善微笑。 “不,我的意思是——你是个拐走别人家含辛茹苦喂养大、水灵灵的大白菜的鬼火黄毛。” —————— 东京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望着远处在城镇中疯狂肆虐的巨大黑影,早川秋撑在窗前,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现在是晚上11点。 繁华热闹的东京,像是一座不夜城,绚烂的霓虹,喧闹的人群,还有马路上不断鸣笛、排成一条长龙的车流……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这里是人间。 但很快,这里就会变成人间炼狱。 眺望着街角那些欢呼雀跃、丝毫不知危险将近的人群,早川秋回忆着,回忆着,却惊觉自己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当初那个夜晚,秦向自己袒露这个「死局计划」时,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得意吗?得意自己想出这么一个一箭三雕的完美计划。 是快慰吗?眼看对魔特异课高楼起、又目睹对方楼塌了。 还是怜悯呢?怜悯那些会在这次计划中失去一切、甚至于就连生命安全都无法保证的普通民众。 早川秋早已经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会追随在秦的身后了。 或许是当年对方将自己从一片废墟中叼出时,舌尖轻轻扫过自己脸颊上的灰尘与鲜血时的慈悲与怜爱。 或许是对方分明身为大妖,在看向身边那些柔弱不堪一击的人类时,眼里流露出的,却并不是高高在上的轻蔑与冷漠。 他是一只很温柔很温柔的狐狸。 就算经历过血色夜的痛苦,遭遇过层出不穷的追杀,他看向这个世界的眼神,依旧是清澈而不含丝毫血腥的。 他是勇敢的。 勇敢地争取,勇敢地战斗,勇敢地对一切不公发出自己的声音。 可有时候,早川秋又觉得他是残酷的。 生命应该如何用代价去衡量呢? ——是只要活着就好吗? 还是说,生命中一切重要的、美好的,诸如旧人旧物,诸如平静安稳,都应该要常伴己身才好呢? 今夜过后,就算有光熙和光熙带来的救援队帮忙抢救民众、镇压灾厄,繁华富庶的东京,又会有多少个美丽的梦,破碎在这一晚呢? 早川秋不知道。 或者说,他不想知道。 战争总要付出代价的,美好的未来也需要数不清的鲜血和白骨去奠基。 在命运的车轮面前,众生平等,谁都一样。 “……谁都一样。” 漠然的低语落下,早川秋收回目光,转身。 刷啦—— 窗帘落下,早已被革职多日的异闻五系管理官副手,脱下近日来常穿的休闲服,换上了自己熟悉、其他人更加熟悉的白衬衫,黑西装,长钉般的卡斯沉默地匍匐在他的背后。 最熟悉的装扮,就算是在废墟之中,就算是尸骨破碎,也至少能让来清扫战场的同僚,辨清死者的身份。 早川秋悄无声息的来到玄关处。 穿鞋。 起身。 开门。 一气呵成。 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就像过往他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就在他一步跨出公寓大门的时候,冷不丁的,早川秋的背后,响起两道声色不一的男女声。 “——这么晚还出门?你果然要出去干坏事吧!” “——你忘记带钥匙了。” 早川秋回头,对上电次和帕瓦两双在黑夜里显得明亮又清澈的眼睛。 帕瓦咧开嘴角,四肢着地,一步窜出公寓大门,蹲在漆黑的走廊里,像一只桀骜不驯的野猫:“这是秦知也的公寓,你不带钥匙,回来的时候,可没办法说服开锁的人帮忙撬锁啊。” 电次也随之而出,指尖转着一串钥匙,钥匙彼此碰撞,随着他的动作哗哗作响。 他关上门。 “喏,钥匙给你。等下回来,夜宵我要吃咖喱牛肉饭。”他笑嘻嘻地说。 帕瓦不服:“蔬菜那么难吃的东西,你也吃得下?我不管,老子要吃猫罐头,鸭血粉丝汤也行!” “人类怎么能吃猫罐头?” “那上次抢走老子猫条的人是谁??那可是秦说好只给老子一个人吃的!!” “你不也偷吃了我的冻干吗?!” “那还不是因为你跟辫子男告状说我不冲厕所?” “但你就是没冲啊?” “……” “……” 听着身后两小只吵吵嚷嚷的声音,早川秋有些呆滞地捏了捏眉心。 他试图打断,下一秒,却听见楼下的街道上传来几声刺耳的尖叫。 “有怪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218章 救人啊傻■! 夜的宁静假象,终于还是被人群的惊呼声彻底撕破。 ——枪魔,降临了。 随处可见的奔逃,随处可见的哀嚎。 欢笑的人群在这一刻化身成惊恐的海洋,疯狂推挤、拼命尖叫,拼了命地想要逃离那个不祥的黑色阴影。 高楼在崩塌,乌鸦在尖笑。 在几乎要遮蔽整座城市的浓郁烟尘笼罩之下,在人们惊恐震颤的瞳孔倒影之中,一个浑身上下插满枪管、布满无数扭曲金属弹片与弹头的恐怖怪物,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人群最密集的方向狂袭而来! 虽然没有全面推行禁枪令,但在日本,想要合法持有枪支,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切交易只能在黑色的地下进行。 一切许可止步于巨额财富与心知肚明。 但,就在今天,深夜的东京,此起彼伏的枪响声,灿若花火的枪焰,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撕碎了日本公安高层粉饰已久的、那名为和平安宁的假象。 人们开始尖叫,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响彻街头巷尾。 “这、这是什么东西……” “救命!救命!谁能来救救我们!” “快报警啊!公安呢?异常呢?那些家伙平时不是很高调很厉害吗?到这种时候了,他们都去哪里了?!!!” 这一声尖叫话落,很快,受困民众的眼里就亮起了希望的火苗。 “——对了!还有异闻课和对魔特异课!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这个大块头嚣张不了多久了!” 但很快,就有人发出了疑问。 “可他们人呢??” 人群面面相觑。 半晌后,有人迟疑举手。 “那个、之前好像有听说,异闻课在党争中落败,目前的大部分成员已经被外派到地方做交番协管了……” ——也就是说,在短时间内,异闻课的各位异常公安们,根本没办法赶回东京参战。 人群一阵唏嘘。 有人仍带着一丝希冀,蜷缩在破碎的墙体之后,大声问:“那对魔特异课呢?他们在之前的权力争夺中占了上风、排挤走了异闻课,这会儿遇到危险,异闻课不在,他们难道不应该站出来保护我们吗?” “对啊!” “是啊是啊,对魔特异课的公安呢?怎么还没到?” “我打过电话了,接警中心说是已经记录并转呼,但是赶到的公安全部是普通人类公安,根本没有对魔特异课公安的影子的!” “……” “……” 绝望的死寂,开始在一片又一片废墟之中蔓延。 一路未曾遇到有效的抵抗,枪魔的气焰,在跨入东京之后达到了顶峰。 浑身上下数不清的枪口,在黑夜中喷射着火光,它的嘶吼声,狂笑声,和轰隆隆的枪响混在了一起,每一声枪响都伴随着一座高楼崩塌,伴随着一片哀伤绝望的抽泣。 人命在灾厄的化身的面前,轻的好像一根稻草、一片花瓣,一阵风就能将它们撕碎,碾入尘埃。 如此卑贱。 如此无足轻重。 对魔特异课的公安迟迟未至。 人群之中,一双双猩红的眼,却在无数仓惶的尖叫声中悄然睁开,阴沉的、愤怒的、怨恨的,凝望着越逼越紧的庞大黑影。 是异常。 ——不,准确来说,那些是在秦的授意下,遵照管理官们的命令、各自潜藏进人群的异闻课异常们。 退避。 隐匿。 掩藏行迹。 这是异闻课对内下达的命令,也是它们接到的命令。 嗜血的怪物不懂得人心,更不通谋略,它们只知道听从那个为自己套上项圈、为自己指引前路的人的命令。 于是,怪物洗去血腥、褪下爪牙,化身最狂热的信徒,跪立在夜色里,虔诚祈求那位睿智而伟大的神明降下目光、指引前路。 一声又一声虔诚的祝音,在夜色之中飞快蔓延。 【秦大人,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秦大人,我看见了受难的人类,我想救他!】 【首领,求您垂怜,庇护您的子民、您的信徒……】 【秦大人,请看着我们……】 【秦大人……】 【秦……】 金色的信仰之火在夜幕之中被点燃,星星点点,最终连成一片凡人不可见的耀眼星河。 在这条浩瀚宏伟的星河尽头,终于,被仰望、被期待的神明,为自己的信徒,降下了神的谕告。 祂说: 【别他妈藏了!赶紧救人啊傻逼!!】 …… 人群之中,一双猩红的眼,正眼睁睁看着一块飞溅的砖石狠狠砸向地面,砖石的阴影之下,一个瘦弱苍白的小女孩正一瘸一拐从地上爬起,绝望地哭泣着,努力向朝自己伸出手的母亲跌跌撞撞奔去。 泥泞弄脏了她的裙摆,废墟阻拦了她的步伐。 ——她逃不掉了。 砖石的阴影越来越近,呼啸的风声像死神的狞笑,正一步步迫近无辜而又惊恐的人类幼崽。 当幼崽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死亡来临时,城市的阴影里,一只浑身漆黑、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猩红光点的玄猫,猛的从废墟之中一跃而出! 砰——!! 玄猫的身躯义无反顾地重重撞上石板。 巨大的力道之下,碎石顷刻间崩裂,带着淅淅沥沥的鲜血和飞旋的猫毛,淋漓着撒向跌倒在地的小女孩。 玄猫被石板狠狠砸落,正好落在小女孩满是灰尘污垢的脸颊边。 人类幼崽愣住了。 摇摇晃晃从碎石中站起身,玄猫回头看了一眼人类幼崽,张了张嘴,将叼在嘴里的、原本打算当做夜宵的小老鼠吐在了对方怀里,随即,义无反顾地扑向在城市中肆虐的枪之恶魔。 “呜……” 人类幼崽啜泣着,伸出手,想抓住飞快消失的玄猫的身影,下一瞬,却觉得颈后一凉,紧接着,身体骤然腾空。 她呆呆抬起头,下一瞬,撞入一双相似而又不同的猩红色眼眸里。 “小鬼,”异常狰狞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堪称恐怖的狞笑,“——我美吗?” 人类幼崽噙着泪,呆住了。 “啧,没出息的小鬼。” 裂口女扬起的唇角很快又耷拉下来,露出明显不快的表情。 它拎起小崽,把她交给同样瑟瑟发抖的幼崽母亲后,沙哑着嗓音提醒:“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枪魔的目标不是你们。” 孩子母亲抖着嗓音,问:“你、您是什么人……?” “我们?” 唇角滴答着鲜血,裂口女手里的剪刀在夜色中闪过一抹寒芒:“一条争斗中战败的丧家之犬而已。” 只是,此刻,战败的丧家之犬却在夜色中展露出爪牙。 不为杀伐,只为守护。 夜色笼罩的东京市角落里,逐渐响起一声又一声愤怒的咆哮,紧接着,是人类惊喜的欢呼声。 “是异闻课!异闻课来救我们了!” “救命!救命!救、啊谢谢,你是——哇啊啊啊啊鬼啊——!!!” “呀,好狗狗好狗狗……你吃火腿肠吗?哎?怎么跑了……” “谁他妈拉我头上了?!哦、是异闻课的小鸟咒灵啊,那没事了!爱拉多拉,快拉,我给你鼓掌!” …… 有了异闻课的加入战斗,很快,混乱的场面逐渐稳定了下来。 姗姗来迟的对魔特异课终于露面,课内最强的玛奇玛在群众的高呼声、以及上峰命令之下,不得不站在了第一线,尝试与枪之恶魔进行交涉。 然而,玛奇玛的气息刚一泄露,瞬间,就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枪之恶魔赏了一梭子子弹。 玛奇玛被迫还击,双方立时开启了远程对轰模式。 一刻钟后。 双方互换了一波弹药后,借此大概摸清了对方的底细。 枪之魔人浑身弹片极速变形、重组,很快,无数口径极大、甚至能一枪射穿钢板的反器材狙击步枪,就将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对魔特异课的方向。 玛奇玛这边没有丝毫示弱,玉手轻挥,瞬间,一道又一道魔人的身影便迅速升上高空,以失踪多年的天使恶魔为首,整齐排列在玛奇玛的身后,在她的指引下,悍然冲向枪之恶魔! 轰——! 轰轰轰——!! 刹那间,东京的夜空中,爆发出了一团团夺目炫丽的火光。 激烈的战斗,于此刻彻底打响。 对魔特异课加入战斗之后,正面吸引了枪之恶魔的火力,使得枪之恶魔无心再继续破坏建筑之余,也给了异闻课抢救受灾民众的机会。 受困的人类和柔弱异常被玄猫和狼人一个个从废墟里找出,在多足咒灵和恶魔的帮助下,快速运送到了安全的后方。 枪之恶魔盘踞的地点方圆十公里,被异闻课拉上了警戒带,严肃隔绝其他试图横插一脚的异常势力窥探的目光和介入的动作。 以薄荷为首、拥有治疗能力的异常们,像是蒲公英一般散入战场,不分种族、无视阵营,抢救一位位在战斗中受伤的伤员。 混乱的战局,逐渐呈现出井然有序的模样。 正在异闻课警官们头痛,这些被枪之恶魔摧毁废墟应该如何重建之时,为首的异常脚下,土块忽然一动。 “谁?!” “戒备!!” 很快,浮动的土坷垃被拱开。 在一众异常警官们警惕而凶恶的目光注视下,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土拨鼠,从土洞里探出了头。 “@#$#%……%*&&” 扶正自己的安全帽,土拨鼠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异常们完全听不懂的话。 异常们:“?” 土拨鼠:“??” 面面相觑。 好在,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打一会儿,后方,一位劲装干练、白发独眼的女人,就从人群之后急步而出。 “别动手!”她抱起土拨鼠,让对方站在自己的肩膀上,冲三头犬为首的异闻课成员微微颔首,“这是你们秦首领呼叫的后勤支援,是过来帮忙的。” 三头犬愣了愣:“首领叫来的?” 异常们彼此对望了一阵,缓缓收起了自己的爪牙。 小土拨鼠冲着光熙吱吱唔唔叫了一阵,光熙点点头,冲三头犬说:“工程队准备从外环向内推进开工,目前暂时先修到警戒线范围内。队长问,你们有没有准备好的建筑图纸。” 三头犬挠头,看向旁边的玄猫。 玄猫低头舔了舔自己的猫铃铛,装作没看见。 “……” “……” 土拨鼠又叫了两声。 光熙翻译:“那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建筑风格吗?有想法可以提,五彩斑斓的黑除外。” “……” “……” 光熙决定放弃跟单细胞生物沟通,拿出手机,拨通了最大负债人的电话:“喂?工程队准备给你们翻修城市建筑了,你打算——” “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不要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软绵绵的狐狸声,操着一口并不标准的伦敦郊区英语,叽里咕噜胡诌了一通之后,果断挂断了通话。 光熙:“……” 土拨鼠:“甲方怎么说?” 光熙低头,用中文面无表情道:“甲方说,预算无上限,请你们尽情发挥,他们异闻课有的是钱。” 土拨鼠眼睛一亮,猛猛点头:“明白!” 第219章 原地解散 据说有的是钱的异闻课,很快便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疑似挂机多时的异闻一系和二系成员重归战场,各就各位,携手同心,沿着异常们拉起的隔离带,耗费巨大的代价,凭空建起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界]。 鸡卵状的[界]甫一落地,便将气浪横飞、凶险莫测的第一战场隔绝开去,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城市,给土拨鼠工程队们自由发挥。 “呼……”二系管理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捂着胸口,一脸心痛地望向缓慢嗡动的巨大[界]线,“这么多年攒的灵力构筑器,全砸在这个大阵里了……” 阴阳师上樱弥夏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他看着[界]上密密麻麻贴满的符纸,两眼发直,哆嗦着嘴唇絮叨:“符咒·壁立,符咒·消灾,符咒·归一,符咒·明台……天杀的,这么多符,我得画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库存补满啊……!” ——很显然,为了建造这片足够承受两大原初恶魔交战的[界],上樱弥夏也算掏空了上樱家几代家主勤勤恳恳攒下的家底。 这一片空前绝后的[界],耗费属实有些过大了。 除了两位肉痛到心都在滴血的管理官外,其余协助开阵的异闻一系二系成员们也纷纷苍白着脸,力量在大[界]升起的一瞬间便被抽干了力量,一个个摇摇欲坠的样子,眼见是没法参与接下来的战斗和救援了。 为了避免给战地医疗小组增添负担,这些参与起阵的成员们老老实实贡献出自己的后脖领,任由玄猫们叼着,去往后方休养生息了。 在一群陆陆续续撤离的异闻课成员中,其中一个额生翎羽、手提工具箱的异常公安,却挣扎着不愿离场,与身后的玄猫拉拉扯扯间,动作立时吸引了几位管理官的注意。 上樱弥夏拐了拐二系管理官的腰子:“那谁啊?拎着那么大一个工具箱,看着像是你们二系的……你认识吗?” 二系管理官摇头:“那是五系的成员,好像是叫做厚间凉太吧?追随秦君很多年了,是异闻课的老人了。” “老人?”上樱弥夏疑惑脸,“可秦君并没有安排他任命什么重要的职位,平时的重要会议上,好像也都没有叫他……如果是追随秦君很多年的老人,秦君至少也应该对他,报以早川君那样子的无条件信任吧?”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仔细回忆片刻,二系管理官叹了口气:“早些年,厚间君、花江桑、还有赤田君都是秦君麾下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当年号称是五系的「黄金三人组」,只可惜,赤田君在之后的一次退魔任务中殉职,花江又查出是对魔特异课派来搅扰秦君记忆的卧底……” “唉……” 他眼神中泛起了一抹惆怅:“——总之,就像你现在看到的,当年的「黄金三人组」如今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个莫名失去秦君青眼的厚间君了。” “那还真是可惜啊……” “是呢……” 两人对视,相顾感叹。 被两位管理官密切关注的厚间凉太,似是心有所感,抬起头时,额间翎羽微动,琥珀色的鹰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漆黑。 转过头,他冲两位直勾勾凝视着自己的管理官微微鞠躬,随即转身,拎着工具箱,在身边那只娇小玄猫的指引下,向着安全的大后方快步行去。 “可怜的。” “是啊。” 各自慨叹一声,二系管理官问:“早川君、魅还有瞎子呢?怎么不见人影?” “早川君在那——” 战火纷飞,枪击声、爆鸣声、还有不知从谁口中响起的惨叫声。 二系管理官抬起头,眯眼,略有些艰难地,努力分辨着半空中飞快错身而过、鲜血染红夜幕的交战双方。 在一群模样狰狞的魔人和恶魔之中,唯一一个丰神俊逸、英挺冷峻的青年,显得那样突兀,那样格格不入。 扇尖微微倾斜,上樱弥夏用折扇遥遥指向那名青年染血的身影:“秦君早预料到,早川君为报灭门血仇,很可能会违抗命令、私自加入到枪魔讨伐战里,因此特意叮嘱我们不必担心,想来是在早川君身上留了后手的。” 的确。 虽然不知此刻身在何方,但在早川秋身上熊熊燃烧的炽烈狐火,却也在枪林弹雨中,竭力护持对方无恙。 二系管理官收回目光。 “魅呢?” “依照秦君的吩咐,魅带着影子们,在暗中盯梢那群异国的后勤支援。”上樱弥夏“唰”的展开折扇,微微摇晃,“——虽然是谈好的交易,但毕竟立场不同,秦君行动前提醒我,说要小心对方会否生出异心、在境内搞出些别的名堂。” “至于瞎子……” 蝙蝠扇半掩芙蓉面,上樱弥夏微微一笑: “秦君说了,这把火,烧的还不够旺。” —————— 没人知道这一场史诗级的动乱中,东京那位人类诅咒之种去了哪里。 但…… 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无数被诅咒栖息蛊惑了心智的野生异常,在长久地失去异闻五系管理官、那位天克邪祟的天狐首领的镇压之后,狂笑着,撕碎束缚,舒展筋骨,堂而皇之地走入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漫长的镇压和杀戮无法彻底消灭邪祟,只要诅咒之种还存在一天,这个世界上,就会有无数被诅咒气息蛊惑的异常,宛如飞蛾扑火一般聚集起来,只等禁锢一朝解除,便可大杀四方,为祸人间。 ——如今,它们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一股股邪恶的气息,开始在坍塌的屋舍之间游荡。 一双双混浊堕落的眼,带着永远无法满足的贪婪食欲,诡笑着,在一座座建筑废墟中来回搜索、徘徊、追寻。 活着的任何生命,无一例外遭到它们无差别的攻击与撕咬。 没有生命的冰冷物件,则会被它们口中滴答流淌的恶臭涎水腐蚀、溶解,直至变成一摊看不清原貌的残渣,再被无数狰狞的利爪彻底踏碎。 遮天蔽日的邪恶气息凝聚到一起,就连天边皎洁的月华,都仿佛在这股邪气的侵吞下,变得黯淡无光暗淡。 夜风簌簌,林枭怪叫。 在这个注定无法平静的夜晚里,一个个狞笑的影子走出藏身的角落,汇集成一股无人可敌、无人可挡的邪祟洪流,汹涌着,呼啸着,风卷残云一般驰骋过每一个街头,与天边交战正酣的枪魔和玛奇玛的战团分庭抗礼,啸聚一方,各成气候。 至此,一幕夜空,半壁是毁灭、半壁是狞恶。 人间仿佛于此刻坠入地狱,人们仰望天穹,挣扎着、祈祷着,祈盼黎明快些来到,祈祷灾厄速速退避。 在无数人类绝望的抽泣声里,丝丝缕缕金色的信仰,涌入了异常们茁壮而繁盛的信仰洪流,雀跃着、欢腾着,一起涌向天地间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起涌向,某个正在跟小饼干君商量着、准备直捣锁困对方多日的小黑屋所在据点的狐狸体内。 绝境之中,信仰开始沸腾。 然而,当盘踞一方的邪祟鬼群再也无法忍受饥馑,瞪着一双双浑浊的眼珠,将贪婪的目光头像街上奔走救援的异闻课成员、以及等待救援的人类身上时,不详的阴霾开始扩大。 这就是…… 「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是百鬼夜行!!” “天杀的!那个浑身是枪的大块头还没解决,怎么又来一个更要命的百鬼夜行?!他们对魔特异课的公安都是吃干饭的吗?!” “以前异闻课统领东京人与异常事务的时候,好像从来没发生过这么可怕的事……” “是啊是啊!以前异闻课还在维持秩序的时候,哪有这些家伙说话的份?刚一冒头就都被异闻课的警官们带队清理了!连面都不会让我们见到!” “对魔特异课到底行不行啊?不行赶紧换人!我们要异闻课回来!” “对!我们要异闻课!” 人群愤慨,然而身处于最安全的人群中央的一人,却更加愤怒。 飞快调试了一下终端频道,他快速切入异常公安内部频道,大声呼喝:“异闻课听命——放下手中一应事务,拿起你们的武器,协助对魔特异课驱逐枪之恶魔!” “我再重复一遍!异闻课听命——放下手中一应事务,拿起你们的武器,协助对魔特异课驱逐枪之恶魔!” 公共频道里一片死寂。 半晌之后,东京最大的商业街广告屏一阵闪烁,下一秒,橘井成一警视监阴鸷狰狞的脸,便赫然闯入屏幕之中。 很快,无数商场的广播纷纷接入频道,将频道内的一切声响,一字不漏地,全部扩散到了每一处大街小巷。 “橘井警官。” 是异闻课那位秃头参事官的声音。 “——您刚才要求异闻课放下救援任务、加入讨伐枪之恶魔的战斗中去的命令,请恕在下无法执行。” 被枪魔击毁的废墟,很快被后勤支援队清理干净。在土拨鼠工程师们的努力下,崭新的城市正在一点一滴逐渐完善。 在无数拔地而起的大厦之前,是无数异闻课公安沉默的身影。 他们浑身浴血,与面前的百鬼夜行厮杀,竭尽全力捍卫身后民众的安危。 异闻课参事官沉稳冷峻的声音,在街头巷尾回荡。 “——异闻课正在做对的事。” 他说。 “你们必须服从命令!!!!” 橘井成一疾言厉色,怒声斥责。 大屏幕上,他的面部表情短暂失去了管理,一时间,流露出某种近乎狰狞的狠色:“——我是警察厅掌管异常事务处置权的最高官员!我有权指挥异闻课接下来的行动!” 不等异闻课参事官反驳,他飞快大喝道:“异闻课全体成员听令——现在,我命令异闻课权利协助对魔特异课驱逐枪魔,如有违抗命令者,一律按渎职追责!” “……” “……” 安静。 彻底的安静。 无人理会橘井成一的呵斥,就像无人在意他的愤慨和无能狂怒一样。 异闻课参事官的语气淡淡的。 “早川警官已经率领人手加入讨伐队列了。如果您认为这还不够的话,那么,我宣布……” 短暂停顿。 避难所里,无数人将目光投向大屏幕,注视着橘井成一焦躁愤怒的脸,屏息静气,等待着异闻课参事官的下文。 “如果橘井警视监一意孤行,强行要求异闻课放弃救援民众、投入战斗任务的话那么……” “在下以异闻课现任参事官的名义宣布——警视厅警备局警备企划课下辖异闻课,原地解散!” 第220章 婉拒了哈 ——「警视厅警备局警备企划课下辖异闻课,原地解散!」 宛若晴空霹雳一般的断言,几乎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便惊得在场所有异常和异能力者侧目而视。 “……” “……” 所有人与异常皆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间,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出言反驳。 就好像解散一个在人与异常双方之间影响力都极其深远的组织,仅仅只需一句话便足够一样。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没有理会身边部下、与前来督战的对魔特异课公安异样的目光,扩音器里,异闻课参事官嗓音依旧不疾不徐。 “异闻课的来历,在场诸位应该都清楚——异闻课自成立之初,便独立于警方,由当时阴阳世家之首全权掌管。” 无数神色各异的目光,迅速汇集到人群之中、那位出身阴阳世家的异闻一系管理官上樱弥夏的身上。 上樱弥夏面上没有丝毫波动,依旧淡淡含笑。 “——只是,时移事迁,在异闻课成立之后的数百年里,阴阳师一脉逐渐走向没落,异闻课的发展与管理,也逐渐由阴阳师一脉专权,转为阴阳师、人类、异常三方协理。” 蝙蝠扇轻摇,年轻的阴阳师家主长身玉立,坐镇于大[界]最核心的阵眼之上,任凭[界]内魔气横行、体内灵力震荡,依旧没有分毫动摇。 他静静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像树,像界碑,像很多很多年前、阴阳一脉的先贤撑起守护人类火种的结界那样,沉默、坚定,稳如磐石。 异闻课参事官收回目光,语气沧桑。 “如今,阴阳师衰微,异闻课于万般无奈之下一分五系,由衰颓之后的阴阳师独掌一系,人类武装及异能者统领二系,四系五系则由实力强大、立场鲜明的异常参与管束……” “至此。” 他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宣告:“——异闻课内部一应管理事务,尽与人类警方再无半分瓜葛!” “哈?!” 橘井成一发出一声讥讽的笑:“你在开玩笑吧?没有瓜葛?没有瓜葛你们为什么还领着警方发放的薪水?没有瓜葛你们又为什么接受人类警方的领导??” 参事官似笑非笑,提醒:“异闻课只是自治,不是什么可以无酬金驱策的廉价劳动力。” “……” “……” 满目缄默。 夜风凛冽。 但这位曾经陪伴前代异闻课参事官、从腥风血雨之中走出的异闻课现任参事官的语气,却远比今夜寒风来得更加令人心凉。 遥遥眺望着屏幕上橘井成一那张苍白而扭曲的脸,异闻课参事官的语气满是平静。 “如今,橘井警视监既然要威逼异闻课依你所言、遵你所命,我今天便在此宣布,解散异闻课!” “——至此,异闻课诸君皆为自由身,何去何从,悉听尊便,再不受世俗规则的束缚!” “……” “……” 劲风忽止,夜鸦噤声。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结局。 这个结局不占大义,甚至幼稚的有些可笑。 可无人能对此指摘分毫。 这是合理的。 扩音器里,橘井成一“赫赫”的喘息声,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兽,疯狂地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最终却只能徒劳地困在原地无能狂怒。 他想要挣扎,并试图诡辩。 可,当自己的对手率先破釜沉舟,又有什么伦理道德,能够约束对方呢? 答案是。 ——没有的。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对魔特异课这个得势已久、张狂已久的部门,在今夜,打了有史以来最狼狈、最憋屈、最孤立无援的一仗。 …… …… 对于这一场精心谋划的乱局,秦并不如何在意。 不破不立,先死后生。 心照不宣的死水,需要有人豁出一切去打破。已经在诸方势力利益交割下死寂多年的东京,需要一场不大不小的动乱,来彻底打破僵局。 恰好,秦是一个足够冷静的疯子。 也恰好,秦愿意成为,这个或许会遭到无数人唾弃的执棋人。 如今,东京三方混战,异闻课、对魔特异课和枪魔以及百鬼夜行组成的异常军团正打得胶着,为了让被搅浑的水逐渐沉淀,其他有心想要分一杯羹的势力,必定会趁东京守备力量薄弱之际,趁虚而入,抢占先机的。 秦现在要做的,就是阻止其他势力插手东京的自净环节。 漆黑的江户川畔,粼粼波光照耀之下,一黑一白两只狐狸站在河边,沉默着,彼此对视。 被主人随意扔在一边的手机,仍在兢兢业业工作着。 滋…… 滋…… 沙沙的电流声里,清朗含笑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这次可是欠了我好大一个人情啊,秦老师~” 不怎么正经的调笑声从电话那头传出。 电话那头,白发青年推了推墨镜,笑嘻嘻地,一脚将咕噜噜打转的火山口状异物重重碾踩了地底。 “呐呐,见到秦老师的老相识了哦——来吧哈尼,和秦老师打个招呼?” 这么说着,青年保持着脚踩火山口的动作,微微弯腰,将自己的手机递到了对方跟前:“来,快跟我一起说——哈~尼~晚~上~好~~~” 荡漾的尾音。 遥遥领先的精神状态。 白发青年面上笑容灿烂,只可惜,脚下那枚差点被踩扁的倒霉火山头,正拼命扭曲尖叫,破坏了原本还算得上轻松的气氛。 江风微凉,拂过河岸边两只狐狸柔滑浓密的毛发,雪白色的狐毛随着风微微浮动,漆黑色的狐狸毛,却仿佛某种劣质人造皮革一般,僵硬、打结,在夜风中维持着某种相当不自然地状态。 秦显然看见了黑狐的毛发状态。 短暂沉默过后,他错开眼,口中淡淡问:“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五条同学?” 五条同学扬眉,笑眯眯:“还不错。你知道的,烂橘子们一如既往的保守顽固,这一次没派人来查看情况呢~倒是漏瑚君非常捧场哦,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不少小伙伴呢~” “……”漏瑚? 五条悟贴心提醒:“就是诅咒之种成熟夜的时候,跑去你家试图偷崽的特级咒灵之一。至于另一个,当时就已经被你净化成渣渣了哦~” 听对方这么一说,秦大概有那么点印象了。 “新人类也想来分一杯羹?” 说不清是嘲弄,还是轻蔑。 脚尖再次用力,漏瑚还未成型的攻击便再次被打散。迎着对方恐惧又闪躲的目光,五条悟笑眯眯和秦邀功:“漏瑚君可不是这一次行动的主角呢~不过嘛,虽然不是主角,但可我是帮秦老师把万恶的偷崽贩子给捉住了哦!秦老师打算给我什么奖励呢?” “……” 他等了一阵,没得到回应。 电话之外,寂静的江户川边一时陷入了寂静。 两只狐狸四目相对,相顾无言。黑狐一动不动伫立在夜色里,像一座早已死去多时的动物标本。 安静。 麻木。 死气沉沉。 秦望着它,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张了张嘴,涩然开口:“你……” “——和漏瑚同行的还有一个额头有缝线的女人,以及一个自称真人的奇怪咒灵哦!”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五条悟一边恶趣味摇晃着漏瑚的脑袋。试图把对方脑子里的岩浆摇匀,一边在电话那头补充,“那两个家伙、尤其是那个缝线女人,从一开始似乎就不打算从我手里硬闯,在看清镇守东面的是我之后,只留了个不太聪明的负责殿后,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缝线…… 女人…… 血色夜破碎的记忆再次涌上脑海。 秦沉默一阵,快速酝酿了一下措辞。 “有一个好消息,你听不听?” “什么好消息?”白毛大猫显然被激起了兴趣,也不扒拉倒霉壶的脑壳了,半蹲在小山丘上,好奇问到。 “好消息是——你放跑的那个,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幕后大BOSS之一。” 五条悟:“?” 这是好消息??? 如果这种事都能称得上好消息的话…… “——秦老师眼里的坏消息,是什么样的?” “现在就有一个迫在眉睫的坏消息,你听不听?” 五条悟眨了眨眼:“展开说说?” “人在江户川边,凌晨3点,手机还有1%的电,没有充电器,”秦的情绪相当稳定,“啊、现在不到1%了,还有30秒自动关机。” 五条悟惊了:“那怎么办?我现在办理狐狸教入会申请、启动你们的小天才随身电话还来得及吗?” “5。信仰不纯,婉拒了哈。” “那怎么办!我这边可是有超级重要的事要跟秦老师汇报的哎!” “4。” “好吧那就长话短说现在杰那边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3。” “——有人在追查他的下落!不是作为卧底的下落,而是身为「夏油杰」的下落……” “2。” “对方目的暂时不明朗,但根据我这边的情报显示,大概率和天元进化脱不开干系……” “1。” “总而言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下次见面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带一份诸伏君的手作点心多奶多糖不加人生口味啊!” 嘟、嘟、嘟——! 忙音响起。 一秒后,手机自动挂断通话并关机。 晃晃胀痛不已的头颅,秦将一部分注意力从手机上收回,再望向身前那只仿佛自己的影子一样的黑狐时,神色复杂极了。 有遗憾。 有思念。 有不舍…… 但最终,一切情绪最终归于了平静。 秦看着它,语气冷冷:“光说我长进,兄长这些年的长进却也不小。至少每次见面,兄长的行事手段,都比上一次更加阴私卑劣。” 黑狐抖抖耳尖,张开嘴,熟悉的清雅嗓音自黑狐口中流淌而出。 “阿秦这么说,可真叫哥哥寒心。” 秦的眸光沉下,不留情面反驳。 “——该寒心的,是死去之后形象还要被你驱使画皮鬼利用的阿裴。” 秦的目光细细描摹着面前这只无论神态、还是五官细节,都与记忆中的幼驯染别无二致的黑狐,耳边,仿佛再一次回响起对方的声音。 「你看上去很好吃!」上下打量秦一阵,小小的赤狐幼崽如此宣布,「算了,看在你很合本尊眼缘的份上,本尊允许你亲吻我的尾尖;追随吾之脚步……」 后来呢? ——后来对方说了什么呢? 几乎是无可自拔地陷进回忆里,秦有些恍惚地想。 啊,对了,后来啊…… 后来某只中二病大爆发的蓝眼睛狐狸,在话音落地后,就被当时还有些愤世嫉俗的小白狐狸恶狠狠咬了一顿,被重点照顾的尾巴更是差点被薅秃,惹得对方哭爹喊娘跑去找首领告秦的状。 他们因此结缘。 裴说,「虽然狐品不怎么样,但你看上去真的很像肥嘟嘟的兔子……给我咬一口,别逼我翘起尾巴求你!」 裴说,「你脑子里装的都是麦穗子吗???我教了你这么多狐狸小调,你该不会就学会了一首《红蜻蜓》吧????」 裴说,「阿秦的毛色超酷炫!我明天就去换一身黑毛陪你!」 裴说,「做狐狸呢,就要有做狐狸的亚子——阿秦,来,汪一声!」 裴说,「阿秦足够勇敢,但不够坚定,这样可是很危险的。要是我不在,笨蛋阿秦要怎么照顾好自己呢?」 …… 回忆太深太多,一起涌上心头时,难免带来近乎剧痛的酸涩感。 ……难怪人类会说,往事不堪回首。 的确不堪。 ——把已经战死的族人遗容重新复现这件事,祁做的的确不堪。 画皮鬼只是拥有易容能力的中型异常,除非猝不及防之下抢占先机,否则,是绝没有可能在秦这个大妖面前讨到便宜的。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掀翻了黑狐,秦一爪踏在对方心口,微微低头,耳尖压下。 “——兄长今晚做错了两件事。” 狐火腾起,锐利的爪尖缓缓没入黑狐的胸膛,却不见有鲜血随他的动作汩汩涌出。 黑狐哀哀嚎叫,不一会儿,便坚持不住,变回了画皮鬼原本的真容。 “其一,兄长不该让部下伪装阿裴接近我,这是对阿裴为族殉难的亵渎。” “其二……” 鎏金色的眼眸轻轻眯起,白狐意味不明地轻嗤:“兄长消息如此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东京发生了变故,想必在异闻课内,也安插有‘眼睛’吧?” “……” “……” 一片沉默。 躺在熊熊燃烧的狐火最中央,画皮鬼一动不动,像一具业已被烧焦的枯骨,毫无生气。 秦却丝毫不在意。 他的笑意既冷且沉,带了一丝丝诡谲的意味。 “——听说过一个故事吗?大脑其实是意识不到眼睛的存在的,一旦意识到,眼睛就会‘自爆’。” “现在,兄长不妨猜猜看……厚间君的自爆,来到哪一个步骤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0-230 第221章 是人性 分明是实质的火焰,可那些黏着在画皮鬼身上的赤金色火苗,却仿佛海市蜃楼的投影,拍不灭、躲不掉。 就算画皮鬼拼了命挣脱秦的桎梏、跳入江户川中,在冰冷江水的浸泡之下,那些环绕着画皮鬼的狐火,却没有一丝一毫将要熄灭的征兆,附骨之蛆一般死死攀附在它的体表。 静静跳动的赤金色火舌,像极了一朵朵怒放的曼陀罗。 绝艳。 炫丽。 浸满剧毒。 于是,在剧毒曼陀罗的侵蚀之下,不消片刻,江户川之上,伪装成黑狐的画皮鬼惨叫挣扎的身形,就化作了灰烬,散入河水、消失不见。 在冰冷的河水彻底淹没头顶之前,画皮鬼阴毒的眼,正死死盯着河岸边驻足的白狐。 它的语气无比温存: “——阿秦,你再等等哥哥。” “——阿秦,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哥哥送你去见母亲和族人,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仿佛慈蔼兄长对幼弟的殷殷嘱托,温柔,且耐心。 然而,一直到附身的画皮鬼被焚作灰烬,那只被兄长望着、问着、爱着、怨恨着的雪白色小狐狸,却始终没有再回头。 他再没有回头,不去看祁,也不去看那个阔别多年的、再次相逢时却再次毙于自己爪下的经年旧友。 ……就这样吧。 他想。 活在自己每一个腐朽泛黄的旧梦里的,才是故人。 能够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只会是敌人。 …… …… 被体贴又温顺的玄猫同事护送到临时救助营地门口的时候,厚间紧了紧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工具箱,微微笑着,同对方致谢。 “麻烦你了。” 那只玄猫颇为友善地“咕噜”了两声,姑且算作是答复,然后飞快离开了。 由于肉身孱弱、并不适合参加正面战斗的关系,玄猫们在今夜的动乱中并未前往一线,而是散布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担任起搜救员的使命,在满地砖石碎块中,寻找遇难民众的行迹。 也是因此,这一处营地里的玄猫很多,且一个个都是一副行色匆匆地模样,与厚间擦身而过时,身上浓重的灰尘和血味熏的他脸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阿嚏——” “阿嚏!” 从厚间身畔路过的一只年轻玄猫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抱歉地刹住脚步,扭头看向厚间:“我身上的气味呛到你了吗?非常抱歉……请问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喵?” 不比寻常猫咪大上多少的年轻玄猫微仰着头,圆溜溜的猫眼略带愧疚地仰望着厚间,语气软糯,态度诚恳。 啊…… 是一只很有礼貌的小猫咪啊。 厚间推了推眼镜,禽科特有的尖瞳微微闪烁。 他没有立刻说话,可那只年轻玄猫依旧蹲坐在地,高昂着头,还在乖乖等待着厚间的回答。 “你好?”它忍不住再次询问,“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喵。” 虽然是在询问,可玄猫的眼里分明写这一行大字——我想帮你!我想帮你!快来摆脱我帮忙吧! 单纯过头的孩子。 看来秦大人在任期间,的确把这些柔柔弱弱的小异常们保护得很好。 这么想着,厚间微微弯下腰,将怀里的手提箱紧靠着自己腿边,伸手摸了摸玄猫的脑袋,柔声道:“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不用紧张。” “我不是故意不整理自己的个人卫生的,只是刚才太忙了没顾得上……” 大概觉得自己的理由实在太过牵强,年轻玄猫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了一丝沮丧的神情。 它垂下头,情绪稍显低落。 “一定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喵……”年轻的小玄猫喃喃自语,“为什么大家身边都围满了人类,我却只能孤零零在一边看着喵?第一次出任务就差劲到这种程度,我果然不适合做一名异常公安喵……” ——施展耳朵消失术、变成小海豹了呢,玄猫君。 厚间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第一次出任务就面对这样复杂的局面,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揉揉小猫头,他安慰地笑了笑。 厚间的气质本就偏柔和,此刻弯唇一笑,眼角的细纹层层叠叠浮了出来,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令他平添了几分温厚与宽和的韵味。 他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这里,倒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 年轻玄猫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消失的耳朵也一点一点支棱起来:“请说!在下一定竭尽所能喵!” 厚间微笑着,拍了拍脚边靠着的巨大手提箱:“认识这个箱子吧?我是二系的成员,奉管理官的命令、前往大[界]薄弱处进行修补,只是没想到上一秒才刚刚离队,下一秒,就被你们玄猫的其中一只给抓到这儿来了。” 小玄猫闻言,一脸愧疚:“对方或许是把你当成伤员了喵……真对不起,我的族人有时候的确会有些粗心,但他们都没有恶意的喵……” “没事,工作嘛,我理解的,”厚间很温和地摆摆手,“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了,我的修补工作必须得抓紧了——请问,你认识路吗?能麻烦你带路、送我到附近距离[界]壁最薄弱处最近的地方吗?” “路我倒是认识……” 舔舔鼻尖,小玄猫脸上表情却显得有些为难:“可是上司说,没有得到几位管理官的命令,我们是不能私自带人靠近那里的……” “怎么能算是「私自带人」呢?我是接到了修补任务、这才拜托你带我过去的啊!” 年轻玄猫一愣。 厚间刚想再接再厉,下一秒,却感觉自己的腹部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翻翻衣兜,毫无意外地,在里面找出好几包习惯性随身携带的小面包。 厚间:“……” 平静的心湖,在某一个瞬间,荡漾起了丝丝缕缕异样的涟漪。 喉结滚了滚,厚间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借此移开了目光:“……吃面包吗?工作辛苦了,送给你。” 在小玄猫惊喜地一叠声询问“真的吗?”的背景音里,厚间眨眨眼,掩去眼底的情绪之后,微笑着问:“你不相信我的说的话?那要不要打电话向管理官们问清楚?” 这话问的吊诡,因为就算是才入职不久的职场小白也知道,越级向上司求证自己的疑问,是一件相当失礼、且冒昧的事。 因此,小玄猫在端详了厚间一阵,确定对方表情一点都不心虚,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之后,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我带你去,喵。” 厚间微笑了一下,将口袋里所有的面包全部递给了小玄猫。 然后,在对方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他一撑膝盖,缓缓站起身:“走吧,工作要紧。” 小玄猫点点头,有些费劲地将小面包们全部塞进自己的猫咪制服里,然后竖起尾巴,走在前面,哒哒哒地为厚间引路。 “——离这里最近的修复点,是10点钟方向两公里外的一处结界,一系的阴阳师在发现这里的[界]壁皲裂之后就将它封印起来了,说是之后抽时间过来处理喵。” 它如此介绍道。 “这样啊。” 小玄猫点点头。 “那么,那一处结界附近,有一系的阴阳师负责看守吗?” 小玄猫想了想,摇了摇头:“今晚异闻课的人手严重不足,大家都去自己的岗位上工作了,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手能够负责看护封印喵。” “是吗。” “你好像总是在提问,先生,”小玄猫仰起头,看向身侧的厚间,“那么,我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喵?” “当然可以。” 猫咪油亮亮的黑色长尾向前弯曲,尾尖轻轻勾了一下自己被塞的鼓鼓囊囊的异闻课制服:“——你给我的小面包,为什么没有夹心的喵?” 厚间:“……什么?” “你给我的面包,全部都是原味的喵,”小玄猫说,湿漉漉、红艳艳的眼珠像两枚漂亮的红宝石,“为什么不买夹心的?我听猫咪们说,二系警官们吃早餐的时候,总会在吐司里抹一些黄油或者果酱喵。所以,我想,你们应该会更喜欢果酱夹心的面包一点?” “……” “你为什么不说话喵?”小玄猫疑惑,眨巴着眼睛琢磨了一阵,有些忐忑问,“那个、我刚才的问题,冒犯到你了吗?” “……没有。” 厚间轻轻摇头。 光滑的镜片在黑夜中,就像一面镜子,只需要一点点的光亮,就能无比清晰地照出主人目之所及的全部景象。 此刻,厚间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上,便清晰映照出了[界]内交战正酣的双方。 他看见枪之恶魔在夜幕之下逞威,火花与弹片在身周炸出一团又一团的蘑菇云; 他看见玛奇玛力抗枪魔全部仇恨,双手一合一拧,便有一声普通人的惨叫响起,紧接着,枪魔身上便会掉下一大块扭曲变形的弹片; 他看见被一炮轰下高空的天使恶魔、以及从天使恶魔的身后窜射而出的密密麻麻长矛看见狰狞的蜘蛛恶魔爬上枪魔的身体,口器开合,每一口都能啃下一大块金属碎渣;看见电锯魔人链锯轰鸣,在血之魔人的配合下,一来一回将枪魔的身躯切成一块块铁屑…… 无数对魔特异课的公安,借着夜色为掩护,向枪魔发动一次又一次悍不畏死的冲锋。 在那无数道彗星一般划过天空的身影之中,有一道最为耀眼,最为夺目。 ——漆黑的天幕之下,一簇最耀眼、最热烈的赤金色火焰,挥动手里那振宛如长钉一般的魔刀卡斯,将自己生生钉死在了枪魔的后心之上。 早川秋就像他身上缠绕的烈焰那样,毫不迟疑地燃烧,毫不迟疑地挥刀,像是要把自己半生酝酿的血与恨在今夜全部偿还。 滚烫的火焰顺着卡斯切出的伤口涌入枪魔体内,钢铁于是开始沸腾,化为大滩铁水,一部分滴滴答答顺着枪魔的动作蜿蜒而下,另一部分,则在激烈的战斗中飞溅像四面八方,在即将脱离战团时,被一道无形的壁垒阻隔其后。 壁垒默默承受着双方恐怖的战斗余波,看不见的裂痕,随着一声声爆鸣逐渐扩大。 ——对魔特异课的在役公安还算是人吗? 厚间凉太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当和枪魔之间的生死角逐打响第一枪后,那些与异闻课、与秦敌对过,争斗过的对魔特异课公安,却在这一夜,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勇敢与炽烈。 有人管这叫热血。 但这一刻的厚间觉得,有一个词能比「热血」更贴切地形容他们。 “……人性。” 人性。 是人性。 只可惜,在他被主人选中、成为主人复生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时,他的人性,就注定要被舍弃了。 真好啊…… 真坏啊。 错开眼,厚间不再去看[界]内激烈交战的双方。 额角翎羽缓缓浮现,苍白羸弱的“人类”同事微微低头,伸出手,松开一直紧紧搂在怀里的工具箱的同时,指尖慢吞吞地,靠近了贴在自己脚边的年轻玄猫。 玄猫以为即将到来的是顺毛和摸摸,很高兴地呼噜了起来,两只前爪无意识一张一合踩起了奶。 “咪~” 下一瞬…… “——咪嗷!!!!” 第222章 异常事务管理课 哐——! 伴随猫叫而来的,是一声响彻四野的巨大撞击声,以及一个倒飞而出的黑影。 小小的玄猫浑身毛都炸了起来,像一枚大海胆,蜷缩在原地,瑟瑟发抖地望着面前这个大步朝自己走过来的男人。 “……” “……” 一双大手揪住了他的后颈皮,将猫从地上提了起来。 “死了?” 身体悬空,小玄猫蜷缩起四肢,生怕对方下一秒就把自己塞进身边巨兽的嘴里,慌慌张张张开嘴,“咪嗷”地一连叫了好几声。 男人皱起的眉头松开了几分。 他拎着大海胆,上下扫视了几眼,确定对方没受伤后,有些粗鲁地给海胆捋了捋毛,对身边的巨兽评价:“胆量还得练。” 巨兽点点头,看了一眼可怜巴巴直打颤的猫咪,张嘴,给了对方一个“爱的含头礼”。 被巨兽塞进嘴里的玄猫:“!!” 再见了妈妈,我明早可能没办法回家吃早饭了…… 男人照着嘴给了巨兽一个大逼兜:“松开,这是我的同事,你不能养。” 巨兽委屈地哼唧一声,遗憾张嘴,吐出一个湿哒哒、乱糟糟、仿佛被人嗦过的芒果核一般的小玄猫。 只是,虽然嘴上这么说着,男人最终也没有把玄猫松开,而是随手就揣进了自己的制服兜里。 被巨兽一头创飞出去的黑影,这时候也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扶正斜挂在自己脸颊上的黑框眼镜,厚间喉结一动,呕出一口血来,撑着胸口眯眼看了过去: “……瞎子?你没去参战?” 男人、也就是异闻三系的管理官面无表情,没有理会厚间凉太的提问。他转过头,对身边的巨兽说:“箱子。”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他身边的巨兽伙伴却仿佛收到了什么明确指令一般,张开嘴,腹部抽搐两下后,就像是先前吐猫猫头一样,吐出一个糊满了口水的,湿哒哒、黏糊糊的黑色手提箱。 ——正是厚间先前随身携带、看守严密的那一个。 手提箱的箱体被獠牙豁出好几个大口子,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瞎子就从箱子里面掏出了一枚眼熟的仪器。 瞎子凑近端详了一阵。 “灵力振荡器?”他抬眼看向厚间,“哪来的?” 制作工艺如此精妙的振荡器,一旦准确安放在出现裂隙的[界]壁之上,开关打开的瞬间,[界]壁上,原本还能堪堪维持的裂纹就会迅速扩大。 然后,只消片刻,这座纠集了异闻课全部财力与心血构筑出的巨型大[界],就会“轰——”地一声…… 瞬间土崩瓦解。 厚间眼睫颤了颤。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是反问道:“他让你来的?” ——「他」。 一个模糊不清的代词,但在场的两人却都对这个代词所指之人是谁,心知肚明。 瞎子同样没有回答厚间的问题。 只是,就算不说,有些事的答案,却像那个模糊的「他」一样,足够两人彼此心领神会了。 “看制式,是二系三年前集中研发的产品。”往日里惜字如金的三系管理官,难得说出这么长一段话,“——你假借秦的名头、去二系顺了半成品,然后自己改装了它?” “……” “……” 虽是沉默,在这一刻,却形同默认。 一时间,这一处[界]壁裂隙边的气氛沉了下去。 空气冷凝到近乎冻结。 盯着满脸是血、浑身骨头都不知道被自己的伙伴撞断了多少根的厚间看了一阵,瞎子收回目光,继续检查箱子里的其他东西。 灵力阻隔器,寻踪罗盘,光磁追踪弹,强秽性污染装置,降灵1.3版捕兽夹,诱导剂,困魔大阵阵眼及阵盘…… ——都是些针对性很明确的道具。 至于针对的是谁? “……” “……” 沉默了好一阵后,瞎子抬起手,一言不发地,将箱子重重抛给了身边蹲伏的巨兽。 沉重的箱子兜头砸下,巨兽霍地张开了嘴! 喀……! 喀喀喀……! 森白锋利的獠牙迅速合拢,金属质手提箱、连带箱子里装的各色器材器械,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之后,瞬间化为了一堆废铁。 工具箱报废的一瞬间,就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样,原本摇摇晃晃站直身体的厚间,几乎是瞬间便脱了力,面色惨白、瘫倒在地。 汩汩鲜血源源不断从唇角涌出,厚间的脸上,翎羽和尖喙之类的妖相,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瞎子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厚间,眸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他淡淡道。 “——他曾经很信任你。” “……” “……” 像是在等待对方的回答,又仿佛只是在观察对方的反应。 瞎子胸口处的衣物微微一动,一只漆黑的猫猫头从里面探了出来,眼神不安又疑惑地看向厚间,欲言又止。 三双目光直勾勾的注视之下,厚间倒伏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半张脸被血污弄脏,厚间琥珀色的瞳孔静静凝视着苍穹,如同折翼的鸟,静静地、静静躺在大地仁慈的怀抱中,平静等待死神的降临。 厚间不说话,瞎子等了一阵没得到回应之后,也不再多问。 他沉默俯视着眼前的人。 ——他不打算杀了对方。 背叛者是厚间,被背叛的人却是秦。 除了秦,这个世界上,想来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原谅、或者惩罚背叛者。 于是,短暂权衡之后,瞎子指了指瘫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前同事,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带上他,送去禁闭室。” 巨兽点头,迈步,缓慢靠近血泊中的厚间。 它张开嘴,似乎是想叼起对方。 一双染血的手轻轻抵在了巨兽嘴边,无力的推了推。 像是在拒绝。 巨兽微微一愣,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己的伙伴。 异变,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微微扭头,厚间凉太那双逐渐散大的瞳孔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那条奔流不息的古老河流方向。 隔着无尽夜空,他仿佛看见了,某道在江户川畔默默伫立的身影。 “……” 糊满鲜血的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厚间似乎说了句什么。 可是,不等巨兽听清,也不等瞎子反应过来,下一秒,剧烈的能量波动,就以厚间为重心,猛然爆发开来! 轰——!!!!! 轰轰轰——!!!!!!!! 震荡狂暴。 血肉横飞! 当年异闻五系黄金三人组最后剩下的一位成员、深埋在异闻课长达数十年的“眼睛”,在被大脑发现之后,一如民间轶闻那样,以自爆,为自己收了尾、画下了句点。 剧烈的爆炸激荡起无数尘埃。 裂纹密布的[界],在承受了自爆的第一波能肆虐后,仅仅只是微微波荡了一瞬,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它依旧存在,依旧伫立,将战火纷飞的枪魔讨伐战战场,和土拨鼠工程队们勤勤恳恳重建的城市隔绝开来。 一如自爆没发生前一样。 有什么没变。 但又有什么,在时间流逝之下,发生了变化。 ——爆炸中心处、那些胡乱飞舞的烟尘,在某一个瞬间,忽然被一束猝然而至的灿烂光束,静静照亮。 一束过后,紧接着又是一束…… 长夜不知天将亮,万千流火落人间。 像是过去了好久好久、又仿佛仅仅只是眨眼之间。 当浑浊深黑的夜幕被无数金光撕碎,遥远的天边缓缓泛起了一抹壮丽的金红时,[界]内激烈的战斗如同阴影,便随着日出一道、消匿无声。 ——天,终于亮了。 …… …… 三日之后,东京日报,几行标红放大的醒目字体,赫然出现在了民众视线之中。 《不信谣不传谣!异闻课解散一事系谣传,切勿轻信!》 《警察厅警备企划课异常事务负责人橘井成一,于昨日晚20时宣布引咎辞职》 《关于重审异闻五系副官言语挑唆、引发多名同僚恶性斗殴事件之报告》 《建制革新!对魔特异课正式更名异常事务管理课!》 《前异闻课参事官宣布,将出任新异管课参事官!双课合一势在必行!》 “……大概就这么多。” 念完今日新闻后,合上报纸,粉发眯眯眼的清纯男大抬起头,非常自然地向沙发上躺着的人影伸出手。 人影:“?” “没钱了,”眯眯眼男大沉稳陈述,“买报纸的钱,还是早上替你买面包补的零。” 人影:“……” 眯眯眼男大非常简洁地表达自己的诉求:“烟没了,需要补充。还有情报活动经费。” “……” “……” 愤然从抱枕上抬起脸,人影一脸气急败坏:“——你们FBI已经穷到要赖在别人家里蹭吃蹭喝了吗?!” FBI的现任成员、如今化名东大在读研究生“冲矢昴”的赤井秀一警官面色坦然,沉声道:“我是来卧底的,没用FBI的身份。” “但你卧底身份已经暴露了!!” “嗯。”赤井秀一沉稳点头,“所以我不能回黑衣组织。” 人影:“?” 压平了一双飞机耳,白发男人几乎要被对方气笑了:“不能回黑衣组织,所以就跟我回我家??你们FBI的王牌搜查官都是一次性消耗品,任务结束之后坚决不回收是吧??” 一次性消耗品君不置可否。 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未读简讯后,冲矢昴说:“詹姆斯应该已经把我的生活费打进你的账户里了,就在一个小时前。其中一半作为我的住宿费,剩下的希望你能交给我,作为我接下来在日本活动的情报经费。” 秦:“?” 秦:“这是生活费的问题吗??” 略微思索,冲矢昴很快补充:“朱蒂已经在帮我补办日本入境签证了,办下来后会邮寄到你这里,还有我的驾驶证、保险合同之类的身份证明。” 秦:“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现在不是在和你——” “还有十分钟到八点,”冲矢昴熄灭手机屏幕,扫了一眼某只狐狸就差被裹成木乃伊的身体,相当自然地说,“快到起床时间了,等下我会帮忙送孩子们去学校,下午卡迈尔会帮忙接他们回来。” 秦:“……” 冲矢昴重新伸手,摊开掌心,看向沉默不语的狐狸:“买烟。” “……” 啪——!! 一沓面额不小的纸币,被狐狸重重拍在了清纯男大的手心里,力道之大,差点把赤井秀一的手骨砸断。 收回手,清纯男大若无其事地甩了甩,跟自己的临时房东报备:“晚点回来。中午你要吃什么?” 然后,不等秦回答,冲矢昴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抱歉,我忘了,我现在暂时只学会了咖喱牛肉饭。” 秦:“……” “……我的那份多放米饭,不要肉。” “好的,秦先生。” 第223章 你食言了 解决了租客的待遇问题之后,秦从沙发上慢吞吞爬起来,开始尝试给自己拆绷带。 左一圈右一圈的绷带缠的很结实,层层叠叠压在皮肤上,如果秦当真是人类重伤员的话,这样的包扎手法,对于外伤止血、固定伤口是很有效果的。 可惜秦不是。 指尖仔细摸索着绷带、寻找绷带的打结点,秦的脑海里,却是浮现出自己刚回警察厅时发生的场景。 …… 那个时候,对枪之恶魔的讨伐战已经结束,枪之恶魔死亡,玛奇玛力竭,早川秋重伤,其余的,诸如电次、帕瓦、天使恶魔之类的魔人或恶魔,虽然一个个的也都受伤不清,但在饮下后勤治疗人员准备好的人血之后,伤势很快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于是,这一场战争结束之后,唯一被横着被抬进病房的,只有一群人里唯一的纯血人类,早川秋。 外敌既已肃清,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内政了。 在所有人有目共睹之下,枪魔来临之初,对魔特异课就装聋作哑,避战不出,听凭枪魔肆无忌惮地推倒房屋、攻击民众。 绝望随着哭声和惨叫声飞快蔓延。 在整个东京都将化作一片废墟之际,无数道狰狞可怖的身影,踏着夜色,从远方风尘仆仆地赶来。他们挖开废墟、阻挡落石、营救难民,在带来安全与希望的同时,也带来了救命的[界],和一群操着陌生口音的、勤劳勇敢的土拨鼠工程队。 之后,大[界]立起,[界]外的城市开始重建,而那群沉默已久的对魔特异课的公安警察们,终于出手抵抗枪魔。 对魔特异课履行职责、驱逐一应作乱恶魔,异闻课协助民众避难、清理战场……一切似乎都在开始朝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 百鬼夜行发生。 ——在无数普通人类生命安全遭到百鬼威胁的时候,正面战场受挫的对魔特异课不顾一切,要求异闻课放弃救援民众、抵抗百鬼,全力加入到对枪魔讨伐战的正面战场上去。 很难评价这条命令的对与错,因为,一旦正面战场最终失守、枪之恶魔重新肆虐人间,受难的对象,也还会是这些在百鬼夜行中绝望等死的柔弱民众。 如果橘井成一再多说几句,如果留给民众去思考、去揣摩的时间再多一点,也许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就不会是橘井成一引咎辞职、对魔特异课改名后被原异闻课兼并…… 可惜事情没有如果。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异闻课的参事官语出惊人,当即解散了异闻课,要求异闻课散入城市,积极抗击被诅咒气息污染的百鬼、竭尽全力救援受难人员。 历史不会同情弱者,但是旁观者会。 在这一次的博弈里,被审判、被孤立、被排挤的异闻课,却无比坚决地站在了成千上万无辜受难的民众一边。 从一开始的千里奔袭支援东京,到战斗打响之后全力救援遇难人群,再到最后被逼无奈,宁愿解散自身、也要违抗命令继续救援民众……大众舆论,在这一次,终于倒向了异闻课。 战后总结清算之际,早已被排挤出权力最中心、如今甚至已经自行解散的异闻课,并未获取参会资格。 但,不要紧。 因为,一通突如其来的接警电话,直接,就将端坐在会议室主座的橘井成一匆匆叫走了。 ——那是一通举报电话。 与他掌管的异常事务无关,橘井成一被人实名制举报,内容不是罔顾公民生命财产安全、贪生怕死避战不出,或者逼迫友方部门战时解散,而是「涉嫌买凶间接谋杀警视厅在职警员」、「涉嫌蓄意谋杀」、「涉嫌违规利用职权为他人牟取非法利益」、「涉嫌非法进行间谍活动」。 桩桩件件、条条框框,全是足够让人万劫不复、政治生涯就此走上末路的弥天大罪。 于是,警察厅震动,警视厅彻底沸腾。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会议中途被叫做,接受公安、警察、监察部门共同审查的橘井成一身上。 警察厅公安要员涉嫌犯罪这事,造成的影响属实不小。 要想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本,应该要花费几个月甚至数年的时间,但这一次,仅仅只是一天之后,一切成有效证据和证人,就悉数浮出了水面。 首先,是「间接买凶」。 根据被害人伊达航警官的证词,五年前,在轰动警视厅上下的「血红港口」事件中,警视厅收到了港口即将尽心大规模军火交易的秘密情报,然而赶到时,却遭到敌方伏击,损失惨重。经多方查证、以及两位警察的实名制举报,警视厅方面,最终以出卖国家机密信息、危害公共安全秩序、贪腐渎职等多方罪名,收押了一位当时在任的警视厅要员。 事情本该就此落下帷幕,只是,谁也不曾想——四年之后,在曾经参与调查这件事的伊达航警官结束外勤、准备返回警视厅的途中,竟然遭遇了一辆小货车的蓄意撞击和碾压。 车祸发生后,伊达航警官幸运地毫发无损,小货车司机却当场身亡,车祸来由无法考证,最终以意外匆匆收尾。 但,经过伊达航警官持续一年的明察暗访,最终,伊达警官,及同行的萩原、松田三位警官一起,顺利锁定了小货车司机家属。经合法问讯,他们得知,一年前,有人曾花高价雇佣司机恶意撞死伊达航,并在事后为司机家属支付了一大笔封口费。 根据伊达警官提交的封口费发行序列、橘井成一警视监一年前个人账户的流水走账、以及司机家属提供的录音证据,橘井成一「涉嫌买凶间接谋杀警视厅在职警员」的罪名,就此坐实。 接下来,是「涉嫌蓄意谋杀」。 一年前,东京米花町某街头,发生了一起坠楼伪造自杀案件,目击者和报案人,是一名路过的小学生。 接到报案后,搜查一课迅速介入调查,很快查明了死者的身份,并意外获知,这名死者,其实就是五年前轰轰烈烈的警视厅要员渎职案中,因最终却因证据不足、被迫当庭释放的嫌疑人之一。 只是,死者身份虽然查清,但由于坠楼附近监控摄像头损坏,加上深夜时分、行人稀少,周围除了报案人外,再无其他可取证的目击者,取证艰难,因此,案件的调查很快陷入了僵局。 由于落点不符合跳楼自杀,该案件最终被列为他杀伪造自杀的高智商犯罪,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案件主要负责人松田警官却提议——解剖坠亡死者尸体,寻找案件线索。经过一番周折,警视厅最终与死者家属达成一致,将死者遗体送往医科大进行解剖。 解剖结果不出所料,系高处坠落导致颅底骨折、颅脑损伤及内脏出血,浑身多出一次性暴力损伤,是很典型的高坠伤。 但,有些奇怪的是,当医科大的负责人根据松田警官的要求、提取了死者指甲缝里的血污之后,意外地,在其中发现了不属于死者自身的DNA和皮肤组织。 经过多方对比之后,死者指甲缝里的DNA始终未能匹配到真正的主人,案件因此搁置。直到一年后的今天,在橘井成一警视监被请入讯问室配合调查的时候,案件主理人松田阵平警官却忽然提出,想要提取橘井成一警官的DNA进行比对。 此言一出,登时引发特搜部上下震动。然而,更令特搜部震惊的是,六个小时后,科搜研那边发回的报告上称,橘井成一警视监的DNA样本,与一年前高坠死者指甲缝里的DNA样本确认一致。 当松田警官拿着报告,询问橘井成一警视监手腕处存在的陈旧性抓痕来历时,橘井警官选择了回避。 ——至此,一年前的高坠他杀案真相大白。 至于橘井警视监的第三条罪名,「涉嫌违规利用职权为他人牟取非法利益」,说来起源也是一个巧合。 一年前高坠案的目击者、米花町见义勇为十好公民江户川柯南小朋友,近期与亲友一同前往江户川公园露营。在露营地附近的一处灌木丛里,江户川小朋友意外发现一具已呈现白骨化的成年男性遗骸,根据其随身物品判断,该男子死亡已有近30年。 报警之后,警方迅速封锁了现场。根据江户川小朋友提供的、在附近废弃的田鼠洞里发现的死者钱包可知,死者系三十年前失踪的对魔特异课高层参事官,也是对魔特异课内部仅有的几名人类官员之一。 死者死亡时间已久,尸身俱已白骨化,警方很难根据尸体情况判断死因、追查真凶。就在带队赶来的目暮警官一筹莫展之际,被人类抄了家的田鼠异常却站了出来,表示自己目睹了当年发生的一切,并表示愿意让遗忘恶魔花江警官搜查自己的记忆,辨明真伪。 花江警官很快赶到,在全透明的公开环境下,搜索了田鼠异常的记忆,并从里面提取了几个关键线索。有了线索支持,很快,沉睡的小五郎大显神威,在短短三个小时内,迅速破获了这一场横跨三十年的谋杀案,犯人不出意料,就是那位光风霁月的橘井成一警视监。 根据案情复盘,被害人含冤惨死数十年、直到化为白骨才被露营者发现,究其原因,竟然仅仅只是橘井警视监需要一个听话的、好拿捏的对魔特异课掌舵人,但被害人刚正不阿,并不愿意听从橘井警视监的命令,于是惨遭杀害。 在杀害这位正直的人类参事官之后,橘井警视监迅速扶植了现任对魔特异课参事官。在现任参事官的无脑支持下,原本为守护人类而战的对魔特异课,逐渐成为了橘井成一、以及和他统一战线的玛奇玛的一言堂,不断迫害不受掌控的异常、排挤异闻课,并在此期间谋取巨额赃款。 到此为止,「涉嫌违规利用职权为他人牟取非法利益」这项罪名,也在一夜之间,被狠狠按死在了橘井警视监的身上。 最后一句,举报电话里提到了「涉嫌非法进行间谍活动」。 比起前面几条震撼人心的罪责,这一条,警界内部却已经多多少少有了预感了。 最近的东京,实在是动荡难安。 先是热带乐园发生枪击案,异闻五系管理官秦遭到枪击、落水之后下落不明,紧接着就是橘井成一警视监所住医院遭到劫持,与橘井警视监交换身份的保镖不幸被劫,尸体最终在远郊一处悬崖之下发现。 橘井警视监指责此番刺杀中,秦警官临阵脱逃、置乐园中千百民众生命安全于不顾,并当众宣称警察厅内部有敌方卧底进来的内鬼,否则敌人不可能精准找到自己的替身,并趁守备警力全部赶赴热带乐园支援、医院守备空虚之际劫持了自己的替身。 以此为突破点,橘井警视监开始攻讦异闻课,迫使秦的副手停职隔离、异闻课声望大跌,狼狈离开权力中心,且在警界内部掀起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抓“鬼”行动。 这一切原本都按照橘井警视监的计划进行着,直到枪魔降临,对魔特异课仓促对敌,异闻课不听指挥、当场解散,事后凭借社会舆论重新夺回民间的话语权。 再然后…… 坠海失踪三月有余、至今仍然生死不知的前异闻五系管理官,秦知也秦警官,在橘井警视监被举报传讯之后的第二天,便满身狼藉、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了警察厅的大门外。 秦警官回来了。 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流亡在外的这三个月里,秦警官利用随身携带的卫星针孔摄像机和录音笔录下的,橘井警视监派人追杀自己的全部音频资料。 撑着最后一口气,交出自己手上掌握的全部物证材料之后,在警察厅警员小心翼翼地搀扶、以及门外围观民众眼含热泪的注视之下,这位英勇的、正义的、伟大的、无私的、遭受了橘井一派势力非人对待的可怜警官咧开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然后当场吐血三升,两眼一闭,栽到了地上。 此时无声胜有声。 于是,枪魔讨伐战落幕后的第三天,秦警官重伤回归、橘井成一警视监引咎辞职、异闻课兼并对魔特异课并改名异管课,以及异管课内部管理大权悉数落入自己的前身、异闻课的几位管理官手里的消息,就在无数媒体记者的宣扬下,如纸片一般,浩浩荡荡飞向了四面八方。 …… 回忆结束,英勇的秦警官低头,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身上的木乃伊同款典藏皮肤,半天没摸到绷带打结点。 “小哀的包扎手法到底是跟谁学的?包成这种程度,完全没办法自己解开嘛……” 他小声嘀咕。 “——没办法自己解开,包扎的目的就达到了,不是吗?” 清清冷冷的女声,自门边响起。 木乃伊狐狸浑身一僵,脑袋一格一格转向玄关,下一秒,就看见背着书包、神情冷淡的茶发少女,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手机上的半个粉海豚挂扣。 “你没有保护好海豚。” 语气平静地,秦听见少女如此对自己说。 “——你食言了。” 第224章 你到底还在愧疚什么? 水红色的狐狸耳朵一下子就耷拉了下去。 面容妖冶的男人眼角垂下,低头看着手里的海豚,低声说:“是……对不起,我食言了。” 话落,他小心觑了一眼隔壁家幼崽的神色。 见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之后,秦犹豫了一下,将粉海豚挂扣·战损版从手机上取下来,轻轻递给对方,问:“这个,你还要吗?” 灰原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毛茸茸的耳尖微不可察地一弹,秦说:“你不要它的话,我就留它在我的庭院看家了。” “……什么意思?” 灰原哀一怔,眼底神色几经变换之后,落在只剩下半截的粉海豚上时,变得有些迟疑不定,“这孩子……成为异常了吗?” 秦点了点头。 “是付丧神,只是目前还有些虚弱。再养几年,说不定能从钥匙扣里面走出来。” 顿了顿,秦旧话重提:“它替我挡了一击,救了我一命,是我的救命恩……豚?总之是我没有保护好它,让它现在只剩一半、不如之前的完整好看了。如果小哀不想要它,我就留它养在身边。” 灰原哀不答,抬手,接过了那枚粉海豚钥匙扣。 战损版钥匙扣,的确不如刚拆封时可爱,表面粉嫩的涂装被灰尘和鲜血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哪怕事后,秦小心地一遍遍清洗过,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在缝隙处留下了洗不去的痕迹。 食指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海豚的脑袋,灰原哀垂着眼,仔细将其挂在了自己的手机链上。 只剩半截的海豚挂链挂在手机上,一眼看去,觉不出可爱,只有一种让人浑身鸡皮疙瘩狂冒的诡异和不协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总觉得,在被挂到灰原哀手机上的一瞬间,灰扑扑的粉海豚挂扣,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后,灰原哀抬起眼,看向秦,语气淡淡道:“当初说好了,只让这孩子代为保护你一段时间。现在,任务达成,这孩子也该回家了。” 闻言,秦轻轻点头,也没有多做挽留。 他刚想叮嘱对方一些和异常相处的注意事项,下一秒,却是感觉眼角一花。 紧接着,被层层绷带裹紧的胸腹处,便蓦地传来一阵剧痛。 “唔、咳咳……阿岚!” 跟个小炮弹似的冲出房门、一头扎进了家长怀里的阿岚动了动,还不等进行下一步动作,就被紧跟其后的新增房客冲矢昴先生劝住了。 “——不可以哦,阿岚小姐。” 目前暂且客串管事的冲矢昴温声提醒:“秦先生身上有伤,您这样冲撞秦先生,很有可能会导致伤口裂开的。” 阿岚抖抖耳朵,没理他,又把脸埋在秦怀里,用力蹭了蹭。 秦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摸摸崽崽的耳尖,断断续续地笑:“咳……做噩梦了吗?怎么一早起来就这么黏人啊。” 不等阿岚吱声,冲矢昴身后,一道幽幽的声音忽然响起。 “——阿岚,你洗漱完之后,为什么擦脸毛巾完全没有湿啊?” 怀里的狐崽忽然浑身一僵。 感受到湿润的触感在胸口处蔓延,秦眯眼,低头,把还在心虚蹭自己的狐狸崽崽从怀里拎起来。 “坏孩子,拿我的胸口当擦脸毛巾?” 狐狸崽崽蹬了蹬小短腿,冲拆穿自己的小伙伴柯南呲了呲牙,然后又冲家长狗腿地嘿嘿傻笑了两声。 秦也没有真生气,敲了崽崽一记脑瓜崩后,抱着崽仔细端详。 ——阿岚现在状态已然大好了,之前在悬崖上透支的力量、被狐火误伤的创口、以及被某人打伤的身体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已经可以自由切换狐狸形态和人形态了。 唯一一点不太妙的,就是狐狸崽崽很记仇,对某人当初射伤自己家长、之后又动手打伤自己和小果冻的行径大为不满,在某人堂而皇之搬进家里之后,一直没给过对方好脸色,甚至还在私底下撺掇庭院里的家养异常们一起孤立对方。 ——具体做法是,在对方从自己面前路过的时候,甩给对方一个大白眼和后脑勺。 嗯…… 很温和的孤立行动。 效果不是没有,只能说聊胜于无。 只不过,目前看来,被孤立的正主看起来似乎也不太在意就是了。 将拎在半空的小狐条从秦手里接过,冲矢昴拿出自己的手帕,很温和地给小朋友擦干净脸上的水珠,然后对秦说:“先吃饭吧,等下还要送孩子们去上学。” 秦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在柯南的搀扶下,坐上昨天某人亲送过来的升级款电动轮椅。 腰间微微一动,像是被什么人轻戳了一下。 秦低头,对上柯南纠结的眼睛。 “……那个人,要一直呆在家里吗?” “你不欢迎?”秦反问。 柯南抿了抿唇,神情难得严肃:“那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很危险,我担心,他的出现,可能会给你和阿岚带来麻烦。” 秦一愣,随即抬手,用裹成粽子的爪子轻轻拍拍二崽的头。 “放心吧,最大的麻烦已经被小手解决了。”指辛辛苦苦把人从小黑屋里捞出来这件事。 趴在阿岚头顶的小果冻闻言,举起一根触手,有气无力地冲柯南挥了挥。 柯南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心里却想,自己还是应该把对方的一举一动盯紧一点,省得一家的傻白甜被坑了还不自知。 唉…… 心累。 心事重重地吃过早餐,柯南、阿岚和灰原哀挥别了秦,跟在冲矢昴的身后,乖乖上了对方叫好的计程车。 阿岚还是不太高兴,横挑鼻子竖挑眼地,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你没有自己的车吗?为什么要打车?感情不是自己的钱,花着不心疼是吧?” ——不出意外的话,这只记仇又小气的小狐狸指的,应该是秦出门前又给冲矢昴塞钱的事。 秦那时候叮嘱他:“放学接孩子的时候,记得给他们带点吃的。正在长身体呢,别饿着了。” 冲矢昴笑着应是。 此时此刻,面对房东家幼崽的质问,冲矢昴若有所思,笑道:“岚小姐说的对,没有载具,平时活动的确不怎么方便。非常感谢您的提醒,我之后会考虑购置一辆代步车的。” 完全没想到对方态度竟会这么好,阿岚愣住,两只大耳朵一动一动的,看上去很是无措。 柯南忽然说:“昴先生会开车吗?” “略懂一二。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柯南看向后视镜,不确定对方眯着的眼里藏着什么样的神情,“只是在想,昴先生会开车的话,以后有些事就方便很多了。” ——就比如,开车载自己追踪犯人什么的。 大概猜到柯南心里在想些什么,冲矢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温和一笑,说:“我的车技还算不错。等秦先生伤愈、如果想学车的话,我也可以帮忙的。” “那就多谢了。” “不客气。” …… …… 冲矢昴那边带着三个孩子岁月静好,秦这边却迎来了三位、啊不,是四位不速之客。 咣当——!! 虚掩的大门被人一脚重重踹开,下一秒,两个眼下挂着黑眼圈、浑身怨气堪比男鬼的警官先生,就大踏步走进了庭院,身后跟着面露无奈之色的一男一女。 “松田……” 伊达航迟疑了一下,劝:“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阴湿男鬼松田阵平扯动唇角,阴恻恻地笑:“咱们伟大的秦知也秦大警官连死都不怕了,我只不过踹一个门而已,他还能气死不成?” 伊达航一哽,不吱声了。 身侧的娜塔莉悄悄拉了拉男友的衣角,等对方弯腰、附耳过来之后,小小声说:“我们就这样过来,不会打扰秦教官养伤吗……?” 伊达航还没说话,前面的阴湿男鬼二号就缓缓转过头,语气幽幽:“秦教官是不需要养伤的——你知道吗?秦教官其实是假面超人,而超人是无所不能的,超人怎么会需要养伤呢?” 伊达航:“……” 娜塔莉:“……” “所以我们今天是来——?” “——探望为这次两课合一做出巨大贡献的秦知也秦警官啊!顺便,再慰问一下这位不怕牺牲、敢为人先的年度感动东京十大人物之一的医院VVVVIP级客户,英勇无畏的秦知也秦先生。” 这个语气…… 伊达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同情。 ——秦老师,您多保重。 四个人都是这座庭院的常客,因此,哪怕四人暴力破门而入,庭院里值守的小异常们也没有惊慌,很开心的挨个和他们打着招呼。 “松田警官早——” “娜塔莉小姐贴贴~好久没来了,我好想你噢!” “要尝尝新鲜出炉的曲奇饼吗?绝望主妇味的,超好吃哒!”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穿过庭院过后,一行人身上怀里就挂满了各式各样小异常们塞过来的礼物。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咣当——!! 梅开二度,无辜的房门再次被人一记飞踢狠狠踹开。 沙发上的秦还在跟绷带作斗争,下一秒,面前就多了两位气势汹汹的警官先生。 “——秦知也!!” 一声怒喝。 无需抬头,就冲这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称呼,秦就可以料定,自己的面前,有一位愤怒的松田警官正对自己虎视眈眈。 狐耳不受控制地撇向脑后,秦故作镇定,微笑欢迎:“来的好早,今天不用上班吗?啊、还没来得及感谢你送的电动轮椅呢,有了它,生活真的方便很……” “秦知也,你混蛋!!” 胸口一紧,下一秒,秦就连狐狸带绷带一起,被盛怒的松田警官从沙发上提了起来。 劲风起。 秦感觉自己的左边脸侧传来一阵闷闷的痛,紧接着,整个人就朝着另一侧歪倒了下去。 “唔、……” 他闷哼了一声。 “——你当初告知我这个计划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说「这个计划很安全,风险绝对可控」!” 凫青色的眼睛里透出一抹狠劲,松田阵平一扬手,一枚隐隐有些融化倾向的、弹头沾满血迹、周身铭刻着奇怪花纹的金属弹片,就叮叮当当地被他狠狠摔在了地上。 “摩天轮上你中了一枪,这是昨天医疗部的人从你肩膀里挖出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吗?” “……退魔弹。” 秦说,语气含糊之余,同时感觉道左边脸颊内侧的口腔肉有点刺痛,应该是刚才不小心咬到了。 怒极反笑,松田阵平把人提到面前,一字一句道:“你还知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个鬼东西在你身体里留了整整97天?!” “秦知也,你知不知道,但凡你再晚回来几天,这鬼东西就会直接化在你的身体里,把你的骨头、你的血肉一点一点全部侵蚀成空腔?!” 退魔弹,异闻二系倾尽全部经费和心血,钻研十数年,终于弄出来的大杀器。只要子弹进入异常体内,其上镌刻的阵法就会迅速开始运作,阻隔力量流动、镇压机体自愈,如果在力量耗尽之后仍未被取出,就会自动融化,拖着被它命中的宿主一起化为飞灰。 “秦知也,”猛得喘了几口粗气,松田阵平居高临下看着他,半晌后,问,“你就这么想死吗?” “——秦知也,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去死吗?” 鎏金色的狐瞳恍惚了一瞬。 秦张了张嘴:“我没……” “秦知也,你是个懦夫。” 松田阵平原本愤怒的、暴躁的语气,在这一刻,忽然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秦,一字一顿说: “——你是不是觉得,为了帮他们复仇、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以一个英雄的性腺慨然赴死,是一种赎罪,是你给自己的解脱?” “……” “秦知也,你根本不是不怕死,你就是想死——你是当年那一场悲剧的唯二幸存者,你不敢也不能自杀,所以想要用意外当借口寻死,是不是?” 他说,并再一次强调。 “——秦知也,你是个懦夫。” “……” 秦沉默不语。 旁边沉默许久的萩原研二,忽然开口:“阿岚往前走了,箐姐也往前走了,甚至于那位死而复生的祁警官,也走入了自己命运的河流、往前不断行进——困在原地的只有你,只有秦老师的时间,还停留在那个夜晚。” “秦老师。” 萩原研二问他。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秦老师,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你到底,还在愧疚些什么呢?” “……” 秦没有说话。 按在秦肩膀上的手被一点点攥紧,松田阵平的眼睛里,倒映出秦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孔。 他握着秦的肩膀。 明明看着的是秦,询问的也是秦,但身后的三个人却总觉得,松田阵平这一番话,似乎并不只是说给秦听的。 可是…… 还会是谁? 除了秦之外,还能有谁呢? 松田阵平看着秦的眼睛:“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五十年了,半个世纪的追思,你背负的一切、你所做的一切,已经对得起他们了。” “五十年的时间,你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秦知也。” 松田阵平说。 “现在的你如果死了,那么,你对不起的、你应该愧疚的,不是五十年前拼尽全力护你离开战场的同族,而是现在这些信任你、追随你、把你的决策和命令当成奋斗目标的、舍弃一切为你而战的,异闻课的所有人。” “你要对得起我们,秦知也。” “……” “……” 一室沉默。 仿佛知道房间里的几人正在谈论令人不愉快的事,庭院里,原本叽叽喳喳吵闹不断的小异常们,此刻也都纷纷闭了嘴,老老实实蹲草丛里,不敢吱声。 就在气氛逐渐降至冰点之际。 冷不丁地,秦抬起眼。 “——我买了一部新手机。”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将沉重的气氛,一整个扭曲到了奇怪的地方。 松田阵平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了句:“……所以?” “我还补办了一张新电话卡。” 松田阵平:“??” 秦解锁了自己的手机,慢条斯理地,打开了邮箱界面。 他把手机转过来,对着面前几人。 “——道理我都懂。所以,是谁给我报名《异常异常向前冲》的?” 第225章 祝您生活愉快 “——你给我报的名?” 轮椅咕噜噜,滚到松田阵平面前。 松田阵平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看秦:“我让你一个半瘫去跑那玩意?就为了一个破冰箱?是你穷疯了还是我穷疯了?” 秦觉得有道理。 于是,轮椅咕噜噜滚到了萩原研二面前。 “你报的名?” 萩原研二一抹眼角,声情并茂地就开始哭:“——在秦老师心里,研二酱难道是一个会莫名其妙搞抽象、悄悄给人报名奇葩运动塞的人吗?!呜呜呜好伤心,难过到不能呼吸了……” 秦沉默一阵,听得某人虚伪但超大声的假哭,出于良心作祟,最终还是把涌到嘴边的“你难道不是吗?”给咽了回去。 ……算了。 萩原同学虽然日常缺德,精神状态相当美丽,日常不定时发疯发癫创飞所有人…… 但,至少,应该不至于坑到这种程度。 ……吧? 警觉地盯着萩原研二看了一阵,确定对方目前似乎并没有要发癫的前兆之后,秦这才松了口气,开着轮椅,来到了伊达航和娜塔莉的面前。 这一次,不等秦发问,伊达航就弯下腰,很主动的问:“这个活动,是报了名就一定要去参加的吗?可以替赛吗?” 一旁的松田阵平闻言,凑近插话道:“这算作弊啊,班长。” “不然怎么办?”伊达航有些无奈地摊手,“难道真让秦老师开轮椅去跑那个反人类赛道吗?绝对会掉下去的吧?” 这倒也是…… 刚回来没两天,一身的伤口都还没来得及愈合呢,这要是再掉水里泡一回,某人的医院VVVVIP账户等级恐怕是又要升级了。 欣慰地拍拍伊达同学的肩膀,秦在心头的怀疑目标名单上,把伊达航的名字划掉。末了,看了看一脸纯然担忧的娜塔莉,秦想了想,又把娜塔莉的名字也给划掉了。 嫌疑人名单急剧缩水,最终,锁定在了某两位行踪成谜的法外狂徒身上。 只是,这种时候,显然不方便当面向法外狂徒求证,秦于是转开话题,和三位在职警察讨论起了近期工作方面的事。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秦问。 “秦老师是指哪个方面?”萩原研二推着人回到沙发上,落座,“如果是问个人未来职业规划的话,目前来说,我和小阵平暂时还没有再次调职的打算。搜查一课就很好。” “说起这个,当时还没来得及问你——当时为什么突然从机动队调走了?之前不是说,很喜欢排爆警察这份职业吗?” “有很多原因啊——” 萩原研二拖着尾音,慢吞吞地笑了一下。 秦这个时候,正在操纵狐火烤干胸口处被蹭上的水渍,萩原研二见状,也伸出手去,有些好奇地想要触摸那一团团欢快跳跃的赤金。 “烫。” 秦握住了他的手。 不知道秦老师具体做了什么,总之,片刻后,等秦老师再松开他的手时,已经不再阻止他靠近自己的狐火了。 “——可以吗?” 萩原研二明知故问。 秦瞥他一眼,屈指,弹出一小团火苗,挥了挥手,不是很有耐心地驱赶业已成年的大崽:“一边玩儿去,别烦我。” “还真是无情啊,秦老师——我们今天可是专程过来探望你的耶——” 嘴里虽然这么抱怨着,萩原研二却也不生气。 笑眯眯地答应一声,他抬起掌心,接住了那一团向自己飘浮而来的狐火,抱着小火苗,愉快地滚到一边去了。 现在的狐火已经不烫了,摸上去暖融融的,像冬天里质量超棒的取暖器。 当萩原研二的指尖触摸到狐火之后,那团火苗就像是被挠到痒痒肉的小动物,非常快地扭动了几下,张牙舞爪地含住了萩原研二的手指。 “——当初会接受机动队的邀请,一方面是的确对拆弹和机械拼装很感兴趣,但是绝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不想和小阵平分开。” 萩原研二说。 秦控制着狐火,随口问:“那现在呢?” “现在的话……”“啪”地一下猛然合掌,萩原研二将狐火火苗一下子拍灭,“现在,我已经有了更具体的,对于未来生活的计划了哦?” 是什么计划呢? 萩原研二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当他的掌心再次打开时,一团摇摇晃晃的赤金色火苗,再一次地,在他的掌心灼灼燃烧了起来。 ——答案,不言而明。 萩原研二总是太聪明、太透彻。他总是能清楚地洞悉一切,人生在他的眼中,也许不是一次必定要经历的苦行,而是一场可以纵情欢悦的晚宴。 于是,当宴会结束、宾客散尽,一个无拘无束、无牵无挂的灵魂,就会微笑谢幕,重新投入高天的怀抱。 自由。 迷惘。 浪漫。 这是构成萩原研二这个人的本质。 因为自己的灵魂足够轻,所以松田阵平在其中的占比,就显得格外沉重。 萩原研二愿意参考松田阵平的意见,追随对方选择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路,因为就像他说的——他们是不会分开的。 但现在,萩原研二轻飘飘的灵魂里,却仿佛多了某种特质。 那是一种坚定的,明亮的,足以让他忠实的追随、并为之奋斗一生的奇妙特质。 “——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大家都在为共同的理想和信念努力前行,都在各自的位置发光发热……最重要的是,大家都还在,并且一个不少。” 望着掌心那簇冉冉升起的火苗,萩原研二如是说。 秦沉默一瞬,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只好转向松田阵平。 “你呢?” “我没什么想法。”松田阵平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姿态很随意,“你处理异常罪犯,我们追查人类罪犯,各行其责、各司其职,正好。” 伊达航也在一边补充:“这个世界不只有异常,还有人类。我和松田他们,虽然不像秦教官这样,有强制异常遵循法律的力量,但至少可以尽自己所能,去约束人类罪犯,降低犯罪率。我个人认为,这份工作是很有意义的。” “就算之前的车祸谋杀还有可能再次发生,也没关系吗?” “是的,没关系的。” 伊达航的回答很坚定,一如他当初面对樱花徽章许下誓言时那般坚定。 都是一群很优秀、很耀眼的人类幼崽啊…… 秦心中五味陈杂,一时不知该恼火,还是该欣慰。 想了想,他给几人一人塞了一袋曲奇饼干:“尝尝,绝望主妇味的,据说是鲤鱼妖新开发的口味——就算是给你们的奖励。” “绝、绝望主妇?”娜塔莉捧着饼干,一脸懵。 秦点头:“据说吃掉之后,会对人生产生截然不同的新感悟。”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对视了一眼,觉得这款新口味饼干,应该能和某人当年开发的人生口味小饼干一争高下…… “不、不用了,我们吃了早饭过来的,现在还不饿……” 萩原研二笑容略显勉强。 幼崽不吃就不吃吧,秦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专制大家长。 放下烤盘,秦问:“你们这次过来,应该不只是单单来看望我的吧?” “嗯,”松田阵平临期自己的手提包,“看你只是顺便,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字——关于你继续就任异管五系管理官的委命书,新拟定的职介变动通知书,以及全新人事关系从属及劳动合同,你看一下。” 秦接过,随手翻了两下,一目十行地看过后,签了字。 末了,他调侃:“我现在在休工伤假,只能劳烦我可靠的文秘先生、松田阵平警官帮个忙,再把文件带回异管课吧。” “花言巧语。” 松田阵平哼了一声。 接过文件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松田警官的嘴角,蓦地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他阴着脸,语气沉沉地说:“就说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喂、hagi,我们现在不是已经转职成刑事警察了吗?为什么□□处理班的那些人一喊,我们就还要火速跑去无偿拆弹?” 萩原研二沉吟:“因为我们……热爱工作?” 松田阵平看着他,面无表情。 萩原研二:“……”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不知道彼此交流了些什么,忽然有志一同地转向一旁的狐狸。 个_个(盯——)x2 整理绷带的手微微一顿,秦迟疑:“……干什么?” “加班费,补发一下。” 萩原研二叉腰,在一边超大声声讨:“身为搜查一课的刑事警察,我和小阵平可是帮秦老师处理了很多很多异闻课的工作哦?秦老师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气,让我和小阵平给你打白工吧——?” 秦目光游移不定。 “这个……异管课刚成立,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目前的活动经费的确是有些紧张的……这样,你们先打报告,45个工作日内,我一定让财务给你答复,这样可以吧?” 松田阵平“呵”地冷笑一声。 “——是经费紧张,还是根本没有经费?” “呃……” 秦气虚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摸了摸耳尖,最后手指习惯性落向身后,却忽然想起尾巴早就已经全没了。为了防止尴尬,他只好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后腰缠的板正的绷带…… 看上去一副很忙的样子。 但也不知道具体在忙什么。 但,看破不说破。 萩原研二眼珠一转,笑眯眯提议:“秦老师不是报名参加了那个《异常异常向前冲》的活动吗?听说一等奖是一台双开门电冰箱哎!刚好搜查一课的休息室缺一台冰箱,秦老师你看——?” 秦:“……” 秦:“……” 他静静地、静静地凝视着他。 半晌之后。 一只雪白色的糯米糍忽然原地暴起,“啊呜”一口,狠狠啃上了萩原警官。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那个缺德比赛果然是你拿我的新手机号去报名的吧?果然是你吧?!” “?我没有!秦老师你又冤枉我!为了维护我的名誉——决斗吧秦警官!为了荣誉而战!!” 一狐一人瞬间掐成了一团,原本整洁干净的客厅很快变得乌烟瘴气。 松田阵平原本打算围观看戏,但下一秒,不知道是谁把水杯兜头砸向了他,浇了松田阵平一脸的温水。 突遭飞来横祸的松田阵平大怒,抄起抱枕,加入了这场混战。 伊达航和娜塔莉手忙脚乱试图拉架。 无果。 当娜塔莉不知道被谁绊了一跤,“噗通”摔进沙发里之后,伊达航一撸衣袖,于是拉架者终成斗殴者之一。 …… 第二天。 参与了那场混战、最后被狐狸一人一爪踹出家门的四只大崽,手机一震,都不约而同地收到了一条短信。 [xx先生/女士你好,我是撒哈拉沙漠徒步行米花分部负责人,恭喜你已被选中参加此次徒步行。请于次月初早9点-12点间,带好个人行李和骆驼驾驶证,到指定地点集合进行体检,并领取你的骆驼与防沙面巾。随后将有领队安排你进行报名入队。收到此短信请回复【收到,可以参加】或【收到,一定参加】,退订请回复完整圆周率。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四人:“……” 第226章 什么意思啊? 挨个给臭崽们报名了《撒哈拉徒步行》、《谁是舞王》、《100公斤级拳王争霸赛》之后,心情舒畅的狐狸,开始着手处理工作。 首先是更名为异管课的新部门。 如今的异常事务管理课,兼并了前身异闻课和对魔特异课的全部职能,将所有妖鬼、诅咒、恶魔全部纳入管辖范围。 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进步。 简单来说,以前与异常有关的事务,并非由独立部门运转和处理,而是需要先通过人类警方接线员接警,然后再根据异常种类,转呼异闻课或者对魔特异课,最后由双方参事官安排成员前往处理。 在整个事件的流转过程中,凸显了其手续繁琐、效率低下的问题。而最关键的是,这样的工作模式很清晰地传达出了一个含义——异常的存在,是被忽视、被掩盖的,是不被大众承认的。 人们畏惧异常,忽视异常,遗忘异常,为自己构筑出了一个虚假的乌托邦,自以为能在其中获得安全与平静。 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人类可以停留在原地,但异常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会变得更狡猾,更强大,总有一天,当人类再也无法压迫它们、忽视它们的程度时,两族之间,将会掀起一场残酷的生存之战。 在那样一场旷世战争中,没有人会是赢家。 而,事到如今,新异管课的出现,显然,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这样一个可能出现的支线结局。 ——新异管课的成立,直接从源头上变更了双方存续关系。 从异管课落定的那一刻起,异常部门将不再依附于人类部门存在,异管课可以独立接警、独立办公、独立处理一应事件,在那之后,只需做出正式的书面记录和报告成交上去即可。 这对异常实现地位平等具有很大意义,也对缓解人与异常双方矛盾、实现和谐共处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只是,界碑虽然立起,该走的路,却不会因此少去分毫。 秦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在界碑指引的方向之下,在荒原之上,为那些追随自己、信任自己的异常们,趟出一条可行之路。 这条路漫长且艰辛,秦接下来需要面临的问题,也许会很多。 但现在,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是—— ——异常需要买保险吗? 秦:“……” 这是个问题。 异常的生命周期通常会很漫长,只要没有横死,就能一直一直活跃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忠诚,勇敢,且经验丰富。 这对于异管课来说是好事,但,对于保险公司来说…… 它们漫长的一生,很可能会熬走不止一家保险公司。这就面临着一个问题,一个世纪前参的保,在保险公司破产跑路之后,遇到需要报销的特殊情况,应该找谁处理呢? 望着手里几十张不同种类的保险单,一位秦警官陷入了沉思。 魅对此倒是很无所谓。 扭曲的黑影包裹着一张保险单,魅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又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又双叒叕看了一遍。 ……没看懂。 若无其事地丢开单子,她望着正对一堆保险单扣脑壳的同僚,想了想,问:“不买不行吗?” “当然不行。” 秦警官义正辞严道:“我们现在已经是正式编了,当然要有正式编的样子——我听光熙说,他们那边有编制的人类,都是有早九晚六六险二金福利待遇的。我们虽然是异常,但在待遇方面,还是要尽可能向人类编制靠拢的。” “但异常是很容易死的,”魅提醒他,“我们和人类不一样,对生命的概念也不一样。我们从骨子里就流淌着好战因子,死在战斗中,对我们之中的一大部分异常来说,是一种荣耀。” “——所以,异常义务教育也要提上纲程了。” 秦说。 “……义务教育?” “嗯。除此之外,异常户籍管理也要规范化。以后那些想要自行孕育后代的异常,必须来异管课打准生证,无证生育算违法超生,按照超生数量进行罚款、或者没收幼崽处罚。” 不断蠕动的阴影,隐隐露出了一对蚊香眼。 抠着头皮沉思了好半天,魅问:“那,那些由负面情绪自然孕育的异常呢?也算超生吗?” “算孤儿,登记之后,可以由愿意领养、且符合领养条件的成年异常接走抚育。” “……” 秦从一大堆快要把自己淹没的文件里抬起头,揉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问:“你怎么了?突然不说话了。” 阴影蠕动了一下。 很快,一个身材修长窈窕的女性鬼影,就从黑暗之中走出。 她来到秦的面前,替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几份文件,在掌心颠了颠,摞整齐后,重新搁在了高高的文件山上。 “我只是觉得……我们好像越来越像人类了。” 秦“啪”地一下合拢手中文件,神色认真地抬眼看向她:“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沉默一阵,魅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木乃伊造型的狐狸警官在沙发上蛄蛹一阵,腾出个空位,拍了拍,邀请魅坐下。他将自己熬夜拟好的几份文件摊开,示意魅去看。 “我们没有越来越像人类。”他说,“我们是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只是恰好,这条路上,人类比我们先行一步。” 魅犹豫了一下。 “其他事情我不懂,但我听说过‘文化入侵’这个词。秦,你确定,长此以往下去,我们,还能认可自己身为异常的身份吗?” 还能认可自己的身份吗? “为什么不呢?” 秦笑了一下,忽然问:“你亲手做过生日蛋糕吗?” 魅愣住了:“没、没有……” “在和面过程中,因为加入了干酵母的关系,成型的蛋糕胚里,往往有很多气孔。这些气孔如果不去处理,最终制作出来的蛋糕在造型上就会欠缺美观,因此,烘焙师们会在蛋糕胚的表面涂抹奶油,用奶油填补一部分七孔,让蛋糕的外观看上去光滑又规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就是一块巨大的生日蛋糕,人类是蛋糕原胚,异常就是涂抹在蛋糕胚上、让蛋糕变得可爱又美观的甜奶油。” 秦很耐心地给同事解惑:“你应该是吃过蛋糕的吧?在你吃过的蛋糕里面,你有见过奶油和蛋糕胚融化到一起、分不清彼此的情况吗?” 魅仔细回想了一阵,摇头。 “就是这样了。就算奶油涂抹在蛋糕胚上,奶油还是奶油,蛋糕胚也还是蛋糕。奶油填补了蛋糕的气孔,异常填补了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空白,但奶油还是奶油,异常也还是异常,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未来前进。” 魅警官陷入沉思。 魅警官看了看手里的保险单和文件,想了想,主动问:“需要帮忙整理资料吗?” 啊,贴心的同事会让牛马的怨气骤降三分之一! 秦弯起眼尾,鎏金色的狐瞳眯了起来:“不用了哦,我已经大概整理完了,接下来的工作就剩下提交参保信息了。” “好,我帮你。” 帮忙吗?不是什么很复杂的工作,倒也不是不行。 这么想着,秦把手里的文件分出一摞,递给魅,然后又将工作平板递过去一部:“信息上面都有,联系保险公司的对接人员,核实信息之后,点确认参保就行。之后财务会统一支付保险金的。” “好的。” 一狐一鬼凑在一起,兢兢业业开始处理起了手头的工作。 …… 五分钟后。 魅从大堆文件中抬起头,戳戳秦的腰侧,小声问:“秦,这个是什么意思?” 茫然抬眼,秦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之后,探头看向魅的平板。 下一秒。 “……已购买保险?” 迎着秦询问式的眼神,魅茫然摇头。 二脸懵逼。 沉吟半晌后,秦拿起手机,给保险公司打去了电话:“你好,我想问一下,异管课三系成员xxx的保险为什么买不了?” “稍等,这边帮您查询一下~” 两分钟后,秦听见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说:“您好,经过核实,您所说的这位先生的保险,已经有单位在帮忙交了哦~” 秦:“??” 秦:“……” 秦:“……这个单位的名字,叫什么?” “稍等帮您看一下……查到了,这家单位的名字是[对魔特异课]。” 秦:“……” 秦:“……” 面无表情的,他接过一旁魅递过来的无法缴费名单,挨个念下去:“麻烦再帮我查询一下,xx、xxxx、xo、xooo……的参保情况,谢谢。” 五分钟后。 捏着一长串已交保险的别家卧底名单,白发男人额角青筋直迸,脸上表情隐隐有些扭曲。 魅往远离黑化进行时的同事的方向挪了挪,谨慎开口:“你打算怎么办?都鲨了吗?” “鲨什么鲨,文明一点,我们现在已经是正规编了,”略微思索,秦说,“他们的老东家——对魔特异课——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你找人带个话,就说愿意留在异管课继续工作的,补齐走私情报的罚款之后可以继续留在原岗位。不愿意留下的,结清工资,立刻走人。” “那这一部分钱……?” “走公账。我先预支给你一部分,后续找财务审批补齐尾款。” 这么说着,秦掏出手机,找出名为[异闻四系-魅]的联系人后,输入数额进行转账。 “……” “……” 一室静默。 半晌后。 静静地、静静地抬起头,秦双眼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面前的黑影,语气绵软轻柔。 “魅。” “什么事?” “——转账说明上显示的,这个[对魔***魅]是什么意思啊?” 第227章 并肩 魅警官沉默。 魅警官转身。 魅警官准备提桶跑路。 然而,下一秒,魅警官面前的地板上,就不知道从哪冒出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花枝和触手,歪七扭八,将她开溜的路线堵了个严严实实。 魅:“……” 一格一格转回过头,她望向身后神色莫测的狐狸,略微沉吟,说:“如果我说,我的真名叫做‘对我就是魅’的话,你信吗……?” 秦微笑:“你猜?” 模糊成一团的阴影委顿在地,抖了抖,就像是魅警官正蹲在里面土下座捶地。半晌后,黑影犹犹豫豫地蛄蛹到了秦的面前。 “那什么……其实我以前的确是对魔特异课塞进来的,但在咱们异闻课待了这么长时间,接受了咱们异闻课的新思想教育,现在的我已经觉醒了!” 已经觉醒了的魅警官,从黑影中伸出一张脸,言之凿凿发誓:“我在的我,生是异管课的鬼,死是异管课的人!谁也不能把我和异管课分开!我要为了异管课鞠躬尽瘁、两肋插刀、前仆后继、络绎不绝!!” 语气激昂。 情绪到位。 这位比影子更加寡言木讷的影子警官,在此之前,很少有如此鲜活的时候。 但…… “——你是不是没读过书?” 秦问。 那些词语是这么用的吗? 魅愣了一阵后,小心翼翼问:“我应该读过,还是没读过……?” 秦:“……” 异常全覆盖化义务教育,果然应该早日提上纲程了。 不过,现在需要解决的,是有关魅的立场问题。 自从当年降谷零的成年夜那晚事变、异闻一系四系管理官离职,到后来两位新晋管理官顶岗上任,已经过去近十年了。 在这十年里,四系的每一个鬼影,都牢牢钉死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工作,为异闻课传回无数重要情报,同时更是配合其他几系的成员,不计代价、完成了无数次堪称完美的刺杀。 除此之外,身为鬼影们的首领,在秦失联七年、半身不遂回来之后,魅也很好地履行了守护者的责任,像一个影子一样,无声无息追随、守护着这只已沦为众矢之的狐狸管理官,在为秦挡下无数明枪暗箭的同时,更是依照秦的吩咐做了许多事,间接促成了如今双课合一、大局初定的场面…… ——总而言之,魅为异闻课做出的贡献板上钉钉,无可置喙。 她就像是一道影子。 忠实,勤恳,沉默。 有谁会去怀疑自己的影子呢? 没有。 或许也正是如此,秦才会在与对方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依旧一无所查,时至今日,才意识到对方微妙的真实身份。 秦注视着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说话,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有些窘迫地蜷缩在黑影里,沉默着,一如往常那样安静注视着秦。 良久之后,她听见这位可靠又聪敏的狐狸同事问自己:“你还想继续留在异管课吗?” “……” 黑影有些难耐地蠕动了一下,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你……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愿意留下我吗?” “嗯。” 被注视、被询问的秦,却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出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一句话似的,话音落地,便低下头,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沙发上那一堆堆叠如山的文件里去。 黑影站在原地,呆愣了好一阵后,看秦拖着一身绷带艰难翻找文件的样子,下意识上前一步,肌肉记忆觉醒,从一大摞文件里抽出了秦需要的那一本:“人类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而且之前人头灯的事,你也……” 她想说的是,面对人头灯的背叛,你也没有留情。 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像是为了守住心底那一点点微薄而又黯淡的奢望。 秦接过文件,迅速翻看起来:“你们不一样。” 不一样…… 具体是怎么不一样呢? 秦没有说。 魅站在沙发边,踌躇半晌后,问:“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本足有学生练习册那么厚的文件,秦两下就翻完了,在末尾迅速写上批语后,淡淡道:“意思是,人头灯能够得到异闻课百分之一的情报,它于是反馈给了它的主人百分之一。你能够得到百分之60的情报,但你反馈回去的,却依然只有百分之一。” “……” 魅听的一愣一愣的。 “以你进入异闻课后就担任了管理官一职的情况来说,你想要获取情报、出卖异闻课,去讨好你背后的主子,难度远比身处基层的人头灯小。” 秦顿了顿,继续道: “——我不知道你具体传回去了什么情报,但,既然异闻课没有伤筋动骨,更没有因此引发任何情势上的动荡,那就至少能够证明,你心理的天平,是朝向异闻课倾斜的。” 刚抽出一半的文件,忽然顿住了。魅怔怔抬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秦:“就这样吗……?” “这样就够了。” 秦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变化,就仿佛是在讨论今日天气一样随意,但说出的话却很有力度。 那力度照着魅的头顶狠狠砸下,砸的她头昏眼花,不知所措。 鬼影该是没有心跳的。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刻,魅却感觉自己心如擂鼓。 过速搏动的心脏带给她近乎窒息的痛苦,与之相伴而来的,还有一种近乎不敢置信的狂喜与激动。 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影子从来都不擅长表达自己。于是她只能沉默着,根据秦的需求一份份搜索、递送文件,然后将接过的文件分门别类仔细放好。 …… 时间流逝。 暮色低垂。 一直到门外响起阿岚哒哒哒地脚步声、柯南和冲矢昴低低的交谈声逐渐由远及近之际,望着总体数量减少不足十分之一的未读文件,魅终于开了口: “……我给了他们假情报。” “嗯。” “……你好像并不意外。”魅张了张嘴,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她语气有些沙哑地道:“以前,在我还是某人的影子的时候,我想要自由,想自由选择去哪里、跟随谁。后来成为了鬼影,我才终于有机会实现这些愿望。” 她很认真的酝酿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好像那会是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句宣言。 “我知道的,在这种时候,不管我说什么都像是在为自己开脱,你不信任我也很正常……我还想留在异管课,但会辞去目前的职位。之后有什么不要紧的工作,都可以交给我,我……” “——说完了吗?” 魅垂下眼,喉咙发紧,低低应了一句:“……嗯。” 快速审阅完手里那份文件,秦修修改改之后,签了字,将其递给身边的影子。 “这次东京重建,光熙和她带来的支援功不可没。这是异管课的致谢函,以及一些刚拟定的基础合作条约参考,你拿回去让秃头照着重写一份,然后送去给光熙——跑快点,光熙今晚八点的飞机回国。” 魅捏着文件的手顿时像被火烫了一下似的,猛然抖了一抖:“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没关系吗?” 秦瞥她一眼,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还有49分钟,搞快点。” “……” 来不及多问、也不再需要继续询问,魅端着那份文件,像是捧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僵硬但速度极快地掠进了暮色里。 片刻后。 笃笃—— 房门被敲响。 一直毛茸茸的赤狐团子饿虎扑食,一头扎进秦的怀里:“小舅舅小舅舅!我们回来啦——” 比暮色更加艳烈的眸子柔和下来,木乃伊狐狸弯起眼,张开怀抱、接住阿岚的同时,冲门边还在换鞋的柯南示意了一下。 “欢迎回家~” 太阳的余晖流淌进那双鎏金色的瞳孔里。 于是那双眼,便逐渐染上了太阳的温度。 温暖,却不灼人。 临时监护人性格太过热烈黏人,柯南小朋友稍微有点接受不能,但最终还是没有拒绝,走进,任由对方俯身将自己抱住。 清新的阳光味道、混着若有若无的醇厚稻香,将两只种族不同、却接受了监护人同样爱意的幼崽轻轻包裹。 秦抱住了他们,却又好像不仅仅只是抱住了「他们」。 截然不同的种族缩影投射在小小的幼崽身上。 狐狸幼崽依恋地蹭蹭家长,然后咬了一口人类幼崽,告状道:“柯南酱今天不帮我做家政的课堂作业!” 人类幼崽反驳:“只是最简单的茶泡饭,你完全可以自己做!” “狐狸为什么要学做家政?狐狸的爪子是不可以用来做饭的!” “其实你只是想为偷懒不做作业找借口吧?” “才没有……” 两只幼崽吵吵嚷嚷,在被秦松开之后,迅速扭成了一团——指狐狸幼崽单方面追着人类幼崽的屁股咬。 人飞狐跳,好不热闹。 期间不小心撞翻了魅整理好的文件小山,后面进来的粉毛男大冲矢昴见状,换好鞋,快步上前帮行动不便的秦一起收拾。 “回来的时候遇到物流车,看到是你名字的快递,就顺手帮你取回来了。东西我放在玄关上了。” 秦眨眨眼:“我的快递?可我最近好像没买什么东西啊……” 秦不确定冲矢昴是不是看了自己一眼,总之,他感受到一道很微妙的「视线」,在他话音落地之后,落在了自己身上。 沉默了一阵,冲矢昴很委婉地提议:“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自己去拆一下快递?” 合理的建议。 木乃伊狐狸开着最新款电动轮椅,轱辘辘地来到玄关,拿起玄关柜上的两个快递盒。 定睛一看。 “……宠物款柔软透气粉色芭蕾裙?” 秦微微一愣,狐耳竖起,疑惑地抖了抖:“是送给阿岚的礼物吗……?” 客厅里,正和柯南扭做一团的阿岚一下子止住动作,超级开心地“嘤”了一声,登时蹦蹦哒哒往秦这边窜。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秦放下这只快递盒,递给阿岚,转而拿起另一只,一字一顿,念出快递单上的物品信息:“XL大码超级大胖狗伊丽莎白圈结实耐用不易挣脱……” “……” “……” 翻来覆去仔细检查了一阵包装盒,秦始终没找到寄件人信息。 想了想,秦抱起跟个小狗崽似的在自己腿边钻来蹭去的小阿岚,拆开快递,把小裙子套在了超配合的阿岚崽崽身上。 “好看吗?” 阿岚双眼亮晶晶。 秦比了个大拇指,紧接着,又把伊丽莎白圈反着,给崽崽套在了脖子上。 秦摸出手机。 “来,阿岚,看镜头——笑一个~” 条件反射地仰起头,阿岚眯起眼睛、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超级标准的狐狸笑。 咔嚓。 闪光灯亮起。 秦放下手机,在屏幕上戳戳点点一阵后,更新了一条个人状态。 【AAA幼崽托育秦哥:[图片] AAA幼崽托育秦哥:我家孩子长这样能当童模吗?不玻璃心,求评价^ ^】 第228章 崽崽,捞捞—— 养伤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得到了新装备的阿岚很兴奋,一连好几天都变回狐狸原型、穿着粉色芭蕾小粉裙上下学。 毛茸茸+小裙子=可爱加倍,这也就直接导致,近几天里,少年侦探团的小朋友们精神异常亢奋,对着秦警官指天发誓说自己一定会守护好全世界最可爱的小伙伴,每天两眼一睁就是警惕有无麻袋怪人上门套狐狸幼崽。 听清小伙伴们话语的瞬间,阿岚当即感动得一塌糊涂,一个狐突猛进,配合着自己那个超级大胖狗专属伊丽莎白圈,整只狐狸跟个大红铲子似的,一铲到底,给几个小伙伴们全撂倒了。 五杀——!Penta kill! 啊,顺带一提。 因为XL的伊丽莎白圈尺寸实在太过巨大的关系,这两天,佩戴着它的阿岚小朋友,原地化身推土机,在每天日常训练奔走腾挪时,直接在自家庭院里犁出了二亩地,成功抢走园丁的工作不说,还以矫健的犁地姿势、和坚韧不拔的犁地意志,成功打动了院子里刚化形不久的小樱花的芳心。 为表感谢,小樱花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地、悄悄地溜进了阿岚房间里,零帧起手,原地表演了一个樱暴雪,好悬没把对花粉过敏的小狐狸崽崽直接送走。 又是一通兵荒马乱。 好在新鲜入住的房客——粉毛眯眯眼清纯男大——略通车技,大半夜飙车,在拿了4张超速罚单之后,顺利把阿岚拉进了医院的急救科,经过医护人员几个小时的紧急治疗后,这才堪堪保住一条狐命。 秦这边的养伤日常惊心动魄,大崽们的生活也不遑多让。 潜伏在黑衣组织里干卧底的两只大崽,近期的事业一路顺风顺水。 波本和苏格兰,一个是长袖善舞的情报贩子,一个是实力超群的狙击手,都是近年来加入组织、获取代号最快、质量最高的成员之一,在组织内部声名鹊起,引起了很高的关注度。 原本因为任务失败、被橘井反咬的关系,两人遭到了琴酒的怀疑,甚至一度被打入审讯室,等待处决。然而,自从莱伊叛逃,被抓回审讯室后再一次大变活人、神秘消失在小黑屋里之后,行动失败的罪责便被彻底坐实在了莱伊这名卧底的身上,波本和苏格兰借此机会洗去嫌疑,甚至因为一系列行动中展现出的优秀能力,在组织里的地位不降反升。 重获组织信任的同时,两人因此,也逐渐接触了一些黑衣组织内较为重要的事务。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在口风不严的老牌成员口中,套出了一些和「复生」有关的消息。 [「复生」很少在组织里露面,行踪成迷。据说在成立之初,黑衣组织内部,就有一位名为「复生」的元老存在。对方独立于行动组和情报组自行活动,不参与组织内部高层管理事宜,和画皮鬼关联匪浅——目前组织里那群画皮鬼,也是「复生」带进来、并且只听命于他一人的。——0] 身下的秋千微微摇晃,一束花枝搭在秋千绳上,推着秋千、以及秋千上的秦,一下一下轻轻摇晃。 午后阳光正好,秦眯起眼,笼着掌心,稍稍遮住投向屏幕的太阳光。 「复生」…… 没记错的话,祁在那个组织里的代号,就是[复生]。 略微思忖过后,秦很快回复。 [当年被我剥皮拆骨、吞入腹中,「复生」应该的确已经死了的。现在之所以还能存世,很可能是死后怨气不散,附身在了一个画皮鬼的身上,变成了你们组织里那群画皮鬼的母体——事实上,最近的几次相遇,对方都是通过被操控的画皮鬼与我交谈的。——秦] 回复完消息,秦放下手机,陷入了沉思。 ——祁在死后会变成恶鬼,这一点都不奇怪。 按照对方对自己的怨恨程度,秦几乎觉得,只要自己在对方面前表演一个原地去世,对方怨气就会当场散去一大半,到时候,甚至不必费一兵一卒,执念消散之后的祁,就会自己溃散消亡了。 但,这到底只是下下策,但凡还有其他的办法,秦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再努力活一下的。 至于画皮鬼…… 那种形态千变万化,只要一不注意就会失去追踪目标的奇妙生物,实力不算太强,却委实难缠。 更遑论现在的祁,是黑衣组织里所有画皮鬼的母体。 母体意味着什么呢? ——但凡自己分裂出的画皮鬼还有一只存活于世,身为母体的祁,都能借由对方的身躯逃之夭夭。 认不出。 杀不死。 躲不掉。 拉满的硬件,加上对方优秀过头的心智与谋算……身为同伴,祁实在很能给人安全感,可,一旦站到对立面,祁将会是最可怕的敌人。 没有之一。 秋千还在轻轻摇晃,掌心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 秦垂眸看去。 [根据情报显示,这次针对你和橘井的刺杀任务,就是「复生」发布的。「复生」似乎对你很感兴趣,我查过那些画皮鬼的活动轨迹,有不少都和你现在的住所重合,这也就是说,他针对你的暗杀行动,或许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在进行了,只是一直没能成功而已。——0] 暗杀啊…… [遇到过几次刺杀,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放心,家里的异常都叮嘱过了,不会随便放奇怪的人进家门的。——秦] 顿了顿,秦问。 [组织里关于APTX系列药物的开发,现在还在继续吗?——秦] [陷入停滞了,据说是药物研究员叛逃的关系。不过组织内部还流传着另一个说法——那种药的核心原材料丢失,目前暂时找不到替代品,药物开发只能暂停。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0] 水红色的耳朵尖尖动了一下,秦打字。 [你是不是接到了追查那位叛逃研究员下落的任务?——秦] [消息很灵通啊。怎么,你有消息渠道?——0] [有啊,她现在家住在咱们家隔壁。你要是带人查她到这里的话,咱们一家老小可就要一起螺旋升天咯^ ^——秦] [……] 手机那头一阵沉默,似乎发消息的人已经停止了思考。 秋千“吱呀吱呀”地响,樱花树苗影影绰绰的轮廓投落在秦身侧的空位上,像一个依偎着家长的幼崽。 初冬季节,粉白色的樱花花瓣从头顶飘飘荡荡落下,落在秦的发顶,再被秋千摇落。 落樱簌簌,像冬日里第一场温柔的雪。 抖抖耳尖,秦弹落一枚贴在耳朵上的花瓣,打字。 [过两天可能要出趟差,你们自己小心。遇到危险就在心里叫我的名字,什么时间都可以,不管多远,我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们身边的。——秦] 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就又传来了回信。 [……你去哪儿?自己去吗?——0] [嗯,去京都,之后还要出趟国,预计四个月的时间。如果能提前还清债的话,那回归时间应该还能提前一点……——秦] 邮件前端的状态,很快变成绿色的[已读]。 秦耐心等着回复,却不想,片刻后,一通陌生来电突然打了过来。 接通以后,一道刻意压低了的男声飞快响起。 只是,声音虽低,语气里的惊怒却没有丝毫掩饰。 “——你干什么了!?为什么会欠债?你该不会又被什么人哄骗、签了什么奇怪的卖身契吧?!” 秦一愣。 “我不……” “你不要别人说什么都信啊!遇到什么拿不定的事情,就先去找那两个家伙商量一下——虽然平时不靠谱,但在大事上萩原和松田还是很靠得住的!不管怎么说都比你自己摸索好的多啊!” 电话那头的人简直心都快操碎了,竖起风衣领挡着脸,躲在电话亭里碎碎念叮嘱监护人:“这次是谁骗你签债条的?又是公安的人?天杀的!我就知道他们没一个好东西!你等着,我马上给风间打电话,我一定不会让你……” 听着听筒里喋喋不休的絮叨,秦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 秦:“?” 他拿远电话,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把电话拿近,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声:“……零崽?” “是我,你记住我刚才说的没有?我现在就——” 水红色的耳尖高高竖起,秦茫然打断施法:“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卖身契?债条上写的欠债人不是我,是异闻课啊!哦、对了,现在债条负债人已经变更为异管课了。” 电话那头的降谷零:“……?” 秦:“前几天的东京大型老旧改,你没听说吗?” 降谷零后知后觉:“所以说,那些钱是——” “欠的工程尾款啊。” 降谷零沉默了。 良久之后。 “……欠了多少?”降谷零徐徐开口,语气不见先前的焦灼,“异管课如果实在拿不出来的话,我来想想办法。” 秦略微沉吟,说了一个数。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 “你真的有办法吗,崽?”秦问,语气可怜又委屈地跟自家崽崽嘤嘤嘤,“崽崽,捞捞……我真的不想去债主家当狐狸毯子啊QAQ……” “……” “崽崽——” “……”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一把年纪了还要远渡重洋,去异国他乡卖艺卖身,晚节不保啊晚节不保QAQ……” “……” “亲爱的崽崽,当你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也许我就已经下海开酒了。不用担心我,等还完钱,我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眼见某人越说越离谱,头痛不已的降谷零连忙出言打断。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别担心,好好养伤吧!” 狐狸老师略显忧伤叹息:“你的薪水都是公安发的,你能有什么办法?” “……”降谷零沉默一阵,清了清嗓子,“你别管,反正我有办法。” 第229章 痛衣 处理完异管课的欠债问题,秦心情大好,下午的时候,甚至于还特意开着轮椅去了一趟异管课的新办公楼,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自己的冤种同事们。 新时代,新气象。 两课分立的旧时代已经过去,如今,在兼并对魔特异课之后,全新的异管课里,已然多出了不少生面孔。 它们之中,有的,是前对魔特异课的成员,在体制改革之后自愿并入新部门、接受新异管课的管理,然而余下大多数,却是在大战结束之后,慕名前来加入异管课的民间异常们。 这些新来的小异常们,数量很多,也很年轻,整体质量因为缺乏教育和引导的关系,显得有些参差不齐。 此刻,为了弥补这方面缺陷,这些新加入的小家伙们,正在三系成员们的组织下,在楼下小型较场上,进行一些基础的教学和训练。 稚嫩。 热情。 富有朝气。 异管课的新鲜血液在三系教官们的带领下沸腾起来,一时间,异管课大楼之下,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几乎直冲云霄。 “年轻真好啊……” 轮椅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秦看着前方热火朝天的训练现场,满含欣慰的感慨了一句。 话音还没落地,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低语。 “——你也年轻。” 轮椅微动,秦转身看去:“瞎子?你怎么在这里,没去参与训练吗?” 三系独眼管理官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那里,站着一只双眼闪闪发亮、挺胸抬头像只小豹子似的黑色猫咪。 “它闻到你的气味,吵着要来接你。” 秦怔了一下,眼底闪过细碎的笑意,伸手,摸了摸朝自己伸出爪爪的小猫:“你好呀,你是五系新来的成员吗?” 玄猫摇摇头,喵了一声。 “它不是这一批的,参加过上次的枪魔讨伐战,算老成员了。”瞎子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老成员了? 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这只巴掌大小的小黑猫,秦问它:“你多少岁了?怎么还这么小……现在还没学会化形吗?” 提起这件事,瞎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动作稍显生涩地把猫从自己肩膀上端下来,像是端着饼干盒一样,一把将猫塞进秦怀里:“给你。” 秦:“……?” 微微低头,他和怀里的猫面面相觑。 “它发育有点慢,”瞎子想了想,补充,“战场上捡到的,比同族弱很多,不会化形。” 顿了顿,他补充。 “你养猫,你会教。” 秦闻言,一是有些哭笑不得:“我以前的确养过小阿花它们,但也只是普通猫咪而已啊……” 只是,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沐浴着小玄猫湿漉漉的小眼神,狐狸大妖到底还是心软了,摸摸对方的小脑袋,没有拒绝。 “那我和aki说一声,以后你就搬来我的办公室做文秘工作吧,等我有空的时候,就来教你化形,好不好?” 好不好? 端看这几年新生异常常见名字里,「秦」的出现概率便可知,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不需要思考。 趴在秦的大腿上,小玄猫拼命点头,脑浆都快被自己摇匀了。 轻轻揉了一下小玄猫的下巴,秦此刻的心情,一时有些说不上的复杂。 失去一只眼睛,似乎并不影响三系管理官端看人心。 他看了看小玄猫,又看了看和猫相处十分融洽的秦,沉默一阵,说: “还我。” 秦:“……?” 听清对话的一瞬间,秦几乎以为这是一场早有准备的恶作剧。 可性格内敛寡言的瞎子,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给猫顺毛的手指微微一顿,秦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瞎子的回答也很干脆。 “没想让你伤心。” ——我没有想要惹你伤心的意思。 在一开始决定把呆头呆脑、到现在还没学会化形的笨蛋小玄猫交给同事教养的时候,瞎子完全没有多想,只觉得身为妖怪,呆在同族身边应该会收益颇丰,而自己一个人类,也教不了对方太多妖怪知识,所以干脆就直接送到秦身边去了。 他完全是出自好意的。 只不过,他没料到,过去这么多年,那一窝普普通通、甚至不属于异常的猫咪,依旧扎根在秦的心里,以至于对方在看见猫科的时候,都会抑制不住想起它们。 瞎子只是想给这只随手捡来的小玄猫,找个敬业又好用的老师而已,倒也没想往死里朝自家同事心口捅刀、往伤口上撒朝天椒。 他想得很简单。 ——一开始,自己觉得一猫一狐能相处很好,所以送猫过去。现在知道秦看见玄猫之后就会睹物思情,为防干扰到同事心理健康状态,瞎子便理所应当地就打算把猫再给要回来。 只是,他这刚一开口,不仅玄猫本猫不乐意了,就连狐狸也露出一副明显拒绝的神态。 “——我庭院里有老鼠。” 秦说。 瞎子愣了一下:“?” “我的庭院里面没养猫,老鼠已经猖狂到满地乱跑的程度了。日前还在重金筹聘一位捉鼠大师驻扎庭院,维护庭院生态环境呢。” “……这样。” 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两人头顶的一根细树枝上,孔武有力、能单爪拎40斤重的信件的随侍乌鸫君,愤愤不平地拍了一下翅膀,小声嘀咕:“明明家里老鼠都是我抓的……” 耳尖微动,秦抬头,看了它一眼,没说话。 “……” “……” 乌鸫偃旗息鼓。 乌鸫摸摸转身。 乌鸫脱下花裤衩,冲底下那只缩在自家主君怀里打呼噜的绿茶猫,狠狠拉了一头的便便。 “!!”这是一蹦三尺高的茶艺师喵。 “……!”这是被意外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狐狸。 “……洗洗。”这是发现不对后果断单手扛起轮椅和狐狸,一头冲进办公大楼盥洗处的三系管理官。 …… 又是一阵的兵荒马乱。 等到一切终于落下帷幕之后,秦抱着头毛湿润的小玄猫,坐在异管课新办公室里,盯着自己的怨种同事们,瞳孔地震。 “——你们,刚才说什么?” 阴阳师缩了缩脖子,把自己往二系管理官和参事官身后一藏,小小声道:“「感谢您为异管课的付出」……” “上一句。” “就……「考虑到宣传经费有限」……” “下一句。” 完全不敢看狐狸同事的表情,阴阳师两眼一闭,索性破罐子破摔: “——「希望你能在《异常异常向前冲》比赛中,穿异管课特别订制的痛衣拿奖,并在拿奖后的采访环节多多宣传异管课」!!!” “……”艰难做好了面部表情管理,秦问,“痛衣是什么?” 阴阳师沉默。 二系管理官移开了眼。 在狐狸越来越不友善的目光注视下,新异管课参事官清了清嗓子。 然后…… 一把撩起了自己的西装外套! 霎时间,一件胸前印着[性感狐狸管理官,在线发牌][要成功,先发疯,不顾一切往前冲][不是牛郎点不起,狐系上司更有性价比]……的白体恤,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了秦的视野。 秦:“……” 秦:“……” 狐狸指着白体恤的手指尖,都隐隐开始哆嗦了起来。 “——你、你们该不会就打算让我穿这种东西,去录节目丢人现眼吧??” 闻言,十分没有眼力见的二系管理官摇头,撩起自己的衣摆,诚恳道:“还有2.0版本。” 下一秒。 甚至完全来不及遮住眼睛,秦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就看见一个笑得鬼迷日眼的自己被印在了二系管理官的胸前,旁边还飘着几行大字: [谁说狐系男坏的?这狐系男可太好了!] [你要是知道加入异管课后秦会是我的同事,你也会羡慕我命好的。] [惊!异管五系管理官正装之下竟然是……(后续内容入职即可解锁观看)] [跳楼了跳楼了出浴图跳楼了!秦警官性感出浴照跳楼大甩卖!!!] “……” “……” 双眼缓缓失焦,一位狐狸警官瘫坐在轮椅上,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良久之后。 “……我的「正装之下竟然是」什么?” “衬衣啊!” 二系管理官理所应当道:“正装下面不穿白衬衣,你难道还想穿珊瑚绒居家服吗?不是吧秦君,你的品味真的很糟糕哎!” 秦:“……” 闭了闭眼,秦勉强稳住心神,声音有些僵硬地问:“那个出浴图……” “噢噢,你说这个啊,”一掏衣兜,二系管理官利索地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之后,点开一张照片出示给秦看,“——喏,上次出任务的时候正赶上下雨,我趁早川君帮你吹毛毛的时候偷拍的。” 秦定睛一看。 “……怎么是狐图?” 他指着手机上毛茸茸、湿漉漉的白毛团子,脸上表情既震惊又恍惚,眼底隐约带了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 听秦这么说,二系管理官登时睁大眼,不可思议地反问:“不是狐图还能是什么?凰图吗?公开传播yhsq可是犯法的哎!” “……” ……原来你还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法律存在啊!? 秦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异管课参事官和二系管理官,显然对自己身上穿着的[异管课招生痛衣]相当满意,看秦目光落在两人痛衣上,光沉默不说话,还以为对方是在纠结上节目选哪套。 沉吟片刻,参事官脑子里灵光一闪,当即提议:“两款都很喜欢的话,要不给你定做一件双面印?把我这套印背后,另一套印你胸前?” 二系管理官眼睛一亮,拍案而起:“我这就去联系商家!” 秦回神,大惊,尔康手试图拦住怨种同事:“别、我不是——” “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啊,秦!” 参事官拍拍狐狸的肩膀,露出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听说那档节目收视率超高的……好好表现啊,秦君!宣传的时候争取多帮咱们拉几个赞助,别忘了,咱们异管课还欠了一屁股外债还不上呢!” 秦:“……” 静静地、静静地凝望着参事官的秃头,片刻之后,秦深呼吸一口气。 “——你,带笔了吗?” “你要用吗?” 虽然疑惑,但参事官还是点了点头,取出随身携带的钢笔递给秦,看秦没有纸记录,还很贴心地递过去一个小本本。 然而,下一秒。 光天化日之下,他就眼睁睁看见…… 面前这位全异管课的希望、公认看板郎兼招生办主任秦知也秦警官,操着一手歪歪扭扭的鬼画符,在本子上,一字一顿,写下了力透纸背的一行大字…… 【——辞职信——】 “!!!” 第230章 神谕 这封辞职信最终也没有写完。 因为,写信的狐狸,被人一通电话叫走了。 “——你近段时间去过京都吗?” 微弱的电流声里,滑头鬼那隐隐有些变了调的声音,显得熟悉又陌生。 “没有,怎么了?”绝对安静的私人办公室里,秦靠在轮椅背上,听着电话里某人声音,眸光变幻不定,“羽衣狐的老巢就在那边,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不会冒险进入那里的。” 顿了顿,他又问:“你的语气好像不太好——是京都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 奴良鲤伴的声音有些沉重:“京都的伏见稻荷大社,时隔数百年,再次宣布了一条神谕。” 神谕? 秦的心头,忽的涌起了一抹不太好的预感。 神谕…… 还是在这个关口宣布的、值得奴良鲤伴专程打电话告知自己的神谕…… ——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看来留给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啊。 电话那头的奴良鲤伴不知道秦在想什么。 正值此刻,忽然有下属来报。秦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低沉而急促的交谈声。 片刻过后,交谈声止,奴良鲤伴严肃的声音再次响起。 “「罪狐降世,天下大劫」——就在今天中午十二点时,伏见稻荷大社的巫女,向外界宣布了这样一条神谕。” ——「罪狐降世,天下大劫。」 秦开始感觉到荒谬,感到可笑。 事实上他也的确笑了出来。 “哈,罪狐……” 神谕中揭示的罪狐,指的到底是京都的千年大妖羽衣狐,还是他这个高天原的叛徒?这场所谓的天下大劫,究竟是羽衣狐和鵺为人间带来的,还是自己这个叛徒,为高天原献上的? 这则客体含混不清的谕告,究竟是对哪个据说将要为祸天下的罪狐掀起的一场讨伐,还是对某位正在一点点超出自己掌控的叛徒,施以小小的警告呢? 握着手机的指节一寸一寸收紧,秦低低笑着,眸光却冷得像一块冰。他唇瓣微动,似乎是想要同电话那头说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发出声音,下一秒。 ——巨大且尖锐的痛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猛然间刺穿了秦的脑海! 嗡——!! 脑海中的思绪一瞬清空。紧接着,就是无法抗拒、无处可逃的嗡鸣剧痛。 心海震荡,怒涛翻搅。 粲然深远的海平面骤然间掀起一场风暴,接天巨浪一浪高过一浪,拍打着、嘶吼着、粉碎着,将海平面之下的金色锁链扯得哗哗作响。 在海平面下,无数锁链包裹、缠绕的最中间,那颗沉睡已久的纯金色眼珠,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神圣。 漠然。 悲悯。 且,高高在上。 那只不属于人间的金色眼珠直勾勾看向心海之外,似审视,又似探究。 脑海中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杂乱了起来。 一开始还是追随者的祷告、祈福,但在眼珠彻底睁开之后,一切温暖的声音,都化为一声声毫无情绪变化的冰冷诘问。 【归否?】 祂问。 心海之外,秦咬紧牙关,勉强忍耐着这几乎将意识全部吞没的痛苦,没有作答。 只是,得不到回答,那个声音就像是上了发条的机械一样,执着的、冷漠的、死寂的,一直一直不停地反复询问。 【归否?归否?】 【归否归否归否归否?】 【归否归否归否归否归否归否归否归否归否归否归否归否归否归否归否归否!!!!!】 从平静。 到麻木。 再到歇斯底里。 随着那道几乎彻底疯狂的尖啸声响起,一瞬之间,心海之上掀起惊涛骇浪,心海之下,无数锁链缠绕乱舞。 ——无间地狱,在这一刻,将缩影投映在了这片心海。 看来那一位对自己的不满,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已经愈发深厚了啊…… 喉间腥甜翻涌,剧痛之下,秦唇瓣血色尽退,微微的、微微的挑起了一抹嘲弄的笑。 胸腔里的心脏,在这一刻忽然加速了搏动,在一声高过一声的“怦怦”声里,一股一股地泵出血。 那些自心尖喷薄而出的血,像是什么珍贵的液体黄金,顺着血管,在秦的身体里肆意驰骋、横冲直撞。 和普普通通的人血不同,这些纯金色的血,一半盈满了狂野不羁的妖力,另一半,则被一种平和神圣的力量所充斥。 两种相性甚差的力量在血肉之躯中角力,你争我抢,每一次碰撞,都会带来一阵小小的气血震荡。 怦怦! 空洞的金色眼珠微微一转,某种翻着黑的特殊物质,如同血丝一般,缓缓爬上了巨大的金色眼珠之上。 怦怦! 黑色的血丝开始蔓延,眼珠蕴含的情绪,从一开始的冰冷漠然,逐渐染上了一抹诡异的黏稠与热烈,像是。 怦怦! 诡异而无机制的声音再次响起,祂说: ——【尘缘何时断?何日是归期?】 秦笑了起来。 【为什么是我?】 他问。 【吾甚爱汝。高天诸秦之中,吾最爱重于汝。】 祂答。 是吗? 最爱重我没? 惨白的唇角弯出一个近乎浮夸的讥讽笑意,心海之外,秦咳嗽着,掩着唇,轻轻地说: “我还以为,是那些同样被你爱着的秦,都死完了呢……” “……什么?” 滑落到办公桌上的手机微微震动着,里面传出滑头鬼疑惑的声音:“你在和谁说话?” 心海中那枚眼珠不知是否听见了秦这句话。 它开始快速眨动。 瞳孔每一次翕动,眼皮每一次开合,那枚金色的眼珠底部,那些几乎要凝为实质的、属于真神的威仪,便更清晰一分,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借这枚眼珠,在秦的心海之内苏醒。 无法抑制的喘咳从喉间溢出。 拇指轻轻揩去唇角的血渍,秦的眼底,却飞快闪过了一抹狠色。 啪—— 一个清脆的响指。 下一秒,心海之下那无数灿金色的锁链却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不再毫无头绪地盘绕游走。 嗖! 嗖嗖嗖!! 无数锁链自无尽的深海之中涌出,呼啸着、狂舞着,极富规律地一层一层交织着眼珠之外,几乎是眨眼间,就将那一枚巨大的纯金色眼珠严严密密包裹在内,无法动弹,更无法逃离。 眼白被击穿,瞳孔就此撕裂。 在眼珠怨毒而不甘的目光注视下,秦半掩住不断淌血的嘴角,眼底鲜明而无丝毫遮掩意思的恶意,像一株开到荼蘼的黑色大丽花。 他说。 “——猜猜看,你的信徒,都去了哪里呢?” 话音落地。 轰——!!!!! 永无止境的海水悍然倒灌,顷刻间淹没了一切。 眼珠、锁链、藏不去的罪孽……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化为一湾映着皎月的心海,静静地,静静地安然摇曳。 伴随着心海重归平静,秦直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拉长,放空……世界好像在这一刻凝固,又仿佛在这一刻重新按下了播放键。 耳畔开始出现噪音。 沙沙…… “——秦?” 沙沙…… 【为吾神伟业献上一切,此乃荣耀所至!秦,不要抵抗,这是秦的使命……】 沙沙…… “喂喂喂?听得到吗?奇怪,那家伙也没挂电话啊……不是吧?异管五系管理官怎么连手机都舍不得买一部质量好的啊?” 秦张了张嘴。 于是世界就此在他面前倒转。 “……” 血液顺着唇角滴答淌下,这一次,是不带有神力的、纯然的浅金色妖血。 电动轮椅轱辘辘滚到桌边,染血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有些吃力地,重新攥住手机。 “异管课已经穷到这种程度了吗?听说公安那边才给他们拨了专项经费啊!还是说穷的只有秦,钱都流进其他几个——” “……我听着呢。” 奴良鲤伴“啊”了一声:“原来你还在啊——所以说那个神谕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罪狐」说的到底是不是你啊?难不成你最近暗地里偷拆稻荷神社的事被发现了?” 秦抿唇,咽下满口血腥。 “……祂不会发现的。” 他说。 如果发现了,今天降临的就不会是分神,而是那位日趋衰微的高天原之上、唯一一个靠着残酷手段苟延下来的唯一真神了。 “好吧,”既然对方都如此说了,奴良鲤伴便也没有深究,只是问,“这则神谕已经在小范围内流传开了,不出几天,恐怕全国都会因为「罪狐」出现而陷入恐慌。这对你很不利。” “我知道。” “你之前不是还提过,要亲自去京都那边游说那群避世的阴阳世家吗?现在的时间点太敏感,你这个唯二存世的狐妖,可不适合去伏见稻荷大社坐落的城市,容易被那些神道世家就地封印或者诛杀。” 微微偏头,秦望向窗外,鎏金色的瞳孔里有一轮炽烈夺目的太阳高悬天际。 秦说:“你也说了,是唯二。” 电话里的沙沙声微微一顿。 “——除我之外,不是还有一个更适合背锅的「罪狐」,正盘踞在京都的夜色里吗?” “……” “……” 半晌静默。 过了不知道多久,隐隐约约地,秦听见办公室门外传来几道沉稳的脚步声。 “东西交给我就可以了,我会帮忙安顿好它的。” “是、早川警官!” “咪……”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搬家的小玄猫,正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准备入驻自己新的办公场所、适应新岗位了。 秦听见了爪子刨门的细碎声响,还有早川秋语气低沉地教育对方不可以挠门的话语。 “——奴良鲤伴。”秦的语气很平静。 “又有什么馊主意了?” “你不是说,你们奴良组还欠我一个人情吗?”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电话里,奴良鲤伴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 赤金色的狐火升腾而起,将淋漓着撒下的所有妖血一并点燃、焚净,直至一切不应出现的东西全部消失,这才打着旋儿,溜溜达达钻回秦的心口里。 咔哒—— 门锁在这时,发出一声轻响。 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抱着滋哇乱叫不知道在发什么癫的玄猫,早川秋冷着一张脸,跨入某个不靠谱的前监护人的办公室。 抬头的一瞬,他的眼睛,撞入了一双比旭日更灿烂的鎏金色狐瞳里。 在办公室里悄悄加班、被大崽当场抓包的养伤期狐狸,很无辜地冲对方眨了眨眼。 “——下个月的京都之行,你陪我一起去吧?就当是偿还了这个人情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0-240 第231章 饲养爱意,摧毁爱意 话音落地之后,得到电话那头肯定的答复,秦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小玄猫趴在早川秋的怀里,叫的有些惨。 见状,秦伸手,把猫从对方的怀里接了过来。 很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前肢刚刚搭上秦的掌心,下一秒,黑咕隆咚的小家伙就像是被人扣掉了电池一样,“咪嗷咪嗷”的凄绝惨叫声,顷刻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巴掌大小的玄猫安安静静蜷缩在秦的颈窝间,将湿漉漉的鼻头抵在对方的颈侧动脉上,好半天后,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秦戳了戳它的脑门:“拿我擦鼻涕呢?” 玄猫没吱声,一歪头,脑袋窝进秦的颈窝里,“咕噜咕噜”地打起了小呼噜。 猫咪的体温比人类高一些,和狐狸差不太多,但秦的身体状态和其他同族却不太一样——不知是常年经受狐火炙烤的关系,还是机体受创导致发热的关系,总之,和秦的体温相比,小玄猫身上的温度,几乎可以算作是温凉了。 此刻,软软凉凉的小肉垫踩在秦滚烫的皮肤上,很莫名地,便让秦起浮躁动的心绪平息了几分。 松开手、不再欺负小玄猫,秦抬眸,望向站在桌边低头整理玄猫行李的大崽。 “身上的伤,好全了吗?” 这是一句废话。 和生命力比蟑螂还顽强的魔人同事相比,早川秋只是一个柔弱的人类,战后一个月不到的修养时间,也就堪堪只够他下床办理出院手续而已。 秦说的是废话,秦知道,早川秋也知道。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将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 “——玛奇玛失踪了。” 秦一顿,眼底划过一抹阴霾:“前几天,橘井的余党不是还叫嚣着,要求异管课增设六系,让那个疯女人来做管理官吗?” 早川秋“嗯”了一声。 “就在那之后,暗中盯着玛奇玛的影子就遭到了袭击。等到四系收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那个影子已经消散了,玛奇玛至此,消失无踪。” 早川秋将一份文件交给秦:“花江查阅了负责盯着玛奇玛的交接班影子的记忆,事发之前,没有发现任何征兆。一切就像是突然起意。” 秦接过文件,飞快翻了两页,然后“啪”地一下,把它倒扣在了桌上。 “按照玛奇玛的性格,她不可能会突然起意。” 早川秋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 “——她走的很突然,没有带走天使、蜘蛛那一群魔人,也没有和电次进行任何形式的沟通或者道别。” 闻言,秦的眼眸缓缓眯了起来。 没有和电次有过任何形式的沟通…… 这一点的确奇怪。 根据瞎子前期的暗杀和刺探来看,现在已经几乎可以肯定,玛奇玛就是天启四骑士之一的支配恶魔,而电次和他曾经饲养的小狗波奇塔,很可能就是地狱里凶名远扬的电锯恶魔了。 支配恶魔和电锯恶魔…… 秦对恶魔的了解不多,但光熙身为最初的恶魔猎人,对于一些经年秘辛,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就在对方乘船返国的前一晚,秦收到了来自对方祖国的一封邮件,邮件里,非常详细地阐述了地狱的构成,恶魔的转生机制,以及曾经统治了整个地狱、最后又神秘消失的电锯恶魔的情报。 ——按照那封邮件所说,曾经的支配恶魔因为厌倦了支配、想要构筑出一个众生平等的乌托邦,而电锯恶魔恰好拥有吃掉恶魔之后、彻底抹消对方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痕迹这个特质,于是支配恶魔便盯上了电锯。 但,很可惜的是,曾经强大而不可一世的电锯恶魔,早在离开地狱的最后一战中重伤,唯一仅存的心脏化身成一只头带电锯的小狗波奇塔,并且波奇塔也在之后的相处中,定下恶魔契约,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心脏献给了彼此陪伴着长大的人类少年电次。 在这个大前提下,很显然,之后,不管是玛奇玛亲自特批电次加入对魔特异课、还是为电次营造出一个简单却温馨的家庭生活,其最终目的,很显然都是为了得到电锯恶魔的心脏,或者说…… ——支配电锯恶魔。 当拥有支配力量的支配恶魔,再度掌握了能随意抹杀无法用物理方式杀死的恶魔的方式,到那个时候,玛奇玛所谓的人人平等,或许就能真正达成吧。 就算代价是电次、甚至是电次所爱着的亲友的命也没关系。 可秦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身为电次的临时饲养员、被秦一手养大的早川秋不会死,被早川秋视若亲弟的电次当然也不会死。 可是,电次不死,电锯恶魔不死,那为了电锯恶魔而布局筹谋多年的玛奇玛,又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放弃呢? “……” 等等。 秦忽然抬起头,盯着早川秋清俊沉冷的眉眼,问:“当年把电次交给你带,是玛奇玛的主意?” 早川秋顿了一下,点头:“帕瓦也是。” “……”秦的脸色忽然有些难看了起来,“很多年前,提议让尚且年轻稚嫩的你也加入枪魔讨伐战的,也是玛奇玛。” “aki。” 秦说:“她想要你死。” 这个结论在早川秋的意料之外、却也不超乎情理,他有些困惑地看向前监护人:“你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呢? 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幽绿色瞳孔,秦在某个瞬间,只觉得寒意沁骨袭来。 ——玛奇玛想要杀死电次。 ——玛奇玛将电次的监管权,交给了看似冷酷、实则很容易就会心软的早川秋。 ——玛奇玛想要杀死早川秋。 明明是看似毫无关联的三条线索,可,当它们被单独拎出来、并且拼凑到一起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能轻易地看出,这三者之间微妙的关联。 秦恍惚间想起,很久以前,早川秋曾经和自己提起的,对方在初遇电次时的想法。 【“是个很纯粹的人啊,我那时候想。” 面容轮廓残存着一丝青涩的早川秋垂眸,语气浅浅。 “——会因为吃到已经放软很久的乌冬面而感到由衷的快乐,只要能在晴天晒一小会儿的太阳、就可以干劲十足地工作一整天,和帕瓦待在一起,就算天天吵架甚至打架,也会在对方遇到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交付性命……” “他其实是一个幸福感很低很低的人,不只是物欲,就连生存的欲望,都一并被压缩到了极致。有时候,我偶尔也会觉得,活着或者死去,在他眼里大概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众所周知,恶魔的契约,是不可以被外力破坏的。 而,电锯恶魔波奇塔和电次定下的契约,是电次活着、看到梦想实现。 这也就是说,在电次自己还想要活下去的清晰,支配恶魔玛奇玛,是没有办法杀死电次的。 可是,要怎么样让一个物欲极低、幸福感轻而易举就能满足的人,失去活下去的欲望呢? 于是,狡猾奸诈、却从来无法理解人类所谓的爱是什么的恶魔,想出了一个以爱为饵的甜蜜陷阱。 她将电次交给早川秋。 她让早川秋教导他,养育他,驯化他性格中野生而不受控制的一部分,然后用帕瓦的出现,为那个从未感受过爱与被爱的人类少年荒芜的心间,播撒上一粒种子。 爱与索求相生相伴。 当电次感受爱、学会爱后,他对现有生活的依恋,对幸福的感知,还有对未来的期待,就会伴随爱意,油然而生。 卑劣的恶魔尝试饲养爱意。 然后,等爱意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之后,她便再一次如神明一般出现,用杀死早川秋这个带给电次亲情、教会电次爱意的人方式,残忍地,将早已生根发芽的「爱的幼苗」,彻底摧毁。 近在咫尺的亲友永远天人两隔,被爱浇灌的幼苗惨遭践踏,刚刚泛上生机与温柔的心田再一次变得荒芜…… 与刚得到手的幸福失之交臂的巨大痛苦,显而易见地,足以摧毁一个年轻人全部的求生欲望。 而,这,就是玛奇玛的计划。 ——是不是听起来很耳熟? 当然。 因为…… “——五十年前的那场血色夜,她参与其中,出手,摧毁了我原本安稳的生活。” 鎏金色的狐瞳在这一刻亮的惊人,像是有狐火在灼烧,眼底的仇恨与怨毒,也仿佛被这样的狐火一并点燃。 那一把火焰,从五十年前的血色夜开始燃烧,一直到五十年后的今天,依旧不曾熄灭。 那样炽烈的…… 灼热的…… 耀眼的…… 充满不屈与反抗的火。 燃烧了整整半个世纪。 秦忽然就想明白——当年三系管理官试图刺杀玛奇玛却被反杀时,拖着重伤的身体,在电话里对自己嘶吼“不要想起来”这话时,背后所隐藏的真意了。 那实在很残忍。 也很不可思议。 孕育了那一晚血色夜惨剧的理由,已然荒谬到了——时隔整整五十年——秦才堪堪窥破刽子手之一的心中所想。 多么可笑? 多么悲哀? “她摧毁我平静的生活、践踏我近在咫尺的幸福,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我痛苦,让我一蹶不振,然后俯视我,认为我低位于她,最终得以从主观上支配我……” “——多熟悉的套路,是不是?” 秦几乎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巨大的荒谬感袭击了他,那种感觉,不亚于当年然得知自己其实并非首领亲生的狐崽、并非兄姐一母同胞的亲弟的一般。 秦感觉到混乱。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击。 心间纷纷扬扬的情绪一瞬间被掏空,最后留下的,是一个巨大的、在严冬里漏着风的空洞。 多可笑? “破坏掉原本温馨安定的生活,最终目的,却只是为了成就她理想中那个和平幸福的新世界……” 她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用自己的理想,来左右整个世界的发展轨迹。 就像神明。 “就像高天上早已腐朽的神明……” 早川秋没有说话。 他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肩膀上的玄猫再一次开始躁动起来。 小小的黑猫趴在秦的颈侧,抱着秦的脖子,将自己毛茸茸的脸颊,紧紧贴在了秦不断鼓噪、搏动的大动脉上。 像是安抚,又像是在害怕。 秦摸了摸它:“……没事的。” 他说。 绵软温雅的嗓音已然嘶哑。 狐狸哑声说着“没事”,也不知是在安慰在场者三的其中之谁。 半晌后。 早川秋倏然抬眼,如炬的目光,直勾勾望进了眼前那抹仿若八月流火的鎏金色尽头。 “秦。” 沉稳敏锐的副手,很少见地郑重唤了前监护人的名字。 “如果当年公安对血色夜的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是玛奇玛一手造成的,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你的断尾碎片之一,会被目前潜逃在外的玛奇玛掌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 “……” 一瞬间。 就在话音落地的一瞬间。 早川秋清晰看见,面前那抹赤日般灼人的鎏金,猛然间,熊熊燃烧了起来。 第232章 嘬嘬嘬,小猪狐~ 擅长搜查情报、追踪行迹的玄猫一族全员,在一夜之间,经历了召集复又散播出去的过程。 没人知道,那一夜,它们经历了什么。 就像没人知道,冬日的午后,一只从脚边轻巧窜过的黑色流浪猫,究竟在暗地里凝视了你多久一样。 城市里黑猫的踪影多了,老鼠就相应少了。 偶尔会有居民抱怨,说街头偶遇的黑猫实在太凶,只是打了个照面的时间,便举着爪子追着自己的宠物犬挠。 柔弱爱娇宠物犬们自然是没有反抗之力的。 ——事实上,就连那些犬科异常,在遇上浩浩荡荡的猫猫大军之后,也只有夹着尾巴抱头鼠窜的份。 如此这般,时间一长,倒是有不少外地游客前往东京,只为了一睹东京“百猫日游”的盛况。 不过,这一切,都和秦没有关系了。 新建成的异管五系总是很忙,要处理的大小事务堆在一起,就算是居家办公,也压的狐狸几乎要喘不过气。 好在,这痛苦的一切,还有秦亲爱的冤种大崽们帮忙承担。 时间转眼来到了次月中旬。 一大清早地,秦被闹钟吵醒,耷拉着狐耳身心俱疲地爬起身,身心俱疲地关掉闹钟,身心俱疲地盯着手机上显示的日期,陷入了某种放空的绝望之中。 “唔……” 不想起床…… 然而,还不等万念俱灰的狐狸赖上几分钟的床,猝不及防之下,秦忽然感觉胸口一沉,紧接着,便是某种泰山压顶般的恐怖窒息感和痛楚,不由分说地彻底将他淹没。 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被被子封印的成年狐狸,就被一只赤红色的mini版狐球正中要害! “唔噗、……!” 一只狐球安详去世。 …… 去世不了一点。 因为,就在下一秒…… “小舅舅——” “……” “小舅舅小舅舅!快起床!今天是你参加比赛的日子哦!” “……” “小——舅——舅——!快起来呀小舅舅,双开门大冰箱正在冲你招手呢!” “……” 一双大手插入赤狐团子的腋下,青筋鼓动间,有些吃力地把小狐狸幼崽从可怜房东的胸口上抱了起来。 一人一狐四目相对,冲矢昴眯着眼,温声笑道:“我觉得,秦先生是否能够尽快苏醒,取决于岚是否会脚下留情呢。” “嘤?” 阿岚一愣,低头去看时,果然看见一位已然口吐白沫、神志不清的狐狸家长瘫软在床。 ——看这样子,走的似乎不太安详。 阿岚大惊。 赤狐幼崽试图挣扎,而抱着崽的冲矢昴显然没料到,这只红团子不仅看上去胖墩墩的,力气也这么大,一时有些抱不住她。 两相折腾下来,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清纯粉毛男大,成功扭伤了腰。 一旁围观的柯南面色微妙。 ——FBI王牌,身体素质居然这么差吗? “——FBI王牌,身体素质居然这么差吗?” 悄咪咪心头暗自嘀咕的话骤然浮现在耳畔,柯南登时便是一个激灵,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结果,下一秒,他就看见——某位不请自来的卷毛警官,正用一种很不爽的表情,阴恻恻盯着冲矢昴的方向。在他身后,跟着两位精神抖擞、一眼看去显然仔细打理过自身形象的警官先生。 “……”柯南动作一顿,很有礼貌地招呼,“松田警官、萩原警官、伊达警官,早——” “早上好呀,勇敢的小侦探~” 萩原研二面上笑眯眯的,显然心情极好。话音落地,感受到身边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负磁场,萩原警官偏头,不动声色地拿手肘拐了一下身边嗖嗖冒黑气的幼驯染。 松田阵平收回目光,很勉强地应了一声:“早。” “秦警官起了吗?”冲柯南温和地笑了一下,伊达航看了一眼时间,“距离节目开场还有两个小时,现在开车过去,刚好够在路上吃个早餐。” “起、呃,应该算是起了吧……?” 听见这话,萩原研二当即抬头挺胸,举起手里拎着的[时光]家冬日限定-枫糖吐司晃晃,翘起尾巴:“什么叫算是起了呀?咳咳,敬告秦知也选手——您的爱心早餐快递已由研二酱护送抵达,再不起床吃饭的话,刚出炉的吐司就要冷掉了哦!” 床上装死挺尸的某只狐狸:“……” 松田阵平:“?这又是闹哪出?” 房间角落里,一手撑着腰、一手箍着狐崽的冲矢昴沉吟片刻,缓缓道: “——不出意外的话,秦先生应该是被阿岚砸晕了。” 松田阵平:“??” 满脸见了鬼似的惊悚表情,松田阵平看一眼貌似还在睡觉、实则已经走了有一会儿的狐狸大妖,再看一眼气若游丝、撑着老腰差点完蛋的FBI,最终,把目光,落在了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扑棱扑棱甩着尾巴的阿岚狐崽身上。 他迟疑地伸出手,试图接过阿岚掂掂。 两秒后。 “……秦知也不当警察之前,该不会是开养殖场养猪的吧?!” 萩原研二吃惊。 萩原研二不信邪。 萩原研二准备上手亲自量量猪(划掉)狐崽重量。 两秒后。 “……”和怀里的乖乖狐崽四目相对,萩原研二面色复杂,缓缓道,“如果警察这份工作做不下去的话,也许不需要下海开酒,秦老师只靠养殖这门手艺,就能丰衣足食了……” 阿岚小猪震怒,一爪踹开坏人类的手,一勾腰,画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再一次结结实实砸在了床上装死不想起床的大家长胸口。 “小舅舅他们欺负我QAQ——” “唔噗、!” 暴击x2 内伤颇重的秦警官,被狐狐猪一记头槌,当场打回原形! 然而,铁面无私的松田警官,似乎并不因此心软。 大步上前,松田警官一把揪住被角抖抖抖,不消片刻,便从被子球里抖出一只生无可恋的雪糯米团子。 “——起床了,还磨蹭什么呢?说好的双开门大冰箱,还在奖台上等你去赢回来呢!” 旁边的萩原研二暗戳戳附和,一抬手,撩开外套的同时,露出自己穿在外套之下的绝赞痛衣。 以及…… 三台充满了电的、新到就连标签都还没撕的小蜜蜂。 秦:“……” 秦:“……” “快看,秦老师——我们都做好为你加油助威的准备了哦?”萩原研二笑眯眯,“说起来,秦老师等下参赛要穿的痛衣,我也替异管课参事官给您带过来了……据说上一件被柯南不小心弄脏了?” 柯南:“?等等、我没——” “没关系的,参事官托我告知您一声——课里准备这款白T作为制服、在厂家大批量订做,就算您弄坏个十件八件的都不用心疼,这种痛衣仓库里有的是!” …… 不……不!!! 那种事情不要啊!!!!! 险些被可怕的想象当场吓晕的糯米团子,死死扒住床头柜,试图跟臭崽们做最后的挣扎:“痛衣的事再说——你们就非得要那个大冰箱吗?我现在伤势还没恢复,那个比赛我是真跑不了……我自己掏钱给你们买行不行?” “也行。” 秦:“求求了我真的不能——昂?昂!你说真的?!真的可以不用去了吗?” “可以的呀~” 明明原型是狐狸的另有其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萩原研二脸上的笑容落进秦眼里,显得比狐狸还要狡黠。 “——考虑到收视率、宣传力度、以及时间安排的关系,如果秦老师实在不想参加《异常异常向前冲》的闯关节目的话,隔壁另一档借鉴了外国选秀节目的《东京妖王go!》,也是不错的选择。” 妖王? 这什么中二病称呼? …… 等下…… “??”秦瞬间警觉,“你说的这个节目,它是正经节目吗?” “当然!”萩原研二冲秦竖起了大拇指。 秦沉吟,半晌之后,半信半疑问:“你说这个节目借鉴了国外的一档选秀节目……我能问一下,这节目借鉴的原身,是什么吗?” “——是暹罗的蒂芬妮环球大赛。” 伊达航解释,看向秦的眼神有些同情,还有点想笑。 他尝试安慰教官:“不过,和暹罗本土的要求不一样,《东京妖王go!》不要求参赛选手变性,只需要以女性形象参加比赛就好!所以秦教官不需要担心了!” 不需要担心? 什么不需要担心??就是这个入乡随俗的新规定才更需要担心好吗?!!! 秦瞳孔地震。 一旁的松田阵平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要以女性形象参赛的话,是不是得穿女装……?” 萩原研二瞬间兴奋起来,深紫色的眼睛亮晶晶盯向自家老师,提议:“还得起一个可爱的名字!” “秦知子怎么样?” “太呆板了啦小阵平,你的品味太差劲啦!这样一点都不可爱嘛!”略微沉吟,萩原研二提议,“——雪雪子怎么样?秦老师的毛毛白白的,很符合这个名字!” “这不是更差劲吗?取名字水平这么菜,干脆叫菜菜子得了。” “好主意哎!那我们现在抓紧帮菜菜子老师报名吧,《东京妖王gou!》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开拍了!菜菜子老师也别闲着,现在抓紧想想有什么才艺能拿上台展示的!” “半年养成一只小猪狐算不算才艺?” “算,但是录节目的话,果然还是萌妹唱跳比较能拉票吧?这样子宣传效果一点会更好的!” 秦:“……” 秦:“……”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 这帮臭崽凑一起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别报名了。” 起床的动作微微颤抖地,雪糯米糍一步三回头地起床,出门,洗漱,穿…… “……” “……” “……?” “??” “出去。” 化为人形的狐狸攥着痛衣,一人一脚,恶狠狠地,把几个不自觉的家伙踹出了卧室房门。 房间门前,几只崽崽并一位怨种房客滚作一团,摔了个七荤八素。 几人之中,萩原警官不服,晕晕乎乎爬起身,试图自荐、并留下来帮忙,无果,被狐狸老师以猪狐砸脸驱之,倒地不起。 关门之前,狐狸老师怒曰: ——该。 第233章 冲鸭!! 参赛选手秦知也,最终还是顶着一张看破红尘的脸,满脸麻木地被臭崽们推进了比赛场地。 他们来的不算早,等候区里,已经挨挨挤挤坐满了人。 瞥见几道人影朝等候区这边过来,参赛选手们原本还不以为意,以为是迟到的其他选手终于赶到,彼此挤了挤,很友好地试图给对方留出空位。 然而,下一秒。 望着四道身影风风火火地抬着轮椅到场,把轮椅撂下、并贴心按下车闸之后,很快又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等候区里安静了一瞬,神色各异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被遗留在原地的轮椅上。 距离轮椅最近的选手很同情地拍拍秦:“这位小哥,你这都半瘫了,怎么还放不下健身圈滑铁卢战役啊?” 秦:“……” 他没有说话,但这位好心的选手君,却仿佛是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什么肯定答复似的,叹了口气,眼里同情愈浓。 “我懂你,小哥——刚才那几个是你朋友吧?可真够缺德的。想当年,我小腿骨折打石膏的时候,我那几个冤种朋友,也想拉着我一起去爬富士山看日出来着。” 眼神死的狐狸终于缓缓归神。 “……你去爬了吗?”他问。 “去了啊,还顺利登顶了,”选手君很健谈,单手撑着下巴,表情沧桑道,“有些地段轮椅上不去,他们就扛起我和轮椅往上爬。” “那你朋友人还挺好的。”秦真心夸奖道。 “好吗?” 选手君一脸“往事不可追忆”,缄默一阵,叹了口气:“那会儿我也这么以为,一直到他们在我身后拉了个「身残志坚,吾辈楷模」的横幅,手里也被塞了一个「欢迎合照,1500円/人」的广告牌……” “……” “……” 两个被同款比格犬亲友迫害过的倒霉蛋四目相对,执手相看泪眼,一时竟无语凝噎。 好在,这一切情深深雨蒙蒙的气氛,都被身后的肌肉猛男出言打断。 只见这位胳膊比秦大腿还粗的黑皮猛男一探头,操着一口口音极重的大阪腔,拍拍秦的肩膀,问: “——哥们,健身游泳了解一下?” 秦:“……” “……不了,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恐怕不适合进行运动。” “还是看一下吧,康复治疗和复健我们也有专业教练指导的,人类异常两手抓,”猛男拿着小卡片,不由分说一把搂开秦的衣襟,把小卡片硬塞进了秦的怀里,并顺手拍拍秦的胸膛,“哥们胸肌练的不错啊,看不出、等等——你这衣服上写的是什么?” “……” “……” 秦沉默了。 人固有一死,但不能是社死。 人早晚有一死,但不能早早社死。 并不想早早社死的狐狸,几乎是用枪的,一把拽住自己的风衣外套、飞快遮住了胸口大大的痛衣标语。 他开始转移话题。 “那个……还没请教,这位先生,您刚才说的「健身圈滑铁卢战役」是什么意思?” “哦,你问这个啊。” 一开始搭话的选手君点点头,紧接着,在秦瞳孔地震的注视下,一言不合掀开了外套,在凛凛寒风中,露出了自己一身鼓鼓囊囊的腱子肉。 仿佛无形中接收到了什么指令似的,随着选手君脱衣动作开始,下一秒,原本各自为营、闲散聊天的选手等待区瞬间沸腾了! 十几位肌肉壮汉齐齐脱衣,对着人群中唯一一个衣冠楚楚的柔弱半瘫,亮出了自己雄壮有力的肌肉! 发给秦小卡片的猛男豁然起身,一声暴喝:“我们的目标是——?!” “一雪前耻——!!!!” 很难想象,如此山呼海啸般的雄浑应和声,竟然来自区区十几人。 “我们有几层把握——?!” “十拿九稳——!!!!” “我们的口号是——?!” “健美圈的大旗我来扛,《向前冲》的冰箱我来搬——!!!!” “好!!收——!!!” 令行禁止,鸦雀无声。 险些被猛男选手们声声暴喝震聋的狐狸一脸呆滞,愣神好半天,这才怔怔道:“你们,是一个健身房的……?” 领头的猛男君冲秦比了个大拇指,露齿一笑,八颗洁白的牙齿在晨光之下闪闪发亮。 看秦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选手君解释:“为了增添趣味性,吸引更多观众观看节目,《向前冲》的导演邀请我们[异常健身俱乐部]也来参加比赛。” 邀请了。 参加了。 但口号却是一雪前耻。 对于这群猛男异常的闯关水平,秦心里大概就有数了。 虽然心里有数,但为防气氛尬住,秦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们俱乐部这次是全员出动?来了好多人异常啊……有信心吗?” 砰砰——! 整齐有力地,等待区的猛男选手们大猩猩捶胸,随即异口同声道:“十拿九稳!!” 气势磅礴。 呼声嘹亮。 望着面前这群嘴里“欧拉欧拉”个没完、仿佛要就地上演猩球崛起的异常选手们,秦心头一动,略微沉吟。 下一秒。 叮—— 狐狸的头顶,忽地冒出了一枚小灯泡。 …… …… 经过一段漫长却热情洋溢的开场白后,《向前冲》的主持人终于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最先上场的,是那位捏着一沓小卡片随地大小发的猛男君。 万众瞩目之下,只见大马金刀做于席上的猛男君陡然起立,紧接着,在现场热烈的欢呼声中,猛然一把掀开了外套! “哗——!” “那是什么?!” 有眼尖的观众看见对方白T上的文字,大声惊呼。 正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时朝对方手指方向望去。 “好像有字……” “太远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比赛的转播录播机很给面子,在听得观众们好奇的询问声后,镜头一转,聚焦到了猛男君的白T胸口处。 只听这位力能扛鼎、猛男君抬头挺胸,作昂扬状,大手一挥,慨然高呼: “——当异常公安,享幸福人生!” 人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异常公安,享幸福人生!!!!好耶!!!!” 人群中潜伏的异管课痛衣啦啦队:“!!!要不说狐狸脑子转的快呢!宣传这一块还得看秦大人的!” 观众席里,某只狐狸处变不惊地低下头,深藏功与名。 猛男君的口号喊得响亮,参赛状态也正值巅峰。 然而,当发令枪响起之后,他刚抬脚跨入跑步传送带,没跑两步,下一秒,左脚绊右脚,“咣当”一个跟头就狠狠栽在了传送带上! 眨眼间,猛男君便带着自己「十拿九稳」的口号轰然落水,溅起大片水花。 观众席嘘声一片。 隐约间,还有隔壁健身房的商业竞争对手混在人群里,纷纷朝着落水的猛男君举起了【0分】的打分牌。 ——俨然把这一切当成了一场跳水比赛。 很快,当救援人员把逐梦失败的猛男君打捞上岸之后,第二位猛男一甩外套,大步流星站在了起跑线上。 同样的白T,同样的造型,同样的轩昂气势。 猛男二号一弯手臂、露出健硕的肱二头肌,同时声音洪亮、语气深情地朗诵: “——我重生了,重生在108岁生日前一夜,这一次,我发誓要夺回我失去的一切!v我50,加入异管课,聆听我的复仇计划!” 人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别致的招新宣传,异管课的警官们精神状态真超前啊!!!” 异管课痛衣啦啦队方阵:“……这也是秦大人宣传的一部分吗?” 一声枪响,比赛正式开始! 传送带快速运转。 10秒后。 噗通——! “下一位!” “十拿九稳,只差你的一吻!加入异常事务管理课,领取属于你的香吻一刻!” 噗通——! “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 “异常事务管理课,9.9成新,微瑕,便宜出,需要的私聊找我领取入职体检表!” 噗通——! …… …… 两个小时后,在观众们麻木呆滞的眼神注视下,等候席里最后一位选手,缓缓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起来…… 来…… 观众们猛打一个激灵,口称医学奇迹,期待又害怕地等待接下来的异管课抽象招新文案。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 “这怎么看着有点像秦警官啊……” “你别说……好像还真是哎?!我就是听说秦警官也报名了这个比赛才会来跟现场的!” “噢噢噢——!秦警官!秦警官!我们喜欢你!!!” 活人微死的观众们顷刻间沸腾起来,混迹在人群中、等到险些睡着的痛衣方阵也迅速振作了精神,分开人群,迅速站上了导演一开始便拉隔离带圈出来的一大块空地,开始了—— ……摇花手。 是的,摇花手。 在秦警官不忍直视、臊得耳根脖子通红的前提下,一群妖魔鬼怪穿着统一的痛衣制服,伴随着激昂欢快的音乐,一边摇花手,一边大声为秦警官加油鼓劲。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花手摇到飞起,还能气息匀称喊加油的。 总之。 在现场观众们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下,秦警官面无表情站在了传送带跟前。 “我们可以看到,现场气氛特别热烈啊!在观众们摇旗呐喊之下,我们勇敢坚强的秦警官踹开轮椅,站上了起跑线!那么,现在,废话不多说——预备——” 砰——! 发令枪响。 白发金眸的男人步态闲散却稳健,三步并作两步,轻松越过传送带,来到第二关——危机吊桥——跟前。 危机吊桥的桥面用两根绳子悬吊在半空,一共七块,中途除了小小的吊桥桥面外,没有任何借力物,闯关者需要踩着这些飘飘忽忽、不断摇晃的桥板,竭力保持平衡,快速通过关卡。 野兽的平衡感本该不错,可秦因为失去了尾巴的缘故,在此项上稍显窘迫。 站在第一块桥板跟前,秦停顿了一瞬,像是在思考。 紧接着…… 他纵身一跃,身体猛然向水面之上扑去! 人群异口同声发出惊呼,有人摇头感慨,有人面露惋惜。 主持人也笑着说:“看来我们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秦警官,也要折戟在——” 话音未落。 下一秒,在主持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那原本已然贴近水面的身影凌空一探,竟是伸手,一把握住了其中一块吊桥的一侧绳索! 一绕一扥。 一甩一荡。 呼——! 风声起落间,秦警官手握吊索,身姿灵巧地点水而过,一个摆荡间,借着巧劲,将自己甩向了第二关的对岸。 在这一关壮烈“牺牲”的猛男4号恍然,连连摇头,喟然长叹:“居然还能这么玩!” “是啊是啊!” “果然应该智取!” 最后的闯关者很快来到第三关——三闯独木桥。 窄窄的独木桥上,不断有机械操控的横杆和障碍物左右横扫,贴地很近,隐含规律。闯关者要想通关这关,就必须在把握规律、精准躲避障碍物骚扰的前提下,保持平衡,快速冲过独木桥。 录像师的镜头很快给到秦身上。 连过两关的秦警官看上去状态不错,只有起伏稍大的胸腹,证明着对方刚才经历了剧烈运动。 站在平衡木上,秦试探性地走了两步。 嗖——!! 双杠贴地横扫。 咻——! 躲避球来回撞击。 秦一个后撤步,缩回了独木桥头。 众目睽睽之下,秦警官再次开始了他的骚操作。 三闯独木桥…… 三“闯”独木桥。 ——这一关的重点在于“过”,但过桥方法是什么,应该就无关紧要了吧? 心中这么想着,秦警官很利索地一个伏地翻身,到挂在平衡木正下方,仅靠手臂和小腿勾在平衡木上快速,身躯飞快向着平衡木尽头冲去。 很快,第四关…… 第五关…… 秦警官一路行云流水的闯关操作,不仅让在场的钻手和观众看得目眩神迷、连连称赞,就连转播了赛事录像的一台台电视跟前,也爆发出阵阵接二连三的惊呼。 众望所归之下,一路闯五关斩六将的秦警官顺利攀上高台,一记鹞子翻身,精准落在终点按钮旁边。 简单平复了一下呼吸,秦警官一把拍下按钮! 砰——!!!!!! 现场瞬间炸开小型彩带雨。 作为闯关终极大奖的双开门冰箱,很快被人抬到了终点。 面对主持人怼到脸上的话筒、以及不绝于耳的恭贺声,秦警官沉默一瞬,抿了抿唇。 “秦警官,说点什么吧?”主持人热情招呼,“台下有不少是您的追随者呢!来,和大家打声招呼吧?” 秦:“……” 缓缓的,他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三张纸条。 然后,秦警官转过了身。 在所有人大惑不解的目光注视下,秦警官“吧唧”两下,将三张纸条分别贴在双开门冰箱的门、以及开门后的隔层抽屉上。 耳根再次开始泛红,秦警官慢慢让开镜头,抬手,用力拉来了冰箱左边半扇门,露出上面贴着的字条。 ——【考公几十年】 接下来,秦一拍隔层,录像机镜头识趣凑近聚焦。 ——【谁不是为了考】 面无表情地,秦警官镇定拉开最后一扇门。 ——【异管课公安编】 秦警官转过身,面对镜头,神色冷静地,来了一段鬼步舞solo。 “三折叠,怎么折,都有面!” “考公几十年,谁不是为了考异管课公安编?警察厅警备局警备企划课—异常事务管理课,欢迎您的加入!” 话音落地,伴随从上到下一整个红透的狐狸警官一起原地失踪的,还有那台三折叠豪华双开门冰箱。 第234章 正经工作 晚节不保的秦警官,到底还是在异管课成员们眼馋的目光之下,扛着冰箱,把它送去了隔壁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公共休息室里。 一切行动,皆隐没于不声不响间。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直到搜查一课的警官们结束了一上午的忙碌,匆匆吃完午餐、进入休息室准备凑合着补个午觉时,才有搜查一课的警察后知后觉发现——他们的休息室里,多了一台崭新的双开门冰箱。 “「考公十几年,谁不是为了考……异管课公安编」?” 新入职不久的高木涉微微一愣,挠头:“好眼熟的字条啊……” 佐藤美和子闻言,也凑了过来。 仔细端详了一阵字迹之后,她霍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不就是今天《异常异常向前冲》闯关节目上,秦知也警官赢回来的双开门冰箱吗?早上我埋伏嫌疑人的拉面馆电视有转播,没记错的话,这字条和秦警官贴冰箱上的一模一样。” “啊?”高木涉呆呆地问,“那,既然是秦警官的东西,它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的休息室里?” 四目相对,两人二脸茫然。 琢磨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高木涉索性不想了。 打开自己的衣柜,他在柜子里的公文包中飞快翻找了一阵,半晌后,摸出一份皱皱巴巴的文书材料,转身打算离开。 眼角余光瞥见对方行色匆匆地模样,佐藤美和子研究冰箱的动作没停,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去做什么?” “啊、是这样的,佐藤警官——关于前段时间发生的212特大医患群体性冲突事件,还有近期朝日新闻报导的《河边惊现生物试剂空管》案件,我大概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我想把我的猜测告知伊达前辈!” “可现在是中午诶。” 左手搭在冰箱顶,佐藤美和子站直身子,好意提醒:“在休息时间打扰上司,显然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如果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内容,不如等下午工作时间,再去向萩原警官汇报好了。” 中肯的建议。 正确的提议人。 望着佐藤警官温和明亮的眼眸,高木警官的耳尖一下子烧的通红,嘴唇嗫嚅了半天,只憋出一句“那我下午再去!” 倒是佐藤警官,对他刚才提到的内容,稍微有些感兴趣。 “你刚才说,212特大医患群体性冲突事件?” “是、是的!” 这起案件是伊达航带着高木涉亲自查办的,对于案件细节,不说了如指掌,但至少向佐藤警官介绍起来时,高木涉显得熟练又自信。 “是这样的,在半年前,米花药师野医院当日坐诊医长——早田信悟——接待了一位肠梗阻的病人。经过腹部X光平片检查后,早田医长认定对方病程进展,已经远远超出了可以通过断食、服药控制的范畴,建议家属放弃保守治疗,采取手术治疗。” “家属态度呢?”佐藤美和子问,“会演变成后面的医闹,家属当时是拒绝了医长的手术建议吗?” 高木涉摇头。 “不是的,刚好相反,病人家属很快就签署了手术同意书,并且在第二天下午,就送病人进入了手术室。” “手术失败了?” “成功了。” “那医闹是怎么发生的?”佐藤美和子这次是真的疑惑了,“难不成是对手术费用有疑问?医院乱收费了?” 高木涉还是摇头。 “——治疗的费用也是按照医院收费标准来的,不存在乱收费的情况。在切除病变部分肠道后,患者在留院观察一个星期后,顺利康复出院,很快就重新回到公司、投入了工作。” 这就奇怪了。 患者家属通情达理,手术过程相当顺利,医院正常收费,预后康复良好……在经历了这场一切顺利的手术之后,原本和谐的医患关系,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群体性医患冲突事件? 佐藤美和子迷茫地表情太过明显,高木涉小龙虾,组织语言,尽可能简洁地介绍:“之所以会引发后面一系列的冲突事件,是因为一年后的集中体检里,主检医生发现,患者缺少了一个肾脏。” “根据患者描述,患者在近期只进行了一场肠梗阻手术,身上也未见其余手术造成的刀口。然而,主检医生在查看过患者体检报告过后,却表示,患者肠道未见任何切除痕迹。” 他顿了顿,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相当明显的义愤填膺: “——这也就是说,当年的那台手术,其实根本不是针对肠梗阻的治疗手段!” “恰恰相反,当年那位主刀医生在利益的驱动下,隐瞒患者和患者家属,私自在手术中违法切除了患者健康的肾脏!” “并且。” 高木涉顿了顿:“这件事情闹大之后,警方和第三方监察机构快速介入调查,很快查明,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这家医院发生过不少夸大病情、违规手术,甚至调换病人档案、将无癌患者按照癌症患者进行化疗和放疗。” 听到这里,佐藤美和子深深皱起了眉:“如果是这样,那这起医疗纠纷案,很可能升级成器官走私、以及医疗腐败案件了。” “确实。”高木涉点头,神情疲惫之余,却也隐含了一丝丝的激动,“自从半年前,患者家属们放障碍物堵住了医院大门、集体在医院门口静坐抗议开始,伊达前辈就一直在密切跟进这起案子。前段时间,我接触的一位患者家属终于答应和我见一面,并且告诉了我一个很重要的情报。” 高木涉深吸一口气: “——其中一位被违规摘除一部分肝组织的病人,血型,是非常稀有的Rh阴性血。” “……” “……” 肝组织供体为Rh阴性血。 肝移植需要供体满足输血原则。 这意味着什么呢? ——千分之四的占比概率,意味着一千个人里只有四人血型为Rh阴性血,而在这千分之四概率的基础上,满足输血原则、患有肝病、且急需肝移植治疗的概率,恐怕会低到一个可以精准定位目标的程度。 这也就是说,只要警方可以确定黑器官受体,就可以顺着受体摸排整个器官走私线,顺藤摸瓜,揪出这起震惊全国的212医患群体性冲突的罪魁祸首。 由此可见,高木涉得到的消息,的确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佐藤美和子有些坐不住了。 此刻她也顾不上什么失礼不失礼了,一把攥住同事的手腕,不顾高木涉瞬间红到脖子根的模样,踹开大门,一路心急火燎地冲进了伊达航的办公室。 咣当—— 梅开二度,办公室大门再度被踹开。 环顾空荡荡的办公室一圈,两人有些傻眼。 “……伊达警官不在吗?” “呃、也许是去附近便利店买东西了?” 两人面面相觑。 正在他们束手无策之际,两人身后,一位捧着咖啡路过的警员看到这一幕,主动上前询问:“你们要找伊达警官吗?” 高木涉眼睛一亮:“对!那个、请问你知道伊达前辈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路过警员点点头。 “伊达警官早上请了半天的假,据说是去和隔壁异管课搞联谊了。如果你们现在要找伊达警官的话,也许可以去隔壁大楼的异闻课办公室碰碰运气。” 佐藤美和子和高木涉对视一眼,同警员道谢后,齐齐转身,一路风驰电掣朝隔壁大楼飞奔而去。 五分钟后。 “……不在?” “是的哦,首领趁午休时间,拉着伊达航、萩原研二、松田阵平三个人类出去了。”今日轮值的小异常点了点自己的花枝。 两人肩膀顿时垮了下来,表情一下子就萎靡了下来。 “啊……” 值班异常被对方瞬间失去颜色的模样吓了一跳,目光扫过两人额角的汗水,略微犹豫一阵后,说:“如果是很急的事情的话,你们或许可以去步行街那边看看哦?首领出门前拿了一叠宣传单,听座敷童子说,他们好像是去步行街发传单了……” 发…… 传单? 很难理解,异管五系的管理官,居然会趁着中午午休时间,拐带伊达警官他们几个在职人类警察,跑去人多的街头发传单…… ——日本警察的待遇,已经拮据到这个程度了吗? “那……还去吗?” 佐藤美和子和高木涉犹豫一阵,很快达成共识,一咬牙,转身:“来都来了,干脆再去步行街看一眼!” 于是,二十分钟后。 望着三位大冬天穿着统一白T制服、站在街头,勤勤恳恳给路人分发异管课招生宣传单的警官先生,以及…… 坐在一旁的轮椅上,正虎视眈眈监督三人干活的异管五系管理官。 佐藤美和子和高木涉一愣过后,齐齐露出了豆豆眼。 “我们,好像来的不是时候诶……” “秦前辈的表情好可怕……这件事要不还是等下午上班的时候再告诉伊达前辈吧……” “……附议。” 意见达成一致后,两人果断转身准备开溜。 然而,还没等他们跑出两步的距离,高木涉就惊恐发现——自己的双脚离地了!! 他一格一格地缓缓回头。 下一秒。 不出意外地,他的目光,对上了三双核善的眼睛。 “哟,涉君,好巧啊——” 高木涉露出一个僵硬的笑,瑟瑟发抖地举起手:“好、好巧,伊达前辈……你们也来步行街逛街啊……” “——也?” 看看高木涉,又看看站在不远处、同样表情僵硬看向这边的短发女警,萩原研二脸上的表情,逐渐浮上了一抹意味深长。 “好巧~不过我们可不是来约会的,是有正经工作要做哦~” 正经工作? 什么正经工作? 是指——为今早迫害隔壁友方单位的秦警官、把半瘫狐狸忽悠上《向前冲》节目的罪恶行为——发传单赎罪吗? ……但这真的正经吗? 心中转动着微妙的念头,高木涉面上却不敢吱声,搓搓手,有些局促地站在几位前辈面前,感觉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涉?哦,我知道了——你就是WATARU兄弟中的另一个吧?” 墨镜顺着鼻梁滑下,松田阵平微微低头,上下打量对方一阵后,咧开嘴角,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坏笑:“喂,我说——既然你是班长的好兄弟,那应该不介意帮我们一个忙吧?” 高木涉愣愣点头。 下一秒。 他的怀里,就多出了三沓招生宣传资料。 “……” “……” 于是,五分钟后。 人潮如织的步行街街头,多了一位身穿异管课痛衣、勤勤恳恳发放异管课招生传单的人类警官。 第235章 包活吗? 狐狸虽然缺德,却不抠门。 奴役完年轻人类帮自己打工之后,良心尚存的秦警官大手一挥,拐着身后一帮大崽,浩浩荡荡地涌进了附近的一家…… 面包店。 嗯。 面包店。 奶油的甜香混合着谷物发酵后的醇厚气息弥漫在店里,室内暖气打得很足,甫一进入,几乎让人以为自己钻进了一个大烤箱里似的。 “吃什么?我请你们,随便点,不用客气。” 秦说。 松田阵平几人倒是不客气,听见某人这么大方,当即招手叫来店员拿来菜单,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在菜单上勾了一大堆面包点心。 “——能吃完吗?” “——吃不完打包!正好,这个星期的早餐有着落了!” 豪迈的样子,看的对面坐着的两位萌新后辈一愣一愣的。 当菜单传递到佐藤美和子和高木涉面前时,两人对视一眼,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勾,有些局促地摆手。 “不、不用了吧……” “我有健身的习惯,平时不太会吃这种高热量的食物……” 佐藤美和子还好一点,只是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她旁边的高木涉却是一整个手足无措,额头都紧张的冒汗了,看向菜单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什么定时炸弹,还是即将要爆炸的那种。 憨憨的,像第一次被人类按在地上揉肚皮的小狗,看着可怜兮兮的,但又让人忍不住想逗他。 ——年轻人还是太腼腆了。 鎏金色的狐瞳盯着两人偏向清瘦的身材,秦看了一阵后,脸上,居然逐渐流露出一抹让两人受宠若惊的慈爱来。 “小崽还是要多吃饭,长得胖胖的,才不会经常生病哦。” 两位二十多岁的小崽:“……” 轻咳一声,伊达航以手掩唇,小声提醒:“……秦教官就是这样的,喜欢投喂年轻人,你们别紧张。” “是的是的,秦老师很好相处的哦~” 教官? 老师? 佐藤美和子和高木涉有些惊讶。 脑海中思绪翻转,佐藤美和子问:“说起来,之前一直很好奇——几位和秦警官似乎私交不错,是进入警界之前就见过吗?” 松田阵平哼笑一声,胳膊一抬,懒洋洋靠在了椅背上:“是啊,某个不务正业的公安几年前悄悄潜入警察学校,隐姓埋名投身教育事业,结果只做了一期教官,就火速溜号回来继承管理官的大业了。” “初次在警察厅见面的时候,我们都吓了好大一跳呢~” 高木涉呆愣一瞬,停摆的大脑有些迟缓地慢慢恢复了运转。 他在心底算了一笔账。 ——秦前辈在警校担任过教官。 ——警校教官=可以绝对信任的自己人。 略微换算可得——秦前辈=可以绝对信任的自己人。 年轻后辈的小眼神,“咻”地一下亮了起来。 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差点把送点心过来的店员小哥一头撞翻。 “秦前辈!!” 狐狸警官疑惑抬头,盯着他左右看了看:“谁踩你尾巴了?”干嘛突然跳起来叫这么大声? 害他差点手抖把送到嘴边的吐司面包掉在地上。 高木涉很激动。 他开始掏兜。 两分钟后。 “……” “……” 望着骤然石化碎掉的可怜同事,佐藤美和子挠了挠脸侧,眼神闪烁,尴尬道:“报、抱歉……出来太着急,文件忘带了……” 高木涉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一口魂,眼神放空,嘴里小小声嘀咕着只有自己听的懂的话。 “……是什么很重要的文件吗?”萩原研二有些于心不忍,“那个……高木君看上去,好像有点死了哎……” 有点死了的高木涉:TvT 一位警官先生轻轻碎掉了。 总之,在大家手忙脚乱安抚一阵后,入职即闯祸的高木涉在被狐狸前辈一连投喂三个椰蓉餐包过后,终于缓过了神。 他把先前同佐藤美和子警官谈过的案情,又再一次重复了一遍,只是脸上表情依旧相当沮丧。 …… 十分钟后。 “……大概就是这样。”捧着一块新鲜出炉的乳酪面包,高木涉垂头丧气道,“因为是很重要的发现,所以想尽快把好消息带给伊达警官,没想到出门的时候把文件忘在了休息室里……真的很抱歉,秦前辈,给你们添麻烦了。” “倒也不是添麻烦的事。” 秦前辈沉思。 秦前辈皱眉。 秦前辈面色凝重,缓缓伸手,摊开在高木涉面前。 高木涉:“?” “乳酪面包还我,给你换一个核桃仁贝果,补脑。” 高木涉:“……” 悲伤逆流,冲刷在高木警官写满“天塌了”的脸上。 就在可怜小后辈差一点就“汪”地一声哭出声来的时候,坏心眼的狐狸,终于收起自己的恶趣味,正色道:“除了移植手术受体身份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线索被你忽略了。” “……什么?” “摘除器官的保存。” “……” 高木警官沉思。 高木警官迷茫。 高木警官停止思考,并露出一对蚊香眼:“不、不好意思,但能不能拜托秦前辈再多透露一点线索……?” 他是真的跟不上这场头脑风暴QAQ…… 只是,他跟不上,桌边的其他几位警官,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萩原研二拿起自己的手机,在上面点点戳戳一阵后,将屏幕亮给对面的高木涉看:“刚查到的资料——「活体器官被摘除之后,常温条件下,肾脏超过60—90分钟器官即可发生不可逆损害,失去活力,其他脏器保存时间更短」。” “并且……” 深紫色的下垂眼微微眯起,萩原研二翻动手机页面。 “——根据我查阅到的相关资料显示,肾脏移植手术,通常需要该肾源越新鲜越好。” 指节微屈,秦叩了叩桌板,像即将抽取幸运学生上讲台答题的老师,沉声问:“综上所述,能得出什么结论?” 结论…… 思索一阵,高木涉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您的意思是——为了保证非法摘取的器官能够尽快被移植进入受体,涉案的早田医长,很可能会让受体就近待命……甚至那个接受移植的人,很可能当时就在米花药师野医院!” 啪—— 松田阵平打了个响指。 “重点排查入院登记是否存在虚假身份登记,其次检查VIP病房。能够让那个早田违法私自摘除器官的,除了身份不一般的官员,就是特别有钱的企业家,总之这两种人大概率会为了术后接受更好的治疗和修养,单独为自己开一个vip单间病房。” “——是的,而且一般情况下,受体在接受了器官移植之后,为了防止出现排异反应,基本上都会用到某种抗排异的药品。那种药品很特殊,平时一般也不会用得上,我们调查的时候,可以在这个方向重点关注。” 伊达航补充。 抗排异药物大多属于处方药,医院开具的时候,通常需要实名制领药。如果能够详细排查抗排异药物取购情况,也许能从中获取不少线索。 但…… 略微思索之后,佐藤美和子很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是这样的,你们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方为了防止被倒查追责、查到自己头上,直接就没有办理入院手续,而是让早田医长利用职务之便,走私人通道入院呢?” 私人通道? 这个猜测到也不无可能。 如果早田在医院的权力,已经达到足以一手遮天,可以随心所欲篡改病历、窃取器官的程度了的话,那么,对于受体来说,最安全的做法,显然不是实名制登记入院,而是利用早田的权力,在医院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隐形人。 只是,如果事情当真如佐藤美和子推测的那样,那么接下来的摸排工作,显然就将陷入僵局。 一时间,在座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气氛就此陷入了沉默。 大约这个角落的氛围实在有些肃穆,端着托盘的店员不由自主停步,站在离他们五步开外的地方,看看冒着热气的现烤面包,再看看桌上神色各异的几位客人,踌躇片刻,竟有些进退两难的意思。 好在,她并没有等待太久,几人中白发金眼的英俊男人,便开了口。 “——放这里,麻烦了。” 店员如释重负,快走两步,轻轻将托盘搁在了男人的面前,道了句“请慢用”后,很快便又匆匆离去。 走出不远的距离后,她隐约听见,身后,有人低声说着“受害者……”又说“猫对人肉的气味很敏感……”之类的话。 ……受害者? 有些毛骨悚然地,店员小姐环抱着托盘,飞快跑回了工作间。 …… 随机挑选了一只幸运玄猫外派到搜查一课协助案件侦办后,秦张开深渊巨口,一口将一块黑松露可颂塞进了嗓子眼里。 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两个小后辈大惊失色,一个拿水一个拍背,试图挽救即将被噎死的同事于危难之际。 无果。 狐狸前辈咂咂嘴,舔掉唇边面包屑后,再度张嘴,“啊呜”又吞了一颗贝果。 目睹这一切的松田警官三人表情很平静,萩原研二甚至把自己面前那块土豆泥可丽饼,也推到了秦警官的面前。 “……” 喉结一滑一滚,秦吞下面包,扭头说:“除了玄猫之外,如果还需要其他帮助也可以告诉我。底下新进来一批小崽子,素质都不错,最近正好没什么事干,在集训,需要的话我都给你们送过去。” “啊、不用不用,前期排查工作我这边会自己推进,秦前辈不必担心!” “昂。” 松田阵平问:“你最近很闲?” 秦点头。 “学不学车?” 秦眨眨眼,头顶狐耳也跟着动了一下。 松田阵平上下打量对方一阵,目光最后落在秦身下的电动小轮椅上。 “听说你要去一趟京都出差。怎么,你该不会就打算开着这个小破轮椅去吧?” 萩原研二咬一口蓝莓蛋挞,脸颊鼓鼓囊囊地附和:“是啊是啊(嚼嚼嚼)……电动轮椅不能开上高速路,更不能进入主路段的(嚼嚼嚼)……比起计程车出行,果然还是学车之后自驾更方便吧?(嚼嚼嚼)” 秦仔细一想,拒绝:“我是妖怪,妖怪不需要驾照。” “哦,可是我听说京都那边,阴阳师们有规定——妖怪出行都是有限制的。100斤以下单号出行,100斤以上双号出行,超级大秤砣仅限凌晨才能外出活动。” 松田阵平勾起一边的嘴角,不怀好意地问:“我说,秦知也,你能弄明白自己什么时候限号、什么时候允许通行吗?” 秦:“……” “老实学车吧。” 松田阵平一锤定音:“我和hagi这段时间会抽空教你,好好学啊,秦——老——师——” 最后一个称呼被故意拖得很长,像是调侃,又像是取笑。 回想起某人跑车开出战斗机的架势,秦的耳尖有一瞬间的炸毛。 他迟疑。 “你们这个驾校……它包活吗?” 第236章 你完了,我要把你头毛染成绿的! 驾校包不包活秦不知道,但秦知道一件事。 ——他想活。 于是求生欲望相当强烈的狐狸,当场严词拒绝了大崽的教学请求,并表示——自己就算是开轮椅去京都、花几十万去驾校参加合宿式教学、忍受超级大胖狗的限号,也绝对不会上萩原研二的贼船! 当场被剥夺当老师的老师的机会,萩原研二瞬间萎靡,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死的,有气无力扑在幼驯染肩头,“嘤嘤嘤”地开始咬手帕。 他试图控诉狐狸老师的冷漠,无果,并被不近人情的冷酷幼驯染施以了友谊の肘击。 “唔噗……!” 萩原研二,阵亡。 吵吵闹闹吃完了这顿热量拉满的下午茶,痛衣五人组振作精神,准备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继续发光发热。 完成今日招生指标的秦警官心情大好,操着一口软绵绵的、听上去毫无前辈气场和压迫感的狐狸强调,笑眯眯地和人类大崽们道别。 “——你今天不加班吧?” 松田阵平拉下墨镜,顺着墨镜上方的空隙,撩起眼皮看秦。 “你们帮我加完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加。 秦抖抖耳尖,好整以暇问:“怎么了?松田警官对我的下班时间有什么特别安排吗?” “柯南的体训课啊!”松田阵平有些不爽地轻啧一声,“我们几个排了班,今天轮到我上课了。等下班之后,我接你一起回去,省得你又开电动轮椅在大路上堵塞交通。” 秦下意识反驳:“我开很快的,才不会堵塞交通!” 自从有了电动小轮椅,现在他出行再也不需要三头犬、花江或者魅帮忙推轮椅了,成功解放劳动力x3。 “开很快就更不行了!”“邦”地一拳擂在狐狸脑壳上,松田阵平气势汹汹,“你难道想因为飙轮椅被交通课贴条吗?你好意思被贴,我和hagi都不好意思去交通课捞你!” 唔…… 言之有理。 于是,柔弱不能自理的狐狸警官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那好吧……但下班之后你得先陪我去一趟商场,圣诞节快到了,要给柯南和阿岚他们提前准备礼物。” “礼物——!” 萩原研二一个飞扑,毫无形象可言的往地上一蹲,超大声威胁:“秦老师不可以偏心眼!我们也要礼物!不给礼物就睡觉!” 这么说着,他作势就要往地上躺。 对对方德行早有预料的秦,一把薅住对方脖领子,把人从地上拎起来:“只有未成年幼崽才有礼物!” “为什么?” 秦张嘴,准备解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关爱成年幼崽的精神状态是每一只育儿狐的责任!!秦老师,你也不想成为我们跟过的最差的一届育儿狐吧?!” “……” “……” 除了前摇过长,最难抵抗的,就只有零帧起手了。 此刻,身穿异闻课痛衣战袍、并零帧起手突然发癫的萩原研二,成功硬控了包括老师、同期、后辈以及路人在内的一圈人。 “圣诞节礼物!” “……买,你先起来。” “圣诞树!” “好。” “火鸡大餐!” “可以。” “放假半天!” “行。” “戴伊丽莎白圈穿芭蕾舞蓬蓬裙跳小天鹅!” “没问……嗯???” “……” 等等。 正在机械性随口答应的秦,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围观群众:“!!” 一时间,神色各异的目光纷纷落向秦和萩原研二的身上。 秦:“哈、哈哈哈……那个……他开玩笑的……” 笑容僵硬地,他试图向路人解释。 无果。 大家依然用某种“你不用说,我们都懂”、“还得是你们年轻人会玩”、“看不出来你们居然是这种人”的微妙眼神,上下扫视着他们,人群里时不时会发出“噫~~”的奇怪声音。 秦:“……” 秦:“……” 狐狸的听觉是普通人类的二十倍,因此,围观人群自以为隐蔽的窃窃私语声,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地,就传入了秦的耳朵里。 “还以为只是喜欢穿奇装异服的一群年轻人,没想到性格也意外跳脱啊!很有活力,感觉超可爱” “是啊是啊~初入职场这么多年,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正宗又浓烈的活人气息了~” “衣服上好像印了很多字,我看看……「惊!异管五系管理官正装之下竟」……哎哎哎怎么当街拔人家衣服?接下来的内容是我不付费就可以看的吗?” ——是不付费就可以观看的吗? 当然。 为防就此社会性死亡,秦一时间也顾不得控制自己的表情管理,当场一把按倒萩原研二,爪子一拽一扯,水灵灵地将对方身上的异闻课招生战袍“刺啦啦”撕成了两半。 一撕两半的痛衣被狐狸下意识顺手塞进屁股底下,紧接着,狐狸将目标瞄准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松田阵平…… 几个呼吸的时间里,这位乘着轮椅、看上去似乎有些不良于行的柔弱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光速撕烂了身边同伴们身上的白T。 然后,在所有人瞳孔地震的注视下,柔弱青年将轮椅开出180迈的阵仗,一眨眼,便卷着滚滚尾气,一起消失在了十字路口的尽头。 围观群众:“……” 被扒掉异管课战袍的无偿打工五人组:“……” 第一个惨遭毒手的萩原研二从地上爬起来,目光追随尾气消失的方向,摸摸下巴,迟疑道:“我刚才是不是看到马赫环了?这么看起来,秦老师好像不太需要驾驶班速成耶……” “……” “……” 人群中,传出一道弱弱的声音:“那个……飞船驾驶员禁止驾驶机动车驶入主干道……” —————— 晚间下班的时候,飞船驾驶员放弃了自己的座驾,纡尊降贵,坐进了臭崽的白色马自达后座。 “去哪里?”单手扶着方向盘,松田阵平勾下墨镜,偏头看向后座,“为了防止某人开车风格无师自通螺旋升天,以后,有你在的场合,这辆车的驾驶者都会是我。” 此时此刻,被点名的秦依旧没能从上午的社死事故中走出,听见松田阵平这么说,没好气道:“要礼物的人还问我去哪儿买?爱去哪去哪,不行放我下车,我去翻垃圾回收站挑礼物也不是不行。” 去哪儿都行? 既然对方这么说,松田阵平便迅速发动了汽车,口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抱怨:“你可真没耐心。” “我的耐心留给幼崽。” 卷毛警官掐着嗓子,操着一口抑扬顿挫的咏叹调,怪里怪气道: “——三百多个月的幼崽就不是幼崽了吗?秦知也,你真是我们跟过最差的一届老师!” 秦老师无语。 秦老师愤怒。 秦老师说。 “你完了,松田阵平,你的圣诞礼物我要给你换成鸭屎色染发膏!我要把你这头卷毛染成绿的!!” 很歹毒的礼物。 很无效的威胁。 在松田阵平的大笑声里,很快,两人一狐便踏进了灯火辉煌的米花百货大楼之中。 适合在圣诞节送出的礼物不多。 虽然嘴上说着要给坏崽买商场里最便宜、最丑陋的物品当做节日礼物,但,众所周知,家长们的嘴总是很硬的,如果能够把它们拼在一起,甚至能用来做金刚钻打磨机。 于是,就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两人非常乐观走向日用品区,开开心心给自己挑选心仪颜色的染发膏时,下一秒,他们就眼睁睁看见: ——他们和蔼可敬的秦知也秦老师,就这么开着电动轮椅,“轱辘辘”驶向隔壁摆满毛线球的货架跟前了! 萩原研二:“!!我看到了什么!” 松田阵平:“……秦知也终于疯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 完全不知道两只可恶的大崽在背着自己蛐蛐些什么,秦停靠在货架前,仰头,目光仔仔细细地扫过一排排颜色各异、材质各异的毛线球,目光偶尔停顿时,会抬起手,取下一枚毛线球仔细观察、搓揉。 一边摸,秦还一边低头看手机。 “唔、我看看……这上面说,织围巾的毛线最好选择冰条线……冰条线……冰条线是哪一种?” 身为一只毛量茂密、皮毛保暖性极佳的狐狸,秦在今天之前,从未有过需要外物加持的保暖需求,更没有过手工编织的生活经验。 此时此刻,面对着一墙面琳琅满目的毛线团,麻爪的狐狸仅仅只能依靠毛线团上标注的商品信息,来辩认毛线种类。 只是…… “——多巴胺毛线?这是什么材质的?” 秦快速翻动两下手机,疑惑:“材质总览表里没有这一种……难道是刚研究出来的新材料?” 没有实际测评意见…… pass。 秦继续往下看。 “毛毛虫线团?” “女神套装必备四件套线团?” “冰丝线团是什么鬼……” 挑来挑去,挑花眼的狐狸相当绝望地意识到一件事。 ——就连毛线团的材质都没办法分辨,接下来编制围巾的重要工作,自己真的没问题吗…… 一只狐狸陷入了沉思。 正在秦决定随便挑几个颜色看顺眼的毛线团塞购物车里时,下一秒,一道清朗含笑的声音,在秦的身后轻轻响起。 “——这位先生,如果想要挑选用于织围巾的毛线材料的话,也许您可以看看这几款?” 第237章 我其实也挺乖的 「——这位先生,如果想要挑选用于织围巾的毛线材料的话,也许您可以看看这几款?」 多么温暖可靠的一句话。 多么鼓舞人心的语气语调。 但是…… 这声音,是不是稍微有点耳熟? 头顶狐耳有些疑惑地转了转,秦坐在轮椅上,轻轻扭头,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的人,下一秒,耳尖,便被一种奇异的柔软触感所取代。 “……?” 身后的人闷闷笑了起来。 “这个颜色的毛线团,和你的耳尖颜色很搭呢,客人~” 痒酥酥。 软绵绵。 柔软的毛线团,像是四月的杨花,七月的雾草,轻轻柔柔贴在敏感的狐耳耳尖。呼吸起伏时耳尖起落,在蹭到耳尖的毛线球后,立刻便会像是受了惊的小雀鸟似的猛然一弹,扑棱棱地,灵活极了。 狐狸的感官都是相通的。 此刻,耳尖传来的微微的痒意,顺着神经,一路向下。一时间,秦感觉自己的鼻尖,也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痒。 狐狸凝神屏息。 狐狸飞快松开捏在手里的两团毛线球,抬手想揉鼻子。 狐狸张嘴,眼神逐渐放空。 “……” “……” “……啊啾!唔、怎么——啊啾!!” 惊天动地的两个喷嚏,让秦有一种脑干都离体了的空茫感。 身前,某个罪魁祸首发出了一阵没忍住的笑。 有被嘲笑到的狐狸家长垮下脸,阴沉沉地瞪着面前某人,见对方笑起来就没完没了了,愤怒之下,驾驶轮椅,瞄准对方的膝盖轻轻创了一下。 “你好烦啊——” 尾音拖得长长的,狐狸把手里的毛线球塞给对方,理直气壮的指使崽崽干活:“我要冰条线,你给我找冰条线。” 某人“嗯”了一声,举起秦塞过来的毛球:“这团樱粉色的就是冰条线哦,你感受一下,很软的。” 毛线球再次贴到了水红色的狐耳耳尖。 左边的狐耳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在毛线球轻轻地、一下又一下的碰触中,终于不堪其扰,软塌塌地耷拉下去,盖在了秦的头顶。 捏着毛线球的某人却还不满足,左耳塌下,便又捏着毛线团靠近了右耳。 秦扒拉了一下对方的爪子。 “你烦不烦?” 金发深肤的青年垂下眼,神色忧郁:“才几天不见,老师就连和我说话都不耐烦了……都说人类多负心,看来狐狸里面也是有负心的……” 秦·负心狐狸·知也:“……” “那年杏花微雨,你说我永远都是你最喜欢的崽……” “……” “辜负真心的狐狸要吞一万只刺猬……” 秦不堪受辱,举手投降:“对不起零崽,老师刚才没有要凶你的意思——贴心又可靠的零崽可以帮老师找到冰条线团吗?我要紫灰色、蓝灰色、深紫色、深蓝色、橙色、淡紫色,还有墨绿色的。哦对了,姐姐也在东京……那再要一团暗红色!” 零崽眨眨眼,嘴上说着“要这么多?你是打算不眠不休熬大夜织围巾吗?”,行动上却没有丝毫迟疑,很快地就从货架上找出了对方需要的几种颜色的冰条线团。 抱着一大堆线团,降谷零掀起自己的小围裙兜住,递给秦看:“这位客人,让我帮忙干活,总是要给小费的吧?” 顿了顿,降谷零又补充:“不给现金也没事,一条围巾,就算是给我的劳动报酬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秦把线团一个个捡进自己的购物车里,“这里面本来就有你和……的一份。我很会端水的,可不像某个没良心的崽,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一走就走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性命攸关的事,甚至到现在都不给家里来个电话报平安。” “……” “……” 没良心的降谷零目光游移,屈指挠了挠脸颊:“这个……形势所逼嘛……” 秦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朝阳一般炽烈灿烂的金眸落向降谷零,秦上下打量对方。 半晌后,他问:“穿着售货员的小围裙刷新在商场里——这次的任务目标在商场里?” 摆放有毛线团的货架,位置有些偏僻,几乎是在商场日用品区的最里面,平时少有人来,监控也被高大的货架挡了个彻底。 因此,两人在交谈时,便不像在外面时有那么多的顾忌。 眉眼弯弯,降谷零笑吟吟点头:“是也不是。这次我是来跟交易的——有人拿了一盘刻录了重要信息的MO,想要从组织这里换取一笔很可观的金额。交易时间就安排在一个星期后,这家商场的生鲜区,据说会有一条鱼鳞泛着蓝光生鱼被放入生鲜池,那块裹了防水布的MO就在鱼肚子里,至于钱……” 他没有说完。 望着那双隐在额发之间的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阴沉杀机,秦顿了顿,没有追问。 “无接触交易?听起来安全性很不错。” “其实是有负责放风和控场的临时搭档的,毕竟我可不想就这样阴沟里翻船。” 秦笑了,拍拍降谷零结实的肩膀:“很谨慎。” 话题很快从沉重转为轻松。 微微弯下腰,降谷零盯着狐狸老师的面色,看了一阵后,问:“好久不见了,你最近怎么样?看脸色像是没休息好。” 没休息好么? “孩子不省心,睡不好也正常。”秦弯弯眼角,笑眯眯。 降谷零半月眼看他:“拜托,撒谎也稍微认真一点吧?没记错的话,阿岚很懂事,柯南那孩子也已经在读国小了,性格很沉稳的——不管怎么想,他们两个都不会在晚上跑去折腾你、害你睡不好觉,你别什么锅都丢给他们啊!” 话到此处,降谷零有些狐疑地盯着监护人,微微眯眼,凑近两分,问:“我说……你该不会大晚上地出去干坏事了吧?” 秦眨眨眼:“我没有。” “你居然不炸毛凶我?那看来的确是有的,我没猜错。” 秦:“……” 紫灰色的眸子里情绪明灭不定。 半晌之后,降谷零听见,一道干涩嘶哑的声音,从自己喉间涌出: “——这段时间,组织行动组的那些成员离奇死亡……是不是你干的?” ———————— 晚间的时候,秦揣着一兜子的毛线球,神采奕奕地回到了家里。 小管家鲤鱼妖此刻早已做好了饭菜,就等着首领回家享用。阿岚和柯南此刻正凑在一起,坐在庭院里的小秋千上,头挨着头,研究学校最近布置的社会实践活动。 轮椅咕噜噜碾过青石板地。 等稍微靠近一些后,秦听见两只崽崽小声讨论。 “……要不烤点饼干去义卖吧?叫上灰原和光彦他们一起,应该很快就能达到目标吧?” “可是,义卖饼干的话,是会涉及到食品安全问题的吧……?小舅舅是警察,如果我们无证经营被抓到的话,作为警察家属,是会被严惩的!” “这倒也是哦,那我再想想……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阿岚?” 红毛狐崽尾巴甩甩,眼睛凉凉,胡须一翘,神神秘秘地说:“异管课最近在招生,准备扩充警力,小舅舅和早川警官他们,因为这件事,已经忙碌很久了!” “你的意思是……?” “我们一起去发传单吧,柯南!” 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柯南若有所思:“也行,但社会实践报告怎么写?「促进人与异常大团结」?” “哎呀!” 红毛狐崽拿鼻尖拱拱小伙伴,贼兮兮地说:“我们到时候,直接偷抄一篇小舅舅的发言稿,一步到位,解决所有问题!” “或者。” 顿了顿,小狐狸崽崽继续出馊主意:“实在不行的话,我们拜托乌鸫叔叔、或者早川警官帮忙现编一篇也行的呀!这种东西咱们自己写,哪有专业的人写得好?万一异管课的思想理念没有传达到位,到时候影响小舅舅他们的招生进度怎么办?这种责任我们哪里担待得起嘛!柯南你真是的,怎么傻乎乎的,这么实心眼啊!” 柯南:“……” ——从来被称作「日本警察的救星」、「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的小侦探,第一次得到了「傻乎乎」的形容,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但优秀的道德底线让他在面临阿岚的偷懒提议时,依旧摇摆不定。 “这不太好吧,毕竟是小林老师布置给我们的作业,找人代笔总觉得……” “——觉得什么?” “总觉得变成了布置给秦哥哥的作业了……等等、秦哥哥?!” 小侦探豁然转头,下一秒,对上一双噙着笑的、看上去高深莫测的狐狸眼。 柯南:“……” 阿岚:“……” 哦莫。 #抄作业被家长当场抓包了怎么破?在线等,急急急!# 电动轮椅咕噜噜往前,秦一把将炸毛的小狐狸从秋千上捞起,屈指,敲了崽崽一记脑瓜崩。 “我就知道,像你这种辣条色的小狐狸,坏心眼最多,就会撺掇柯南干坏事。” 狐狸崽崽不服气,轻轻咬了一口家长的手指肚:“阿岚才不是坏心眼!这个家里最坏的小崽另有其人!” “哦?是谁?” 秦捏捏小臭崽崽的耳朵尖尖,挑起眉梢,好整以暇。 赤红色镶黑边的小尾巴,“倏”地一下抬起,尾巴尖尖直直指向一旁正在chuachua挠树磨爪子、挠下来一地木屑和树杈子的小黑猫,以及…… ——正摇晃枝丫,一边骂骂咧咧诅咒玄猫便秘拉不出屎、一边抡起树根满院子左躲右闪百米健走的小樱花树苗。 一猫一树身手矫健,绕着庭院一圈一圈地转着圈圈。 等绕到秦身后时,秦听见一声响亮的猫叫。 “——你一棵树关心我拉屎干什么?你该不会想去猫砂盆偷我的便便自己吃吧?!” 秦:“……” 秦:“……” 阿岚:“看到了吗?对比一下,我其实也挺乖的,对吧?” 第238章 不可说 猫,是秦亲自点头、之后又亲自拎着大包小包从单位接回家的,是被玄猫父母怀着满腔信赖托付给秦的、一把年纪还学不会化形的笨蛋小猫。 树,是故人遗腹,由院子里的小异常们勤勤恳恳挖坑埋土、浇水施肥,秦大半夜爬起床偷摸摸割手腕给对方投喂妖血补充营养的樱花小树苗。 两个都是这个院子里的心肝宝贝。 两个都是但凡碰掉哪怕一根猫毛、一支树杈,都会让整座庭院迅速进入战备状态的金疙瘩。 而现在,这两个金疙瘩自己掐起来了。 “……” “……” 在一猫一树的身后,庭院小管家鲤鱼妖率领一大群小异常,正在满头大汗地试图劝架。 ……无果。 一时间,现场树飞猫跳,看起来混乱无比。 按着隐隐跳动的眉心,秦叹了口气,电动轮椅出击,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进了扭打正欢的小玄猫和樱花树苗之间。 一手揪住玄猫的后颈皮,一脚踩住樱花树苗刚拔出来的树根,秦笑容温和,语气亲切:“告诉我,刚才的一幕只是我眼花了,对吗?” 玄猫垂着四肢,轻轻柔柔、乖乖巧巧地“咪”了一声,面上装出一派懵懂无辜。 樱花树苗“扑簌簌”抖落一地树叶,枝丫愤怒指着家长手里提着的罪魁祸首,气的浑身发抖。 秦抬起脚,伸手轻轻拍拍樱花树苗的小树枝:“我回头给她买猫抓板。这样她以后就不会拿你磨爪子了。” 簌簌——!! 树苗花枝依旧在剧烈颤抖,看上去依旧很气。 虽然同为妖怪,但动物和植物之间到底还算是横跨了半个种族,秦此刻有些弄不懂对方的意思。 想了想,秦又摸摸小树,安慰:“我相信你不会偷玄猫的便便吃的……如果实在有这个需求的话,回头我给你买有机肥,你吃那个。” 簌簌——!!!! 花枝颤抖的幅度更大了。 秦感觉自己好像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下一秒,秦便知道这不是错觉了。 因为…… ——小小的樱花树苗抡着树根,一路“簌簌”掉着叶子,气愤愤地冲出了庭院,消失在夜色之中! “……” “……” 现场鸦雀无声。 半晌后,柯南戳戳便宜监护人的腰,见对方低头看过来后,有些恍惚地问:“树,跑了……要去找吗?” ——适应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习惯不了庭院里这群异常的操作。 看了半天好戏的萩原研二站起身,紧了紧外套:“我去吧,晚餐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一起吧。早结束早下班,一会儿还有体能课。”松田阵平也站了起来。 “回来。” 望着两只崽同款疑惑的目光,秦揉了揉额角:“樱花再怎么说也是妖怪,你们两个人类去找,不方便。” 万一叛逆属性大爆发,直接原地隐身,两个人类就算找个百八十年都发现不了樱花树苗的影子。 目光在庭院内流转一圈,秦出声:“座敷。” “昂!” 随着一声应和,很快,一只浑身青绿色的小妖怪,就从阿岚蓬松柔韧的红头发里钻了出来。 “——我跟上去看看!秦大人和小殿下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这么说着,很快,青绿色的小妖怪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咕叽咕叽”飞快追着樱花树苗消失的方向而去了。 一片混乱的庭院,很快就在小管家的指挥下重新恢复秩序。 晚餐开始。 秦的家教虽然严格,但在餐桌上,狐狸一族却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的。 此刻,大家热热闹闹聚在一起,一边夹着菜,一边随意交谈着近期大热的新闻。 “——听说搜查一课最近又在江户川河里打捞起4具尸体,都是成年男人,但具体的身份信息目前还没有调查清楚。松田警官,你们对这件事有印象吗?” 松田阵平夹了一筷子天妇罗:“有啊,其中一具无名男尸就分到了我头上,他的案子就是我亲自跟踪侦办的。” “这样啊……那案子有什么新进展吗?” 凫青色的眸子飞快掠过某人的面容。 顿了顿后,松田阵平咽下口中食物,摇摇头:“没有。” “啊……” 柯南的小脸上难掩失望。 但他依旧不死心。 “怎么会没有呢?你再好好想想,松田警官!死者的尸体特征、有无外伤、死亡时间、指纹DNA、甚至身份线索……什么都可以的!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案件侦破条件!”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很可惜,没有就是没有。” 松田阵平耸耸肩。 “你说的这些我清楚,在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就检查过了,但是尸体在水里浸泡时间太长,加上鱼群和鸟类啄食,尸表状态血肉模糊,尸检条件不佳,暂时很难分辨。” “这样啊……” 柯南小朋友蔫下去了,抱着碗,闷闷不乐地扒着饭。 “——其实也不是没有线索。” “!” 柯南猛然抬头。 沐浴着小朋友震惊且狂喜的表情,萩原研二笑了笑,端起汤碗抿了一口,慢慢道:“我跟进的被害者,尸检条件和小阵平的差不多,但有一个地方不一样。” “什么什么?是什么?”柯南忙不迭追问。 “腿骨。” 萩原研二说。 “——我负责跟进调查的被害者,在左侧小腿的胫骨和腓骨处,出现明显的野兽齿痕。除此之外,在被害者的齿缝里,也提取到了某种黑色生物的毛发。” “这么看来,这名死者很可能在生前遭到了野兽的袭击,在经历一番殊死抵抗和搏斗后,野兽咬住死者的左小腿撕扯,而死者,则咬住野兽身体的一部分,做最后的反击。”黑框眼镜片微微反射出一道亮光,柯南的语气很急迫,“——那一撮黑色毛发送去科搜研作进一步化验了吗?查出是来自哪种野兽的毛发里面?” 话已至此,柯南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上,却是忽然流露出一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与思索。 脑海中思绪快速转动。 他看向萩原研二,问:“你们没觉得哪里奇怪吗?在东京这样的中心城市,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只会残忍嗜血、会袭击来往行人的野兽?” “……” “还有一点也让我不解,”顿了顿,柯南继续道,“有尸体就说明存在失踪人口。既然存在失踪人口,那么失踪者的家属,为什么没有向警方报警备案?如果有调查备案的话,这么长时间过去,搜查一课这边应该多少会有所发现才对,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 微微仰起脸,柯南的视线从似笑非笑的松田阵平身上掠过,游移着看向萩原研二,然后再次移开。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垂眸细细咀嚼白饭粒的秦身上,停留了最久。 “——是不能说吗?” 敏锐的人类幼崽,就连询问的语气,都带着某种笃信,就仿佛在开口的一瞬间,就已经预料到对方即将给予自己的答复了。 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碎米,秦取过座位边放着的手帕,轻轻按了按唇角:“我吃饱了。” 眼看对方身形踉跄着,一步一摇将自己挪回轮椅上,柯南一时没忍住,放下碗站起身。 目送秦乘着轮椅离开但方向,他稍微提高了些声量: “——是不能说,还是不能告诉我?” “……” “……” 没有回应。 仿佛没有听见柯南的问话,电动轮椅在主人的操控下咕噜噜地行驶出玄关,很快,便没入门外清冷的月色之下。 蓝眼睛的人类幼崽怔怔站在原地,良久,出神的目光却还依旧追随着轮椅消失的方向。 他看见,自己那位溺爱幼崽的便宜监护人,在吃完饭后,又进入了庭院,宽容地任由一群小异常将自己的轮椅围得水泄不通。 此刻,这位残暴嗜血的异管五系管理官,此刻却褪去了一身杀伐,被异常崽崽们簇拥着,挨个亲亲,挨个抱抱,面上笑意温淳和蔼,唯独发尾和耳尖一抹红迎着夕阳,刺眼的像是被喷溅上去的污血,擦不净,抹不掉。 他看见了秦。 却又好像第一次看见秦。 月光之下的白发大妖,是温柔耐心的秦哥哥,是果敢英勇的秦警官,更是…… “——他是五系的管理官。” 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餐桌上几人纷纷回头,对上某个粉毛男大捧着电脑、眯缝着眼,看上去温顺又无害的脸。 “……”松田阵平磨了磨牙,眼神凶恶地瞪着对方,“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没有自己的家吗??” 冲矢昴推了推眼睛,语气温和:“我支付了租金,所以,目前来说,秦先生应该算是我的房东。” 松田阵平眯起眼。 “奉劝你一句,别以为他性格好、又容易上当受骗,就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听不懂松田警官在说什么呢~” “……” 萩原研二按住了幼驯染。 有着一双深邃迷人的深紫色眸子的警官先生,轻轻放下自己的碗筷,语气幽幽:“有时候,坦诚一些,对双方都好……你觉得呢,这位神秘而幸运的先生?” 神秘指的是什么? 幸运又指代什么? 四目相对。 半晌之后,冲矢昴笑了笑,移开“目光”。 “放心好了。” 他说。 “我对他的兴趣,恐怕远不及他对我的。” “毕竟——我可是很长时间,都没像现在这样,一夜无梦、进入过如此长时间的深度睡眠了呢。” “最好是这样,”松田阵平挑起眉,眼底明晃晃的敌意几乎不加掩饰,“否则你该思考的就是,该怎么样,才能让你那群非法入境的好同事,从警视厅公安部赎人出来了。” “别对我敌意那么大,这位警官,”冲矢昴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毕竟,等我的秘密被挖掘干净之后,你们可就有的忙了。” 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似挑衅,也似嘲弄。 松田阵平陡然冷下脸。 萩原研二唇角的笑容也缓缓消失。 正当柯南左右为难,打算拉上没心没肺库库炫饭的胖狐崽一起劝架的时候,门外,传来狐狸慢吞吞、软绵绵的呼唤声。 “——松田、阿岚、柯南,吃完了没?休息一下,准备开始今天的体训课了。” 几人对视一眼,放下碗,将餐具交给过来收拾的小管家后,快步来到庭院。 狐狸大妖此刻已经被一群毛茸茸的小异常淹没了,见他们出来,晃动脑袋抖掉身上的崽后,冲冲矢昴道:“你陪我去挑一辆新车,我准备学车了。” 第239章 撞冲矢昴啊 狐狸对于载具并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 ——能开。 ——耐撞。 ——不容易翻。 针对这三个要求,被选中陪同选车的冲矢昴沉吟半晌,扭头,委婉询问。 “秦先生,你应该知道……日本是不允许开坦克上街的吧?” 秦:“?” 秦:“……” 忍了又忍,狐狸没忍住,抬手,示意冲矢昴蹲下。 虽然疑惑,但冲矢昴选择依言照做。 下一秒,冲矢昴就看见——自己这位临时房东将掌心贴上自己的脑门,按着自己的脑袋,用力晃了晃。 等到终于被松开之后,冲矢昴那一头柔顺的粉毛,已经被晃得乱七八糟了。 压了压自己支棱八翘的假毛,冲矢昴晃晃脑壳:“……你在做什么?我想我并没有发烧,不需要试体温。” “嘘——” 竖起食指抵到唇边,秦压低声音,凑到对方耳边,问:“你知道江户川的发源地在哪吗?” “?”卧底之前对日本文化做了充分了解的冲矢昴,很快在脑海中检索出正确答案,“千叶县?” “不。” 狐狸微笑摇头,看向冤种房客的眼神,充满某种很微妙的悲悯。 他缓缓道: “——江户川的河水,来自你的脑子啊。” “……” “……” 冲矢昴不吱声了。 四十分钟后,沉默了一路的秦和冲矢昴,终于来到附近的一家车行。 秦对代步车的要求其实不算高。考虑到家里幼崽较多的关系,多番权衡过后,他还是在“耐造”的基础上,增添了一个“安全性高”的要求。 两人光顾的这家车行,算是方圆五公里内,在售车款最多、品牌最齐全的一家,因此能够满足秦的要求的车,数量委实不少。 在综合考虑性价比、以及自己的小金库余额之后,最终,秦凭借自己的超绝审美,挑选了一款…… 宝宝巴士。 嗯。 一辆颜色粉嫩的,水红色的宝宝巴士。 刷卡结账的时候,负责交接合同的销售小姐一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秦,像是忍俊不禁,又像是不可思议。 这样的反应也可以理解。 ——毕竟,任谁也无法想象,一个猿背蜂腰、眉目俊美的帅气男人,会缩手缩脚钻进驾驶座里,蜷缩起无处安放的长腿,可怜巴巴启动一辆水红色宝宝巴士的场面。 人类的天性是爱看热闹。 此时,眼看一个身高190大帅哥,正在费劲把自己压缩进加上轮胎还不到150的宝宝巴士的奇妙场景,一群闲的没事干的购车顾客、以及汽车导购便都凑了过来,交头接耳,指着宝宝巴士小声蛐蛐着什么。 等到宝宝巴士经过一系列发动、熄火、原地打转、紧急制动的操作,终于颤颤巍巍开出两米不到的距离后,在场众人,立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哦——!!” 宝宝巴士被突如其来的欢呼吓了一跳,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征兆地,再次熄火。 一分钟后,英俊帅气的驾驶员连滚带爬从驾驶座钻了出来。 冲矢昴好心上前搀扶。 然后,他就听见头晕目眩的狐狸趴在宝宝巴士上,干呕半天后,发出一声茫然的疑问。 “——这个车、为什么踩了油门还不动?不动就算了,车子一耸一耸的,差点给我整晕车了……” “……” “……” 短暂沉默后,冲矢昴委婉问:“你发动车子的时候,松手刹了吗?” “?”狐狸疑惑,“手刹在哪?松它干什么?” “……” 冲矢昴再次沉默。 半晌后,像是终于组织好语言,又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冲矢昴喉结滚动,缓缓道: “你的意思是说——你在没松手刹的情况下踩了油门?”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 那怪不得车子一耸一耸的了。 就这还能开出这两米,也算这位秦警官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顶着导购小姐欲言又止的表情,冲矢昴拎着晕车晕得一塌糊涂的狐狸,火速前往前台结账,提车走人。 回家的路上,冲矢昴瞥了一眼委顿在副驾上的狐狸团子,想了想,安慰:“你现在只是不会开,等学会了就不晕了。” “……呜。” “什么时候开始学?明天?后天提前告诉我时间,我好安排第二天的行动。” 软绵绵躺平的狐狸动了一下,睁开眼。 鎏金色的狐瞳,在宝宝巴士的柔和顶光照射下,耀眼得像两轮冉冉升起的小太阳。 软绵绵的狐狸声音,在副驾的位置上响起。 “你最近,好像很忙。” 冲矢昴顿了一下,点头:“因为之前的身份已经作废,用目前的身份搜查情报,难度会更大。” “我确认一下——你对黑衣组织的立场是什么?” “消灭。”冲矢昴的回答毫不犹豫。 “我不是问这个。” 雪白色的狐狸团子缓缓撑起身,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固在身边人类的脸上:“你和我,我们都知道——那个组织,正在着手研究一些很危险的东西。” “那些东西对大多数人类来说,是毒药,但对于某些身处高位、但老态龙钟的当权者来说,却是最好的解药。” 那种纯然的金色,像是一片流淌的烈日,蔓延到哪里,就在哪里点燃一片无可扑灭的锥心之火。 那种火焰炙烤着人心,用最原始和敏锐的方式,判断人心所向。 冲矢昴听见狐狸轻声问自己。 “——赤井秀一,你能保证,黑衣组织在覆灭之后,那些药,会永远陪同组织一起沉沦吗?” ——你能保证吗? “我可以。” 赤井秀一的答复依旧果敢,且笃定。 但秦却并没有轻易放过他。 “我不只是在问你,赤井秀一。你得保证,在这场有你参与的战争中,那些东西,不会因为你的立场,而流向任何不知名的远方。” “赤井秀一,”鎏金色的狐瞳直勾勾注视着他,“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知道那些东西的来历,甚至知道它们的作用目的。我们的目标一致。” “但你必须得向我保证,在我为你提供帮助、协助你消灭乌鸦的巢穴之后,你不会让它在你这里被任何势力攫取。你必须给我承诺,只有这样,我才会信任你,我们接下来的合作,才有商谈的必要。” “……” “……” 这一次,面对赤裸裸的诘问,赤井秀一沉默了。 当这个问题从秦的口中被问出时,便注定,此次谈话不再局限于房东与房客,亦或是好友之间。 ——这是一个选择。 或者说,这是一个倾注了政治色彩的选择。 在这样一个沉重而牵涉甚广的命题下,赤井秀一无法在第一时间给出自己的答复。 这不是凭他个人好恶就能决定的事。 他需要思考,需要权衡。 同时,更需要某些人的许可。 所以,现在的他只能沉默。 “……” “……” 漫长的沉默中,车辆很快驶达[降谷宅]门口。 圆滚滚的狐狸瞥他依言,不再留恋,一抬屁股窜上车窗,在闪了一个大大的趔趄之后,咕噜噜滚下车,只留下一句尾音七扭八拐、在摔了一个屁股墩后演化成尖叫的话语。 “看来今天不是交心的时候,你可以好好想想,我期待你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扶我一把我——答复!” —————— 考虑到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经常需要加班、并无偿为异管五系的甩手掌柜处理紧急事务,且伊达航和娜塔莉这对小情侣需要一定的独处空间,急需学成驾驶技术的狐狸,最终,将魔爪伸向了可靠又可爱的小后辈——佐藤美和子警官。 对于前辈的教官递来的邀请,佐藤美和子欣然接受,并和对方约好,在下班时间带对方去附近的废弃足球场练车。 狐狸对此相当感动,在学车的第一天,就给亲爱的后辈打包带了一麻袋现烤小面包。 被小面包淹没的佐藤警官:“!!” 好不容易挣扎着从小面包海洋里爬出来,佐藤警官艰难站起身,问:“车子呢?” “在你身后。” 佐藤警官一回头,视线正好和蹲坐在小红车上、正欢快朝自己摇着尾巴的赤狐幼崽撞了个正着。 “咕叽……” 趴在赤狐头顶的一团果冻样史莱姆蠕动一下,抬起两根触手,有些腼腆地和这位人类女性打了个招呼。与此同时,赤狐幼崽火红色的蓬松颈毛微微动了动,很快,从里面,又冒出一只Mini小树苗、和一只浑身青绿色的小妖怪。 秦拆开一袋小面包,递给佐藤美和子,并向她介绍:“孩子们非要跟过来,说是提前学习一门技术。” “……” 学车还拖家带口的吗? 而且妖怪学开车技术真的有必要吗? 佐藤警官不理解。 但这不妨碍她开始教学。 带着秦教官进入车厢之后,佐藤警官详细介绍了一下车子主控台的各个部位名称和作用。 “这是刹车,这是油门,这是离合,这个是仪表盘……” 熟悉完基本部件之后,她开始教秦简单的驾驶技巧。 “先插入钥匙启动发动机,踩下离合器踏板,将变速杆放入一档,观察车身周围情况,确保安全后,松开手刹……对,就是这样,别紧张,慢慢来。” 佐藤警官的教学很有效,不消片刻,原本甚至分不清离合和刹车的狐狸,就已经可以缓缓驱动车辆,在废弃的足球场上匀速行驶了。 狐狸对此很满意。 “开车也不难嘛!” 佐藤美和子笑了笑:“秦教官很聪明,学得很快——打转向灯,然后左转。” “慢一点,再慢一点……注意路面!” “右转。” “向右转。” “方向盘别打这么死,现在轻踩离合器,慢慢向——等等!转弯减速啊秦教官,要撞上了!!!” 嗖——!! 一辆微辣剁椒鱼头帅气甩尾,整个车辆擦着围栏惊险飘过。 佐藤美和子松了口气。 然而,一口气还没舒完,下一秒,她便震惊地发现,某人原本应该踩着离合器的爪子,落在了油门上。 “!!” 狐狸对目前的危险现状一无所觉,沉浸在自己刚才的绝赞飘逸中沾沾自喜翘尾巴:“漂移是不是很难学?感觉也还好吧,当然我没有要炫耀的意思,我是想说,我刚才——” “秦教官。” 佐藤美和子的语气很平静。 她问。 “如果您的室友冲矢先生,和松田警官一起走在马路上,您会怎么办?” 狐狸眉心一皱:“撞冲矢昴啊,我怎么可能会伤害松田?” “不。” 佐藤警官闭了闭眼。 “您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踩刹车啊!!!!!” 第240章 杀戮不是捷径 狐狸新鲜出炉的座驾——剁椒鱼头——除了造价便宜、性价比超高之外,最大的优点,就是车身小,好操控。 此时此刻。 面对近在咫尺的、被风雨侵蚀的只剩下一根破铁杆的足球框,以及佐藤美和子警官恨不得抢过方向盘的表情,秦深吸一口气,扶着方向盘的手狠狠左打。 水红色的微辣剁椒鱼头,在呲了球框一脸灰尘后,一个漂亮的漂移过弯,灵活掉头,在绕开球框后,朝着废弃球场中心飞驰而去。 “!!” “松油门!踩离合降档!!!” 吱吱—— 轮胎辗过粗糙的碎石子路,因为速度太快的关系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像是小动物的尖叫,又像女妖尖锐的悲鸣。 狐狸表情空白,手忙脚乱地扒拉着中控台:“油门、离合……中间是刹车,哪边是离合来着?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 “左边……左边……找到了!” 嘎吱吱吱——!!! “踩离合之前先松开油门啊秦教官!!!等等、先右转,方向盘打满!!!” 佐藤美和子捏紧安全带,坐在秦教官的副驾上,第一次,体会到其他同事搭自己的便车时的无助感。 狐狸一听,立刻手忙脚乱照做。 宝宝巴士再次一个漂移,车速不降反升,在宽阔的废弃球场上硬生生跑出一幅千军万马过江河的雄浑气势来。 佐藤警官的表情管理逐渐开始失控:“不是松开方向盘,是松开油门、油门啊秦教官!!!快点扶好方向——算了!” 一把抢过方向盘,在拉满的推背感中,年轻的警官小姐如临大敌,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大喝一声: “——别管离合了!踩刹车!先踩刹车!就是你唯一记得住的那个!两只脚同时松开、一起踩最中间的那个踏板!!” 这个命令远比踩谁松谁简单明确,秦毫不犹豫地照做。 下一秒。 吱吱吱吱吱——!!!!!!!!!! 粉嫩嫩的宝宝巴士在惯性趋势之下,出溜出去好几米,这才伴着尖锐的刹车声停稳了车身。 不速之客终于平静下来,于是,这处空旷且偏远的废弃球场,便顿时安静了下来。 “……” “……” 良久。 咔哒—— 宝宝巴士的迷你副驾车门缓缓打开,片刻后,从里面慢吞吞钻出了一位制服套裙皱巴巴,短发也皱巴巴,脸上的表情更加皱巴巴的,年轻警官小姐。 整个人都一幅皱巴巴模样的警官小姐,在下车后,深吸了一口气。 “……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喃喃。 正巧这时,主驾车门也缓缓打开。 一只毛毛乱七八糟的雪白色胖狐狸,在跨出车门时腿软了一下,下一秒,就叽里咕噜滚出了驾驶室。 失去平衡的狐狸胡乱划动四肢,竭尽全力想要在半空中稳住身形——至少能翻过身、四爪着地也好。 但他失败了。 失去尾巴就意味着失去了重要的掌舵工具,此时此刻,完全无法保持平衡的狐狸,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一咬牙,两眼一闭,做好了摔在地上变成一滩狐狸煎饼的准备。 “……” “……” 无事发生。 疑惑地缓缓睁开眼,下一秒,闯入眼帘的,就是面色不太好看、却依旧冲自己露出了一抹笑的亲亲后辈。 狐狸眨眨眼,腾空的四只爪爪扑腾了两下:“……佐藤警官?” 佐藤警官松了口气,弯下腰,松开了狐狸教官。 半蹲在狐狸前辈的面前,佐藤美和子酝酿一阵,这才尽可能委婉地说:“您现在知道,之前我为什么让您别开太快的原因了吧?” 一上一下,圆滚滚的狐狸点了点小脑袋,看上去很是乖巧。 ……手感也很不错的样子。 克制着目光不往前辈的小红耳朵上飘,佐藤警官清了清嗓子,批评对方:“在城市里这么开车,就算拿到了驾照,也会很快被交通课的警官们扣分吊销的。” “放心,”白狐交替踩了踩前爪,看模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在城市里这么开的。” “郊区也不行,这样太危险了,容易撞伤人。” “昂,”白狐抬起头,鎏金色的眸子缓慢眨了眨,“——可是,我就是奔着撞人去的啊。” 佐藤警官:“……” 佐藤警官:“……啊?” 自己……应该没听错吧? 奔着撞人去的?? ——啥意思,合着您刚才那句「撞冲矢昴」,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打算撞啊? 一时间,沉稳干练的警官小姐的瞳孔里,发生了剧烈震颤。 迎着对方难以置信的表情,秦想了想,把到嘴边的「还有公路大逃杀和无偿拆迁」,给咽回了肚子里。 ……稍微有些不忍心,破坏自己在年轻后辈心底的伟岸形象呢。 芝麻馅狐狸,有些惆怅地想。 但事实就是事实。 事实上,一肚子坏水的狐狸,在筹备接下来的京都之行时,也并不打算老老实实跟那群不愿意配合的迂腐阴阳师们沟通。 ——有的时候,只要最终能够达到预期的结果,那么实施方式,就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了,不是吗? 不过嘛,这些话就不适合摆到台面上来说了。 望着表情空白、一整个仿佛CPU卡带模样的可爱小后辈,狐狸前辈咳了咳,提出一个新方案。 “——要不然,我们换一个学习方向吧。” 佐藤美和子神色略微恍惚:“什么?” “你教教我,用什么样的初速度和角度,既能顺利把人撞飞、达成拦截目的,同时又不会导致对方伤势过重,怎么样?” 怎么样? 默默缩回手指,望着手机上不知何时拨出的“110”数字,佐藤警官缓缓地,陷入了沉思。 …… …… 最后的最后,身体和心灵都遭受到了巨大折磨的佐藤警官,没有选择叫车、亦或是让秦教官送自己回家。 扶着已经变成灰扑扑的宝宝巴士车门,佐藤警官深吸一口气,压下晕车想吐的症状。 慢吞吞向对方挥手道别之后,她没有要座敷童子和小樱花的帮忙,独自扛起两大麻袋的现烤小面包,踉踉跄跄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感觉短时间之内不会再想接触汽车了呢,佐藤警官。 “下次,还要拜托佐藤警官吗?” 阿岚小朋友抱着白狐团子,远远眺望着佐藤警官离开的方向,低下头,问萎靡中的家长:“她看上去不太好……” 翻肚皮装死的白狐有气无力张嘴:“我查过了,除了萩原他们之外,警视厅里,就属佐藤警官车技最好了。要学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佐藤警官最合适啦。” 合适倒是的确很合适。 就是有点废人。 同样感觉有些腿软想吐的阿岚崽崽,有些忧愁地摸了摸小舅舅的小肚子。 “明天帝丹小学公休,小舅舅有什么事想做吗?” 白狐软绵绵躺在幼崽怀里,气息奄奄:“凭什么你有这么多假期而我没有?就因为我超过念国小的年纪了吗?” 阿岚想了想,提议:“如果小舅舅想的话,不然,你替我去学校上课好了?” “那你干嘛?” “阿岚围观小舅舅上课。” “……我还以为阿岚会说出,「阿岚替你上班」这样的话呢。” 阿岚小狐狸抖抖耳朵,有些为难:“可我现在字还认不全,要帮小舅舅批文件的话,感觉会帮倒忙耶!” ……这倒也是。 “明天要去异管课开会,新的异常义务教育和计划生育条例已经理出来了,到时候会在会议上正式宣布。” 阿岚眨巴了一下圆溜溜的眼睛,问:“意思是,小手、小樱、小鲤鱼,还有庭院里的大家,都可以上学了,是吗?” “对。” 秦点点头,忽然撑起身,很认真地仰望着崽崽的侧脸:“阿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 在小舅舅目光炯炯的目光注视下,阿岚沉思一阵,摇了摇头。 “阿岚不知道。” “……” 秦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阿岚只知道,小舅舅是不会害我的,对吗?” 幼崽亮闪闪、湿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凝望着家长,眼底由衷流露出的信赖和亲昵,纯粹且热烈。 幼崽抱起家长,撒娇似的和对方贴了贴脸,用力磨蹭了一下白狐毛茸茸的脸颊。 “如果小舅舅安排和改变的这些的东西,阿岚以后需要一项一项去体验,那这些东西就是好的。如果相反的话……” 圆墩墩的白狐似乎不甚在意,依旧惬意地眯着眼,趴在幼崽的怀里悠哉悠哉偷着懒。 只不过,在他不注意的角落,一双水红色的狐耳耳尖,却悄咪咪地竖得笔直。 阿岚顿了顿,又说:“如果相反的话,小舅舅也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的!也许小舅舅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无论如何,阿岚都信任小舅舅,就像小舅舅信任裴一样!” 鎏金色的狐瞳颤了颤。 阿岚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自顾自继续说:“裴以前总是和我们说,小舅舅是一只很好很勇敢的狐狸,只是不够坚定。他说如果小舅舅还有牵挂、还有后路和顾虑的话,小舅舅就会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能干的狐狸!在第二代狐狸里,没有谁能比得上小舅舅!” 水红色的耳尖微微一颤,白狐尖尖的嘴筒子张开。 半晌后,一道尾音沙哑的声音,这才缓慢响起。 “这是……他什么时候说的?” 阿岚皱起眉,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不记得了,只知道裴这么说的时候,稻田变黄了。” “……” 秦深吸了一口气:“他还和你们说什么了?” “裴还说——” 小小的狐崽冥思苦想,半晌后,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裴还说过,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你了,让你一定要记得一句话——「杀戮不是捷径,守护才是目的。我们终会在来时路上相逢,所以,千万不要忘记一开始出发的原点」。” “……” “……” “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小舅舅?”狐崽歪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表情忽然晦暗下去的家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岚这才听见,对方低低的声音。 “……还好,这一次还来得及。” “什么?” “没什么。”一身班味的打工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慢吞吞地,从幼崽温暖的怀抱里爬了出来,有气无力指挥道,“——回家吧,今天的文件,还剩379份没批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0-250 第241章 我爱上班!! 因为目前还没有驾照的关系,因此,宝宝巴士暂时没有上路权。 秦给了幼崽肩膀上的小触手一个眼神,小触手秒懂,一个信仰之跃完美落地后,眨眼间,便恢复成了相当于一辆卡车大小的狰狞原型。 伸出几根触手,此时造型相当克苏鲁的触手小恶魔,卷起宝宝巴士举过头顶,滑腻潮湿的身体跟在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身后,蠕动着,“咕叽咕叽”,留下了一长条湿漉漉的痕迹。 废弃球场距离庭院并不算太远,大概20分钟的路程后,一行人就站在了[降谷宅]门前。 被湿哒哒、黏糊糊的触手翻炒了一路,此时此刻的宝宝巴士,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洗去尘埃,重新回到了粉粉嫩嫩的新车模样。 于是,粉嫩嫩的宝宝巴士甫一登场,迅速博取了前来迎接主君回家的异常们的一致好评。 “哇——!这是什么东西?好像一枚圆鼓鼓的树莓味司康!” “是超级可爱的迷你小车车!!” “这是给岚殿下准备的礼物吗?卡哇伊——” “首领首领,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可以吗可以吗?球球您了qwq” “啊什么什么?可以进车里参观吗?我也要我也要!拜托了秦大人,我想要趴在驾驶座按着方向盘拍照!” “一边开一边拍照不行吗?我们不开出庭院、就在家里溜达,保证不会给您惹来麻烦的!” “……” 阿岚小朋友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一凉,像是有什么贴着自己的东西轻轻吹了口气似的。 微微低头,她对上了一双沧桑的鎏金色狐瞳。 阿岚:“……?小舅舅?” 白狐狸团子一幅看破红尘的模样,趴在幼崽怀里,淡然道:“看吧,这就是我带你们一起去学车的原因。” 阿岚:“?” 白狐团子继续淡然:“去吧,阿岚,放下手刹,教教它们怎么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拍照。” 一脸茫然的小阿岚,茫茫然答应一声,茫茫然把家长交给前来迎接的小伙伴们手里,茫茫然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五分钟后…… “——向左、向右,别别别别掰方向盘了向前看看路别看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杀的你快把油门松开!那是油门不是离合!!那个谁你钻下去踩一脚离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撞墙了!来个异常挡一下车子啊这是新车别给撞坏了!” “——等等、拍照就拍照,你摸手刹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暗杀我们??快松开不然我要报警了!!!” “……” “……” 啊。 坐在书房里安详批改文件的秦,顺着半开的窗户望去,在看清几乎被摧毁了一多半的庭院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年轻真好。” 年轻真好? 看看自己年轻的主君秦,再看看窗外气得炸毛跳脚、揪着小异常们挨个训斥的小殿下,乌鸫张了张嘴,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过后,他情不自禁地感慨:“小殿下和您,真的很像啊……” 一样的意气风发。 一样自带令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想要服从的气质。 一样的,像是一位天生的王者。 “我不如她。阿岚那孩子,要比年轻时的我更加优秀。” 乌鸫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您是一位伟大的首领,我们所有异常都无比相信着这一点。在您之后,再也不会有您这样好的首领,值得我们大家全心信赖、忠诚追随了。” 批改文件的手微微一顿,秦偏头,鎏金色的狐瞳似笑非笑注视着乌鸫的眼睛,像是戏谑,又像是警告。 “……” “……” 一片死寂。 书房内的空气,在这一刻,似乎都冷了几分。 仿佛被天敌盯上猎物一般,乌鸫的翎羽控制不住地炸开,整只鸟看上去圆滚滚的,像是一只海胆球。 他开始感到不安。 “……主君?” 小鸟怯怯地唤,绿豆大的黑眼睛小心翼翼盯着秦。 被呼唤的主君却没有答话,那双烈阳般纯粹危险的鎏金色眸子,一瞬不瞬地钉死在小鸟的身上。 沉默在蔓延。 “……” “……” 不知过去多久。 一直到窗外吵吵闹闹的小家伙们各自散去,乌鸫这才听见,一声软绵绵的轻笑声,从身前传来。 “不要这么说,乌鸫。” 不要这么说。 一瞬间,仿佛得到了什么免死金牌一般,乌鸫松了口气,膨胀炸开的羽毛很快收缩回来。 漆黑的鸟儿温顺低头:“是的,主君。” 秦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揉了揉他的胸脯,似乎是在安抚。 他笑了一下,对乌鸫说:“不要太刻薄了啊,乌鸫,你应该用赞赏的眼光去看待未来的主君才对——这是很重要的职场生存法则之一,今天免费教给你,不用谢。” “……” “……” 刚刚抚平的翎羽再次炸起,这一次,乌鸫就连颈毛都悉数竖了起来。 小鸟不可置信地看向秦,张口结舌,不见往日伶俐:“您、您刚才的话……恕我直言,您刚才是什么意思?” 狭长深邃的狐狸眼愉快地眯成了一条缝。 秦挠了挠小鸟的翅根,短暂沉吟后,说: “——今晚想吃可乐鸡翅。” “???” 乌鸫瞪大了眼,仿佛白日见鬼一样,有些笨拙地用翅膀夹住秦的食指,瑟瑟发抖地问:“您、您这个可乐鸡翅里,是正宗鸡翅吗……?” 别不是往里掺一对儿乌鸫翅膀呢? 秦笑眯眯。 “正宗的,到时候给你也尝尝。” “但您不是不吃荤腥吗?”乌鸫疑惑。 “其实不重要。” “……啊?” 秦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屈指勾起乌鸫今天骚粉色的裤衩带子,“啪——”,用力一弹。 “快去找小鲤鱼点菜吧~” “啾、!!” 眼见乌鸫扑腾两下就腾出翅膀捂一下屁股,颤颤巍巍、嘀嘀咕咕飞远的背影,秦弯起唇角。 “——你好像很高兴。” 身后浓稠深黑的影子里,传出魅沙哑的低语。 秦“嗯”了一声。 手中钢笔没有间歇地飞快批改着文件,他问:“听说你前几天把积攒的年假请了,说是要去海边散散心。散心结果怎么样?对人生和工作有什么新的心得体会吗?” 魅警官点了点头:“你要听吗?” ——她还真有。 秦撇她一眼,掰出一半文件推给她,口中却道:“怎么个事?说来听听。” “我觉得,工作其实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 秦一愣,看向同事的眼神顿时古怪了起来。 他仔细揣摩着对方的一字一句,沉吟半晌后,谨慎询问:“那,你觉得,工作的意义在哪里呢?” 魅警官蠕动着翻开一册文件,熟练地帮忙批改起来。 “是这样的,我觉得——异管课四系管理官这份工作,虽然赚不到什么钱,但是只要我加班够多、加班时长够久,就没时间花钱。如此代换一下可知,只要我在加班,我就有钱赚。” 角度奇特的加班论,令秦大为震撼。 秦挠了挠耳朵。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算你不加班,公安也是会支付给你正常的工资薪水的呢?” 魅警官摇头。 “那不一样。你不懂,我是真的喜欢上班。加班和上班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让我有一种这个世界离开我就不转了的错觉,我很喜欢。” 很…… 喜欢? 一瞬间,秦悚然抬头。 他再转过眸看向同事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敬佩去形容,完全可以说是高山仰止、敬若神明。 “你,爱上班……?” 魅警官点了点头:“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吧?大部分异常,其实很喜欢感受命悬一线、生死攸关的感觉。我们与危险为伍,享受惊险,热衷刺激,贪恋死亡,但是现在的制度逐渐完善,我们已经很难再感受到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心跳加速的感觉了。” “但,上班不一样。” 魅警官用一种充满异样迷恋的语气,缓缓说: “——上班和上坟差不多,有时候坐在工位上,我感觉自己好像要死了,但是又死不掉。这种可以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初步实现了死亡可持续化体验的感觉,深深地令我着迷。”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上班和卖命其实也没区别。我把命卖给一桩刺杀单子,只能体验一次死亡,但把命卖给异管课,我就可以每天都体验加班加到死的感觉……这简直太棒了!” “人类总说希望废除加班文化,可谁说加班不好的?我可太喜欢异管课的加班文化了,一想到能加班我就回身颤抖、精神振奋,我感觉我的呼吸开始急促,唾液腺加速分泌,有一种神秘的冲动迫使我想要在地板上蠕动,飞快地爬行,把所有文件塞进嘴里——唔唔唔!” 单手按住魅警官嘴巴的位置,秦物理进行了消声处理。 眼瞅着整个精神状态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的冤种同事,回想起对方刚才的激情演说,秦缓缓地,缓缓地,陷入了沉思…… 两分钟后。 面色沉静地,狐狸警官收回爪子,按住原本属于自己的180余份文件,慢慢地、慢慢地将其推到魅警官的面前。 无视了魅警官骤然锃亮的眼神,秦扯了扯嘴角。 “——那个、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魅警官喜欢这些工作,那么在下便成人之美,剩下的文件就拜托魅警官了。” 魅警官用力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几乎病态的狂热。 “放心交给我!再多一些也没关系!我太喜欢加班了,休假的每一分钟我都在思念加班的美妙濒死感!啊——多么香甜美味的死亡……” 诡异的陶醉表情,吓得狐狸头皮发麻。 秦脚底抹油,留下一句“我去教玄猫化形术”,便推轮椅,咕噜噜地消失在了视野里。 第242章 你不正常 小玄猫掌握的化形术水准很烂。 很烂很烂。 那么,秦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一切,都要从狐狸首领要求玄猫变一只小狗开始说起…… 时间回到6小时前。 火速逃离「加班恶魔」魅警官的身边,秦开着轮椅,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窜到了玄猫的猫窝跟前。 探头在猫窝里搜索了一圈,秦伸手,把吃饱喝足、正在快乐打着小呼噜的煤球猫从小窝里抄了出来。 小玄猫上一秒还在那睡眼惺忪呢,下一秒,却被首领骤然贴近放大的甩脸、以及一句“来叭,该上课了”,给吓得瞌睡虫飞光光。 玄猫可怜巴巴地蹭蹭首领,试图撒娇,然而得到的,只有一本冷冰冰的《101招化形指南》,以及首领大人铁面无私的魔爪。 ——它被狐狸首领提溜着后颈皮,坐到了初雪纷飞的庭院秋千上。 “化形最重要的,就是知道你是什么。” 狐狸首领严肃教学:“只有当你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长什么样,建立起对自己的精准认知和数据模型之后,才能准确操控自己的身体细节。” “我是什么喵……?” 小玄猫呆呆重复着,眼神可谓是相当迷茫。 “对,你好好想一想,告诉我答案。” 小玄猫于是低下头,沉吟良久,抬爪,将冰凉凉的小肉垫按在了狐狸首领的大腿上。 “——我是猫咪!” 狐狸首领不点头,也不摇头,依旧垂着眸,一双充满神性与威严的鎏金色狐瞳静静直视着它的眼睛。 小玄猫想了想。 “东京米花町翻斗花园2号楼1001室叮叮猫?” “……” “黑漆漆的纯天然美味墨鱼丸喵?” “……” “AI核动力全自动掉毛机喵?” “……” “统治人类的黑化版邪恶噬元兽喵?” “……” 小玄猫实在想不出来了,索性将两只小爪子并一起,按上首领大人的膝头,眼巴巴地贴着首领,等待一个答案。 “那我是什么呢喵?” 所幸首领大人也并没有辜负猫的一番期待。 只见狐狸首领伸出两根手指,一根贴着猫额头,一根贴着猫尾根,比划了一下后,示意猫: “——你,是一个这么长、这么宽的黑毛两耳一尾巴的四脚兽。” 玄猫:“……啊?” 玄猫:“噢噢噢,对!我是一只这么长的四脚兽!” 相当信任地,小玄猫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看向自家首领,小眼神亮晶晶的:“我是四脚兽!” 旁边围观的小樱花默默举起树枝,好学好问:“……这跟它之前说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猫咪和四脚兽,不都一个意思吗? 秦有些差异地看了小樱花一眼:“当然不一样。要想学会化形术,就得先理解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占据多大的面积。当你正确树立了自我占地面积的意识后,在化形的时候,才能精准操控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做到完美微操。” 小樱花若有所思,长长的“噢——”了一声后,兴致勃勃接口:“那我是一株一米高、五厘米粗的小树苗!” “对。” 秦眉宇舒展,很温柔地笑了起来,抬手轻轻拍拍树干:“说的一点不错,很厉害。” 他随即转头看向猫。 “好了,那么你现在试试看——尾尖往前弯曲这么多。” 捏紧食指和拇指,秦比划了一个“一咪咪”的距离。 玄猫听话地竖起尾巴,折腾一阵后,尾尖弯成了一个小问号。 “动动耳尖。” 玄猫照做。 “胡须抖一下。” 银白色的胡须轻轻颤抖,将几枚飘落的晶莹剔透的雪花从胡须上抖落。 “卷舌。” “咪~~~” “跳恰恰。” 小黑咪四爪笨拙起落,很快就熟练起来。 很好。 前摇测试完毕,出厂设备没有任何问题。 秦奖励似的塞给玄猫一枚冻干,随后升级难度:“运转妖力遍布全身,现在,想象自己是一只小狗——来,变个小狗。” 猫狗外貌特征差距不大,算是初学阶段最简单易变的模特了。 玄猫眨眨眼,乖乖点头。 酝酿一阵后,它气沉丹田: “汪!” 秦:“……” 秦:“我是让你变狗,不是让你学狗叫。” 小玄猫愣住了。 它冥思苦想一阵,闭上眼。 一分钟后,小猫睁眼! “哈、哈、哈!” “……”秦按了按隐隐开始跳动的额角,“吐舌头也没用,你得变成小狗——是让身体拟态成小狗,不是自己模仿小狗的特征。” 小玄猫若有所思,“咪”了一声。 它再次闭上了眼。 这一次,小玄猫足足酝酿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 秦:“……” 秦:“……” “你在干什么?” 小玄猫“嗷呜”了一声,没回头,背对着秦,朝着某个方向一溜烟小跑着扑了过去。 顺着小崽子的目的地一看,秦登时脸色大变。 完全顾不上操控轮椅,秦提高嗓音,撕心裂肺地大叫:“阿岚!阿岚!快拦住猫!它要去扒异常厕所!!!” 正在和小异常们扯皮的阿岚一听,一身红毛登时炸开,跟个小红皮球似的,蹦着高就冲猫的奔袭对象横劫而去。 砰——!! 一黑一红两只毛茸茸半路撞了个满怀。 阿岚被撞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倒是不痛不痒的,只是体重更轻些的小玄猫却倒飞了出去,一头扎进小管家的池塘里,咕噜噜吐了好一串泡泡后,这才被狐狸崽崽从水里叼了上来。 一身毛毛被水弄的湿漉漉的,阿岚叼着小黑猫一路小跑,“哒哒哒”地窜到家长面前,吐掉猫,邀功。 “阿岚做到了!阿岚拦截猫咪吃■成功!” 秦敷衍地拍拍阿岚,提起小黑猫,一团狐火卷上两小只,眨眼的功夫就把一猫一狐全部烤干。 他拎着猫,“咚”地敲了对方一个脑瓜崩。 “你干什么呢?” 小黑猫不太服气,张嘴,轻轻含住狐狸首领的指尖,小米粒似的乳牙轻轻啃了两口:“狗吃■!” 秦顿时气笑了,又弹了对方一记脑瓜崩,声音又闷又响:“狗吃那玩意你也吃?那我还吃猫呢,你吃吗?!” 小玄猫愣住了。 小小的脑袋瓜努力运转一阵,它吐掉秦的手指,呆呆问秦:“狗吃■,首领吃猫,首领和狗不一样,首领为什么要和狗比喵?” 秦:“……” 对哦。 自己干嘛要跟狗比? “真是被你给气糊涂了……” 又好气又好笑地点点小猫鼻子,秦松开猫,想了想,竖起一根手指:“这是几?” 小猫歪头看了看。 “爪子喵!” “我是问你这是几,没问你这是什么?” 小猫想了想,更改了答案:“手指!” 秦:“……” 围观家长进行学前教育的阿岚:“……” 小朋友拉了拉家长的衣袖,在家长低头疑惑看向自己时,小声说:“他是不是听不懂你的意思啊,小舅舅?” 秦:“……很显然。” 阿岚顿时就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 “让他和我一起去上学吧?化形……化形等他稍微学进去一点文化尝试之后再教吧。” 秦:“不行。” 阿岚急了:“为什么不行?和我一起上学,我会照顾好他的!小舅舅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他在学校里给你添麻烦的!” 秦低头,平摊手掌,掌心向下,在阿岚头顶比了比。 然后,又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猫的长度。 “不出意外的话,”秦语气平静稳重,“玄猫这个情况,应该是要去上幼稚园的,去小学有点超纲了。” 阿岚:“……是哦。”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同时低头,看向趴在秦腿上,恹恹没什么精神的小黑猫。 “他好像不开心。” “正常,上学哪有开心的。” “我就很开心。” “你是奇葩,和你魅姨姨一样。你不正常。” 不正常的狐狸崽崽:“……” 好气哦。 正在这时,两只狐狸身后的影子一阵蠕动,很快化成一个女人影子的形状。 是魅。 秦有些诧异:“你怎么出来了?那么多文件,你都批完了吗?” 黑影波动了一下。 下一秒,魅警官虚浮气短、一年三喘的羸弱声音,就从黑影之中响起:“没有的……只是听到你叫我,我以为有新的工作了……” 秦:“……” 好好好。 现在他的身边已经凑齐了一个热爱学习的小狐崽,以及一个更加热爱工作的异常同事。 可怕。 实在是太可怕了。 建议让这些变态到居然会热爱学习和工作的家伙,单独一个星球,顺便帮他把所有工作和培训都承包了。 没开玩笑。 一个热爱工作和学习的人,还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 斗宗强者,恐怖如斯。 此时此刻,斗宗强者之一·热爱工作的hentai同事摇摇晃晃举起手,连喘好几口粗气后,说:“岚小姐刚才提到的异常幼儿园,异管课目前已经在建了,第一任荣誉园长就是秦君。” 荣誉园长…… “那执行园长呢?” 魅警官说:“考虑到个人意愿和内部选举,异管课在上周您外出接受采访时的内部会议里,推举了早川君担任执行园长,电次和帕瓦担任月亮班的教师及保育员。” 秦:“噢噢,aki啊,那的确是很合——等一下,你说教师和保育员是谁?!” 魅警官于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答案。 “电次和帕瓦。” 顿了顿,这位工作能力非常可观的前卧底·后四系管理官又补充:“日前异管课的参事官大人已经找他们二位谈过了,针对这个全新的工作,两位表示服从安排。” “……” “……” 电次和帕瓦? 粗线条没礼貌犬系生物,和傲娇没素质的猫系恶魔少女? 回想起那两只日常一言不合就打得猫飞狗跳的小家伙,秦按了按眉心,沉默了。 “怎么了吗,秦君?”就算是在交谈中,热爱工作的魅警官也没有放下手头的工作,黑漆漆的手里依旧捧着一卷文件,笔尖飞快移动,“这个安排有哪里不妥吗?” 秦沉吟:“是这样的,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电次和帕瓦不是去教幼崽,而是去玩幼崽的呢?” “……!!” 第243章 他骂我QAQ 佐藤警官对汽车驾驶课程,还是教的很上心的。 婉拒了秦警官提出的,学习关于「如何在不撞死人的基础上成功拦截对方」小技巧,为了满足对方的好学之心,佐藤警官可谓是倾囊相授,把自己浸淫多年、属于「惨叫魔女」的看家本事全使了出来。 什么起步冲刺啦,漂移过弯啦,侧滑避障啦……应有尽有,甚至更离谱的,例如龙抬头、侧翻、飞车、走壁之类的,也是一样不落,全部一一教导给了秦知也这位值得尊敬的前辈教官。 老师教的仔细,学生学的认真。 距离提车之日不过过去了小半个月,秦警官结束练车后回家的方式,就从一开始的「阿岚号坐骑」,变成了「信仰之跃」,每天都开着他那辆蠢萌可爱的水红色宝宝巴士,一个龙抬头,熟练上墙,然后风风火火飞跃进庭院里。 第一次见到这一幕的冲矢昴,眯眯眼都睁大了几分。 眼神复杂地望着潇洒下车关门的狐狸,冲矢昴沉默了又沉默,半晌后,真诚夸奖了一句:“秦先生当初,还真是选对车了。” 但凡换一辆车型笨重的,都开不出这种炸裂效果。 秦轻咳一声,咽下喉间翻涌的腥甜,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是吧是吧?买的时候销售说这车性能好,我还不相信,现在看起来,这辆车果然物超所值。” 话是这么说。 但能把区区迷你款一辆宝宝巴士,开出一种灵活的仿佛山里荡树藤抢香蕉的猴的架势,这辆宝宝巴士也算是跟对人了。 接过薄荷蹦着高递过来的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秦捏着鼻子,给自己灌了下去。 一碗药下肚,胸腔里滞塞淤堵感便消减了几分。 薄荷顶着药碗,有些担忧地看秦,似乎是想说什么,只是,在视线瞟过杵在一旁的冲矢昴后,最终还是闭了嘴。 小小的薄荷草蹭蹭秦的膝盖,顶着碗,又蹦着高回到了厨房里。 目送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冲矢昴上前几步,按上轮椅扶手,推着自己这位房东,稳稳当当地朝客厅里走去。 “身体不好?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他漫不经心地说,像是随口一句寒暄。 秦仰头,看他一眼,拆开一袋小饼干塞进嘴里,含糊道:“入冬了,有点感冒。” 是吗? 眼底神色微微一动,冲矢昴没有再多说什么,推着人进入玄关之后,问:“去书房处理工作?” “去卧室。” 脚下步履一顿,冲矢昴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眼神在几乎重合在“12”这个数字上的两根指针上停顿了一瞬。 略微迟疑,他还是问:“秦先生,我的工作范围……也包括这种特殊项目吗?” 秦:“……?” 他有些迷茫:“什么项目?” 冲矢昴说:“夜间服务。” “……” 纯情的狐狸一开始还没弄懂,但等到对方意有所指的目光上下扫视自己一阵后,落在某个地方时,秦便瞬间反应过来。 尖尖的狐耳瞬间向后飞起,狐狸气得差点当场炸毛。 “——你是不是有病??谁要那什么见鬼的夜间服务了?我是让你推我去我是换衣服,我等下要出趟门!!” 冲矢昴被瞪了。 他感觉自己很无辜。 毕竟这个敏感时间点,对于他这个见多识广的FBI来说,属实有些太微妙了些。 虽然很无辜,但既然对方这么说了,冲矢昴也没有反驳,只是很可靠地点了一下头。 体贴询问了房东先生是否需要车接车送服务,在得到否定的答复之后,他也没纠结,转身就走。 …… …… 光线暧昧,酒色迷醉。 夜晚的[迷境],收容了一切被白日放逐的欲望,被教条压抑的放纵。黑夜的秘密随着音乐在舞池之中摇曳,像酒杯中升腾而起的绵密气泡,短暂绽放,却热烈如烟火。 人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觥筹交错,欢笑畅谈。 时不时有不属于这个圈子的人路过,举杯与陌生人共饮,一笑而过后,身影再次没入狂欢的人群中去。 寂寞在这里是奢侈品。 在[迷境]里,不会有人寂寞。 于是,挟霜覆雪、孤身而来的秦,很快,便被无数双黑暗中的眼睛,给盯上了。 美丽的事物总是遭人瞩目。 更何况,此时此刻,这位帅得惨绝人寰的先生,正独自坐在吧台边喝闷酒。 野性。 邪肆。 蛊惑人心。 他就那样静静坐在那里,无形之中,却成为了[迷境]里所有目光的焦点。 很快,众目睽睽之下,第一位试图驯服野兽的勇士,便端着酒杯,凑到了男人的身边。 “先生,第一次来[迷境]吗?” 男人微微侧目,雪白的发丝划过眉骨,在眉眼间落下一抹阴影。 “不是。” 与英俊到近乎妖冶的面容不同,他的语气淡淡的,尾音却绵软,像是一枚黏糊糊、甜腻腻的棉花糖,反差感巨大。 来人眼睛一下子便亮了,毫不气馁,继续套近乎:“但您看着很眼生呢!” 男人盯着他,浅色的眸子透出一丝冷漠,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像一头正在审视猎物的野兽。 “是吗?” 他慢条斯理地摇晃酒杯,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荡一荡的,挂杯后很快又淋漓着淌下。 “——你想请我喝酒吗?” 来人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表情,贪婪黏腻的目光一瞬不瞬紧贴着秦的脸:“那得看先生是否赏脸了。” 秦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只是那笑却不达眼底。 “好啊。” 他轻飘飘地说。 晶莹剔透的酒杯举起,在“叮”地一声脆响后,轻轻磕了磕对方的酒杯。 然后…… 哗啦——!! 嘴角噙着一抹傲慢的笑,秦似笑非笑的,捏着酒杯,杯口倾斜,将最后一滴酒,也全部倒在来人打满了发胶的头发上。 冰凉的酒液顺着脸颊淌下,其中几滴流进眼睛里,辛辣的刺痛感,激得来人控制不住地惨叫。 “啊——!!你这个混蛋!你干什么?!” 秦将空杯“笃”地扽回吧台,单手支着下巴,轻飘飘地笑:“好喝吗?你亲自加了料的酒。” 来人神色狂变。 抹了一把脸上酒水,来人瞪着秦,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你清高什么?这个点来这里,不就是来卖的吗?!你就是个不要脸的见货!” 秦眨了眨眼,刚放下的酒杯又被捏了起来。 下一秒,玻璃破碎的声音便在狂放的背景音乐中响起。 砰——!!! 锋利的玻璃渣飞溅的到处都是。 迎着周围众人震惊的目光,罪魁祸首摊开掌心伸到对方面前,笑吟吟:“你好,杯子1万円,现金还是刷卡?” “我艹!你他妈疯了?你有病吧?!!” 来人狂怒,握拳便要殴打秦。 秦眸光冷了冷。 然而,不等他闪避,下一秒,那只在秦的视野里极速放大的拳头,便被另一只手死死箍住了。 一道清朗含笑的声音随即响起。 “——你好,这位先生,[迷境]不允许斗殴,如果您执意如此,恐怕我就要请保安来找您谈谈了。” 来人怒目圆睁,猛地扭头,看向吧台里衬衣马甲、笑容明媚的调酒师:“你瞎吗??没看见动手的是这个杂种吗??” “哦,”调酒师笑容扩大,“您说这位先生吗?” “不然呢??我可是被他用酒杯砸到头了!!” “这是我们老板。” 来人:“??” 在来人和调酒师目光一起看过来的一瞬间,[迷境]幕后大老板原本笑眯眯地脸瞬间垮下,垂着眼角,委屈又气愤地指着被开了瓢的人,语气里都带上了哭腔。 “——他骂我。” 秦哭唧唧地告状。 “他说我是出来卖的,还骂我不要脸。” 调酒师本就黢黑的脸色,瞬间阴沉如锅底。 他阴沉沉地盯着对方,单手一按吧台,紧接着,整个人就从及腰高的吧台之上一跃而出。 来人瞳孔地震。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一记来势汹汹的膝顶,重重撂倒在了原地。 身手不凡的调酒师一脚碾上对方的胸口,回头,使唤自己的大老板:“去拿一瓶伏特加来。” 秦乖乖点头,从酒架子上挑了挑,挑出一瓶最便宜的。 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酒瓶,调酒师冷冷一笑,掐着对方的下巴,就把一整瓶伏特加全浇在了对方血肉模糊的脸上。 “啊——!!!!” 对方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秦拉了拉神情不善的调酒师先生的衣角,一指逐渐围拢过来的、常驻[迷境]镇场子的异常打手们:“让专业的解决,不气不气,你继续调酒昂。” 调酒师瞪了老板一眼,利索翻回吧台里,一卷衣袖,又是风度翩翩的异国风情小帅哥:“大半夜不睡觉,你跑来酒吧干什么?” 秦没骨头似的趴在吧台上,笑嘻嘻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无酒精饮料:“来找人呀。” 调酒师冷哼。 “老不正经。” 秦摸摸自己的脸:“是吗?那我回头买点面膜敷一敷。” 正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的空档,清理场子的打手们已经架起胆敢辱骂自家首领的酒蒙子,拎着麻袋,气势汹汹出了门。 热络的气氛安静了一瞬。 正在所有人对着秦的背影瑟瑟发抖之际,很快,又一个端着酒杯的男人,漫步走向了秦。 在所有酒客看死人一样的眼光注视下,男人举起酒杯,向秦示意:“喝一杯?” 调酒师擦杯子的手立刻停住了,带刺的目光阴沉沉看向了对方。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 那位刚刚出手痛击了一位搭讪客的[迷境]老板,此时,却笑吟吟地接过酒杯,轻抿一口后,朝着调酒师欢快挥手。 “拜拜,我们先走一步啦——” 第244章 打断一下 拐带着[迷境]大老板走向一个单独的卡座,来人靠在软绵绵的沙发上,支着下巴,玩笑道:“我这算不算采花第一人?” 秦又抿了一口酒,惬意地眯了眯眼。 “说不定呢?明天[迷境]里就会出现一则新的传说了。” “哦?什么传说?” “有人趁乱勾引[迷境]老板企图上位。” 男人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本来就很小的眼睛,瞬间只剩两条漫画线:“啊,那我们这也算是……「霍乱中的爱情」?” “……” “……” 冷场持续了好一阵。 秦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酒,抖抖耳尖:“好恶心。” “……是有点恶心。”男人咂了咂嘴,深有同感,“人类和狐狸应该是有生殖隔离的吧?” 狐狸愣住。 狐狸欲言又止。 ——这是重点吗?! 随手把杯子搁在桌上,狐狸靠着沙发,正襟危坐,表情很快严肃了下来。 “夏油杰,”他说,“你的事我听说了,你目前的处境似乎不太好——是谁想要你的命,查到了吗?” 间谍谍中谍的夏油杰闻言,摇头,神色却洒脱:“凭我做的这些事,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短时间内我分辨不出来。” 这话并非夸大其词。 自从夏油杰开启卧底生涯之后,时不时的,五条悟那边就会收到“可靠线报”,然后就是咒术界大动员。 学生们参与一场场危险系数可控的战斗,在锻炼了实战能力的同时,还坚定了意志、增长了见识;咒术界御三家们感受到了外来势力的压力,不得不暂时团结、枪口一致对外,减少了不必要的内耗与掣肘;乱象四起,无暇被监管的五条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喘息和自由,能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 ——更甚至于就连秦和异管课,也在咒术界一点一滴慢慢收束势力、权力洗牌的过程中,缓和了与咒术界之间近乎对立的尖锐矛盾,吸纳了不少不属于御三家、毕业之后自愿加入异管课打工的野生咒术师们,扩充了三系的成员数量。 这是功勋。 更是刻在夏油杰身上的,那些被他引火烧身、相继遭到收编或者清洗的势力的仇恨引信。一旦夏油杰出现,引信即刻点燃,只需短短一瞬,便会烧成一片“缉捕叛徒、处决卧底”的火海。 夏油杰如今的处境,不可谓不危险。 很多人都想杀他。 但,想要杀死【夏油杰】这个个体的,就只有一个人。 …… 环境安全。 氛围轻松。 难得卸下面具与责任的最强之一,此刻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眯着眼,虚虚搭在眼下的睫毛,随着室内流转的暗光,有一搭没一搭轻轻颤着。 他也许注意到了狐狸的靠近,也许没有。 直到一抹滚烫的温度覆上额头,原本昏昏欲睡的丸子头青年,这才陡然睁大了眼,迷茫又诧异地看了过来。 ——怎么了? 他用眼神这么问。 但惊扰了青年美梦的罪魁祸首,却仿佛并没看到这个眼神……也许的确没看见。 总之,在夏油杰犹豫着是否要躲开对方缓慢游移的手指的同时,猝不及防地,他听见一声梦呓般的呢喃。 “这里,应该有一道疤的……” 夏油杰一怔:“什么?” “一道疤,一道还没拆掉缝线的、显眼而巨大的疤痕。” 狐狸按在夏油杰额间的指尖,滚烫中带着细微的颤抖,像是一团跳跃的、熊熊燃烧的烈火。 “当年,在和仅剩的同伴一起逃离血色屠宰场的时候,我们在半途,遭到了阻击……” 鎏金色的眼眸中有一闪即逝的恍惚,随后便是某种深沉的、浓郁的,如同墨水滴上白纸一般的暗色。 是痛苦,是仇恨。 更是愤怒。 秦闭了闭眼。 “生死一线之际,我的好友主动留下,为我们断后。” “那天月色血红,一片昏暗中,我趴在同伴的背上,最后回头,想要把阻击我们的敌人模样深深刻入脑海。” “血与火交映的战场,被最后的狐火点亮。在一切被阿裴的狐火吞没之前,我很清楚地看见,带领部下围攻我们的女人,额间,”滚烫的手指重重按在夏油杰的额前,“——就在这里,有一条像肉虫一样,狰狞可憎的伤疤。” “因为一些事情,几十年来,我忘记了很多。好在危机的源头被铲除之后,那些被蒙蔽的记忆又开始一点一滴回笼。” 鎏金色的瞳孔微微跳动着,秦说:“我见过她,你的好朋友五条悟见过她,甚至于你也见过她——很久以前,你告诉我的,将那一枚被制作成咒具的尾巴碎片夺走的缝线女人,不出意外的话,也是她。” “……” 夏油杰没说话,像是陷入了沉思。 两相沉默之间,悔恨、痛苦、自责、悲怆……许许多多复杂难辨的情绪,都出现在狐狸那双烈日般灼灼的眼底。 它们被熔炼,沸腾,然后过水凝固。 当一切冷却下来之后,一地灰烬残片中,狐狸垂落指尖,平静地,退回自己应该在的角落。 “夏油杰。” 狐狸说。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被标记的罪恶气息,就和那个噩梦一样的血色夜里,缭绕在我和同伴身上的一样。” “她会来找你的。” “你被盯上了。” 夏油杰坐直了身子,左侧额角的怪刘海在昏暗的灯光下轻轻晃动。他看着狐狸:“你今天约我出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是什么?” 狐狸的指尖窜起一簇小小的火苗,灵活地环着指节绕圈打转:“坏消息是——缝线女人和一个自称‘真人’的奇怪咒灵走在一起,在拥有了同伙的同时,还得到了我的尾巴碎片。” 夏油杰想了想。 “然后呢?你的尾巴碎片有什么用吗?” “我不确定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是否和我的尾巴碎片有关,但,根据最近散出去的玄猫们传回的情报——东京市内,最近出现了不少拥有狐火、并利用狐火作案的咒灵。” 咒灵。 还是会使用狐火作案的咒灵…… 细长的眉深深皱成“川”字,夏油杰神色变换,思忖片刻,看向秦:“狐火是什么?是狐狸特有的术式吗?” 秦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摇了摇。 “狐火只有狐狸才能驱动,但却不是每一只狐狸都能掌握狐火。”顿了顿,秦补充,“而且你应该也听说过,五十年前那一场屠杀之后,日本境内剩下的狐狸,除了我家这几只之外,就只剩下京都那一只转生了不知道多少次的九尾狐了。” 这话几乎已经算不上暗示,几乎直接将答案明晃晃摆在了台面上。 ——只有少数狐狸才能使用的狐火,如今,却大范围出现在东京周边的咒灵身上。 能够使用狐火的狐狸丢失一枚尾巴碎片、尾巴碎片被身份神秘的缝线女人抢走、东京大范围涌现本该与狐火绝缘的狐火咒灵…… 桩桩件件加在一起,夏油杰实在无法昧着良心断定,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 “……” 短暂静默。 消化掉狐狸透露出的巨大信息量后,夏油杰抬眼:“你刚才说的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如果我的推断没有出错的话,那个奇怪的缝线女人盯上了你,所以接下来,只要守株待兔,我们或许就能获得和那个缝线女人有关的情报。” 夏油杰沉吟。 夏油杰抬眼。 夏油杰询问: “——你的意思是,拿我当诱饵?” “你有意见吗?”秦反问。 思忖片刻,夏油杰摇头,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如果这是最佳方案的话。” 言下之意是——如果这是最佳方案的话,他愿意为了接下来的准确情报,行走在最危险的刀尖,与死神擦肩。 夜里的[迷境],灯光朦胧,气氛暧昧。 在昏暗的光线下,秦看见夏油杰神色平静且坚定,像极了一位早已经认定了需要毕生追随的某种真理、然后义无反顾奔逐在追寻真理路上的狂信徒。 狂热。 固执。 无可动摇。 现在的夏油杰,和很多年前、秦在另一间酒吧里初见他时很像。唯一不同的是,如今已然成长得足够成熟且坚定的夏油杰,选择了与曾经的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背向深渊的路。 不合时宜地,秦的耳边,回响起多年前自己教导幼崽们时说过的话。 ——年轻最大的意义,就是还有着无限试错的可能。 年长者可以引导,可以包容,但最终,年长者需要将最后的选择权,交还给站在十字路口前的年轻人,然后,竭尽全力,帮助对方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高歌猛进,勇往直前。 年轻的夏油杰尝试过、选择过,在跌跌撞撞中,逐渐认清了自己需要追寻一生的道路。 于是,现在,就到了年长者发挥余热的时候了。 “哈……” 一声轻笑,宣告着任何试探,至此,都将毫无意义。 软乎乎、毛茸茸的狐耳轻轻弹动,下一秒,在夏油杰惊讶的目光下,某位不靠谱的狐狸老师,便露出相当符合狐狸设定的,恶劣而又促狭的哂笑。 “逗你玩的啦——” 他听见某人拉长声音,懒洋洋地笑。 “……” “……” 拳头,硬了。 就在夏油杰思忖着,如果自己就地把[迷境]老板按下痛殴一番后、自己是否还能竖着走出[迷境]大门之际,下一秒,他的头顶,便落下一抹远高于人类体温的滚烫温度。 紧接着,狐狸软绵绵的笑声便再次传入耳中。 “——诱饵的人选早就定好了,不需要夏油同学操心。现在你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任务。” 心头一凛,夏油杰正襟危坐,沉声道:“我需要做什么?” 淡淡的甜奶油香味飘出。 愣神之际,夏油杰便看到——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各色色香味俱全的点心蛋糕。 夏油杰:“……?” “欠了某人一个人情。喏,这是某人点名要的——「多奶多糖不加人生口味的诸伏君手作点心」。” 这么说着,秦竖起拇指,向旁边一歪,比了比桌上那一大堆光是看着就甜度爆表的点心:“这一份是你的,至于你家小伙伴的那一份,我已经让乌鸫快递去了咒术高专,想必五条同学现在已经吃上了。” 怪刘海在眼前微微摇晃,夏油杰眨眨眼:“啊、非常感谢,但我其实并不十分热爱吃甜……” 阴影投下。 伴随而来的,是一道咬牙切齿的熟悉声音。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请问——这些就是我和hiro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据说是你自己想要吃的手作点心吗?秦、老、师、?” 第245章 平账仙人(x) “嗷、你不能这么对老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挠了我错了真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快松手快松手啊嘤嘤嘤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嘤嘤嘤嘤嘤!!!这简直是、哈哈哈哈哈倒反天罡、目无尊长、倒行逆施哈哈哈哈哈!实在是太失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闭嘴哈哈哈哈哈快把爪子从我肚子上拿开!!” “QAQ夏油同学救我——” “……” “……” 某人凄凄惨惨戚戚的哭喊声,在这个偏僻的卡座内回荡。 那种经久不息的、巨大的、尖锐的,仿佛开水壶烧开后爆鸣一样的声音,不断不断缭绕在卡座周围,就连最炸裂的DJ舞曲也盖不住。 “——嘤嘤嘤呜呜呜呜呜嘤我讨厌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 听着某人又笑又哭的尖叫声,附近卡座的客人们忍不住频频回头,脸上写满“哦哟,是谁这么会玩,玩这么开”的看好戏表情。 众人窥视之下,卡座里唯一安然端坐的夏油杰面无表情,甚至端起了调酒师送来的无酒精饮料,淡定抿了一口。 “——快放开嘻嘻哈哈哈哈哈好孩子求你了哈哈哈哈哈快停手!!” “……” 惨兮兮的尖叫声和求饶声还在继续。 卡座沙发上。 一只恢复了原型的白色半挂胖狐狸,正被调酒师小哥按在腿上,面无表情地咯吱着痒痒肉,原地打着滚嘤嘤狂笑、四只爪爪到处乱蹬,大有一副下一秒就要笑背过气去的错觉。 此时此刻。 被大魔王尽情蹂躏的半挂狐狸,正用一种柔弱可怜又无助的目光,求助似的看向隔壁若无其事喝酒的夏油同学,前爪努力伸向对方,爪爪绷得笔直,就连爪尖,都仿佛写满了“救救我”的字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夏油嘤、夏油同学,救命——” 然而,和狐狸的求助一起抵达的,是身旁某人虎视眈眈的目光。 被寄予厚望的夏油杰不动声色,捧起方杯,浅酌一口,感叹:“黄油可可曲奇稍微有些甜,搭配这款气泡水,口感刚刚好呢。” “吃饭的还好意思打厨子?” 调酒师小哥冷哼一声,冷飕飕的眼神凉凉刮了对方一眼。 被瞪了。 夏油杰于是笑眯眯举起手,在嘴角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在狐狸震惊又绝望的眼神中,对隔壁发生的“狐狸霸凌事件”保持了沉默。 DJ一支接一支。 身边的酒客们来了又去,去了还来。 很快,天边晨光熹微,[迷境]之中,人类客人们也纷纷起身,各自踏上自己的归途。 人类离开了。 [迷境]昏暗闪烁的灯光中,很快,竖起了一对又一对小动物的耳朵。 穿着兔男郎服饰的小龙猫蹦蹦跳跳,一个猛子,把自己扎到了老板和调酒师小哥中间。 “——你、你不可以欺负首领!要动手就冲我来吧!” 入职时间不久的小龙猫一梗脖子,护着毛毛被磋磨得乱七八糟的狐狸老板,冲着调酒师小哥大义凛然道。 调酒师眨眨眼。 狐狸眨眨眼。 在旁安安静静猛炫点心的夏油杰,也眨了眨眼睛。 小龙猫愣住。 小龙猫迟疑。 小龙猫捂着嘴,小声问老板:“……我也要跟队形吗?” 正在低头给自己舔毛的秦闻言,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 于是,下一秒,小龙猫的眼皮也学着另外三人的模样,跟进了什么陨石似的,开始疯狂眨动。 “……”将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夏油杰站起身,拍拍手,拂落一身饼干渣,“多谢款待。时间不早,我该走了。” 秦回头看他。 “那个女人盯上你了,凡事小心。实在不行先把卧底事业缓一缓,回去高专找五条同学汇合,这样也能稍微安心一些。” 年轻的咒术师笑了起来。 飘飘荡荡的刘海被他轻吐一口气吹起,搭在了眉弓上。 那双酷似狐狸眼的眸子在此刻完全睁开,看向秦时,眼底带上了一种秦很熟悉的、却在这次见面时再也未曾出现过的熟悉神色。 夏油杰勾起嘴角。 “别忘了,我也是最强之一啊。” 失去的少年意气不曾失去。 奔涌的热血一如往日炽烫。 夏油杰看着秦。 秦也抬眸望向他。 两双相似的狐狸眼在天光破晓时相逢。 下一秒,狐狸也笑了。 “——别死外在面啊,夏油同学。等到下一个人类新年的时候,记得来找我领取你那份压岁红包。” …… …… 送走夏油杰,华为原型的狐狸懒洋洋往崽崽怀里一趴,心安理得地使唤着对方给自己梳理浮毛。 崽崽对此颇有微词。 “冬天到了,你为什么还在掉毛?” “我总是在掉毛,不分季节。” “这样子不会变成无毛狐吗?人类秃了可以植发,狐狸秃了的话……应该没办法植毛的吧?” 秦翻了个身:“你的话有点太多了——不许摸我肚子!” 按在狐狸软乎乎、暖融融的毛肚皮上的爪子微微一僵,降谷零收回视线,强词夺理:“就算是提前收点报酬,不行吗?” 狐狸懒洋洋地瞥他一眼。 “什么报酬?” “帮你处理外债的报酬啊!” 一听这话,原本还因为对方超绝梳毛手艺而昏昏欲睡的狐狸,顿时就不困了。 他一骨碌爬起身,目光炯炯:“已经还完了吗?!” “当然——” 没有尾巴的屁股开始拼命上下左右360度摇晃。 “没有。” 屁股僵住。 狐狸眼里的光,一瞬间就灰了下去。 降谷零失去了一只兴奋的狐狸老师,获得一张万念俱灰但半挂的狐狸毯子。 一时没忍住,降谷零“噗”地笑出了声。 “……” 狐狸毯子抬起头,幽怨地瞪着他。 轻咳一声,降谷零正色道:“其实,就在几天前,hiro很努力地帮你解决了一部分外债哦?” 狐狸兴致缺缺,闷闷“哦”了一声。 见状,降谷零竖起一根手指。 “……100万?”水红色的狐耳微微动了动,狐狸恹恹地趴在降谷零怀里,一幅槁木死灰的模样。 100万日元,对于他欠下的外债来说,的确有些杯水车薪。 降谷零摇头。 狐耳微微支棱了起来:“1000万?” 降谷零还是摇头。 狐狸毯子原地复活,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与惊喜:“难道是1亿日元?果真吗崽崽!” 降谷零微笑着,向狐狸老师伸出手。 这一次,狐狸没有在拒绝,而是相当谄媚地,含住对方手腕直接按在了自己的小肚子上。 降谷零顿时扬眉吐气,眉飞色舞,眉开眼笑。 他笑眯眯地rua了一大把狐狸老师手感绝赞的毛肚皮,压低声音,矜持宣布: “——再加个零。” 秦:“……” 秦:“!” 秦:“……?” 从怔愣,到狂喜,再到狐疑。 狐狸有些纠结地皱巴着脸,犹豫了好半天,凑近崽崽耳边,小声问:“……景光崽,该不会是去抢银行了吧?” 虽然万般不舍,但秦还是咬牙道:“把钱还回去,应该就没事了吧?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你让景光这段时间都别出门……” 降谷零一愣,随即失笑。 “那可是hiro合理合规弄到手的钱,才不像你想的那么可怕啊。” 合理。 合规。 秦细细品味着崽崽的措辞。 他问:“所以,钱是怎么来的?” “hiro出狙击任务,不小心引爆了一辆油罐车,炸毁了黑衣组织设置在东京港的一处仓库。” 狐狸眨巴眨巴眼睛:“所以,这十亿是组织给景光的赔偿款?” “组织才不会这么好心,”降谷零笑着,捏捏对方软软的肚子肉,“那个仓库里,据说存放着组织某个外围成员抢劫银行、弄回来的10亿日元,现在仓库没了,里面存放的赃款当然也会随之灰飞烟灭。” “……”秦感觉自己cpu有点过热了,他仰头看向崽,问,“所以说,那里面真的有10亿日元吗?” “没有。甚至那位抢劫银行的外围成员,现在也已经跟着那10亿日元一起,在萩原和松田的运作下,被送往安全的后方,接受公安的盘查和讯问了。” “那——” 紫灰色的眸子微微弯起,降谷零狡黠一笑:“我来考考老师——薛定谔的猫,听说过吗?” 秦若有所思。 “在仓库没被打开前,谁也不知道里面是否有10亿日元,但是现在仓库被炸毁了,最后一个接触它的人说有,谁又能说仓库里其实没有呢?” “……那这十个亿的账怎么平?” 降谷零表情很无辜。 “——那些媒体记者的新闻报道里,又没说遭到抢劫的银行重新找回了那十个亿,不是吗?现在的情况是,组织已经损失了十个亿,并且这薛定谔的十亿日元,又必须要在账面上明确体现出来。你觉得,组织的财务接下来会怎么做?” 秦:“……” 秦:“你这是在骗钱。” “阿啦~但是赃款已经打到异管课的账号里了哦?如果秦警官代表异管课坚决不收赃款的话,那就还给hiro吧~” 秦:“……” “景光这孩子要是没当上警察,也许会出现在缅北干电销。” 降谷零眨眨眼,没说话。 看着对方眼神骨碌碌乱转的样子,秦忽然警觉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崽:“你是不是背着我干别的坏事了?” 降谷零咳了一声。 “就,还不是为了给你还债平账……” 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秦深吸一口气,问:“你干什么了?” “买了……” 身处两根手指,降谷零比划了一下:“一对熊猫。我给的策划案是利用熊猫建造熊猫馆,吸引游客参观,这样就能借助巨大的人流量,悄无声息完成我们自己的交易。” 顿了顿,降谷零摸着下巴,愉快道:“这个方案上面非常看好,目前已经把资金全部批下来了。” “?” “???” 狐狸大为震撼:“那玩意是人家的国宝,国宝你懂吗?你倒是能出价,但人家真能出手卖给你吗??” “不重要啊,”降谷零理直气壮,“不卖更好啊,本来也不是真要买!” 秦:“?” “反正我现在已经把账单报上去了,到时候我找一架老破小的空退役民航机,让hiro架火箭炮把空机给轰成碎片,这样账面不就又平了嘛……” 这么说着,降谷零戳戳狐狸的肚皮,小声叭叭:“到时候可能还要平一点我的账……老师,你看你能不能找地方清个场,顺便帮忙找点群演配合我一下啊?” 秦:“……” 第246章 福报生活 “……” “……” 四目相对,一狐一人相对沉默了好半晌。 但,降谷零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幼崽,幼崽向家长求助,身为家长的秦无论如何都没理由拒绝。 于是。 “——要多少人?” 降谷零忙着装乖,小心翼翼替家长梳着毛,期间抽空,迅速抬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狐狸眼睛瞬间睁大,用力一下蹬开对方顺毛的爪子,一骨碌爬起,“你怎么不去抢?!” 降谷零摸了摸下巴。 “这是可以的吗?不过,总觉得,就算我愿意去抢,老师肯定也会不忍心的吧?” “……” 秦沉默了。 并感觉到一阵无地自容。 ——坏崽,就吃死了自己对幼崽心硬不起来是吧! 狐狸气闷。 狐狸扭过身,用屁股对着崽,以此表达不满。 “你同意了?” “……” “那我就按计划继续部署了哦。” “……” “老师——” 两只耳尖水红的大耳朵悄悄竖起,耳尖不耐烦地抖了抖,像是在示意降谷零有屁快放。 “老师?” 降谷零像是在忍笑,顺毛的手一抖一抖的,一本正经清了清嗓子:“老师,有人告诉过你吗?你现在一鼓一鼓的,看上去,像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白色发面大馒头。” 顿了顿,他掂掂手里的狐狸,看到对方脊背上炸开的毛毛后,点点头:“嗯,更像了,是酵母加多了的蓬松白面馒头。” 白色发面大馒头震怒。 白色发面大馒头扭头,照着坏崽的鼻尖狠狠蹬了一爪,收回爪爪后,一拧腰,从坏崽怀里窜到了地上。 “——[迷境]不欢迎你,下次卧底打工收集情报换一家店!” 发面馒头恶狠狠威胁。 “至于这两天的工资——” 吃痛捂住鼻尖,降谷零声音闷闷的,尾音却含着细碎的笑:“店长消消气,工资我不要了,就当是给店长买馒头赔罪了。” 原本还想找借口,“勉为其难”给对方涨个三倍工资的狐狸,顿时就将到嘴边的话又给重新咽了回去。 “算你有良心。” 降谷零笑眯眯应下,站起身:“时间不早了,店里也该换班了。我还有事要忙,老师回见~” 狐狸点点头。 一直到幼崽的身影即将转出卡座、消失在[迷境]之外时,秦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开口。 “等一下——!” 降谷零即将跨出门的脚步微微一顿。 下一秒。 还来不及转身回看,视野之中,一团深灰色的东西,便在降谷零的眼前迅速靠近、放大。 多年生死危机培养出的条件反射,令他想也不想,抬手便挡。 一抓一握间,降谷零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似乎擒住了一抹如云般柔软温暖的触感。 狐狸的声音适时响起。 “——圣诞节快乐。虽然还没到适合,但提前快乐。” 降谷零一怔,低头。 下一秒,他就看见——微微蜷屈的指节间,一条温暖厚实的灰色围巾,正静静躺在自己的手心里。 这是……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是我趁着这几天有空,熬了几个大夜织的,就算再不好看你也得给我忍着。” 浑身雪白的狐狸蹲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舔理着胡须和爪爪。 对方似乎竭力想营造出一种不甚在意地错觉,但降谷零分明看见,狐狸这么说的时候,鎏金色的眸子,却时不时悄悄往自己这边偷瞄。 这算是…… 降谷零有些词穷,想了一阵后,笑了起来。 将柔软厚实的围巾轻轻挽在颈间,降谷零仔细调整了一下围巾边角,看向家长,煞有介事地说:“突然理解二次元为什么会萌傲娇了。” “?”狐狸舔肉垫的动作微微一顿,“你又发什么颠?” 降谷零笑眯眯摇头。 “祝你工作顺利。” “昂,你也顺利。” 一狐一人背向而行,身后的影子交错在一起,像命运的丝线,紧紧缠绕,再难分割。 …… …… 将自己鏖战数个通宵织成的围巾挨个派送出去后,秦去了一趟异管课,对着成员花名册挑了挑,勾出几个名字,让乌鸫去叫人。 身为主君的私狐秘书,乌鸫秘书的工作效率向来令人放心。 因此,不消片刻,秦原本宽敞的办公室里,就满满登登挤了一屋子的妖魔鬼怪。 秦环视一圈,满意点头。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过来吗?” 底下异常们闻言,一惊,在私底下暗自交换了一阵眼神。 很快,裂口女举手,颤巍巍道:“万圣节……和贞子小姐出任务……被围观并拍照了……” 被拍照了? 该不会是被什么十八线媒体拍了丑照,准备拿来抹黑异管课对外招生形象吧? 眉心微微皱起,秦示意对方细说。 “对不起……但那些人类女孩很热情,还送我们礼物……我们逃脱不掉,被抓住了,还签了字……” 耳尖向前转了转,秦疑惑。 这流程……为什么听上去莫名有些耳熟? 想了想,秦问:“她们是不是还让你们比手势舞,写To签,在赠送一堆无料后邀请你们一起拍抽象小视频?” 裂口女还没来得及说话,贞子小姐就很用力地点起了头,乱糟糟还插着落叶的黑发一阵狂舞。 “……” 秦按了按眉心,摆手:“应该是来找你们集邮的。好了,别担心,没你们什么事了。” 秦转头看向其他异常。 一屋子的异常之中,有聪明一点的,已经开始开动脑筋,把秦的行为和近期异管课的大事件联系在一起。 于是,很快,座敷童子举起了手:“是要带我们一起去京都吗?秦大人放心,我们一定肝脑涂地,愿为您效死!” 听见这话,异常们忽然之间全部热血了起来。 一秒之内,原本或飞或坐的异常齐齐扑倒在地,满脸狂热,嘴里喊着什么“愿为您效死!”,紧接着,秦便看见异常群中,有人抖开背包,偷感极重地开始从包里掏东西。 秦疑惑,凝神细看。 一件黄色的、形制看上去像是和服宽敞版的修长外袍…… 一个方方正正的玉石印章…… 一卷黄色的布帛卷轴。 秦皱眉,拦住一脸大喜过望的武士之灵,指着对方掏出来的一地东西,问:“这都是些什么?” 武士之灵淡笑。 “据传一个古老的国度,帝王想要继承大统,必须具备以下条件——五爪金龙龙袍、传国玉玺、以及登基圣旨!” “如今主人大才,既有此志向,拙者早已将万事准备齐全,只待主人一声令下,吾等便奉主人为当世人与异常两界之共主!” “主人!”武士之灵眼含热泪,捧着手里奇奇怪怪的一堆东西,膝行至秦的面前,埋头大喝,“恭请我主君临两界!!!” “恭请我主君临两界!!!” “……” “……” 嘴角抽了抽,秦按下武士之灵就差怼进自己嘴里的玉玺和圣旨:“谢谢,但我的职业规划目前不包含这一项。” 异常们的欢呼雀跃微微一顿,随即迅速恢复安静,再次对着首领先前的发问愁眉苦脸起来。 生怕剩下的异常再给自己整出什么幺蛾子,秦深吸一口气,脸上表情一秒变得庄严而肃穆。 “——诸位可否记得,枪魔讨伐战那一夜,我们得到了一支横渡汪洋、实力强大的外援部队的支持。” 异常们一愣,很快,有人便回想起那一夜协助异管课重建东京的土拨鼠工程队,以及活跃在大后方,操着陌生的口音、帮助异管课一起抢救伤员、守护民众的陌生异能力者们。 “那些人是……” 有恶魔举起爪子,小心翼翼问。 狐狸管理官的表情一秒悲痛。 “——那是我们异管课的超级债主!” “……” “……” 异常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无法理解,自家的首领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毫无征兆地提起对方。 大约是感受到了大家的疑惑,狐狸管理官沉痛的眼神,在一屋子的妖魔鬼怪中一扫而过。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相信在座各位都不是什么道德沦丧、品格败坏的异常败类,今天,我把大家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向大家宣布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异常们屏息。 “我们!” 异常们凝神。 “即将前往海对面的友好国度,卖身还债!” 异常们睁大眼,愣住了。 半晌后,一只小龙猫犹犹豫豫举起手,面色踌躇,语气迟疑:“卖身的意思是……要把我们[迷境]的生意扩张到海对岸去吗?” 秦说:“不!比那个更坏!” 小龙猫如遭雷击:“难不成……” “没错,我已经提前和邻国负责人友好协商过了,”秦点头,痛心疾首道:“在此悲告各位——大家入境之后,需要前往对方的展览馆、博物园、网红直播间、低脂短剧等平台,按照对方的要求,配合展出或拍摄,从此过上007无绩效无奖金打工还债的福报生活!” “!!” “!!!!” 底下的异常群里,爆发出一阵阵低呼声和吸气声。 ——情况果然就像秦大人说的那样,糟糕至极! ——超级债主,恐怖如斯!!! 刚才还仅仅只是沮丧的小龙猫,瞬间吓成了一只鼠鼠球,抱着自己的苹果枝瑟瑟发抖:“那、那个……我有点害怕……老板,您到时候会跟我们一起去的,对吧?” 此言既出,一群瑟瑟发抖的异常们,顿时就将充满希冀的目光投向秦。 迎着部下们眼泪汪汪的眼神攻势,秦轻咳一声,移开目光,沉稳道:“是的,我会去的,不过目前手里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前往京都处理。” “呜……” 人群里传出一阵低低的啜泣。 秦紧急刹车,大义凛然地一摆手:“——不过,大家放心,等我这边工作结束,一定会尽快前往邻国接大家回家的!” 第247章 老妖怪 对自家部下们画着大饼、口口声声说着会尽快赶往邻国接大家回家的狐狸,顶着部下们幽怨不舍的眼神,挥手,面不改色地打包送走了满满一船妖魔鬼怪。 末了,转过身,他拍拍自己心爱的宝宝巴士,冲身边不知道等了多久的男人招手示意。 “——上车吧。” 男人抱臂站在原地,稍微有些一言难尽的目光,从宝宝巴士的身上,缓缓滑向秦。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情愿。 秦等的不耐烦了,按响喇叭催促他:“等什么呢?赶紧上车啊,抓紧时间去京都,晚了堵车,申请的出差补贴还不够油费的!” “……” “……” 僵持半晌后,男人叹了口气,认命上前。 动作略显局促地拉开车门,男人有些滑稽地佝偻着腰,努力把自己挤进了迷你小车里。 等到屁股终于稳稳当当落在副驾的座椅上时,他忍不住扭头,看向身旁正哼着小曲、利索锁门点火的狐狸。 “秦君……” “不可以,不应当,安全带系上——不系安全带抓拍一次罚款1000,这钱你自己出。” “……” 默默系上安全带,男人坐在弹射起步的宝宝巴士上,纠结一阵,偏头,小声问: “……就没有体面一点的出行方式吗?” 秦想了想。 “有倒是有。” 望着后视镜里男人瞬间亮起的眼神,秦咧开嘴角,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笑眯眯:“你其实也可以选择乘坐列车或者飞机。” 男人登时大喜:“那太好——” “——只要你不介意刚一下车就被当成罪狐同党、被阴阳师和巫女们追着跟我一起钻下水道就行,尊贵的妖怪之主、我亲爱的好同伙,滑头鬼奴良鲤伴先生。” “……” “……” 可怕的下水道威胁,顺利让偶像包袱颇深的奴良·好同伙·鲤伴老老实实闭麦了。 但,车内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大一阵。 车辆刚上高速,专心致志开车的狐狸,就闻到车厢里隐隐弥漫开一股酒味。 秦:“奴良鲤伴。” “什么事?” “你认识人类文字吗?” “当然,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奴良鲤伴疑惑脸。 不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一团张牙舞爪的狐火,便在他的脸前爆裂,赤金色的流火在半空迅速重组,眨眼间凝聚成了一只迷你版狐火狐狸。 在奴良鲤伴惊讶的目光下,狐火狐狸“腾”地竖起一条翻腾着烈焰的长尾,尾尖气势汹汹朝窗外一指。 顺着狐尾望过去,奴良鲤伴一字一顿跟着念:“——「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 狐火狐狸凶狠狠地瞪向滑头鬼,烈焰狐尾一下下重重拍打着车窗玻璃,像是在借此宣泄自己的不满。 奴良鲤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端着酒碗,又看看身侧脸色臭臭的狐狸同伴,摸了摸鼻尖,小声嘀咕:“车是你开的,你不是没喝么……” “但这不是你在我车里连开三坛酒的理由。” 秦垮着一张池面脸:“我车里开了暖气,你坐得离我这么近,还在我车里喝酒,万一酒精蒸发被我吸进去了,等下交警拦车吹气抓酒驾抓到我头上,算谁的?” 奴良鲤伴沉吟。 “——算你倒霉?” 座椅上忽然传来一股顶级推背感。 下一瞬,滑头鬼便听见小伙伴温软却危险的声音响起:“下车,你自己跑着去。” 滑头鬼扭头,假装没听见。 秦嗤地哼笑一声。 大约的确有些心虚,在遭到来自小伙伴的谴责后,奴良鲤伴收了海碗,想了想,转头和小伙伴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你最近几年,好像很少来找鸩。” “嗯。” “为什么?” “没病,没钱,没时间。” 奴良鲤伴“……”一阵,微微转头,一双金色的妖瞳一瞬不瞬注视着身边主驾上的大妖。 “你身上的气味也很奇怪,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秦扶着方向盘,目不斜视:“是吗?听说上了年纪的妖怪身上都有老人味,也许是那个吧。” 奴良鲤伴闻言,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 半是无语半是无奈地,奴良鲤伴看着小伙伴:“没记错的话,你今年还不到三百岁?只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年轻狐妖而已,怎么就老人味了?” “但我已经活了很久了。” “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奴良鲤伴总觉得,对方这句话虽然带着笑意,但莫名给人一种认真感。 “是这样吗……?”奴良鲤伴沉吟片刻,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羽织的袖口,随即煞有介事道,“我今年已经391岁了,按你的说法,我比你老一百多岁,那我身上也应该有老人味才对。但,我现在完全没有闻到,这是为什么?” 秦瞥他一眼:“老妖怪一般鼻子也不太灵。” 奴良鲤伴:“……” 彳亍口巴。 后排座上,活的岁数还不到两个“老妖怪”零头的乌鸫和小黑猫彼此对视一眼,凑在一起,像两个裹满了料的黑芝麻团子,戚戚然地此起彼伏唉声叹气。 “唉……” “咪……” 秦:“住口。车门上有猫条和小鱼干,自己吃,不许发出声音。” 两只小黑团子顿时就不emo了,开开心心拆了一袋小鱼干,你一口我一口,快乐分享着小零嘴。 …… …… 车辆缓缓驶入京都。 过收费站时,不出意外地,秦在拦卡盘查的交通课警官之中,感受到了好几股强弱不一的异常力量。 “是阴阳师。” 副驾上,被小玄猫慷慨分享了一条小鱼干的奴良鲤伴嘴里嚼嚼嚼,压低声音,低声同秦说:“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四百多年前,我们奴良组和京都的阴阳师世家关系还算不错。而且,据我所知,阴阳道的继承人们,大多和继承神道衣钵的巫女关系不睦。” 这是一个很好的试探机会。 “当然,装不认识也行,只要收敛好气息,凭这几个修为不精的阴阳师,还发现不了我们。” 秦沉吟,半晌后,摇了摇头。 在A与B之间,狐狸出人意料的,选择了一个未曾设想过的答案。 “闯卡。” 秦说。 奴良鲤伴睁大了眼。 然而,不等他开口反驳些什么,下一秒,他就感觉到,小小的宝宝巴士车下,传出一阵闷雷般炸裂的引擎轰鸣声。 嗡——!! 油门踩满。 在守卡警察们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一瞬间,他们只觉一道浅色红影自眼前一闪而过。 怔愣中,两张纸片飘飘荡荡,夹杂着雪花,自天空之中落下。 “……刚才那是什么?” “太快了,没看清……” “好像有车逃票闯卡了!” “等等、先别联系总队,这些纸片好像是纸钞……还真是?!所以那辆车开这么快不是为了逃票,纯想玩一把刺激的??” 人类警官们面面相觑,从地上捡起纸钞,彼此窃窃私语。 人群后方,几位身着狩衣的年轻人脸色不佳,彼此对视一眼后,很快,在漫天细雪中,放飞了一只飞的栽栽歪歪的捡漏纸鹤。 —————— 挥别主人后,三头犬沉默趴伏在船头甲板上,神色恹恹的,就连晚饭也没去船舱里吃。 这件事的第一发现者,是用剪子帮助船员处理食材的裂口女小姐。 远远望见船头拿到雄壮魁梧的黑色身影,裂口女转头,与身边同伴打了个招呼后,去后厨拎出一块还滴答着鲜血的生肉,一步一步,缓慢靠近三头犬。 每走一步,裂口女都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 “呜——!” 刚好五米。 裂开嘴角,裂口女站在距离大狗五米外的地方,撅起嘴唇,用漏风的嘴稍显吃力地“嘬嘬嘬”两声,然后,将肉块朝着大狗丢了过去。 啪嗒…… 飞溅的鲜血溅到了栏杆扶手上,也把三头犬胸前的毛发浸透了血腥味。 三头犬闻了闻,没有动。 裂口女也不靠近,只是席地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从自己的嘴唇上,拆下一条条不停蠕动着的诡异细线。 半晌后。 “——要帮忙吗?” 沙哑着嗓音,裂口女漆黑的瞳仁,直直落在三头犬的胸腹处。 三头犬摇头,闭上眼,疲惫地呜咽了一声。 裂口女举着一条恍若活物般不停扭动的线:“狗不像猫,你只有一条命。” “……” 略微思索,裂口女换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追随他?” 听到这句话,左侧犬首耷拉着的耳朵,忽然动了动。 漆黑色的大狗静静抬起头,看向裂口女时,狞恶可怖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温顺:“他是主人、是首领,我服从他。” “就算他要你死?” “成为王座之下的枯骨,是我求之不得的荣耀。” 裂口女“咔嚓”一下剪断细线,一抬手,线便像是灵蛇一样飞快窜出,一头扎进了三头犬的腹部。 嗖嗖嗖—— 不过三两下功夫,三头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便被蠕动的细线结结实实缝合了起来。 “我看不懂他,有时候,也看不懂你们。” 裂口女撑着下巴,不看嘴角的伤口的话,眉目清秀俏丽,看着有些像是学校里那些青春活泼的JK少女。 她看向大狗,目光在对方身下缓缓涌出的妖血上微微一顿。 “你帮他拆了那么多稻荷神的神像、为他受了那么多伤,他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不仅不让你好好休息养伤,还要坚持把你送到异国他乡打工还债……你难道不会恨他吗?” 三头犬摇头。 犬科动物的眼神总是温润的、驯良的,但三头犬不一样,在被秦收编进入异管课之前,他的口中,留下亡魂无数。 但他眼底此刻翻涌的情绪,在裂口女看来,却又好像和街边牵着绳的家犬没什么区别。 明亮的。 清澈的。 带着清晰的孺慕与欢喜。 “——如果你知道他每天都在忍耐着什么,又在那种境地下为我们争取了什么,你就不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了。他是很伟大的首领,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我希望是为他流尽了那最后一滴血。” 三头犬说。 裂口女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懂你们当狗的想法。我想问,他这次让你跟我们一起走,是为了什么?真打算让你去马戏团钻火圈吗?” “不。” 硕大的头颅微微偏转,三个头的恶犬静静眺望着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对面海岸。 “也许你听过一个传说。” “——平安时期,蛊惑鸟羽天皇后为祸一方、主宰了京都近百年黑暗岁月的传奇大妖玉藻前,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只搭上了从种花返回日本的遣唐使船只的九尾狐狸。” 第248章 巡回游戏 老妖怪秦警官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正在跑路中。 ——是的,你没听错,伟大而英勇的狐妖大人,现在正拖猫带狗、开着他那粉粉嫩嫩的宝宝巴士奋勇跑路中。 虽然支付了高速过路费,但闯卡这样恶劣的行为,显然是不被允许的,更何况闯卡车辆的驾驶员,就京都警方目前调查到的信息来看,并没有获得高速路段行驶许可。 违规闯卡。 超速行驶。 无证驾驶。 罪加一等一等又一等。 感觉有被挑衅到的京都警方顿时支棱了起来,考虑到对方身为异常的身份,在出动警力追捕前,还顺便叫上了和京都府警同气连枝、渊源匪浅的神道人员及阴阳师。 追捕的队伍浩浩荡荡。 逃窜的宝宝巴士心无旁骛。 在又一次漂移过弯、顺利与后方追兵拉开距离之后,宝宝巴士的副驾驶坐上,英俊潇洒的滑头鬼大人死死扒着车门扶手,半张脸好悬没贴车窗玻璃上,整个人差点爆改二次元纸片人。 面色惨白地,被晃得七荤八素的滑头鬼捂住胸口,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猛地张嘴: “yue、咳咳咳——!yue——!!!!” 一边咳嗽,他一边努力将自己与座位贴的更近,转头看向司机时,眼神幽怨得像是刚从电视里爬出来的贞子小姐。 “秦君……” 他扒着车门,气若游丝道:“能不能……能不能稍微把车开稳当一点……我、咳咳咳yue——我可能有点yue——” 一抹方向盘,秦脚下猛踩油门,操控宝宝巴士从环桥上一个信仰飞跃,“蹭”一下窜到了隔壁单行道。 忙里偷闲,他叮嘱自己的同伙兼乘客:“之前就提醒你系好安全带了,你看,这不就用上了?” “……” 奴良鲤伴死死捂着嘴,拼命使眼色,表情悲愤地表示——但我宁愿一辈子都用不上啊!! 天杀的! 身为奴良组大将,他这一生醉酒无数,一次都没喝吐过,第一次吐居然是因为晕车! 晕的还是这辆又丑又迷你的宝宝巴士!! 奴良组二代目面如土色,一时间,竟然心生要不还是跳车自首算了,蹲橘子都不如着亡命飞车来的要命。 秦忙着闪避后方阴阳师的符箓,抽空,安慰自家小伙伴:“没事的,你放心,教我驾驶技术的可是传说中的[惨叫魔女],不出意外的话,后面这帮人一辈子都抓不到我们,只配吃我们的尾气!” 奴良鲤伴蔫蔫点头。 后座和猫滚成一团的乌鸫闻言,欲言又止。 两分钟后……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趟闯卡之旅,到底还是出意外了。 哐当——!!!! 剧烈的撞击,仅仅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在秦和奴良鲤伴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猝不及防之下,一面金色的半透明屏障,便凭空展开在了他们的车前! 宝宝巴士的车速实在太快,事情发生的也突然,不等秦看清前方一闪而过的金光是什么东西,下一秒,宝宝巴士便重重撞上了金色屏障,原本圆润笨拙的车头,瞬间爆裂损毁。 砰——!!! 吱吱吱——!!!! 零件飞溅。 火花迸射。 车型Mini的宝宝巴士在一头撞上屏障后,一时刹不住车,车身打着转,在原地横飞出去好几米后、重重撞上旁边的围栏,刮擦着围栏逐渐减速,直至半边车门都差点被挂掉后,这才稍微减缓了些去势。 猛然弹出的安全气囊迅速充气膨胀,剧烈挤压着车厢内部空间。 车内。 巨大的震动让秦的脑子里空白了几秒。 眩晕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等到秦被陡然弹出的安全气囊怼脸重击之后,他很快清醒过来,一爪子撕开气囊后,迅速下车拆门。 奴良鲤伴也清醒的很快。 “……刚才那是什么?”他飞快下车,帮着秦一起卸掉后车门,把晕过去的两个小异常一人一只揣进了怀里,“那道金光像是结界,但又不像是阴阳师的结界。” “就是结界。” 秦的语气很笃定。 狐火瞬息吞吐,火焰消失之后,原地,只剩一头纤长神骏、圣洁无暇的雪白色天狐。 天狐垂首,冲奴良鲤伴呜咽一声。 “——上来,他们马上要追过来了。” 奴良鲤伴也不多言,一个翻身利落跨上天狐后背后,甚至还毫无危机感地感慨了一声:“能和秦君共同使用鬼缠的话,逃跑速度,应该会更快一些的吧?” 修长的四肢飞快交错,转眼间,天狐雪白的影子便闪现出去十几米。 “那还真可惜,我并没有要臣服于你的打算,鬼缠用不出来。” “也对,你可是要当两界共主的男人。” “是狐狸。” “好吧,你是要当两界共主的狐狸。” …… 他们这边逃命逃的岁月静好,一路有说有笑,后面追击的队伍却险些闹了内讧。 “——神子大人有时间羞辱老夫阴阳术不精,不妨将精力,花费在精进自己的神术上。” 警备车副驾位置上,一位身着绛紫狩衣的年迈阴阳师,面色不佳。 他冷哼道:“老夫瞧着,神子大人设下的天守结界,倒也不比老夫的困灵咒强上几分。” 白衣红绔的巫女闻言,微微沉默,却不言语。 前天冠的丝绦顺着额角垂落到眉眼间,巫女低头,注视着手中神光闪烁的神乐铃,神色若有所思。 ——刚才那道阻隔了在逃车辆前行的金光,正是她情急之下利用神术设下的天守结界。 只是…… 回想起刚才感受到的某种气息,巫女秀眉微蹙,轻声道:“结界没有问题,他们能够穿过天守结界,或许是其他原因导致的。” “其他原因?” 老阴阳师一捋长髯,眉目倨傲:“学艺不精就是学艺不精,不必为自己寻找其他托辞!神子大人且歇着吧,若论降妖除魔,祭祀祈福的神道,终究不如浸淫其中的阴阳一道!” 开车的警察闻言,忍不住开口:“大人已经有办法追回歹徒了吗?” “当然!” 老阴阳师一笑,下巴轻抬:“前方不远处,就是我花开院家设下的锁魔大阵,诸位且看——不出一息,那两个孽障必然浑身无力、瘫倒在地,任由我们拿捏!” “不愧是花开院家!” “先生大才!” 车厢内的人类警察们纷纷捧场喝彩。 一刻钟后。 遥望着不远处沉默矗立的巍巍大阵,一路追踪孽狐而来的警官们,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他们甚至开始小声攀谈。 “喂,你们说——稻荷大神降下神谕中所说的「罪狐」,该不会指的就是这家伙吧?” “我看未必。别忘了,根据我们查到的消息,那辆粉色Mini车的拥有者,正是东京异管课的五系管理官,秦知也。能爬到那样一个位置上安稳任职,那位秦警官的人品和能力,应该都差不到哪里去吧?” “不对吧!你们不觉得,就是因为他只是区区一只狐妖、却居然能爬到那么高的位置才可怕吗?!” “的确,不过湿生卵化、野性未泯的畜生而已,凭什么能做的了人类的主?我看整个东京都快要被他嚯嚯成狐狸窝了!” “那个、说起狐狸窝——你们难道不觉得,比起东京,京都这边要更像一些吗……” “……” “……” 通讯频道内,忽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死寂。 没有人开口。 就像是所有人同时中了什么禁言术一般,接入足足二百余人的通讯频道中,安静得,就只能听见神乐铃“叮铃”轻摇的声响。 半晌后。 有人轻声开口: “——他们来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一路疾驰、目标直奔锁魔大阵的神异狐妖身上。 哒哒哒—— 哒哒哒—— 一路脚步未停。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危险阵法,白狐头颅高昂,足下未曾停歇地,一步,跨入了锁魔大阵正中。 嗡——!!! 灵力呼啸,无数符咒凭空升起,环绕而下,将白狐,连同白狐背上的人影一并笼罩在内。 白狐脚步不停。 然而,白狐背上那道修长挺拔的人影,却不知何时,长身直立。 繁复奇诡的阵纹中间,人影右臂一振,一抹秋水般澄澈的虹光,便悄然浮现在了他的掌心。 “那是……!” 追击的人群中,有阴阳师瞳孔地震,惊呼出声。 “弥弥切丸!那是花开院秀元亲手打造的弥弥切丸!我不会看错的!那种气息和刀光……那家伙手里的刀绝对是弥弥切丸不会有错!!” ——弥弥切丸。 花开院家最杰出的家主,亲手锻造的最杰出退魔刀,时隔四百年,再现人间时,却将刀锋,指向了阴阳师们倾尽全力构造的退魔大阵。 阴阳师们齐齐色变,呼喝间,无数符箓破空而去,迅速没入退魔大阵的灵光之中,企图稳固阵眼。 然而…… 一切终究徒劳。 秋泓般澄澈的刀光划破天空。 随之而来的,是大阵上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的裂痕。 静默。 无声。 且惊悚。 一息过后,伴随一声轻佻不羁的淡笑,所谓「一息即可破敌」的锁魔大阵,终究应声而破! 哐—— 哐哐哐——!!! 清脆的破碎声伴随着阴阳师们呕血与呻吟。 踏破大阵的白狐似乎回头看了一眼,鎏金色的眼底说不出是傲慢还是怜悯。 四爪生风,白狐一个纵身便想离去。 然而。 下一瞬…… 噗嗤——! 胸膛被什么利器洞穿的声音,在阴阳师们死一般的静默中,传出很远、很远。 修长神骏的身影在空中微微摇晃。 金色妖血顺着伤口滴答而下。 白狐轻轻垂眸,目光,落在那截第二次偷袭并刺穿了自己心口的、偷袭得手后又飞快抽离的血红色细长狐尾之上。 是你啊…… 真好。 “咳、你终于出现了~” 妖血染上唇齿,白狐眯起眼,像是在笑。 赤金色的狐火燃起。 狐狸空灵诡异的笑声,伴随血液,一同抛落在原地。 “——来玩一局惊险刺激的巡回游戏吗?温馨提示,小心不要被狐狸找到哦~?” “嘻嘻……” 第249章 罪狐伏诛,盛世太平! “那天夕阳下的小红蜻蜓,还记得吗?” 噗嗤——!! 污血四溅,腥臭的气息泼洒在墙壁上,血污的轮廓,流淌着汇聚成一高大、一瘦小两道扭曲的空白。 “从碎梦中踏出的鹿,在山间田埂里采摘桑葚、放入笼中……” 嗤…… 嗤嗤嗤…… 纯金色的小箭自心口透体而出,高大的人影拼了命地挣扎、哀嚎,然后,无声沸腾的炽热狐火中,蜷缩四肢,逐渐显现出一只硕大狰狞的蜘蛛原型。 “再回不去的故乡清梦里,我吻别她,目送她,去往很远很远的彼方……” 血肉与骨骼在烈焰炙烤下迅速脱水、皲裂,发出一声声清脆又诡异的嘎吱声。 蜘蛛一声痛苦的尖啸,早已燃作焦炭的节肢无力挣扎,最终无法支撑沉重的身躯,“轰隆——”一声坍塌,砸起一地尘埃。 ——它死了。 巨大的骸骨之上,赤金色的火苗缓慢跳跃,一点一滴,将焦尸,吞噬成一地滚烫的灰烬。 死亡的气息,很快在这片人迹罕至的窄巷中弥漫开来。 “……” “晚霞中的红蜻蜓,在哪里呢?” 一地落针可闻的静默中,诡异温柔的小调,仍在继续。 哒…… 哒…… 轻快的脚步声自远及近。 伴随而来的,还有某种沉疴重物在地上拖行时,与泥土碎石摩擦而发出的窸窣轻响。 “在竹竿尽头的尽头啊,我看见了,最后的小红蜻蜓,正哼着——” “……” “……” 歌声骤停,一片死寂。 正值冬日清晨,初阳升起时起了一层薄雾。 天地万物,入目尽皆朦胧。 缥缥缈缈的雾气柔和了凛风、温柔了晨雪,落在刀刃上时,发出轻轻的,如同蜂鸣一般的“铮铮”刀吟。 就在这样悦耳却危险的铮鸣声中,一道身影穿越层层雾霭,携着一身风霜雨雪,含着笑,将刀锋,轻轻抵住手下败将的侧脸。 “——正哼着什么呢?” 他轻声问。 雪白的发丝浸染了霜雪,雪花飘落在修长的睫羽上,呼吸交错间,融化为一滴冰凉的雪水,顺着男人的眼角、脸颊,轻轻向下滚落。 可,还不等它没入衣领、消失不见,就在漫天风雪中迅速失温,眨眼间凝成一枚晶莹剔透的冰晶,凝固在了男人的眼下。 ——像一滴不合时宜的泪。 狐火一卷,舔去了那滴“泪”。 男人低头,刀锋入木三分,很快,就将手里拖拽着的半人半树异常的脑袋,削去了一大半。 “正哼着什么?” 他微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半人半树的异常浑身上下布满黑灰,喘息间甚至有不少黑色焦炭渣从胸腹间掉落,那副狼狈地模样,一看就是遭到了狐狸的“毒手”。 是茨木童子。 它早已经被打服了,此时此刻看向身上那个恶魔的眼神,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我……不知道……” 它极速咳喘着,每一次呼吸,都从肺里喷吐出混合着焦炭和火星的污血:“我不知道……放过我、不,杀了我……羽衣狐大人不会放过你的……杀了我!杀了我!!否则你不、呃——” 噗嗤——!! 手腕一抖,男人望着身下猛然睁大眼睛、死不瞑目的茨木童子,被溅上污血的嘴角缓缓裂开,露出一抹温柔的浅笑。 “听好了,坏孩子,这首歌的最后一句是——「我看见了,最后的小红蜻蜓,正哼唱着安魂的歌谣」。” 肮脏的妖血混合着脑浆,在古朴的石板长街上逐渐汇聚成小溪,汩汩流淌。 男人抽刀,缓慢站起身。 背脊挺直的瞬间,像是终于吃不住痛,又仿佛力气耗尽,猝不及防间,他脚下失去力道,一个趔趄,猛地朝身前栽倒。 他下意识拄刀支撑。 下一瞬,在他身后薄雾中,传来一声故作不满的冷哼声。 “——弥弥切丸可不是用来给人当拐杖的。” 稳住身形,男人眨了眨眼,拎起刀,有些生涩地挽出半圈刀花后,回手,将刀递出。 “好刀。” 他夸赞:“家里水果刀不快了,入夏之后,把你的弥弥切丸借我一阵子,我拿回家切西瓜给崽吃。” 刀主惊了。 “你拿天下第一的退魔刀,切西瓜??” 灰蒙蒙的薄雾间,一对水红色的狐耳动了动,随即向后、软塌塌盖在了主人的脑壳顶上。 垂着一对飞机耳的狐狸面色从容。 “——那咋了?就算是天下第一的退魔刀,我们回程的时候也带不上地铁。红粉之下藏骷髅,盛名之下皆你我,第一不第一的,有什么分别?” “……” “……” 好有道理的样子。 无言接回自己的佩刀,奴良鲤伴擦去上面的血渍,低头,瞥一眼瘫倒在秦脚边的两具尸体:“招了吗?羽衣狐的去向。” “显然没有。” 滑头鬼的鞋底踏过茨木童子的血,碾过土蜘蛛的骨灰,最终,在雪地里轻轻蹭了蹭:“我们接下来去哪?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外面大街小巷里,可都贴满了咱们俩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怎么写的?” 奴良鲤伴说:“怀疑你就是神谕中提到的「祸世罪狐」呗,至于我,我是罪狐征服世界的同党兼左右手。” 秦“哦”了一声。 两位大妖一前一后,穿过风雪,慢慢朝着小巷之外走去。在他们身后,一把凭空而起的狐火,将一切鲜血与罪孽通通焚尽。 “我能告他们吗?” 秦问。 滑头鬼一愣:“……告什么?” “他们诽谤我,造谣坏我的名声。他们侵犯了我的名誉权,我要给他们发律师函。” “……”滑头鬼无语一阵,强忍着一脚踹狐狸屁股上的冲动,“你省省吧,我们现在在别人地盘上,还是小心点为妙。” “他们诽谤我。” “我们正在被通缉。” “他们诽谤我。” “……京都和东京不一样,在这里,不会有人类律师愿意帮助异常的。” “他们诽谤我。” 忍无可忍地,滑头鬼停住了脚步,咬牙切齿看向身侧:“——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哦,可以。” 出乎意料的,狐狸居然点头同意了。 伸出一根食指,秦轻轻点了一下奴良鲤伴身后的墙面,一字一句,缓慢念诵: “——「今日凌晨5:49分,京都府警于xxxx发现一名花季少女的尸体,尸体内脏被掏空、血液全部消失,根据警方初步推断,怀疑此番惨案系异常所为。」” 奴良鲤伴一怔。 收回手,秦转身,拖着踉跄的步伐,推门走进了这家小小的书报亭里。 “老板。” 翻翻口袋,狐狸指着壁龛上摆在最显眼位置的每日晨报,将兜里所剩不多的硬币小心排在了柜台上:“给我来一份这个。” 年迈的书报亭老板一推老花镜,从杂志中抬起头,看了一眼秦后,起身,从柜台下翻出一份全新的报纸。 “给。” “谢谢。” 破旧的书报亭里散发着隐约的霉味和油墨味。 老旧的木椅随着动作“嘎吱”作响,厚重的老花眼镜像是啤酒瓶底,透过镜片看人时,人的轮廓几乎都有些不同程度的扭曲。 老板默默注视秦,片刻后,出声问:“你们也相信伏见稻荷大社的预警吗?” 秦转身的脚步一顿。 “什么?” “那个有关狐狸的预言。”老板说,“今天早上,伏见稻荷大社的神子大人在梦里,再次得蒙神恩。也是因此,一年之内,稻荷神社首次连续发布了两则神谕。” 两则神谕? 一狐一滑头鬼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滑头鬼拢起衣袖,颇感兴趣地问:“第二个神谕,说了什么?” 老板一指秦手里的报纸。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向报纸头版。 下一秒。 ——【罪狐出世,人间浩劫】!!!! 不知是不是为了强调事件的严重性,这一行言辞寥寥的神谕,竟被报社用鲜红的字体刻意放大、摆在了版面最最显眼的位置,叫人几乎一眼便可瞧见。 “你瞧,就是这个。这版神谕的下面,就是京都府警察发布的最新通缉令,被通缉的人,据说好像是一位来自东京的异常警察,本体,刚好就是会给人们带来不详的狐狸。” 老板这么说着,不禁又看了秦好几眼。 秦翻了翻报纸,不出意料地,在通缉令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自己放大的脸。 将报纸折了两折递给奴良鲤伴,秦微笑:“狐狸会给人带来不祥?这样的传言,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呢。” 老板盯着他。 秦也回望着他,目光坦然。 视线交汇。 两秒后,老板搁在收银台下的手微微动了动,先秦一步,率先移开了目光。 “多谢惠顾,慢走。” 他说。 狭长深邃的狐狸眼轻轻勾起,秦似笑非笑:“得走快一些,不然就要被警察堵门了。你说是不是?警惕性超强的热心市民、书报亭店长先生~”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点似的,老板原本温和慈祥的脸,一瞬间扭曲了几分。 他躲在柜台后,望着站在门边的罪狐和罪狐同伙,愤怒呵斥: “——刚一来到京都就暴力闯卡,之后又暴力抗法、打伤许多警察和阴阳师大人后逃之夭夭,足见你生性顽劣!” 生性顽劣的狐狸摸了摸下巴:“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没错!并且传说中,有了神志的狐妖最喜爱处女心肝,狡猾的狐妖会在夜晚蛊惑纯洁少女走出家门,随后挖心剖腹,将对方残忍杀害!” 苍老的人类满眼痛恨与恐惧地注视着秦,镜片后的眼睛微微有些变形,看上去,比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秦更像一只妖怪。 “自从你来到京都后,京都就接连出事,如今稻荷大社的神子大人又发出神谕警示众人!这就是真相!你就是杀人的刽子手、你是将会给我们带来灾厄的狐妖孽障!!” “你就是神谕中的罪狐!”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你必须去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书报亭外,警笛迅速朝着这个方向聚拢而来。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刺耳警笛声中,老板望着站在门边沉默不语的狐妖,情难自禁,一时间,忍不住抚掌大笑。 密密麻麻的符咒从他苍老褶皱的皮肤上浮现而出。 他说。 “——秦知也,你这个妖孽!你马上就要死啦!罪狐伏诛、盛世太平!!急急如律令!!!” 第250章 铁里有杂质 阴阳师的围剿,对于野生妖怪来说,实在称得上是一场弥天大祸。 阴阳师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天地间第一只妖怪诞生之前。 那个时候的阴阳师们,观星辰、望潮汐,在天地每一个微小的悸动中,为人类,为同族,窥探足以安身立命的玄秘。 后来,当人们的力量足以对抗自然,人类的杰作足矣遮蔽风雨天灾时,人们生存的矛盾尖端,就从自然,转化为了同类之间的对抗。 食物,配偶,权力,领土…… 怨恨在一次次战争和兵戈中滋生。于是,妖孽,第一次出现在血流漂橹的战场上。 千百年来,胸怀大才、肩负着人类兴衰的阴阳师们,外御异常,内安民心,在一次又一次与妖怪、恶鬼的抗衡中,逐渐掌握了扼制妖孽命门的技巧与力量。 铺天盖地的符箓沟通天地灵气,符文闪烁间,恐怖的力量逐渐扩散,占据了包括书报亭在内的整片街道。 本土的异常们早已在感知到大量阴阳师出没时,作了鸟兽散,一个个化作惊弓之鸟,躲进自己藏身的巢穴之中,不安且恐惧地,围观这一场针对「罪狐」的围剿之战。 低沉急切的咒语念诵声连绵一片。 “五方布阵,式神扶翼……” “除垢转生,常安常定……” “伏鬼祓魔,福佑敕辟……” “谨此奉请,降神解命……急急如律令!” “……” “……” “——他们的前摇还真长啊。秦君,你说,真要是打起来的话,他们有机会念完这么长的咒语吗?” 举着手机直播录屏的秦闻言,摇了摇头。 “谁会等敌人变完身再开打?又不是活腻了。” “那我们现在是——?” 盯着底下的阴阳师念完最后一句咒语,秦表情淡定,按下结束录制的键,甚至还有空压缩视频,打包发给异管一系那个傻白甜阴阳师。 奴良鲤伴忍不住问:“你录这个干嘛?” “偷师啊,”秦揣好手机,好整以暇道,“没听说过师夷长技以制夷吗?东京还是太年轻了,阴阳一脉底蕴不如京都雄厚,迁居东京之后,上樱家很多厉害的阵法和咒语都在传承中逐渐遗失了。正好这次来京都出差,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给上樱弥夏整个直播网课。” 奴良鲤伴:“……” “你还挺……” 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合适的形容词,于是只好转移话题:“阴阳师前摇快完了,我们该撤了。” “再等等~” 狭长的狐狸眼笑吟吟地眯成月牙,狐狸秾丽隽永的眉眼间,突兀地浮出一抹狡黠的笑。 “……?” 奴良鲤伴一愣:“你……” 两只大妖笑谈间,阴阳师们筹备已久的绝杀大战,已然缓缓开启了运转,恐怖的微压将附近的空间都压缩出一道道波纹。 秦对此视若无睹。 鎏金色的眸子直勾勾凝望着大阵之外的街道,狐狸耳尖挺得笔直,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奴良鲤伴不是话多的妖怪,见此情形,也不再多言,将弥弥切丸随意扛在肩头,半眯起一只眼,沉默等待着后续发展。 莹蓝色的灵力光阵越来越亮,越来越近。 被两位大妖踩在脚下的书报亭之外,集群的阴阳师中,已经有人面露兴奋,叫嚣着,迫不及待想要宣布「罪狐」与其同党的死期。 “——受死吧,秦知也,这里是京都,不是你的魔巢东京,就算是你也不能在京都脚下肆意为虐!” “——现在自断经脉投降还来得及!” “——你还在等什么?在诛邪大阵下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你!识相的乖乖引颈就戮吧!!” 没人能救得了你…… “是吗?” 殷红如血的薄唇缓缓挑出一抹弧度。 狐妖低眸,对底下的阴阳师以及巫女们,露出一抹戏谑的笑。 人群一瞬静默,随即哗然更胜。 “杀了他……” “杀了他!” “罪狐降世,天下大劫!杀了秦知也,拿罪狐的心脏献祭给神明,一切都会没事的!!” 哗然之中,却又似乎隐藏了一丝极深极深的不安。 然而,杀阵已然酝酿完毕。 阵纹繁复的大战凭空架起,无数刺眼的蓝色光球在大阵加持下,如同破空而来的炮弹,撕裂空气,带着恐怖的“呜呜——”破空声,疯狂朝着秦和奴良鲤伴所在的区域狂袭而来。 空间开始扭曲。 灵力开始沸腾。 就在攻击即将抵达两只大妖身前之际,猝不及防地,阴阳师们看见狐妖面上露出狂喜。 随即,一声软绵绵的呼救声响彻天际。 “——挚友助我!!!” 完全来不及反应过来,下一秒,人们便看见,狐狸身前,赫然浮现出一条含着巨大骷髅头骨的森然巨蟒。 仿佛自虚空之中游曳而出,巨蟒甫一出现,身形便卷着骷髅头盘踞在秦的身前,巨大的身躯盘绕涌动间,竟直接将杀阵大招全全接下! 轰——!!! 轰隆隆——!!! 恐怖的灵力全数倾泻在了巨蟒身上! 震天的爆鸣声响起,遭到重创的巨蟒发出一声悲鸣,巨大的身躯一阵抽搐,随即自半空轰然坠落,鲜血淋漓的身躯重重砸向了地面。 狐狸惊痛交加的怒喝声适时响起。 “——大郎?大郎你没事吧?!我要杀了你们!!!” 除此之外,大阵的背后,一道清脆悦耳、却隐含暴怒的女声,也近乎同时响起。 “——该死的阴阳师!!!” 听着一前一后、一男一女两道怒斥,阴阳师们大惊,先前伪装成书报亭老板的老阴阳师面上更是骇然变色。 他双手结印,声嘶力竭地大喊:“罪狐同党不止一个!诸位小心!!!” 然而,已经迟了。 愤怒的狐狸一摆狐尾,恐怖的高温瞬息间扑向结阵的一众阴阳师们。 与此同时,滑头鬼长刀一震,秋泓般凛冽澄明的刀光,便伴随狐火左右,悍然砸向人群。 大阵后方的阴阳师们紧急结阵防御,然而不等他们完成阵法,人群后方,便传来一声声痛苦至极的惨叫。 “啊、眼睛!我的眼睛!!” “敌袭!是敌袭!君明氏全员后转,迎敌!!!” 一瞬间,原本井然有序的围剿人群,便陷入了混乱之中。 前有罪狐和滑头鬼的强攻,后有不知名罪狐同党支援,很快,阴阳师们便进退维谷,严丝合缝的围剿大阵也出现了破绽。 秦眸光一亮。 悄悄给了小伙伴一个眼神示意,秦随即面色一凛,眼尾染血,战意澎湃,口中朗声大笑道: “——好挚友!我来拖住他们,你且安心酝酿绝技!!” 阴阳师们一听,各个面露骇然,不顾罪狐与滑头鬼的纠缠,拼了命转身后援,符箓依次脱手,试图打断后方强敌的大招读条。 于是,他们便看见—— 围剿大阵后方,一名侧坐在大蛇头顶的少女,正面色铁青,恶狠狠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人群里,有身经百战的阴阳师认出了少女的身份。 “那是狂骨!” “天!没想到罪狐秦知也和狂骨之间也有联系!” “阻止她!快阻止她!她正在酝酿绝技!!” 狂骨俏脸又青又红,愠怒之下,正待开口,下一秒,又听见自己的暗杀目标不知廉耻地大声呼唤: “——多谢挚友帮忙拖延!在下先行一步,咱们老地方会和!” 天杀的狐狸!! 狂骨心头一梗,怒气翻涌之下,单手托起骷髅,抬手一指:“精蝼蛄!拦住他们!” 不远处,一道阴郁低沉地男声轻轻响起。 “交给我。” 阴阳师们一听,罪狐居然还有同党埋伏着附近,心头血气骤起,一时间战意沸腾,彼此呼喝着,发挥了百分之二百的力量,奋勇迎战强敌。 老阴阳师直觉哪里不对。 可,还不等他细想,下一秒,双方之间的生死激战,便已悍然拉开了帷幕。 …… …… 一刻钟后。 脚底抹油、果断开溜的两只大妖,大摇大摆出现在了京都一座偏僻的居酒屋里。 身为狐妖和滑头鬼,虽然不精易容之道,但简单模糊一下面容,对于两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此时此刻,在居酒屋老板娘殷切的欢迎下,两个面容普通、西装笔挺的社畜业务员,便施施然走入了居酒屋里。 为自己和狐狸斟上一杯清酒,油头粉面的业务员·奴良鲤伴低声询问:“刚才那个,是接应吗?” 秦接过酒杯,一扬脖颈,一饮而尽。 醇厚的酒液划过喉管、没入四肢百骸,很好地驱散了冬日里浸透骨髓的寒凉。 秦深呼了一口气。 “当然不是。” 酒意翻涌,秦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底,霎时间,泛起了一抹惊心动魄的潋滟水光。 饮尽一杯酒,狐狸轻轻眯着眼,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喉结滚动间,低低一笑。 “手捧骷髅,蛇群环身……” “不出所料的话,刚才那位,应当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羽衣狐的党羽、同时也是先前被我斩杀的茨木童子与土蜘蛛同伴的,多年前死于我手的狂骨大妖遗女,狂骨。” 浅抿一口清酒,奴良鲤伴饶有兴趣,问:“你杀了她父亲,她还愿意来救我们?” “她当然不愿意。” 水红色的狐耳狡黠抖动起来,秦给自己满上酒,轻咳两声后,再饮一杯,被酒液染上一抹水光的唇轻轻上扬。 “——她是来杀我的。” 他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咳。 “刚才的话,当然是骗他们的啦!咳咳咳……一群笨蛋,知道是和狐狸打交道,打架还敢不带脑子咳咳咳……” “……” “羽衣狐与我有仇,京都阴阳师与我为敌,但阴阳师斩妖除魔的天职又囊括了羽衣狐、咳咳咳……且让他们先打着,我们浑水摸鱼,等找到羽衣狐的踪迹之后,我还有下计……” “……” 奸计得逞的狐狸笑得灿烂又狡黠,捻着酒杯,得意洋洋地下结论:“一群笨蛋!咳咳咳……简直就是铁里有杂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0-260 第251章 狐狸的秘密 与京都势力的第一次对碰,秦小胜一局。 心情舒爽之下,兼之清晨就来居酒屋买醉的人少之又少,交谈间无需避讳,因此秦和奴良鲤伴也就没有急着离开,端坐在居酒屋里,就着温热醇厚的清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说起来,奴良组与京都阴阳师世家「花开院」,曾经也是有过旧交的。” 秦闻言,颇感意外。 “据我近日里观察所知,京都阴阳师大多古板守旧,一向看不起我们这些邪魔外道,更不屑为伍。身为老牌世家之一的「花开院」,怎么会跟你们奴良组有牵扯?” 奴良鲤伴却不说话,只是弯着眉眼,指尖轻点酒杯杯口,似笑非笑望向秦。 秦微微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却是有些失笑。 窗外冬雪纷纷,居酒屋内,暖黄光线下,桌边炉上温着的酒壶,正氤氲出醉人酒香。 抬手挥散酒意,秦执壶,动作起落间,清亮澄澈、依旧冒着咕汩汩热汽的温酒,便轻巧落在了桌对面那人杯盏中。 酒满盈杯。 秦搁下酒壶,举起自己的酒杯,遥遥示意。 “——请吧,大少爷?” 狐狸调笑道。 被人当面取笑,奴良鲤伴也不恼,笑吟吟地拈起杯盏,隔桌一碰之后,送入唇边。 一杯饮尽,他抬眸问秦:“秦君可知道,最初的奴良组,是因何建成的吗?” 奴良组因何建成? 温酒顺着喉管缓缓滑入食道,秦的眉心,不自觉慢慢凝起。 奴良组…… 身为关东最大的妖怪势力,在决意为异管课的前身——异闻课夺权改革之际,秦就详尽调查过它。 他知道奴良组的根基,来源于四百年前、初代滑头鬼领导的百鬼夜行,也大概知晓,奴良组的初代大将,在四百年前的京都一战之后,成为了无可争议的魑魅魍魉之主。 但,若说组建一个势力的原因…… ——在四百年前那个黑暗又混乱的乱世之中,顺应时代的洪流,组建一个势力,需要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秦不知道。 可奴良鲤伴这样问了,想要得到的答复,总不会是合作伙伴的不耻下问。 斟酌复又斟酌。 迟疑复又迟疑。 随着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终于,秦深深吐出一口气,自认为找到了正确答案。 “——是为了【大义】吗?” 他问。 自从多年前与奴良组相交,至今为止,这个全部由妖怪构成的组织,所行之事皆为安定,所执之意从不偏颇,不仅屡屡出手相助异闻课平定四方灾祸,更甚至为了轻飘飘一句承诺,便舍生忘死,不远千里陪伴自己赶赴京都这险恶的虎穴狼窝。 奴良组如此行径,真要说起来,的确担得上一句【大义】。 谁知,听见秦这句话后,端坐在秦对面的奴良组二代目,却是笑得连酒杯都险些握不住。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 秦:“我说错什么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当然没有……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够了,别笑了!”狐狸被笑得有些恼了,两只狐耳耷拉下来,愤愤贴着头顶,冲对面恶狠狠呲牙,“再笑杀了你啊!!” 奴良鲤伴笑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抹了一把眼尾,亲自上手为两人斟酒:“秦君啊秦君,我以为,狡猾如你,应该会给出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没想到你的答案居然天真得有些可爱,这还真是……出人意料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 他推开了对方递过来的酒杯,身后燃起一团普通人看不见的狐火,冲着滑头鬼气势汹汹喷了一口火舌。 这番举动不知道又戳中了奴良鲤伴哪一根神经,对方原本逐渐止住的笑,又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一直到狐狸被笑得恼羞成怒,抬手作势要拿酒泼他,奴良鲤伴这才缓缓收了笑。 他正色道:“由滑头鬼领导的奴良组,最初的组建理由,其实够不上你所说的【大义】。” “我的父亲,奴良组的初代大将,之所以会在京都决战之后返回关东、建立奴良组,一开始,也只是为了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而已。” 斟酒续杯,奴良鲤伴缓缓道出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往事。 “——当年在京都与羽衣狐决战,父亲联手花开院当代最强家主,将羽衣狐就地封印。” “那一战实在太过惨烈,登临为魑魅魍魉之主的父亲,为了防止羽衣狐残党反扑,也为了守护在羽衣狐的肆虐、以及与在阴阳师逐渐势大下,无从喘息的那些追随于他的小妖怪们,舍弃了京都的繁华,远走关东,在这里,建立了妖怪们的庇护所,在守护自己所爱之余,也守护了妖怪与一方水土的太平。” “那时花开院家惊才绝艳的家主,有感父亲的才能与仁义,将弥弥切丸赠与父亲,并就此结下两家善缘。这也就是我之前所说,奴良组与花开院家有旧。” 秦想了想,问:“既然与花开院家有旧,那在之前的追捕之中,怎么不见你对花开院家的阴阳师手下留情?” 只是,话刚一出口,他很快就想通。 “我明白了,不留手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交代。两军交战,倘若被察觉与地方有私情,这对于阴阳世家花开院来说,几乎形同背叛,会遭到阴阳一脉集体不齿的。” 奴良鲤伴笑了,举杯:“你很聪明,秦君。” “你夸我聪明,你有品。” 秦同样举杯。 杯酒下肚后,他眯起那双蛊惑人心的狐狸眼,轻靠桌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你说我很聪明,所以,奴良鲤伴,你方才同我说这些个陈年往事,有什么深意呢?” 金色的右眼轻轻闭合,奴良鲤伴歪头,用唯一睁开的左眼似笑非笑看着秦。 四目相对。 片刻后。 “没什么意思。” 奴良组二代目率先移开目光,捧着酒杯,学着狐狸的模样,眯眼笑得促狭:“只是在想,如果秦君没尝过阴阳师酿造的灵酒的话,也许我可以找时间,带秦君去老朋友家里顺上一坛。”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此刻,遥远的海之彼岸,某个巍然伫立于历史长河中的古老国度,在今天,迎来了一群很有礼貌的特殊客人。 为什么是很有礼貌呢? 因为…… “yue——!!!” 连滚带爬地冲下轮渡,脚尖刚刚沾到地面,下一秒,贞子小姐就拨开自己覆面的长发,跪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呕了起来。 如此晕船晕到腿软的,不止贞子一个。 裂口女,座敷童子,姑获鸟,刀剑付丧神,粉婆婆,赤发鬼……甚至就连一路沉稳持重的三头犬,都耷拉着三个犬首,在前来迎接他们的使团面前吐出来了小山一样的马赛克x3。 ……实在有些惨。 光熙身边的单马尾少女翠屏蹦蹦跳跳上前,给趴在地上吐的昏天黑地的贞子小姐递了一根发圈,好心提醒道:“把头发扎起来吧?小心被呕吐物弄脏哦~” 贞子小姐握着发圈,愣愣地,没有动作。 “是不会扎头发吗?”翠屏等了一会,见对方还是没反应,于是干脆半蹲下来,拢起贞子小姐的乱发,三两下就给对方扎了一个发辫向前、奇丑无比的冲天揪。 她拍拍贞子小姐的肩膀,把镜子递了过去:“扎好了,要看看吗?” 贞子小姐结果。 两秒后。 咕咚——! 一位贞子小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快步上前,光熙把闯祸而不自知的翠屏拉到身后,指挥小伙伴们给异管课的客人们送上漱口水和薄荷糖,顺便往晕船反应最严重的几个异常嘴里塞了几瓣橘子皮。 哎,别说。 橘子皮进嘴,没一会儿,趴在地上吐的走不动道的异常们,很快就恢复了状态。 在前来迎接的使团指引下,一群语言不通的异常们,很快挨个排排队钻进了迎宾车里,跟随对方前往这趟出差暂住的招待所。 途中,勉强恢复了几分精力、化为人形的三头犬歪在后座,有气无力地问副驾上的人:“主人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光熙瞥了一眼后视镜,点点头:“嗯。现在要去看吗?” 三头犬恹恹颔首。 于是,载着三头犬的光熙的迎宾车,在汇报完毕后,车头一转,驶离了主路。 一路平稳。 很快,车辆便在一座外观古旧的老楼门前缓缓熄火。 光熙带着三头犬下车,经过接连三道验身关卡后,顺利进入老楼内部。 和外观老到掉皮的陈旧大相径庭,走入楼内,三头犬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擦的反光的金属设备、正在工作中的银灰色精密仪器、行色匆匆地口罩白大褂,以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武装人员。 光熙和其中一个白大褂交谈了几句,对方看了三头犬一眼,友好地点点头,随后便带着他们左拐右绕,走进了一间位于走廊最深处的小房间里。 轱辘辘—— 合金门向两边缓缓打开。 白大褂站在门口,向他们比了一个请进的首饰。 三头犬没有犹豫,长腿一跨,大步流星走入了房间里。 与外界高科技赛博风截然不同,这间房间里,摆设几乎都是木质。 木质的地板墙面,木质的桌椅板凳,其上或躺或贴着很多写满三头犬看不懂的文字纸片,书桌上也堆放了不少横七竖八的文件和笔记本,桌边放了杯热气腾腾的茶,一个白发苍苍的人类,此刻正背对着他们,伏案,在笔记本上飞快书写着什么。 整个房间看上去凌乱却不混乱,瞧着有一股很浓的生活气息。 轱辘辘—— 合金大门缓缓关闭。 等到一切杂音全部消失,终于,房间靠墙的书桌前,那个一直背对着他们的老人,慢悠悠地出了声。 “——是你,想要探究狐狸的秘密吗?” 第252章 九尾之祸 三头犬静静看着老人,一时没说话。 他身后的光熙倒是疾步上前,微微弯腰之后,同老人低声说:“先生,这位是三头犬,秦知也秦先生的部下。” 听见这话,老人似乎是微微愣了一下,转过身,捧着搪瓷茶杯,眯着眼,慢吞吞推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盯着三头犬看了好一会儿:“哦、哦,是三头犬啊,你好你好……好孩子,小秦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 这么说着,他伸出手递到三头犬面前,看向三头犬的眼神很温和,表情也友善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三头犬犹豫了一下,很快,就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也抬起了手。 “……” “……” 老人有些意外地看着蜷缩起指节、轻轻搭在自己掌心的大手,失笑,摇了摇头:“握手不是这样的。” 三头犬歪头。 他想了想,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在两个人类欲言又止的表情注视下,又换了一只手。 “……”老人扭头看向光熙,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小秦同志平时……也喜欢这样逗大黄吗?” 光熙不知道。 但她觉得这很可能是事实。 ——谁能拒绝和狗狗玩握手游戏呢? 反正身为犬派死忠的老人不能。 于是,毫无自己正处于工作时间的老人,就这样拉着三头犬的爪子,乐不可支玩起了“来,握手”“换右手”“好孩子,再换左手”……的幼稚游戏。 十分钟后。 一脸迷茫的三头犬,无师自通,已然熟练掌握了中文的“左右”该怎么说。 他面无表情地抽回手,看向老人:“关于玉藻前的情报,已经整理好了吗?” 老人懵逼脸,眨巴眨巴眼睛,转头看向一旁表情写满了一言难尽的光熙。 接收到对方的目光示意,光熙一顿,随即很快从包里摸出一副翻译耳机,指导三头犬带在了耳后。 “——你好,年轻的小伙子,来杯大红袍吗?” 老年人类面上笑眯眯地举起茶杯,脸上的皱纹,在茶水热气的熏蒸下,似乎更深了几分。 三头犬扶着耳机,愣了一会儿,摇头说:“我是狗,喝不惯人类的饮料。我来这里是替主人寻找玉藻前的来历,主人说你们会知道的,请问——” “啊,你说这件事啊。” 被拒绝后,老人也不生气,转过身,在乱糟糟的书桌上翻找一阵后,很爽快抽出一叠资料,交给三头犬。 末了,他捧着茶,一脸慈祥地看三头犬对着资料发呆的样子。 “他怎么了?” 老人问。 光熙探头看了一眼文件,淡定道:“虽然翻译成了日文,但——不出意外的话,三头犬应该是不识字的。” 老人:“……” 三头犬:“对,我看不懂。这些文件是真的吗?你们应该是不会骗我的,对吧?” 直面犬科直白诚恳的眼神,老人挠了挠头。 又挠了挠。 “你掉头发了。”也许是考虑到对方掌握着主人最想知晓的秘辛,三头犬难得对外人和颜悦色了几分,指着茶杯,提醒,“——你所剩不多的3841根白头发其中之一,就在刚才,掉进了你的杯子里。” 老人大惊失色,慌忙捂头,等想明白之后又手忙脚乱伸手去挑茶杯里那根珍贵的幸存者3841号头发。 下一秒,他被茶水烫得呲牙咧嘴,手一滑,一杯热茶尽数泼在了三头犬手里的文件上。 “……” “……”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总之,等到一切变故终于平息下来之后,挥退闯入进来的警卫人员,老人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和三头犬、光熙一起,席地,坐在了浸满大红袍香味的文件跟前。 “该从哪里说起呢……” 他下意识挠头,指尖刚接触到头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火线刹车,连忙又把手放下:“我先捋一下啊,大黄——你们家小秦,已经知道玉藻前其实就是随遣唐使东渡日本的种花狐妖了吧?” 大黄、啊不,三头犬点点头:“你们的人类,和主人说过。” 这就好办了。 老人捧着一杯新茶,吹吹茶沫,吸溜一口后,对面前两个小辈娓娓道来。 “根据我国古代传说,相传,殷商年间,纣王有一宠妃,名叫妲己。妲己原本是人类,但在前往王都的路上被一只九尾狐妖占据了肉身,借助妲己的身体祸乱朝纲……” “——什么是祸乱朝纲?” 三头犬出言打断,茫然询问。 老人微微一哽,努力思考了好半天,打了个比方:“就比如,你们课里,有个不思上进的同事,不仅自己一天天的不思上进,还要拖着小秦同志一起不上进,天天迟到早退、翘班旷工,害得异管课工作成果一塌糊涂不说,还要被敌人趁虚而入。” 三头犬:“……” 三头犬:“!!!!” ——那的确是很恶劣的行为啊!!完全不能想象失去主人的异管课会变成什么样。 “那真的是太恶毒了!!!” “是吧?”老人又吸溜了一口茶,“身为宠妃,妲己发明并热衷于挖心、炮烙等酷刑,喜欢听人惨叫,因此杀人无数,令诸侯离心,政局崩解,使得整个王朝都呈现出日薄西山的状态,最终令王都大门被反叛军攻破,帝王自焚于鹿台。” “那时反叛军的首领,在推翻殷商王朝的统治后,决意杀死作乱的妖妃妲己,以此告慰死在妲己弄权之下的冤魂,于是在法场众目睽睽之下,判妖妃死刑,施法割下了妲己的头颅。” 割下了……头颅? 那人还能活吗? “……意思是,妲己已经死了吗?”三头犬晃晃自己不太聪明的脑袋瓜,呆呆的问,“但是,如果妲己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的话,那现在的玉藻前是怎么回事?” “别急啊,大黄——还记得我一开始跟你说的,人类妲己在前往王都的路上,就已经被一只九尾狐妖占据身体这件事吗?” 回忆片刻,三头犬很快点头。 老人笑笑,捧着茶盏,感慨似的轻叹:“那会儿人们都说,「妖妃妲己已经死在法场上啦」,可没有人知道,被割下脑袋的「妲己」,其实就只是一位被妖怪夺走身体的可怜女子而已,真正祸乱朝纲、掀起腥风血雨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寄居在女子体内的九尾狐妖。” “而,那作恶多端的九尾狐妖,正是趁着刽子手斩落人类妲己首级、观刑民众哗然色变的混乱档口,灵魂脱离肉身,悄悄潜入了遣唐使的轮渡,随着船只一起漂洋过海,去往了你们的国度,隐姓埋名,吸纳妖气修复伤势,在日本,开启了新的生活。” 听着这话,三头犬逐渐明白过味了: “——你的意思是,死掉的是人类妲己,狐妖妲己偷渡到了日本,最终成为了现在的羽衣狐玉藻前,是吗?” “答对了。” 老人很是慈祥地伸出手,想拍拍三头犬的脑袋瓜,但还没等碰到,就被对方歪头躲开了。 老人见状,倒也不恼。 “据小秦所说,近千年来,九尾狐妖玉藻前一直妄图重新孕育自己的孩子,却始终没能成功。到最后,甚至不得不依靠大量吸食处子血,以此积攒维持妊娠的力量。” “这对于一个修行数千年的九尾狐妖来说,显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考虑到这当年破殷商、斩妖妃时,九尾狐失去了肉身,并且受到了反叛军首领的重创这一点来看,对方当年所受创伤颇为沉痛,以至于时至今日,灵肉之间依旧无法完美融合,不能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诞下孩子……这也许是你们的机会,大黄。” 大黄:“听不懂。我能不能录音发给主人?” “可以呀。” 老人很慷慨地点头。 等到对方打开录音笔后,老人继续道:“如果我们的推断没错的话,当年九尾狐舍弃肉身之后,便一直处于灵魂状态。千年之间,她也许尝试过重塑妖身,但不知为何,至今未能成功,只能借助力量纯洁而强大的处子内脏与血液来孕育孩子。” “原本,按照小秦的想法,他所掌握的、那种能够针对异常灵魂灼烧和净化的狐火,该是天克灵魂状态九尾狐的杀手锏才对。” “但,遗憾的是,九尾狐本体既为狐狸,对于狐火的外在抗性,相对于其他灵魂体来说,天生有着一定幅度的增强,这也就是说——狐火对九尾狐有用,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先破解对方针对狐火的抗性。” 担任背景板许久的光熙,此时忍不住搭话:“但这不就互相矛盾了吗?——狐火克制灵魂,九尾狐克制狐火什么的。” “正是如此。”老人笑眯眯。“要不是这样,我想,当初,小秦也不会愿意用这么大的代价,来换取与咱们合作的机会了,不是吗?” 光熙:“……!” 三头犬:“……?” 眼角皱纹堆叠间,不知是不是错觉,三头犬总觉得,对方的脸上隐隐透露出某种老奸巨猾的感觉。 他试探性地问:“那……” “拿去吧拿去吧~” 这么说着,老人大大方方塞给对方一本小册子:“把这个拿给小秦看看吧,这可是我花费好大口舌、好不容易这才说服那帮老家伙暂借给小秦学习的。” 看三头犬随手把小册子揣进裤兜里后,老人施施然站起身,竖起几根手指,语重心长地叮嘱:“大黄啊,这可是价值——这个数——的绝密秘籍,要是丢了的话,你们的出差时间恐怕就要再加一个零了。” “我知道你和小秦之间有密不外传的绝密联络方式,你用那个把小册子转述给小秦,阅后即焚,不许外传嗷!” 三头犬:“!!!” 脸上表情瞬间空白,下一秒,单细胞犬科动物手忙脚乱捂住裤兜,神情凝重地用力点头。 “安心,我绝不会让那种可怕的事情发生的!” ——也不知是在说弄丢秘籍,还是出差时间加个零这件事。 第253章 追踪与反追踪 冬季,向来是一个浪漫的季节。 如棉般的细雪窸窸窣窣飘落在枝头、屋檐、街角,无暇又脆弱,像一场姗姗来迟的告别诗,只要听过,歌颂过,就一定会在那一段无声静默的生命中,留下一段属于自己的记号。 一段…… 很奇妙的记号。 “——好多脚印。” 凌晨时分,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往来了。半蹲在道旁积雪边,奴良鲤伴凑近观察着地上一连串层层叠叠的凌乱脚印,转头,问一旁的小伙伴:“这些脚印里,有你要找的那个吗?” 脚印。 是的,脚印。 错落有致的几串脚印连在一起,落在蓬松洁白的雪地里,密匝匝蔓延向街道尽头,像是某种冬日限定的火漆印章。 神秘又奇妙。 随着奴良鲤伴话音的落地,道旁堆积的大堆雪团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动。 很快,一对尖尖的小红耳朵,便在一地渺白中竖了起来。 “什么什么?我看看!” 雪白色的积雪堆微微一空。 眨眼间,一团如雪般蓬松轻盈的毛团,便从道旁三窜两跳跃了过来,轻盈敏捷,动作间,只留下两行错落有致的梅花印。 抖落一身夜雪,白狐团子骨碌碌滚到那串脚印前,抻着嘴筒子,对着那串脚印又闻又看。 “——是它吗?” 奴良鲤伴抄着手,在一旁问:“就属这条街上的妖气最浓了,这一串脚印里,应该有你要找的那人的吧?” 出乎意料的,奴良鲤伴看见,面前那只跟刚出炉、滚了一身糖霜的大福似的白毛狐狸,有些严肃地摇了一下脑袋。 “不是。” 不是? 奴良鲤伴狐疑凑近,和狐狸并排蹲在了脚印跟前:“你再仔细看看呢。” 狐狸瞅他一眼,抬起前爪,在脚印旁边的空白雪地上轻轻按下一个爪印:“你看,步态不对。狐狸不是那样走路的。” 梅花印小小的、浅浅的,跟旁边乱七八糟的各类脚印凑一块,看上去一点都不起眼。 眯起眼,滑头鬼凑近了一点,迷茫又不解的目光在脚印和小梅花指尖来回横跳。 半晌后。 “这……有什么区别吗?”他迟疑道。 “当然有啊!” 为了节约时间、尽快捕捉到羽衣狐的真正踪迹,秦想了想,干脆一屁股坐在脚印旁的雪团里,抬起左前爪,将其展示给对方看。 “你看我的爪子,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奴良鲤伴捏住。 奴良鲤伴仔细端详。 奴良鲤伴陷入沉思。 两分钟后。 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戳戳小伙伴浅粉色的爪垫,回想起化猫组成员们每个冬天必备生活用品,略微迟疑,奴良鲤伴满含不确定的声音在雪夜中响起:“……该擦护爪油了?” 秦:“……” 秦:“……不,我想犬科应该不需要擦那种东西。” “是吗?但我看犬神他们好像也有囤那个。” 盯着小伙伴的前爪又观察了一阵,奴良鲤伴思绪转动,很快又道,“那么——你该剪指甲了?” 秦:“……” 他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奴良鲤伴,忍了忍,没忍住,挠了对方一爪子:“我是让你看我的骨骼结构啊骨骼!!肉垫实际上只是我的指尖,我的整个爪子应该是从这里到这里!” 一边说着,狐狸一边举着自己粉红色的肉垫,气急败坏在半空比比划划。 对待成年异常一贯没什么耐心的狐狸语气严厉:“给你看爪子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所有狐狸、包括我在内,全部!都是!趾行动物!!!就算化形成为了人类,种族天性也不会因此发生任何形式的改变!!”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现在、立刻、马上,告诉我!!!” 由于得到了有效提示,奴良鲤伴这一次的答题思路再也没有跑偏,凑近那串人类和狐狸脚印,仔细对比了一下,立刻发现了不同。 他的眼睛“噌”地亮了。 “如果说变成人类的狐狸妖怪,本质上还保留有种族特性的话,那那个人形狐妖行走时应该会习惯性的重心前移,甚至是踮起脚尖……这样一来,就算有鞋跟的影响,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应该也会是前重后轻的才对……” 这么说着,做出以上可靠结论的滑头鬼,立刻扭头向身边的狐狸大妖确认: “——是这样没错吧,秦君?” 狐狸瞥他一眼,抖抖耳尖,勉强算作是赞许。 绕着这串脚印转了一圈,白狐抬起头,漆黑润泽的鼻尖对着虚空轻轻耸动了一下:“空气里,尾巴碎片的气味逐渐变淡了……但这里没有发现有类似特征的脚印,可能是被雪覆盖了。” “能让雪花把脚印彻底覆盖、不留一丝痕迹,目测距离对方经过这里的时间,已经至少过去了18小时。” 前爪轻轻刨开浮雪,狐狸盯着雪地下层的痕迹,仔细分辨一阵后,又低头嗅了嗅。 “这个味道……应该是西南方向,”他的神色很快变得笃定,“碎片的气息在这个方向最浓,他们之前应该是朝向西南方行进了!” 在雪地里,奴良鲤伴简单辨认了一下方向,问:“现在去追吗?应该还来得及。” 秦刚想点头,下一秒,眼神却忽然沉了下去。 他猛地站起了身! 敏感的狐耳似乎捕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水红色的耳尖连同两撮聪明毛迎着风雪,在空气中不断颤动。 两秒后。 “……我们得走了。” 狐狸软绵绵的声音,在奴良鲤伴的耳畔低低响起。 不等奴良鲤伴做出回应,下一秒,身形与宠物犬一般无二的狐狸,在漫天风雪中,四肢迅速拉长、变大。 雪越下越大。 马驹大小的金眼白狐静静伫立在一片苍茫雪景之中,大片跃动着的赤金色火苗为他浮落霜雪、开辟一片净土。 金眼白狐站在雪里。 就只是站在雪里,然而,在白狐的脚下,那片早已被大雪无情覆没的土壤,却好像忽然之间活转了过来,欢欣着、鼓舞着,迫不及待耸动自己的身躯,于无尽岁月的长河中轻轻托起了他。 ——就仿佛这一刻,这片土地,终于再次等到了神明的降临。 “该走了,奴良鲤伴。” 大御座下的第一神使微微俯下身子,示意伙伴爬到自己的背上来:“距离太近,不只我们发现了它们,它们也注意到了我们。” 吼——!! 吼吼——!!!!! 异常疯魔般的咆哮声,转瞬间响彻夜空。 这一刻,攻守易形。 —————— 滋滋—— 滋滋—— 手机轻轻震动,但很快就被主人不动声色地按下。 “——这次又是什么事,琴酒?” 随手将手机丢进外套口袋里,波本微眯着眼,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霸占了自己爱车后座的两个不速之客。 他的语气很不友善:“没事的话就从我的车上,琴酒。你该知道,组织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很忙的。” “忙?” 被驱逐不速之客其中之一冷笑一声:“你最好真的在忙,波本——代号成员被连环谋杀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别告诉我你一点线索都没弄到。” “线索我当然有查到,不过……”波本轻笑,垂下眸,漫不经心地抚平了一下衣领上的褶皱,“我凭什么告诉你?” “——我凭什么把线索分享给你,琴酒?” “……” “……” 车厢内的空气,几乎肉眼可见地凝固了。 琴酒的眸色一寸一寸阴沉下去,坐在他身侧的伏特加感觉到一阵近乎窒息的压迫感,忍不住抱紧自己、往车门的方向用力挤了挤。 逐渐酝酿着暴风雪的墨绿色狼眸,在后视镜里,准确对上另一双紫灰色的下垂眼。 四目相对。 琴酒的眼底飞快浮起大片阴霾。 “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波本。” 像是警告,又像是狼王撕咬不臣下属之前的最后通牒。 “……” “……” 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两双神色迥异的眸子隔着后视镜彼此相望,是挑衅,更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试探。 半晌过后。 紫灰色的眸子率先移开。 波本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真无趣啊,琴酒。只是一个玩笑罢了。” 琴酒没有说话。 但,仍未解冻的车厢里,波本能清晰感觉到,某种冰冷且危险的气机,正死死锁定住了自己。 “阿啦,别生气嘛~想要什么情报,大不了告诉你就是了。” 唇角似有似无的笑容更扩大了几分,趁着对方情绪爆发之前,左右逢源的情报贩子利索地发动了汽车。 他很快正色道: “——那四个家伙的尸体,最初是被人在江户川被发现的。尸体被蛙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被河水泡的面目全非,体表皮肤被鱼群和乌鸦啄食了大半,我找渠道确认过了,从照片上看,很难辨认致命伤在哪里。” 咔哒—— 伯莱塔上膛的声音,在狭窄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冰冷的枪口毫不客气顶上波本的后脑勺,琴酒盯着他的目光森冷至极:“这就是你这几个月忙碌的成果?” “当然不是。” 枪口没有半分移动。 波本对此倒也不在意,扶着方向盘,目光在后视镜上映出的琴酒的脸上一掠而过,眉眼弯弯,笑:“你不觉得奇怪吗,琴酒?在当初戒备如此森严的审讯室里,你心心念念的叛徒、那个潜伏在我们身边好几年之久的该死的卧底,莱伊,究竟是怎么逃走的呢?” “……” “……” 眼瞅大哥脸色愈发阴郁,琴酒的外置发声器官伏特加整理了一下思路,迅速开口:“你这话什么意思,波本?” 波本笑眯眯。 “没什么意思啊~我只是在想,莱伊那家伙当初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逃出审讯室,那么,现在,他再神不知鬼不觉做掉几个粗心大意的代号成员,也是合理的吧?” “……” 琴酒蓦然抬眼,语气森寒:“你有证据。”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波本微微一笑,却并不正面回答。 “——最近,情报组新筹建的熊猫园出了事,负责运送熊猫的飞机失事坠毁,飞机上的熊猫、现金、资料,连带着前段时间朗姆大人弄到的那块MO一起,在那次爆炸里化为了碎片。朗姆大人对此很生气。” 顿了顿,他继续道:“按照朗姆大人的指示,我接下来需要立刻撤出这次调查代号成员连环死亡的任务,转而跟进飞机失事的调查。” “所以——” 对上后视镜里琴酒晦暗难辨的眸子,波本扬起嘴角,笑容隐隐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接下来,那件事的调查就要全权拜托你了哦?琴酒大人~” 第254章 不干涉 简单的工作交接结束,波本在心底权衡了一下,最终,满心遗憾地放弃了把车开到警察厅大门口的伟大(划掉)邪恶计划。 ——不急。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期间,他微微低头,飞快扫了一眼不断闪烁的手机未读邮件。 “……” 手机屏幕皓白的荧光,极短暂地照亮了昏暗的车厢。 在那一瞬即逝的光明中,金发深肤的男人面上,似乎飞快闪过了一抹怪异的笑。 “琴酒。” 他唤了一声。 车厢后座一片安静。 琴酒没有回答,但波本知道,对方一定在听。 “——关于那起代号成员连环死亡案,警方内部的验尸报告,我已经想办法弄到手了。一会儿邮箱发你,记得查收。” 依旧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然而,就在波本话音落地的瞬间,车厢光线昏暗的后排座里,几乎同时亮起了两道微弱的白光。 真是没礼貌的家伙啊…… 啧。 绿灯亮起,车辆缓缓发动。 白色马自达RX7像一尾游鱼,灵活汇入了车流,很快,便消失在市区无线监控网络之中。 二十分钟后。 车辆停在一座废弃仓库的大门外。 后方靠左侧的车门打开,伏特加先下车,视线扫过周边,确定没有危险之后,这才扶着车门弯腰,给自家大哥让开一条路。 驾驶座车窗缓缓下降。 波本没有要下车的意思,隔着车门,笑吟吟看向刚下车的那两位不速之客:“那么,我就先送两位到这里了。接下来还有其他事务需要我处理,先失陪了。” 冷眼扫过,琴酒没什么反应地转过身,踩着窸窣的雪地,一步一个脚印,身型很快没入仓库里。 伏特加落后了几步,但也拎着手提箱,快步打算上前去追。 “等等,伏特加。” “……”脚下动作一顿,伏特加疑惑回头,看向车上出言叫住自己的人,“波本?还有什么事吗?” “……” “……” 飞雪连天。 长夜酷寒。 不过只是在雪地里站了短短两三分钟,很快,伏特加扁扁的黑礼帽上,便积上薄薄的一层雪。 波本看着他,紫灰色的眼底,有一股看不真切的暗潮在缓缓涌动。 “看在之前共事过这么长时间的份上,给你个忠告。” 面上表情随着这番话微微变动,伏特加沉默一阵,后退两步:“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有什么话,你都可以告诉大哥。” “当然。毕竟这件事,我本来也没有要瞒着琴酒的意思。” 波本掀起唇角,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现在的形势和十年前不一样了,伏特加。很多时候,我们的思维,也该更新换代、努力追上时代的脚步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从来都将似是而非贯彻到底的神秘主义者,在这一刻,出人意料地,给出了完全笃定的答复。 “——关于确定杀死那四个倒霉蛋的凶手身份,你们在排查的时候,范围,也许可以再扩大一些。” 再…… 扩大一些……? 怔怔站在雪地里,伏特加口鼻处喷涂的热气,使得墨镜镜片下方都凝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傻傻的。 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波本有些感慨地想。 ——要是琴酒也能像伏特加一样好拿捏就好了。 这么想着,他靠在车床上,将脸贴近了些,双方仅仅隔着一道车门,眸光莫测地看向伏特加。 “尸检报告的内容我大概看过,和我亲自检查的结果并无出入,甚至更加细致。在这一点上,可以确定资料的真实性和有效性。” 资料真实有效…… 不知想到了什么,伏特加在短暂迷茫后,表情很快就变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也就是说,的确有、——” “——是的。”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深邃如烟雾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波本弯了弯唇,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邮件上提到的,关于四名死者其中之一的小腿骨上出现的野兽齿痕,以及齿缝里可能存在的、出自于某种黑色生物的毛发,都是真实有效的。” “所以说,那四个家伙……” 波本轻轻点头。 “——如果我的推测不错的话,那四个倒霉的家伙,在生前,很可能遭到过某种拥有黑色毛发的野兽的袭击。” 伏特加这下是真的有些坐不住了:“可你刚才不是还说,那几个人,很可能死于莱伊那家伙的手中吗?!” “我是这么说过,”波本耸肩,“但我只是把我的猜测告诉你罢了。具体要不要采信、采信多少,那都要看琴酒的决断了,毕竟他现在才是这个调查任务的主导人。在这一点上,我不干涉。” “……” “……” 伏特加沉默着,没有开口,像是正在经历什么头脑风暴似的。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波本今天难得心情好,耐着性子,询问。 然而,不等伏特加开口,下一秒,废弃仓库里,就传来琴酒不耐烦的声音:“你还在磨蹭什么?滚进来开会,伏特加!” 伏特加:“……!” 猛打了一个激灵,他身躯一震,飞快转身,拎着手提箱朝着废弃仓库里面冲去。 “好的大哥、没问题大哥!” 落雪依旧不停。 飘飘荡荡的雪落在伏特加的肩膀上,因为对方僵立在雪里、同波本说了好半天话的关系,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伏特加甫一跑起来,就伴着对方的动作向下滑落。 白雪落地,露在雪月之下的,是一件浸透了血腥味的黑色大衣。 如同人皮剥落,遗余一副骷髅白骨。 “哈。” 微不可察的笑声,很快被夜雪湮灭。 与雪同色的马自达缓缓启动,引擎咆哮着,朝街区已然被大雪封禁的尽头,疾驰而去。 —————— 另一边。 京都,三年坂。 白影闪过,一股腥臭滚烫的妖血瞬间冲天而起,淋漓着洒落在雪地上,只留下满目骇人的猩红。 最后一头妖怪目呲欲裂,双眼死死盯着不远处冷漠驻足的白影,身影摇晃几下后,终是轰然栽到。 砰——!!! 雪花四起,雪沫飞溅。 白影被这突如其来的雪瀑泼了个正着,一时不差,受惊之下,沾上不少血腥的白毛瞬间炸了起来,露出落雪之下的狐狸本相来。 “呜、!” 狐狸用力甩着脑袋,身躯也随之不断抖动,很快就将落了一身的红雪抖落一地,皮毛蓬松开来,顿时重新变回原本那圆滚滚的毛团子模样。 被雪覆盖的古木树冠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人在窃笑。 很快。 噗——! 另一道身影膝盖微屈,自树梢之上翻身跃下。 身影扛着太刀,慢吞吞走近狐狸,微微弯腰:“别抖了,找个地方洗洗睡一觉吧……从来那天算起,我们已经熬了三天了,实在有些熬不住了。” 狐狸团子甩毛的动作一顿。 抬起眼,狐狸看了看同样满身血污的滑头鬼。 “……你找地方休息吧,我还不困。” “可你已经站不住了。”滑头鬼撑着膝盖,平静指出狐狸的谎言,“我刚才看见你连摔了三跤。” 狐狸:“……” 他默默闭嘴,把自己一头扎进雪堆里,打着滚,乱七八糟蹭干净毛毛上的血腥和脏污。 的确。 刚才如果不是他接连摔跤、被迫反复放水,刚才最后那几波刺客,他们应该早就处理完了才对。 被血染红的皮毛,在雪地上连打几个滚后,很快恢复了原本的蓬松洁白。 不过…… 滑头鬼探出手,试探性地捏向狐狸后颈。 狐狸的警觉性不是一般的强,长年累月的战斗经验积攒下来,几乎是在奴良鲤伴出手的瞬间,便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 白狐猛然回头,呲出两排交错的獠牙,朝自己颈后力道不轻不重地咬下。 咔哒——! 狐狸咬了个空。 咬空的原因并不是滑头鬼闪避及时,而是狐狸回头的一瞬间,身体忽然失去控制,咬空的同时也踩了个空,整只狐狸“噗叽”一下一头栽进积雪里。 白毛映白雪,路过的人不仔细看的话,都分辨不出哪块是白狐,哪块是白雪。 奴良鲤伴蹲了下来,调转弥弥切丸,用刀柄,把埋在雪里的狐狸一把挑了起来:“你瞧,已经出现身体失控的前兆了,再继续熬下去,指不定就先羽衣狐一步脑梗死了呢?” 这位年长风雅的奴良组二代目,倒是从鸩那里学了个新词。 软趴趴挂在刀柄上,浑身是雪的狐狸再次“噗噗”努力抖着毛,只是力度比起之前,更显微弱了几分。 滴答…… 滴答…… 赤金色的妖血忽然不受控制顺着鼻腔涌出,随着狐狸倒挂的姿势汇聚到鼻尖,缓缓滴落。 在落入雪地的一瞬间,两滴妖血一秒凝聚成冰珠,滴溜溜地滚进雪地里。 亮晶晶的,刺眼极了。 “——哦呀哦呀,秦君,你好像流鼻血了哦?” “……” “快把爪子举起来,听说能止血。”滑头鬼收起刀,举起迷你状态的小伙伴仔细观察了一下。 两秒后。 “忘记应该举哪边的爪子了呢,哈哈……” 心虚虚的滑头鬼目光游移,捏了一把雪,擦去小伙伴鼻尖的血痕后,如此建议:“不知道举哪边,干脆一起举起来吧?正好你这样子也不像是能走直线的,你之前背了我一路,这会儿正好也轮到我当载具了。来吧,四爪朝天,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 秦晃晃脑袋,感到一阵从骨子里浸透出来的头晕眼花。 “……” “……” 他接纳了对方的好意,但对于四爪朝天之血的提议敬谢不敏。 “……拜托了。” 滑头鬼有些遗憾地抄起狐狸,在感受到指尖异样的冰凉之后,眸光一动,随即不动声色地将狐狸塞进了衣襟里。 雪白的毛团背对着自家小伙伴,大半个身子埋在羽织底下,只在对方衣襟领口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我们去哪……?” 小红耳朵动了动,狐狸无精打采地问,尾音低的几乎有些听不清。 “三年坂是历史保护街区,守卫严密。我们刚才闹出来的动静有些大,不少阴阳师已经朝这边聚拢过来了,之后应该会进行地毯式搜查——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 秦抬起鼻尖,慢吞吞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 “……东边人少。” “知道了。” 大手一挥、把狐狸头轻轻按了下去,滑头鬼拢起衣襟,几乎没怎么犹豫,镜花水月间,身形朝着东方向迅速掠去。 第255章 神明恶咒 嘎吱…… 嘎吱…… 沉重却稳健脚步,抬起又落下。 满目苍茫。 在那与天相接的及膝深的雪野里,身量修长的黑影趟着雪,一步一脚印,在漫天风雪中,走出了一种遗世独立的错觉。 嘎吱…… 嘎吱…… 寒风呼啸,骤雪飞扬。 无数晶莹美丽的雪花在雪风中纠结成团,朝着大地扑落时,被负雪而行的人影拦了一拦。 雪团落在人影发尾、肩头,很快便堆积成一座“小山”,层层包裹下,将人影点染出一副雪人的臃肿模样。 嘎吱…… 嘎吱…… 脚步机械却坚定。 翻过雪野,踏过小径。 只影伶仃的旅人单手拢在胸前,沉默着,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抬起冰冷僵硬的指骨,人影轻轻地、轻轻地叩响了,那扇静默傲立于风雪之中、高悬着[清水寺]牌匾的朱红色木门。 笃笃—— 笃笃—— 无人应门。 又等了一阵,在严寒的威逼下,人影终于低下了头,用冻僵的手指轻轻戳戳自己微微隆起的胸口:“我敲过了,没人开门,应该是没听见……现在总可以翻墙进去了吧?” “……” “……” 一片安静。 冷不丁地,人影胸口的衣物,忽然蛄蛹了一下。 两秒后。 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狐狸脑袋,忽然从衣襟里钻了出来。 趴在交叠的衣领上,狐狸转动脑袋,四下打量一阵:“不问自取、是为贼……咳咳咳!奴良鲤伴,私闯民宅是会被判违反‘住居侵入罪’的……根据日本刑法第130条规定,将被处以3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可能面临10万円以下罚金……” “……” 奴良鲤伴愣住了。 喘咳一阵,狐狸稍微缓过一口气,声音颇为虚浮地警告:“我现在提醒你了,再继续……算知法犯法……咳咳,知法犯法,从重处罚……” 奴良鲤伴:“……” 奴良鲤伴:“……” 他差点被怀里这位都奄奄一息了、还不忘自己肩负的伟光正异常立法执法领头人职责的狐狸警察给气笑了。 ——狐狸都要死了还不忘普法! 现在是普法的时候吗? 啊?? 这对吗?! 两人真要是一起死了在这清水寺门外还好。 万一狐狸死了、自己还活着,那这个东京奴良鲤伴干脆也就不用回了,原地安排奴良组举家搬迁到京都吧,省得异闻课那帮疯子收到消息后原地发疯,没日没夜找奴良组的麻烦! “——针对异常的法律虽然还没完全健全,但却可以参考人类的基础上合理增加量刑……” 怀里的狐狸叽叽咕咕地还想继续普法,可原本被狐火充盈、温暖柔软的身体却凉的厉害,声音也微弱,大有一种下一秒就会一口气倒腾不上来、就地咽气变成死狐狸的架势。 “……也就是说,人类私闯民宅、咳咳,三年封顶……异常私闯民宅、咳,三年起步……” 状态远比狐狸好的奴良鲤伴有些听不下去了。 “下课下课。” 一捏狐狸的嘴筒子,他干脆利落地物理闭麦。 完全无视了狐狸抗议似的谴责目光,奴良鲤伴一个腾挪,动作利索地翻墙进入:“你之前不是还在给异常争取应得的人权吗?事急从权,我们这都要冻死在外面了,现在进去算紧急避险,不犯法。” “……?” 狐狸微微一怔,在心头思忖片刻,一时竟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想了想,他便也对小伙伴私闯民宅的举动保持了沉默。 本就凄绝的雪夜,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嘎吱嘎吱…… 踩雪声很轻,隐没在呼号不休的凄厉风声里,像一滴水落入大海,惊不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这还是滑头鬼第一次跨入别人家门之后,显得如此拘谨。 步履蹒跚地在前庭徘徊一阵,摸清房屋架构后,奴良鲤伴揣着狐狸,蹑手蹑脚来到了后厨的方向,半蹲在已然熄灭的柴火边,试探着,尝试点燃炉灶。 秦想要帮忙,吐了一口火,但狐火的火苗才刚刚脱离口腔,下一秒,就被外界酷寒冻地一阵战栗。 不消片刻,赤金色的狐火便化作一缕青烟,不甘地熄灭在了自窗棂缝隙间吹拂进屋的雪风里。 狐火熄灭,奴良鲤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把揣在胸前的狐狸掏了出来,调动体内所剩不多的妖力,急急灌入对方的体内。 “再撑一下——” 狐狸张了张嘴,不见火星,却是又吐出了一缕青烟。 疲惫地轻轻歪过脑袋,秦注视着窗外银装素裹,沉默着,缓缓垂下了耳尖。 入目尽是如练素白。 风雪肆虐,霜冻成灾。 今年的冬天,冷的实在有些太超过了。 如此厚、如此大的雪,也不知再开春时,田垄间,还能活下几成的越冬作物呢…… “喂喂、你可别死我手里了啊?!” “……” “你不是三尾吗?你不是号称异管课最难杀的王牌吗?这就不行了?还是说你其实做好准备碰瓷奴良组了?” “……” “我说——你们异管课已经穷到要靠管理官碰瓷讹钱才能正常运转了吗?这实在太不风雅了!” “……” 唇瓣开合,奴良鲤伴不断说着话,想要让蜷缩在自己掌心里的狐狸维持清醒,但却无法组织对方一点点耷拉下来的眼皮子。 眼睁睁看着狐狸即将合眼,奴良鲤伴咬咬牙,捏着狐狸后颈皮的手逐渐使劲。 “——施主若想救他,便停下手中动作吧。” 冷不丁地,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蓦地在滑头鬼身后响起,惊得这位大妖浑身一僵。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 下一秒,奴良鲤伴边看见,一位身穿布衣布鞋的白眉老僧,口称佛号,缓步踱到了自己的身前。 “……”捧着小伙伴不动声色后退,奴良鲤伴神色警觉,“阁下是——?” “清水寺主持,见过二位施主。” 老僧双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 等到再抬起头时,他沧桑却清澈的目光,准确落到了滑头鬼掌心捧着白狐身上。 打量片刻,他冲滑头鬼伸出手:“若施主信任愚僧,不妨将这位施主转交于吾。” 奴良鲤伴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短短两秒过后,他逐渐缓和了神色,不再犹豫,抬手,小心翼翼将已经开始翻肚皮的小伙伴,交到了老僧手里。 “——高僧,我朋友好像有点死了,请您救一救他。” 老僧粗糙的指尖轻轻摩挲过狐狸的额头,短暂闭目后,低诵一句佛号,叹息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得见众生者,如见如来。” “……” “……” 听不懂。 眸光流转,奴良鲤伴转身半蹲在炉灶前,继续尝试生火,刚把木柴塞进膛里,便听老僧脚步渐行渐远。!! 狐狸还在对方手里呢! 顾不上擦手上黑灰,他连忙快步跟上老僧的步伐,微微拧眉,问:“你要带他去哪儿?” “我佛尊前。” “……?”奴良鲤伴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看看狐狸,又看看面含慈悲的老僧,一时间有些不确定对方是否打算趁虚而入,就地把倒霉狐狸念佛超度了。 像是知道滑头鬼心中的疑惑,老僧眸光温和,柔声道:“这位施主身为妖物,心中却有神性,方才困顿欲睡时,得施主妖力相赠,打破体内力量的平衡,所以才会昏过去。” 奴良鲤伴一惊,没想到小伙伴的伤自己也有一份,忙问:“那要怎么治疗?” “无需治疗。”口称一声佛号后,老僧推开正殿大门,在两侧罗汉神像怒目而视下,坦然行至佛前,“只需在此修养一阵,吸收神力、平衡内息,这位狐妖施主身上的伤,便可不药而愈。” 奴良鲤伴:“?” 看了看佛像,又看了看佛前晕得安详的小伙伴,迟疑片刻后,他问老僧:“……你们这不是佛寺吗?” 佛寺也管神明的事? 老僧微微一笑,双手合十,眉目慈和,温声道:“天已不天,人将不人,世间神佛,无甚区别。” 奴良鲤伴眉心缓缓皱起。 “什么意思?” 老僧却只是笑了笑,从桌案下取出两个蒲团,自己坐上去后,将另一个推给滑头鬼:“两位施主,似乎遇到了麻烦。” 滑头鬼落座,不语。 屋外风雪依旧未停,老僧凝视着缓缓飘动的窗纱,低声叹息:“两位来的委实不巧,京都如今,已经有许多年,未曾有过如此大雪了……” “我们不来,难道就没有雪吗?”盘腿而坐,奴良鲤伴将弥弥切丸平放于双膝之上,似笑非笑道。 “然也。” “……” 指节轻轻捻动佛珠,老僧垂眉:“此间风雪,皆随二位施主而来。若非京都,也会是其他地方。” 奴良鲤伴眉心不展,闻言,问:“我们没有操控天气的能力,这场雪为什么会跟着我们?” “大雪如大灾,”老僧空出一手,轻点了一点房梁,意有所指,“大灾是警告,更是惩戒。灾厄伴身,或许昭示着某位尊座对你们二人的言行,已有不满了。” “……” “……” 奴良鲤伴没说话。 眼角余光扫过趴在佛前睡相安稳的狐狸,老僧沉默一阵,忽然问:“恕愚僧眼拙,这位狐妖施主,是否来自高天原上某位大御座下?” 这个问题稍微有些超纲。 奴良鲤伴闭上左眼,思忖一阵,反问道:“是与不是,有什么分别?” “并无分别。只是,在这位狐妖施主身上,愚僧似乎隐约感受到了某种神明恶咒的气息。” 第256章 然也 神明恶咒?! 眯起的左眼倏然睁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奴良鲤伴的表情有一瞬的阴沉。 老僧却好像对此一无所觉,指尖缓慢捻动念珠,口中却道:“这位狐狸施主的身上,有很浓的鄂州气息,看上去,应该已经背负恶咒许多年了。” “……” “恶咒会给受术人带来难以想象的厄运,受术人将从此与厄运为伴,在亲友故去、佳偶离散、晚景孤苦中度过,一生困居于怨憎苦痛中,无从逃避,更无从超脱。” 厄运…… 脑海之中思绪电转,几乎就在老僧话音落地的瞬间,奴良鲤伴一句“厄难狐妖”,便脱口而出。 “——厄难狐妖!” 厄难狐妖…… 这是一则曾经在东京野生异常之间口口相传的谣言。 相传,时隔多年,在日本境内早已绝迹多年的、「象征着厄难的狐妖」,正伴随「诅咒之种」一同降世,为这个世界所有的人类和异常,共同带来灭顶之灾。 这则谣言最早在秦还未能担任五系管理官一职时,便已经流传开了。多年来,秦为了促成如今异常和人类和平相处的局面鞠躬尽瘁,所做贡献,东京民众皆有目共睹,于是渐渐地,野生异常们对待秦的态度,便不像一开始那样恐惧。 后来,一直到秦力挽狂澜,凭一己之力,在这个人类主导的世界中,为异常争取到应有的权力之后,「厄难狐妖」的绰号,才逐渐从秦的身上被人抹去。 时至今日,东京已经很少有新生的异常,听说过当年可止小儿夜啼的「厄难狐妖」的都市恐怖传说了。 唇角微抿,滑头鬼金色的眸子锐利无比,直勾勾注视着老僧的脸,沉声问:“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突遭质问,老僧却是头也没抬,只是面色平静地继续道:“看施主如此反应,想必愚僧所言非虚。” “……” “……” “是。” 调整了一下坐姿,奴良鲤伴一扫眉眼之间的倦怠,肃容道:“事情的确如高僧所言那般。只是,高僧既然能说出在下好友的病症,想必应该是有解决之策的吧?” “高僧。” 话音顿了顿,奴良鲤伴飞快组织了一下语言:“人食五谷,六道轮回,生于此间,高僧应知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当然,在下并没有别的意思,在下这位好友身份很不一般,如高僧出手相助、为他解除这个恶咒的话,能力范畴之内,在下这位好友一定能给予高僧意想不到的好处。” 率先点明秦的身份有异,警告对方如果坐视不管,恐遭报复。在随后,他又迅速表明自己并无恶意,请求对方帮助的同时许以重利。 威逼加利诱。 在说话的艺术上,一向以圆滑狡黠著称的滑头鬼,果然天赋异禀。 然而…… “——施主谬赞,愚僧惭愧。” 奴良鲤伴眼眸一暗。 不等他继续争取,紧接着,他就听对面双目微闭、默默念经的僧人叹息一声,继续道:“狐妖施主所中恶咒来源于天,若非如此,愚僧或可勉力一试。” 来源于天。 来源于天…… 可秦知也一个满身业障、尘缘未断的狐狸妖怪,又怎么会和高天原扯上联系呢? 难道说…… 盈润油亮的佛珠也不知被人盘摸了多少年,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每一粒珠子都微微反着光,模模糊糊中,映出正殿两侧无数尊喜怒无常的佛陀石像的面庞。 屋外的雪还在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奴良鲤伴总觉得,自从面前这个年老的人类僧人道出秦身怀恶咒的事实之后,外间的风声,便响的愈发凄厉哀绝了些。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低低的诵经声,随着呼号的风声一道响起,平稳、悠长,冥冥之中,安抚了殿内之人逐渐躁动的情绪。 奴良鲤伴闭了闭眼。 半晌无言。 不知过去多久,当殿内烛花“哔啵——”炸开一簇灯花时,像是终于从第思绪中挣脱开来,奴良鲤伴抬起眼,轻声问:“高僧先前所言——吾友所受恶咒来源于神明。” “在这一点上,高僧又是如何确定的呢?”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 “高僧。” “……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 “高僧!” 奴良鲤伴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凝视着僧人,一字一顿,沉声说:“高天原上,早已经没有正神了,是不是?” “……” 心经声止。 心机百巧的滑头鬼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望了望依旧在沉睡修复伤势狐狸,有那么一瞬间,奴良鲤伴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坠入了一片万丈深渊。 砰——!!! 窗棂上倒插着的锁扣,不知何时,竟被狂风狠狠撞落,摔在窗后墙壁上时,带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恐怖震响。 砰砰——!!!! 雪风撕扯着旧窗。 那令人胆寒的凉意顺着大开的窗门灌入屋内,将佛寺正殿内烛火撕扯得忽明忽暗,摇曳难定。 咔咔…… 咔咔咔…… 满殿缄默的佛陀金刚石像表面,很快,便在凛风的摧残之下,迅速结上了薄薄的一层冰。 酷寒逞凶。 那串被老僧牢牢攥在掌心中拨弄的佛珠,在雪风肆虐下飘摇不定、苦苦支撑。 终于,某个瞬间。 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响起,下一瞬,宝相庄严的佛堂里,顷刻间,便弹跳着多出一地散碎的佛珠。 眉心紧锁,奴良鲤伴豁然起身。 “我去关窗。” “——不必了。” 安然端坐于满室乱跳的佛珠之中,老僧缓缓睁眼,看向那扇在风雪吹拂下、不断疯狂拍打着墙面的老旧木窗。 “祂发怒了。” 他说。 “……谁?” “稻荷大御,那位传说中掌管人间五谷丰收、生意兴隆、心想事成、阖家平安的大神。” “……” “……” 哐哐哐——!!!!!!!! 风声更劲,可怜的木窗几乎要被狂风彻底拆成碎片,在最后一声剧烈的撞击之后,轰然碎裂。 蜷缩在佛前的白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皮有些不安地动了动,但最终没有醒来。 老僧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下一秒。 散落一地的佛珠如蒙感召,短暂停顿一瞬后,一枚接着一枚迅速腾空,井然有序地飞向了大殿的各个角落。 柔和的金光缓缓亮起。 大殿之上,靡靡梵音从微弱,到浩大,一声又一声,于烟雾缭绕间,将整个大殿隔绝在了漫天风雪之外。 老僧自蒲团之上站起了身,一步一步,缓慢来到了正殿前最宏伟、最震撼的金佛跟前,躬身拜倒。 “——我佛慈悲。” 他说。 奴良鲤伴沉默地看着他合十、叩首、上香、祷告,直至额前烙上一块扎眼至极的红印后,这才罢休。 跪在佛前,老僧前额贴地,沧桑慈悲的声音,缓慢响彻整个大殿。 “很久很久以前……” “当人世间蕴含的灵力开始消失、信仰逐渐溃散的时候,一则有关「诸神黄昏」的预言,降临在了诸天神佛的心间。” “高天原之上,八百万比丘尼彼此分享着所剩无几的神力与信仰,年复一年,从一开始的恐慌无助,到最后的绝望于麻木。” “因为神力的不断衰弱,渐渐地,高天原上,开始有实力平庸的神祇神格崩溃,就此陨落。” “求生是生命的本能,神也不例外。短暂惶然之后,神祇们很快开始寻找自救之道。” 老僧娓娓道来。 “有的神祇坦然赴死;有的神祇选择堕天化妖,以卑劣的妖怪之躯回归人间,苟延残喘;有的神祇频繁发出神谕、降下神迹,竭力挽回日渐稀薄的信仰之力……当生存开始变得艰难,为了活下去,神祇便与凡人一样,逐渐生出贪嗔痴慢疑五毒心。” “一念神,一念魔。在死亡的恐惧之下,逐渐有神祇发现,抢夺同伴的神格于神力,能为自己再延续一段时间的繁荣假象。” “于是,杀戮骤起。” 佛案上趴伏的白狐动了动身子,喉间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奴良鲤伴安抚地顺了顺他脊背上的毛发,问:“然后呢?” “然后啊……” 老僧的低语如同佛陀叹息,低沉,悲悯。 “高天上,最先一批遭到猎杀的,是神祇座下的神使们。祂们拥有神力,却无神格,实力虽强,但在自己侍奉的主君面前,却显得格外脆弱、不堪一击。” “神使一位接一位死去,高天原逐渐变得死气沉沉。祂们的血肉为仅存的神明继续存世,贡献了一份力量。” “但……” “血肉滋养出的神祇,真的还是曾经心怀苍生、泽被万物的慈悲神明吗?这样的神,还能配得上自己的神职吗?” “无人知晓答案。” “只是,在那之后的某一个时刻,恶堕如同悲惨死去的神使们的诅咒,悄无声息地,爬满了那些茹毛饮血的神祇们的身躯,无可逃避,无人幸免。” 苍老枯瘦的身躯匍匐在佛前,老僧的声音很轻,也很重,一字一句砸在殿内,让原本逐渐安静的烛火,再次闪烁起来。 “——没人知道现在的高天原成了什么样,就连神社最多、信众最广的稻荷大御,也已有百年未曾降下神谕,宣告神恩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今年。” 老僧没有直起腰。 但,莫名的,奴良鲤伴感觉到,有不止一道的窥窃目光,正接二连三聚集到自己和佛前的秦身上。 ——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奴良鲤伴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猛地跨出几步,一把,将酣睡的白狐从佛前抱了起来,随后连退数步,弥弥切丸出鞘! 跪地的老僧恍若未闻。 他说。 “传闻中,稻荷大御的神使,皆为金白毛、神力通天的四尾天狐,又被叫做「御先稻荷」。” “经过漫长的悟道和修炼,稻荷大御座下神使之中,最为天资卓绝的御先稻荷,将会在历经重重劫难之后,脱胎换骨,晋升成为无尾空狐——是的,就如施主怀里那位白狐施主那般。” “……” “……” 环着狐狸的手臂微微一紧,奴良鲤伴面上神色陡然一变,眸光也开始变幻不定起来。 半晌沉默。 滑头鬼眸光晦暗,嗓音干涩,道:“……你的意思是,他曾经,是被稻荷神剥皮拆骨、吞吃入腹的「御先稻荷」之一?” “这个问题,或许施主不应该问我。” 老僧遍布褶皱的苍老脸上,忽地露出一个笑。 微微偏头,他冲着奴良鲤伴怀里抱着的那只无尾白狐,柔声道:“——愚僧方才所言,御先稻荷可有补充?” “……” “……” 一片静默中,一人一妖,清晰听见狐狸也有的绵软声线,于静默无声的佛殿之前响起。 “——然也。” 第257章 神罚降临 沉睡于佛前的狐狸大妖,不知何时,已然悄然苏醒。 清水寺古朴,佛堂正殿并无电灯。室内,唯二明亮的光源,一则是佛前飘忽的烛火,另一则,则是狐狸那双在夜色中灿若初阳的鎏金色瞳孔。 香火袅袅之下,狐狸鎏金色的眼底倒映出一室清冷寂寥。 通透。 且平静。 像是已经清醒着等候了许久。 又好像,从始至终,他都从未因伤重陷入过沉睡一般。 “……” “……” 两双相似又不同的金色眸子,隔着袅娜灯影,直直交汇。 四目相对。 环抱着狐狸的手臂紧了又松,奴良鲤伴没有说话,只是将指尖插进狐狸蓬松又柔软的皮毛之中,探了探体温。 ——暖暖的,很安心。 妖瞳缓缓眯起,奴良鲤伴掐着狐狸的后颈皮,把对方拎到自己眼前后,面无表情问: “——你演我?” 白狐眨巴眨巴眼,抻长脖颈,满脸无辜地,试图用嘴筒子去蹭小伙伴的脸颊肉。 “嘤~” “……” “……” 自诩聪敏狡狯的滑头鬼,似乎很为自己轻而易举就陷入到狐狸的谎言之中而感到挫败,没搭理狐狸的讨好,面无表情地撕开狐皮膏药,丢开,走到角落里,背对正殿坐下了。 ——看上去像是自闭了哎? 被丢开的白狐抖抖毛,哒哒哒小跑过去,拿嘴筒子拱了拱小伙伴的后腰。 “哎,天气有点冷,你就这么直接坐到地面上,不嫌冻屁股吗?” “……” 狐狸挠挠耳根,探头探脑地将脑瓜子顺着对方手肘下方空隙钻了过去,歪头,自下而上仰望着小伙伴面无表情的帅脸,想了想,真情实感夸赞:“你直接坐地上,你好厉害,你拥有一个健康的屁股。我就不一样,如果尾巴还在的话,我得坐在尾巴上才行。” 奴良鲤伴:“……” 奴良鲤伴:“……” 一时间,他也不知应该先针对对方的谬赞谦虚一二,还是先疑惑一只拥有毛毛的狐狸为什么会担心冻屁股这件事…… 沉吟良久,年轻的奴良组二代目将这一切,归结于某只热衷育儿的狐狸已然进入了更年期、开启了养老模式的缘故。 如此,对待在更年期发作期间、疑似罹患老年痴呆的可怜老狐狸,理应更有耐心一些才是。 这么想着,奴良鲤伴深吸一口气,很快安抚好了自己躁动的情绪,抬起眼,正视狐狸乖巧中透出一丝讨好的目光。 “我——” “——你其实也觉得坐地上冻屁股是不是?”养生模式下的老年痴呆狐表情一喜,巴巴地张嘴,吐出一团狐火。 先前在后厨里无论如何都点不着的狐火,在此刻,像是不要钱一样源源不断涌出,在半空凝聚成一只模糊的狐火狐狸之后,目的明确地朝着奴良鲤伴的身后钻去。 感受到逐渐逼近的热浪,奴良鲤伴心中顿生不妙的预感。 他火速从地上站起了身。 “是有点冻。” 滑头鬼不动声色地躲开狐火狐狸的靠近:“……哈哈,刚才腿有点坐麻了,站起来舒活舒活筋骨。” 狐火狐狸没有神志,锲而不舍地尝试贯彻本体发出的命令,一次又一次努力靠近,企图用自己温暖目标冰冷的身躯。 奴良鲤伴躲了一下。 两下。 三下…… “——这位狐妖施主的狐火,似乎有些特别。” 苍老的声音蓦地在大殿之中响起。 注意力骤然被分散,秦操纵狐火的动作一顿,转过头,目光直直落向了正殿正前席地跪坐的老僧。 沉默一瞬。 眼神在地板与双膝间来回游移,两秒后,秦认真问:“你膝盖冻不冻?要不要也来一块狐火毯子垫一下?” 狐火毯子? 老僧一怔。 下一秒,他却见殿前那只白狐抬起嘴筒子,用鼻尖指了指半空中那只栩栩如生的狐火狐狸虚影,示意:“拿它当毛毯就好。我目前只会变狐狸,别的还没学会。” 老僧:“……” 老僧:“非常感谢,然愚僧目前不太需要、嗯……不太需要狐火毛毯。” 好意再次被拒绝了,秦也不失望。 迈着轻快的步子,白狐三窜两跳,很快便敏捷地登上了供奉香台的木制桌案。 狐首微垂,他朝着殿前那尊功德盈身、慈悲伟岸的金身佛像轻施一礼,权作是为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致谢与致歉。 末了,他踱至桌边,与桌前跪坐的老僧对上了视线。 “……”老僧斑白的眉毛有些长,顺着眉弓垂落时,显得无比慈祥和蔼。 他看着秦,微微笑着,伸出手,用干燥粗糙的掌心,轻轻抚摸了一下白狐的头顶。 “——施主无碍便好。相逢即是缘,分别之后,愚僧也会在佛前,虔诚为您祈求平安的。” 秦“噢”了一声,问。 “离开?”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 镇压殿宇四方的零散佛珠,在秦的声音响起之后,忽然像是遭受了什么可怕的攻击一样,莹润的珠身上迅速弥漫开一道道裂痕。 咔…… 咔咔咔…… 接二连三的细微碎裂声细细响起,在静谧的大殿之中,响亮得好似天雷逞凶。 “……” 沉默一阵,老僧收回看向佛珠的目光,双手合十,口中低低宣了一声佛号。 “善哉,善哉——” “清水寺一向以超度苦厄、排解忧烦为己任,施主既已身在红尘中,得遇困境,愚僧自该相助。” 白狐歪头,好奇问:“大师想要如何帮我?” “雪疾风骤,万籁嘈杂,难得一夜好眠。愚僧今夜歇得早,却不知竟有客夜访敝寺。” 听老僧这么说,秦心下也明了——对方想必已然猜到自己两人夜闯清水寺的目的了。 甚至于…… 不只是擅闯清水寺,就连自己接下来的谋算与筹谋,秦都觉得对方无一不看在眼里。 虽然看破,却不曾言语。 “你们还真不一样。” ——分明听清了狐狸大妖意有所指的话,老僧却眉目不动,像一尊佛前长跪的雕像。 无喜无悲。 无嗔无怒。 秦等了一会儿,见对方实在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终于是卖不住关子,凑近一点,拿爪子扒拉两下洗的发白的僧袍。 “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有的,施主。” 秦说:“因为一些原因,以前去过东京的浅草寺,找那里的主持批过吉凶。浅草寺的那位主持,和你,倒是很不一样。” “……” 雕像的眸光似乎动了动。 秦有些奇怪,尖尖的嘴筒子不由得凑近几分,仔细去看:“你这是什么表情?不高兴我在你的清水寺里提别的寺院吗?” 老僧沉默一阵,摇头:“不是。” “那——” 老僧合掌,口称佛号,目露怅然:“如若愚僧未曾记错的话,浅草寺,早已在五十年前的一场浩劫中,被判包庇狐妖余孽,寺内上下皆遭血洗、无一活口了。” “……” “……” “浅草寺大劫前的主持,是在下师兄。”慈眉善目的老僧终于抬起头,目光注视着面前神色怔愣的狐狸,“师兄佛缘深厚,若施主前去批命时间,在大劫之前的话,师兄所批命格,想来无差。” “……” “……” 秦几乎有些难以置信。 他看向老僧,唇吻张了合,合了张。 “如果……”他的嗓音干哑得厉害,“如果我说……我去浅草寺的时间,就在二十年前呢……?” 老僧合了合眼,口称佛号,没有说话。 “……” 巨大的荒谬与迷茫,在这一刻,忽然袭上了秦的心头。 无一活口。 无一活口…… 如果浅草寺僧众在五十年前的浩劫中遭到了狐狸的牵连,导致僧人无一生还,那二十年前在寺内接待了自己,为降谷零奶奶超度转生,为自己三问吉凶,临走前大言不惭要自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人…… …… 又会是谁呢? “……” “……” 秦起先感受到困惑,但短暂沉吟后,随之而来的是如同窗外暴风雪一般呼号怒啸的怒火。 平静的心海卷起狂澜,狐狸从胡须到耳尖的两簇聪明毛,都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如果……” 狐狸的尾音,几乎克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赤金色的狐火不受控制地自他身后涌出,恐怖的高温,将周围的空气都烧灼得微微扭曲了起来。 秦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堪堪压下心头狂涌暴虐。 “如果说……二十年前,我曾经送了一位故人的灵位与骨灰前往浅草寺超度,那这灵位……” 老僧没有回答。 但狐狸大妖,已经从这一样的沉默中,得到了那个他最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 “……” 赤金色的火焰如同妖魔,在半空升腾,扭曲,纠缠,狂舞。 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形象被纠缠的狐火塑造,在火海中浮现,却在下个瞬间,被无情的火焰全部吞没。 羽衣狐,玛奇玛,祁,天狗,缝线女人……无数形象转瞬即逝,有的已经死去,有的,依旧活在这个世界。 依旧活在…… 这个恶心的、卑劣的、酝酿了无数痛苦与绝望的世界上。 狐狸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奴良鲤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金佛面前,伸手,把雪白的狐狸接到自己肩上。 “——现在回去,还是继续你的计划?” 敏锐的滑头鬼没有问为什么,只问做什么。 就像一开始,在不清楚对方即将在京都掀起多么大的风雨变故的情况下,仅仅只是好友一句邀请,便毫不犹豫陪伴左右,相约,一起踏入了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 然而。 不等秦回答,下一瞬,支撑佛堂正殿四方的佛珠,便齐齐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嘎吱…… 嘎吱…… 下一瞬。 佛光忽黯! 镇压殿宇的莹润佛珠,忽然一颗接一颗轰然爆裂! 硕大的雨滴与暴雪,夹杂某些金色的、形似稻穗一般的飞絮,自天际徐徐落下;变了味的稻香,裹挟某种仿佛尸山血海堆积起来的腐朽恶臭,一同降临人间。 老僧八风不动的平静面容,终于,在这一刻,倏然变动。 “神罚……” 苍老的嘴唇喃喃嗫嚅着,老僧布满褶皱的脸,在下一个瞬间,被殿外紫红色的闪电,猛然映得惨白。 轰隆隆——!!! 紫红色的闪电撕碎夜空,粗壮污浊的雷霆悍然击落! ——神罚,降临了。 第258章 以杀止杀 暴雨滂沱,雷霆滔天。 一夜的电闪雷鸣。 一整个夜晚,紫红色的恐怖闪电拖着长长的尾巴,像是要把天幕彻底撕成两半,将半壁天空照的惨白,一下又一下,密密麻麻轰砸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带出无尽雷火与悲鸣。 它像是在宣泄怒火。 又好像…… 是在这片大地上寻找着什么。 骤见天灾,身负观测天象一职的阴阳师们彻夜难眠,顶着雨雪奔走在各地阵眼上,通力协作、架起大阵,堪堪为京都抵御住了一轮又一轮的雷击。 伏见稻荷大社的神子似乎在这场天怒中得到了某种喻示,天还没亮,便携着一身正装,手持神乐铃,行色匆匆赶去了京都城内最大的天守阁,参与了一场秘密议事。 谁也不知道这一夜都发生了什么。 总之,当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时,京都没有被大阵覆盖到的地方,便横尸了不知几何的野生异常。 经京都公安与阴阳师、巫女们合力进行的检查,确认那些横尸街道的异常尸体身上,各个浑身焦黑、体表皲裂,一看便知,是遭到猛烈雷击导致的死亡。 相关报道一经发出,便遭到了社会各界的集体声讨。 京都民众普遍认为如此大规模雷击事件,绝不可能是意外,肯定是有人利用昨夜雷暴行不轨之事。 而,在远在京都之外的东京方面,主管关东异常事务的「异常事务管理课」,则是立刻开展了记者发布会,言辞犀利,指责京都方面不尊重异常生命、区别对待人与异常,城市城防基础设施不完备,管理到位,导致无数无辜异常命丧昨夜。 发布会转播一经发出,异管课的态度之慷慨、言辞之坚决,迅速引起京都乃至整个关系方面异常的共鸣,很快便有异常陆陆续续收拾行囊,逃离了被异管课成为「异常慢性死亡坟冢」的京都,风尘仆仆赶往东京这个所有异常梦里才有的乌托邦。 非常好的宣传。 非常好的舆论攻势。 “——这正是异管课最擅长的工作,不是吗?” 清晨的清水寺里,正持帚扫雪的滑头鬼微微偏头,冲廊下闭目的白发男人戏谑一笑。 “……” “……” 一阵安静。 没有得到回应,滑头鬼也不恼,竹枝笤帚轻轻一挥,妖力形成的风龙卷顷刻间便卷起一地雪尘,扑簌簌地扑向大敞开的朱红色寺门之外了。 平平无奇的妖力妙用小诀窍·家政版,迅速吸引了一群同样在庭前洒扫的小沙弥的注意。 “哇——” “好厉害!是怎么做到的?” “主持大人我们想学这个!” 小少年们眼睛亮晶晶地凑了过来,一个个光秃秃、圆溜溜仿佛煮鸡蛋似的小脑壳挨挨挤挤,反射着日光,直看的滑头鬼两眼发晕。 但奴良鲤伴实在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大妖怪,任凭一群人类半大幼崽抓着自己的羽织撕来扯去也不生气,只微眯着一只眼,故作神秘地利用妖术耍着小把戏,逗得小沙弥们惊呼连连。 冬日难得的暖阳穿破云层,照在落了满院的皓雪之上,温馨又明媚,衬得场面美好地仿佛旧日回忆。 ——的确像是旧日回忆。 狐妖身边,面容沧桑的主持捧了一盏茶,笑眯眯地看着廊下的欢声笑语,轻舒了一口气:“师兄与我尚未获授灯位时,亦如诸子今日这般,嬉笑于大法师膝下……” 这么说着,他忽而又叹了口气:“日子过得真快啊,转眼间,师兄也已证果五十余年了。” “……” 白发狐妖没有搭腔,依旧敛目,口中无声默念着什么,声音极轻,就算是身边的老僧也无从窥听。 老僧笑了笑,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师兄走后,关东其余寺庙曾经派遣人手,帮助浅草寺上下僧众收敛尸身与遗物,将其送回亲友处供奉。也正是那时候,我收到了一份来自东京的包裹,里面存放着的,是师兄生前遗物。” “……” “师兄还在时,与一位将浑身毛发染作漆黑的赤狐结过尘缘。师兄留下的日记里,曾提起,那是一位很特别的狐妖,寻溯血脉来源,那位狐妖施主,或许与秦施主出自同宗也不一定呢。” “……” 老僧自顾自说:“师兄曾在日记里说,「裴公有言:吾友性偏激,执拗,常如男鬼阴湿扭曲,如无照看引导,易入歧途。如有一日得见,万望禅师多多开解。」” “……” 狐妖身周缭绕的火焰,似乎有一瞬间的闪烁。 老僧继续道:“昨日在柴房得见二位时,愚僧便有预感,秦施主或许便是日记里提到的那位裴公挚友。” “……” “人会生病,妖怪亦然。生病时,人们要做的,往往是行医问药、调养生息,而不是将病患就此扼杀,免于往后可能出现的种种苦楚。” “人生病了要治,这个世道生病,我们这些尘世中人应该做的,也是替这个世道治病,而非就此覆灭……秦施主,您说是这个道理吗?” “……” 晨光渐暖,前庭空处,玩疯了的小沙弥们已经在求着奴良鲤伴陪他们一起滚雪人。 声声笑闹无从躲避,也无需躲避,将沉默已久的狐狸,从黑暗与寂寥中温柔唤醒。 秦缓缓睁眼。 眼眸轻挑,他静静注视着庭院里的素白雪景,怔然许久后,忽然一笑,说:“记忆里,好像很多人都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施主命贵,半生之中,德遇许多贵人。” 秦弯了弯眉眼:“或许吧。” 庭院里一株冬梅开的正盛,旁边一株梅树,却树皮皲裂、浑身焦黑,即使过去一夜,伤口里还有“滋滋”白烟不断冒出。 老僧随着秦的目光看去,说:“佛珠护不住庭院。昨夜神罚中,有不少园木被惊雷击中,烧焦至此。” “可惜吗?” 老僧点头,搁下杯盏,双手合十,道了一句佛号。 秦便转过头,一双比天边初阳更加夺目的鎏金色狐瞳,直勾勾望向身边老僧:“既然可惜,昨晚为什么收留我?” “我是妖怪。” 他说。 “——高僧不是一向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吗?我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我害死了很多人、杀死了很多异常,我的身上背了无数血账罪孽。在我的身后,有一只活了千年的九尾狐和京都阴阳师们的追杀,甚至于,就如你昨夜所见那般,高天原上仅存的那位稻荷大御,对于我的存在,也深恶痛绝,亟待杀之而后快……” “我是人人欲得而诛之的罪狐。” 狐狸的语气轻描淡写,身后狐火不断扭曲变化,日光倾泻间,似乎隐约构筑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大师,你收留我在寺内修养,难道就不怕我的存在,会再给你们清水寺招来一次如昨夜一般的神罚吗?” 这么说着,狐妖近乎审视的目光,直勾勾望着老僧,像是打算望进对方的眼底、望进对方的心头一般。 冰冷。 锐利。 令人莫敢逼视。 迎着这样一种几乎可以称作恶毒的目光,出人意料的,老僧面上却无丝毫情绪波动。 他忽然抬起了手。 秦以为对方要殴打自己,下意识垂下耳尖往廊柱后缩,下一秒,却见那双失去了佛珠珠串的苍老大手,轻轻落在了自己的发顶。 “——别害怕,孩子。” 老僧温和地说,望过来的目光慈和又宽容:“不要害怕,也不要愤怒,孩子。苦难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旨,杀戮永远不会带来和平,杀戮只会带来更多的仇恨,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深有体会。” “……” “……” 一阵恍惚。 怔愣间,秦心头忽然不合时宜地产生了某种很微妙的感觉。 好像…… 自从血色夜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像是对待不懂事的幼崽一样,用温柔宽和的眼神看他,用手轻轻捋过自己的发顶了…… 会对幼崽做这种事的人不是没有了,只是身份换成了秦。 晃了晃脑袋,秦将奇怪的想法驱逐出脑海,垂下眼,淡淡道:“大师也要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我以为大师应该比我更清楚——和平更加不会诞生在退避中,永远不会。” “可……” “——相比起戒嗔戒痴,我更信奉以杀止杀。”秦的语气,在这一刻显得很平静,“如果杀戮和战争未曾停止,那一定是我杀的还不够多。” “……” “……” 老僧不说话了。 指尖一点,秦折下一支由身后狐火一点点艰难凝聚成的狐火红梅,将其轻轻摆放在老僧身边的回廊下。 然后,他站起身。 “今日的谈心活动到此为止吧,在下需要精心修习秘法,这便先行回房了——还未感谢大师收留之恩,多谢大师。大师放心,待某修成此法之后,自会离去,必不给清水寺多惹忧烦。” 老僧颔首,目送秦离去之后,抬腕,去捻那支热烈的狐火红梅。 狐火在手指接触的一瞬便散去了,留在老僧指间的,只有一支栩栩如生的红梅枝丫。 这是—— 指尖用力,佛光隐现。 下一瞬,红梅枝丫被人生生捏碎,碎屑躺在老僧掌心半刻钟后,悄然散成一团狐火,随风熄灭,湮去无痕。 “原来,是这样啊……” —————— 京都波谲云诡,远在关东的东京,近些日子也并不安稳。 起先是那架意外坠落在近海的神秘航班。 经排查,那架业已坠毁的飞机来历成迷,并不属于国内某一航司,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未曾做过等级的私人飞机。 一架来历不明的私人飞机在近海坠毁,这是一件大事,日本当局当即协调海空自卫队介入调查。 但,查来查去,飞机归属与溯源皆被迷雾包裹,数月下来,人力物力消耗极大,最终却一无所获。 查不出结果,这桩案子原本就该不了了之,建档立案收入未解谜案中封存起来,可就在警视厅方面结束会议的前一个小时,海的彼岸,某个古老而又神秘的国度忽然发布公告,宣称自家国宝熊猫忽然丢失了一对,且那对熊猫的最后坐标显示与飞机坠毁地重合。 对方发言人言辞强势,要求日本方面务必针对偷盗别国国宝并致其死亡一事给出一个合理交代。 一言闭,四座惊。 原本已经开始怠惰的东京警视厅,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重新排兵布将,将大量警力重新投入[神秘飞机近海坠毁案]中,原本松懈的盘查再一次紧锣密鼓起来。 在这期间,东京街头再次发现两具面目全非的黑衣男尸,死状一如前些日子从河里打捞上来的那般,浑身泡的肿胀,面部和四肢皮肤遭到动物啃食,难以辨明身份。 事情一桩桩地来。 短短两个月不到,接二连三发生的重大恶性事件,迅速引起了东京民众的不满。 一时间,社会各界舆论四起。 警察在舆论的迫使下,不得不投入一百二十分的精力追查案件,与此同时,同时牵涉进了这两桩案子的黑衣组织,在警方鬣狗般的追不上甩不脱的追踪下,同样陷入了困境。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两起事件的主要负责人——琴酒,以及波本。 翌日凌晨,黑衣组织某据点。 会议室里。 电脑屏幕忽明忽暗,微白的光照在与会几人脸上,同样将几人的面容照得阴晴不定。 “……” “……”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会议室里的死寂,持续了好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 电脑屏幕忽然光线一闪,一只红眼乌鸦不知从哪个文件里钻了出来,语气阴鸷,冷冷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琴酒?” 第259章 开园啦! “……” “……” 短暂静默。 半晌后,被点名的那人微微抬头,那双墨绿色的狼眸从碎发间露出,刺骨的寒意迸射而出。 “——我会让那条该死的郊狼,付出血的代价。” 他说。 “哦?代价……” 血红色的眼珠死死盯着琴酒的,屏幕里的电子乌鸦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琴酒,告诉我,你想怎么样让他付出代价?只靠用嘴说吗?” 平静的声色。 讥讽的语气。 一道道目光迅速汇聚在琴酒身上。 身形高大的男人沉默片刻,按住帽檐,微微低头:“我的行动组已经展开了外围布控,再有——” “——再有?诡异的机械音隐隐染上了些不悦,“再有几天?十天?二十天?一个月?又或者更久?” 隔着一面脆弱的电子屏幕,乌鸦的眼珠直勾勾凝视着琴酒的脸,语气平静中带了一丝阴郁:“我想我已经给过你足够多的时间了,琴酒——两个月过去,你如今查到了什么?又回报给我了什么呢?” 像素点凝聚成的鸟喙一张一合,尖尖的喙部反着光,像一把直戳人咽喉的锋利剪子。 危险,又致命。 乌鸦血红色的眼珠直直凝视着琴酒的眼,一字一顿,问:“琴酒,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把握?” 有没有把握? 这个问题落在琴酒身上,还会有第二个回答吗? 于是,几乎就在机械音落地的瞬间,琴酒便毫不迟疑地答:“当然,BOSS。” 乌鸦看着他,没说话。 琴酒也同样回望着乌鸦。 光线昏暗的会议室里,气氛却一点一点冷凝了起来。 就在所有人以为,今天的会议即将不欢而散之际,乌鸦却忽然“嘎”地尖笑了一声。 “——波本。” 它说,将目光转向琴酒身后。 声调尖细诡异,直叫人不寒而栗。 后排桌椅微动,很快,一道清朗含笑的声音,便在这间恍若太平间般森冷阴寒的会议室里响起。 “BOSS,我一直都在。” 乌鸦圆滚滚的眼珠转了转:“坠机事件跟进的怎么样了?查出来是谁击落我们的飞机了吗?” 金发深肤的青年单手抚胸,微微倾身:“是的,BOSS,目前已经可以初步确定,击落那架飞机的人,来自FBI。” “FBI?” “是的。” 片刻静默。 下一瞬,原本表情难看的琴酒忽然掀起了唇角,似笑非笑看他,意有所指道:“消息还真是灵通啊,波本。这次又抢在日本公安之前得到了有用的情报吗?” 波本面上依旧不为所动:“我的情报网一向灵敏。我以为你早该知道这一点,琴酒。” 琴酒轻嗤一声,没说话。 倒是波本身后的苏格兰忽然开口:“已经确认偷渡入境的FBI有三人,身份已经基本锁定。考虑到接下来的行动,是否对那三个人执行清除计划?” 乌鸦转头看向苏格兰。 ——这位年轻的狙击手早已褪去了初入组织时的满身青涩,此时手提一只鼓鼓囊囊的乐器包,蓝灰色的猫眼浸透了冷峻与傲慢。 他的眼神很奇异,在看着人时,自带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漠然,像是手染无数鲜血、剥夺无数生命之后,油然而生地,对生命的蔑视与不屑。 这很契合苏格兰的狙击风格。 同样的,也很契合黑暗生物们的劣根性。 于是,不出所料,电脑屏幕里的乌鸦尖着嗓子大笑了起来。 “嘎嘎嘎嘎嘎——好孩子、好孩子!” 电子合成音里诡异地透露出几分满意。 乌鸦凝目不转睛地视着苏格兰,语气柔和:“告诉我,好孩子——就算他们离开我们的狩猎区、逃离我们的掌控,你也一定能将猎物的心脏带回给我的,对吗?” 毫不犹豫地,苏格兰回答了“是”。 这个答案实在令乌鸦身心舒畅。 它撑开翅膀,回头,在身后如海的文件里挑挑拣拣一阵,叼出了一份命名为[APTX4869-第1799号实验]的文件。 几乎同一时间。 叮—— 叮—— 两声清脆的提示音后,苏格兰和波本不约而同摸出手机,低头,点开了邮箱里那封特殊的邮件。 “朗姆的实验室正好缺乏实验数据,稍后就去他那里领取三份A药吧——告诉我,你们会好好完成这个任务的,对吗?” 波本握着手机,表情有些意外:“我也要参与这次清除行动吗?” “不只是你,波本,”乌鸦站在屏幕里看他,猩红的眼睛像是凝固了的鲜血,透露出一股妖艳与不详,“这次清除行动的执行人是你和苏格兰,琴酒会在外围配合你们。” 波本眼神动了动。 配合? 恐怕是监视才对吧。 果然,老奸巨猾的组织BOSS,是绝对不会就这样把最要命的A药交给他们这些后进代号成员的。 哪怕他们已经费尽心机将忠诚度刷满。 心里念头百转千回,很快的,在会议室里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注视下,波本轻轻一笑:“是的,BOSS,我明白了。会为您带回胜利果实的。” “苏格兰?” 扫向两位临时搭档的目光隐隐带出一丝阴沉与杀意,苏格兰沉默一瞬,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淡淡的“嗯”:“我会服从。” 事情就此敲定。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在旁围观许久的朗姆忍不住起身开口,问:“BOSS,如果把琴酒抽调到清除计划的话,那代号成员连环死亡事件这边怎么办?您打算交给谁接手?本部这边代号成员伤亡惨重,能力出众、能够力挑此事的代号成员,据我所知,就只剩下——” “朗姆。” 话到一半却忽然被打断,朗姆嘴唇动了动,却不敢再继续,一咬牙,低头道:“抱歉,BOSS,我没有别的意思……” “朗姆,回头。” “……?” 微微一愣过后,朗姆很快反应过来,扶住桌面迅速回头。 下一秒。 望着面前这张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朗姆瞳孔地震,脸上表情狂变:“BOSS!这、这是——” “晚上好,朗姆君~” 温文尔雅的笑声,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鬼气,就这样,轻轻响彻于会议室内。 “……” “……” 迎着所有人哑然的目光,“朗姆”摸了摸自己的眼罩,语调不断变幻,褪去斯文与柔和,一点一点,与朗姆真正的低沉嗓音重合在了一起。 “朗姆”二号的嘴唇一张一合,豪迈古朴的江户风扑面而来:“诸位夜安,关于这起连环刺杀的事情,不如就交给老夫来负责吧?” 朗姆悚然回头:“BOSS?!” 红眼乌鸦撑开翅膀,“嘎”地笑了一下:“怎么样?初次见面,介绍一下,这位是「复生」,我的左膀右臂,也是最早陪伴我一起创建「乌丸集团」的得力助手。” 面上表情微微变化,波本不动声色和苏格兰交换了一个眼神。 顿了顿后,他转头,目光在两个朗姆之间流转一圈,笑道:“「复生」?好陌生的名字,之前似乎没有见过呢~” “是吗?” “啊,是的。” “朗姆”转过头,独眼直勾勾看向波本,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因为之前一直在忙别的事,没顾得上招待两位。如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 在混乱而压抑的气氛中,时隔多日,阴云密布的东京,终于迎来了一则令人振奋好消息。 ——异管课主导的异常计划生育和义务教育草案,顺利落实啦! 前者或许短期内看不出成效,但后者却不一样。 几乎就在草案落地的第二天,一座由异管课全力推动的异常幼儿园,就在无数东京民众的瞩目下,迅速落成。 其速度之快、效率之高,完全推翻了“草案到落地实施至少需要半年时间”的拖延魔咒。 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目击者称——草案落地当晚,自己曾看到,一队操着陌生外语的土拨鼠头戴安全帽,扛着铲子排着队,吱吱叽叽地路过施工现场,喊了几句口号后,就热火朝天地开工了。 虽然语言不通,但目击者表示,自己在那群鼠鼠们的脸上,非常清楚地看见了一抹欢(奸)快(诈)的笑…… 闲话休提。 总之,草案落地后的第二天,拔地而起的崭新异常幼儿园里,就应来了一批特殊的学生。 合金门焊死的幼儿园门口,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相当感人的生死别离。 “QAQ不要不要!我不要去上学、我不要去幼儿园!不要不要不要呜啊啊啊啊啊啊——” “爸爸不可以陪我一起进去吗……” “姨姨!姨姨救我!姨姨我想跟你回家种玉米,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呜呜呜呜姨姨不要丢下我,离开我你可怎么办啊姨姨!姨姨——” “呜哇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一起,我就只有爸爸?我不要我不要,我也要爸爸!!呜呜呜呜我也要爸爸和我一起上学!啊、什么?我们是螳螂,爸爸已经被妈妈吃掉了吗?这样子哦……” …… 总之,一片混乱。 在一众幼崽鬼哭狼嚎之中,其中一窝幼崽圈子的气氛,却冷静得有些过分。 扛着长枪短炮、慕名而来收集第一手采访资料的记者小姐一愣,与身后摄像师交换了一个眼神,捧着话筒,笑容可掬地凑了上去。 “你好,小朋友~第一天来上幼儿园,感觉怎么——” “其他幼崽要是欺负你,你就揍它们!”狐耳女孩撩起衣袖,露出自己藕节般的小胳膊,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挥手臂,“——左勾拳右勾拳!龙点睛猴偷桃!打不过就哭!还记得出门前我教给你的话术吗?” 话、话术……?! 记者小姐蚊香眼,举着话筒呆呆站在原地。 被狐耳女孩殷殷叮嘱的黑色小猫眨眨眼,乖巧点头:“记得的,阿岚姐姐!「且慢!知道我上面是谁罩着吗?我的老大可是秦首领!秦首领的猫你们也敢打?你们不要命了?!」” “非常好!” 呱唧呱唧鼓掌,狐耳女孩欣慰点头,转身,拉了拉身边小伙伴的衣角:“——喂,柯南酱,你也说两句啊!” 黑发蓝眼、鼻梁上架着一副笨重黑框眼镜的人类男孩露出半月眼。 然而,他到底是顶不住小黑猫亮晶晶的小眼神,思索一阵,抬手,往小黑猫背着的小书包上贴了一张贴贴纸。 “——这是窃听器。” 男被叫做柯南的人类幼崽,语气十分平静地丢下一枚深水鱼雷,威力之大,直轰得隔壁欲言又止的记者小姐瞳孔地震。 无视身边异常家长们投过来的惊悚目光,柯南淡定道:“校园霸凌虽然还没录入刑法,但报警之后,至少能对霸凌者实施民事或行政处罚,不会让霸凌者逍遥法外的。” 柯南摸摸小猫的脑袋,想了想,叮嘱。 “——被欺负了就大声叫我们,这枚窃听器连入网络云盘,全部音频都会自动留底存档,方便报警时提供证据。” 记者小姐:“……” 异常家长们:“?!” 即将入学、和小黑猫成为同班同学的异常幼崽们:“!!!” 第260章 自己会吃 胡言乱语的幼崽临时监护人——柯南同学,最后,还是被幼稚园星星班的主班老师箐给请走了。 抄起一整个震惊到熟透、踢蹬着小短腿不断挣扎的人类幼崽,箐老师弯着狐狸眼,在对方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抱起小崽在臂弯里轻轻掂了掂,箐老师笑吟吟哄:“哎呀呀~是谁家的小崽崽胆敢在我们学校门口大放厥词呀?” 柯南奋力挣扎:“不、等一下!你先放我下来啊!!” “给姨姨抱一下怎么啦?阿秦小时候也是我抱着长大的呢~快来快来,跟姨姨贴贴~” 自觉已经是大人的柯南表示拒绝,手脚并用努力推拒。 ……无果。 甚至还被阿箐姨姨蹭了一脸口红印。 顶着花里胡哨的一张小脸,他怀抱着某种同归于尽的悲愤心态,扭过头,伸手一指蹲在小黑猫身后装聋作哑吹口哨的狐狸崽崽,大声举报:“阿岚也来了!” “!”箐老师惊喜转头,松开柯南之后,一手快准狠揪住了试图开溜的小狐狸崽子,如法炮制,又蹭了阿岚崽崽一脸口红印。 目前正处于悄咪咪离家出走状态的阿岚崽崽呆了呆,心虚虚抬头去瞅箐的表情。在确定义母并未生气后,这才放下心来,甜甜喊了一声“母亲大人”,随即一头扎进箐的怀里,快乐地摇起了尾巴。 箐制止:“狐狸不可以摇尾巴。” “嗯嗯,好哒好哒!” 旁边,手举话筒、亲眼目睹了两只狐狐螺旋桨诞生全过程的记者小姐:“……哇哦。” 半是有趣半是踌躇地,她攥紧话筒,看了看一大一小两只亲亲密密贴在一起彼此舔毛的狐狸,又看看一脸郁卒、狼狈抹脸的窃听器小朋友,目光最后,落在了依旧懵懵懂懂身处状况外的幼儿园新生小黑猫身上。 “……” “……” 大家好像都很忙的样子…… 难道只能采访这只呆卡萌的小猫咪了吗……? 记者小姐陷入了纠结之中。 正在她思考着,自己是否应该发出“咪咪咪”的召唤魔音、掏出猫条召唤小猫上前贴贴之际,下一秒,记者小姐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腰,微微一凉。 “!!!” 像是被什么冷硬东西戳中的感觉,在近期混乱的社会背景下,一瞬间,便让她浑身汗毛直竖、遍体生寒。 哆哆嗦嗦举起手,记者小姐回过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踩着高跟鞋的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迅速向后仰倒。 “啊、!” 她瞳孔地震,手臂条件反射开始开始向后挥舞,寻找支撑点。 紧接着。 砰——! “唔、好痛……!” “……” 两秒后。 “——打算抱着妾身的尾巴,到什么时候呢。” 冷淡磁性的声音,在记者小姐耳边响起。 记者小姐猛一睁开眼,下一秒,目光便与身前那双青黑色的蛇瞳撞了个正着。 微微一怔过后,记者小姐下意识低头,紧接着,便看见那被当做是栏杆、死死抓握在自己掌心的硬物,正是一截青黑色的蛇尾。 记者小姐:“……” 记者小姐:“……” 短时间内受到过量惊吓的记者小姐,一寸一寸,缓缓变成了石灰色蜡像。 安详。 且呆滞。 蛇尾轻轻摆动,面容美艳的人身蛇尾女妖松开圈住人类的手,后退两步,盯着记者小姐看了一阵后,说:“你是异闻日报的记者。” “……” “你害怕妾身。” “……” 女妖想了想,垂下眼:“园长在里面,妾身带您进去。” 虽然是陈述句,但对上女妖那双平静的竖瞳,记者小姐还是从中读出了一种沮丧的意味。 啊…… 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表现伤心了吗? 美人低眸,最蛊人心。 被女妖盛世美颜正面暴击的记者小姐当即咬牙,强行驱散对蛇类的恐惧后,上前两步,目不斜视地将话筒递了过去,颤声问问:“还没请教,您是这家异常幼儿园的……?” “星星班的副班老师,贞姬。” “原来是贞姬小姐啊……”记者咽了咽口水,“贞姬小姐是因为什么样的契机,才会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到来异常幼儿园任教呢?” “……” “……” 收音筒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气氛突然冷场,记者小姐短暂慌乱一瞬,很快就相当有职业操守地维持住了脸上表情,诚恳赞叹:“贞姬小姐果然是一位非常沉稳可靠的幼崽教师呢!” “有蛋。” 记者小姐:“……昂?” 贞姬继续面无表情,粗长的蛇尾一摇一摆,连带着上半身也在镜头里忽高忽低。 “阿秦说,幼儿园每天,有鸡蛋。” “鸡、鸡蛋?” “……” “然后呢?” “……” 记者小姐的大脑短暂短路了一瞬。 她感觉自己自己遇到了职业生涯的第一大挑战。 但她到底是台内最优秀的记者,因此很快就缓过劲来,笑着开始找补:“啊、原来如此!看来幼儿园的确非常关注幼崽们的饮食健康呢!那么,接下来就是大家都非常关注的问题——幼儿园每年的学费是多少呢?教师们的每月薪水大概在什么水平呢?” “……” 这一次,记者小姐大概知道了这位蛇妖慢半拍的性格,握着话筒,耐心等待对方给出答案。 只见,三秒钟后,贞姬红唇微启。 “免费。” 记者小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面露感慨,由衷赞叹道:“免费入学吗?果然,不愧是最关注民情民生的秦警官主创的幼儿园,的确有考虑到异常家长们目前所处困境呢。那么,后面一个问题——贞姬老师的工资是……?” “……” “……”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记者小姐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僵硬了。 缓缓地、缓缓地停下入园的脚步,她偏过头,看了看冷厉果敢的贞姬老师,又回头看看门口那位正在和狐狸幼崽互诉思念的温柔箐老师,迟疑了又迟疑,犹豫了再犹豫。 半晌后。 “……意思是,您也是‘免费’吗?” 贞姬面无表情,轻轻点头。 “……” “……” 好难堪的话题。 好沉重的氛围。 有那么一瞬间,记者小姐感觉自己即将跨入的不是业内第一所异常幼儿园,而是社畜の地狱。 ——还是那种不要薪酬、为爱发电的天赐社畜。 太黑了…… 实在是太黑了…… 迎着记者小姐痛心疾首、怒其不争的眼神注视,贞姬有些迟钝地停下摆尾,思考片刻,问: “——你的幼崽也要入学吗。” 记者小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又见贞姬老师从□□师制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卡片,对着卡片上的狐狸文字,用一成不变的平稳嗓音,流畅念出以下口条: “「开园第一天福利,第二位半价。快来和你的小伙伴一起组队拼单入园吧。」” 记者小姐:“……” 记者小姐:“……” 强笑着婉拒这位老师的硬核招生,记者小姐跟在又重新恢复沉默寡言的贞姬老师身后,急步跨入了园长办公室里。 园长办公室。 入目,窗明几净,陈设简洁素雅,仅仅只是一眼看去,便叫人心情舒畅,止不住地浮起好感。 目光在门口逡巡一圈,记者小姐很快便发现了一道埋首在厚重文件之后的清瘦身影。 这是……? 她用眼神示意贞姬。 谁知贞姬老师一脸疑惑:“怎么了,眼皮一直在颤……刚才好像没有摔到你。” 记者小姐再一次被噎住,张口结舌,做不得声。 好在她们这里的动静不算小,很快便引起了正在伏案工作的人影的注意。 从满桌文件中微微抬头,桌前的青年露出一张清隽冷淡的俊脸。 淡淡瞥了一眼跟进来的长枪短炮,青年搁下笔:“报社记者?在下早川秋,目前暂代这所幼儿园的执行园长一职。有什么要采访的,速战速决吧。” “啊?啊、是的!那么,我们现在就正式开始吧!” 关于这所新建的异常幼儿园,东京社会各界都对其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身怀强大力量的异常幼崽是否愿意听从教师的安排,在食物链里互相为食的两种幼崽能否和平相处,异常幼崽保育内容与人类幼崽是否存在差异,每天入园后的一日生活安排大致是什么样的…… 记者小姐询问了好多事先准备好的问题。 针对几乎能猜得到的问题,向来靠谱的早川秋,显然也早有准备。 一时间,办公室内一问一答,气氛显得融洽又热烈。 很快,结束最后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问题之后,记者小姐目光流转,落在了早川秋面前的一大桌文件上。 有些好奇地,她指了指文件,客气询问:“抱歉,早川园长,接下来的问题或许有些私人——关于本职工作是异常公安、现在却又兼任了幼儿园执行园长这件事,您不会觉得工作量太大,无法有效完成吗?” 略微思忖,早川秋道:“不会。” “您有什么工作小妙招吗?” 早川秋点头:“在异管课工作的时候,对于如何照顾失能群体,我就已经积累了非常丰富的经验了。” 记者小姐一愣,试探着问:“您指的是……?” “我的同事。” 早川秋这么说,语气却意外平静,莫名给人一种“活着挺好,死了也行;加班再干,死了不干”的微妙即视感。 “——与同事相处和与幼崽相处差距不大,都需要旺盛的耐心、爱心、和责任心。唯一不同的是,同事不需要喂饭,但幼崽需要。” “……” “……” “还有什么问题吗?”早川秋抬眼看向录像师。 “……”微微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记者小姐松了口气,笑道,“没有了,非常感谢您的配合,早川园长,那么我们就先告辞——” 笃笃—— “园长。” 办公室门忽然被敲响。 面无表情地贞姬贴地游了进来,看向早川秋:“阿秦送来的猫,把同班同学塞进肚子里了。阿箐让我来问你的意思。” “……” “……” 早川秋回头,问:“摄像头没关吧?” 录像师愣愣地:“没、没有。” “好。” 正面镜头,早川秋平静陈述:“撤回上述最后一句发言。幼崽也不需要喂饭,幼崽会自己吃同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0-270 第261章 撞灵直播 话虽如此。 可这所刚成立不久的异常幼儿园,也是有自己的每日饮食餐标规范的。 而,在那些每日餐标的食谱里,显然,并不包括幼崽的同学。 为防开园第一天就发生安全事故,三言两语结束掉本次采访之后,早川秋跟在贞姬的尾后,快速冲去星星班的教室。 在摄影机镜头全程跟拍记录之下,早川园长出手迅疾如风,大手一捉一捏,当场便摁住了某个闯祸拍拍屁股就想逃离现场的邪恶煤炭球小猫。 “是他吗?” 单手拎着张牙舞爪的小玄猫,早川秋回头问贞姬。 “是。” 早川秋摇晃了一下猫:“吐出来。” “咪!咪嗷嗷!!” 早川秋一顿。 似乎是看穿了这位临时上司的困惑,贞姬沉默一瞬后,说:“他在骂人,他说你的发型像独角兽,审美差极了。” 早川秋:“……” 认真端详了一阵大崽的朝天啾,贞姬略微斟酌,沉吟许久后,说:“嗯,很有特色。” 早川秋:“……” ——这跟直接说发“你发型丑死了”有什么区别啊?! 早川园长沉默。 早川园长感觉自己有被羞辱到。 但…… 看了看玄猫幼崽梗着脖子、努力试图把什么东西咽下肚子的模样,他沉默一瞬后,到底是没多为自己的发型辩驳些什么,转而招呼贞姬上前帮忙。 贞姬负责摁住猫,早川秋负责掰开猫嘴。 一蛇一人齐心协力,双管齐下,很快便将已经被咽下去一小半的幼年鲤鱼妖,从小玄猫的嗓子眼里抠了出来。 此时此刻,距离事发时间不超过三分钟。 被铁拳制裁的玄猫幼崽眼泪汪汪,垂下耳朵“咪咪”叫着,可怜巴巴地躲到了主班老师箐的身后。 至于鲤鱼妖幼崽…… 被糊了一身猫咪唾液的小鱼,在被贞姬老师小心翼翼放回随身鱼缸里之后,当场泪流满面,过大的眼泪流量在7秒内光速没过鱼缸顶端,多出来的泪水顺着鱼缸哗啦啦流到了教室地板上。 伤心是真的伤心。 但…… “——为什么漫出来的水变成小石子了?”瞳孔地震地,早川秋低头,眼神恍惚地注视着咕噜到自己鞋尖的几枚青绿色鹅卵石。 “……” “……” 一阵静默过后,主班箐老师不太确定地说:“可能是混血……?我看动漫里说过,美人鱼的眼泪会变成珍珠……” 美人鱼? 奇异的名称甫一出场,瞬间便引起了在场幼崽的注意力。 其中一只幼崽举手:“老师老师,美人鱼,就是传说中吃一片鱼肉就能长生不死的儒艮吗?” 箐笑着点头,摸摸幼崽的脑瓜:“对,崽崽很聪明。” 满心宽慰的箐老师刚想顺杆夸崽崽们几句,下一秒,就看见一窝幼崽们看向鲤鱼妖的眼神,都隐隐泛起了绿油油的狼光。 “人鱼肉!” “长生不死!” 只听幼崽们乱七八糟地欢呼着,在摄像头前一拥而上,为了小鲤鱼妖的食用权迅速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 菜鸡互啄。 箐:“……” 其他成年人/异常:“……” 抽抽嗒嗒往外冒小石子的鲤鱼妖幼崽:“!!!!” 十分钟后。 浑身上下挂满不服气的幼崽,在场所有成年人、包括记者小姐和摄像在内,人手两三只揣在怀里,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幼崽躁动的情绪。 场面一时混乱极了。 等到终于有路过的老师前来解救之际,一群大人已经被幼崽的哭嚎声和尖叫声折磨的精神恍惚了。 神色萎靡地,记者小姐将怀里三只毛茸茸交给前来支援的老师。她看了看仍然抱着怀里哭唧唧的小鲤鱼,耐心拍打对方湿漉漉、滑唧唧身体的贞姬老师,心头的崇拜感,登时油然而生。 “贞老师真的很喜欢幼崽啊……” 她忍不住感慨。 哄着怀里的小鱼打悠悠的贞姬闻言,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美艳清冷的蛇妖,并没有抬起头,依旧保持着低头安抚幼崽的动作,沉默一阵后,口中淡淡道:“……如果妾身的配偶还在,那么,我想,他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经验、最擅长和幼崽相处的长辈。” 记者小姐微微一愣。 “那,您的配偶现在……?” “不在了。” 贞姬的语气冷冷的、淡淡的,几乎没什么感情波动。如果不是记者小姐细心,发现了对方那条蛇尾在身后不断焦躁摇晃,也许真就要以为,贞姬对于自己配偶的感情,其实并不深厚了。 人世间是苦难的。 反复提及对方所遭受到的苦难,可能会为受访者带来二次伤害,这不是一个好的记者应该做的事。 记者小姐有些后悔方才自己的莽撞提问了。 她开始尝试转移话题。 但贞姬似乎并不介意她刚才的发言。 冰冷的蛇瞳轻轻垂落,蛇妖小姐抬起手,安抚似的摸了摸怀里小鱼滑腻腻的身体。小鱼似乎感受到了老师情绪上的变化,源源不断涌出的鹅卵石顷刻间止住了去势。 用嘴唇轻轻贴了贴老师的指尖,小鱼一摆尾巴,将自己丢进了不远处盛满了水和鹅卵石的小鱼缸里。 “咕噜……” 两只小小的胸鳍扒在玻璃鱼缸上,小鱼吐出一串泡泡,目光紧盯着贞姬,似乎是在传达着某种含义。 贞姬眉眼微怔。 半晌后。 “……谢谢。我也喜欢你。” 小鱼很高兴地甩了甩尾巴,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记者小姐,一扭身,不理人了。 记者小姐摸摸鼻尖:“这孩子刚才在说什么?” 这一次,贞姬回答的很快。 “——他说,生命的起源来自石头。妾身的配偶一定变成了世界上某一块石头,在妾身不知道的地方陪伴着妾身。” “真是非常懂事的孩子啊。” 贞姬“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说:“他不会变成石头。” 记者小姐茫然:“谁?” “妾身的配偶。” 人死后会腐烂成泥,妖怪死后,应该也和人类差不太多。 ——蛇妖,不管怎么想,死去的妖怪都是不可能变成石头的吧? 记者小姐挠了挠脸侧,攥着话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贞姬却没有理会她的沉默。 也或许她注意到了,只是不在意。 眉眼低垂,这位总是习惯了面无表情的蛇妖,第一次,在镜头前露出了忧郁的一面。 掌心轻抬,她注视着自己手心处,那枚早在五十年前的血色夜那晚、便已经断裂的契约,抿了抿唇后,说: “已经,没办法回到过去了。” “……” 很明智地,记者小姐没有插话。 “——阿秦是最好的首领,”眼帘低垂,贞姬自顾自地说,“我们是同伴,是亲友。我和箐、还有许许多多的异常,我们都会无条件支持阿秦的一切决定。” “我们曾经遭遇过很坏很坏的事,但现在,一切都在变好。所以妾身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如今安稳幸福的生活。” “大人。” 青黑色的蛇瞳倏忽间抬起,直勾勾凝望向摄像头的方向:“如果您在看,如果您仍然对大家抱有最后的温情的话……收手吧,不要让大家缘分散尽,最终以难堪收场。” 蛇总是固执的。 当蛇瞄准一个猎物之后,蛇会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追逐它,缠绕它,勒紧它。 直至达成目的。 因此,在短暂停顿过后,摄像机高清镜头之中,贞姬直视前方,一字一顿,语气铿锵有力地重复: “——妾身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现在的生活,任、何、人,都不行。” …… …… 【“……任何人,都不行。”】 哔咔—— 遥控器抬起,电视机屏幕闪过一阵雪花后,迅速关机黑屏。 漆黑的电视屏幕微微反光,将一张阴郁扭曲的脸,一丝不苟地展现在了屏幕上。 祁静静注视着屏幕里的人影。 人影也静静注视着他。 一实,一虚。 复杂的眼神隔着时空,在半空中虚伪交错。 “……” “……” 不知过了多久,身躯半透明的红发男人一撑沙发、站起身。身后,一道与他外貌一模一样的影子迅速跟上。 “加快我们的计划。” “是,主人。” —————— 20世纪末21世纪初的日本,电子技术和网络科技进入了一个快速发展的阶段。 无数网络达人白手起家,无数直播平台一夜创收亿万,乘着时代的东风,金钱名利双丰收。 在这许许多多的直播平台里,流量最好的,要数宅舞、游戏、美食三大领域。 与之前无数个普通的夜晚一样,今天,结束了一天辛苦工作的社畜君,普普通通地下班,普普通通地挤上地铁,普普通通地回到家,拿出泡面和碗,开始准备自己普普通通的晚餐。 往面桶里注入热水、随手拿起一本漫画压上泡面盒盖后,他打开手机的直播软件,在首页翻翻找找,准备选择一个适合下饭的泡面番,作为晚餐伴侣。 手指滑动屏幕。 在大片令人眼花缭乱的甜宠恋爱番、和俊男美女宅舞直播窗口之间,社畜君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个标题别具一格的直播间吸引了。 “【来一局惊险刺激的寻回游戏吗】……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算了,看上去挺有趣的,就你吧!” 心情美滋滋地,社畜君手指一动,点进了这个直播间里。 镜头初始有些晃动,背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在耳机里响起。 “呼……呼呼……” “……!” 社畜君当即大惊,迅速退出直播间,看了一眼名字,确定自己并没有点进什么奇怪的下海视频之后,扛不住满心疑惑与好奇,很快又再度点了进来。 和他一样抱有猎奇心理的人不在少数。 很快,这个明显是新人主播的直播间内,蹲守人数便迎来了一个小幅度飙升。 黑漆漆的镜头再次晃动,隐约间,社畜君好像看到有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在直播画面中一闪而过。 是……什么恐怖游戏直播吗? 他疑惑地想。 刚好此时的泡面已经熟了,社畜君索性支起手机,低下头,快快乐乐揭开了泡面盖子。 下一秒…… “找到了哦~” 软绵绵、麻酥酥,听了直让人耳热心跳的黏糊嗓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耳机里。 社畜君:“!!!” 他猛然抬头,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紧接着,直播画面,就被一张满含鬼艳妖气、眼尾嘴角还沾着血渍的惨白面容,彻底占满。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天杀的!!!这根本不是什么恐怖游戏直播、其实就是撞灵直播吧?!! 第262章 血榛果 同一时刻,不知手机屏幕前,有多少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贴脸开大,吓掉了手里的餐具。 一时间,[高能预警]和[弹幕护体]的评论刷的满天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Σ(°ロ°)] [高能预警高能预警镜头杀警告!] [弹幕护体邪灵勿近!!退退退!!!!!] [啊啊啊啊啊啊妈妈救命要被男鬼吃掉惹QAQ] [我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他口口老子一瓶刚开的啤酒全泼键盘上了!!淦!!!] 直播视频里面色苍白的男人,却对自己的恶作剧一无所觉。 拇指轻轻揩去唇畔血渍,他弯起那双澄明又狡黠的鎏金色瞳孔,唇角微翘,温温柔柔地笑了。 “——晚上好,诸位~欢迎参与这场惊险刺激的寻回游戏~” 语气轻柔,尾音缠绵。 模糊的画面和昏暗的光线,完全无法掩盖男人艳鬼般妖异绝伦的面容半分,反而因为朦胧的镜头,平白生出几分暧昧。 吵吵嚷嚷直播间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很快,无数几乎把整个人脸都遮盖住的密集弹幕,便如井喷一般,飞快在直播间里刷屏。 有询问主播这是在做什么的,有谴责主播故意吓唬人、要求赔偿自己被吓到打翻的晚餐的,还有关切问主播为什么满脸都是血、是否需要帮忙叫急救车的……以上种种,不一而足。 当然,众多弹幕中,又要一某些自带“口口”特效的奇妙发言为主。 [是新人主播吗?好帅好帅嘶哈嘶哈!我直接口口口(该用户已被封禁,请注意网络文明用语)] [艾玛白毛温柔人夫感yyds!此等尤物且待本将与之大战三百回合嘿嘿嘿~] [好伟大的一张脸!想嬷,想看主播哭着口口口口口口口口(该用户已被封禁,请注意网络文明用语)] [楼上拔剑吧!看这眉眼、看这气质!主播绝壁一眼矿工!!请不要客气地狠狠口口口口口(该用户已被封禁,请注意网络文明用语)] 噫。 不堪入目。 镜头之外,白发金眸的男人笑容僵硬了一瞬。 强行忽略直播间里刷到飞起的奇怪弹幕,秦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捏了枚圆溜溜的东西,递到了镜头前。 “猜猜这是什么~” [懂了,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没人觉得主播好像一只叼着玩具哒哒哒跑到面前求夸奖的小狗吗?卡哇伊w] [!!犬塑的姐妹你真是个天才!] [主播可爱,你说它是啥它就是啥~(怒搓狗头jpg)] 秦:“……” 眉宇间浮起一丝无奈,秦叹了口气,温声道:“不要说奇怪的话啊……这个是榛果,就是大家平时在超市里可以买到的那种哦。” [老公好宠我好爱。] [321上链接,我买爆!狗狗主播别努力了,姐姐养你啊!] [姐妹们先等等,大家不觉得主播有点面熟吗……?] [你这么一说……] “呵。” 一声低笑。 在直播间弹幕清屏的两秒内,秦捏着榛果,笑吟吟对着镜头说:“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个——异管五系秦知也,参上。” [!!!] [什!这年头,现役警官居然也要带货卖艺了吗!] [……所以对狐狸警官口出狂言刑吗?几年起步来着?] 将一切弹幕收入眼底,狐狸警官面色不变,依旧在笑:“今天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来和大家见面的,只是和大家分享一个小游戏,别紧张呀。” “——玩过寻回游戏吗?” 他问。 弹幕一片齐刷刷的[没有]。 “这是一个很简单游戏。只需要凑齐两位及以上的同伴,一人藏榛果,剩下的人运用五感仔细观察,最终找到那枚被藏起来的榛果的参与者胜出。” 弹幕又是一串齐刷刷的[哇!]。 其中有一条弹幕吸引了秦的注意。 [秦警官现在在和朋友们玩这个游戏吗?镜头一直在晃,秦警官是在找榛果吗?现在找到几枚了呀?] 秦笑着摊开掌心,将右手凑到镜头前。 “四个。” 直播画面里,四枚血淋淋、脏兮兮的榛果,零帧起手,迅速冲击了在线观众的大脑。 弹幕再次炸开。 [啊啊啊啊有血!好多血!!!] [我靠我靠我靠!我就说刚才哪里不对劲!秦警官脸色好难看,脸上也有血啊!!(土拨鼠尖叫jpg)]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秦警官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我该不会是赶上出警现场了吧?!] [不是哥们你干啥啊?我吃饭呢!管理员在不在啊?这种血腥画面不封留着等我举报吗??] 没有理会翻滚不休的弹幕,秦笑着,晃了晃掌心。 随着掌心晃动,最边缘的一枚榛果不小心掉了下来,“嗤”地一声没入雪地里,转眼消失不见。 有弹幕适时提醒。 [榛果掉了哦秦警官,快找找,应该就在身后两米的雪地里。] [秦警官别乱动啦qwq画面一直摇摇晃晃的,我要晕直播了QAQ] “不行哦。” 秦没有回头,直播镜头被他拿在手里,不断有飞驰向后的景色在直播间画面里一闪即逝。 秦说: “——停下来的话,就要被抓到了哦?”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什么意思?所以这个榛果寻回大作战还是PvP性质的吗?] 弹幕问号一个接一个,秦却没理会。 下一秒,镜头猛地来了个360托马斯大回旋。 伴随着一连串[啊啊啊]的土拨鼠惊叫,隐隐约约间,直播间里有人听到了一声锐器穿刺血肉的闷响,以及一声低低的闷哼。 又是一阵喘息声。 紧接着,是什么东西在雪地上拖行的窸窸窣窣碎响。 等到直播间高糊的画面再次稳定下来之后,令人心惊肉跳的猩红一闪即逝,紧接着,秦警官放大的惨白面容,便占据了整个屏幕。 ——他脸上的绯色更多了。 除却眼尾,秦的眉弓、鼻梁、下巴,都被大片大片不详的殷红彻底覆盖。 右手手腕压下,秦警官混不在意地用手背轻揩了一把眼睫上的血珠,待这枚血珠被洇开、化作大片猩红后,笑着,松开攥紧的右拳。 “看,第五枚~” 在直播间观众们惊悚的目光注视之下,一枚圆滚滚、红艳艳的榛果,静静躺在秦警官沾满血污的右手掌心。 [……] [……] 这一下,就算再怎么迟钝,【来一局惊险刺激的寻回游戏吗】直播间的观众们,也从中品出了一丝不对劲来。 [被病娇狐狸盯上了,好、好可怕……] [感觉秦警官现在的眼神好危险orz。] [秦知也!!!!你不是去京都出差了吗?!你老实交代,你现在到底在哪、正在做什么啊?!!] 秦不以为然:“是在出差,这只是出差途中的一点生活小情趣。” [??你管满身是血的男鬼叫生活小情趣?!秦警官你是不是哪里坏掉了!!!] 正在弹幕刷的眼花缭乱之际,下一秒,一连串自带出场特效的名字,便悍然杀入满屏感叹号中间。 [「异管三系」:伤,哪来的?] [「异管一系」:出差不顺利吗?是京都的阴阳师为难你了吗?秦君放心,我这就放千纸鹤质问他们,绝对要替你讨回公道!!] [「异管四系」:坐标私发我,马上过去。] [「异管二系」:天杀的京都阴阳师你们不是人啊!秦君你等着,老子这就抬意大利炮出来!马上一炮轰飞那帮混蛋的老巢!!!!] 弹幕凝固一瞬,随即刷的更快。 [卧槽官方下场了!咱们狐狸警官果然是在京都被欺负了吧?!] [兄弟们抄家伙,杀了那群王八蛋,替首领找回场子!!!] [等等等等!所以说秦警官只是出个差,到底是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啊!(崩溃揪头发jpg)] 镜头之下,白毛染血的狐狸警官撇撇唇角。 “他们不喜欢我。” 看着可怜巴巴的。 头顶那对仿佛从动漫里抠出来的绝赞狐耳微微垂下,秦一边灵活绕开偷袭并还击,一边小声蛐蛐: “我在路上和京都的警察、妖怪们打招呼,他们一点都不理我的……” “包括这里的阴阳师和巫女,我只是从他们身边路过,他们就冲我翻白眼,甚至直接朝我身上丢符箓和神水的……” “总之,就是感觉有点看不起我们东京异管课的那种样子……对了,这能说吗?” 弹幕再一次再一次地,陷入了石化。 敏捷躲开一记直逼面门的扑咬,秦猛地腾身,使出一记狐狸蹬鹰,一爪踹飞了一条碗口粗的毒蟒,并顺手从对方七寸的血洞里掏出一枚血淋淋的小榛果。 “第六个。” 他说。 然后,狐狸腾出嘴,在一路夺命狂奔中,抽空问弹幕:“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是我卡了吗?” 弹幕零星飘过几句尴尬的[哈哈][老公真帅啵啵啵]。 终于,在直播间低迷智熄的气氛中,一道闪着七彩镭射光的酷炫ID,缓缓打出一行字。 [「异管课-参事官」:1] [「异管课-参事官」:我现在就汇报给上峰,这件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秦君。] 秦尤不满意。 他忿忿不平地继续告状:“对了,他们还冤枉我,说我杀人喝血——天杀的!东京谁不知道,我是一只谷饲狐狸,我就连白水煮鸡胸肉都不吃的,怎么会去喝人类的血呢?” “就算他们不知道这一点,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们就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打异管课的狐狸,其实根本就没把我们异管课放在眼里吧?!老登……不是、老大,您难道就这么算了?” [「异管课-参事官」:那你说怎么办?] “您要为我撑腰啊老大!你现在就找记者开发布会,立刻马上谴责京都方面无故污蔑并袭击异管课要员的行为,并要求还我清白!” [「异管课-参事官」:收到。] 弹幕: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秦警官在对自己的上司发号施令啊……(摸下巴)] [对!就这么告!告到公安委员会和两族最高外交部去!让他们知道咱们五系的首领可不是好欺负的!] [心疼秦警官……秦警官现在怎么样了?还在被京都的势力追杀吗?要小心啊!]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直播了吧?万一被那些京都的坏妖怪们顺着直播间找到秦警官的位置的话,感觉会遇到麻烦哎……?] 逃窜中的狐狸躲过一枚灵气箭矢,反手掷回。 听着身后传来的痛呼和倒地声,他不知从哪顺手摸出一枚榛果,笑眯眯道:“第七枚——谢谢关心,那么今晚的「惊险刺激寻回游戏」到此结束,明天还是同样的时间,大家不见不散哦~” 话音落地。 直播间里,猝不及防的,一道清冷的娇叱声自画面之外传出。 “——罪狐秦知也,稻荷神箭在此,还不速速伏诛?” 第263章 消失的血迹 轻轻地呵斥声响起,伴随着的,是一道直直瞄准了狐狸心脏破空袭来的、森寒无比的劲风。 啧。 脚步未歇,秦猛然调转方向,面向一转,身形“嗖”地一下掩在了右侧一株参天古木之后。 嗖——!! 笃——!!! 空气撕裂声、入木声,还有后方此起彼伏的低低的咒骂声,一同钻入了秦的耳朵里。 嚯,来的人不少嘛。 幽深的雪林中,一只皮毛颜色几乎融进雪里的白狐,正迈着步子向前狂奔。 “止步!!” “罪狐止步!!” “该死的、抓住那只罪狐,生死不论!!!” “秦知也!你现在放弃抵抗还有赎罪的机会!继续负隅顽抗的话,休怪吾等将你就地射杀了!” 斥骂声接连响起。 毛色雪白的狐狸却是头也没回,反唇相讥:“我如果放弃抵抗、被你们射杀在这,岂不坐实了我才是谕言里那只无恶不作的罪狐?” “狂妄!” “强词夺理!” 林间雪深,动物四足踏雪,足不点地,跑的飞快。反倒是追在狐狸身后的人类举步维艰,稍有不慎双腿就会陷进雪窝里。 短暂追逐一阵后,队伍队形便迅速崩溃,战线拉长,各自为战。 当集群的生物遭到分散时,便是狩猎者最佳的偷袭时刻。 不过…… 悄无声息伫立在雪松枝头,白狐默默注视着树冠之下,望着那跌跌撞撞、呼喝着疾奔而过的稻荷大社整合的狩猎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队伍里,一名白衣红袴、被众多猎手拱卫在最中间的神子巫女,似乎心有所感,脚步一顿,回首望向身后无尽的雪松密林。 今夜风雪稍霁。 神子清澈如水的目光,轻易穿过了纷纷扬扬的飞雪,精准无误地落向了某一簇冠雪茂密的雪松枝头。 “……” 唇瓣翕动,她对着雪色梢头无声说了一句什么。 下一秒。 神子巫女背手向后,轻巧取下背上那把黄金雕刻而成的、镌刻着铭文与麦穗浮雕的华丽弯弓。 然后…… 张弓。 搭箭。 弓弦嗡动。 在被寒芒闪烁的箭头直直指向眉心时,树梢之上,白狐露出一个相当标准的狐狸假笑。 软绵绵的声音穿过时空,避开下方戒备的一众护卫,准确无误地,钻进了神子巫女的耳中。 狐狸说: “——要不要试试看,你侍奉的神明,是眷顾你更多一些,还是我?” 神子一怔。 然而箭在弦上,满弓箭矢的去势早已无可撼动。 咻——!!! 破空声响起。 下一秒。 在神子骤然睁大的瞳孔注视下,她眼睁睁看见,一股熟悉的、分明属于自己侍奉的稻荷大神的神力,就这样,在「罪狐」的指使下,毫无迟滞地阻挡在了稻荷神箭的前头。 砰——!! 砰砰砰——!!! 纯净的神力在雪空中纠缠出麦穗的形状,麦秆摇曳间,一束接一束狠狠撞上了稻荷神箭的箭头。 两股同宗同源的力量相撞,在半空掀起了道道恐怖至极的震荡波! 呼——!!! 疾风骤起,卷起一地积雪,迷了在场众人的眼睛。 护卫们大惊小怪喊着保护神子。神子以袖掩面,在身前竖起一道纯金色的光幕结界。 落雪纷飞。 天地苍茫。 待到一切重归平静之际,神子挥散结界,再看向雪松树梢之际,那里早已经不知何时空空如也了。 ———————— 东京,清晨,公园。 独行的少女身姿挺拔,步履轻快,慢行于薄雪覆霜的公园湖畔。 东京今年依旧有雪,但不多。 鹅毛般轻盈曼妙的六角星飘落天际,落上树叶、落上地面,顷刻间化作一滴冰凉的泪水,缓慢地、缓慢地流淌在大地上…… 直至再次冻结成霜。 轻薄的霜面并不结实,鞋底踩上时,便会破碎成冰碴,发出“咯吱”、“咯吱”的美妙声响。 咯吱…… 咯吱…… 少女轻盈的脚步落在薄霜上,留下一个个皲裂的霜脚印,一步一步,向着湖岸那边而去,银白的发尾随着动作轻轻摇曳,那闪着光泽的柔韧发丝如瀑倾斜,比霜软,比雪白。 咯吱…… 咯吱…… 踏雪声接连不断。 但,不知从何时起,原本规律的轻快步伐,便听重了音。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一轻一重,一快一慢。 当两道截然不同的脚步声,逐渐逐渐重合成一道时,清晨的雪地里,一个举着寒光利刃、朝着前方少女后心窝狠狠刺下的狰狞虚影,就这样,堂而皇之落在了朝阳的眼中。 匕首泛起一道雪亮的光。 细微的破空声迅速向前逼近。 死亡的阴影逐渐迫近,可前方禹禹独行的少女,却恍若未闻。 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 呼——!!!! 破空声终于连接出一道锐利的尖啸,匕首尖端已然抵住了少女后心处薄薄的一层肌肤。 就在匕首用力、狠狠向下刺去之际,猝不及防地,一声稚嫩的娇呵在少女身旁响起。 “——喂!你干什么呢?!” 少女脚步一顿。 下一秒,一股重力便陡然击中了少女后心处的匕首。 铿——! 伴随着一声脆响,锋利无匹的匕首瞬间脱手,被人一记侧踹狠狠踢飞,染血的刀刃如折翼的鸟儿,骤然腾空,飞向天际。 狰狞鬼影动作猛的一滞。 站在原地愣神片刻,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似的,鬼影霍然飞身,抬手便去抢半空中的匕首。 可它的动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鬼影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匕首刀柄的前一秒,电光火石间,一只不知从何处飞射而来的足球,猛然撞上了半空中的匕首。 惯性加持下,匕首的尖端深深没入足球,被去势不减的足球裹挟着,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随即重重砸向了不远处的人工湖心。 与此同时……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可耻的行为。” 鬼影扑了个空,转而又听到这样一句训斥,眼珠瞬间血红,喉咙中咕哝着发出一道似怒似怨的尖利咆哮。 “唳——!!!” 咯吱咯吱…… 两道听起来比少女更轻的踩雪声响起。 紧接着,两道瘦瘦小小的身影,便横拦在了始终背对他们的少女、与正无能狂怒的鬼影之间。 “嗨~” 开口的是顶着一头蓬松红毛的小女孩。 女孩目光直勾勾看着鬼影,嘴里却抱怨:“冬天到了,皮毛越来越厚了……再这样下去,以后上学都扎不起来头发了。” 另一个小身影无语吐槽:“就算你这样说,也改变不了你趁着秦哥哥不在家,偷偷摸插座,给自己电了个离子烫的真相。” “柯南!”女孩有些生气地提高了声音,“我那还不是好奇嘛!再说了,我又没事,你以后不许再提了!!” 柯南半月眼:“等你有事就晚了啊,笨蛋——” 女孩还要争辩,下一秒,话头却被身后一个突然插入的清冷声音打断。 “——不去追吗?” “……?” 背着手缓步走近的茶发女孩抬了抬下巴,示意两个小伙伴去看:“那只画皮鬼,已经追着刚才的白发少女跑远了。” 柯南:“——!” 阿岚:“!!” 两小只对视一眼。 橘红色的狐火猛然腾起。 烈焰翻腾间,下一瞬,红毛女孩的身影便被火焰彻底吞没。升腾的烈焰在半空中扭曲盘旋,逐渐凝聚出一个胖嘟嘟的狐狸形状,四爪一踏,飞快朝着画皮鬼和少女的身影飞奔而去。 胖狐狸虽然看着笨拙,实则四爪轮动速度极快,短短几个眨眼,赤红色的小身影便赫然出现在了面目狰狞的画皮鬼身后。 “嘤——!!” 软乎乎的一声狐啼。 下一秒,圆滚滚的狐狸便猛然加速,“咚”地一头便将画皮鬼创飞出去好几米。 “妖孽看招!假面超人飞踢——!!” 赤红色的小狐狸不依不饶,追上倒飞出去的画皮鬼后,一跃而起,四爪连环踢,当即便将本就站立不稳的画皮鬼踹翻在地。 “唳……!唳……!” 画皮鬼晕晕乎乎躺在雪地里,身体被狐爪附带的狐火点燃,火势极盛,翻滚扑打不灭,钻心刺骨的剧痛,直疼的它满地打滚,半天爬不起身。 身后,柯南和灰原哀快步跟了过来。 “阿岚!没事吧?” 小狐狸散去狐火,超级骄傲地一抬下巴:“哼哼~伟大的阿岚超人是绝对不会输给敌人的!蝼蚁,跪伏在本座的脚底下吧!!” 中二病拉满的台词,浮夸的表情效果…… “——你学的是不是有点太杂了?” 柯南面无表情。 只是,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见到狐崽果真安然无恙后,他到底还是稍稍松了口气。 侦探的优秀素养迅速运转。 在确认画皮鬼已经再无反抗之力后,很快,柯南便将目光,投向这起「清晨少女刺杀案」中的受害者——被追杀的银发少女身上。 然而,下一秒…… 他忽然愣住了。 “灰原……” 灰原哀静静抬头,用眼神示意某人继续说下去。 柯南沉默了一下,面上神色却有些微妙。 他指了指鲜血滴答的湖畔鹅卵石,又指了指空无一人的湖畔小径。 “那个……刚才那个女孩子,就站在这里,没错吧?” 此言既出,灰原哀的表情也很快出现了变化。 快步来到残存着几滴鲜血的鹅卵石前,灰原哀半蹲下身,用手帕垫着、随意捡起一枚沾染了血渍的石子,凑在眼前,仔细端详。 小狐狸阿岚这时也收起MPV结算poss,哒哒哒一路小跑凑过来,一头扎在了两个小伙伴中间:“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 灰原哀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举起了手里那枚鹅卵石。 清晨的初阳撒在公园湖畔。 熔金色的温暖阳光下,柯南和阿岚清晰地看见——那枚鹅卵石上沾染的点滴血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 第264章 主仆 银发的少女消失了。 连带着一起消失的,还有她遭受画皮鬼偷袭、受伤后洒落出来的几滴鲜血。 这显然很不正常。 更不正常的是……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家伙的真实身份是画皮鬼?” 柯南满眼狐疑看向灰原哀。 “那家伙伪装出的「鬼影」相当逼真,如果我没有注意到某些细节的话,我恐怕也无法认出它……那你呢,灰原?” 灰原哀抬眼看他,眼神中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呢? 柯南湛蓝色眼眸中浮现出一抹锐利。他目光直勾勾凝视着灰原哀:“我的意思是——很少跟异常接触的你,是怎么在第一时间辨认出那个几可乱真的鬼影的真实身份的呢?” “……” “……” 灰原哀没有说话。 眸光闪动间,她似乎流露出一种类似讥讽的神色。可那异样的表情转瞬即逝,不等柯南仔细去看,下一秒,就消失无踪了。 就像一场幻觉。 短暂的沉默。 灰原哀不说话,柯南看着她,沉默许久后,还是继续道。 “还有一件事——” 话音落地,微微一顿之后,柯南指向地上那堆散碎的鹅卵石。 ——那正是血迹凭空蒸发之后,遗留在原地的、一堆空空如也的普通鹅卵石。 “你刚才也注意到了吧,灰原?” 灰原哀眼眸微动。 柯南紧追不舍,追问:“灰原,我想知道——什么样的血,会在无人碰触的情况下凭空消失?” 他用了一个很不侦探的形容词——凭空消失。 但事实就是这样。 他看到了,灰原哀看到了,甚至就连只顾着在旁边耍帅的阿岚,也亲眼目睹了这一事实。 “你从看到血迹消失的时候起,表情就有些就不对劲,因为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也因为你觉得这些东西不应该告诉我、告诉阿岚,对吗?” 灰原哀:“……既然知道,再继续问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柯南一推眼镜,露出个自信满满的笑,“侦探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世界上存在的每一个蛛丝马迹,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像是在说绕口令。 不知道灰原哀听没听懂,反正阿岚是绝对没有听懂的。 此时此刻,赤狐崽崽把自己摊开在河岸边的石子路上,肚皮朝天,四肢爪爪全部蹬在半空来回划拉,不注意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个四脚朝天翻不过来的乌龟在求救呢。 “……你在做什么?” 问话的是柯南。 一边这样问着,柯南一边上前两步,一把薅起狐狸,跟端菜盘似的,一下把狐崽翻了过来。 重新恢复行动能力的阿岚有些懵圈:“我在占领高地。” 柯南:“?” “高地啊,你不懂吗?” 阿岚崽崽一脸“你好逊哦”的表情,掐着嗓子,像模像样地吟唱了起来。 “——「俩脚离地了,聪明的智商就占领高地了。」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但我觉得只要我变聪明,我就能加入你们的米花谜语人小分队。” 柯南:“……” 正在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之际,冷不丁地,一旁斜刺里穿出灰原哀清冷的声音。 “——那些血,被回收了。” “被……回收了?”柯南一脸茫然。 这一次,反倒是一旁再次翻肚皮的小狐狸崽崽凑了过来,大声说:“这个我知道!有主仆契约在身的家伙,浑身上下都属于契主哦!” “身为契主的那个人会对自己的契约对象享有完全支配权,可以命令自己的契约对象做任何事,如果对方拒绝执行、或者因外部原因无法立即执行,只要契主想的话,就随时可以夺走被契约对象的一切,包括鲜血,也包括生命。” 阿岚说着说着,忍不住噤了噤鼻子。 “——这种契约其实挺恶心的。义母曾经告诉我,说这种契约在大自然里,通常就只有等级森严、甘愿为了王后命令赴汤蹈火牺牲一切的蜂群蚁群一流存在——事实上,除了他们这样特殊的集群关系外,其他生物很难保证在生死关头不存任何私心。” “至于你们刚才说的,其实我都有听到哦,”阿岚竖起尾巴晃晃,“就我而言,我觉得,那些血液刚才突然消失,很可能就是受伤后被契主察觉,进而回收洒落的血液了。” 契约…… 回收…… 柯南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忡。 出于忠诚于唯物主义的侦探本能,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便要否定这一推测。 但…… 现场除了阿岚与画皮鬼的搏斗痕迹外,也的的确确,再无其他可疑存在出没留下的痕迹。 白雪虽然薄,但,想要在掳走一名神志清晰的少女的同时,做到踏雪无痕,却也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更何况对方还得在掳走少女之后,又将散落一地的血液一起不声不响弄走。 ——一切,很可能正如阿岚推测的那样。 至此,即便柯南再怎样放不下好奇心、竭尽全力去搜查去推理,最后的最后,当接受到接警中心电话的搜查一课目暮警官带队赶到、异管一系某位阴阳师也随后抵达开始交接之际,柯南也只能是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如数递上,然后不甘地退居二线,目睹对方忙碌着开启第二轮调查行动。 …… “工藤。” 身后一声低语。 柯南从沉思中缓过神,回首,道:“是灰原啊……叫我什么事?” “你觉不觉得……” “什么?” 茶发少女微微迟疑,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了半晌后,她靠近,将手半握拳拢在唇边,压低声音,说:“工藤,关于刚才神秘消失的那位少女……你觉不觉得,她和某个人,五官长得隐隐有些相似。” 柯南一怔,很快陷入了沉思。 灰原哀也不催他,只是背着双手站在人群之后,淡淡望着来来往往忙个不停的两族警官们。 一秒…… 两秒…… 三秒……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一系的某位白发阴阳师捧着一盏转动不休的罗盘、第三次路过两人面前时,柯南忽然开口:“你说的,是……秦哥哥吗?” 灰原哀轻轻点头。 的确。 银白色的长发,暖琥珀色的眼睛,细长上扬的眼尾,殷红单薄的嘴唇……这样肖似的五官拼合在一起,组成了一张清秀平凡的少女面,与面容妖孽的秦知也全然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相似的五官。 截然不同的面容。 这似是而非的记忆点原本不足以支撑起心生的怀疑,但,认定一个人更重要的一点,却不是皮囊,而是神态。 少女差点被匕首插进心窝时的从容淡定,发现柯南和阿岚两个小孩子出现之后微微放软的目光,还有之后毫不犹豫带着画皮鬼伪装的鬼影、朝离三个幼崽尽可能远的反方向的位置快速离开时的坚定果敢…… 一切的一切,不是故人,胜似故人。 思绪电转间,柯南的眼神动了动。 他看向灰原哀,像是在寻求对方意见,又仿佛是在审问自己: “——你觉得,他们之间存在某种关联吗?” 存在吗? 狐狸大妖和人类少女之间,分明出自两个不同种族,却因为那点子相似而不得不让人架起怀疑的高台的可能性。 灰原哀挽过鬓边一缕发丝掖向耳后,表情未动,只语气微含嘲意:“世界上已经多出一个江户川和一个灰原了,你觉得,还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呢?” “……” “……” “……也对,”柯南摸了摸鼻尖,“这种相似性关联无外乎几种,和秦哥哥有关,又且要考虑到双方种族和年龄差的话……” 目送第四遍来到自己面前转悠勘察的白发阴阳师离开,柯南神色严肃,说: “——秦知也结过婚吗?” 灰原哀:“……?” “很好理解吧?妖怪和人类五官很像,神态也像,除了血脉同源之外,应该不会再有比这更贴合的、别的可能性了!”小侦探越说越觉得是这样,“——如果是父女的话,他们之间气质和神态的相似度有就解释了,不是吗?” “……” “……” 言之有理。 灰原思索一阵,说:“可能没有。” “为什么?你就这么肯定?” 灰原哀语气淡淡,却带着极其笃定的意思。 “我很肯定。因为像他那样极重视幼崽和家庭的男人,如果真的结了婚,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导致妻子孤寡、孩子丧父,他是绝对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四方挑衅,以命搏命,就只为了重构出自己的心目中的乌托邦了。” “……你说的有道理。” 可,如果不是父女的话,两个种族不同的男女五官这样的相似,又是因为什么呢? 还有那些突然消失的血迹…… …… …… 等等、!突然消失的血迹! 豁然抬头,柯南震颤的眸子,瞬间便与灰原哀那双同样写满了震惊的目光撞上。 “你——” “工藤!” 四目相对。 半晌无言。 半晌过后,两人极有默契的移开了目光,一人抄前,一人绕背,登时就把还在尝试占领高地的赤狐幼崽堵在了中间。 “阿岚。” 狐崽疑惑抬头:“嘤?” 灰原哀摸了摸阿岚的头毛,同时给了柯南一个眼神。 柯南迟疑一阵,咬咬牙,继续道:“阿岚,刚才那个少女身上,你有没有闻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阿岚:“?” 阿岚:“我才不是那么猥琐的狐狸!!!” 想清楚对方炸毛的原因,柯南连忙找补:“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少女身上的气味,很像秦哥哥的?” 阿岚:“……” 像…… 小舅舅? 阿岚震惊:“等等、所以小舅舅这次出差到底是去哪了?不是说好的京都吗?这怎么听起来像是去了一趟泰国啊!!” 第265章 游戏技巧 霓虹绚烂,灯影憧憧。 点开桌面上新鲜下发的研发项目,社畜君摘下眼镜,揉了揉眼下那片比之眼睛还要大的黑眼圈。 “又是一个加班夜啊……” 端起咖啡啜饮一口,社畜君喃喃道。 现在是晚上9:30,下早班的同事早已结束一天的工时打卡,下班回家吃饭休息了,只有像他这样刚毕业没多久的职场新人,还需要留在公司,“自愿加班”,处理前辈遗留下的问题代码。 晚上9:30,距离这一天结束,还有两个半小时。 ——休息一下吧。 他对自己说。 就当是放松一下神经好了。 白天一整天都在遭受前辈的刁难和白眼,在这个大家都已经下班离开、难得能够自己独处的时刻,稍微休息一下、摸个鱼,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 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他蹑手蹑脚从工位是站起身,将办公室大门虚虚掩起,关闭大灯,确认公司没有其他人在后,这才放心回到工位,关闭工作软件,打开了视频网站。 “啊……看点什么好呢?” 昨天看了kiki酱的热舞直播,打赏了差不多够用一个多月的伙食费;前天围观了野外探索主播翻车现场,得知对方镜头里解救的野生动物,其实是自己弄伤后丢弃在机位前等待主播“援助”的,感慨了一番直播套路深;上个星期…… 总之,以上内容都有些腻烦,也是时候该换换新口味了。 这么想着,他的手指不断往下翻动,目光在一个个千篇一律的直播间名称中一扫而过,没有分出半分兴趣。 正在百无聊赖间,社畜君眼角余光瞥见,一条名称有些熟悉的消息提醒,冷不丁从屏幕正上方弹了出来。 【您关注的主播「如果你知道我有这么多崽崽你也会羡慕我命好的」已开播,快来直播间看看我吧~】 “……” 如果你知道我有这么多崽崽你也会羡慕我命好的? 这什么鬼名字?? 脑海中吐槽不断,但社畜君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 ——他该死的真的被这个奇葩又离谱的名字给勾起了好奇心!! 啧。 口嫌体正直地,社畜君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是从心地点开了直播间。 [系统提示]:欢迎「这b班上不了一点」大人进入【来一局惊险刺激的寻回游戏吗】直播间~ 手机屏幕跳转。 下一秒,一张有些熟悉的苍白面容,便出现在了镜头正中间。 鎏金色的眼睛里含着笑,男人额前碎发上沾着雪沫,在凛风吹拂下不断摇晃,连带着镜头一起,摇摇晃晃间,照出身后几道诡异的阴影。 “呼呼……” ——低沉急促的喘息声。 [啊啊啊主播好帅主播杀我。] [狐耳跑起来duangduang的耶,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你好我吃一口jpg)] [楼上这是我老公,耳朵不让吃谢谢(你好筷子收回去jpg)] [楼上这是我领导,不许说奇怪的话(端走碗,大家都别吃jpg)] ——似曾相识的滚动弹幕。 多么熟悉的开局,多么熟悉的场面…… 社畜君沉思。 社畜君瞳孔地震。 社畜君手指颤抖着打下一行字: [——是你!你是异管五系那个偷心怪盗管理官秦知也!!] [??楼上你在说什么?什么偷心怪盗?是和隔壁怪盗基德一起出道的小偷二号吗?] [笑死,回楼上,偷心怪盗指的是咱们秦警官一拳一个敌人,说是寻回游戏找榛果,实际上悄悄掏心掏肺的那种。] [前面的不要危言耸听好吧?!哪有你说的那么血腥,这个绰号明明说的就是秦警官魅力非凡,让人一眼沉沦、心跳加速好吧!] [别吵别吵你们挡着我看我推帅脸了。] [??你们没有自己的长官吗?为什么看我们的首领!!——ip:未知] [好了好了知道了,三头犬不要抢路人手机,快还回去(宠溺jpg)] “……” “……” 社畜君无语。 思考片刻,他打字: [——所以秦警官今晚已经找了几枚榛果了?过去十几天了还没找全吗?] [11个……哎又来一个,今晚已经12个了!秦警官好棒!秦警官你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小狐狸!秦警官万岁!(疯狂打call.jpg)] [找不完,根本找不完,只要京都这边官方还不给出正确回应,前来刺杀秦警官的人类和异常只会前仆后继,根本杀不、哦不,找不完。] “……秦警官的生活还真是充实多彩啊。” 忍不住地,社畜君对着手机屏幕上飞快翻转的画面,发出这样一声感慨。 第十二枚榛果很快就弄到手了。 经直播间超管提醒,这一次,秦没有把场面弄得血腥惊悚,就连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小榛果,他也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又擦,确定干净之后,这才举到镜头前面。 “一枚小小的新鲜榛果,焦黄色的外表,大果仁,薄果壳,捏在手里胆量是很不错的~” 直播间弹幕里浮起一连串哈哈哈。 社畜君眼尖,在镜头翻转间的0.01帧里,看见那枚小小圆圆的榛果,竟然晃过一道鲜红色的影子。 那帧异样的视频持续时间很短,就短短一秒不到,弹幕刷太快将屏幕都给遮住了大半,只有少数几人看清那抹不该出现的糜烂红影子。 那是什么……? 社畜君疑惑。 脑中灵光一闪,下一秒,想清楚问题答案的社畜君脸色一白,一瞬间,只觉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整个人不寒而栗。 那个是…… …… 应该也很正常吧?毕竟对于妖怪来说,掌握一手熟练的变形术,应该是必要的生存技能吧? 这么想着,社畜君努力将刚才看见的一切清除出大脑,转移注意力,拿着手机飞快打字。 [主播今天播什么?还是直播寻回游戏吗?] 不起眼一条弹幕,落在浩浩荡荡的彩虹屁夸夸弹幕里,仿佛水滴入海,掀不起一丝一毫波涛。 但偏偏,忙着逃命的博主却注意到了这条弹幕。 白发金眸的男人笑了笑,对镜头说:“差不多吧,不过今天除了直播寻回游戏之外,我也会教大家一些玩寻回游戏的小技巧哦。” [好耶,是技术帝秦警官!我们有救了!] [这游戏还有技巧?不就是跟着脚印库库翻草丛树林吗?] [我和我朋友看完直播后玩过这个游戏!我们都没找到那个榛果,最后发现一只路过的小松鼠把它偷走塞进颊囊里了……] 秦似乎笑了一下。 “如果玩游戏不是为了赢,那将毫无意义。” [!!说的好!雌鹰一般的女人就是要赢!!!!] [好好好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录屏已开,笔记本已准备好,请开始你的表演,秦警官!] 秦嘴角上浮的弧度似乎更大了几分。 回首。 踢树。 反作用力倒勾。 一记掏心爪。 噗嗤——!!! 绿色液体喷了直播镜头一脸。 弹幕又开始[啊啊啊啊啊啊]。 直播间黑屏两秒。 等到画面再度亮起来时,秦警官水红色的发尾,颜色似乎更深了几分。 “——玩寻回游戏呢,最重要的,就是‘眼疾手快’。” 他笑着说。 “眼疾,指的是要在复杂的环境中,以最短时间发现其中可能隐藏的信息,比如这个——” 指了指一株树皮外翻的巨树,秦停下奔逃的脚步,看向直播镜头:“大家不妨猜猜看,这个,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考题一出,直播间的弹幕很快就沸腾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树皮没了一大半,一定是有人把它们刮走了。] [楼上别搞笑了,谁挖这个干什么?不能吃也不能卖,纯纯多此一举啊。] [会不会是橡胶树取胶的?] [有道理,听说取橡胶就是要刮开树的表皮,然后树就会流出白色的浓浆,那个就是橡胶。] [但割橡胶只需要一条口子就够了吧?割成这样,这棵树明年就要死了。] [会不会是大型动物用抠挖树皮的方式标记领地?听说动物会通过这种行为占据地盘,如果有陌生动物闯入,就会对对方发起攻击。] [!!这个有可能哎!我听说老虎就会在树皮上留下爪印,警示后来者这是我的地盘,擅闯者死之类的!] [……] 弹幕讨论热烈。 半晌后,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头壮年猛兽留下的地盘标记。 看着观众们推举出来的答案,秦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的,你们仔细看细节——树皮上虽然伤口粗糙,但并不深刻,也不尖厉,这不符合老虎用爪子刻画出来的标记形态,说明这并不是老虎留下的印记。” 弹幕一窒,随后很快又继续滚动起来。 半晌后,又一个答案被顶到了最前。 [异管三系—瞎子:是熊。] 秦一见这条答案,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是的,答对了,就是熊。” 弹幕飞快滚动,纷纷要求主播解释。 “这很好辨认,树木表层大面积破损,树皮爆裂处有几缕黑毛夹杂,除此外树干也朝破损处的背面倾倒,这是很典型的‘熊蹭背’现场。” 弹幕有人问。 [主播给我们讲这个干什么?城市里又没有熊,我们不需要了解这个啊。] 秦见状,眼眸轻弯,闪开一枚扑面而来的符箓,还回一束狐火球后,笑道:“只是给大家介绍寻回游戏的小技巧而已,别多想呀。” [只是一个游戏而已,输赢随心,干嘛还要专门学什么技巧?真搞笑。] “因为,这个技巧除了用在游戏里,还可以用在一些非常重要的场合哦?” [比如?] 比如什么呢? 【来一局惊险刺激的寻回游戏吗】直播间的主播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再出一题: “问:当好不容易发现的榛果旁边,守着一头熊,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第266章 学以致用? 熊出没该怎么办呢? 面对直播间里众说纷纭的弹幕,镜头里,狐狸主播笑了笑,一脸的高深莫测。 “野生动物的感官,总是比人类更加敏锐的。当你远远发现一头熊的时候,它也许早就已经在两公里外闻见了你的气息。” [那这不是完全跑不掉了吗?啊啊啊要被熊吃掉了QAQ] [听起来像是午夜恐怖食人熊出没的小剧场戏份呢……] [听说熊不吃尸体耶,那躺下装死会不会躲过一劫呢?] “不会。” 秦说。 “什么都不做只会死得更快哦。” [!!那应该怎么办啊?] 身前不远处的一团阴影里,大团深邃的阴影缓慢蠕动,有一道低沉急促的“吭哧吭哧”喘息声,在宁静的夜色里飘得很远很远。 秦当然听见了。 轻轻弯起眼尾,一双鎏金色的狐瞳悄无声息地眯出一个冷沉沉的弧度。 “——匕首有吧?” 他说。 弹幕立刻开始滚动。 [报告,管制刀具不让随身携带!] [有美工刀行不行?] [321上链接,我要秦警官同款匕首。] 秦:“……” 弹幕:[哎呀急死了,上链接还不会吗?搞快点搞快点别啰嗦了,上链接我直接买爆!] [我把秦警官同款匕首周边挂满墙,我要让匕首君和狐狸公仔一起建设秦警官痛屋!] 秦:“……” 表情凝固了0.01秒,他很快反应过来,从善如流道:“好吧,那我换一个……” 他想了想,伸手,“咔嚓”掰下来一截树枝,三折两折弄出个锋利的枝头后,拆下一枚领带针,将其夹进了枝头之间。 他说: “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话音落地,下一秒。 “吼——!!!!!” 兽吼震天,腥风扑面。 绵延至森林尽头的白雪地上,一团近三米高的巨大黑影,正携着冷冽罡风,怒目圆睁,恶狠狠地朝秦的方向飞扑而来。 直面顶级猛兽威压的秦,却淡然驻足,我自岿然不动。 来了…… 更近了。 烈烈雪风中传来一股难闻的臭味。不出意外的话,那是一头浑身业障、早已嗜食过人肉的黑熊异常所携气息。 微微弓腰,秦目光紧紧锁定黑影。 直到一张喷吐着腥臭血气的狰狞大嘴探到他的面前时,秦腰身一仰,整个人身形一沉。 “——任何生物都是有弱点的,只要找准弱点,就不怕无法对对方造成有效攻击。” 一手握紧树枝直立过头顶,一手握紧手机,只见那位白发金眸的警官先生闪身迎上,手腕一转之后,一记滑铲,电光火石间,整个人便“呲溜”一下顺着熊腹下方飞速掠过。 噗嗤……! 什么东西被锐器破开的沉闷声响,伴随黑熊暴怒的吼叫声,一起响彻黑夜。 “嗷吼——!!!!” “吼吼吼吼——!!!!” 浓郁的血腥味铺满正片雪地。 黑熊异常惊怒交加,人立而起,一爪捂住被足有半米长树枝刺穿的左眼,仅剩下一只黑溜溜的小眼睛,阴沉沉望向秦的方向。 “受伤之后,目标通常会陷入暴怒。” [啊啊啊秦警官别播了快跑!熊要过来了!!!] 秦瞥一眼弹幕,笑着问:“知道为什么要激怒它吗?” 弹幕一个个吓得飞起,哪管得上什么激怒不激怒,一个个尖叫着要给秦警官打报警电话求救。 秦笑眯眯的,也不拦着。 “愤怒会烧光一个人的理智。熊也一样。” “当愤怒状态下的熊朝我们扑来的时候,只需要这样——” “嗷吼——!!!!!!” 狂怒的黑熊像一辆坦克,轰隆隆朝着秦所在的方向倾轧过来。 秦面色不动,只在熊即将冲到面前时,举起另一根长树枝,手腕一抖,一下,狠狠抽在了依旧插在熊眼眶里的另一根树枝上。 嗡——!! 富有韧性的树枝上下左右来回弹动。 黑熊吃痛,怒吼一声,身体却因为疼痛造成的条件反应,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一下颤抖,黑熊脚下顿时失去平衡,在厚重的积雪里一阵踉跄后,跌跌撞撞,一脚,踩进了猎人早已经安置好的大型捕兽夹里。 砰——[!!] 沉重的合金捕兽夹瞬间合拢。 黑熊吃痛,喉中发出的惨叫一声更比一声高,震碎一树积雪,震飞一林惊鸟。 “嗷!!!!” “嗷嗷嗷哦嗷嗷——!!!!!” 弹幕短暂停顿两秒,随即迅速沸腾起来。 [好耶!安全获得胜利!秦警官棒棒!] [这真的不是在作弊吗?正常人谁能身边正好有一个捕兽夹啊??直主播在搞笑吗???]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熊熊好可怜吗……] [是的只有你一个人。你看不见这熊有多大吗?它还是个异常!这这体型明显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人了,早该有人管管了!!] [此处应该@京都阴阳寮管理协会。] [那我陪一个@稻荷大社—神谕情报发布站。] [所以教这个的意义在哪里??有没有人能来给我解释一下?我是误入了什么野外生存挑战直播间吗??] …… 乱七八糟的弹幕应接不暇,有善意,也有恶意,更有不少浑水摸鱼说些奇怪话的奇怪观众。 秦对此毫不在意。 简单调整了一下镜头,在黑熊怨愤滔天的怒吼声里,秦看向半空。 “嘘——” “教学已经结束,下面轮到实操环节了~” [???] [秦老师秦老师,我们喜欢你——(邪恶吟唱jpg)] [等等、实操谁??熊不是已经躺那嚎上了吗?还能操作谁??] 还能操作谁呢? 在直播间观众们生生不息的质问声里,秦笑着,唇瓣一张。 一口几乎将空间都烫扭曲了的狐火,瞬间将整个夜空照亮。 “学以致用——看好了,这叫「寻找机会,弱点暴击」” 于是,在直播间观众们大惊失色的目光注视下,几乎是一瞬间,他们看到——一把纯黑色的、尖头泛着凛冽寒光的巨大十字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破开空气,刀尖直勾勾对着秦的脑袋削了下来! ——! 空气被十字架割裂,但也许是速度太快的关系,秦几乎没有听到任何响动。 纯黑色的刀尖快速逼近。 在观众们疯狂尖叫的时候,下一秒,赤金色的狐火猛然黏上十字架。 短短一瞬间。 高温迅速通过镰刀的刀尖,传导到了整个金属质镰刀全身! 嗤嗤…… “……唔啊!” 皮肉被烫翻卷的声音之中,有人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痛楚与愕然。 被狐火照亮的夜色里,秦看见,十字架之后,一张苍郁优雅的青年面容,在狐火照耀下,逐渐浮现出一丝无法忍耐的痛苦之色。 嗤嗤嗤…… 握着镰刀的右手不断冒出白烟,一股肉类烤熟的焦香味,很快便钻入了秦的鼻子里。 “——现在松手,还是继续任由双手的血肉全部被烫熟呢?” 眸光幽幽凝视着秦,苍郁青年的脸庞微微扭曲。 只犹豫了短暂的一秒时间,紧接着,青年掌心一松,任凭那把被狐火烤的通体泛红的十字架自由落体,一头插进下方的雪地里。 青年垂眸,望着自己皮开肉绽的右手,沉默一瞬后,左手抬起,在胸前有些别扭地反手画了个十字。 “愿主宽恕我的不敬……” 他如此祷告。 然后,他再次看向秦。 “我,记得你……” 声音平静忧郁,青年捏起胸口的十字架,一下,将其狠狠按入右手掌心已经烂熟的糜烂血肉之间。 “——你是上次围捕时,污蔑了我和狂骨的「罪狐」。” 下一瞬,奇迹发生。 原本皮开肉绽的右手掌心,在接触到十字架挂链之后,奇迹般的快速萌出了肉芽。 与此同时,秦感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痛楚与异样,快速袭上了自己的五脏六腑。 这是…… “是病气哦。” 青年掀起苍白色的唇瓣,有些勉强地扯出一抹微笑:“精蝼蛄的出现,就意味着疾病来临。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办呢?狡猾的「罪狐」警官。” 水红色的耳尖微微动了动,秦说。 “——你的主不要你咯~” “……” “你是被神遗弃的卑劣妖怪,主不接受你的信仰与供奉,更不曾为你降下恩泽哦~” “……” 从身体里抽调出一缕神力,在精蝼蛄面前扭曲变形成无数幻象,秦笑眯眯:“哎呀呀,让我看看,是谁打架还没有自己信奉的神明撑腰啊?” “……” 一贯平静无波的脸上猛然升腾起几丝怒火,精蝼蛄倏然拽断颈间项链,咬破舌尖,将一口温热的精血狠狠喷上项链上挂着的那枚小型十字架。 呼—— 呼呼—— 巴掌大小的微型十字架迎风见长,下一秒,在秦和直播间无数观众的面前,变形成了一个有着十字架外观的巨大镰刀。 眉目在这一刻浮上几丝悲悯,精蝼蛄身形漂浮在半空,垂眸看着秦,语气冷然: “逞口舌之快不算什么本事。拿出你全部的本事,与我一战吧——「罪狐」秦知也。” 秦仰起头,目光也直勾勾注视着精蝼蛄的脸。 水红色的耳尖像是很愉快地弹动,一秒后,秦说: “——你瞧,他急了。” 弹幕: [……]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秦警官你能不能打啊?不行咱下播撤吧!] [秦警官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然后中毒了(bushi)] “——不敢应战,却敢当面戏弄于我吗,秦知也?这就是你的道义吗?” 众目睽睽之下。 面对精蝼蛄的邀战,秦对着直播镜头,淡定抽问:“教学阶段教你们的,下一个知识点是什么?” 弹幕炸毛。 精蝼蛄眸光沉下。 在紧张又冷峻的气氛中,秦望着弹幕中飞快刷过去的某一天,满意点头: “——下一个知识点是,愤怒会烧光一个人的理智,异常也一样。” 半空之中,精蝼蛄瞳孔骤然紧缩。 然而…… 一切,都太迟太迟了。 第267章 正名 狐狸在影视剧里的形象,总是狡黠又奸诈的。 在人们普遍印象里,狐狸善于欺骗,更善于伪装,总会在不经意间设下陷阱,用花言巧语,哄骗猎物自投罗网。 便如此时此刻。 在被激怒的精蝼蛄注意不到的角落,大片麦穗织就而成的结界,就这样,一声不响地,霸占了地面的每一个角落。 瑞雪金麦。 白金交映。 画面显得诗意又美好。 但,当那铺天盖地的麦穗摇曳着麦秆,在雪风中,化作一支又一支锋利无比的麦穗箭矢时,情势,瞬间便急转直下。 半空中的精蝼蛄已然成为一个再醒目无比的箭靶子。 无数麦穗箭矢精准无比朝向精蝼蛄的身躯飞射而去。 精蝼蛄脸色大变,提枪格挡。 然而,太迟了…… 他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已然太迟了。 无数耀眼的金芒自麦浪中暴起,它们之中,有的被精蝼蛄的十字架长枪格挡、扫落,但更大一部分,则像是暴雨一般,一支接一支,狠狠掼入精蝼蛄的血肉之躯中。 噗嗤—— 噗嗤噗嗤噗嗤—— 接二连三的血肉撕裂声在半空响起,雪空中,大片大片滚烫的、腥咸的黑红色妖血如雨点般滴落下来,落地时接触到麦穗,不由分说地,就将那些鲜活的麦穗瞬间腐蚀成一摊黑灰。 病气过处,寸草不生。 但那些扎根在了精蝼蛄血肉之中的麦穗,却汲取着他血肉中的养分,拼命疯长。 短短几个呼吸间,原本还气势凛然不可侵犯的精蝼蛄,便已经被浑身麦穗箭矢抽成了一根人干了。 簌簌…… 簌簌…… 下方的麦浪发出欣喜的欢呼,等待着、等待着,等待半空中已然衰弱至极的精蝼蛄掉落下来。 凛风呼啸间。 “——是在用我的血肉养育你的麦穗吗?” 精蝼蛄那已然凹陷的脸颊上,缓缓浮现出了一抹悲天悯人的神色。 “没关系。” 他说。 “吃吧,吃吧……如果我的躯壳能让更多生命得到绵延,主也会为我感到欣慰的吧?” 一言,一谶。 话音落地的瞬间,柔和的光晕迅速笼罩了精蝼蛄的全身。 那些深深扎根在他血肉里的麦穗,很快被白光像是排异反应一样,挨个剔了出来,就连遗留下的狰狞血洞,也都尽数被白光修补、填充。 精蝼蛄的气势开始节节攀升。 “愿我主宽恕你。” 他祷告,同时一摆手中十字架长枪,整个人迅速朝秦的方向侵袭而去! 就在枪尖破开空气的一瞬间…… 砰——!!! 雪沉四起,气浪横行。 当一切硝烟平息下来之后,提枪挥刺的精蝼蛄,已然被一支纯金色的大箭狠狠钉死在了麦田之中。 “呵。” 森白色长弓微微垂落,狐狸大妖半眯着眼,嗤笑对手的自作多情: “——连自己的信徒都保护不了,你的主,还真是个废物点心啊。” 精蝼蛄不敢置信。 胸口黑血汩汩而下,他的嘴角不断涌出污血,呛咳一声后,嘶哑道:“你是、怎么……” “你以为我在跟你玩回合制小游戏?麦浪控制奏效,当然要接上强攻,否则难不成站那等你的回合发动技能?” 那也太智障了。 狐狸大妖身边,那位不知何时出现的、神出鬼没的滑头鬼正替对方举着手机,怼着狐狸的脸库库就是一阵死亡角度直播。 奴良鲤伴似笑非笑,问:“这是猎人的陷阱吗?” “不,这是狐狸的陷阱。” 弹幕一阵攒动。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秦警官刚才教的这些,比起玩什么寻回游戏或者规避熊害,更像是在教我们搞一些刑法明确规定不允许搞的大事耶……] [楼上+1。] [这真的不是侦查与反侦查课的内容吗?(呆)我们警校的侦查课讲得跟这几乎一模一样哎。] [懂了!所以秦警官刚才其实是在教我们怎么跟踪被害人(划掉)嫌疑人,然后这样那样这样那样制服对方,上捕兽夹or大箭(划掉)手铐,移交小黑屋,对不对!] 答对了。 秦心里想。 面上依旧笑吟吟地,秦抬起手臂,再次拉开森白色大弓的弓弦。 嘎吱……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弦鸣声响起。 秦将箭头指向精蝼蛄那张苍郁俊秀的美人脸。 “——真遗憾啊,精蝼蛄。你之前的同伴,狂骨和鬼童丸,也是以同样狼狈的姿态,陨落在我的狐狩弓下的哦~” 嘎吱…… 弓满至极限。 “这么多年过去,无论是羽衣狐,还是她的手下,果然,是半点长进都没有呢~” 秦半眯起眼,经脉之中属于稻荷神的那一部分力量疯狂涌出,在纯金色的箭尖汇聚成一团足够将世间罪恶净化成青烟的恐怖能量团。 然后…… “晚安,下辈子学聪明一点。” 话音落地,狐狩之箭陡然离弦,破空而去,将精蝼蛄的神色,永远定格在【恍惚】之上。 嗡——!! 嗤嗤嗤…… 仅仅一个眨眼间,身形颀长的妖怪青年,便连骨灰都未能留下,就那样,在金箭爆发开的能量席卷下,默然消失在原地。 “……” “……” 就在精蝼蛄身形消失的同一时刻。 呼——! 呼呼呼——!!! 雪风的呼号声,在不知不觉间骤然加重。 凄厉的风声、雪落声交织在一起,眨眼间,视线的尽头,便被一片白茫茫的倾天大雪彻底吞没。 天际响起一声闷雷。 紧接着,秦的直播间里,忽然出现了许多自带感叹号的弹幕。 [天!!我刚看新闻,京都伏见区又出现少女被害案件了!这一次还是被吸空血液掏空内脏,场面超级残忍!!] [是真的!我家就在案发现场附近,来了好多警察,阴阳师和巫女也都来了!现场现在已经被封锁了,没有许可不得随意靠近!] [根据京都府警绫小路警官的初步调查结论,已经可以确认,案发期间,秦知也警官正在直播间与观众互动,根本没有犯案条件,这样是否可以洗清秦知也秦警官的涉案嫌疑?] [是的!!!!还有那些把首领认作杀人罪狐、一路追杀的阴阳师和巫女,你们是不是该出面给个说法顺便跪下道歉??还是说我们东京异管课管理官就这样,在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或者借口的情况下,随随便便就任你们欺负打杀了??] [所以早就说过了啊,罪狐根本不可能是咱们谷饲的秦警官啊!京都府警那群废物警察这段时间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啊!必须道歉!!!] [道歉!道歉!道歉!] [强烈要求还无辜异常警官的清白!公正裁决,维护两族和平友谊!!] [严查杀害少女真凶,为秦警官正名!!] …… 无数义正辞严的呼唤在直播间的弹幕之中炸开锅。 有人复制,有人转发,更有人在看到新闻播报和观众转发的正名请命之后,源源不断涌入直播间,将这个拥有奇怪名字的直播间瞬间推上了时下热度榜第一。 风雪渐烈,浅金色的麦穗还在摇曳。 无数吸饱了精蝼蛄血肉与力量的麦穗凑在一起,汇聚成一片生机与希望的海洋,每一次摇曳间,都在身边播种下一枚又一枚种子。 种子随着风雪飘远,然后着壤,生根,发芽,一夕之间,再度蔓延开一片耀眼的金黄。 漫天风雪肆虐不休。 大团飞雪在空中凝结,毫不留情地砸向地面,如同一层厚厚的棉絮,将金黄的麦浪死死压在身下,不教透出半分生机出来。 无数麦穗在夜雪的摧残下伏倒在地。 然后。 当又一阵凛冽的雪风席卷过境时…… 一束又一束、一片又一片,漫山遍野的金黄借着风挺直了身子,一扫先前的颓靡,再次汇聚成一片美丽却危机四伏的金色海洋。 “风雪压我三两年……” 低低的一声呢喃落在风里,风听见了,雪听见了,但那高高在上、将杀人罪狐的罪名死死扣在秦身上的高天原,却始终沉默不语。 奴良鲤伴也听见了。 略微沉吟,他回:“「风雪压我三两年」——他俩一加是五年?” 秦:“……” 秦:“……” 难得心生风月的狐狸,一时间,有种如鲠在喉、哽咽难言的错觉。 这对吗? 这对吗?? “不对吗?” 秦沉默。 风雪呼啸。 麦穗婆娑。 在这片寂静幽深的雪夜里,秦望着手机上飞快滚动的、晃的人眼晕的弹幕,眸光明灭。 半晌后。 他说。 “……你接的很对。再帮我续一句吧。” “你说。” “半生流离半生怨。” “青山不改绿水前。” 秦眉目微怔。 他定定望向面前那位勉强充当了自己拍摄助理的滑头鬼,目光如钩,像是要剜出对方心底最深处所想的真心一般。 滑头鬼同样回望着秦。 不知过了多久,秦听见滑头鬼说:“你看,天亮了。” “……” “……” 豁然回眸。 在视野的尽头被烂漫朝阳彻底点亮前,秦清楚地看见,自己手机最上端,弹出了一条短信。 [京都三方同时联系我,准备和异管课商讨有关误会你是神谕罪狐后、即将采取的一系列补偿与澄清企划。我同意了。——老登] [阳谋奏效,一切都在按照你的方案稳步推进,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老登] 秦沉默一阵,像是在思索。半晌后,他从滑头鬼的手里接过手机,打字: [我要见花开院。——秦] [我会转述,但你目前仍是戴罪之身,在没有彻底洗脱嫌疑前,花开院的家主恐怕不一定愿意答应你的要求。——老登] 秦抬起眼,看向镜头。 潋滟的狐狸眼荡漾开一抹蛊人心魄的笑,狡猾的狐狸面对镜头,意有所指地笑: “无奖竞猜——最后一枚榛果,在谁那里呢?温馨提示:人分好坏,狐狸也一样哦~” 话音落地。 不再理会瞬间沸腾起来的弹幕,秦点击下播键,修长的身影在漫天风雪里,转瞬不见。 第268章 锦囊妙计 在异管课和民众舆论双管齐下的努力下,很快,京都府警方便出面,作为三方代表,邀请秦前往京都府警察本部做客。 虽然邀请函上注明是「做客」,但在遣词造句方面,京都府警方用词却并不客气,甚至称得上强硬。 [兹有少女被害案疑云密布,众说纷纭。此前言行或有不当,为表歉意,特邀做客一叙。静候佳音。——京都府警敬上] “你去吗?” 鸡鸣时分,雪满梢头。 初晨中携酒独酌的滑头鬼微微垂眸,望向树下的狐狸:“这封邀请函的语气看上去可不太妙。你真要是去了,可能就要从「罪狐」变成「狐狸尸体」了哦。” “嗯。” 举杯的动作微微一顿,奴良鲤伴惊讶地问:“你真要去。” “我必须去。” “用不用陪你一起?或者我在外面,等你摔杯为号,然后冲进去劫狱。” 秦:“……倒也没到那个地步。” 他想了想。 “不出意料的话,之后,你也许需要单独行动一段时间。” 奴良鲤伴挑眉:“懂了——说吧,这次又需要我做什么?” 嗖—— 有什么东西将雪花一分为二,速度极快地,自滑头鬼的面前一掠而过。 眼眸微眯。 在那个不明物体即将擦着自己的脸颊没入后方树干之际,奴良鲤伴抬起手腕,虚空一探—— “……纸条?” 树下的狐妖一脸正色,纠正:“是我的‘锦囊妙计’。” 奴良鲤伴低头,捏起纸条,来回翻了翻后,问:“你现在给我这个,是要我立刻把它拆开的意思吗?” 秦摇头。 “暂时留着它。如果果真到了需要你独自行动的那一步,到那时候,你再拆它。” “行吧,”奴良鲤伴把纸团揣进衣袖里,“你说这叫‘锦囊妙计’,所以锦囊在哪?” “这你别管,反正你只需要知道它很妙很妙很妙、在关键时刻打开能有奇效就对了。” “……”奴良鲤伴无言,沉默一阵后,说,“有时候真的很好奇,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都是从哪听说的。” “我的债主。” “总是听你提到欠债,冒昧一问,你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按照目前情况来说,需要还多久?” 略微沉吟,秦竖起了两根手指。 奴良鲤伴松了一口气:“两年?那很快了。” 秦摇头。 “?”奴良鲤伴停下了斟酒的动作,“……20年?” 秦依然摇头。 “……难道是200年?” “……” 这一次,狐狸沉默了。 奴良鲤伴感觉自己的瞳孔都开始颤抖了。 他一言难尽的俯视着树下的狐狸,哽了又哽,没忍住,说: “——你一共都才只活了两百多岁,你就敢背200年的债?秦知也你是不是对钱没什么概念啊??” “无所谓。”秦一脸淡然,“还债都是对外人的。实在不行,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就修改一下常驻地,去当债主的内人,这样他们应该就不好意思再找我要钱了。” “……” “……” 奴良鲤伴无言,凝噎半晌后,冲树下某人竖起一个大拇指。 此时此刻,恰逢日出。 浅薄的金光一点点从树根向上攀爬,漫过小腿,漫过腰腹,漫过喉结…… 最终,那并不如何让人感到温暖的微光,在树下那人的半张脸上着墨,影影绰绰,虚实变幻,叫人一时有些揣摩不清这张光影掺半的脸上所呈现出的真实神情。 “今天天气似乎还不错。” “嗯,雪也小了。” “……” “……” 成年大妖之间大约并没有太多体己话可以说,也不需要如何细腻的情感沟通,短暂交谈两句便已足够,剩下的,一切便都在不言中了。 “……” “……” 又是漫长的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总之,在一道略显嘈杂的电话铃声刺破清晨的静谧时,猝不及防地,奴良鲤伴听见有人低低唤自己的名字。 “——喂,奴良鲤伴。” 仰首饮尽杯中酒,奴良鲤伴撑着树梢,低眸看去:“叫我做什么?” 他的眼对上一双波光潋滟的鎏金色狐瞳。 靠坐在树下的狐狸仰头看他,笑眼弯弯,口中却道:“记得一定要捞我出去啊——” 四目相对。 慢慢的,滑头鬼那双颜色相近的纯金色妖瞳也浮上了一抹笑意。 “这可不一定。” 他说。 “陪你来京都是还人情,捞你出来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嘁,小气。” “彼此彼此,年纪轻轻就背了200年外债的勇敢狐狸。”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面上笑意不改,奴良鲤伴轻抬手腕,一把,便将手中还剩了半坛的美酒掷了下来,正正好甩进了倚树而坐的狐狸怀里,“——「滑头鬼」的名头,在花开院那里可不怎么好。想要让他们帮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但你是奴良鲤伴。” “……” 默然片刻,奴良鲤伴忽然“哈”地轻笑一声:“你说得对。无怪人类总说什么‘狐朋狗友’,狐狸说话的确好听。” “彼此彼此。” ———————— 东京,异管课。 会议室里。 “——一切发展都在秦君的意料之中,诸位尽可安心了。” 事先打印好的资料在与会人员手中快速传阅,主席之上,异管课参事官撑着讲桌,将底下众人的一应神色尽数收入眼底。 半晌后,纸张翻动声稍微止歇。 会议室内的众人很快停止了讨论,目光灼灼,将求知若渴的眼神,重新集中到了参事官的身上。 参事官不负众望,果然开口道:“就在今天上午,京都府警邀请秦君本人亲自前往本部一叙。” “那秦君去了吗?!”二系管理官急切问道。 “去了。拷了。杳无音信了。” 此言既出,下首几位管理官几乎同时瞳孔地震。一系的阴阳师瞬间站起,愤怒道:“我现在就致信京都阴阳寮,我倒要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意——” “——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 默默地,阴阳师拖回自己的椅子,闷不吭声的重新坐了下去。 等到众人情绪稍微稳定一些过后,参事官这才继续道:“根据魅桑的影子回报,秦君在进入京都府警察本部之后,在京都警方的见证下,与阴阳师和巫女进行了三方会谈。” “会谈,顺利吗。”三系的瞎子开口,沉声问。 “很顺利。”参事官说,“因为秦君这段时间一直有在开直播的关系,案发当时、以及京都警方推定的歹徒行凶时间里,秦君都在直播间与观众互动,根本没有机会绕开观众视线,悄无声息杀死被害人并蚕食血液与内脏。在这一点上,秦君的清白已经是无可辩驳地被清洗干净了。” “那为什么……?” “提出将秦留下的,是伏见稻荷大社的神子巫女。” 参事官顿了顿,翻开一页文件展示给众人:“按照神子巫女的说法,秦君身上神罚的气息很重。在没照出真正犯下血案的、神谕中的「祸世罪狐」之前,神子提议,将同为狐妖的秦拘留在京都本部,直至警方成功照出杀人真凶后,秦君才能重获自由。” “??”一系和二系管理官对视一眼,顿时怒了。 两人几乎同时拍案而起。 “——那要是没找出杀人真凶呢?就一直把我们的人这样扣在本部里吗?” “——寻凶的事和秦君有什么关系?她有什么资格扣留与案件无关的人员??” 参事官冷眼横过去:“椅子上有钉子?再来一次,你们两个以后开会也不用坐了,都给我站着听。” “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秦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两人对望一眼,动了动唇,最终,憋着火捏拳重新落座。 三系瞎子问:“你刚才说秦不急,是什么意思?” 参事官说:“秦君同意了神子的请求,但他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为防京都方面作假设套、左右办案,秦君要求,想要让与自己一道抵达京都的同伴奴良鲤伴参与本次案件,与京都府警察同进同出,作为监管者,监督警方的调查工作。”参事官顿了顿,“出于对秦君的补偿,京都方面答应了这个请求。” 一系和二系的管理官彼此对视一眼,面上神情略有松动。 正在此时,一直沉默的四系魅警官忽然开口。 “——虽然同意了秦君的条件,但考虑到奴良鲤伴的实力不容小觑,为了限制对方的行动、防止对方暴力干涉警方办案,京都警方特意邀请了一位阴阳师一道同行。” 顿了顿,她又说:“不知道秦君怎样操作的,这一次,主动请缨随行的,是花开院家的阴阳师,那个据说对妖怪厌恶透顶的年轻天才,花开院龙二。” “……” “……” 众人一起沉默。 片刻过后,二系的毒舌管理官默默吐槽:“……这算什么?为防作弊让滑头鬼同行,为防滑头鬼作弊又找了个阴阳师同行。再这么说下去,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那个什么伏见大社的神子派出一位巫女加入搜查小分队了?” 啪啪啪—— 鼓掌声响起。 众人望去时,但见异管课参事官微笑颔首,道:“你说的一点不错。” “??” “在得知几方势力都派出人手后,伏见稻荷大社连神旨都来不及请,当即就派出了他们地位尊崇、力量超凡的神子巫女加入调查小队,随同众人一齐行动,诛杀邪魔,守护人类。” “……” “……” 短暂沉默过后,一系阴阳师上樱弥夏挠了挠头:“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是一个杀人案的调查,真的需要出动这么多顶级力量吗?还是说,这其实也是秦君的计划之一?” 无人应答。 只是,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不久,异管课的参事官,便将一枚小小的、揉皱了的白纸团,轻轻一推,搁在了会议长桌上。 “——锦囊妙计,没见过吧?” 第269章 阴影 叮铃铃——!! 刺耳的下课铃响起,原本安静的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大家有的开始讨论昨天晚上看的假面超人动画片,有的邀约着一起前往操场踢足球,还有的凑在一起,开开心心讨论着放学后去哪里玩。 在一片人声鼎沸中,帝丹小学一年B班的某个角落,却显得格外安静。 此刻窗外阳光正好。 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里,柯南捏着下巴,皱眉回顾着最近发生的事。 一开始,是好几名身份不明、疑似黑衣组织代号成员的男人遇害身亡,尸体统一在江户川河流中被打捞上岸。 “……你觉得呢,柯南?” 紧接着,又是近海飞机失事案。 “柯南,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们讲话啊!” 近海飞机失事案明面上看,只是一架涉嫌偷渡外国国宝的飞机意外坠毁,但这里面牵扯太多,几方斡旋下,最终竟然引起了东京整体戒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件事里,他总觉得能嗅出某种不一样、类似阴谋的味道。 “柯南——” 话说有财力购置私人飞机的,在国内,除了各大财阀之外,也就只有黑衣组织可能性最大了吧? 如果那架飞机果真是黑衣组织名下财产……那对方开飞机偷渡熊猫究竟是为了做什么?转卖?卖给谁?谁敢买?况且黑衣组织应该也没有穷到要靠偷猎熊猫转卖挣钱这一步吧? 所以这到底是…… 正在沉吟间,下一秒,柯南忽然感觉自己头上一重,紧接着,额角便传来一阵钝痛。 “——唔、!” 下意识捂住脑袋,柯南的注意力一下子从头脑风暴中拔了出来。 他抬眼看向身前虎视眈眈的几个小伙伴,感觉自己有点委屈。 “为什么打我?” “因为大家一直都在和你说话啊!你之前那样子不理不睬的,实在是太没礼貌了啦!!!” 柯南:“……” 到底理亏,小侦探揉揉自己被课本敲红的额头,整理好思路,问:“刚才叫我有什么事吗?” “步美问你下午放学要不要来一起打棒球啦!” 柯南想了想:“可以,最近刚好没什么事。” 少年侦探团的三个小伙伴一听,顿时欢呼起来。 “好耶!” “这次一定要让元太三振出局!” “可恶啊光彦!吃我一记全垒打!!喝啊——!!” 孩子们的情绪,在柯南话音落地的瞬间,便高涨了起来。 柯南见状,笑了笑。 刚想要转头继续衔接之前的思路,冷不丁的,他忽然听见耳畔传来某人一声幽幽的低语: “——在想什么?这么专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思念自己的热恋情人。” 热、热恋情人……?! 脸颊一秒之内熟透,顶着一张直冒烟的大红脸,柯南磕磕巴巴狡辩:“不、不要乱讲啦灰原,我哪有在想小兰的事……” 灰原哀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一秒…… 两秒…… 半分钟后,柯南有些挫败地移开视线,挠了挠侧脸,低声道:“我只是在想,最近东京似乎接连发生了很多事……灰原,你说这些近期发生的事件里,有没有可能,有黑衣组织插足其中?” 灰原哀拢了拢围巾:“也许。” 柯南精神登时一震:“你感受到那些家伙的气息了?!” “……” “……”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灰原哀没说话。 少年侦探团的几个孩子讨论依旧热烈。就在上课铃打响的前一秒,柯南忽然听见,一声细细的、轻轻的声音,忽然在自己耳畔响起。 “——工藤,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种能够刺激细胞活性的生物因子吗。” 生物因子? 思绪飞快转动,下一瞬,柯南猛然回头:“你说的是那些血……!” “没错。” 灰原哀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微微垂头,她指尖轻轻拨弄着书包上挂着的半只粉色海豚钥匙扣,口中继续道:“我之前告诉过你,在项目取得进展前,我得到的、用于研究和分析的血液样本,全部出自于一只猫。” “是这样,我还记得你当时说过,后面当你有了进展之后,你得到的,就是一支两毫升装的淡金色血液。那个时候你还说,那种血,来自狐狸。” 指腹轻轻摸索过海豚身体的断裂处,默然片刻后,灰原哀说:“我还记得送金色血液样本过来的人的模样。” “那张脸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那是鬼,我很确信。那是组织里最神出鬼没的、只听命于一个人的画皮鬼军团。” “那是谁?”柯南问。 “「Corpse Reviver」。”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灰原哀低垂眉目,轻声说,“组织里最神秘、最狠毒的元老级成员……” “——交接血液样本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叫他,「复生」。” “……” “……” 恰好此时上课铃响,柯南焦躁的声音淹没在刺耳的铃声中,显得模糊又沉闷。 孩子们很快一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小林老师挟着课本登上讲台的前一秒,柯南听见那个冷淡神秘的黑衣组织前代号成员,研究组雪莉,轻声说: “——就像你想的那样,大侦探。” “前天我们遇到的那个少女遇袭后神秘失踪案,那个对被害人动手的家伙,就是复生手下只听他一人命令的画皮鬼之一。” ———————— 演戏,通常是需要注意自身表演力度的。 表演力度太重,五官乱飞情绪波动,只会给人一种滑稽默剧的感觉。力度太轻,演出状态不投入,整体带给观众的效果便是不入戏加僵硬。 ——总而言之,演戏,需得要演技恰到好处,情绪恰到好处,连带着神态动作也控制得恰到好处。 如此这般,才能呈现给观众更好的观看体验。 卧底伪装亦如此道。 砰——!! 一枪既出,瞄准镜里,苏格兰清晰看见目标肩头上炸开了一团血雾。 “他跑了,”狙击手冷静汇报,“目标目前点位确认为东南4点钟方向900米,已超出我的有效射击距离——琴酒,通知你的人,准备补枪。” 耳麦微微震动,下一秒,穿出男人阴沉沉的一声低语。 “——管好你自己,苏格兰。” 苏格兰眯起眼,没说话,只是用那支装载了高倍率瞄准镜的枪口,直直追踪着镜头里摇晃的人影踉跄往前。 然后…… 砰——!! 惊天的轰鸣声响起,瞄准镜里,那个摇摇晃晃、一步一趔趄的影子,最终还是扑倒在了距离边境线不足500米远的境内。 耳麦里穿出“滋滋”两声响。 很快,熟悉的声音在频道中幽幽响起。 “解决了?” 苏格兰“嗯”了一声:“多亏你的情报,波本。” 频道里,某人轻哼了一声。 然后,他说:“偷渡入境的FBI三人组之一,卡麦尔,目前已确认死亡。目前任务状态,三人全灭,琴酒,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琴酒冷冷一笑:“别心急啊,波本,等我确认过后,自然会去汇报的。但现在……” “波本,苏格兰。” 耳麦平道里静悄悄的,几乎听不见一点异常声音。 在一片寂静中,琴酒的声音显得格外冷冽。 “带上BOSS批给你们的、你们还没来得及对目标人物使用的A药,十分钟后,我要看到你们把药喂进目标的嘴里。” “可目标已经——” “聪明人都知道,正事面前,最好不要自作聪明,波本。”琴酒冷冷一笑,“就算人已经死了,这三枚A药胶囊,也必须一个不漏全部灌进那三个家伙的嘴里,否则的话,它们的下一个试药样品,就会是你们了。” “……” “别想耍花招,我会在监控里一直看着你们的。” “……” “现在还有九分钟。” 耳麦里顿时陷入一阵安静。 百货大楼楼顶,琴酒举着望远镜,冷漠注视着镜头下某两道在小巷中飞快穿行奔跑起来的身影,目光幽深,表情玩味。 身边无所事事的基安蒂忍不住问:“你的心情好像很不错,琴酒。发生什么事了?” “闭嘴。” “你的表情看上去可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琴酒不语。 又过一阵后,他吩咐基安蒂:“看好那两个人,如果喂药过程中出现任何不同寻常的反应,立即处决。” “如果没问题呢?” 没问题? 黑色礼帽的帽檐被主人轻轻压下,琴酒似笑非笑,说:“那就算他们运气好,这一关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直觉系动物的本能在这一刻拉响了警报。 基安蒂肩膀一抖,顿时不敢玩笑了,狙击镜的中心锚点追随着波本的身影,注视着对方飞快靠近仰躺在大街中央的“尸体。” “那是,卡麦尔。” 科恩面无表情。 “死了。心脏中枪。” 基安蒂眼眸微眯,看着镜头里波本迅速从随身携带的药瓶里摸出一粒红白胶囊,塞进“尸体”嘴里。 她安静等待了两分钟。 尸体没有动静。 镜头里,波本从地上站起,举起右手,冲黑暗中示意。 基安蒂于是放心了。她松开狙击枪扳机,从瞄准镜后退出,看向身侧:“琴酒,一切正常,卡麦尔确认死亡。” 琴酒没动。 过了一会儿。 另一边举着望远镜的伏特加也开口:“苏格兰把药喂给布莱克了,现场没发现异样,那家伙应该已经死透了。” “啧。” 不知是遗憾还是满意,琴酒松开压着礼帽的手,转身,身影很快融入大楼楼顶的夜色里。 “走了。” 他说。 守在“尸体”旁边的两人显然也从耳麦里听见了这句话。 微微低头,金发深肤的青年冲身后的黑暗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随即,大踏步离开。 第270章 又见少女被害案 如果说,前些日子在公园对无辜少女暗下杀手的凶手,其实是异常中的画皮鬼的话,那么,作为画皮鬼的首领,「复生」在这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棒球场上,柯南漫不经心地追逐着小白球,心中却在不断整合现有线索与思路。 ——画皮鬼伪装成异闻四系的影子,在米花公园公然袭击一位与秦有着诸多相似之处的银发少女。 ——画皮鬼听命于「复生」。 ——「复生」曾经押解一份金色的狐狸血,并亲手将其交给在组织里负责APTX药品开发的雪莉。 ——根据秦的描述,整个日本境内存在的、叫的上号的狐狸妖怪,算上他在内,也不过区区一手之数。而,在对方多次住院的经历中,柯南恰好发现,自己这位便宜监护人的血液颜色,刚巧就是浅浅的金色。 “……” “……” 柯南深深皱起了眉。 几乎是本能地,他瞬间意识到,这一系列的事件,或许与自己那位远在京都出差的便宜监护人存在某种关联。 但…… “是什么呢……” 嗖——!! 劲风扑面!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的柯南完全来不及闪躲,下一秒,就感觉脸颊一痛,紧接着,鼻梁上架着的追踪眼镜便被狠狠撞飞了出去。 不远处响起小伙伴们的尖叫。 “柯南!” “柯南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啊呀、不好意思!刚才是我用力太猛了……” 从地上撑起身,柯南揉揉自己隐隐有些麻木的左半边脸颊,刚想回答一声没事,然而话还未出口,目光却率先凝聚到了追踪眼镜上。 柯南:“……” 柯南:“!” 他的头顶,瞬间冒出了一个亮闪闪的小灯泡。 小小名侦探一秒内从草坪上弹起,不顾自己胀痛的左脸,一把薅住捡起棒球、哒哒哒一溜小跑溜达过来的狐狸崽崽,口齿不清地急问:“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人的气味?” “……什么?谁啊?”阿岚茫然脸。 柯南用力攥住阿岚的肩膀,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就是那个啊!那个在公园里被我们撞见,差一点就被画皮鬼杀死的女人!那个突然消失掉的银发少女啊!!” 阿岚眨眨眼,老老实实道:“不太记得了。” “啊……” 柯南相当失望,原本振作的精神再次垮了下去。 阿岚想了想:“其实,如果你能带我去案发现场的话,我想我应该能想起来她的味道。” 正巧此时,闻讯从草坪边缘快步赶过来的灰原哀也到了。她看向阿岚:“血液消失了,这样也可以吗?” “可以哒!” 狐狸崽崽认真点头,头顶那对镶着黑边的小红耳朵一颤一颤的:“狐狸嗅觉很灵敏的,我那时候近距离接触过她,肯定收集到了她的气味,只是当时将它归类为了不重要的信息,所以没什么印象。” “但是——” 阿岚提高了音调,尾巴也骄傲地翘了起来。 “如果我能再去一次现场,通过现场残留的气息,也许就能回想起她的味道啦!” 自认为很棒棒的狐狸崽崽抬起下巴,开心等夸。 然而在她对面的肯那却一副瞬间兴奋起来的模样,捏着下巴,不断低低的喃喃自语: “如果能确定那个银发女人的行踪,或许就能知道她和秦警官之间存在的联系……” “画皮鬼会刺杀她,肯定是受到了「复生」的命令。查清楚银发女人的身份信息后,只需要一直追踪她,就能得到更多有关「复生」、画皮鬼、甚至于黑衣组织的情报……” “最近东京动荡,频繁打捞上来的黑衣男人尸体,神秘坠机的未知航班,还有画皮鬼的动向……直觉告诉我,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将要在东京发生……” “但,这样一来,一切事件的中心,果然还是那个身份神秘、行踪成迷的银发少女吧?只要找到她,一切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 “……” 嘴里嘀嘀咕咕地小声念叨着什么,渐渐地,柯南的眼睛一点一点开始变亮,再变亮。 有一团野火,在侦探的眼底心间熊熊燃烧了起来。 “——就是这样!” 缩小的名侦探握拳,重重一砸掌心,随即猛然向日葵扭头,闪闪发亮到近乎诡异的目光,一瞬不瞬凝向阿岚。 阿岚吓了一跳,慌忙背手往后藏。 “干、干什么!就算你再怎样说好话,今天晚上的香煎牛柳我也不会多让给你半块的……!” “……” “……” ……怎么跟某个不靠谱的成年狐狸一样,心眼全长吃上去了。 柯南心累,不得不出言解释:“只是想拜托你帮忙找到之前那个银发少女的踪迹……如果能找到她的话,之后的调查,也许会顺利很多。” “银发少女。” 阿岚重复。 柯南认真点头:“是。” “独自一个人游荡在米花公园僻静的湖边。” “没错。” “身上有小舅舅的气息,五官细节也像小舅舅,并且身后还跟着奇怪的人。” 柯南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电光火石间,他猛然回头,目光瞬间便与草坪对岸的湖畔边上,那个正在被一名顶着「琴酒」的脸的黑衣男人抡棍、狠狠痛击圆润后脑的银发少女撞了个正着! 柯南:“!!!” 他当机立断便要往湖对岸跑,同时目光迅速搜索着附近有无任何脚感还行、能迅速击晕凶手的“足球”来。 很快,柯南的目光,就落在了草坪边一块断裂的警示木牌上。 但…… 一切都来不及了。 伴随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遭到重击的银发少女一声不吭,身躯瞬间软软歪倒,下一秒,整个人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柯南的眸光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个混蛋!!”他咬牙,没有丝毫犹豫地半蹲下身,迅速调节好脚力增强鞋后,一记飞踢落向木牌,登时便将其踢飞过湖,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后,重重砸在了结束行凶的「琴酒」脑袋上。 遭到物理痛击,「琴酒」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两下。 好机会! 匆匆留下一句“灰原、帮忙报警”后,小侦探义无反顾冲向了人工湖对岸。 阿岚担心柯南出事,但又不放心其他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幼崽,站在原地犹豫了半晌,最终,选择用尾巴卷起几个小伙伴,大踏步追着柯南的身影一起冲向了湖对岸。 湖对岸。 满地血泊中。 轻车熟路地检查了少女的生命体征,半晌后,柯南有些颓然地收回按在少女颈间的手,沉默不语。 灰原哀双手交叉背在身后:“已经给警方打过电话了。目暮警官说,十分钟后,警方人员就能抵达现场。” 想了想,她又补充:“因为涉及到异常作案,据说异管课的警官也会随同过来。” 柯南看了一眼昏迷在一旁、早已卸掉「琴酒」皮囊的画皮鬼,一时无言,只默默点头。 灰原哀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没必要苛责自己。你不是神,你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一个普通侦探,你救不了所有人。” 柯南握紧拳头:“但我明明可以更早一点找到她的……” “然后呢?” 柯南愣住了。 “找到她,调查她,保护她,然后和她一起死在画皮鬼的刺杀下?你真的有能力在残暴狡诈的画皮鬼手下保护好她没?” “……” 柯南不说话了。 阿岚此刻却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整只狐狸狗狗祟祟地靠近躺在地上的银发少女尸体,半蹲在地,低头,拿自己湿润的鼻尖轻轻碰了碰对方的。 “……” “……!” 她猛然睁大了眼。 慌忙回过头,她飞快瞟了一眼默默低头不语的柯南,目光游移,很快又来到了灰原哀的脸上。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四目相对,阿岚耳尖和尾巴上的红毛一瞬间猛然奓开了。 “没!没什么!”阿岚不动声色上前两步,站在银发少女的身前,伸手,悄悄咪咪在自己的裤兜里掏着什么,“就、就是场面有些血腥,稍微有些担心哀酱和步美酱……” 灰原哀面色淡淡地,点了一下头,不再说什么。倒是吉田步美,在听见阿岚的话后眼眶里瞬间噙上了眼泪,助跑两步,旋即一头扎进了小伙伴的怀里,瑟瑟发抖。 真正的人类幼崽含着眼泪,害怕又强撑勇敢地趴在阿岚肩膀上:“步美不怕的!阿岚同学别担心!步美、步美也会保护你的!” 阿岚单手抱住了她。 比起伤春悲秋,柯南的心思显然更多地投放到了对时局与线索的分析上,以案发现场被圆心,在半径百米范围内迅速搜索起有效线索来。 元太和光彦胆子更大一些,在一开始被满地鲜血和两具“尸体”下了一条后,很快振作起来,跟在柯南身后,像两条小尾巴一样,认认真真复刻着柯南的调查过程,是不是提出一些自己的观点。 灰原哀没有靠近他们,只是站在距离少女“尸体”和昏迷的画皮鬼稍远一些的地方,低头看着手机吊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众人注意到、但却下意识忽略的“尸体”前方,阿岚和步美两只崽崽抱在一起,彼此安慰。 右手在裤兜里蛄蛹了好半天,阿岚一边心不在焉地拍打着步美的肩膀,一边踮着脚尖,朝公园入口处张望着什么。 下午的米花公园游客不少,在听说这边发生了血案后,一个个并没有表现出多么亢奋好奇的模样,司空见惯地散步、遛弯,在即将经过案发现场时止步绕开,一副对此屡见不鲜的模样。 不一会儿。 远处的人们开始向四周退散。 阿岚悄悄竖起了耳朵。 人群之后,她听见异管二系那位毒舌单细胞管理官中气十足地大声吩咐,让部下动手隔离案发现场。除此之外,五系副手早川秋的声音也混杂在背景音中,冷冷淡淡,却莫名令人心安。 很好。 阿岚悄悄松了口气。 没有搜查一课的人类警察过来这边。 “这样的话,应该不会影响到小舅舅之后的计划吧……” “阿岚,你在说什么?”步美擦掉眼泪,疑惑抬头。 阿岚摇了摇头,弯起眼角,歪头蹭蹭小伙伴的脸颊,微笑的模样和她崇拜的小舅舅有八分像。 “——没事哦!是我闻到早川酱和烤蓝莓饼干的味道啦!早川酱一定带了饼干,步美要不要过去吃一点?就当是在缓解情绪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0-280 第271章 很多很多小舅舅 步美酱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饿。 步美酱思考两秒,开开心心跟着狐崽小伙伴一起去找自己的警界人脉蹭吃蹭喝了。 步美酱:(*^▽^*) 抱着萩原警官带来的热奶茶,捧着早川警官随身携带的狐狸饲料·蓝莓口味小饼干,步美小朋友幸福地眯起了眼,短时间内,忘记了自己方才见到的血腥一幕。 短发妹妹头的小女孩坐在警车边,捧着怀里香喷喷的食物,一口饼干一口奶茶,吃的香甜。 一旁的阿岚见状,抖抖耳尖,默不作声地和早川秋交换了一个视线。 “……” “……” 不动声色地,早川秋轻轻点头。 阿岚松了口气。 转过身刚想开溜,下一秒,阿岚忽然感觉自己的衣领一紧。 “——哈,看我抓住了什么?一只家长不在身边的小狐狸崽子!” 坏坏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一股向上提拉的力量,阿岚弱弱地挣扎两下后,宣告失败,只能是垂头丧气被身后的人提了起来。 “阿啦阿啦~”轻快上扬的声音随后响起,阿岚随即感到咯吱窝一紧,紧接着就被人举了起来,“我看看——好像还是一只做了坏事就想跑的坏狐崽耶~?” 阿岚顿时睁大眼:“阿岚才不是坏狐崽!” “那阿岚刚才在做什么?” 阿岚一听这话,头顶镶黑边的小耳朵顿时撇向脑后,慌忙移开视线:“没、没什么……那个,我去看看柯南酱和哀酱在做什么……研二酱、阵平酱拜拜!” 这么说着,被提在半空的小狐狸用力踢蹬着小短腿,努力挣扎着想要跳到地上。 …… ……挣扎无果。 看着在自己手里徒劳蹬腿的小狐崽,萩原研二一下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把狐崽放到地上,却没松开对方。 “——阿岚刚才给小早川发简讯了吗?” 阿岚一愣,迅猛回头,当即就用一种遭到背叛的眼神,气势汹汹地瞪向一旁的早川秋。 “你怎么能这样!” 狐崽控诉。 然而被控诉的早川秋却面无表情:“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刚好在旁边。” 言下之意是,时间太凑巧,简讯被看到不能完全怪他。 “这样子哦……” 像是泄了气的小皮球一样,狐崽顿时萎靡了,整个狐狸仿佛缩小了好几圈,蔫哒哒地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 萩原研二靠近,盘腿坐在了狐崽左边,一旁的松田阵平见状也靠了过来,一撩衣摆,坐到了狐崽右边。 坐定之后,萩原警官左右看了看,对于眼下情形并不满意,想了想,冲早川秋招了招手,指指狐崽对面:“小早川快来~这里这里~” 早川警官站在原地,“……”了一阵,到底还是绷着脸,快步靠近,坐到了狐崽对面。 如此,三堂会审的局面已然成型。 急性子的松田阵平率先发难。 他戳了戳阿岚的脑门,压着嗓子,就像平时审讯嫌疑人一般,极有压迫力地开口:“说说吧,关于你在简讯里提到的,「要是不拦住人类警官的话,小舅舅就要有大麻烦了!」是什么意思。” 狐崽蔫头耷脑,不吱声。 萩原研二眼珠一转,眨眨眼,给狐崽慷慨投喂了一块自己随身携带的狐狸饲料之一·雪花酥:“我知道的,阿岚也想帮秦老师,对不对?可是阿岚一个人、呃……一只狐狸的力量太小了,告诉我们,我们大家都会帮助阿岚的。” 阿岚耳尖动了动,明显有些心动了。 见状,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一眼,一起将压力给到了目前唯一还未发言的早川警官身上。 哄骗幼崽三人组之一的早川秋:“……” 沉思片刻,早川警官沉声道:“接到内幕消息,秦已经被京都警方扣押。京都警方目前的意思是,要求秦的同行旅伴协助调查案情,等到一切水落石出之后,才会释放秦。” 阿岚瞬间抬起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萩原研二搓搓狐崽头毛,“秦老师那边暂时失去人身自由、被关起来了,要想营救秦老师出来,一切事宜,只能交给在外的我们帮忙了。” 阿岚:“!!” 阿岚:“情况居然恶劣到这种程度了吗……!!” 良心未泯的早川秋张了张嘴,刚想说不至于,但对上一旁松田阵平极富暗示性的眼神后,他沉默了。 松田阵平说:“对,情况真的非常糟糕了,所以你要不要把自己掌握的信息告诉我们?我们也许能帮上那家伙。” 有点心眼、但心眼不多的狐崽皱起了小脸。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不情不愿地点头。 “刚才那个姐姐……” 三位警官打起精神,屏息凝神。 狐崽起了个头,忽然又顿住。 她纠结了一下:“嗯……就是躺在湖边的那个人……她其实不是人……” 三位警官:“……?” 松田阵平拧眉:“你的意思是,那个女人其实是只异常?喂、早川,让你的人上去看看?” 早川秋没说话,招手唤来五系的一只小异常,指了指被二系警官用各种高科技产物簇拥在中间的银发少女“尸体”。 小异常会意,三窜两跳,钻进了人群里。 两分钟后。 连滚带爬冲到早川秋的跟前,小异常惊慌失措大叫:“大人,那、那个女人……她没有灵魂啊!!” 在场几人:“?” 萩原研二茫然扭头:“……没有灵魂?” 这话什么意思? 小异常一脸快要被吓哭了的表情,靠在早川秋腿上瑟瑟发抖:“是啊是啊!!你们知道的、我是食梦貘,我对人类灵魂的感知很准确的,正常来说人类死亡24小时内,灵魂是不会离体的……但我刚才找了半天,根本就没找到那个人类的灵魂……” “所以说……”说着说着,小食梦貘抽泣一声,眼泪都吓得掉了下来,“所以说那个女人,很可能是鬼啊!!” “……” “……” 松田阵平无语。 出于好意,也或许是实在看不下去这只怕鬼的小食梦貘在冰天雪地里哭得鼻涕泡都冻上的狼狈模样,他开口提醒:“你们异管课的四系都是鬼,甚至一系还是专业抓鬼的。” 小食梦貘一僵,哭的更大声了。 “那不一样啊!” 小家伙哭着说。 “——鬼族也是有灵魂的,有灵魂的家伙才算是活着!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根本没有灵魂……就像一具死了很久的尸体、一具游走在人间的傀儡一样!关键是像是尸体也就算了,那个女人的内脏就和正常人类一样,全部都在,而且很鲜活,血液也在流淌,甚至在我靠近的时候,我还能感觉到她的尸体散发出来的温度!” 没有灵魂。 却还活着。 三位警官对视了一眼,眼底浮起了一抹异样。 三人一齐转头,盯着神游中的狐狸崽崽。 松田阵平弹了狐崽一个脑瓜崩:“想什么呢?这么专心。你刚才是想要说什么?你为什么说那个女人不是人?” 阿岚捂住微微泛红的额头:“……她本来就不是人啊!” 词汇量匮乏的狐狸幼崽努力组织措辞,想了好半天,这才皱着鼻尖,小声说:“我从她的血肉里,闻到了小舅舅的味道。” “???” 萩原研二闻言大惊:“什么?!你的意思是——这位受害者其实是秦老师?秦老师什么时候去做变性手术了?!” “……”阿岚耸动鼻尖,像是在确认什么,半晌后很肯定地说,“那个女人的血肉里,就是有小舅舅的味道。我吃过,所以我记得。” 这一下子,松田阵平看向阿岚的眼神也不对劲了起来。 他表情古怪地打量着狐崽:“……你吃过?” “是啊,”阿岚却没感觉到逐渐变微妙的气氛,坦然点头,“家里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和其他狐崽都被抓走了。在那些坏蛋的虐待下,我们都受了很重的伤。小舅舅是三尾狐,他的血肉对妖怪有很大的好处,所以在救出我们之后,为了防止我们死掉,他给我们都喂了一口。” 这么说着,阿岚很认真地抬起头,黑黝黝的水亮瞳仁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松田阵平,强调说:“我吃过,所以我记得——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和当年我吃到过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很像小舅舅,但是又不像……我实在没办法确定,但我觉得,她的身上藏着小舅舅的秘密。” 阿岚说。 “——她不是人类,但也不像是活着的异常。” “我担心如果人类警官来调查的话,一旦查出问题,恐怕会给小舅舅添麻烦,所以我之前才会给早川酱发简讯,拜托早川酱拦住过来的人类警官,不要让他们参与进来。” 小狐崽抬起头,偷偷瞄了一眼隔壁两个搜查一课在职人类警官,嘴里嘟嘟囔囔:“谁知道早川酱把你们也一起带过来了……” 松田阵平微笑,并又弹了小狐崽一个脑瓜崩。 “和你舅舅一个德行。”松田警官如此评价,并警告狐崽,“——下次遇到事情,记得第一时间跟我们说啊!秦知也不在,我们就是你的临时监护人,下次再这样藏着掖着,就把你的一日三餐都换成全素宴。” 无肉不欢的狐崽顿时皱起了脸,委屈巴巴地点头:“哦……我知道了啦……” 萩原研二捏了一把狐崽的包子脸,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粘着的雪沫:“我去看看那个死者。小早川一起吗?” 早川秋点头:“花江已经去接触那个画皮鬼了。我去看看她,得到情报之后,会立刻通知你们。” “好哦——” 目送三人转身离开的背影,阿岚站在原地,踌躇一阵,忽然一溜小跑,哒哒哒地追上了早川秋。拉了拉对方的衣摆。 “早川酱!” 早川秋停步,微微弯腰。 阿岚的鼻尖一耸一耸的。 天上此刻又开始飘起雪花。 风掀起雪尘,扑了早川秋一身。早川秋依旧弯腰站在雪里,耐心等待着阿岚接下来要说的话。 踌躇许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阿岚踮起脚尖,凑在早川秋耳边,轻声说:“早川酱,我其实……” “我其实在东京的风里,闻到了好多小舅舅的味道。” “早川酱,”阿岚仰着小脸,满脸迷茫地问,“小舅舅是不是已经悄悄回来了呀?” “没有。”早川秋说。 “那真奇怪……” 小阿岚尖尖翘翘的鼻头不断耸动着:“我闻到了好多股小舅舅的味道……不只是公园里,在东京的不同地方、不同方向都有哦。” “早川酱。” 阿岚的眼睛单纯又懵懂,带着纯然的疑惑:“小舅舅,是变成了很多很多个小舅舅吗?” 第272章 便捷方案 被怀疑变成了很多很多个小舅舅的秦警官,现在正在京都府警察本部吃牢饭。 不,准确来说,只是京都府警察本部为暂且拘留人员提供的临时便当。 挑嘴的狐狸,显然对飘满油脂的午餐并不买账。 “我要吃馒头。” 顶着一头比审讯室灯光还要雪亮的半长发,男人软趴趴陷在审讯椅里,相当不满地对对面看守自己的警员提出抗议。 警员对于这个要求有些意外。 他看了看男人面前小方桌上摆放的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猪扒饭,又看向男人,不太确定的问:“你确定……要什么味道都没有的馒头吗?” 男人抖了抖头顶狐耳,拖长尾音,懒洋洋道:“馒头或者面包,实在不行有饼干也可以啊——” 警员一阵无语。 丢下一句“等着”之后,他行色匆匆地走出了这间已有长客的审讯室。 被孤零零留在审讯室里的狐狸眯起眼,眸子划过一抹狡黠。 眼眸微闭,他像是陷入了沉睡。 心海中。 无数微弱的声音,在秦意识进入这里之后,音量忽然放大,变得无比嘈杂了起来。 【伟大又帅气的秦大人,请保佑我通过这次异管课招聘会!】 【秦大人救救我!我的房间里有老鼠!有老鼠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时候能变得像秦大人一样厉害,轻轻松松就能打倒对面的敌人呢?】 【首领别害怕!我们已经在组织劫狱小分队了!您安心在里面等着我们,我们马上就来救您出去!】 …… 众生万象,不一而足。 因为前段时间分神修炼那份来自海外的秘籍的关系,秦现在的力量有所消耗,想要完美照拂每一位信徒的祷告显得有些困难。 站在心海里,狐狸纠结地原地踱步,思忖好半晌后,还是决定挨个给予回应。 给想要加入异管课的信徒隔空投递了一份《五年考公三年模拟》; 祝音联络上远在东京的玄猫家族,让对方派遣一只捕鼠小能手前往正为鼠患烦恼的信徒家里开工; 为正处在幼崽烦恼期的小崽崽降下眷顾,护持它身体健康,百病不侵…… 做完这一切后,秦在无数沸腾的信仰中,精准捕捉到了一抹并不精纯、甚至算不得信仰的信仰。 他捉住了它。 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它的主人。 【午安,我亲爱的朋友、尊贵的奴良组二代目,奴良鲤伴先生~】 祝音发出后,那边沉默一阵,传来回复。 【你是不是闲的?】 秦笑眯眯。 【是啊是啊~我在这里面好可怜的~没有饭吃,没有水喝,他们还不让我睡觉,天天把我关在黑漆漆的小黑屋里折磨~呜呜呜,我堂堂三尾、又兼是异管五系的管理官,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啊~~~】 奴良鲤伴不说话了,大概是被恶心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 【……安心,我这边进展顺利,会尽快捞你出来的。】 秦回:【好哦~】 心海里的小白狐狸愉快地弹了弹耳尖,肉感极强的、毛茸茸肉嘟嘟的水红色耳尖在半空轻轻颤抖。 【现在事情进展到哪一步啦?见到花开院了吗?】 【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但秦依旧好奇,忍不住追问:【花开院家的人怎么样?好相处吗?有没有揍你啊?】 【没有。不过,我们之间虽然没动手,但相处的也不算如何融洽。】 【是谁啊?怎么回事?】 【花开院龙二,据说是花开院本家这一代的天才之一,对异常、尤其是妖怪尤其厌恶,认为妖怪是绝对的“黑”。见到我第一面,就通过弥弥切丸认出我的身份,之后就一直冷冷的,活像是我欠他钱似的。】 真正欠了钱的小白狐狸舔了舔爪子,难得有些心虚。 他开始转移话题。 【听起来是个很年轻的孩子啊,年少轻狂得很……花开院家就派他出来主事,没问题吗?】 【就目前来看,能力很强,操控水系式神很有一手。】 【怎么说?】 【花开院龙二到了之后,通过案发现场尸体留下的血液和其他液体,很快就捕捉到了行凶者的行迹。我们目前正在循着凶手留下的痕迹继续追踪,很快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秦品了品这句话。 很快就会有结果,意思就是,目前还没有结果。 略微思忖,他说:【狐狸很狡猾的,活了这么多年的羽衣狐肯定更甚,你们沿着她作案后留下的痕迹追踪,最后查到的,很可能是她故意误导你们的结果。】 滑头鬼似乎愣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我有个便捷方案,你要不要听啊?】 这一次,没怎么犹豫地,滑头鬼就给出了肯定回答。 【那你求求我~求我我就告诉你~】 【……】 狐狸笑弯了眼,肚子里坏水咕噜噜地往上冒:【开玩笑的啦~打开我给你的锦囊,里面有接下来的行动方案哦~】 末了,他还忍不住跟小伙伴翘尾巴。 【怎么样怎么样?我很靠谱吧?】 【……】 …… 另一边。 脑海之中接收到狐狸的祝音提醒,奴良鲤伴神色微顿,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出了一直藏在怀里的狐狸锦囊。 拆开锦囊,一目十行看完地看完过后,他抬起头,望向身旁驾驶座的京都府警官:“接连追踪这么多天,不觉得疲惫吗?” 警官对突然的搭讪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回答:“还好。工作嘛,都这样,习惯了。” 俊朗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关切,奴良鲤伴说:“可你还要开车,疲劳驾驶很危险的,不然停车休整一阵?” 后排座里。 花开院龙二语气冷淡:“凶手还会继续犯案。想要洗脱罪名、救出朋友,阁下还是尽全力配合我们行动为好。” “是吗?”奴良鲤伴将手插进袖笼,寸步不让,“但,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这次行动的主体,应该是京都的人类警察和在下吧?” 花开院龙二没说话,倒是他身旁的魔魅流动了动,身上有一缕深紫色的电弧一闪即逝。 花开院龙二按住了他。 仿佛没有察觉逐渐僵持的气氛似的,奴良鲤伴笑着,继续插软刀子:“这次行动里,阴阳师一方应当只是作为监管方,用来限制在下的行动、保护人类警察,并不具备决策的权力。这样来看,对于这次行动,龙二君似乎有些太过上心了?” “……”花开院龙二沉沉抬眼,“你想怎么样?” 奴良鲤伴微微一笑:“在下的朋友是一只适应力很强的狐狸,留在本部大楼里,在下并不担心。” ——言下之意就是非休息不可了。 花开院龙二沉默。 眼见阴阳师大人都不吭声,负责这次任务领队以及开车的警官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强装镇定,对副驾的大妖怪点了点头:“好,那就依奴良君的意思,我们停车休整一晚,明日再继续追踪。” 奴良鲤伴半闭着一只眼,无声笑了一笑。 停车休整的命令很快在警方内部联络频道里传达下去,车队在山野间逐渐围拢,警官们各自下车休憩、闲聊,一路严肃凝重气氛,至此,终于逐渐松活下来。 花开院家的两位阴阳师没有参与,只是远远坐在一旁,时不时将关注的目光,落在奴良鲤伴的身上。 …… 在接下来一个多星期的追踪里,奴良鲤伴用了各种方式阻碍行动,今天说风雪太大影响行动,明天讲自己腰酸背痛申请休息,后天又觉得附近草木茂盛,凶手很可能会往附近的林子里钻,要求车队在附近地毯式搜索了将近一天一夜…… ——总之,是将原本紧张的追踪工作搞得仿佛公费团建一样,轻快又松弛。 京都的警察们一开始还对这只气质深湛大妖怪敬而远之,唯恐对方突然变脸虐杀人类。 然而,随着相处时间变长,他们也逐渐意识到,奴良鲤伴只是看起来不太好接近,相处下来,实际上是个很文雅温和的妖怪。 经过几天的相处,人类警官们很快就和这只性情温润的妖怪结下友谊,白天在赶路时会闲聊一二,夜里休整,也会凑在一起,喝酒划拳,好不痛快。 愉快的氛围一直持续了下去。 直到两周后的某一天。 撑着下巴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雪景,奴良鲤伴似是突发奇想,提议说:“听闻京都的「花见小路」非常有名,运气够好的话,还能碰上艺伎或舞伎演出。我们接下来的行进路线似乎会从旁途径,如果方便的话,不知是否可以容在下前往「花见小路」观瞻一二呢?” 开车的人类警官一怔,随后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奴良君如果想要感受「花见小路」的风土人情的话,我们今晚可以在那里停留一夜。” 这么说着,他抬眼看向后视镜,在后视镜里冲副驾的大妖怪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对此,奴良鲤伴假装没看见,别过了头。 “多谢。” 后座的花开院龙二一路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此时,忽然抬起头,定定瞥了奴良鲤伴一眼。 “怎么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奴良鲤伴挑眉:“眼神很奇怪啊,阴阳师大人。还是说你对警官先生的决定有任何异议吗?” “……” “没有。” 花开院龙二说:“只是忽然想起,族中长辈曾经提及,言道滑头鬼是世间顶顶狡狯的妖怪,如果不想被骗,相处的时候,最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奴良鲤伴笑容不变,斯斯文文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滑头鬼已经和警察合作了,不是吗?” 花开院龙二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半晌后,从鼻腔中挤出一声冷冷的轻哼。 “最好是这样。” 第273章 妖气 「花见小路」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呢? 轻浮? 文雅? 奢靡? 亦或是天上人间? 置身在弯弯绕绕的曲径小巷里,耳畔,是缠绵悱恻、萦绕不休的丝竹弦乐,眼前,是眉目含情、娉婷万种的花魁艺伎。 每转过一个街头,都有无数道温柔缱绻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影之上,每踏过一截青石板街,都有两颊羞红的少女若有似乎从自己的身边匆匆擦身而过。 纸醉金迷。 风月万千。 这里是温柔乡,是销金窟,是游历山川的浪子短暂安歇、重振旗鼓的驿站,同时却也是欲望与贪念最好的温床。 夜色凄迷,灯火阑珊。 一家家透出丝丝缕缕昏黄光线的古朴小屋里人影憧憧,从门前走过时,隐约能听见里面传出的铃铃娇笑,踽踽低语。 如鬼。 似妖。 “——抱歉,在下公务在身,便不叨扰。” 撑着一把竹骨伞的滑头鬼,神色淡淡地,轻声谢绝了美艳花魁的盛情邀请。 难得遭到拒绝,花魁神色微微怔了怔,面上闪过一丝遗憾,却也并不纠缠,很快调整好表情,转身招呼店里的客人们。 转动伞骨,奴良鲤伴悠悠穿行在覆落了一层薄雪的小径上。 咯吱…… 咯吱…… 窸窸窣窣的踩雪声,在这条欲望与欢愉共沉浮的风月老街上,显得那样寂寥,那样格格不入。 自始至终伴随在滑头鬼一侧的京都府警官,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嗅着沿街浮动的酒香与胭脂香,他小心揣摩着身侧这位大妖怪的表情,斟酌一阵后,轻声问:“奴良君,不进去看看吗……?「花见小路」的花魁艺伎,在整个京都都是美名远扬的……” “不了。” 奴良鲤伴脸上没什么表情。 警官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想了想,委婉劝诫道:“但是,这个时间来这里的人,都抱着那种目的……反倒是我们这样、进来后一直都留在外街的人,看起来非常奇怪呢……” “……” “……” 沉默,是成年人间最心照不宣的婉拒。 警官先生张了张嘴,原本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的,但目光对上大妖怪的目光之后,终究随之一起沉默。 咯吱…… 咯吱…… 新雪落地,被酒馆花坊中透出的热气一熏,融化几许,随后很快又再次被低温冻结,化作一层薄冰,被人一踩,便崩碎成一滩可望而不可及的旧梦幻影。 今日来的雪,小了不少。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近日来沸反盈天的舆论反转导致的。 咯吱…… 咯吱…… 一路缄默。 异样的安静氛围,让一直沉默跟随在这位来自东京的大妖怪身边的京都警官,忍不住心生惴惴。 他的眼神时不时悄悄扫一眼身后。 一直到余光捕捉到那两位不远不近缀着的花开院家的阴阳师后,他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即不动声色往那边靠了靠,像是试图借此,从对方的身上汲取直面大妖的勇气一般。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非常正确。 因为,在转过第三个街角的时候,原本漫不经心地阴阳师,猛然抬头,面上神色陡然深沉。 呼…… 呼呼…… 冰冷的风卷起一地雪尘,向着几位不属于这里的客人兜头扑来。 风声、雪声、谈话声…… 在一切的一切淹没在欢愉的梦幻之前,顺着风,花开院龙二耳尖微动,隐隐约约间,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啜泣与悲鸣。 那是…… “——有妖气。” 说话的,是一路都在神游天外的二代滑头鬼。 冷冷扫了一眼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话根本不是自己所说一样的奴良鲤伴,花开院龙二上前两步,手臂一展,横拦在几人面前。 “止步。” 他说。 “情况有些不对劲。” 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几位柔弱不能自理的人类警察的身前,花开院龙二眉心微皱,指尖一挑,从风中捉出一缕灰黑色的不详雾气。 “……” 的确是妖气。 花开院龙二风衣之下的竹筒,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两支。 随着滴滴答答的液体流淌声不断响起,很快,大片如同鬼魅般的阴影,就将这处稍显冷清的偏僻街道团团包围在了最中间。 “言言。” 液体构筑出的饿狼躯壳,此时温顺地盘踞在阴阳师的身边,目露警觉,眼神在四周不断逡巡着。 一路以来如同木偶一般的魔魅流,也在这时抬起脸,呆板木讷的瞳孔里,流露出一丝极强烈的敌意,眼神直勾勾凝视着前方漆黑的夜空。 “……” “……” 两位从来都形影不离的阴阳师,似乎在无声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没有大动干戈,更没有呼喝声张,花开院龙二只是对着满脸不安与疑惑地京都警察抬了抬手,双手交叉,比出一个奇异的手势,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暗示。 看清手势的一瞬间,京都警察们有了短暂的愣怔。 紧接着,京都警察们的面色陡然苍白,几乎是下意识抬手,飞快按向自己腰后的位置。 不动声色地,花开院龙二冲他们轻轻摇头。 “……” “……” 警察们一顿,随即收敛好面上神色,只是脚下迅速移动,不一会儿,就组建出了一个简易的防御阵型。 被连同那个京都的人类警官一起保护在了队伍最中间,奴良鲤伴撑着伞,听着雪花落在伞面时微渺细碎的声音,眸光深深。 【你那边怎么样?】 【11点钟方向,300米,青川居酒屋。】 居然进到人类建筑里面了吗…… 他轻轻闭上了右眼。 “喂,阴阳师——” 意态懒散的大妖怪举起手,不着调地笑:“感觉到它在哪里了吗?需不需要妖怪帮忙啊?” 花开院龙二没有理他,连头都没回。 “不必。” “好吧。” 慢悠悠地转着伞骨,奴良鲤伴饶有兴味地旁观两位花开院家的阴阳师结印,召唤式神,追踪,然后…… 一无所获。 “噗嗤。” 花开院龙二本就冰冷的神色再度降温,眼神不带一丝感情地回过头,冷冷注视着滑头鬼。 ——适可而止,别逼我连你一块封印。 他的眼神中,分明透露出这么个意思。 然而奴良鲤伴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依旧撑着伞,笑着,懒洋洋的说:“哎哎,小鬼,你们阴阳师是不是家规森严,从来不让小辈逛花街啊?” “……” “看来是这样了。”奴良鲤伴笑得促狭,“——没逛过花街的话,很多规矩,你们应该都不太了解吧?” 饿狼言言扭头,恶狠狠的眼神死死盯着奴良鲤伴。 花开院龙二面无表情:“闭嘴。” 奴良鲤伴嘴角的弧度更甚。 “小鬼,听好了。” 他笑。 “——最近出事的几位少女,有什么共同之处?” 花开院龙二一怔,思忖半晌后,嘴唇微微动了动:“……都是,被吸干血液、掏空内脏而死的。” 竖起一根食指,奴良鲤伴轻轻摇了摇。 “她们都是少女。” 花开院龙二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感觉自己被愚弄了。 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变化,下一秒,言言毫不掩饰的森然目光,便直直落在了面前那个黑发大妖的脖颈上。 奴良鲤伴笑容不减:“她们年纪都不大,除了是少女之外,不出意外,应该都是处子。” “身为花开院家的后代,龙二君,你应该清楚,纯洁的处子血,对于某些妖怪的吸引力吧?” 花开院龙二:“……” 他脑中思绪极速流转。 很快,他面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厌恶。 “羽衣狐?” “脑子很灵光啊~” 奴良鲤伴转了转伞,洒下一圈雪尘,还有混杂在雪尘里的,一缕缕不详的妖气,“是羽衣狐的话,也很合理吧?稻荷神的神谕提到了「罪狐」,这个「罪狐」可以是秦,当然也可以是别的狐狸,不是吗?” “而且。”奴良鲤伴顿了顿,指出矛盾点,“相比起远在东京的秦,果然还是盘踞京都几百年的羽衣狐,是传说中的「神谕罪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花开院龙二没说话,但看眼神,明显赞同这个猜测。 他沉吟:“如果目标的确是羽衣狐的话,对方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利用处子血液与内脏积攒力量,孕育腹中孽障。” “她接下来还会继续犯案。”奴良鲤伴提醒。 “……” “……” “?” 花开院龙二觉得,自己跟滑头鬼之间,似乎存在某种沟通屏障。 他皱眉看着这只莫名其妙的大妖,不得不沉声提醒:“我们在做的,正是阻止对方继续滥杀无辜。” “你们刚才捕捉到了什么?” “妖气。” “她猎杀的目标是谁?” “处子。” “我们现在在哪里?” “……花街。”—— 花开院龙二隐隐有些猜到对方的意思了。 ——花街,一个人员密集、环境复杂,且来往人群以女性居多的地方。同时,也是羽衣狐最容易捕获猎物的地方。 他转头问身后的京都府警官:“这里的女人,都是处子吗?” 一路茫然听下来的警官先生,闻言摇了摇头。 “这里是风月街,街上的女孩子们大多数都是游女,而游女的工作性质你们也是知道的,所以……” 花开院龙二听懂了。 眉心微皱,他再次确定:“一个都没有吗?” 警官想了想,再次摇头:“倒也也不是。像是游廊里年纪小一些的「秃」、「振袖新造」这类的女孩子,或者卖艺不卖身的艺伎舞伎,也许会保有处子之身,不过也不能保证……” 花开院龙二打断了他:“她们在哪?” “——在游廊最深处,”不等警官先生开口,一旁百无聊赖转伞拂雪的滑头鬼就凑了过来,解释,“因为不需要靠她们营业,所以这一类型的女人,通常会在游廊最深处,承担游廊里家政庶务之类的工作。” 话音落地,他抬手一指前方不远处一幢灯火幽微的建筑,微微偏头,俊朗的面容一半映上灯光,一半隐没在黑暗里。 “要去看看吗?” 他说。 “我感受到了,妖气最浓郁的地方,就在这里面。” 第274章 游廊暗鬼 “青衣呀手中丈……” 黑发纠缠,胭脂荼蘼。 “九重樱花呀,不见吾爱归来……” 杜鹃泣血,魅影勾魂。 “等呀,等呀,燕子筑巢,树下荒坟新冢再添一……” 歌声落地,幽寂的游廊里,无数双渴望的、幽怨的、鬼气森森的漆黑瞳仁,直勾勾黏上了来人的衣摆。 “客人好面生,第一次来青川居酒屋吗~” “客人是想喝酒、还是想听曲呀~” “客人——” “客人~” “客人……” 衣着暴露,嗓音黏软。 道旁两侧的囚笼里,无数容颜姣好的女人巧笑倩兮,青葱玉指染了如血般的丹蔻,冲每一个路过的人露出妖气满满的媚笑。 污浊不堪的空气里,她们笑着、唱着、闹着,竭尽全力将自己最有魅力的一面展现给囚笼之外的客人。 靡靡之音在封闭的室内绕梁不休,有的飘散入前厅,勾得前来买醉的客人魂不守舍、欲罢还休。 「花见小路」,路中见花。 如花一般的年纪,如花一般的美貌。 然而,美艳的皮囊之下。 怨恨,不甘,愤怒,恐惧…… 无数浓烈的负面情绪勾勾缠缠纠结在一起,几乎形成了实质,来来去去,徘徊在这些不幸的女人们身上,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她们彻底吞噬一般。 灰黑色的诅咒与憎恶聚集成浓云,黑压压、阴惨惨的,弥漫在整个居酒屋内部。 “客人,看看我吧……” “客人,妾身好痛苦啊……” “客人救救我!救救我!!!!!” …… 游廊最深最暗处,有什么东西在窸窣爬行。 魑魅嘶吼,魍魉哀嚎。 人间炼狱,不外如是。 走在最前的花开院龙二一路面无表情。 就在囚笼里某个游女伏地膝行着,顺着栏杆空隙伸出手,试图用尖尖长长的指甲去抓扯花开院龙二的衣摆时,跟随在龙二身侧的魔魅流,忽然抬起了眼。 目光空洞,神色冰冷。 隔着木质栏杆,他静静注视着里面那些神色恍惚,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游女: “瘴气,当除。” 他说。 后方的京都警察们面面相觑。 居酒屋的老板快走两步赶上前,弓腰耸背,拿自己的身体挡住众人视线,笑容谄媚道:“别别别,几位客人,咱们青川居酒屋可是有正经营业许可的,您看这……” 魔魅流照旧沉默,花开院龙二不知在想些什么,同样没说话。 “这、这……”居酒屋老板求助般的目光,很快落在了人群最中间、那两个气质一看就不似凡人的长官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深知自己做不了这几位大爷的主的警官先生,额角迅速开始沁出冷汗。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应该先劝那两位阴阳师大人休管俗务,还是先呵斥居酒屋老板对待游女们太过苛刻。 此时此刻,反倒是他身旁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的滑头鬼忽然开口,替他解了围。 落了不少雪的油纸伞湿漉漉的,奴良鲤伴拎着它,轻轻甩了甩:“老板,你们这儿最年轻的姑娘都在哪儿?” 老板一愣:“……年轻的?” 他看了看面容俊美的年轻男人,眼神在对方与道旁木笼转上一圈后,逐渐变得暧昧起来。 “——客人喜欢年轻的?年轻的也有,只是规矩没学好,平时不放出来见客,客人想见的话,这边请。” 奴良鲤伴轻轻“嗯”了一声。 一行人在老板的带领下转过回廊,很快,来到了一排房檐低矮、空间逼仄的小木屋前。 深冬的雪已经在屋檐下积了厚厚一层了。 无人扫雪,更无人在意。 小小的一排木屋像是要被满目霜白彻底压塌、埋没,连带着屋里如草芥般不被人在意的女孩子们一起,消失在这个雪疾风骤的严冬。 “……屋里没有暖气吗?”站在木屋前,感受着丝丝缕缕钻进衣领里的寒气,警官先生终于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老板站在一边,尴尬的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指着这排简陋至极、破败至极,与前厅奢靡繁华截然不同的陋室,搓了搓手,扭头,对奴良鲤伴讨好地笑:“客人,您要的年轻姑娘,就在这里面了。” “……” “……” 不必他说。 仅仅只是驻足于在檐下,隔着层层叠叠的木板和茅草,奴良鲤伴便清晰的感觉到,屋里那股浓烈、阴森的妖气。 阴冷逼人的妖气里,隐约夹杂了一种祛除不掉的、属于某种野生动物的腥骚气。 奴良鲤伴耸动鼻尖,嗅了嗅。 “——是这里了。” 奴良鲤伴侧目,对着前方两个阴阳师如此说。 花开院龙二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插在袖笼里的指尖一抹,腰侧三支竹筒的盖子,便全部被拧开了。 他给了随行的京都府警察们一个眼神。 警察们会意,纷纷上前,拉人的拉人,守门的守门,迅速将青川居酒屋的老板、连同躲在廊下偷看的振袖少女们一一控制起来,随后带走。 狭窄阴暗的后院,立刻被人为清空了。 清场结束。 “言言。” 粘稠扭曲的黑色液体在雪地里一秒重组,很快,两头喷吐着粗气的饿狼,便虎视眈眈地凝视着单薄的木门。 ——开门。 双手飞快结印,花开院龙二给了奴良鲤伴一个眼神。 被阴阳师使唤了,奴良鲤伴也不生气,长刀一挑,身随刀动,伴随一声巨响,率先撞开木门! “——开门,警察,□□!!” 他气势凛然,暴喝一声! 缩在大佬们身后瑟瑟发抖的真京都警察:“……” 牛逼。 牛逼的滑头鬼踹开门后,一秒闪开正面。 嗖——!!! 一道灵活柔软的血红色残影,几乎擦着奴良鲤伴的脑袋,力道刚猛,狠狠插进了奴良鲤伴脸侧的木门之上! “哟,挺暴躁的嘛~” 奴良鲤伴挑眉,刀锋一压,缠上那道血红,顺势一削。 铛——!!! 弥弥切丸被一股巨力荡开。 不等奴良鲤伴欺身再上,下一秒,两位花开院家的天才阴阳师们合力一击,已然逼至面前! “言言,去——” 两只饿狼一声咆哮,浑身闪烁着紫黑色的细小雷电,飞速奔袭中留下一长串残影,血盆大口朝向门户大开的房间内狂噬而去! 魔魅流鬼魅般的身影随即跟上。 转眼间,一人两狼前后相随的身影,便已悍然攻入那幢不堪一击的脆弱木屋之中。 砰——! 砰砰——!! “吼——!!!” 撞击声,爆裂声,咆哮声响成一片。 不知是不是错觉,门外的奴良鲤伴听见,房间里,似乎隐约传来一声少女的啜泣。 ……声音甚至有些耳熟。 滑头鬼微微一愣,伸出尾指,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 异常的动作很快引起花开院龙二的注意。 迎着阴阳师的锋锐的眼神,奴良鲤伴耸耸肩:“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回头找个采耳店子。” 花开院龙二:“……” ……这妖怪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闭了闭眼,花开院龙二不在将注意力分给对方,倾注全部力量与心血,全神贯注,原地铺设起了阵法。 屋内战况激烈。 巨大的能量波动,搅和得这幢小小的木屋在风雪中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原地倒塌一般。 奴良鲤伴尝试想要帮忙,下一秒,却被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制止了。 【别管,让他们打。】 奴良鲤伴诧异:【阴阳师和式神我倒是不担心,但那里面还有你用来做局的无辜少女,这你也不管吗?】 【不。】 【你是在橘子里受什么刺激了吗?怎么突然转性,变得这么冷酷无情了?】 【……】 祝音卡壳一阵。 就在奴良鲤伴以为对方不会再回的时候,狐狸气急败坏的声音很快又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你口口傻逼吧!那口口的是我当着你的面在清水寺刚修成的「血肉佛」啊!!!】 “……” “……” 清水寺? 哦。 是说那个啊。 一听这话,奴良鲤伴顿时就不着急了。 【血肉佛?就是你从债主那里薅的秘籍?我说你前段时间非得在清水寺呆那么多天是干嘛的,之前还以为你是厚着脸皮蹭人家寺院的素斋吃,结果是背着兄弟暗地里悄悄搞学习啊!】 【……】 狐狸似乎有些费解,又有些警惕。 他在奴良鲤伴的脑海中问:【你终于还是得精神病了?】 奴良鲤伴半闭上右眼,心情很好:【我刚才看见尾巴了,不出意外,羽衣狐就在这栋木屋里面。】 【所以?】 【所以,这意味着我马上就可以下班了!只要一想到那群人类警察在后面开执法记录仪奋笔疾书写战地报告我就高兴——话说今天这一出也算是人赃并获了吧?「罪狐」案是不是也算告破了?】 【不一定。】 【?】 【人在里面,赃可没有。】 奴良鲤伴微微一怔,思绪电转,飞快思索着某只心眼贼多的坏狐狸话里的意思。 片刻后,他问:【……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怎么做?】 【等着吧。】 话音落地。 魔魅流的胸膛被一截血红色的狐尾狠狠击中,下一秒,整个人便到飞而出。 砰——!! 轰——!!!!!!!! 本就在狂暴攻击下摇摇欲坠的木屋,在承重墙再一次遭到重击后,摇晃两下,轰然倒塌。 烟尘腾起,遮盖视线。 正在所有人暂时失去视觉、茫然无措之际,猝不及防,一道哽咽破碎的女生,便在尘埃之上轻轻响起。 “救我……” 【……】 奴良鲤伴当即就被这道声音累得花容失色,眼睛有一瞬间的睁大,在脑海之中不可置信道: 【这声音……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伪音?!!】 第275章 交手 也不知是恼羞成怒、亦或是默认,总之,在奴良鲤伴话音落地之后,他脑海中祝音全无,竟是之中一片缄默。 【……】 【……】 他试探地说:【我刚才是在夸你的……咳,我的意思是,人质的求救就是冲锋的号角,不然你让「血肉佛」再喊两句,就当是鼓舞大家的斗志了?】 【……】 再一次的沉默。 片刻后。 “救、救救我……我好痛,感觉快要死掉了……” 清脆柔软的女声穿透尘埃,落入在场众人的耳朵里。 声音的主人似乎是控制不住地在发着抖,不成语调的尾音断断续续,含着压抑不住的啜泣与哽咽,叫人只是远远听着,就觉得心都要一起碎掉了。 柔弱…… 绝望…… 且无助。 烟尘之中,少女若隐若现的身躯落在众人眼中,轻而易举地,便激起了在场一众警察和阴阳师的怒火与保护欲。 “——放开人质!不要伤害她!!” “——增援部队马上就到,羽衣狐,识相的速速释放人质、就此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 肩膀微抖。 奴良鲤伴抿唇忍笑,扭开脸,感觉自己短时间内,或许再也无法直视自家原皮状态下攻气十足的小伙伴了。 只是,虽然无法直视,但奴良鲤伴却也没有丝毫要把情报透露给自己这几位队友的意思。 别问。 问就是替小伙伴守护所剩无几的尊严。 而,此时此刻。 对于人质少女身份完全不知的警官,在强横的妖气压迫下,只感觉一阵的头皮发麻。 但他还是很努力地扛住了威压,掏出一支特制手枪,将枪口对准灰尘中心:“别……别伤害人质……!” “呵。” 回应他的,是一声不屑的冷笑。 花开院龙二眉心紧锁,与魔魅流交换一个眼神后,身影不动声色的隐匿在满地废墟之间,迅速消失不见。 人质在手,众人投鼠忌器,一时间谁也不敢有所动作,倒是与尘埃之后的羽衣狐形成了两相对峙的僵持局面。 烟尘逐渐消弭。 不消片刻,一个人身狐面的女人缓步而出,血红色狐尾自身后蜿蜒而出,其中一根,正紧紧箍在了一位清丽少女的脖颈之上。 “似乎……有不速之客闯入了后院。” “还真是失礼啊,诸位。” 极富磁性的御姐音响起,伴随而来的,是狐面女人那如同黑泥一般黏稠阴森的目光。 众人立即警觉了起来。 被狐面女人死死扼住咽喉的少女,在看清后院里多出的一众人等后,眼底立刻燃起了求生的光。 “咳咳、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她在女人手里挣扎了起来,呜咽着,四肢像是隆冬时节僵死的蛇,完全无法动弹。 有血顺着她的嘴角淌下。 滴答…… 滴答…… 不知是不是错觉,奴良鲤伴总觉得,那些滴落在一地尘埃与废墟上的血珠,在落地之后,在不惹人注意的前提下,似乎原地消失了不少。 ——就和东京那个银发少女神秘消失的血液一模一样。 【……你这还带回收的?】 【不然呢?能省一点是一点。我一共就这点血肉,修成之后散出去的「血肉佛」数量又多,要是再不省着点用,我现在说不定就只剩下个骷髅架子了。直播太露骨不好,容易被封。】 ……倒也在理。 毕竟这个喷不了,这是真·露骨。 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奴良鲤伴将目光从狐狸血肉捏成的人质少女脚下移开,努力不让血液的消失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这具「血肉佛」还要不要了?】 【我给你的锦囊是两面的,你是不是没看背面?】 【……】 奴良鲤伴愣住了。 ……还有背面? 不动声色地后退,奴良鲤伴借着式神和废墟的遮拦,飞快从袖中摸出那枚还没来得及扔掉的锦囊妙计。 展开之后,他翻到背面,一目十行,囫囵看完了剩下的内容。 【这个……能有用吗?】 【当然,等会你就按我说的做,事情的性质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你信我的,肯定没问题。】 【……行吧。】 脑海之中快速过了一遍纸条背面的内容,奴良鲤伴将其撕碎后,迅速走出掩体。 “——羽衣狐!” 他沉声厉喝! “你四百年前为祸人间、惨遭封印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如今你突破封印之后不思修身养性,却在短时间内接连造下杀孽,残害无数无辜少女,是打算去地狱忏悔吗?!” …… 东京异管课用来控制战局的方式,是撑开大[界],布阵人数越多、[界]壁越厚,其隔离防护效果就越好。 [界]在京都虽然并不通用,但在异常数量与日俱增、摩擦与战斗频频发生的今天,京都的三方势力,却开发出了功效与[界]相差无二的隔离手段,防止战斗余波伤害到无辜民众。 此时此刻。 早已退至外围的警官们,一部分负责警戒,一部分,则迅速掏出符箓与罗盘,熟练在青川居酒屋的后院里,布置出一个蛋壳般倒扣下来的半圆形防护结界。 结界隔绝了风、隔绝了雪,隔绝了不怕死的人类好奇的目光,同样的,也隔绝了前庭的喧嚣与热闹。 于是…… 「——如今你突破封印之后不思修身养性,却在短时间内接连造下杀孽,残害无数无辜少女,是打算去地狱忏悔吗?!」 “……” “……” 在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滑头鬼的呵斥声,就显得格外突兀与洪亮了。 狐耳微动,原本还将注意力聚焦在花开院家的阴阳师身上的羽衣狐,立刻将目光,转移到了发表如上言论的家伙身上。 “你身上的气息,好奇怪……” 羽衣狐漆黑的瞳孔闪烁两下。 “——你是……奴良滑瓢的后代?” 分辨出奴良鲤伴血脉中蕴含的诅咒气息后,狐面女人脸上的表情,很快出现了某种变化。 诡谲的、贪婪的、冰冷如刀锋一般的目光,上上下下,不断打量着奴良鲤伴年轻且熟悉的面容。 半晌后。 狐面女人的眼底迸射出一抹怨毒的寒光。 “你和你的父亲很像,一样讨厌,一样喜欢多管闲事。” 她说。 漆黑无光的瞳孔直勾勾凝视着奴良鲤伴的脸,羽衣狐似威胁、似焦躁地铺展开气息,邪恶的妖气顷刻间占据了整个后院的上空。 “——四百年前,你的父亲奴良滑瓢阻止我孕育孩子、达成夙愿,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得到了来自狐狸的诅咒。” “现在。” 强横的妖气四溢。 “狐狸复仇爪牙,你也想要尝一尝吗,滑头鬼?” 迎着狐狸不加掩饰的恶意与杀机,奴良鲤伴眉目含笑,一身清贵风姿,端的是与四百年前那位滑头鬼截然不同的风流倜傥。 碍事的油纸伞被丢开,弥弥切丸长刀出鞘。 身姿挺直如松的青年神色平静,抽刀起势。 “——请赐教。” 他说。 玉面狐狸咧开嘴,露出一□□错的森白獠牙。 “不自量力。既然如此,那就先取你的肝脏,为我腹中孩子的诞生积蓄力量!” 话音落地。 噌——!!! 仿佛什么刀刃出鞘的声音,伴随一抹寒光,赫然出现在了夜色里。 羽衣狐手腕轻抬,自身后纠缠狂舞的九条狐尾之中,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铁扇,黑漆漆的阴祟狐瞳,骤然爆发出一阵血一般猩红的光。 “我要……” “把你的骨头……” “一根一根抽出、一寸一寸捏碎!!!” 狐狸阴戾狠绝的咆哮,在夜色中不断激荡、扩散,掀起一地雪尘,搅乱了整个天空。 噗…… 噗噗噗……!! 被音浪波及的积雪堆,接连爆开,冲天而起的雪沫,仿佛人间又淋一场雪。 被羽衣狐禁锢的怀里的少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下一秒,整个人就已经被对方当做武器,狠狠掼向对面提刀袭来的奴良鲤伴身上。 锵——!!! 金戈交击声响起。 漆黑的穹顶之下,狐狸的铁扇与弥弥切丸接触的瞬间,立刻爆开一团刺眼的火花。 奴良鲤伴眼疾手快,右手持刀,左手轻轻一捞,臂弯环着少女的腰身于半空借力,旋转几周后,安全落地。 四目相对。 在奴良鲤伴的目光注视下,上一秒还在哭泣的少女扬起唇角,那对属于人类那圆润温柔的瞳仁微微收缩,很快,便露出狐狸特有的椭圆状。 “……” “……” 双方视线一触即分。 在目光交错的瞬间,奴良鲤伴揽着少女的左臂猛然使力,将少女单薄的身躯用力推向了后方。 “带她走!” 他冲后方疏散民众的京都警察们大喝。 警察们接收到指令,立刻就有人上前扶起受惊的人质少女,搀扶着对方,快速朝暂且安全的游廊深处而去。 锵——!! 锵锵锵——!!! 羽衣狐再度袭上。 短短几个呼吸的瞬间,两只大妖怪便已然在漫天落雪之中,交手了十余个回合。 妖力纵横间,借着此番试探,奴良鲤伴大致摸清楚了羽衣狐的底细。 “你……”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诧异。 【她的实力,和预料中似乎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的办法,脑海之中的另一只坏狐狸,却并没有明说。 眉峰微微上扬,奴良鲤伴的眼神在羽衣狐身上兜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对方的小腹上。 他的眼睛里,逐渐透出一抹了然。 锵——!! 未及深思,听着耳畔呼啸而来的厉风,奴良鲤伴一记横劈,险险架住的羽衣狐的铁扇。 与此同时。 “——专心一点,妖怪。” 话音落地,下一秒…… 无数漆黑色的液体,顷刻间冲天而起! 飘散在风中的雪尘,还没来得及再次落地,就被黑液席卷着一路向上,腾冲着,直奔天幕。 簌—— 簌簌—— 在那铺天盖地的雪沫与黑液里,一道清冷孤傲的声音,如刀刃劈开雪风,凛然而至。 “仰言-金生水之阵。” 黑雨淅淅沥沥落下。 树梢…… 衣摆…… 雪地…… 无数黑雨流经的地方,在眨眼间冒出滚滚浓烟。 被黑雨覆盖的后院,登时便像是被泼上了强度极高的浓硫酸,只消区区一个眨眼的时间,就被黑雨腐蚀得满目疮痍。 嗤嗤嗤…… 即使羽衣狐反应够快,在黑水落下的瞬间,便用妖力覆盖在了体表,体表的衣物和皮毛也照样在液体的侵蚀下,不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怪响。 “——阵法?!” 直到这时,羽衣狐才第一次,将注意力分给了黑暗之中傲然独行的年轻人类。 “你……” 玉面狐狸眯起眼:“熟悉的气息……你是花开院秀元的后代?” 花开院龙二没有答话。 修长的手指在身前结出眼花缭乱的手印。 大阵再变! 顷刻间,无数因失去目标而不得不坠落的漆黑色水柱,便在半空中轰然爆裂,化作无数漆黑色的小水滴。 那些水滴在短暂停顿后,如同流星一般,朝着地面无差别悍然砸落。 与此同时。 游廊深处,少女一声凄厉悲惨的尖叫,再次响彻夜空。 第276章 嘘,她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刺耳的尖叫声,在夜幕之下,回荡出很远、很远…… 鏖战正酣的几人表情不约而同一顿。 再听到这声熟悉的女声之后,羽衣狐的表情瞬间狂变。 ——此番转生至今,已过去两百余年之久。为了达成夙愿、再一次将她深爱的孩子晴明带到人间,她不断制造杀孽。 人类,妖怪,诅咒,甚至恶魔…… 只要能为自己的妊娠提供能量,羽衣狐全部照吃不误,那片被她用来积蓄力量的血池里,早已不知浸泡了多少具种族不一的尸体。 在羽衣狐漫长的一生中,见过、杀过的众多生命不知凡几,但能够给予她最多力量的,却是五十多年前、一枚从某只三尾同族身上掠夺而来的三尾碎片。 羽衣狐几乎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只要将那枚尾巴碎片随时携带在身边,尾巴里蕴含的纯净力量,就会源源不断涌入自己的腹中,为腹中胎儿孕育力量。 除此之外。 这些年里,羽衣狐发现的、能给自己提供大量纯净力量的口粮,除了那枚特别的三尾碎片之外,只有最近一段时间才出现的,某些体质特殊的「神明少女」的。 在那些少「神明少女」的身上,要么,拥有极浓厚的神眷之力,要么,便是身怀浓厚灵力而不自知的绝佳“药引”,再要么,就是血肉无垢、灵台通透宛如初生稚子的特殊体质…… 总之,是得天独厚的、宛如得到神明独宠一般的少女。 羽衣狐很确信——只要能够得到她们,只要饮下她们的血液、咀嚼她们的内脏与心肝,自己就一定能从对方的身上,汲取到足可抵消百人千人的强大力量! 那是足以节省百年光阴的捷径。 因此,不管这里面是否存在危险,又是否藏着阴谋,羽衣狐都下定了决定,一定要那些突然出现的、仿佛神明宠儿的神秘少女。 …… 夜幕之下、穹顶之中。 “吼——!!!” 狐面女人发出一声堪比野兽的狂躁咆哮。 狭窄逼仄的后院之内,那些横冲直撞的、本就狂躁不安的妖力,其攻击性,瞬间再上一个台阶! 黑雾弥散,妖气纵横。 一…… 二…… 三…… 九条血红色的细长狐尾一一在女人身后浮现,尾巴上或卷着太刀、或延伸出长枪,斩风碎雪,在半空中缓慢律动。 羽衣狐的眼底,逐渐染上一抹猩红之色。 她凭虚而立,微微垂眸,狭长冰冷的狐眼,居高临下俯视着匍匐于自己脚下的一众敌人。 “——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说。 “不离开的话,那就请诸位一同赴死吧。” 狐尾狂舞! 黑雾翻腾! 望着朝自己这边狂涌而来的妖气浓雾,花开院龙二猛然回头,冲前方不远处的魔魅流厉声喝道: “游廊出事了,去救人!” 话音落地,不等对方反应,花开院龙二手中指诀再变! 那些从而天降的漆黑色雨点在半空之中纠结、凝聚,化作一朵朵精妙绝伦的莲花,悠悠然地,向着雨幕之下的羽衣狐飘荡而去。 “仰言-金生水之花!” 漫天黑莲从天而落,簇拥着、挨挤着,带着一股要将羽衣狐彻底淹没一般的气势,缓慢,却坚定地向对方涌去。 仰言化作的黑水,原本就具有可观的腐蚀性。 如今,它们凑在一起、凝聚成黑莲之后,可怕的腐蚀性叠加在一起,立刻便使得黑莲的破坏力更上了一层台阶。 与此同时。 羽衣狐的身前。 伴随一声低叱,滑头鬼的镜花水月顷刻间展开! 削铁如泥的弥弥切丸挑破夜色,化为一道如水虹光,撕裂空气,朝着羽衣狐的腹部狠狠刺去。 嗡——!! 刀鸣声声,如龙吟天!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就在羽衣狐发现不对、抽身想要逃离之际,阴阳师和滑头鬼的夹击几乎同时近身。 “……” 血红的狐眼死死凝视着急速而至的攻击。 紧接着,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羽衣狐摆动九尾,调转身形,在奴良鲤伴愕然的目光注视下,竟然用后背生生接下弥弥切丸一刀! 噗嗤——!! 妖血喷溅。 无数黑莲抓住时机,顺着伤口迅速涌入了羽衣狐的身体里。 花开院龙二窥见战机,迅速捏诀,操控仰言在羽衣狐体内就地分解,然后…… “言言,流转!” 经脉翻转的巨大痛苦袭来,内脏也传来一阵阵遭到腐蚀一般的灼痛。 “呃、!!” 半空之中,倒飞的狐妖发出一阵痛苦的嘶吼。 一人一妖初次联手,终于建功,成功突破了这只千年大妖的防守,给对方造成了一次不轻的创伤。 然而,首次受创的羽衣狐却并没有露出两人意料之中的,或愤怒、或恐惧地神色。 人身狐首的羽衣狐裂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獠牙,冲着身前的两人微微一笑。 没有丝毫抵抗,羽衣狐任由自己的人类身体顺着太刀斩落的巨大力道,如同破布娃娃般倒飞而出,狐尾摆动,利用反作用力加速,整个人快速接近那被人类警察们层层封锁起来的游廊入口。 奴良鲤伴:“!!” 奴良鲤伴:“等、——” 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身躯迅速接近游廊入口,奴良鲤伴试图收刀去追,可那几柄被羽衣狐丢弃在原地的三尾太刀、四尾之枪却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 这对狐狸の刀枪凌空一晃,抖落一身雪尘后,便携着一身堪称恐怖的威压,悍然阻拦在了滑头鬼的面前。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游廊里,少女凄绝的惨叫声还在继续,听上去,像是遭到了这个世间最惨无人道的处刑一般。 明知一切都在好友的意料之中,但,听着那声色稍显熟悉的惨叫声,奴良鲤伴眼眸缓缓眯起,一贯风流倜傥的俊脸上,终于,缓缓浮上了一抹阴沉之色。 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加上任何称呼,但奴良鲤伴却知道对方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拦住它们,你去游廊里看看。” 在滑头鬼身后,花开院龙二的回应只有一个简短有力的“嗯。” 下一瞬。 铿——!! 砰砰砰——!!! 金铁交击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阴阳师带着式神疾步离去的脚步声。 滑头鬼转过了身。 这一刻,他那张如蒙神眷的俊美面容之上,终于,缓缓浮现出一抹妖怪才有的邪异。 “来吧,坏孩子们,该和你们的主人说再见了。” …… …… 游廊深处。 黑暗里。 由无数痛苦绝望的游女们经年累月催生而出的负面情绪,仿佛巨蟒一般,安静盘踞在牢笼的角落里。 无声无息。 像一团亘古就存在在那里的牢笼阴影。 它们原本处于一种濒临休眠的状态,存在感极低,默默蛰伏在黑暗里,从未被人发现过。 直到人质少女踏入游廊的那一刻…… 一瞬间。 大片大片仿佛巨蟒般的怪诞阴影,就好像一锅煮沸的水,在仅仅一个眨眼的时间里,便迅速膨胀、蔓延,直至覆盖整个漆黑的游廊廊道。 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贪婪而垂涎的目光,死死锁定住了那个在廊道中跌跌撞撞奔逃的柔弱少女。 簌簌…… 簌簌…… 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起。 来不及反应,飞奔中的人质少女只觉脚下一软,紧接着,身躯便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朝着面前潮湿肮脏的地板上摔落。 她怕得闭上眼,口中下意识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 “啊——!!” 黑暗中的异端仿佛品味到了着甘美的恐惧,蜿蜒着,游弋着,带着满身腐朽恶心的气息,快速朝少女身侧逼近。 少女闭着眼,绝望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别过来,别过、唔唔唔唔!” ——她的嘴被捂住了。 人类温热潮湿的皮肤,死死按在了少女的嘴唇上。 泪眼婆娑地睁开眼,人质少女有些惊讶地发现,在廊道两侧仿佛金丝鸟笼的囚笼之后,一群头发蓬乱、气息萎靡的人类少女,正小心翼翼蜷缩在囚笼的最深处。 捂在她脸上的手,正是其中一名少女的。 “你别怕……” 浑身狼藉的少女冲她竖起一根手指,压低嗓子,用气音断断续续道:“它不会伤害我们的,它是游女们无数年的怨气孕育出的诅咒……你呆在这,不要发出声音……它会保护你的……” 人质少女似懂非懂,轻轻点头。 然而,就在对方话音落地的一瞬间,黑暗中,数条体型粗硕、口吻狰狞的怨气巨蟒,便瞪着浑浊的蛇瞳,摆动尾巴,不怀好意地,游到了神眷少女的面前。 “……” “……” 它们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会保护她的样子啊…… 人质少女一动不动,像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住了。 怨气巨蟒完全不在意人质少女的反应,蛇尾一卷,便将跌坐在地的少女一把卷了起来。 阴冷的蛇瞳里泛着戏谑的光,怨气巨蟒就像是拎着一只小鸡仔一般,卷着人质少女,缓缓将她送到了自己狰狞的巨嘴边。 腥风扑鼻! 就在少女即将落入蛇口之际,下一秒,一头浑身跳跃着紫色电弧的巨兽忽然撞破廊道,冲入这片狭窄幽深的游廊之中。 吼——!! 雷电巨兽冲入游廊后,毛发奓张,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朝着那几头困住了人质少女的怨气巨蟒撕咬而去。 遭逢强敌袭击,巨蟒不得不松开尾巴,任凭到嘴边的食物从半空中脱离坠落。 在即将落地的下一秒,人质少女只觉腰身一紧,紧接着,整个人就被随后赶到的魔魅流从半空接住,护到了身后。 “……”嘴唇蠕动,魔魅流眼神有些呆板地注视着人质少女,似乎是想要叮嘱些什么。 可,还不等他说出话,魔魅流的瞳孔中,便倒映出人质少女眉眼弯弯的俏脸。 “嘘——” 只见满脸是血、浑身狼藉的人质少女居然弯起嘴角,冲着面前的阴阳师青年诡谲一笑,椭圆形的瞳孔里,闪烁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暗色。 “收好你的式神。” 魔魅流尚有些不明所以。 在被清洗和重塑记忆之后,魔魅流的本能,让他只愿意听从花开院家、以及花开院龙二的命令,但…… 一言不发地,他终止了雷兽的攻击。 下一秒。 少女掌心轻抬,毫不客气地,把这个陌生却意外好说话的阴阳师青年往后一推,将对方直直藏进了自己的身后,和那群满脸惊恐的、撤离时被老板故意丢在这里的游女们混在了一起。 “——嘘,她来了。” 第277章 恶之花 哒…… 哒…… 轻快灵巧的脚步声,在幽长狭窄的游廊中回响。 “好孩子、好孩子,在哪里呢?……” “快出来吧……” “这里已经安全了哦……” 温柔空灵的女声,伴随着脚步一起,一点一点,向着廊道最深处蔓延而去。 蜷缩在两侧囚笼深处的游女们瑟瑟发抖。 来人听到动静,转动目光,眼神只是在这群狼狈不堪的少女身上一扫而过,狐狸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一抹嫌恶。 “不是你们。” 狐面女人神经质地喃喃。 “我要找的,不是你们啊……” 诡异的脚步声还在继续向前。 哒…… 哒…… 空气中的湿度不断增加,到了后来,女人拖在身后的九条血红色狐尾,甚至都被潮湿的空气全部浸润,皮毛变成一绺一绺,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来带一种诡异的触感。 从年龄达到接客标准开始,这些没能晋升为花魁的游女们,便会被游廊的老板锁进廊道两侧的木质囚笼里。 她们像是被关进鸟笼的金丝雀,任凭每一个进入这里的客人肆无忌惮地狎昵、挑选。 她们没有自由,更谈不上人格与尊严。 在这里,她们是客人们挑选的货物,是为老板牟利的工具。 逼仄的空间、恶劣的环境,让置身于此的游女们或多或少患了病,可她们没钱治疗,老板更不会花钱给自己的工具治疗。 美人如花,红颜薄命。 年轻的女孩子一茬一茬被送进这个炼狱,在这里熬上几年后,又一茬接一茬地生病、倒下。 走的人永远地走了,进来的让还在源源不断被送进来,而活下来的人……侥幸活下来的人,还在经历无休止的噩梦,至死方休。 无穷无尽的痛苦与厄难,像是沼泽泥潭,一点点顺着脚底往上爬,慢慢地、慢慢地淹没了这里困拘着的鲜妍生命…… 于是,绝望开始滋长。 青川居酒屋存在的年限并不长。 但,很巧合的是,这间居酒屋选建的地址,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是一家冤魂无数的游廊旧址。 痛苦和绝望沤出的怪物,在这里繁衍生息。 在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投喂下,千百年间,这处狭小的游廊里诞生出的怨气巨蟒,实力早已经突破了大型异常的标准。 ——它是灾厄。 千百年的演变中,它是正在朝传说中八歧大蛇不断蜕变的,人间灾厄的具象化。 此时此刻。 这头已经生出7个蛇头的怪物,正把痛失佳肴后愤怒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不断朝廊道深处踱来的狐头女人身上。 猩红的蛇信一吞一吐。 于此间炼狱蛰伏了千百年的巨蟒悄无声息游动起来,硕大的身躯在黑暗中灵巧无比,像是进入捕食状态的蛇类一般,一点一点,不动声色地逼近入侵者。 “……” 羽衣狐的耳尖忽然神经质的跳动了一下。 狐狸敏锐的感知让她隐隐察觉,黑暗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靠近自己。 漆黑的廊道伸手不见五指。 只短暂犹豫了一瞬间,很快,羽衣狐便做出决定,九尾一抖,从尾巴里抖落出一块雪白色的干瘪皮毛碎片。 那是…… 捏着皮毛碎片,羽衣狐尖长的狐吻张开,下一秒,就将那块看上去早已风干不知多少年的皮毛碎片,一口吞进了自己的嘴里。 没有咀嚼。 没有吞咽。 白色皮毛甫一入口,便涌出大量纯净深厚的灵力,源源不断灌入羽衣狐的体内,自动修复伤势的同时,也将皮毛中蕴含的特殊力量,一并带入了羽衣狐的体内。 呼…… 呼呼…… 一开始,只是一簇微微闪烁的亮点。 很快,随着越来越多的力量从白色皮毛中溢出、涌入羽衣狐的体内,羽衣狐的眸子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直到最后。 双目亮得惊人,羽衣狐狐吻一张,下一秒,竟然喷吐出了与秦近乎一模一样的赤金色狐火! 呼呼呼——!!! 羽衣狐吐出的狐火迎风暴涨,眨眼间,赤金色的亮光便将整个廊道都彻底点亮。 黑暗退散。 这条长年累月置身于黑暗环抱中的游廊,第一次,迎来了光明。 狐火跳跃,明明暗暗的火光,把一切阴影都照得雪亮。 借着狐火的照明,羽衣狐几乎是在室内恢复光亮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潜伏到距离自己不足十米近前的七头巨蟒。 “……” “……” 目光交汇。 下一秒,落针可闻的死寂游廊里,便陡然爆发出一阵极其恐怖的力量对冲。 轰——!!! 轰隆隆——!!!! 一瞬间! 天雷勾地火!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总之,当腐朽的木质囚笼被能量匹练狠狠轰开之后,漫天灰尘里,一狐一蛇眨眼间便缠斗到了一起。 在感知到羽衣狐闯入自己领地之后,怨气凝成的巨蟒那简单的大脑,便自动将其与先前抢走自己食物的雷兽归为一类,记恨对方擅闯自己领地的同时,还怨恨对方蛇口夺食。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巨蟒那致命的的毒牙和吐息,几乎像是不要钱一般狠狠洒向羽衣狐。 “嘶——!” “嘶嘶——!!!” 蛇类阴冷的嘶吼,伴随暴风般落下的攻击一起,狠狠砸向了眼前这个狐头人身的怪胎身上。 羽衣狐吃痛,本就因为找寻不到那个消失的人质少女的情绪,立刻也被巨蟒蛮不讲理的进攻点燃了。 “滚——!” 她厉声呵斥。 然而无用。 蛇类记仇的天性让巨蟒依旧不依不饶,七双眼珠死死凝视着羽衣狐,铺天盖地的攻击毫无保留地倾斜向羽衣狐的方向。 羽衣狐彻底暴怒。 九条细长灵活的狐尾顷刻间铺展而出,失去武器的羽衣狐,将如同锐器一般的尾巴尖端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落下,还粘着鲜血的狐尾尾尖都毫不留情地狠狠扎向巨蟒的七寸。 “嘶嘶——!!” “吼——!!” 两尊庞然大物的互搏,眨眼间,便将整个游廊拆的七零八落、破洞百出。 囚笼迅速崩溃。 墙壁逐渐皲裂。 出于守护平民的本能,魔魅流在两头大妖鏖战的余波袭至身前的时候,下意识上前一步,将那些瑟瑟发抖的游女挡在了自己身后。 消失的雷兽不知何时再度出现。 布满电弧的身躯抵挡在一群游女的身前,雷兽和魔魅流一起,用自己的肩膀,撑起了这片即将坍塌的墙角。 正在魔魅流努力撑开逃生通道、试图让身后众人沿着自己开辟的通道离开战场之际…… 猝不及防地,他的手腕,被一抹滚烫的温度握住了。 条件反射地一甩手,魔魅流猛然抬头,有些意外地,看见那个奇怪的人质少女不知从哪钻了出来,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人质少女此刻的脸上,早已看不见任何柔弱或者惶恐。 她有些无奈地看着魔魅流,目光穿过魔魅流的肩膀,望向蜷缩在对方身后瑟瑟发抖的游女人群。 “——你想要救她们吗?” 人质少女轻声问。 语气软软的,比起人类,听上去更像是狐狸的低语。 魔魅流本能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沉默地坚守在原地,魔魅流没有给人质少女让路,依旧挡在对方和游女们之间,像一堵结实的墙,也不知是在保护谁。 见此情形,人质少女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歪了歪头,语气轻柔:“你救不了她们的。” 她说。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她们,就已经死去了呀。” “……” 魔魅流睁大了眼。 “还没感觉到不对劲吗,阴阳师?”少女一指对方身后的游女们,“供养巨蟒的负面力量,都是从她们身上涌出来的啊。” 魔魅流:“……” 魔魅流:“……” 阴阳师青年似乎陷入了某种混乱。 人质少女见状,也没继续苛责,只轻轻叹了口气:“也对,这座游廊里的阴气和诅咒气息太浓郁了,你们这些阴阳师分辨不出来源,也是情有可原的。” ——为什么巨蟒不会攻击这些游女少女?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京都府警察们的疏散下离开了这条即将沦为战场的「花见小路」,只有这些游女少女仿佛被人故意落下一般,成群结队停留在游廊里,不求救,也不逃跑? 一切答案,在人质少女被对方捂住嘴、一把拖进囚笼里的瞬间,就已然明了了。 魔魅流的神色微微变化。 他沉默着,迟疑着,缓缓转身,看向自己身后,那群刚刚还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游女少女们。 少女们脸上的惊恐,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人群鸦雀无声,站在所有游女最前方的那人,正是将人质少女拖进木质囚笼的游女少女。 它看向人质少女,脸上,同情、恶毒、怜爱、嫉恨交相闪烁,速度极快,像一个濒临报废的,坏掉的人偶。 片刻后。 “……我讨厌你。” 它说。 人质少女没说话,身姿一动、钻过魔魅流的阻拦,抬起手臂,不顾对方的抵抗与怨毒眼神,轻轻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嗯。” 人质少女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生怕惊飞一只停在鼻梁上的蝴蝶。 她看着它,眼神柔和,语气却坚定。 “——你的怨恨、你的不甘、你的绝望……把让你痛苦的所有的一切,通通都交给我,好不好?” “你……” 游女少女呆住了。 人质少女微微低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对方额前:“把你的力量借给我,作为报酬,我会为你们,将这埋葬了你们一生的,罪恶且不堪的一切,全部铲平,好不好?” 游女少女漆黑幽深的瞳孔里,逐渐弥漫上一丝亮晶晶的水光。 它怔怔地看着她,看了好久好久。 久到仿佛它那短暂却荼蘼的一生匆匆而过。 终于。 它说…… “我恨你。” 不知是在对面前这个无辜的少女说话,还是对曾经剥夺了自己的自由与生命的炼狱说。 然后,漆黑的炼狱最深处,逐渐亮起了一抹光。 魔魅流身后,那些从极恶深处孕育并绽放的恶之花们,几乎同时开始燃烧自己。 微弱的火光没入人质少女单薄的身躯里。 一如她们先前约定好的那样,自我献祭的游女少女,将构筑自己的全部怨恨、绝望和不甘点燃,化作养料,不容拒绝、不由分说地,一股脑全部灌入了人质少女的体内。 原本气息只同普通人类无二的人质少女,在接受这些恶意浇灌之后,体内力量开始迅速膨胀。 与此同时,伴随着力量增长的,是人质少女迅速枯萎的生命力。 游女少女交给她的,是力量,更是杀人不眨眼的毒药。 魔魅流见状,试图出手阻拦。 但人质少女却似乎并不在意。 九尾狐与七首巨蟒的战斗逐渐进入白热化。 吮吸干净游女少女们留下的最后一缕恶意,人质少女缓缓睁开眼,看向游廊入口。 ——那里,一个名叫花开院龙二的阴阳师,正在拼尽全力往战场的最中心靠拢。 “去找他吧。” 少女微微侧首,示意魔魅流。 “——去保护好你的同伴。剩下的事,你帮不上忙了。” 话音落地。 不等魔魅流答话,下一秒,阴阳师骤然紧缩的瞳孔里,便倒映出一个义无反顾离开掩体、跌跌撞撞闯入战场中心的少女身影。 第278章 熄灭 七首巨蟒与羽衣狐的战斗很激烈。 双方一个记恨对方入侵领地、抢走自己的口粮,一个急着摆脱桎梏、搜寻人质少女的身影,因此,甫一照面,战火顷刻蔓延,随即便迅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巨蟒嘶鸣! 玉狐狂怒! 狭小破败的游廊里,毒雾与妖火横飞,蛇牙与狐尾相搏。 两股同样凶悍的力量彼此对冲,掀起狂暴气浪的同时,几乎将这本就不甚兼顾的豆腐渣工程彻底碎成湮粉! 很快。 在巨蟒又一次甩动长尾,用遍布鳞片的蛇尾硬抗一记羽衣狐的掏心爪后,双方力量咆哮着冲撞到一起,眨眼间撕裂空间,掀起一片可怖的能量风暴。 嗤——!! 到底狐爪尖锐、更胜一筹。 在七首巨蟒愤怒的目光中,羽衣狐尖利的指甲,在接触到自己鳞片的瞬间,蓦然,腾起了两簇狐火! 那诡异的火焰黏着在蛇鳞之上,如同附骨之蛆,甩不掉、熄不灭,其中蕴含的净化特性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顺利破开蛇鳞的防御,冒着“嗤嗤”的白烟,没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嘶嘶——!!!” 巨蟒吃痛,蛇身像是离开水的鱼,不受控制地疯狂扭动挣扎,扬起头颅,朝天发出一阵痛苦癫狂的嘶鸣。 轰隆——!!! 本就破败不堪的廊道,在七首巨蟒丧失理智的狂乱挣扎下,只支撑了短短数秒的时间,在发出“吱呀”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之后,终于,化为一滩废墟。 烟尘四起! 漠然伫立在层层烟尘之上,羽衣狐垂下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那条被狐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卑劣长虫。 “——你输了。” 她如此倨傲地宣告。 诞生至此长达千余年,七首巨蟒从未遭受过如此痛击。 首尾相衔盘踞在废墟里,感受着体内随着血液流淌攒动的狐火,一时间,巨蟒心头,不免心生退意。 哒…… 哒…… 一步一步,羽衣狐脚踏狐火,曼妙的身姿摇曳间,很快来到了巨蟒匍匐在地的最中间那颗头颅跟前。 她抬起手,蕴含恐怖力量的手中,若有似无地轻轻搭在巨蟒的鼻尖。 “我本该杀了你的。” 巨蟒蛇信颤了颤,蠕动间,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些。 空闲的另一只手,温柔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羽衣狐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玉狐面上,罕见地流露出一抹温情。 “但现在,我改变了注意。” “臣服于我、为我而战,或者死,你选一个吧。” 巨蟒怔怔看着面前的狐首女人。 怀疑、挣扎、愤恨……种种复杂情绪一一在它呆板僵硬的蛇脸上闪现。最终,七首巨蟒的神情,定格在了温顺上。 “嘶……” 猩红的蛇信缓慢吞吐,在羽衣狐的主导下,巨蟒七颗头颅同时闭上眼,接受来自狐狸发出的主仆契约。 一笔…… 一划…… 血红色的诡异纹路,一点一点在蛇头中央显现,绘制的图案晃眼一看,就像一只妩媚妖娆的九尾狐。 在双方默契的配合下,契约符纹很快就完成了一半。 望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七首巨蟒,羽衣狐微皱的眉心终于缓缓放松了下来。 这很好。 她想。 ——伟业的实现需要马前卒蹚路,而自己要想安全诞下鵺,身边,也需要一位实力强劲的守护者。 如今风云变幻,曾经的得力干将大天狗、狂骨和鬼童丸,早已陆续死在那只三尾同族的手里,茨木童子、土蜘蛛和精蝼蛄也在不久,相继前魂归彼岸…… 如此算下来,羽衣狐手里目前还能作战的单位,除去目前未能解除封印的荒骷髅一众妖怪,就只剩下狂骨之女、鏖地藏,以及白藏主了。 是时候为己方新添一员大将了。 血红色的纹路一点点在蛇头上蔓延。很快,血红色的九尾狐符纹,就只剩下最后一笔了。 只剩最后一笔,就可以—— 哒哒哒…… 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在满地废墟中响起。 “……” 蓦然抬头,羽衣狐猩红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个身量单薄、白裙染血的柔弱少女身影。 许久没有听见外界的战斗声响,藏身在暗处的人质少女,大约以为交战双方已经离开、亦或是两败俱伤,于是慌忙提起裙摆,从废墟中跑出,跌跌撞撞地向着废墟之外飞奔而去。 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羽衣狐的瞳孔瞬间紧锁。 在理智回归本体之前,羽衣狐的身体,就按照本能地指引,放弃了还剩最后一笔的契约符纹,转而朝向那个浑身上下散发出甘美无比的神眷气息的少女,迅速掠去。 “找到你了……” 狐首女人的嗓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着颤。 她目光死死锁定前方夺路奔逃的少女,一时间,竟然将那条已经被打服、匍匐在地等待自己契约的怨气巨蟒抛在了脑后。 就在少女冲出荫庇处的同一时刻,委顿在地的巨蟒,也悄无声息地抬起了头。 猩红的蛇信不断吞吐。 在那个白裙翩跹、浑身是血的少女身上,巨蟒有些迟钝地,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罪恶。 怨毒。 愤恨。 嫉妒。 多么熟悉的气息…… 巨蟒几乎有些迷惑,支起上半身,怔怔望着那个在狐狸的追逼下绝望哀鸣的白裙少女。 多么熟悉的、亲切的,从诞生之刻开始,孕育并陪伴了自己成百上千年之久的极恶气息。 那是…… 属于千千万万无辜枉死的、游女怨灵们的气息。 从诞生之刻起,巨蟒就没再接触过外人,它的智力水平也因此,维持在一个极低的标准。 很多时候,它只依靠本能行事。 而现在,它的本能告诉它,它应该要保护孕育了自己、喂养了自己的游女怨灵们,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到对方一分一毫。 “……” “……” 呆板的蛇瞳微微闪烁,很快,怨气巨蟒伏低身子,悄无声息的,顺着狐狸和少女一追一逃的行迹追踪而去。 因为本就受了伤的缘故,再加上吸纳了游女怨灵们遗留下来的诅咒剧毒,人质少女的逃跑之路并不顺畅。 只跑出去不足两百米,她的眼前,便陡然闪现出一位神色诡异的狐首女人。 女人冲她抬起滴答着鲜血的手,语气温柔,诱哄道:“来这里,好孩子,来我这里……” 少女面色惨白,下意识闭上眼,口中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恐绝望的呜咽。 “不、不要……” 哒。 哒。 轻快的脚步声接近,少女很清晰地闻到,一股腥锈恶心的气息,混杂着野兽的臊臭味,正飞快接近自己。 哒。 哒。 脚步声更近了,少女能感觉到,一道贪婪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自己的心口。 衣襟被扯破。 柔软的皮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寒毛瞬间到竖起来。 就在少女闭上眼,等待接下来的死亡之吻之际,猝不及防地,她听见一声尖锐又迅猛的破空声。 唿——!!! 狂风席卷,掀起的雪尘狠狠灌入少女裸露在外的脖颈里,带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寒意。 少女睁开眼,入目的,却是那条伤痕累累的、早该对强者俯首称臣的巨蟒,再次与狐首女人悍然厮杀到一起的画面。 “……” “……”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本该绝望啜泣的少女,却在夜色中,轻轻扬起了唇角。 …… …… 「花见小路」深夜鏖战、的巨大的动静,很快,便吸引了附近的其他异常的注意。 感受到两股极强力量的对冲,本性慕强的大小异常们纷纷从巢穴之中现身,朝着力量风暴的最中心处赶去。 与此同时,接到负责在此疏散群众的人类警官传回的求援,很快,一支由京都警方、阴阳师和巫女三方人马组建而成的增援队伍,也在快速朝这个方向赶来。 八歧大蛇是仅仅存在于传闻中的邪神,相传拥有八头八尾,能把八个山谷和八个山岗填满,拥有撼天动地、吞食日月的恐怖权能,是超脱于一切阶级与力量体系的强大存在。 祂的存在,在这个末法时代,本就象征着无敌。 按照原本的计划,怨气凝成的七首巨蟒,本该蛰伏在囚笼角落的阴影里,接受游女怨灵们的哺育与滋养,一点一点积蓄力量,直至生长出第八个头,彻底脱胎换骨,一跃晋升为神话生物八歧大蛇。 但,羽衣狐的横空出世,打乱了它的计划。 八歧大蛇是邪神,是无可匹敌的存在,但只有七个头颅的怨气巨蟒,却只是一头实力强大的巨型异常而已,它距离「八歧大蛇」这个最终形态,还欠缺了一点点的力量积蓄。 它是异常,不是「神」。 是异常就会受伤。 更何况,它眼下的敌人,是妊娠期中,因为护崽天性可以不顾一切的前年大妖,羽衣狐。 七首巨蟒的落败,从它拖着一身伤痕,为护身怀游女气息的少女、不顾一切冲向羽衣狐的那一刻起,便已成定局。 砰——!! 沉重的身躯被狐尾毫不留情地抽飞,爆裂的蛇鳞四散飞溅,连带着被狐火灼烧成焦炭的血肉残渣一起,把本就狼藉的废墟,渲染得更加恐怖。 ——它被击败了。 额头上已然完成了大半的狐狸契约自动护主,巨大的、仿佛雷击一般的痛苦顺着契约符纹钻进脑子里,疯狂折磨着巨蟒的神志。 它瘫倒在地,血肉模糊的身躯一下下抽搐、挣扎。 空洞呆板的蛇瞳死死凝望着跌坐在不远处废墟里的白裙少女,被暴怒的羽衣狐撕碎了六个脑袋、已经从七首变为一首的巨蟒吃力地挪动身躯,在地上拖出一条狰狞的血痕,一点一点,拼了命地,爬向少女的脚边。 它想要保护她。 它想要救她。 它想…… 自己必须带走她。 望着一寸一寸不断朝自己面前逼近的狰狞巨蟒,少女蜷缩在废墟里,单薄的身躯剧烈颤抖了起来。 “别过来……” 过度的恐惧与绝望让少女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她哽咽着,望着巨蟒一点一点投射到自己身上、将自己彻底笼罩的阴影,转身,膝行着试图逃避。 “嘶……” 巨蟒发出一声轻轻的嘶鸣,猩红的蛇信温顺地触碰了一下少女裸露在外、遍布血痕的小腿。 它想告诉她别怕。 它想说,别担心,我会带你安全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要害怕它呢?在过去的那么长那么长的时光里,它们不是一直彼此陪伴、相互慰藉的没? 然而,即使它已经用温柔的声音安抚对方,白裙少女的惶恐与抗拒,却依旧没有丝毫减少。 巨蟒歪着脑袋,十分困惑地打量着她。 可它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安慰对方了。 它用两颗头颅被砍断为代价,耗尽力量逼退了敌人。可,只需片刻喘息,敌人就会再次追上来。 ——得尽快带「游女」离开才行。 这么想着,巨蟒张开嘴,将惶恐哭泣的少女轻轻含在了嘴里,随后俯下身,伤痕累累的身躯贴地,蜿蜒着飞快游动。 就在它的身躯即将跨出「花见小路」的前一秒。 噗嗤——!! 血光冲天! 巨蟒最后一颗头颅冲天而起,蛇血喷溅,漆黑冰冷的蛇瞳,依旧满眼温情地凝视着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守护的白裙少女。 “啧,麻烦。” 无头蛇身重重砸落在地上。 坠落的蛇头被行刑的刽子手接回到手里,蛇头额前被血染红的九尾狐符纹,与身后九尾轻摇、神色冷漠的狐面女人交相辉映,看上去血腥,又诡异。 残尸。 鲜血。 诡异的符文。 还有血染白裙、彷徨无助的柔弱少女…… 一切的一切,落在废墟之外的皑皑白雪上,描绘出了一副怪诞而又恐怖至极的地狱图景。 不远处、「花见小路」外围,一群闻讯赶来的异常,目光落在蛇头前狐纹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它们眼底刚刚燃起的狂热与崇拜,还有那么一点点新生的忠诚和向往,就这样,在漫天蛇血的浇灌下…… 熄灭了。 第279章 白蝶之死 想要顺利妊娠、并产下传闻中可以主宰阴阳两界的鵺,需要很多很多的养分。 可,那样庞大到近乎天文数字的养分,从哪里来呢? 天幕黯淡。 星月无光。 在无数闻讯赶来的京都异常众目睽睽之下,羽衣狐轻轻丢掉手里那枚面目狰狞的蛇头,用沾满了粘稠蛇血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 “好孩子~” 她笑。 下一秒…… 九尾齐出。 瘫倒在地的无头蛇尸体,瞬间被九条血色狐尾紧紧缠绕着提起,飞掠至羽衣狐的手边。 眉眼温婉的狐面女人抬起手,尖利的指尖轻轻搭在蛇尸上,游走、寻觅。 然后。 噗嗤——!! 在严寒中迅速冷却的蛇血再次喷溅而出。 在满目的血污中,羽衣狐指尖插入蛇尸,翻翻找找一阵后,从里面拎出了一枚血淋淋的蛇心。 “看啊——” 她将蛇心拎到面前,眉眼弯弯,语气柔和:“看啊,晴明,我的孩子,母亲打到猎物了哦~” “感受到母亲的爱了吗?晴明可要好好吃饭,早一点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哦~” 然后。 咕叽…… 咕叽…… 黏腻恶心的咀嚼声响起。 “……” “……” 围观的异常群开始骚动。 某种不安与恐惧的氛围,隐隐在异常们颤抖的眼神中扩散开来。 而,正在为自己心爱的孩子降生储蓄力量的羽衣狐,对此,却一无所觉。 将一整颗蛇心吞吃入腹后,她神色难得餍足,撩动舌尖,舔干净手指上沾染的血污与碎肉。 “不够……” 狐面女人神经质喃喃自语。 “还不够啊……” 差一点能够晋升八歧大蛇的怨气巨蟒,心脏所蕴含的能量虽多,对于羽衣狐来说,却只是一道开胃菜而已。 ——今夜,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那个身怀神眷气息的、纯净美好的人类少女。 “去了哪里呢?……” 狐狸猩红的目光自半空垂落,阴恻恻地,在一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异常身上扫过,像是正在挑选猎物的屠夫。 “……” “……” 异常们眼底的恐惧再也压抑不住。 它们开始后退。 “——就连已经缔结过契约的属下都杀,这位大人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值得忠心追随的主君啊……” 慌乱撤退中,有异常开始埋怨。 “谁说不是呢!” “如果真要是追随这位,以后该不会也被砍掉脑袋、剜出心脏活活吃掉吧?那种事情不要啊!” “比起追随新主,果然还是小命要紧!快走快走,趁着这位还没发现我们……” …… 异常们来得快,溜得也快。 它们一走,原本藏身在密密麻麻的异常群里的白裙少女,身影一下子便暴露在羽衣狐贪婪的视线里。 “——!” 身躯微僵。 白裙少女在和羽衣狐对上目光的一瞬间,肩膀猛然一颤,随即下意识提起裙摆,转身欲逃。 “呵呵~” 空灵鬼魅的笑声如影随形。 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下一秒,白裙少女便觉腰身一紧,紧接着,整个人便陡然腾空而起! “——找到你了哦?” 一条粘满鲜血的狐尾紧紧缠绕着少女的腰肢,卷着少女,迅猛回到了羽衣狐的身边。 “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恐惧袭来,少女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 凄厉尖锐的惨叫声回荡在耳边,羽衣狐却仿佛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乐诗,享受似的轻眯起眼。 “真有活力啊,不听话的坏孩子~” 完全不需要依靠任何支撑,羽衣狐悬空而立,唇吻微张,从口腔里,吐出一块沾染上血色的、纯白色的残破毛皮。 慢条斯理地将这块毛皮擦干血渍,她捏着它,将其珍而重之重新藏进尾巴里。 等做完这一切后,羽衣狐抬起眼,目光紧紧锁定面前这个面色苍白如纸的人类少女。 她微微闭眼,低头,将鼻尖轻轻贴上少女纤细柔软的脖颈。 然后深吸一口气。 “啊……多么纯洁的气息……” 她有些陶醉,咬破少女的脖颈,用舌尖轻轻舔舐着汩汩流出的处子鲜血。 一口。 两口。 她睁开眼,眸光忽然动了动。 “……奇怪,你的味道,怎么和前几个神眷少女有些相似?” 少女痛苦的哽咽声,不由自主地一噎。 ……这不废话吗? 你吃的前几个也是我啊!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哭到布满血丝、甚至微微有些红肿里,再次涌上泪花。 她听见自己的脑海里,传来本体软绵绵的呼唤声。 【人呢?来了没?快帮我看看!】 很快,另一道熟悉的声音随后响起。 【来了来了,我看到人了!——嚯,花开院家那小子摇来的人可真不少啊!我数数……贺茂家、藤原家、花开院家的阴阳师都来了,还有稻荷大社的神子巫女和神官……等等、那是什么?】 脑海中熟悉的男声顿了顿,一秒后,以提高了两个度的音量,再次在脑海中炸响! 【哇哦!没看错的话,那好像是……人类记者?看来这一次,京都府警为了业绩和名声,也是拼了啊!】 脑海里的男声如此感叹。 【知道了。】 本体淡淡的声音响起。 少女心下一凛,心知最要紧的一环马上要来了。 保持着被狐尾紧箍住腰身的状态,她流着泪,哽咽着,无力的四肢努力划动,挣扎着,想要脱离狐狸的禁锢。 “放开我……” “救命……谁能来救救我……” 绝望泣血声,在夜色里,被风裹挟着,传出很远很远。 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刺眼的火光和灯光姗姗来迟,很快点亮了血腥残酷的战场。 泪眼朦胧中,少女听见一声冷厉的呵斥,在不远处的废墟中响起。 “——羽衣狐,你已经被包围了!放开人质!!” 少女肩膀一颤,像是终于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拼了命地挣扎,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救命!救救我!!” 她哽咽着向来人呼救,心里却在纳闷:这种千篇一律的招降话术,真的不会激怒犯人,直接送人质殡天商务票吗? 总觉得完全起不到任何劝诫作用,纯上怒气buff来的。 脑海里的本体,当即发出赞同的声音。 【回去之后,我想办法联合人类警察部门搞个业务培训,把这个当典型案例分享。】 少女眨眨眼。 【好主意哎!】 随着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迫近,原本平稳的空间再次开始剧烈波动。 少女垂下眼,看了看迅速朝自己这边靠拢的阴阳师和巫女组成的营救小分队,又看了看不远处架好长枪短炮怼脸拍摄的战地记者,想了想,不动声色拧了一把自己腰后的软肉。 ……奇怪。 怎么不疼? 脖颈处舔血的动作一顿,耳边,很快传来羽衣狐阴恻恻的诡异笑声:“——坏孩子,你叫我?” “……”糟糕。 拧到狐狸尾巴上了。 少女讪讪把手从狐尾上收回,随后飞快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 少女:“!!” “呜……!” 于是,战地记者的镜头里,白裙少女柔弱破碎的侧颜,瞬间牵动无数电视机前观众的心。 带头的京都警察更是目呲欲裂,捏着扬声器厉声大喝: “——羽衣狐!立即放开人质!需要什么我们都可以谈!” 阴阳师的阵容也开始隐隐躁动。 式神一只只被召唤出来,伴着漫天悬浮的符咒,颇有一种人质一放立马开战的意思。 在同伴的簇拥下,神子巫女眸光复杂,轻声叹息一声后,取过长弓,张弓搭箭,箭尖直至羽衣狐的后心。 粗糙的舌尖还在继续□□鲜血。 短时间内大量失血,让少女眼前一阵阵发黑,神识恍惚间,有一种昏昏欲睡的错觉。 不止是失血,先前一路奔逃所受的伤、游女怨灵们遗留下来的诅咒之毒,都让少女的生命状态遭到了不可逆的损伤。 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她就快要死了。 但…… 努力撑开眼皮,少女舔了舔两枚尖尖的小虎牙,椭圆形的狐瞳里,飞快闪过一抹暗色。 她虚弱地抬起手。 袖口滑落,一枚破碎的蛇牙,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她的手心里。 就着一人一狐眼下暧昧相拥的动作,少女慢慢抬手,在感受到体内游女的诅咒,一点点顺着手指,流淌到蛇牙牙尖之上后…… 噗嗤——!! 血肉被什么东西穿刺的闷响,在夜空之下静默回荡。 “……” “……” 一寸一寸缓慢低头,少女怔怔望着自己冒着热气的、被狐狸的利爪生生剖开的胸膛。 眼神像是不可置信,又仿佛了然于心。 “——坏孩子。” 耳边,羽衣狐的笑声依旧温柔、诡异。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 凛冽的雪风吹拂裙摆,裙裾飞扬间,衬得身姿单薄轻盈的少女像是即将展翅的蝶,美丽,却脆弱。 她的心脏被生剖了出来,就像先前那条七首巨蟒一样。 羽衣狐将它塞进嘴里。 咀嚼。 然后吞咽。 血肉被牙齿切碎的声音,显得黏腻又恶心,被雪风席卷着,吹向下方仿佛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的人群。 “……” “……” 短暂静默后,人群里,迅速爆发出一阵惊呼。 紧接着是喝骂声,哭泣声,快门声,摔砸东西的声音,与枪支上膛的声音。 阴阳师们开始念咒,巫女的神乐铃泠泠作响。 滚珠似的鲜血,抑制不住地从少女的嘴角淋漓淌下。 她吃力地转动脖颈,面色苍白,嘴唇翕张。 然而,仅仅只坚持了半秒后,她便立刻呛出一口血,纤细的脖颈无力垂下,眼神绝望又空洞地垂落向下方。 “好……疼啊……” 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中,这只雪风中的最后一只白蝶,在战地记者们镜头里,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 “……” 雪越下越大。 纯白的雪覆落在少女的睫羽、发梢,将余温带走,将绝望埋藏。 现场在死一般的沉默中,有一股滚烫的、痛苦的、愤怒的暗流,就在这场纷纷扬扬的白色哀伤中,无声无息地酝酿。 然后…… 亟待喷薄。 第280章 代神宣判 滴答…… 滴答…… 温热的血顺着少女裂开的胸膛缓慢淌下,在下方纯白无瑕的积雪上,溅开几朵血梅花。 娇艳。 绝美。 且残酷。 那样美丽的血梅花只有星星点点几朵,在漫天飞雪下,很快,就被一层薄雪彻底掩盖了踪迹。 当然…… 当然。 毕竟,就在她被羽衣狐的利爪,残忍剖开胸膛之前,少女体内的血液,就已经被羽衣狐吸食掉大半了。 她早已经没多少血可以流了。 绝望是蝴蝶留给这场雪的最后一眼。 最先是心脏,然后是肝脏、胰腺和其他内脏…… 不消片刻。 在阵阵黏腻恶心的咀嚼声里,白裙少女的遗骸,就已经被贪婪的九尾狐妖彻底吞吃成了一具空荡荡的皮囊。 残忍的场面,很快激起了下方联合救援部队的愤怒。 先前与奴良鲤伴搭档搜查的京都府警官看见这一幕,面色惨白,嘴唇颤抖,控制不住地喃喃:“她已经、坚持了那么久了啊……” ——那个单薄又柔弱的少女,在他们赶来之前,明明已经在很努力地挣扎求生,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结局还是这样…… 如果人质死亡的结局注定无法更改的话,那他们这段时间星夜兼程、追血寻踪的追查又算什么? 白蝶一样的少女不是一个羽衣狐爪下的受害者,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可他们呢? 面对这只千年九尾的肆意虐杀,他们能做的有哪些呢? 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花季少女凄惨死去?还是将尊严碾入尘埃,就这样对九尾的罪行视若罔顾? 心间深处,有什么久之又久、远而更远的东西,开始缓慢上浮。 在这片几乎能将人的一腔热血与凡胎躯壳彻底冻僵的冰天雪地里,他按着自己的胸口,在某一刻,感受到某些潮湿的、陈朽的、久违了的炽烈情感,正在一寸寸复苏。 掌心硬硬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硌到了他。 警官垂眸,怔怔松开手掌,视线却在下一秒,被胸口那枚陈旧的、掉色的、光芒不再的樱花纹章吸引住。 “樱花啊……” 像太阳、又在太阳光圈上遍布樱花纹路的金属制徽章,那是日本警察的警徽,是象征“高升东天,尽扫阴霾,白日青天”的朝日影徽章。 尽扫阴霾…… 尽扫阴霾…… 漫天飞雪中,有一股鲜活的、滚烫的、生生不息的火,在在场所有人的眼底,熊熊燃起。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 总之,在场众人的目光,一个接一个,落在了被巫女和神官们拱卫在最中心的,那个身披千早、头戴前天冠的端庄神子身上。 “……” “……”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人们沉默地等待着,如同正等待着审判官落下法槌的被告人。 众目昭彰下,神子的大弓已然拉了满弦,闪着寒光的箭头,直直指向半空中捧着白裙少女尸身大快朵颐的九尾妖狐。 她抿唇,手臂未动,眼眸微闭,像是在与什么人沟通,又像是在确定着什么。 须臾。 她蓦然睁眼,清脆却沉静的嗓音穿透雪风,落在了在场每一个人、每一支话筒的耳中。 她说: “——稻荷大御无有示下。” “……” “……” 人们依旧沉默注视着她,眸光晦涩,眼底盛着的,不知是不满,还是失望居多。 些微骚动在人群中蔓延。 被众人瞩目的神子,却没有被这股异样的情绪影响丝毫。 她张弓、搭箭,箭矢纯白的尾羽在雪风中微微震颤。 然后…… 下一秒。 咻——!!! 刺耳的破空声,伴随着神子平静却坚定的声音,一起在这片被雪掩埋的废墟之上响起。 “神既无言,在下越俎,以大御座下、「伏见稻荷大社神子」之名,代神宣判——羽衣狐有罪。” 她说。 “——罪狐玉藻前,还不伏诛?” 第一支稻荷神箭打破了场面的凝固。 咻——!! 咻咻——!!! 紧接着,无数符箓凭虚御空,携着一道道尖锐的破空声,尾随神箭尾羽之后,铺天盖地朝着半空之中的羽衣狐暴射而去! 漆黑不见五指的夜幕,瞬间被无数凌厉匹练撕碎。 叮铃…… 叮铃—— 神乐铃响,白衣绯绔的巫女面色肃穆,各自结阵,在这场残酷的暴雪中,为自己供奉的、那位沉默且失职的神明,献上一支虔诚的神乐舞。 嗡—— 嗡嗡—— 阴阳师们酝酿已久的大阵,也在顷刻间铺展开来,刺眼的荧蓝色光柱从脚下立定,飞速朝着废墟尽头蔓延开去。 人类警察们彼此对望一眼。 随后,在为首那位警视正的一声“换弹”喝令下,他们迅速退弹、装弹,一把把填充了特殊子弹的枪支,同时拉开了保险。 平凡的夜。 平凡的「花见小路」。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在这片已经化为废墟的「花见小路」遗址上,被几方势力联手弄出,恐怖绝伦的能量风暴。 “呵,有趣。” 慢条斯理结束这场风味极佳的餐食,羽衣狐手腕一扬,没有丝毫留恋地,轻飘飘地,就将少女的空壳,随手抛弃在雪野上。 少女的躯壳落入浮雪,就像掉入泥沼一般,不等震怒的警察上前回护,下一秒,就没入雪堆,消失不见。 羽衣狐的倨傲,霎时激怒了本就愤慨的人群。 无需指挥。 一时间,夜空中,箭矢与符箓如同暴雨般落下,特制的子弹撕破雪风,发出呜呜的尖啸。 战况一经展开,便迅速进入了白热化。 …… 下方。 雪地。 开着镜花水月的滑头鬼,此刻正狗狗祟祟地蹲在雪野之中刨雪。 【左边左边。】 【右边一点,往前两米,哎、对就是这个地方,往下挖,我的「血肉佛」躯壳就掉在这儿,我能感应到。】 一头黑毛被雪糊了满头,奴良鲤伴挥着弥弥切丸,勤勤恳恳地按照小伙伴的指示寻尸。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在刀尖往下又挖了四十公分后,很快,奴良鲤伴感觉刀尖被什么东西阻了一下,传来轻轻地磕碰感。 他抹了把脸上的雪,在心头召唤自家小伙伴:【赶紧蓝牙连接一下,看看是不是这!】 远在京都府警本部的秦很听话地闭上眼。 两秒后。 【就这,快挖!】 奴良鲤伴蹲在自己挖出的雪坑边,抖抖肩膀上的雪,抄起弥弥切丸,吭哧吭哧卖力挖掘,迅速投入施工作业中去。 很快。 一具残破的少女尸体,出现在了雪坑里。 “……” 望着对方胸口上那道巨大而狰狞的伤痕,奴良鲤伴沉默一瞬,随即收起刀,俯身,尽可能轻柔地,将少女的尸身从雪坑里抱了出来。 【看不出来,你还挺龟毛……】 秦在他的脑海里小声嘀咕。 被指责龟毛的奴良鲤伴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将尸体搁在一片勉强算是平坦的雪地里:【接下来怎么办?】 【剖开我的肚子,东西在那里面。】 “……” 【快啊!想什么呢?】 眼见小伙伴一动不动呆立在那,秦心急火燎,忍不住出言催促:【就算是镜花水月也不是万能的,快别愣着了!早点把东西回收,我们这趟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今晚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仓促应战的联军,大概率是拿羽衣狐没办法的,今夜激战注定不了了之,你快动手,拿完东西赶紧走,别让羽衣狐发现了!】 “……我知道了。” 弥弥切丸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是一口人妖皆知的绝世宝刀。 握着弥弥切丸的刀柄,第一次,奴良鲤伴产生了一种握不动刀的怪异沉重感。 脑海里,某只没心没肺的狐狸还在催促。 【快快快!下腹三寸、深两寸,切开就是了!】 【搞快点啊你!别等会偷家被人家抓个正着!】 【滑头鬼也得帕金森吗?奴良鲤伴你手别抖,快一点啊啊啊——天杀的早知道我再摇一个「血肉佛」过来操刀了!】 “……” 奴良鲤伴深吸一口气:“闭嘴。” 话音落地,手腕压下。 弥弥切丸雪亮的刀锋,几乎没有丝毫迟钝地,迅速切割开了已经成为冻尸、面容却还依旧栩栩如生的少女腹部。 嗤—— 血肉分离。 奴良鲤伴微微躬身,用自己的身躯,勉强挡住大半纷纷扬扬的落雪。 【看到没看到没?左边那块凸出来的就是!】 他的目光在少女腹腔内逡巡。 很快,奴良鲤伴的眼角余光里,就出现了一抹雪白。 他伸出手,缓慢拨开黏附的血肉,轻轻的,将那块与众不同的雪白从少女腹腔内抽出。 锵——! 一声闷响随之响起。 奴良鲤伴弯腰,从雪地里捡起一块蛇牙的碎片。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时候,这具苍白脆弱、仿佛雪中白蝶一样的身躯,就是用这枚蛇牙碎片,割开自己的小腹,悄悄将这枚雪白色的毛皮碎片塞进腹腔里的。 “……” 奴良鲤伴这边还在心情复杂着,脑海中的狐狸,却是立刻发出了一阵欢呼。 【好耶!就是它就是它!这是我的尾巴碎片!失散多年可算是让我找到它了!!】 【这可是我调虎离山、围魏救赵、虚晃一枪、瞒天过海、声东击西、趁火打劫,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从羽衣狐的身上偷到的宝贝尾巴!呜呜呜尾巴酱你受苦了尾巴酱QAQ——】 “……” 一长串乱七八糟的名词,弄得滑头鬼隐隐有些头疼。 他捏着小伙伴的尾巴碎片,四下环顾,见无人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向后,迅速将其塞进了怀里。 【快走快走!快带着我的尾巴快跑路!不然等下他们打完、羽衣狐腾出手来过后,就该过来找你麻烦了!】 奴良鲤伴站起身,刚欲提步,停顿一瞬后,目光却是落在了自己刨出的雪坑、还有曝尸在雪野之中的白裙少女的尸身上。 “……” 他犹豫了一下。 “……你之前的「血肉佛」尸体,都是怎么处理的?” 脑海中的秦,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他不太确定地说: 【好像,都被羽衣狐泡进血池里了……】 “——意思是,她等下会过来给你收尸。” 奴良鲤伴冷静陈述。 “如果羽衣狐找到这具尸体,发现尸体腹部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口子,她一定会心生怀疑的。到那时候,你趁乱偷走尾巴、随手栽赃嫁祸的事,恐怕就要瞒不住了。” 【……】 此言有理。 秦陷入了沉思。 雪还在下,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几乎就要将雪地上陈横的少女残尸覆盖成一个小雪包了。 望着那团小小的雪包,秦沉默一阵,低声说: 【……碎了吧。】 奴良鲤伴一怔:“……什么?” 【把它碎了吧……就当是在战斗中被误伤的。】 秦说。 【这具「血肉佛」的使命,到这里,已经圆满终结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0-290 第281章 特别饿,算吗? 这一晚,在「花见小路」的惊世大战,终究还是在天明前,落下了帷幕。 不出秦的预料,匆匆组队奔赴前线的三方联军,彼此间不说配合,甚至就连不要彼此妨碍都做不到,在以多欺少的局面下,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百般挣扎无果,最终还是落入了下风。 式神们遭到屠杀。 神乐铃濒临破裂。 若非黎明来的及时、惊退了羽衣狐,三方联军在这场胜败显著的营救站里,损失恐怕就不止是这一星半点了。 九尾横扫逼退众人,羽衣狐最后轻蔑地瞥了一眼联军的方向,随后,带着自己从雪野里勉强找出的几片少女残尸,踏着最后一缕夜色,转眼消失于战场之外。 至此。 有关「罪狐祸世」的神谕,随着羽衣狐当众杀人、其后恶意挑衅并攻击三方联军的行为,被稻荷神子严丝合缝地摁死在了羽衣狐的脑门上。 「罪狐」的名头,从秦的身上,转移到了潜逃在外的羽衣狐身上。 前·「罪狐」秦被宣布无罪释放,而现·「罪狐」羽衣狐的恶行,经此一役,被当夜在场的战地记者写作通讯文稿,广而告之。 羽衣狐的歹毒和恶劣,随着新闻的播出,很快便深深刻印在了每一个观众的脑海里。 世人闻之,尽皆哗然。 在次日早间新闻播出后一小时,异管课参事官召开记者发布会,代表异管课全体异常,就此宣布与羽衣狐割席。同时,异管课对外发布通缉令,生死不论,誓要与羽衣狐不死不休。 …… 正在外界因「白蝶少女之死」、以及讨伐「罪狐」羽衣狐的风波争执不休之际,被京都府警本部无罪释放的秦,却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关口,挥别自己天下第一好的小伙伴奴良鲤伴,踏上了前往邻国、接五系那群兢兢业业卖身替自己还债的部下们回家的旅途。 “……” “……” 前来接船的种花特异局负责人上下打量着小白狐狸,略微迟疑,伸手,在兜里掏了掏。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这样面不改色地,从自己的中山装裤兜里,翻出了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来。 “给。” “……谢谢。” 晕船晕的天昏地暗的狐狸,一接到塑料袋,便迅速撑开,随后很有礼貌地把嘴筒子一股脑插进袋子里,撕心裂肺地呕了起来。 “yue——咳咳咳、yue!” 负责人有些同情。 他看着圆滚滚的一只狐狸,有心替对方拍拍背顺顺气,但揣摩半天,愣是没找到对方脊背的位置在哪。 如果就这样胡乱上手的话,拍到其他地方,对于狐妖来说是不是有点太冒犯了……? 负责人:“……” 负责人:“……” 他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他们霓虹到底是怎么养狐狸的?好好一只苗苗条条、漂漂亮亮的狐狸,为什么会胖成一头小熊? 负责人摸摸自己的下巴,感觉对方的饲养员,应该能和自家攀○花动物园的园长颇有共同语言。 此时,远在东京的降谷·狐狸饲养员·零:“阿嚏、阿嚏!呼……奇怪,穿的也不少啊,怎么会突然感冒了?……” 镜头回到秦这里。 吐完一场的小熊、啊不,是小狐狸晃晃自己的脑袋,深呼吸几口后,感觉自己好很多了。 负责人见状,指挥同事销毁掉塑料袋后,凑到小白狐狸的面前,友善询问:“秦先生现在打算去哪里?回招待所休息,还是去特异局见见咱们局长?” “……?” 秦微微竖起一只耳朵:“……咱们?” 负责人面不改色:“秦先生送来的同事,很适应这边的环境呢,已经非常好地融入到本土各项工作中去,和大家相处得非常融洽呢。” 秦若有所思。 “那……先去见你的上司吧。” “好的,秦先生这边请。” 两小时车程后,小白狐狸蹦下车,脚步虚浮,晕晕乎乎地跟在负责人身后,走进一幢外观老旧破落的大楼里。 三弯五拐。 七弯八绕。 被反复安检、确定没有随身携带任何危险物品后,秦和负责人一起,被一个眼镜厚厚、头发少少的保温杯战神,领进一间极有生活气息的小房间里。 只是…… “保温杯战神?” 负责人笑容温和,微微点头:“在咱们这边,稍微上点年纪的人类,都是人手一个保温杯、绝对不喝冷水冰水的。” 秦好奇:“那喝什么?饮料?还是什么黑科技能量药剂?” 负责人“嘿”了一声,顺手从自己神奇的异次元裤兜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瓶盖后,递给秦闻了闻。 “——陈皮普洱茶。尝尝吗?” “陈皮?那是什么?” “类似橘子皮?不过是专程晒干的,一斤卖的可贵了,我平时泡茶都舍不得放嘞。” 秦耸动鼻尖嗅了嗅,垂下耳朵,露出一副理解不能的表情:“谢谢,但不必了,这闻上去太苦了,我也许适应不了。” “是吗?那真可惜,”负责人咂了咂嘴,“这个喝了据说对心脑血管很好,给家里的孩子们辅导作业的时候来一杯,据说有奇效。” 秦:“……” 秦:“……” “那个、你说的这个「陈皮普洱茶」……它卖吗?我想买一份带回家。对了,保温杯也请给我来一个。” 有些意外地看着狐狸腼腆踩爪爪的样子,负责人大手一挥,笑呵呵地吩咐一旁的下属去采买。 又闲聊一阵后,房间的合金门外,逐渐响起一道脚步声。 负责人站起身。 秦不明所以,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和对方一起站了起来,抬头望向门外。 脚步声渐行渐近。 很快,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脸上含着笑,拎着一个掉漆保温杯,溜溜达达出现在了秦的视线之内。 看到自己房间里多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老人微微一怔,捏着眼镜腿往上推了推,眯起眼看过来。 “噢——” 老人发出一声惊喜的大笑:“是你们啊!早听说小秦今天早上的船次到,没想到是直接到我这里来啦!小秦啊,一路辛苦啦!” 小秦狐狸矜持点头,胡须一动一动的。 “我是来接我那几个不成器的部下回去的,顺便,也想感谢您赠予的那本秘籍。” 眼见一人一狐聊起来了,负责人很知趣地微微欠身,退出了房间。 老人抱着保温杯,坐到狐狸跟前,推推眼镜:“噢——你是说那本「血肉佛」?” 秦再次点头。 老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滋了一口,咂咂嘴:“谢倒是不用谢,倒是有件事,不知道大黄……啊、就是三头犬,不知道他告诉你没有。” 耳朵下意识抖了抖,秦问:“什么事?” “就是送给秦先生的那本秘籍,很贵重的,在交给大黄之前我还特意叮嘱过不要搞坏搞丢了,结果他用祝音传给你第二天,秘籍的实体册子,就被他出门溜自己的时候,不小心溜丢了。” 秦:“……” 小白狐狸忍痛,低声下气问:“多少钱?记我账上,我赔。” 老人笑眯眯撸了一把狐狸脑袋,好心提醒:“没事的,秦先生不用赔了,大黄已经用自己在短视频剧组参与拍摄所得片酬补上了。” 秦一愣,有些疑惑。 “那您刚才——?” “噢,是这样,我老头子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了,不过听局里年轻孩子们说,大黄参演的《龙王回归》系列短剧非常受欢迎,大家都很喜欢大黄那孩子,据说总是有年轻人去剧组给大黄探班呢!” 很受喜欢吗? 秦眨眨眼,觉得这倒也很合理。 毕竟有谁会不喜欢毛茸茸的大狗呢? 至于《龙王回归》什么的……听上去是个很霸气侧漏的电视剧,之后抽空追一下,就当支持部下的演艺圈事业了。 秦这样想。 闲谈两句后,他很快转回正题。 小小圆圆的白色毛球一脸正色,认真道:“您之前交给我的那本秘籍,我大概掌握了,过来之前已经成功对外投放49具「血肉佛」,就目前反响来看,效果很不错。” 老人表情有些惊讶。 他上下打量着秦,过了一会儿后,抿了口茶,慢悠悠地笑:“这么看来,秦先生先前拜托大黄询问的,有关「如何把狐火压缩到血肉里、制作成血肉佛,同时又不让其他人发现端倪」的课题,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 秦说。 “压缩了狐火的「血肉佛」,效果比单纯血肉塑造的「血肉佛」效果更逼真,甚至于,因为我可以精准掌控狐火的关系,狐火「血肉佛」就连滴下的鲜血、留下的残渣,我也可以通过狐火远程控制,将其回收。” “听上去像是遥控小汽车。” 老人开了个玩笑。 望着对方在氤氲热气下微微舒展的皱纹,秦想了想,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是呢,还是那种超长续航的。” 笑了一阵,老人似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扭头,问桌边蹲坐着的小白狐狸:“秦先生之前在电话里描述的幻听症状,现在还有在继续加重吗?” “……” 秦收了笑,耳尖有些烦躁地弹动两下。 “没有加重,但也没有变好,一直在我心里絮叨个没完没了,说的话奇奇怪怪的,有时候被烦的受不了了,甚至会有把心挖出来、找找声音到底在哪的冲动。” “!” 老人登时正襟危坐,一脸严肃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秦先生,除了总是听到莫名其妙的声音在心头说话之外,你还有其他什么特别症状吗?” 特别症状吗…… 小白狐狸抬起头,眼神直勾勾看向老人,眼神清澈,语气诚恳: “——特别饿,算吗?” 第282章 来,再吃一口! 这个时候的秦,是真有些饿了。 前段时间因为罪名未洗脱的关系,他一直被扣留在京都府警本部。本部那些警察都知道他的身份,虽然不至于虐待疑犯,但给秦的待遇却也好不到哪去。 干到掉渣的面包,浑浊的清水,日日夜夜敞亮不息的审讯灯…… 小半月的磋磨,虽然不至于摧毁秦的意志,但肉体上的困顿和疲倦却在层层累计。 眼瞅着小白狐狸母鸡蹲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耷拉着脑袋,看上去一副丧眉耷眼的模样,老人就算有再多疑问,这时也都咽了下去,拉开抽屉取出一部特殊电话,很快拨了过去。 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很快接通。 “——喂?小王啊,弄点吃的来我房间。” 对面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老人低头,看了一眼秦一眼,继续道:“嗯,少盐,别放洋葱、葱、大蒜啥的,对,狗子不能吃的都别放……快一点,小秦快饿死了。” 秦有些虚弱地趴在桌上,闻言,勉强竖起一只耳朵,撑着脑袋看向老人,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 他很有礼貌地替自己发声: “……你好,我感觉我还能抢救一下……那个、小狗不能吃的我也能吃,我很好养的。” 话音落地,圆滚滚的小白狐狸虚弱弱地往桌上一团,看着跟个绒毛球没啥低矮区别。 老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端详着秦。 沉默两秒后,他冲电话那头补充:“再加一份营养餐,葱姜蒜什么都行……是的,我怕小秦一份餐不够吃。” 那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句什么。 老人小声嘀咕两句,声音太轻秦没听清,随后利索地将电话挂断。 放下手机,老人眼神和蔼的看向秦,摸摸狐狸单独支棱起来的一只耳朵,掏兜,从上衣口袋里,鬼鬼祟祟翻出一袋红通通的东西。 “……来点垫垫?” 他邀请小白狐狸:“饭一会就来,先吃点东西随便垫垫。” 秦闻言,抬起嘴筒子,闻了闻。 噫,好重的辣椒油味。 看见秦不抗拒,老人当即眉开眼笑,偷感极强悄咪咪撕开包装袋,从里面挤出一根递给秦:“尝尝,这是辣条,好吃的,孩子们都爱吃。” 秦没拒绝,张嘴,叼住那根红通通的东西就往嘴里送。 两秒后。 “呜……!” 一只狐球两眼一翻,就地蹬腿差点撅过去。 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小小一团狐球开始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水、咳咳……给我水……咳咳咳咳咳咳!” 大惊失色地,老人望着趴在桌上、咬着辣条原地红温的狐球,呆住一秒后,连忙抄起自己的保温杯就开始给小秦同志倒水。 “——慢点喝慢点喝,别急啊!” 被呛了个半死不活的小秦同志“咕咚咚”猛灌几口热茶,好半晌后,这才吐着舌尖,可怜巴巴地蜷成一团,彻底蔫了。 “嘤……” 小白狐狸呜咽一声,毛毛抖抖抖,看上去怪可怜的。 老人自知闯祸,摸摸鼻尖,看一眼手里剩下的辣条,刚想把罪证就地塞自己嘴里消灭掉,下一秒,就听见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局长,工作餐给您送来了。” “……!” 来不及躲藏,老人当机立断,将手里剩下的辣条一把塞进狐球肚子下,随后若无其事地起身,开了门。 门外的工作人员面上挂着笑,和老人打了个招呼后,动作利索地推着餐车开始准备上菜。 “……” “……” 工作人员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老人脊背一僵,迅速背身,端着自己的保温杯滋了一口茶:“嘶……哈!好茶!好茶!” 工作人员面无表情,伸手,把晕晕乎乎地狐狸轻轻推开一点,随后,从对方肚子下面,掏出一袋刚拆的辣条。 “您又偷吃。” “我没有!小秦吃的!”老人反应很快,他捧着保温杯,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唉,你说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贪嘴,年纪轻轻就爱吃些垃圾食品,这样不注意保养,以后老了可怎么办嘛!” 确认了一下差点被辣迷糊的小秦狐狸,工作人员静静地、静静地扭头,一言不发,盯着老人。 老人表情一僵。 他颇有些心虚地咳了两声:“咳咳、那个……是这样啊,小秦同志刚来咱们这,人生地不熟的,咱总得招待好不是!那个、我决定了啊,为了略尽地主之谊,今天下午,我带小秦出去溜达溜达,晚饭就不回来吃了,不用准备我们的份啊!” 工作人员没说话。 老人见状,以为对方同意了,当即腰板都挺了起来:“这几天我们都在外面吃,我带小秦吃点好的,你们休息休息放个假,该回家的回家,别在食堂蹲着了!” 工作人员看看桌上那摊狐狸,点头:“是该吃点好的。” 老人眉开眼笑。 “——但您有高血压高血脂脂肪肝,小秦能吃,您不能。这几天你去了哪记得报备,饭点的时候我们会把您的特殊营养餐给您送过去的,请注意保养身体,不要任性。” 老人:“……” 老人:“……”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此时闻言,顿时也像桌上那摊狐球一样,一蹶不振,蔫哒哒地萎靡了下去。 …… 吃完一顿三人份加量版营养餐后,秦勉强振作了些精神,揣着爪爪趴在桌上,目送工作人员收拾碗筷离开。 老人趴在秦旁边,唉声叹气,看上去比秦这个倒霉蛋还可怜。 秦想了想,安慰他:“我觉得刚才那个……呃……辣条?还挺管用的。” 老人叹气声一顿,支起脑袋,茫然问:“……什么?” “就你刚才给我吃的那个辣辣的东西,”秦抖抖胡须,半眯起眼睛,客观评价,“辣的我天灵盖都通畅了,咽下去之后,心里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也停了一阵,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到了。” 闻言,老人沉吟:“可能?以前还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这么说着,略微思索一阵后,他问秦:“小秦啊,要不下午的时候,我带你去心理咨询室看看?我总觉得你说的这个症状,有点像是精神分裂的前兆啊!” 疑似精神分裂的狐狸沉默一瞬:“也行。” 老人又补充:“当然,你也别太担心,我在圈子里有认识的老朋友,如果不是精神类问题的话,我找朋友要点符水给你兑一兑,喝完保管你立竿见影!” 又听见一个新名词,秦眨巴眨巴眼睛,很明智地,没有问对方「符水」又是什么东西。 一人一狐一起在桌上瘫了一阵。 一直到午休时间,屋外安静的走廊里,陆陆续续传来其他工作人员走动的响声后,老人这才从桌上爬起来,理了理已领。 他低头邀请狐狸:“出去转转?” 秦没拒绝。 老人没要人跟着,把狐狸揣肩膀上,拎着保温壶、背着小手,跟街边普通的遛弯大爷一样,带着秦,溜溜达达地就出了门。 这时候的秦还一脸兴致勃勃,蹲在老人肩膀上,抻长脖颈、四下张望着街边和日本完全不同的景象,完全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两小时后。 “……那个、唔……我这次真吃不下了qwq” 老人闻言,用一种不赞同的眼神看着秦,举起手里拎着的钵钵鸡:“多吃点,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两百多岁还在长身体的秦:“……” 小白狐狸的喉咙里,隐约泄出两声哽咽。 神色凄然地望着对方递过来的串串,秦一脸视死如归地,再一次张开了嘴。 “唔……” 老人眉宇舒展,神色欣慰。 明明看着是个身材枯瘦的普通老人,此时此刻,老人却仿佛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上身一样,扛着能压塌炕的胖狐狸,高高兴兴地跟对方一起压马路,从小吃街南头一路买买买到北头。 煎饼果子、油炸糕、刀削面、烤冷面、臭豆腐、热干面、麻婆豆腐、凉拌折耳根…… 一路吃到结尾,秦张嘴,艰难打了个嗝,心想着今天行程总算是要结束了,刚松了口气,下一秒,就见老人脚下一拐,揣着秦转身钻进了一家热气熏陶的火锅店。 秦:“……” 老人慈祥地拍拍狐狸的小圆肚皮:“看给孩子瘦的,在家没好好吃饭吧?” 秦:“不、嗝,我其实嗝……” 见他打起嗝来没完没了,老人捏住秦的嘴筒子,转头要了杯温开水给秦,随后拿起菜单熟练点餐。 二十分钟后。 一口锅底红艳艳、油汪汪的铜锅,被服务生端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碟又一碟眼花缭乱的菜。 秦低头,惆怅地按了按自己的肚子,刚想拒绝老人发来的用餐邀请,下一秒,锅开后,就见老人自顾自往里面开始下毛肚鸭肠。 赤红的汤汁里,各种肉块在里面迅速翻滚。 “那个、不好意思,我不吃肉类……” 老人闻言,堪堪停住往自己碗里夹菜的筷子,故作惊讶:“啊、是吗?那真可惜。不过出门在外不能浪费粮食,那这些肉菜就交给我来解决吧!” ……所以这顿火锅其实只是你自己想吃,对吧?! 秦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可是,出门的时候,那个人不是说你不可以吃这些——” “——嗨呀,年轻人还是要多吃点才能身体好!都说吃什么补什么,来来来,小秦别客气,这块毛肚熟了,快尝尝,吃完胃口就跟老黄牛一样,嘎嘎好!身体嘎嘎棒!” 秦:“……” 秦:“……” 他低头,看着自己油碟里漂浮的内脏碎片,沉默了。 ——堵嘴! 这是彻彻底底的堵嘴! 所以对方其实在路上就已经发现他不吃肉类的真相了,刚才点菜果然是故意点给自己的吧!! 他这边陷入沉思,老人那边还在笑眯眯给秦夹菜:“嗨呀,你们小年轻就是脸皮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夹菜的?200来岁在我们这,还是个小妖怪呢!” 老人说。 “——你看你,两百岁了还就这么巴掌大点,也不化形,肯定是之前营养没跟上才导致!正好,这次在咱们这,多吃点补补!回头我再给你买点三七鹿茸新盖中钙什么的带回去,保管吃了身体嘎嘎好,不出一年就能顺利化形!” “……” “……” 愣愣转动耳尖,秦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突然明白——关于眼前这位猛猛投喂自己的老人、之前到底都误会了些什么了…… 天杀的! 他从晕船下船之后,为了偷懒和舒服,就一直维持拟态原型,一路都没变过人啊!! ——对方指定以为他是像家里小玄猫那样,身体羸弱、一把年纪了还学不会化形的糊涂蛋了! 在想清楚一应关节后,看似柔弱、实则强壮可靠的双开门狐狸微微低头,看着自己被对方慷慨又大方地投喂了一路,现在已经撑到凸起、变成圆滚滚模样的肚皮…… “……” “……”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埋怨自己不该偷懒维持原型,还是感慨对方实在太过热情好客了…… “……” 秦这边还在沉默,桌对面,老人已经用公筷夹了一筷子锅里煮好的红彤彤的肉片,递到了秦的嘴边。 老人面露慈爱,仿佛哄自家子侄儿孙吃饭一样,笑眯眯地示意秦张嘴:“啊——” 吃了一路、现在已经完全不敢再喊饿的狐狸顿时大惊失色,死死闭紧嘴筒子,试图挣扎! ……无果。 正在狐狸扎好小围兜,满脸生无可恋地,即将被对方捏开嘴筒子、强行喂饭之际,很突然地,秦随身携带的,那部自从他离开京都府警本部后就一直很安静的手机,冷不丁震动了起来。 滋滋—— 有新来电!! 感觉自己先前吃下去的食物、已经几乎堵到了自己嗓子眼位置的狐狸,在这一刻,差点喜极而泣。 三两下躲开老人热情洋溢的投喂,他掏出手机,飞快按下了接听键。 “——喂?噢噢噢,是裂口女啊……什么?需要帮忙?!好好好!我这就来!马上来!给我一个地址,我马上就到!” 话音落地,小白狐狸一脸抱歉地看向老人。 “不好意思啊,部下遇到点麻烦,叫我去帮忙,挺急的……那什么、饭我就先不陪您吃了!账记我那,之后我会连着之前欠的外债一起还你们!——那咱们今天就先这样,手机没油了,我先走了啊!” 嘴里这么说着,一只圆滚滚的小白狐狸连滚带爬、乱七八糟地冲出了火锅店。 跟逃命似的。 第283章 正经吗 虽然一开始溜号,是奔着闪避热情友邻超量投喂去的。 但,等到秦出发,按照对方给出的定位找过去时,他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对「部下突然求助」这件事的担忧与关怀的。 裂口女啊…… 没记错的话,那是个沉默又冷酷的异常,生前因为遇上整容医疗事故导致毁容,导致对身边一切会喘气的生物都心怀怨恨。 曾经的曾经,在每一个下雨的夜晚,裂口女都会游荡在学校或者车站边,抓到人就问「你觉得我美吗?」,如果被抓到的倒霉的回答美的话,就会被裂口女剪开嘴巴,让对方和自己「一样美丽」,而如果回答不美,裂口女就会直接用剪刀将对方彻底剪碎。 ——可谓是心肠比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刀还冷了,裂口女小姐。 秦还记得,当初,在他刚刚将裂口女收编的时候,他办公室里堆放最多的东西,就是从裂口女那收缴来的、不知道对方从哪弄到的各种型号的凶器剪子。 可…… 这样一个冷漠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都市怪谈,在异国他乡,究竟遇到了怎样棘手的麻烦,才让她不得不向自己的上司求助呢? 秦一时感觉细思极恐。 初来种花,人生地不熟的狐狸暂且看不懂满目中文的路牌,手机导航也用的一知半解的。 为防误事,他当即决定打车赶往目的地。 站在街边随手拦了辆计程车,秦打开手机自带的翻译软件,告知了司机行程目的地。 听完机械音翻译,计程车司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用一种好奇的、惊喜的、跃跃欲试的眼神,一下接着一下,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悄咪咪扫视后排座上的白发男人。 秦:“……?” 他眨巴眨巴眼,举着手机,疑惑问:“怎么了?” “嗐,”司机爽朗一笑,态度十分友善亲切,“看这地址,您也是做网红的?您这面相就不是池中之物,网上肯定很有名气吧?等会儿到站之后您受累,能麻烦给我签个名儿吗?” 听着翻译软件里传出的声音,秦一愣。 “……什么网红?” 司机这下也愣了,把着方向盘,诧异问:“您这个点儿去这地方,不儿上播还能干嘛切?” 嗯? 这话听着,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秦品了品,两秒后,睁大眼:“——意思是,这一栋大楼,都是网红主播的办公地点吗?” “duai啊!” 司机从后视镜里喵秦:“哎,您这小猫耳朵真不错嘿!跟哪儿买的啊,回头给我闺女也整一个!” 秦“……”了一阵,也没解释自己这个是狐狸耳朵,是非卖品,掏出手机,给裂口女发了个[?] [?——秦] 手机那头迟迟没回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在忙。 秦挠挠头,水红色的耳尖茫茫然抖了抖,一时间感觉有些进退维谷的意思。 直播大楼里能出什么麻烦事啊…… 他想。 但现在跟司机要求下车的话…… 望着前方长长的车辆长龙与红绿灯,秦抿唇,识趣地把到嘴边的冒昧要求又给咽了回去。 两个小时后。 堵车结束。 头晕脑胀地从钱包里翻出几张出国前兑换好的现金钞票,秦摆摆手,没要找零,扶着晕乎乎的脑壳踉踉跄跄地下了车,走进大楼门口,随后按照裂口女给出的地址,径直坐上了电梯。 “叮咚——31楼,到了。” 电梯轿厢里柔美的提示音响起,秦跨出电梯。 脚尖刚一踏上31楼地面,秦那双敏锐的狐狸耳朵,便听见一阵慷慨激昂的大喊。 秦能听懂的汉语不多,乱七八糟地背景音里,他只听懂了“家人”、“跳楼”、“321”…… ……有人要跳楼?! 秦的耳朵毛登时惊得微微炸开几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声音最大的放门外,提肩吸气,抬脚便踹! 砰——!!! 一声巨响,整个31层都仿佛在粗暴动作里震了三震。 房间里的一群男男女女被这声响吓得齐齐打了个激灵,心有余悸地回头时,卡白的小脸上写满了迷茫。 动作利落地破门而入,秦快步进屋,锐利的目光四下逡巡,大脑飞快转动,迅速分析起了现场形势。 满地乱拖的电线和摄影机。 亮得刺眼的白光灯。 桌上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 还有…… 呆若木鸡的人群里,一道略显沙哑的女声,有些许迟疑地响起:“……首领?” 秦眉头一皱,循声望去。 “……裂口女?” 四目相对,秦的目光在短暂端量后,很快,停顿在了对方裂口狰狞、颜色乌黑的嘴唇上。 他微微一愣:“你中毒了?” 裂口女也愣了一下,随后连忙摆手:“不不不、这个是……口黑!是合作方送的试用装!” 合作方? 试用装? 秦缓慢眨了眨眼。 事情好像和他一开始的想象不太一样…… 破门而入的闯入者沉默着思考着什么,被破门而入的受害者们在短暂惊愕过后,彼此对视一眼,目光齐刷刷定格在秦的脸上,越看,脸上表情越惊喜,很快就彼此挤眉弄眼起来。 由于秦踹门进来时说的是日语,受害者里刚好有日语N2级的日专生,于是这位日专生当仁不让,拱开人群就朝秦身边凑了过来,一把拽过秦的手腕,亲亲热热就要往空着的椅子上按。 秦:“……?” 他迅速克制住自己条件反射的抵抗,抬头看向裂口女:“这是做什么?” 裂口女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位按人的仁兄却是眉开眼笑地开始翻桌上奇奇怪怪的小管子:“哎,您应该是小宝在日本的同事吧?” “……「小宝」?” 裂口女别别扭扭抬起手,指了一下自己,默默点头。 秦“……”两秒,收回目光,看向身边这位仁兄:“算是吧。请问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是我能帮的上忙的吗?” 他这会儿还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主要目的。 啪——!!! 仁兄一拍大腿:“别说,害真有!小李,咱那几款还没上架的假毛还有眼珠子放哪去了?” 后半句说的不再是日语,听上去也不像是对秦说的。 秦疑惑。 正在他满脸茫然之际,很快,一位个子小小的女生就抄起一网兜颜色各异的头发,一个闪现冲到了秦的面前,将那些假发一股脑全塞进了秦的怀里。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指指秦,又指指秦怀里那对五颜六色的假发,火热的目光直勾勾落在了秦那头发色雪白、发尾水红的半长发上。 “……是,让我戴上的意思?” 秦迟疑着问。 仁兄大手一挥。 “没错没错,快来我给你整个发网!艾玛老弟!你这俩大耳朵不是假的啊?咋还会动捏,吓我一跳!” 毛茸茸、肉乎乎的狐狸耳朵抖了抖,灵巧地躲开对方摸过来的手,秦问他:“是需要我试戴这些假发吗?” “昂!你来之前不知道吗?”仁兄一脸奇怪,“小宝妹跟你说啊?咱这啵啵间就是二次元特供店,主要就倒腾点假毛眼珠子还有C服啥的,嘎嘎缺试用模特!” 秦有点没听明白,但他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因此倒也不躲闪,任由对方在自己脸上头上鼓鼓捣捣。 十分钟后。 顶着一头浅茶色短发,秦愣愣地被仁兄一把推到手机镜头前,一张帅脸差点直接怼屏幕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