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小嘴抹了蜜
那一晚之后,连续好几个星期,小白都没有再去过萩原研二的宿舍,连带着白日的秦教官,盯着他的眼神也不怎么友好了。
不知道第多少次在格斗课上被点名当陪练,萩原研二面上笑容一僵,一时间浑身上下都开始隐隐幻痛起来。
他欲哭无泪地站起身,却不往台上走,只是可怜兮兮地仰望着台上一袭柔道服、看上去潇洒利落的教官先生。
“今天……可以换一个人吗?”
“可以啊~”
萩原研二闻言,猛的抬起头,简直大喜过望。
结果下一秒,他就听见他那亲爱的教官先生柔声笑着,发出一句恶魔低语:
“——那你找一个自愿替你当沙包的同学吧~”
自愿……
当沙包……
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正常,可当这些字组合到一起之后,萩原研二顿时便眼前一黑,一时间竟有种这辈子已经到头的绝望感。
台上,恶魔教官露出一个满含恶意的灿烂笑容,还在高高兴兴地冲他招手。
“快上来,别耽误大家的时间啊,萩原同学~”
萩原同学并不想自投罗网。
于是,他开始朝身边的小伙伴们发去求助的眼神。
降谷零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诸伏景光冲他点头致意,松田阵平避开了他的目光直视,只有伊达航看向萩原研二的眼神里浮起了一抹不忍。
就在萩原研二想要抓住这最后一丝希望的时候,伊达航移开了视线,面色平静,语气镇定的说:
“——加油,萩原。”
末了似乎尤嫌不够,他以手掩唇,低声道:“不用担心,等会儿下课我和松田就去帮你借医疗箱……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不,我觉得我不可以……!!
可是,不管他再怎么不情愿,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警校生萩原研二都无法推拒秦教官的合理陪练要求。
当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训练场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其他人音乐听见了一阵慷慨悲壮的BGM。
风萧萧兮易水寒,萩原同学陪练一去不复返。
两个小时后。
撩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额发,秦单手把表情呆滞、仿佛一整个魂飞天外的陪练同学从地上薅了起来。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学着某个冤种上司的模样,秦冲着底下瑟瑟发抖的小崽子们露出一个恶魔微笑。
所有人几乎同时虎躯一震。
被同期们报以重望的伊达航努力控制住面上表情,举起手,颤巍巍道:“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你们亲爱的鬼冢教官现已出院,明天就可以到任,继续担任你们的射击与枪械精通教官一职了~”
队伍之中,顿时就传出一阵低低的嘘声。
伊达航也松了口气,眉眼舒展开来:“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嘛……”
拎起自己身上的柔道服,秦冲着迷茫的小崽子们晃了晃,笑容戏谑:“看到这个了吧?恭喜你们,自由搏击与警用擒拿方队已经入席就位,接下来向你们走来的,是柔道方队!”
“而我——”竖起大拇指,秦指了一下自己,“是的,你们没有听错,我,就是你们接下来的柔道教官!”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
全场死寂。
迎着一群小崽子们痛不欲生的表情,秦哼着歌,拎上包,开开心心地走出了训练道馆。
……
……
午餐时。
胡乱将最后两口饭扒进嘴里,松田阵平一推餐盘,瞪着坐在自己正对面的某个无良教官,磨了磨牙:“你这几天怎么回事?”
秦嘬了一口碗里的米粥:“什么?”
“——你为什么天天大晚上的不睡觉去墙头堵我??”
为什么堵你?
——当然是因为你大半夜不睡觉、摇你的小白起床陪你一起翻墙出逃的行为惹怒了神明,所以遭到了天谴啊!
面无表情的秦教官如此想道。
摸了摸眼下青黑,一连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拒绝翻墙邀请之后火速上大号前往犯罪现场逮人的秦教官表示很气,于是没好气地反问:“那你为什么天天大半夜的不睡觉去翻墙头?”
“我、!”
“是白天训练强度不够、打算晚上的时候练习翻墙头给自己加训?”
“不……”
“还是单纯睡不着觉,打算挑战一下夜巡教官的搜查能力和擒拿能力,给自己单调无味的夜生活增添一点乐子?”
“……”
“交出来吧。”
松田同学心虚地移开了眼睛:“什、什么东西……”
“——烟,打火机,还有你买的那一堆用于电路改装的工具包。”
随着他的话一句句吐出,松田阵平原本挺得笔直的肩膀,逐渐随之一点点垮下。半晌之后,他低着头,闷不吭声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递了过去。
“……工具包在宿舍,晚训结束之后拿给你。”
“你好像很不服?”秦痛心疾首地冲他摇头叹息,“你这样子要不得啊要不得!你该庆幸还好抓到你的是我,如果是其他教官的话,你这会儿早就已经被抓去训话写检讨刷澡堂一条龙了!”
“……”
秦教官的话很有道理,松田同学被怼得哑口无言,无语凝噎半晌后,悻悻低下头,自知理亏,再也不去看被秦知也收走的那一盒刚拆封、还没抽几根香烟了。
倒是早上的时候还像一滩咸鱼的萩原研二,这会儿忽然就支棱了起来,往嘴里猛猛炫了一口饭后,问:“说起来,一直很想问秦老师一件事——您的身手一直都这么好吗?”
秦挑眉:“问这个做什么?”
萩原研二挠了挠鼻尖:“就……被您揍了这么多天还不上手、稍微有点好奇您的经历嘛!”
经历?
秦想了想,放下粥碗,很矜持地点了一下头:“差不多吧,我一直很能打的。所以,为了你的身心健康着想,我通常比较建议你在校期间谨言慎行,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秦的话说的很委婉,但萩原研二的情商却也并不是摆设。
于是,他很是自觉地,就把对方的最后一句翻译成了「不要搞事,以免惹来不必要的单方面格斗指导」。
“好冷酷……”他抖了抖肩膀。
松田阵平也看了过来,面上同样疑惑:“可是你之前不是还在东大当老师嘛?忽然辞职之后又忽然出现在警校担任教官……你离开的这些年里,该不会是去考公务员、参加警校培训了吧?”
啊,这个问题……
秦思考了一下措辞。
还不等他开口,下一秒,松田阵平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皱眉道:
“——警校教官也是要看资历的,你就算是三年前一举得中,短短三年,也来不及攒够足够来警校当教官的功勋吧?而且不是应届生的话,一把年纪还想考公、很难的吧?”
秦·一把年纪还想考公上岸·知也:“……”
颌部肌肉一鼓一鼓地,秦咬着牙,皮笑肉不笑道:“松、田、同、学,你还真是小嘴抹了蜜啊。”
松田阵平诧异一瞬,随即微微点头:“谢谢夸奖。”
秦:“……并不是在夸你。”
心累地揉了揉眉心,他思忖了一下,觉得自己公安的身份,似乎也不是什么需要严格保密的事情……只要不把自己身为妖怪的事抖搂给普通人、应该就不算违反保密原则才对。
于是,短暂斟酌之后,他说:
“——我其实在去东大任教之前,就已经是警察了。”
“……”
“……”
“!!!”
短暂怔愣过后,不明实情的松田阵平三个人顿时就震惊了。
萩原研二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问:“——意思就是,您当时去东大当老师、其实是警方给您的任务吗?”
“差不多吧。”
第二次听到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松田阵平挑高了眉:“差不多?那是差多少?”
秦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降谷零将最后一口食物咽下,抬头看向秦:“毕业那天你来接我……那个时候,你是刚回来吗?”
他把很多信息刻意含糊了,但身为知情人的秦,却并没有错过降谷零心中真正的疑问。
“不是。”
——身后的小狗尾巴仿佛瞬间耷拉了下去呢,降谷零。
忍着笑,秦把小崽的头毛揉的乱七八糟的:“难得出了个远差,回来第一件事,当然是回警察厅刷脸述职啊!——不然万一那群白痴把我当成失踪人口、直接登记死亡了,我找谁要出差补贴啊?”
此言有理。
降谷零身后无形的尾巴,顿时又竖了起来,很是高兴地用力摇晃着。
可爱。
想rua。
又拍了拍小崽头毛柔顺的脑袋瓜,秦看几个小崽很感兴趣的样子,于是捡着能说的,简单描述了一遍。
“一般来说,出外勤、或者执行长期往外出任务的警察,是需要定期与联络人汇报工作进展、以及目前工作状态的。”
“像我这样没打任何招呼,忽然就失踪断联三年多的,就算能够给出离开的这三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的证据,也必须接受上级部门层层审查,然后才能重新投入工作。”
“那你接受了吗?”
“当然。我还顺便给自己请了个伤病假。”
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秦靠在椅背上,端起粥又嘬了一口,会议道:“不过我回去的时候不凑巧,有权力对我进行讯问的顶头上司都不在,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让几个我所在的部门各系各自出了一个人,组成联合审讯团,对我失踪那三年的经历展开了详细的讯问与调查。”
话到此处,秦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降谷零,笑了笑。
“——参与审讯的人之中,刚好有一个是你认识的哦,要不要猜猜看是谁?”
自己认识的?
降谷零一怔。
这三年里他和自家老师的交际圈几乎完全重合,对方认识的大部分人,自己几乎都有印象。
但……
会在这个语境之下提出这个问题,应该是那些人里的其中一个吧?
思及此处,降谷零试探性地问:“是以前见过的,那位红头发的赤田警官?”
秦摇头。
“那是帮忙代过体育课的厚间警官?”
秦依旧摇头。
降谷零思考了很久,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一个略显陌生的名字。他抿了抿唇,问:“是……在葬礼上来帮过忙的花江警官吗?”
“对!”
这个答案,终于换来了秦的点头与笑容:“就是花江。”
“好久不见,听说花江的副业现在在我们部门里面广受好评,除了日常出勤工作之外,还通过副业赚了不少钱呢!”
诸伏景光隐约对这位女警官有点印象。
但……
望着秦老师提起花江警官时、面上露出的亲近之色,诸伏景光抿了抿唇,将涌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反倒是伊达航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是什么副业啊?”
“塔罗牌,水晶球占卜,还有八字算命。”
伊达航一愣挠了挠头:“……警察,还可以做这些吗?”
“不行。”
秦笑了起来,蜜糖般的眸子眯起,里头映着融融的笑,“所以前几天开会的时候,小花江就喜提了5000字情况说明。”
第132章 “我是一只讨人喜欢的狐狸”
望着秦面上的笑,诸伏景光不动声色地和降谷零交换了一个视线。
他们刚想要开口,下一秒……
“——不提我的事了。景光,今天上午的警用逮捕术课上,你的脸色好像很奇怪……发生什么事了?”
诸伏景光一愣。
短暂迟疑片刻,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秦老师不必担心。”
“什么事?”
秦歪了歪身子,把下巴搭到诸伏景光的头顶,像是叠狐狐头一样,用柔软的下巴笑着蹭了蹭对方深褐色的发顶。
“你现在也知道我的身份了。有困难找警察听说过吗?”
看着小崽呆愣的表情,他一下没忍住,摸了摸对方那双似曾相识的蓝灰色猫眼眼尾,温声道:“我是警察,还是你的老师,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尽管来找我的,我一定能为景光同学尽力解决的哦?”
“……”
头顶老师沉甸甸的爱,诸伏景光沉吟良久。
“老师。”
“昂?”
“脖子要压断了……你好重哎,老师。”
秦:“……”
秦:“????”
几乎是有些恼羞成怒地,他光速从坏崽头顶撤离,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后,撇过头不理人了。
“噗……”
寻声瞪过去,秦看着“咕咕”忍笑的伊达航,忍了又忍,终于气急败坏地站起身,作势欲走。
刚一站起,他就感觉自己的袖口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拉扯力。
秦低头,对上一双明亮水润的猫眼。
诸伏景光飞快组织了一下措辞。
“松田说,之前他在附近的摩托车店里,看见了一个纹着奇怪高脚杯纹身的男人……”
秦愣了一下,眨眨眼,半是无语半是好笑地歪头看几人:“你们是什么新时代男德标杆吗?关心完我的纹身,转头又去关注不认识的陌生人的纹身。干什么?打算劝人家去把纹身洗了?”
“不。”
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诸伏景光的语气很艰涩:“那个纹身、那个纹身我很可能见过……”
“他……”
可真正等到话到临头时,诸伏景光却又再一次犹豫了起来。
真的要把大家一起卷进自己的麻烦里面吗……?
更何况,是还没有确定的事……
心头的天平激烈摇摆。
就在诸伏景光苍白着一张脸,准备咬牙继续往下说的时候,下一秒,秦的手机忽然就响了起来。
“失陪一下。”
秦站起身,拿出手机冲几人晃了一晃:“接个电话,你们先吃,不用等我。”随即转身离去。
一闪即逝的瞬间,降谷零隐约看见,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AAA燕窝批发】
——————
鸩的电话来的比预期要晚。
刚一接通,暴脾气小鸟极具穿透力的、愤怒到几乎要具象化的啾啾骂声,光速就从电话那头穿了过来。
“——混、蛋、三、尾!!我工作间的药柜是不是你翻的?!!!!!天杀的!我要把你泡进我的药酒里!!!!!!”
秦抖了抖耳朵,把手机拿远了些。
“我是去过你工作间,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暴躁的捶桌声,捶着捶着,身体先天就不太好的小鸟医生,忽然捂着嘴开始用力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
“没事吧?”
秦摸着良心,关怀了一声。
“咳咳……没病都要、咳……没病都要被你气死了……咳咳咳咳!”
啊。
我这么过分的吗?
秦短暂反思了一下自己,随后摇了摇头,语气很诚恳:“我觉得我是一只很讨人喜欢的狐狸,我想应该是不会把你气死的。”
“???”
听着罪魁祸首厚颜无耻的发言,鸩差一点就被气的喘不过气了。
他又用力咳嗽了半晌,这才平复了呼吸,语气阴沉地质问:“你翻我的药柜干什么?咳咳……镇痛药上次不是才给了你一年的量吗?别告诉我、咳……你这么快就吃完了!”
秦眨眨眼。
“嘿嘿。”???
嘿嘿???
你还有脸嘿嘿?!
鸩的语调瞬间拔高,亟待喷薄而出的怒火无从宣泄,只能冷着嗓音阴沉沉质问:
“——你要找死可以直接跟我说,我自会成全你!看在往日那些燕窝的情分上,我会给你一瓶鸩酒了却残生,你倒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试图连我一起气死!”
“我又不是不给钱,凶什么嘛……”
秦小小声嘀咕,感觉自己有些冤:“之前我在手机上和你打招呼,你一点都不理、还把我拉进黑名单了,后面给你买燕窝寄过去你也不收。我这次不也是联系不上你,为了给你省事,这才自己动手翻柜子的嘛……”
“?”鸩几乎差一点就要被这厚颜无耻的话给气笑了,“这又怪到我身上了??你要脸不要??你有病是不是???”
“是啊,我又不是第一天有病,不然干嘛老来找你?”
秦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末了,还用一种担忧的语气对话筒那边说:“小鸟也会得老年痴呆吗?听说医者不能自医,要不我给你在米花中心医院挂个……额……老年疾病康复科?”
“guna——!!!”
哦莫,好像真生气了哎?
稍微有点好奇这声蛙叫,到底是怎么从鸟类优雅清脆的嗓子里发出的……
秦自认言辞体贴,可谁想到对方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喘咳声,吓得他差点以为尊贵的这一代鸩族族长这就要嘎过去了。
好容易平息了呼吸,鸩深呼吸了两下,总算将话题扯到正事上。
“——你的妖力,现在还经常失控吗?”
“对。”
秦补充:“失控频率比之前更加频繁了一些,能感应到的妖力总量也流失了很大一部分……不过总体来说,运气还不错,目前暂时还没有出现我们预期之中最坏的结局。”
电话那头,鸩没什么情绪地轻“嗯”了一声。
举起手,他摇晃了一下手握的小玻璃瓶,仔仔细细端详着里面的那半罐淡金色的妖血。
那些仿佛流淌的黄金一般璀璨剔透的妖血,在瓶子里微微荡起一丝涟漪,血液挂上瓶壁,但很快又落下,只留下一道湿漉漉的印痕。
鸩试着导出一滴血。
但,血液刚被倒入其他调配好的药液之中,还不等鸩动手搅拌,下一秒,便见那滴血仿佛飘在水面上的油脂一样,就那样水灵灵地与药液分隔开来,端的是一个泾渭分明。
不溶于修复液……
鸩的眉心皱的死紧。
他握着手机,沉声开口:“秦君,你说实话——你最近的状态,到底如何了?”
电话那头的狐狸还在笑。
“很好啊,工作清闲、吃嘛嘛香,原型感觉又要胖——”
“你的血不溶于修复液。”
“……几斤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直到最终归于彻彻底底的缄默。
——很显然,事主对于自己的情况很了解。
因为了解,所以心虚。因为心虚,所以开始试图转移话题。
“哎哎,小鸩,你说狐狸会不会晕碳水吗?”
没有得到回应。
“我每天都吃好多面包馒头之类的食物,而且总是感觉睡不醒,你说我是不是晕碳晕过去了啊?”
鸩依旧没有搭理对方。
垂眸看了看剩下的几瓶药液,鸩思索了一阵,将那瓶血挨个药瓶倒入了一滴,片刻后,果然便看见,那滴淡金色液体就如预料一般,孤零零地悬浮在其余药液之中,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电话那头的狐狸还在叭叭叭说个没完没了,鸩也没有去打断他,只是在狐狸换气的间隙,忽然插进去一嘴。
“——不仅仅是修复液,止血药、生骨酒、甚至续魂散,你的血都没有办法溶入进去。”
“秦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
鸩端详着小药瓶里那滴诡异的淡金色:“我现在没办法确定,你的血液目前出现不溶的问题,究竟是妖血本能的排异反应,还是……”
“总之你必须得认清一件事——你现在已经不能再继续受伤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
“如果你的血液,连药液都无法融入的话……很显然,就算你将它们服下、将它们涂抹在伤患表面,这些药液,也很可能完全无法对你的伤势起到任何疗愈效果。”
“在这种情况下,你能依靠的,就只有妖怪本身的自愈功能了。”
“但,恕我直言,秦君——你觉得,以你目前的身体情况来说,你本身的自愈能力,现在还能剩下多少呢?”
“……”
“……”
一片安静,就连两只妖怪本就比人类更加轻浅的呼吸声都重若擂鼓。
就在鸩几乎以为电话那头的三尾突发急症昏过去的时候,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
“——看不出来,小鸟医生还挺关心病患的嘛~”
鸩:“……好好说话。”
“小鸟医生超贴心!医生医生,我最近刚好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呀?我总觉得我最近头油得特别快,早起还有点食欲不振,医生你说我是不是内分泌失调了呀?”
“……”
“……”
“……够了,你闭嘴。”鸩捏了捏钝痛不已的眉心,“没事我先挂了。”
“哎哎哎、先别挂先别挂!”
见小鸟医生真的要被逗生气了,秦连忙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和你确认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瓶瓶罐罐磕碰的响动,鸩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乎是给手机开了免提。
“你说吧。”
“小鸩,你知道……”秦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组织语言,片刻之后他说,“你知道成年夜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砰——!!!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鸩拿起电话,眉心紧皱,沉声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硕果仅存的尾巴,秦压下耳尖,语气淡淡地:“我就算实力再不济,那个时候,也绝不可能因为那些不入流的杂碎,把自己搞到献祭一尾、灵肉皆湮到只剩一枚心脏的狼狈模样。”
“所以,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33章 谎言与真相
沉默了好一阵,鸩这才缓缓从愕然之中回过神来。
眉心紧锁,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你……不记得了?”
秦一愣:“记得什么?我应该没忘什么吧?”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受伤的吗?”
“……”
正午的阳光稍显刺眼,秦微眯起眼睛,目光穿过院墙、穿过树荫,遥遥望向那片被烈日烘烤得滚烫扭曲的远方。
那是降谷宅的方向。
那也是……曾经的自己,差点埋骨的战场。
浓黑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大片阴影,秦眯着眼,口中漫不经心地答:“自爆的时候伤了脑子,很多细节记不太清了。”
“……自爆?”鸩的语气似乎有些惊讶。
“嗯。我现在大概只记得,那时候有异常打算强闯我设下的狐之界,而我,又正好被杂碎们绊住了手脚、来不及前往救援,最后事态紧急,只能自爆了妖身,只用最后的力量护住了心脏,这才等到了牛鬼的支援。”
“还有呢?”
“还有……?”
金蜜色的眼底暗波涌动,秦语气之中满含疑惑:“还有什么事,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鸩沉默了一阵。
“你……”
秦安静等着对方的后文。
初夏的阳光稍微有些炽烫。
此刻,置身在烈日包裹之下,秦只觉得体内的狐火、连同外界的太阳精火几乎要连在一起,将他这具千疮百孔的残躯,还有一切不应该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隐秘,一起焚烧成一捧滚烫的飞灰,再不分彼此。
漫长的沉默之后……
挥手将身边的玻璃碎片丢开,鸩问:“你还记得,是谁弄断了你的尾巴吗?”
“……”
“……”
鸩了然:“看来你不记得。或者说,你记不清了。”
掌心微抬,秦定定注视着一束又一束炽烈的光从自己的指缝之间流淌而下,握不住,留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
“好像是这样……”
秦的语气很轻,声色依旧是狐狸特有的温软,但不知为何,鸩总觉得对方的话音之间,听出了一丝森冷的意味。
他说。
“——小鸩,我觉得,我好像我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这一次的鸩没有迟疑太久。
“你对天使恶魔,还有没有印象?”
天使恶魔……?
飞快翻找着记忆的碎片,片刻之后,秦眯着眼:“没有,我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是近两年新崛起的恶魔异常?”
“看来你的记忆真的出现了大问题,居然连他都不认识了。”
鸩的目光在那一排排漂浮着一滴淡金色血液的药瓶上掠过:“天使恶魔,隶属于对魔特异4课的在役恶魔,会被动吸取靠近自己的一切生物的寿命,并且还可以使用那些被吸取的寿命制作武器,实力非常强劲,是只听命于玛奇玛的、内阁直属恶魔人公安。”
秦眼皮微动了动。
“你的意思是,成年夜那晚,天使恶魔也在?”
“在。”
“是敌人吗?”
“是。”
鸩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牛鬼带队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你献祭了被他刺穿的断尾,截停对方投向结界的长矛之后,以粉身碎骨为代价,强行逼退天使恶魔的情形。”
秦沉默着,没有说话。
鸩也默然无语。
然而烈日之下,这异样的沉默,就像是某种危险逼近的讯号,令人忍不住心惊。
漫长的静默。
一直到远处隐隐传来上课的铃声、还有警校生们匆匆而过的脚步声时,秦这才从混乱的心绪之中挣脱开来。
舌尖轻舔了一下干裂的唇瓣,秦轻抬了一下唇角,语气依旧是那种黏得快要拉丝的慵懒与倦怠。
“——要上课了,长话短说吧。”
短暂沉默,鸩“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秦君,但一直到你离开咒术高专、返回警察厅述职报道之前,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类似的问题,我也从未发现你的记忆可能产生了混乱这件事。”
“虽然我无法理解,作为一只三尾,你为什么甘愿替人类效命,但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我也不好置喙。只是你既然身为公安,按照人类的规则来看,就算不是同种族,其他为公安效命的异常也该把你当做同伴、或者至少也是有方才对。”
“以三尾的实力来说,在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会被天使恶魔重伤至此的。”鸩说,“——他背叛了你,辜负了你的信任,趁你对他丝毫不设防的时候偷袭了你——这才是你重伤的真相,秦君。”
“……”
“——为什么你在咒术高专的时候一切正常,但返回警视厅之后不到半年时间,你就丧失了一段对你来说如此重要的记忆?”
“……”
“——为什么原本身为同伴和战友的天使恶魔,会在你已经将战局稳定下来的时候对结界之后的结界动手、并且使出了全力偷袭于你?”
“……”
“——天使恶魔背叛的行为,究竟是他个人想法,还是听命于公安决策层之中的某些人、奉命对你执行刺杀?”
“……”
三个直戳要害的问题,尖锐又犀利,几乎是在瞬间,便撕开了三尾与人类公安之间那本就破绽百出、各怀鬼胎的虚伪假面。
在鸩开口之后,秦便不再说话了。
但他的沉默似乎并不能影响到鸩。
轻轻摇晃着手里那只盛满三尾妖血的玻璃器皿,鸩自顾自继续道:
“——秦君,我觉得你恐怕需要谨慎考虑一件事——接下来你是否还要继续为人类公安效命?又或者说——那些人类,是否还值得你继续报以信任?”
“……”
“比起强行融入那个对你似乎满怀恶意的人类世界,私以为,妖怪的世界才是你更应该停留的地方。你是我们的同胞,你应该回到我们的世界里来——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我之间旧账一笔勾销,你来药鸩堂,以后你的诊金和医药费,我都可以给你免了。”
“……”
依然是漫长的沉默。
鸩感觉自己仿佛是在自说自话。
要不是还能从电话那头听见窸窸窣窣的电流声和清浅的呼吸声,他几乎要以为对面那个混蛋三尾把自己的电话给挂了。
思忖片刻,鸩最后劝道:“如果你是因为放心不下那个诅咒之种,那你尽可以放心把他一起带回来。药鸩堂还不至于养不起区区一个人类。”
“区区一个人类?”
沉默了很久很久的狐狸忽然开口,沙哑地笑了起来。
“——他可不好养。我也不好养。”
鸩:“……”
鸩:“……”
按住青筋狂跳的额头,暴脾气的小鸟被气得差点又要掀桌:“——这是重点吗??你除了气我之外就不会说别的话了是吗??好心当作驴肝肺、混蛋三尾你给我去死吧!!!!!!”
嘟嘟嘟——!!
电话挂断。
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秦揉了揉被最后一句咆哮震得隐隐有些耳鸣的狐耳,小小声嘀咕:“嗓门真大,不愧是奴良组小百灵……”
下午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
秦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备忘录,确定这节课不是自己的课之后,便收起手机,摇身一变化为原型。
找了个不起眼的树荫趴下,秦叼着尾巴尖尖,开始仔仔细细复盘近期发生的事情。
小阿橘不见了,放出去搜寻的异常至今还没传来回信;
幼崽们的身边,忽然冒出一个自称是自己兄长的男人,秦派遣人手调查过,早川秋也着手追查此事,但依旧无果,那个男人就仿佛在那一天后人间蒸发了一样;
还有疑似带走了自己断尾碎片之一的巨狼妖怪,姐姐对自己身世的避而不谈,以及忽然产生了不少空白与扭曲的记忆……
谎言与真相纠葛,迷雾与前路迷离。
回归短短半年时间,这一切的一切已经仿佛巨石,沉沉压在了秦的身上,带来一阵又一阵令人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但他已经无法回头、更无法停止追逐真相的脚步了。
在命运洪流的裹挟之下,如果不逆流而上,最终的下场,就是被巨浪冲下深渊,自此粉身碎骨,再无翻身之地……
小小的白狐打了个呵欠,蜷缩起身子,将又大又蓬松的尾巴垫在下巴处,眯起眼,享受风暴来临之前的最后一点平静。
——————
当第三次去教务处领走夜不归寝,滞留在微机室里、鬼鬼祟祟使用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诸伏景光之后,秦彻底没脾气了。
面对着微机室管理员、夜巡教官、以及新生主管教官不善的表情,秦坐在会议室角落,听着下方的鬼冢教官被上司喷的狗血淋头,慢吞吞地端起面前水杯,呷了一口茶。
噫,好苦。
报喝。
“鬼冢!你到底是怎么教的学生?!这是一个还没正式办理入职的警校生应该做的事吗?”主管教官怒发冲冠,将会议桌拍得“砰砰”作响,“大半夜不睡觉,在微机室偷用教官账号登入内网调查资料……我该夸他聪明还是胆大包天?他触犯信息安全罪了你知道吗?!!”
鬼冢教官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是是是,您说的对,一会儿回去我肯定会把那小子叫过来狠狠批评一顿,然后罚他扫一个星期、啊不,是一个月!罚他打扫一个月的操场!”
主管教官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你以为这件事是简简单单挨顿批就能完事的吗?!我告诉你,那个混蛋学生登入内网使用的可是你的账号!!!他出事了你也跑不掉!!!”
“开除学籍!!这种不安分的败类学生必须要开除学籍!”
“诸伏景光这样卑劣的行为,已经严格违反了警校生以及信任警察管理条例,之后我们会找公安信息库的同事说明情况,一经开除,其余部门也永不得录用!”
败类?
卑劣。
秦握着一次性水杯的指节微微收紧,眸光暗了暗。
缩头缩脑站在会议室正中间的鬼冢教官,此刻正独自承受着上司们狂风暴雨的摧残。
但,从始至终,他都一直梗着脖子,没有退让半步。
“——诸位长官,在下以为,一个人的人品如何,不应该由一件错事便就此定下结论。人性是复杂的,诸伏景光还年轻,他本性并不坏。他只是做错了事,但并不是做错了人。”
“鬼冢,”上首一位警察厅长官冷笑,“容我提醒你一句——你要为了这样一位无权无势、与你也并没有任何瓜葛的学生,搭上自己的未来吗?”
鬼冢:“……”
鬼冢:“……这不是一码事。”
“这就是一码事,鬼冢。”
端坐首位的男人双手撑在下巴处,眸色轻蔑,神情傲慢:“你得知道,警察厅内网遭到入侵,不少封存档案都出现了被翻阅的痕迹。”
“——鬼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134章 请家长(?)
意味着什么呢?
鬼冢教官知道,但却也不想知道。
可他只是一个警校教官。
他什么都做不了。
或许,在很多很多年前,在他还是一名活跃于最危险的一线战场、斩获无数勋功章与表彰的优秀警察的时候,他有勇气、更有能力与这些并不公正的权力代行人抗争,但现在……
他无能为力。
嘴唇嗫嚅,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目光一一在上首那些面色阴沉的警察系统最高层长官们脸上掠过。
半晌之后。
“——我不知道。”
他说。
他低下头,语气平淡地像是与老友在谈论今天天气。
某位警察厅的长官当即就被气笑了。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鬼冢教官,他的语气有些森然:“还真是冥顽不灵啊,鬼冢。那好——听说你左腿的弹片已经被取出来了,这几年在二线修养的还不错,看来应该是不影响工作了。”
长官的语气冷冷的:“上级重视每一位有能力为治安献出力量的警员。鬼冢,既然你的伤已经没事了,那么择日,我便会为你申请复员。”
“祝你好运,鬼……”
“——啧。”
突如其来的轻嗤声,打破了某些警察咄咄逼人的气势。
一瞬间。
许多道目光齐刷刷转向了声音的发源地。
白发金眼的男人眉眼弯弯,低着头,修长骨感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轻拨弄着一枚樱花样的金属勋章。
“日本警察的徽章,是形似樱花的旭日章,象征着正义、公平将会如同普照四方的阳光一样,遍洒在我国的每一寸土地上。”
男人的语气清浅含笑,绵软温润的音色,很轻易就会给人一种脾气很软、很好欺负的印象。
但,男人的下一句话,却无疑是打破了这份印象。
“——诸位还记得入警宣誓吗?”
他笑着说。
“很巧,我还记得。”
“「不引任何时间而恐惧,不为任何人所憎恶,以自己的良知,履行警察的职务,不偏不倚,公平公正」……”
金蜜色的眸子缓缓扫视四周,带来一阵烈日灼心般的刺痛,白发男人微笑着,眼神之中的温度却冷了下去。
“——打碎一个年轻人对于未来的无限憧憬与向往,践踏一个预备役警察对于国家的忠诚与信任,以此为某些人的无能开脱,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公平公正吗,警官先生?”
“……”
“……”
一室寂静,全场哑然。
指节“笃笃”在桌面轻叩两下,等到所有人都下意识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时候,秦扬起唇角:“不好意思,各位,等下我还有课,先行一步了。”
“——对了,有关诸伏景光的处理方式,”秦缓缓站起身,松开了捧在掌心里的纸杯,“我与鬼冢君身为他的代管教官,自有定论,就不耽搁诸位长官吃喝玩、啊不,是日理万机了。鬼冢教官,我们走吧。”
话音落地,他一把拉起站在下首中央、冷汗早已不知何时浸透了脊背的鬼冢教官,大步朝会议室之外走去。
原地。
终于回过神的几位长官先生顿时震怒。
“——那才那个白毛男是谁??他以为自己是谁啊,凭什么这么嚣张?!”
“听这口气……难道是哪位官员的公子?”
“但,好像也没听说过哪家大人的公子在警察学校就任啊……?”
几人面面相觑。
半晌之后,其中一个人的目光落在了秦留在自己座位上的那只纸杯上。
纸杯里的玉露茶水早已被饮尽,零零星星的茶叶残留在纸杯最底部,横七竖八排布着,隐约凑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这是……”
几个脑满肠肥的官员彼此对视一眼,凑近几步,把纸杯端到面前,头挨着头仔细端详。
“看上去不像是日文,难道是汉字吗……?”
“有点像……”
“很陌生的字,有点像是一个……「秦」?”
话音刚刚落地。
下一秒。
呼——!!!!
烈焰骤起。
炽热滚烫的火焰呼啸着腾起,眨眼间,在将这几位警察厅长官的额发和眉毛燎秃的瞬间,同时也将那个由茶叶梗拼出的「秦」字点燃。
火焰越燃越盛。
很快,当那几根可怜的茶叶梗尽数被燃做些微飞灰之时,下一秒……
那由火焰组成的「秦」字,便顷刻间爆裂开来。
【傻B】
众目睽睽之下,那些爆开的火花重新组合成了一个新的词汇,然后很快,便随着燃烬的载体纸杯一起,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
“……”
有人咽了咽口水:“这是……魔术吧?”
警察厅长官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的眸光阴晴不定地闪烁了一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思考如何弄死刚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时,冷不丁地,其中一个眼尖的人,忽然就瞥见了对方彻底被汗水浸湿的浅蓝色衬衫。
“……算了。”
警视厅长官状似风轻云淡道:“刚才那人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一个年轻人犯了点小错……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呢?诸位,宽容一点吧。”
……
……
另一边。
强拖着鬼冢教官走出会议室,还没等秦开口说话,下一秒,他就感觉有几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偷感极强地在办公楼旁边的灌木丛里投了过来。
秦:“……”
啧。
他扭头,拍了拍鬼冢教官的肩膀:“没事了,复员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鬼冢教官沉默了一下。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我知道。”
秦弯起嘴角,眼底的金色在日光笼罩之下,被衬得愈发深沉,“诸伏景光的事也不需要担心,放心交给我吧。”
“……”
“你还有什么事吗?”
定定注视着秦,过了好一阵,鬼冢教官这才缓慢点头,将手搭在秦知也搁在自己肩膀上的左手重重一握过后,转身离去。
原地。
目送鬼冢教官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楼门口的转角处,秦也一转脚步,目标相当明确地朝着某丛灌木林走去。
两分钟以后。
邦——!
邦邦邦——!
很快,五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就被秦无比精准地从不断摇曳的灌木丛里揪了出来,一个过肩摔,毫不客气地撂倒在了地上。
半蹲下身体,秦弯起眼角,笑眯眯地拎起反抗失败、屁股上也被补了一脚的松田同学的后脖领。
“还不走?偷听?还是准备偷袭我这个马上就要惩罚你们的坏老师啊?”
松田阵平死鱼眼看他,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屁股:“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们?”
“对啊。”
“那你还下这么重的手??我屁股都要被你踹成八瓣的了!!!!”
“八瓣?!真的假的!”秦顿时睁大眼睛,作势就要伸手去拽裤子查看,但犯罪黑手很快就被受害者死死抱住,“——我还从来没见过和腹肌一样棱角分明的八瓣屁股呢!松田同学平时课后是有在练臀吗?”
松田·拥有腹肌状屁股·阵平:“……”
眼瞅着某人羞愤欲死、呲牙咧嘴就准备张嘴咬自己,秦火速一松手,听着对方“咔哒”一声咬了个空后,心情极好地站了起来,冲几人招招手。
“——走了走了,赶紧撤,再晚一会儿,里面那群混蛋就要出来了。”
五个小崽子于是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一个个跟小鸡仔似的,老老实实跟在家长身后。
秦一直把几人送到了宿舍楼底下。
直到即将与他们道别之时,期间一直低着头、闷不吭声地诸伏景光忽然拉抬起手,轻轻拉了一下秦的衬衫衣摆。
“干什么?”眉梢微扬,秦望着诸伏景光头顶的发旋,心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搓了一把。
“……对不起。”
秦一怔,随即失笑:“你是该对我说对不起。”
诸伏景光:“……”
他的头顿时就埋的更低了,看上去颇有一种无颜面对现实的意思。
“——养了你和零酱这么多年,我这还是第一次因为孩子不听话,被老师请家长呢~”
深褐色的发丝微微颤抖了一瞬,诸伏景光的语气中的愧疚几乎要溢出来:“……真的非常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眼底闪过一抹无奈,秦无声叹了口气。
“我说过的吧,景光?无论什么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帮忙,不要担心麻烦我,我永远不会拒绝你们的。”
诸伏景光低着的脑袋瓜轻轻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点头还是摇头。
“所以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对不……”
“——教官账号的事,为什么不来找我借呢?”
诸伏景光:“……”
像是有些没听明白秦的意思,他反应慢半拍地抬起头,蓝灰色的眸子怔怔望进自家老师的眼睛里,面上一片迷茫。
迷茫只维持了短短一秒不到。
下一秒,诸伏景光就感觉脸颊一痛,紧跟着,他没多少肉的脸颊就被人坏心眼地掐住,一顿搓揉,蹂躏成了乱七八糟的形状。
一直到崽崽脸蛋上浮现出一抹抹鲜红的指痕,无良教官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魔爪,拍拍小崽的头:“喂喂、回神了!”
“唔……”
“手感不错,刚才这个,就算是我把账号借给你的代价了~”秦笑眯眯地报出一串数字,“景光,以后别再偷用鬼冢君的账号了,登这个——我权限高,还不怕上面的人查。”
蓝灰色的猫眼瞬间睁大,诸伏景光怔怔抬头,像是并没有能够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
但,仅仅只过去了一会会儿。
他的眼底便迅速爆发出了极其明亮的光,语气也因为被巨大的惊喜砸中,而微微有些发抖。
“……可、可以吗?”
秦随意的摆了摆手。
“当然可以,只要你别传播凰图就行——我的号之前因为有过不良行为的关系,已经被封了一次,你要是给我再来一次的话,我号估计就要被永封了。”
顿了顿,他又促狭一笑,冲崽崽眨了眨眼:“当然,如果你有空能帮我处理一下文书报告的话,那就更好了~”
话音还未落地。
秦忽然感觉到怀里一凉。
待他垂眸看去的时候,便见诸伏景光被夜露彻底浸湿的身体,正埋在自己的怀里胡乱蹭着,微微发着抖。
“干嘛?”秦失笑,拢住对方安抚的拍了拍,随即将人推出怀抱,语气却是温柔,“这么大了还撒娇?你的朋友们还在一边看着呢。”
唇瓣紧抿,诸伏景光干净温柔的嗓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沙哑。
“您……不我问问我用账号去干什么吗?”
“问了,然后呢?反正你们几个凑到一起之后,肯定是做不出来什么遵纪守法的事,那还不如就当不知道。”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出人意料的答案,使得已经在竭尽全力组织语言、准备将真相全盘托出的诸伏景光,再次愣在了原地。
——表情呆呆的,像只被掐住了命运的后颈皮的小猫咪。
唔,还别说,居然和小时候的小阿花有那么五六分相像嘛……
眼尾弯起,迎着小崽茫然的眼神,秦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可不是什么掌控欲旺盛的封建大家长,你也不需要像个未成年幼崽一样,事事都和我报备。我没耐心听这个。”
把小崽子往宿舍大门口推了一推,秦一摆手,潇洒转身。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要不是危及国家安全的事,你就算是捅破天了,也还有我替你兜着。至于你之后要拿我的账号去调查什么……等你得出结果之后,再分享给我就行。”
第135章 契约图腾?
自从将自己的内网账号交给诸伏景光使用之后,秦就再也没有关注过这件事。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天干物燥、容易上火的关系,东京辖区内的异常一个接一个地暴走失控,连翻奔走镇压之下,很快,就将异闻课和对魔特异课的公安们折腾得精疲力尽。
在人手极度匮乏之下,公安内部,不断有人提议:提高福利待遇,对外国异能力者进行招揽,同时,放开一部分外聘名额、并对民间拥有异能力者进行扩招。
经过一番审慎的思考与讨论,这个议案很快便被警备企划课的理事官通过,上报公安委员会后,得到了[批准执行]的命令。
一时间,群情起伏。
无数能人异士齐齐朝着东京这座国际都市汇聚而来,为东京本就混乱的秩序,更添了一丝不安分的气息。
风云搅动,波谲云诡。
城市的阴影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在一连熬了好几个大夜、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处理完第不知道多少波作乱的异常之后,秦终于有点绷不住了,舔掉唇边血渍之后,掏出终端,找到自家冤种上司,一个视频通话就弹了过去。
短暂忙音之后,视频很快就被……
挂断了。
是的。
挂、断、了!
——这个混蛋!!!
喷薄的怒火,瞬间,便在白狐的眼底翻搅滔天。
是吃准了他不会放任异常就这样大摇大摆钻进警校、伤害到警校里的学生们,所以在防守与搜捕的时候,专门在警校这边开了个缺口,想要以此逼他出手接管清缴任务是吧?
尾尖卷着的怀表型终端始终安静如鸡。
秦冷笑一声。
还真是坐不住啊。
——先前的内网信息库入侵就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没想到这群蠢货果真慌了,马不停蹄就借此来试探开始他的忠诚度。
一把狐火烧光了地上的污秽,秦整理了一下情绪,很快换上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满眼疲惫地朝警视厅飞掠而去。
……
……
半个小时后。
“放我进去!”
面色不善地盯着守门的警员,秦的语气不怎么好:“我现在有要事要和北村商议!”
把手在警察厅大门口的警员硬着头皮没有移动,拦在这位气势汹汹的三尾面前,有些中气不足地低声道:“今夜各位长官召开了重要会议,目前还未散会……您要不改日再来?”
秦眯了眯眼:“什么会,比城市治安还重要?”
警员摇头说不知道。
言罢,不等秦再继续追问,下一秒,他就和旁边全副武装的同伴一起,抬手试图驱赶秦离开了。
“——如果您继续停留在这里的话,在下只能将其视为挑衅,以妨碍公务为名,强行将您驱逐了!”
警员面色严肃地警告,手里特制的枪械早已上了膛,枪口直指秦的眉心。
果然不出所料。
下马威?
想要在自己这枚可能失控的棋子面前展示力量,逼迫自己在威压之下乖巧臣服?
那等今晚过后,是不是又要以他出外勤期间、依旧协助公安清理了大量不服管束的异常,为公安缓解极大压力为由,降下无数妖怪根本就不甚在意的表彰与奖赏?
恩威并施,还真是顶顶好的训狗手段。
只可惜,现在他们试图以此来驯服的,是一只顽劣野蛮的狐狸。
金蜜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嘲,秦阴沉着脸,在几人面前充分表演了一番三分倦怠、三分自嘲、四分凄凉的饼状图之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转身欲走。
下一秒。
嗡——!!
雪亮的刀光短暂照亮黑夜,同样,也短暂照亮了狐狸写满惊讶与意外的眼眸。
用包裹着狐火的尾巴硬接了这一刀后,秦在半空之中极速摆动尾尖,一拧腰身,身躯翻转、轻盈落地。
陌生的气息……
不认识。
望着刀光来袭处、那藏身在黑暗之中的纤细身影,秦的眸光微微一凌,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狐火便迅速开始蔓延。
“——啧,好凶的狐狸。”
微凉沙哑的女声,便冷不丁地在狐火之中响起。
音色……倒是略有些耳熟。
向下压平的耳尖微微一顿,狐火向四周退散,将包围在中间的女人暴露在了秦的视野之中。
八卦刀扬起,独眼女人将刀背架在了肩头,神色不羁且冷淡,冲愣在原地的三尾轻轻抬起了下巴:
“好久不见,交战前给对手投放泻药的不要脸三尾。”
泻药……?
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秦沉默了一瞬,难得有些心虚,耳尖不免垂落得更低,直到紧紧贴着自己的头皮。
既见故人,恐怖的狐火很快散去。
爪尖控制不住地扣了扣地面,秦轻咳两声,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友善一些。
“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光熙。”
“我不能出现在这里?”
盯着对方脸上的眼罩看了一阵,秦摇了摇头:“我以为你带着女朋友回国之后,就不会再来日本了。”
狐狸收敛了攻击的架势,光熙便也收了刀。
“我也没想到。”
“拦我做什么?”
“想和你聊聊。”
她转头看向一旁如临大敌的警员们:“我想请秦君去我的办公室坐坐,叙叙旧——放心,不会打扰到你们领导开会谈事的。”
警员迟疑着,似乎是在竭尽全力找借口反驳。
然而,还不等他将话说出口,下一秒,便听面色本就冷漠的光熙沉了语气:“请你们弄清楚一件事——我是过来日本交流学习的,不是来这个国家受你们管束和刁难的。我的私人生活,你们无权过问。”
话音落地。
幽深的瞳孔一瞬不瞬凝望着对方,光熙身上,身为“最初的恶魔猎人”的恐怖气势,便直接席卷全场!
扑通——!
一群装备齐全、武装到牙齿的特殊公安们身躯一僵,顿时仿佛被千钧巨力压上肩头,青筋暴起、面色涨红,但最终却是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光熙与三尾的背影消失在警察厅大门之内。
“快……”
“快去给长官回信……”
……
……
一狐一人并肩往门内走去。
“你的国家待你不好?”
微微仰头,秦望着光熙没有一丝一毫情绪波动的侧脸,想了想,凑近对方,耸动鼻尖仔细嗅了嗅。
没有药味,更没有血腥味。
——看来对方不是走投无路投靠日本警方的。
“她待我很好。”
光熙像是直到三尾心里在想些什么,拧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后,率先走了进去:“我是作为两国异常部门建立友好外交的象征,被派驻过来,向东京异常部门交流学习的,为期五年,期满回国。”
交流学习?
秦一顿,思绪快速转动,倒也因此稍微安了些心。
——既然是交流学习,说明光熙至少不是被母国放弃的弃子,在日期间,肯定要和母国保持联络的。
光熙的母国,秦稍有些了解,知道那是一个实力强盛,曾经在国际上引发了多方忌惮、却又始终对其无可奈何的强大国家。
如此一来,有母国作保,只要玛奇玛不想破坏两国外交、挑动双方特殊力量的对垒与争端的话,心有忌惮之下,她便不会再对光熙动手。
至少,在光熙结束五年的交流学习、辞行返回母国述职之前,她甚至要捏着鼻子保光熙安然无恙。
三窜两跳跃上沙发,秦转着圈踩了踩,找出一处还算松软的地方之后趴了下去,末了,往光熙身后瞅了一眼:“你那几个小女朋友呢?没带着一起?”
光熙再次摇头。
“——作为接下这个任务的条件,我的上司特别允许了她们接受义务教育,并给予了她们公民身份。”
仅仅只是为了这件事,就心甘情愿来淌这趟浑水?
看不出来,性格如此冷漠的恶魔猎人光熙小姐,居然意外的是个痴情种啊……
心下感慨了一句,秦冲光熙抖了抖耳尖,笑道:“今晚还真是多谢光熙小姐解围了,否则我恐怕就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
“不是为了替你解围。”
微微低头,光熙露在外面的那只独眼,很是平静地与秦的目光对视。
她似乎是在分辨着什么,又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
半晌之后,光熙冷淡的嗓音再次在缄默且死寂的走廊之间响起,所言之事,惊得秦尾毛倒竖。
“——你还是没有把我的劝告放在心上,秦。”
劝告?
什么劝告?
就在秦快速搜索回忆之际,光熙忽然半蹲下来,抬起一只手,握住了狐狸雪白无一根杂毛的右前爪。
翻开毛发,大片诡异的鲜红色图腾,就这样暴露在了一人一狐的眼前。
“这是什么?”
光熙问。
秦一怔:“……好像是契约?之前接取一个长期任务的时候种下的,算是某种监督吧。”
指尖缓慢抚摸了一下图腾,光熙闭眼,感受片刻。
“我对你的经历有所耳闻——所谓的长期任务,是指日本公安,要你贴身保护上一代的诅咒之种,是吗?”
秦“嗯”了一声。
“那你现在,结束任务了吗?”
想到自己现在依旧陪伴在降谷零的身侧,秦下意识想要摇头。
然而,下一秒……
他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埋藏在降谷零身上的诅咒之种,早在成年夜那晚,就已经被自己吞掉了。
诅咒之种已遭净化,这样一来,自己诅咒之种的保护任务,合该在成年夜那晚就已经结束了,而这契约图腾,也该在那晚就消失殆尽才对……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先前的秦,总是下意识忽略,从来不曾细想过这个问题。
此刻,望着光熙那双幽深如墨的眼睛,一瞬间,秦只觉一股子寒意攀上了自己的脊背。
“我……”
第136章 遗忘恶魔
有那么一瞬间,秦的大脑几乎是完全空白的。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说了什么,又究竟做了什么。
总之,等他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尾尖,就已经直勾勾抵在了光熙白皙修长的脖颈之上了。
“……”
“……”
缓慢眨动了一下眼睛,秦低下头,微眯着眼,用近乎审视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光熙:“……你究竟想说什么,异国的猎人?”
光熙不闪不避,任由裹上妖力之后显得无比锋利的狐尾将皮肤刺破,一粒粒鲜血顺着她的颈部缓慢淌下。
“上次离开之前,我告诉你,让你离公安远一点。”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狐狸绵软的声线几乎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起伏,“反倒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离开公安?”
“我可不是为了你。”
话音落地时,光熙暴露在外的独眼亮得惊人,同时也冷得惊人。
她看着秦,半晌之后,忽然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之前额外关照过的猎魔少年电次——他为什么能在这个年纪、这个实力,破格被公安邀请加入,你有想过原因吗?”
电次……?
秦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浮动。
因为早川秋的关系,他多多少少找人查过那两个呆在早川秋身边的小家伙。
他知道电次是一个很年轻的孩子,在应该读高中的年纪,就已经进入了公安的异常部门,拿着与将要承担的凶险丝毫不匹配的微薄工资,做着卖命的工作,每每重伤、丝血逃脱回来后,只要玛奇玛给点甜头,很快便又会在下一次任务之中,悍不畏死地再次为其冲锋陷阵。
曾经秦也曾经疑惑过,思考过公安为什么会宁可断送一个少年人的未来,也要把电次强行留在自己身边。
一直到后来的后来,无良的人类老板见识多了后,秦逐渐也学着,用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去理解这件事——就比如电次同学真的又便宜又好用,在这个价位里,很难找到平替……什么的。
……当然,除了廉价好用外,恋爱脑这种早就应该列入重大医疗保险项目的不治之症,或许也占据了一大部分原因就是了。
而现在,在光熙那只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深邃眼眸的注视之下,秦很快就意识到,那些曾经自己自以为得到的答案,或许其实并不那么正确。
他思考了一阵,试探性的问:“电次对于公安来说,很特别?因为他是电锯魔人?”
电次那孩子身上,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应该也就只有这个了吧?
光熙先是“嗯”了一声,紧跟着又补充:“他不是魔人,是恶魔人。电锯恶魔的心脏和他的融合在了一起,这是非常罕见的事。”
秦思忖了一阵,缓缓撤开尾尖:“你想说什么?”
“你了解电锯恶魔吗?”
秦想了想,摇了摇头。
光熙于是继续道:
“普通的恶魔死去之后,很快就会再一次转生在人间亦或是地狱,重获新生。但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当他们在被某个存在吞噬之后,那些被吞噬的恶魔就将会被人们彻底遗忘,从此完完全全消散在这个世界上……”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想说的话了吧?”
毛茸茸的雪糯米糍蹲坐在光熙的办公桌上,屁股底下压着的,是光熙才刚看完的工作文书。
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只用那只黑得发亮的独眼,一瞬不瞬、直勾勾地盯着狐狸的眼睛,似乎是在等着狐狸交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
而。
问题的答案,是那样的显而易见。
秦便也同样回视着她,赤金色的眸子像是熊熊燃烧狐火。
热烈。
绚烂。
却又极致危险与疯狂。
“——你的意思是,电锯恶魔的能力特殊,能让被他吞噬掉的恶魔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之中、从此真真正正地死去?”
“显然。”
耳尖微微转动了一下,小狐狸探出舌尖,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唇吻:“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
光熙看着他:“秦君,你我都知道,恶魔是由人类对于某种事物强烈的恐惧而形成的。”
“饥饿、战争、黑暗、武器……人类的恐惧几乎涵盖了所有的事物,所有事物都可能催生出恶魔,但有一只恶魔,从未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并且对方的能力,也和电锯有关。你要不要再来猜猜看,这只恶魔会是谁?”
秦是一只聪明的狐狸。
而,聪明的狐狸,一向擅长举一反三。
“你指的是……记忆?或者遗忘?”
——和电锯恶魔的能力有关,同时也被人们深深恐惧着的,应该就是随时可能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将自己与过去记忆彻底割裂的,所谓「遗忘」了吧?
遗忘恶魔……
听起来,这的确是一位很擅长隐匿自己行踪的危险家伙啊。
秦的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光熙:“——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遗忘恶魔」,对吗?”
虽然用了疑问句,但秦的语气,却满含笃定。
光熙同样回望着秦。
不知过了多久……
猝不及防地,银发独眼的女人,忽然微微翘起了唇角。
这位最初的恶魔猎人性格向来冷漠,这是她第一次在秦的面前展露不含任何敌意的、区别于冷笑讥笑耻笑之类的温和微笑。
“——我就说了,他很聪明的。”
最后这一句话,她使用了秦听不懂的语言。
然后,在狐狸吃惊的目光注视之下,白发独眼的女人,忽然抬手,将眼罩缓缓从右眼摘下。
眼罩落下的一瞬间,秦看见,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物体,就那样咕噜噜地从眼罩之间落下。
哒。
未及落地,光熙便用掌心将其轻轻接住。
小小的黑色圆球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电流声。
不一会儿,秦听见,一个温润儒雅的嗓音,在小圆球里传了出来,语气里带着浅浅的歉意:“非常抱歉偷听了你们的谈话,秦先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光熙的……”
“——不用。”
没等对方说完,秦便直接打断了他,语气甚至有些急促。
像是提醒,又像是在警告,秦语气有些冷地说:“你不需要告诉我你的来历,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听不懂你们人类的花言巧语,更不想涉足两个国家之间的明争暗斗,所以还是就这样说话吧。”
对面似乎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秦先生大才。是这样的,这次联系您,主要是想确认一件事——关于遗忘恶魔的踪迹,您有什么头绪吗?”
遗忘恶魔?
尾巴尖尖挠了挠后脑勺,秦努力思考片刻,最终放弃,摇了摇头:“没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并不……”
“——不是第一次了。”
一旁的光熙忽然插话:“几年前,在你送我离开日本的时候,我就有i静提醒过你一次了……关于遗忘恶魔的存在。”
几年前……
“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光熙靠在办公椅上,将小小的耳麦丢在秦的前爪旁:“那个时候,我提醒过你小心身边的人。”
“「你看起来,似乎对很多事都不太清楚?也对,听说你从加入公安的那一天起,身边就有那位一直跟着——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的通了」——那个时候的我,是这样对你说的,还记得吗?”
秦再次在自己的记忆狭间里翻箱倒柜,半晌之后,遗憾摇头。
“真的不记得了。”
光熙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很多年前,「遗忘」曾经很是猖狂地登陆我的祖国,试图使用自己第能力混淆一些不该遗忘的记忆。”
“那时,我在同伴的协助之下重伤了它,剥夺了它大半的力量,并一路追杀,直至将其驱赶到了日本的领土之上,这才停止了行动。”
“自那之后,它便销声匿迹,我再也没听说过什么地方出现群体性失忆。那个时候,我和我的同伴们都以为它已经死去、转生回到地狱之中了,但是结合之后的情况来看,事情似乎并不像想象中这么简单。”
光熙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应该如何组织语言。
见状,耳麦那头的女声很快就将话头接了过来。
“——此后几十年里,横空出世的「电锯」身上,似乎携带了某种「遗忘」所特有的性质。「电锯」不断杀死、并吞噬了无数强大的恶魔,从那些被「电锯」杀死并吞噬的恶魔自此就消失在世界上的事实来看,很显然,「电锯」的身上,已经拥有了一部分原本属于「遗忘」的权能与力量。”
秦的耳尖抖了抖。
“你的意思是……”
“很多年前,「遗忘」曾回到地狱,在地狱里遭到了「电锯」的追杀,在被杀死并吞噬之后,它丧失了一部分权能,之后再一次转生,重回了人间。而「遗忘」丧失的这一部分权能,最终被「电锯」同化并吸收,在「电锯」被天启四骑士联合围杀在地狱、最终于人间重新转生之后,也将这一部分禁忌的力量,重新带入了人间。”
秦简单整理了一下思路。
「遗忘恶魔」在地狱被「电锯恶魔」杀死了,一部分力量被「电锯恶魔」吸收;在那之后,「电锯恶魔」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被其他恶魔噶了,重生在人间后,将携带「遗忘」力量的心脏给了人类少年电次。
而此之前,光熙曾经提醒过自己,让自己千万小心身边的人。
这也就是说……
“——我的记忆,是电次动的手脚吗?”
光熙没说胡。
耳麦那头的人却是笑了笑:“不排除这个可能。秦先生手臂上的图腾,光熙很熟悉,那是被「遗忘」标记过、剥夺过记忆的人才会拥有的伤疤。电次少年只是体内拥有一部分「遗忘」的力量,比起真正的「遗忘」,他差得还远。”
“可是你也说了,「遗忘恶魔」已经被「电锯恶魔」杀死了。”
“对,”耳麦里的女声平静且沉稳,带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遗忘」的确已经被杀死,但是恶魔‘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它、它就不会真正死亡’的特性,决定它们会不断在人间与地狱之间转生,一直到「电锯」拥有令人遗忘被自己吃掉的恶魔的力量之前,所有恶魔都是杀不死的、能够永恒存在的。”
“哦……”CPU隐隐有些发热,秦经历了一阵头脑风暴后,得出一个令自己都为之震惊的结论,“——那也就是说,我的身边,很可能潜伏着一位死而复生的「遗忘恶魔」?”
第137章 人身意外险
“以客观条件来说,很有可能是这样的。”
耳麦那头的人想了想,提醒,“秦先生好好想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可能出现了某种程度的混乱?如果能推定具体时间的话,那么伪装的「遗忘恶魔」的人选,或许就能够确定下来了。”
什么时候……
话音落地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的,秦回想起了前不久鸩和自己通过的那通电话。
而,那个时间点……正是他自戕解体,于半年前痊愈之后,从咒术高专回归的时候。
这也就是说,这半年里,自己见过的每一个熟悉的友人、同伴,都有可能是抽取、混淆了自己记忆的敌人。
软糯的耳尖焦躁不安地不断弹动,小狐狸蹲坐在原地,沉默着,没说话。
——很显然,这个结论带给他的冲击非常大,让他几乎有些难以保持现有的理智了。
沉默之中,秦忽然感觉有个什么东西靠近了自己。
因为是蹲坐在人家办公桌上的原因,秦以为是光熙伸手来拿桌上的办公用品,因此也没有太在意。
一直到一双冰冷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落在自己头顶的时候,秦豁然抬头,与面无表情的光熙四目相对。
“……”
“……”
耳尖向两边塌下,秦沉默地看着对方僵住的爪子:“……你在干什么?”
光熙顿了顿,顶着三尾犀利的眼神杀,镇定自若地将手直直落在了狐狸的头顶:“摸一下。”
秦:“?”
光熙用空闲的手指了一下耳麦,并展示了一下自己录像中的手机:“他们让我摸的,说是‘摸摸狐狸头,完事不用愁’。”
秦:“……”
对方最后一句依然用了他听不懂的语言,秦虽然听不懂,但从对方的语气判断,那句话大概不会是自己爱听的赞美之词。
他于是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
“禁止触摸。”
“——自己家的狐狸,为什么不给摸!”
耳麦里,忽然传出一声理直气壮的大喊。
秦:“……”
秦:“??”
“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
——自己家??
没搞错的话,别说种族不同,自己和光熙这群人,就连国籍都是不一样的吧????
耳麦那头轻咳了一声,似乎换了个人接听语音。
很快,新换的那人就搓了搓手,带了一点小激动地开口:“秦先生不要紧张,是这样的——我们听说您是九尾血脉,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传说中的九尾天狐玉藻前,其实是在唐时,跟随遣唐使者吉备真备偷渡进入日本的,而玉藻前在我国的前身,其实是商纣王的宠妃妲己!”
秦·三尾狐妖·先生听的一脸懵逼。
“所以……?”
“所以,如果您的确是日本唯一的九尾妖狐、玉藻前一脉的后裔的话,那么您血脉之中,流淌着的,其实是来自华夏大地的血啊!”耳麦那边的人慷慨陈词,颇有一种人在异地、忽逢老乡的亲切感,“——您就是我们家九尾狐亲生的狐狸啊,如假包换的那种!!!”
秦:“?”
秦:“???”
不是、真的假的??
一夜之间国籍都变了?那姐姐和阿岚他们怎么说?也是隔壁偷渡过来的种花狐狸???
嗯……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姐姐他们那一身红艳艳的毛毛,跟隔壁还挺搭的……
陷入沉思jpg
秦用尾巴尖尖挠了挠头,然后又挠了挠。他本能的想要寻找对方言辞之间的漏洞,但很快就失败了——对方的语气诚恳无比,字里行间坦荡真挚,完全没有说谎者特有的那种躲闪与心虚。
他开始感觉这个世界有些荒诞了。
“我是狐狸,我没读过几年书,听不懂你说的那些东西……你别不是在骗狐狸吧?”
耳麦那头登时拍案而起,大声喊冤:“我们家的《山海经》里也记载了九尾狐的典故的!如果您有疑问的话,可以让光熙小姐采购一本《山海经》,亲自为您翻译的!”
秦:“……”
光熙:“……”
电话那头的人再次搓了搓手,语气很快变得有些诡异的慈祥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崽啊,如果在那边受了委屈混不下去的话,欢迎回家,咱家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咳咳、就……回来的时候拖家带口更好!嗯!”
想了想,对方很认真地保证:“崽你放心,咱们家的人现在已经不信什么吃九尾狐的肉能解毒了,不怕昂!你现在可是唯一一只三尾狐了,你要是回来的话,咱妈一定给你申请一个国一,到时候在国内横着走,谁要是敢碰你一根毛你就告他伤害保护动物!”
秦:“……”
“谢谢但我很可能不是九尾后裔不出意外的话我很大概率是稻荷神家的狐狸所以你们很有可能找错狐狸了!”
不带换气地一口气说完,赶在对面的人说出更多玄幻言论之前,秦给了光熙一个眼神,随即嘴巴一张,直接就将耳麦炫进了嘴里,在一片电流声里,嚼吧两下光速咽下肚去。
——啊!
世界,终于在这一刻安静了。
眉眼沧桑地吐了一口浊气,秦站起身,正要和光熙道别,下一秒,就感觉尾巴一沉,似乎被挂了什么东西。
秦一回头,就瞅见一个大大的购物袋被挂在了自己的尾巴上,里面除了各种老鼠鹌鹑冻干之外,还有用尿素袋子包起来的、看上去朴实又健康的,上面印着三个陌生中文的一大袋狐饲料。
秦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半天之后终于认出,那三个字,应该是【四月肥】。
四月肥……?
好奇怪的名字。
“他们拜托我带给你的,条件是多拍点你的视频和照片传回去,特殊部门要建档留存。”光熙想了想,忽然又掏出一根细细的小针管,礼貌开口,“抽点血行不行?家里说要拿送去中科院还是哪的搞研究,作为补偿,下次我托人从家里给你带点■东馒头和煎饼,你应该会喜欢。”
“……”
“……”
啊……倒也不是馋种花的面食什么的。就,偶尔抽那么一点点血吧,它对身体其实也是有好处的,对吧?
“抽吧抽吧!”
两眼一闭,秦将爪垫按在了光熙的掌心里。
针尖扎破皮肉的时候,秦的肌肉有一瞬的紧绷。
有那么一瞬,一个怪异的想法猛然袭上了他的心头。
“……光熙。”
“嗯。”
“你的国家,有研究长生不死、或者抗衰老项目吗?”
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光熙将针尖抽出,拿了一团医用棉按在秦的爪爪上:“长生不死没有。抗衰老的话,目前所有国家都在攻克这个难关,不过暂时没听说哪家有了新进展。”
“……”
“怎么了?”将抽出来的一管三尾狐妖血小心放进储存箱里,光熙瞥了秦一眼,“想到什么了?”
“……”
椭圆型的瞳孔几乎收缩成了针眼大小,秦竭力保持语气的平静:“不……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
——比如,当年强闯了器官衰竭、十死无生,却依旧在病榻上强撑了六年,眼看着降谷零顺利升入大学这才合眼的,降谷奶奶病房的可疑黑衣人。
——再比如,掳走了身为一只平均寿命只有15年、却活蹦乱跳地活到了如今23岁高龄的小阿橘……
单拎出来看,这两件事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关联。
但……
“红发男人……”
秦喃喃自语,被狐火染做赤金的眼底,有什么晦涩幽深的情绪,正在飞快滋长。
“什么?”光熙没听清。
秦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了。
见此情形,光熙盯着秦看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有追问,只是抬腕看了一眼时间:“四点多了。”
“……”
“……嗯。”
将零食袋塞进尾巴里,秦抖掉爪爪上黏着的棉花球,站起身:“感谢你今晚的收留,光熙小姐。在日本交流学习期间,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事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嗯,你也是。”
目送宠物犬大小的白狐步履沉重地消失在门外,光熙沉默了一阵后,从摘掉的眼罩里,抖出了另一枚耳麦。
“听见了?”
“……”
“我知道了。”
——————
时光如水,潺潺流淌。
时间很快来到了五月的上旬。
不知是运动会即将来临,令警校生们情绪高涨、兴奋雀跃,还是5月9日这个特殊日子的来临,使得荷尔蒙在夏日的阳光之中进行释放……总之,当秦意识到警校里的气氛与往日相比,似乎很不一样的时候,他的办公桌上,已经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巧克力。
“……给我的?”
“是啊,这上面写着呢——「秦君眼里的笑容,比牛奶巧克力更加甘甜」,”捏着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晃了晃,降谷零强忍着笑,看着秦忙不迭地后退,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咳了一声,“咳……秦教官的魅力,还真是大啊。女生也就算了,为什么好几份巧克力的落款居然会是男生的名字?那些家伙是觉得秦教官上课揍人力道不够狠吗?”
“不能吧……?”秦缩到角落里,用尾巴挠了挠后脑勺,“除了揍你俩我会手下留情,其他小崽子我可都是一点水都没放,他们讨厌我都来不及吧?不然怎么可能给我塞巧克力这种歹毒又邪恶的存在?”
这么说着,他的脚步不自觉往角落里面挪了挪,心有余悸地望着自家崽崽黑着脸往手提袋里扫着巧克力,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他捂着胸口干嚎:“崽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惨!今天大清早的,我一开门,就看到一堆不知道哪来的巧克力躺在地上,害我差点踩到它们滑倒!巧克力甜腻腻的香味也好恐怖,差点把我鼻子熏坏掉……”
“简直就是恐怖片名场面!!”
他满脸的痛心疾首,如此总结道:
“——所以说,到底是哪个混蛋最先想出这种缺德方式来暗杀我啊?简直就是狠毒至极!!”
“应该不是暗杀、而是想要向您表达爱慕吧。”
诸伏景光也在帮忙收拾办公桌,闻言,有些好笑地解释:“巧克力的口感非常甜蜜,因此人们大多会在一些特别的节日里,向心仪的对象、或者热恋情人赠送巧克力,借此表达自己甜蜜的爱意。”
尾巴尖尖再次挠了挠脑壳,秦沉吟片刻,问:“为了甜蜜……那为什么不能直接送糖?”
好、好问题……
诸伏景光短暂一愣过后,思忖良久,迟疑道:“大概是,巧克力比糖果更贵,更能体现自己对对方的珍视吧……?”
“可是,为什么要向我表达?”
呃……
这个问题……
望着对方眼底纯然不似作伪的疑惑,诸伏景光眸中神色更加软和了一些。
他看着秦,蓝灰色的眼底倒映出一张俊美到近乎妖异的面容。
“因为大家都很喜欢您呀!”诸伏景光顿了顿,笑着说,“今天刚好是5月9日,是国内影响力仅次于情人节的‘表白日’,我想,有不少同学,可能都想借这个机会,向您表达心中的倾慕之情吧。”
听了这个解释,秦更觉茫然了。
“可我是妖怪啊,我还是一只两百多岁的大妖怪,和人类是有生殖隔离的,就算再喜欢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更何况他们居然送的还是巧克力。”
“……巧克力怎么了?”这次,疑惑的换成了诸伏景光。
“巧克力当然是——不不不、等等零酱先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对对,你就站在那里、停!我现在命令你立刻马上带着那堆巧克力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不要靠近我呜啊啊啊啊啊!”
降谷零:“??”
诸伏景光:“……?”
两人对视一眼,诸伏景光冲降谷零眨了眨眼。
看懂了幼驯染眼神的意思,降谷零最终满脸憋屈地拎着手提袋出门了,诸伏景光则留在秦的身边,哭笑不得地给自家老师顺毛:“怎么啦?老师不喜欢巧克力吗?”
“狐狸是不能碰巧克力的!!会死的!!!”
秦一副神经紧绷、如临大敌的模样。
一直到诸伏景光将办公室的窗户打开、室内属于巧克力的甜香散去七七八八之后,他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松开抱在怀里的尾巴,站起身。
“——aki说狗不能碰巧克力,碰了就会呕吐、腹泻、抽搐、流口水,严重一点还会死掉!”
诸伏景光一想,觉得有理。
但狐狸老师的表情实在有趣,白切黑的景光崽崽一个没忍住,调侃道:“可是,秦老师是狐妖、不是狗呀?妖怪的话,少吃一点没事的吧?”
秦略微思索,两秒之后,断然拒绝。
他看向诸伏景光,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崽,那个……我可没有买人身意外险啊?”
第138章 你往里面加蒙汗药了吗!!
目送降谷零黑着脸消失在办公室门外之后,秦总算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诸伏景光:“运动会快要来了,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班旗已经设计完毕,现在已经送去制作公司裁剪印刷了。”
秦抖抖耳尖,有些好奇:“那运动会的项目呢?你们该不会一个都没报吧?”
“有的,”诸伏景光笑着点了点头,“我报了射击,zero报了三千米长跑和警务实战,松田报了拆弹和枪械精通。萩原的话,据他所说,‘摩托车驾驶更加帅气’,所以,为了能够吸引女孩子们的注意,他报名了摩托障碍赛,以及开幕式的摩托花样表演。”
“至于班长……”
诸伏景光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无奈的笑意:“班长原本是想报名柔道和警用逮捕术比赛的,但因为我们班的侦查项目实在没有人报名,最后实在没办法,班长只好舍身取义,改报了侦查。”
“噗——”
一句促狭的“舍身取义”,直接就把文化程度不高的狐狸给逗笑了。
眼睛愉快地眯成月牙,秦等对方话音落下之后,问:“侦查?好宽泛的概念啊……这个要怎么比?”
“其实还好,”大概猜到自家老师以前或许从来没接受过系统的培训,诸伏景光开始很耐心地给对方解释,“侦查大赛主要是考验跟踪与搜查、物证提取、还有犯罪侧写之类的技能,虽然听起来很麻烦,但只要能在环境与题干中精准提取有用信息,完善证据链,最终成功抓获扮演犯人的教官就可以了,最终成绩会按照用时进行排名。”
“这样啊……”秦大概听懂了,“就是模拟实况犯罪呗?”
“对。”
毛茸茸的狐耳轻轻抖动,秦那双仿佛蜜糖般的熔金色眸子荡漾开一圈有一圈细细的涟漪,看上去温柔且宽容。
“听起来,你们报名的项目都很适合自己啊——那我就提前预祝你们取得好成绩了。”
秦抬起了拳头。
与秦对视,诸伏景光也慢慢笑了起来。
“好,”他温声说,然后促狭地冲秦眨了眨眼睛,“不会辜负秦教官的辛勤指点的!”
话音落地,两个拳头轻轻碰在了一起。
“哎?这么重要的运动会,秦教官居然只有这么一句轻飘飘的祝福吗?好冷漠——”
门外,冷不丁响起一声轻笑。
那拖沓着尾音的、听上去像是在软绵绵撒娇的轻快男音,乍一听,似乎与秦的音色有那么几分相似,不仔细分辨的话,极有可能混淆。
秦循声一回头,正对上朝着自己抛来帅气wink的萩原研二的脸。
“嘿咻”一声窜进房间里,萩原研二笑嘻嘻地趴到了秦的办公桌上,歪着头,很好奇地问:“刚才在聊什么呀?”
“在聊萩原同学和松田同学提前被机动队邀请,替你们感到开心呀~”
学着萩原研二的语气,秦夹着嗓音,笑眯眯地推过去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深紫色礼盒:
“——给,这是冷漠的秦教官送给萩原同学的贺礼哦~”
这样说着,秦转头,又将另一只靛蓝色的礼盒丢给松田阵平:“这是你的。”
松田阵平抬手一格,灵巧接住。
“能拆吗?”
“不行。”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为什么?!”
强忍着笑意,秦一本正经道:“因为我是小气又冷漠的秦教官,所以你们不可以当着我的面拆礼物,不然秦教官可是会生气的哦!”
“……”松田阵平半月眼看过去,捧着礼盒,一抬屁股,很不客气地直接就坐在了秦的办公桌上,“你无不无聊。”
“我不无聊,我小气。”
秦哼唧一声,往两人身后看了看:“伊达同学呢?没来吗?”
“留在实训室复习侦查知识呢。班长说他对运动会的侦查项目不是很有把握,想抓紧时间再复习一下基础。”
好惨。
脸上浮起一抹同情,秦搓了一把松田阵平手感很不错的卷毛:“拆吧拆吧,看看喜不喜欢。”
得到许可,两人顿时眉开眼笑,动作相当利索地拆起了礼物。
巴掌大小的礼盒扁扁方方,看起来并不像是能装下什么大件的样子。
小心裁开包装纸,松田阵平低头翻了翻,很快,从里面拎出来了一块椭圆型的小木牌。
“——呐,无事牌,紫檀木做的,长时间随身佩戴,可以起到舒缓情绪、静心安神的作用,很适合你们这两个未来的拆弹警察。”
棕红色的无事牌雕工一般,但造型却古朴大气,镂空花纹和边边角角都打磨得十分光洁细腻。
松田阵平捏着牌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目光最终定格在木牌背面镌刻的,两个像是文字、又像是他图腾的刻痕上。
“这个上面,刻的是什么?”松田阵平凝神分辨着,食指指腹轻轻蹭着这两个凹陷下去的刻痕,“弯弯绕绕的,看上去既不像日文、也不像汉字……该不会是刻错字了吧?”
秦顺着瞥了一眼,随后不怎么在意地转回过头,指节屈起,轻轻揉了揉干涩的眼角。
“刻的是「平安」用的是我们家族自己的语言。不是日文,你不认识也正常。”
“开光了吗?”
“没有。”
“那有什么用?辟邪?挡灾?还是招财?”
秦眼神核善至极,微微一笑:“你好,亲亲,你询问的这些效果,无事牌都不具备哦~不过不用担心,虽然没有以上作用,但如果你想的话,它还可以用来助眠的呢~”
“怎么助?”翻动木牌的手一顿,松田阵平登时便来了兴趣。
“就像……这样!”
邦——!!!
面无表情地,秦一木牌糊在了松田阵平的脑瓜子上。
在看见对方疼的一个机灵、呲牙咧嘴的模样之后,秦再次扯出一个假笑:“亲亲你看,咱们家木牌的质量很好,怎么掰都不会断,用来物理助眠也是很好的选择哦~”
“……”
“……”
在某人的死亡视线凝视之下,松田阵平接过木牌,捂着脑门,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萩原研二也盯着木牌看了一阵。
他看了看木牌,又看了看某工小气鬼教官浮起些许红血丝的眼睛,又再一次看向了木牌。
眨了眨眼,他忽然福至心灵,开口问道:“这个……是秦老师亲手刻的吗?”
“怎么?不好看?”秦挑起眉。
“当然不是!”
这样说着,萩原研二抓着无事牌,迫不及待地就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捏着木牌翻来覆去地看,脸上表情看上去很是喜欢。
“好看哎——”
开开心心地欣赏了一阵,当眼角余光瞥到站在一旁、两手空空的诸伏景光之后,萩原研二眼珠一转,恶趣味顿时上涌。
掐着嗓子,他细声细气地说:“——秦老师,这礼物,是单给我和小阵平的,还是大家都有的?若是大家都有,那我可就不稀罕了~”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好幼稚。
心里这样想着,诸伏景光面上却是很配合地流露出既失望又期待的表情,仰着头,眼巴巴地望向秦,欲言又止:“秦老师,礼物是只给他们、没有我的份吗……?”
“……”
“秦老师?”
“……”
“秦老师——”
“……行了行了知道了知道了!”
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秦一把按上某人越说越入戏、甚至逐渐开始泫然欲泣的脸,叹了口气:“等你和零酱收到邀请函的时候,我一视同仁,一人也给你们刻一个,这样总行了吧?”
面上装出来的失落顿时烟消云散,诸伏景光弯起眉眼,开开心心地道了一声谢,同时没忘了带上自己的幼驯染。
“那我就替zero谢谢秦老师啦!”
秦摆摆手:“没事就出去,看到你们几个我就头痛——赶紧走赶紧走,去和同龄人一起享受美好又浪漫的表白日和巧克力吧,小崽子们!”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站起了身。
临走之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萩原研二从衣兜里摸出一枚太妃糖,在秦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硬塞到了秦的手心里,然后笑着冲对方挤了挤眼睛。
“——给~这是我自己做的,超级好吃的!秦老师,表白日快乐哦!”
“……”
果然还是小崽子。
“表白日快乐。”
接过太妃糖,秦原本是不想吃的,但萩原研二看他的眼神实在太亮,和小时候叼着饭碗疯狂冲自己摇尾巴的小阿岚简直一模一样。
顿了顿,他到底没顶住臭崽的眼神攻势,妥协地剥开糖纸,将其塞进了嘴里。
“好吃吗好吃吗?”萩原·汪酱·研二用力摇尾巴。
“唔……”软绵绵的糖身一咬即破,秦砸了咂嘴,感受到味蕾传来一股子苦中回甘的奇异感觉,“还行,味道不错。”
“——哼哼,我就说嘛!”
萩原研二忽然一抬下巴,叉着腰,得意扬扬地冲身边的幼驯染笑了起来:“你看吧,小阵平,秦老师都说味道不错,说明太妃糖果然还是要软的才好吃吧!我以前经常给姐姐做糖果和巧克力,我很有经验的,信我的准没错!”
松田阵平不服气:“你制作软糖糖浆的时候温度弄太低了,里面巧克力夹心都凝固了!——不爆浆的的太妃糖吃起来有什么意思?”
“可是硬糖要爆浆也没用啊,你难道还能刚吃下去就强行咬碎糖块吗?等外面的糖化掉之后,巧克力不也还是像软糖一样慢慢流出来吗?没差啦没差啦!”
两人各执一词,争辩几句之后,不约而同扭头,将炮火转向秦。
“——秦老师/秦知也,你说!到底是硬糖好吃还是软糖好吃!”
秦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你亲手做的糖?”秦看向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点头。
秦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松田阵平:“里面的夹心,是巧克力?”
“是啊!”
秦:“……”
秦:“……”
一秒之后。
咕咚!
“——卧槽,怎么个事??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说晕就晕?!hagi你是往糖里加蒙汗药了吗!!!”
第139章 翘课预告
十分钟后,一辆救护车冲进警校,在所有学员惊讶又担忧的目光注视之下,两位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便匆匆将他们敬爱的秦知也秦教官抬上了车。
砰——!
车门关上,隔绝了一众探究的目光。
很快,伴随着乌拉拉的鸣笛声响起,救护车绝尘而去。
等到秦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夏日炽热的阳光斜斜倾洒在病床旁边,闷热的夏风轻轻撩动着发丝,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浓密雪白的睫毛轻轻颤动。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冷不丁的,一声低沉冷硬的嗓音自窗边传来。
循着声音微微扭头,逆着灿烂的夏阳,秦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双臂环胸,冷冷清清地倚靠在了窗边。
“……”
“……”
“还有哪里不舒服?”
对方又问了一遍。
睡了太久的眼睛格外敏感,受不得光。秦眯着眼,有些迟钝地望着人影看了好一阵,片刻后,喉结滑动,慢吞吞地喊了一声:
“aki——”
“啪”地一下合上手里的文件,早川秋将窗帘半掩,大步靠近后,拉开病床边的椅子落座:“您昏睡了小半天,我找了信得过的医生给您做检查,根据身体数据来看,一切正常。”
巧克力……
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脑海,秦瞬间睁大眼睛,原本软塌塌耷拉着枕头上的耳朵“咻”地一下就立了起来。
“我、我不小心吃了巧克力……”
他看向早川秋,眼尾垂落,金蜜色的眸子湿漉漉的,看上去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小狗,揪着对方一叠声地问。
“——我现在是洗过胃了吗?医生说没问题吗?要不aki你现在帮我叫一下医生吧,我觉得我好像有一点虚弱,身体也感觉很难受……”
“具体感觉哪里难受?”
秦沉吟片刻,仔细分辨,沉着作答:“好像有点头晕……”
帮忙塞了个枕头到前监护人身后,早川秋扶着人坐起,面无表情:“头晕是正常的,毕竟您今天已经睡了小半天了,之前还熬了一个多礼拜的通宵。”
秦眨巴眨巴眼睛:“可是,巧克力……”
“很抱歉,之前对您说的话请不用放在心上。医生说,你吃完巧克力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良反应,推测你会晕倒很可能是受惊之后的应激反应。”
简而言之——自己把自己吓晕了。
秦:“……”
秦:“……”
“哈、哈哈哈……”
大概是看穿了前监护人藏不住的尴尬之情,早川秋略微思忖,体贴补充:“也不排除是过敏体质的关系。”
——毕竟万物皆可过敏。
秦闻言,摸了摸耳朵,又摸了摸脸,最后收起手,若无其事地开始整理起了自己的尾巴毛毛,手上动作一刻不停,总之看上去很是忙碌。
早川秋见状,也不拆穿他,只是说:“下午的时候,有几个自称是您学生的男人来探望过。因为您还没醒,他们也没进来,放下东西就出去了。”
“哦、哦……”
秦胡乱点着头,顺口问了一嘴:“他们有说什么吗?”
“有。”
……啊?
还真有啊?
“……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自己一直在追查的案子似乎有了新进展,下午的课可能会缺席,如果没能及时赶回学校的话,他们提前向您道个歉。”
“……”
秦略感奇怪的歪了歪头:“没了?”
“没了。”这样说着,早川秋略微品了品这话的含义,斟酌着开口,“似乎是……翘课预告?”
若有所思地,秦抬手,拿起了自己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开机。
解锁。
一气呵成。
直到秦看到自己的未读简讯里,弹出来十好几条来自警校同僚的问询之后,秦沉默片刻,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预告成真了。
看着这手机上密密麻麻、看上去令人san值狂掉的文字,秦感觉自己的眼皮也跟着开始一阵阵狂跳,按了按眼角之后,很快回复:
[是的,上午的时候他们跟我在一起。非常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那时候的确是我让他们帮忙办点事的,结果事发突然,忘记替他们请假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鬼冢君还请消消气,不要记他们旷课,我周末会想办法替他们补上培训进度的——秦知也]
手机那边的人这会儿大概不忙,没过一会儿,秦就感觉自己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
[好的,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想确认一下学员的行踪。话说,秦君,那几个家伙大概什么时候回校?下午还有一节犯罪心理侧写的课,如果赶不上的话,我可以先帮忙批一张假条。——鬼冢]
什么时候回校……?
秦微微一怔。
——这话的意思是说,那几个小崽子,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回去?
他低头看了一下时间。
“现在是下午3点58分,”早川秋提醒,“——距离您入院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
秦:“……”
他飞快按动手机键盘。
[他们离校期间,鬼冢君一直没有尝试联系过他们吗?——秦知也]
[我当然有!!可我电话都快要打爆了,那群小兔崽子愣是一通没接、一直到现在,甚至就连个屁都没给我放!!——鬼冢]
鬼冢教官似乎真被气到了,絮絮叨叨地和秦抱怨:
[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啊?诸伏景光前段时间私自登入内网的风波还没散去,现在正是备受上面的大人们关注的时候,这个时候闹出来翘课的事,电话也不接、消息也没有,一跑就是四个小时,真不知道他们到底还想不想要前途了……等一下你这么问我,难道你现在也不在他们身边吗、秦君???——鬼冢]
秦眯了眯眼。
断联四个小时……
整整四个小时,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回信,五个虽然调皮、但各方面能力都很出色的优秀警校生,就这样在本应上课的一整个下午里,失联了整整4个小时。
虽然经常上蹿下跳搞事情,但很多时候,秦都不得不承认——那五个小崽子们凑一起,几乎很难遇到什么能绊住他们的麻烦。
然而,现在……
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了。
匆匆回完最后一条消息,秦收起手机,掀被下床,尾尖在窗边轻轻敲了两下。
笃笃——
奇异的声纹在空气之中飞快扩散。
不一会儿,一只穿着大红色屁兜、探头探脑看上去偷感很重的乌鸫,就一脚滑铲,相当帅气地一头扎在了秦的枕头上。
“啾——!”
晕头转向地抖了抖羽毛,等缓过劲后,乌鸫抬头挺胸、站直了身子,精神抖擞地冲着秦叫了一声。
秦抬手,从枕头上拎起乌鸫,并顺便把对方掉裆的屁兜往上提了提:“知道降谷零他们今天下午去哪里了吗?”
“啾!”
乌鸫再次用力点头。
“带我去。”
看向秦的眸光顿了顿,早川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补了一句:“之前您交代的工作还在继续稳步推进中。我私底下约见了几家家主,虽然成效不大,但至少达成了破冰,水滴石穿、来日方长。”
秦“嗯”了一声,语气哦淡淡的,辨不出喜怒。
不等早川秋再说些什么,狐耳男人一撑窗沿,下一秒,身形便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
埋藏了数十年的血案,真凶终于还是大白于天下了。
一直到被诸伏景光用毛巾捆缚住双腕、严密看守着走下洗衣店二楼的时候,外守一的眼里,依旧闪烁着忧伤与不舍。
“有里……”
望着前方被伊达航揽在怀里的失踪小女孩,微不可察的低语声,缓缓从鬓角花白的男人的喉间沙哑流出。
脚步微微顿了顿,伊达航没有回头,只是更加小心地,将眼角噙着泪的小小受害人护在怀里。
“走吧。”
他冷冷提醒。
外守一低着头,鸭舌帽投下的阴影将他的大半张脸尽数遮挡,光影交错间,叫人几乎难以分辨男人面上的表情。
一行人一路向下,伊达航打头,诸伏景光殿后,两人一前一后将被捆住双手的外守一夹在中间,采用的,是警校教官们教授过的、非常标准的押解队列。
直到三人走下二楼、即将与在外等候的降谷零三人汇合之际,冷不丁地,一路低着头、保持沉默的外守一,忽然抬起了头。
“——现在几点了?”
走在最后的诸伏景光一怔,抬起手腕:“我看一下……下午4:29分。”
外守一微微抬起头,望向虚空的眸子,难得褪去疯狂、只剩了平静。
“对不起了,孩子。”
他轻声说,眼神没有聚焦,像是在看着某些早已无法再见的故人:“我要去那个世界,向你的父母道歉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
轰——!!!
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混杂着炽烈的火光一起,从几人身后的二楼转角席卷而出,巨大的气浪险些将几人当即掀翻在地。
几人一惊,纷纷回头。
就在所有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分神之际,猝不及防之下,原本安分老实的外守一猛地撞开诸伏景光,合身一扑,佝偻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电光火石之间。
诸伏景光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断!
只来得及匆匆留下一句“外面、樱花”,下一秒,诸伏景光的身影,也迅速没入了二楼的火海之中。
……
……
这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爆炸,直接摧毁了外守洗衣店的整体木质结构。
横梁断裂,墙面坍塌。
爆炸气浪席卷过后,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宛如妖魔一般腾起,眨眼间蔓延了整个二楼。
狂躁。
凶猛。
霸道。
熊熊腾起的烈焰仿佛挣脱枷锁的野兽,疯狂舔舐着身边的每一寸废墟,势要将整个世界全部卷入那片令人绝望的火海之中。
入目之处尽是铺天盖地的红。
在一片浓烟滚滚中,诸伏景光侧着头、将半张脸埋在肘间布料里,目光穿过炽烫的火舌与灰烬,在火场之中艰难搜寻着。
“咳、咳咳咳……外守一?外守一——!”
无人应答。
呛人的黑烟疯狂刺激着他的肺部,四下飘飞的灰烬灼伤了他的眼睛,横七竖八的杂物废墟阻碍着他前进的脚步……
高温带来的晕眩与痛苦着四肢百骸之间蔓延。
置身在这场不见天日的业火之间,来不及做出任何防护措施的诸伏景光跌跌撞撞向前搜索着。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正身处无间地狱。
可,如果当真身处地狱的话……
被烟雾熏的通红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瞬间睁大,望着前方那只浴火而来的圣洁白狐,恍惚间,诸伏景光幻觉自己回到了当年那个漆黑、潮湿、且冰冷的江户川湿地公园。
鼻端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缓缓弥散,黑熊穷凶极恶的嘶吼声仿佛犹在耳畔回响……
在心脏一下下重若擂鼓的搏动之间,诸伏景光无比清晰地看到——曾经那只将自己从地狱之中拖拽而出的白狐神明,时隔多年,再一次的,对他落下了垂怜的目光。
第140章 表白日快乐,秦老师
火势比预想之中更加猛烈。
滚烫的灰烬与浓烟之间,诸伏景光在艰难前行着。
他不知道外守一那个罪孽深重的男人藏在了哪里。对方也许已经死在那一声惊天爆炸之后、陆陆续续的小型连环爆炸之中了,也或许,目前正因为吸入了太多浓烟而昏迷,倒在火场的某个角落里奄奄一息……
但他知道一件事。
——外守一固然是该死的,但对方却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炽烈滚烫的空气似乎灼伤了咽喉,喉结滚动之间,诸伏景光能感受到一股很明显的腥甜在口腔之中蔓延开来。
那股令人厌恶的血腥味如同附骨之蛆,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他重新拉入曾经经历过的无底深渊之中。
狭窄逼仄的衣橱角落……
绝望冰冷的湿地公园悬崖之下……
在诸伏景光命途多舛的前半生里,他拢共经历了两次九死一生的绝境。
第一次绝境,在那个黏稠的、闷热的、充满惊恐与无助的衣橱之中,小小的诸伏景光扒着百叶门,望着门外那提着刀、哼着歌处理尸体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人间,就是一个巨大的炼狱缩影。
不能流泪,更不能尖叫。
在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用钝刀子切割他的心脏的巨大恐慌之下,诸伏景光亲眼目睹了那个名唤外守一的男人,一刀又一刀,剥夺了还有呼吸的父母求生的最后希望。
在那之后,当他好不容易在医院的病床上苏醒,望着兄长近在咫尺的关切目光,一瞬间,诸伏景光恍惚觉得——肉身虽然行走在烟火人间,但自己的灵魂,却仿佛在被母亲藏进衣橱的那一刻起,便永恒坠入地狱。
恐惧,愤怒,仇恨,绝望……
一切对于成年人来说都过分沉重的情绪,在那一夜之后,在小小的诸伏景光的心底生根发芽,茁壮生长。
身负血海深仇与巨大的压力,在夜夜惊厥的梦魇折磨之下,分明只是个稚童的诸伏景光,患上了很严重的失语症和失忆症。
他开始感到痛苦,无时无刻纠缠着他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在身边老师同情怜悯的神情、同学们小心翼翼地对待之下,愈发被催生得茁壮,几欲令人疯狂。
于是,在收养他的亲戚试探性询问他是否愿意转学到东京、换一个新环境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时候,诸伏景光沉默着,远海般朦胧温柔的眸子蒙上了一抹灰翳。
他点了点头。
然而,新的环境也并没有多么友好。
总是一言不发、不喜欢和大家一起行动、甚至转入之后和被其他同学深深排斥和厌恶的降谷零走得很近的关系,诸伏景光很快就成为班级里,除了降谷零之外,第二个遭到所有人排挤和霸凌的对象。
他的沉默、他的退避,成为了他人攻讦向他的,最有力的刀锋。
在那段漫长且灰暗的日子里,诸伏景光如果不想彻底腐烂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就只能伸出手,拼了命地把握住身边那束仅有的光。
从第一块被递到自己跟前的人生口味小饼干,到第一次在秦知也和降谷零的陪伴下一起出行;从一句“你不是什么麻烦”,到“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永远不会拒绝你的”……
秦知也说,「你不是什么麻烦,诸伏景光」。
秦知也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不要担心麻烦我,我永远不会拒绝你们」。
秦知也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就算捅破了天,也还有我替你兜着」。
秦知也说,「日本警察的徽章,是形似樱花的旭日章,象征着正义、公平将会如同普照四方的阳光一样,遍洒在我国的每一寸土地上」……
从那个血腥之夜之后,一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宛如极北冰川一般无法撼动的痛苦,终于还是在那个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模样的男人无微不至的照料与关怀之下,悄然融化了。
在秦知也温柔细心的养育之下,诸伏景光逐渐成长成为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温柔但有原则、体贴却不逾越、正直却不迂腐,诸伏景光用自己从对方身上习得的一切美好,认真对待着这个于他而言并不如何美好的世界。
——秦知也是公正的。
所以,在个人私情与规则法律之间,诸伏景光也会如对方一般,绝不会有半分偏私。
外守一可以死在监牢里、死在刑台上,却唯独不能因为诸伏景光的仇恨与私心,死在这场对方蓄谋已久的火海之中。
——那是逃避,更是一种玷污。
可……身周那些宛如魔魅一般疯狂舞动的火舌,对于人类来说,终究还是太过凶险了些。
在第不知道被滚烫的灰烬灼伤眼睛、被升腾的烈焰拦住去路之际,诸伏景光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身体里飞快溜走。
脚步逐渐开始变得沉重,呼吸也逐渐变得艰难。
在又一次被坍塌的墙面绊住去路的时候,置身在这烈焰化身的赤红色地狱之中,诸伏景光举目四望,除了前方不远处瘫倒的外守一之外,竟再无任何生人的气息。
一瞬间,诸伏景光仿佛梦回13年前的江户川湿地公园崖底。
同样的孤立无援……
同样的身临绝境……
唯一不一样的是,13年前的那个夜晚冰冷且黑暗,而如今,在刺眼而炽烫的烈火之中,诸伏景光感觉自己的力气,正随着自己体内的血液,一点一点被烈火蒸干。
于是……
在相似的境遇之下,当耳畔再次听见狐狸绵软温和的声音、看见那道雪白圣洁的身影时……有那么一瞬间,诸伏景光幻觉自己又回到了13年前的那个夜晚,回到了自己短暂的二十多年人生之中、曾遭受过的第二次绝境。
“……”
“……”
“——愣着干什么呢?”
缄默无声的静寂之中,诸伏景光感觉自己的额上一痛。
下意识捂住被敲的额头,他仰着头,眼神几近虔诚地注视这头时隔13年、再一次踏火来到自己身边的雪白色神狐。
“秦老师……”
干涩沙哑的嗓音响起,诸伏景光感觉到自己的咽喉仿佛被砂纸摩擦一般,传来阵阵钝痛。
闻言,白狐有些担忧地低下头:“烫到你了吗?”
——没有的。
回答的话音尚未流淌而出,下一秒,诸伏景光就看见,身边仿佛地狱业火一般的橘红色的烈焰,仿佛遭到了天敌驱逐似的,争先恐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向两侧退散而去。
普通火焰退踞之处,浓烟滚滚之间,诸伏景光无比清晰地看见,大片大片赤金色的火焰接管了火海的空白,你方唱罢我登场。
——无法在短时间内灭掉,那就用狐火迎上,以火攻火。
很快。
在狐火疯狂的反扑之下,四周入目之处便不见橘红,只见赤金了。
高温褪去,诸伏景光勉强振作了一点精神,抬头望向白狐的眼睛,语气焦急:“外守一还在……!”
“——你说这个人?”
一怔过后,循着白狐的示意,诸伏景光微微侧头,看向狐狸身后、那条高高翘起的尾巴的方向。
只见白狐那蓬松如云的狐尾之间,卷着一个早已陷入昏迷的中年男人。
诸伏景光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那就是自己在火海之中搜寻已久的外守一。
他的面上闪过一抹惊喜,随之而来的是如释重负。
“是、咳咳咳……是他!”
神骏的白狐微微垂头,如火一般热烫的舌尖宛如蜻蜓点水一样,温柔地落在被黑烟熏的呛咳不断的幼崽额上,一触即分。
“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啊,坏崽子。”
诸伏景光听见狐狸含笑的声音如此对自己说。
“——回去再找你们算账。”
“现在——想不想来一次紧张又刺激的无绳蹦极啊,景光?”
想不想……
什么?
不等诸伏景光被高温熏得晕晕乎乎的脑子恢复正常思考,下一秒,狐火升腾,雪白色的神狐消失在原地,白发金眸、身材高大的男人撞破火焰的封锁,长腿一跨,来到了诸伏景光的身边。
滚烫的掌心扶住了诸伏景光的的肩膀,男人绵软温和的声音在诸伏景光的耳畔轻轻响起。
“捂住你帅气的脸蛋,小崽。”
诸伏景光下意识抬手,依言捂住了自己的脸。
当视野彻底归于黑暗的瞬间,诸伏景光蓦地感觉后领一紧,紧接着身下一轻。
下一秒。
砰——!
哐——!!!
玻璃被撞破的声音,在火焰呼啸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突兀而清晰。
急速下坠!
失重的感觉一闪即逝。
下一秒,柔软的触感从身下传来,诸伏景光很快就听见,几道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接连不断的响起。
“hiro、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刚才实在太凶险了,我和降谷只专注于拆除一楼的炸弹、没想到二楼居然还有!”
“外守一这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啊?警察马上就来,用不用再给他叫一个救护车?”
“刚才那场连续十几秒的连环爆炸,绝对不可能是仅仅一两枚□□就能够形成的——所以外守一这个普普通通的洗衣店的老板,到底是从哪里弄到这样大体量的炸弹的?这件事里该不会还有武装组织的插手吧?”
“咦,秦老师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
“……”
一连串滔滔不绝的关切声,砸的诸伏景光有些头晕目眩。
他晃了晃脑袋,刚想说话,下一秒,就感觉揽在自己肩上的力道忽然一轻。
翻身滚下班旗,诸伏景光有些费力地睁开眼,四下逡巡一阵后,便见不远处,某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白发男人,捂着自己不知何时被火燎缺一块的发尾,用口型阴恻恻地威胁他:
【回去再找你算账!】
诸伏景光看懂了。
眸光定定地望着对方的眼,片刻之后,诸伏景光忽然弯唇,仿佛十三年前那个还不能开口说话的自己那样,用口型,轻声说:
【——对不起】
还有……
【表白日快乐,秦老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