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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新开始(1)

作者:拜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暮春时节,充州的山林早已泛起新绿。


    可小禾村,却依旧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夹杂着腐烂的气息,弥散在空气中,令人窒息。


    临近村头,那一口本是清冽的小河,早已泛起绿黑的油腻水光。


    河岸枯枝漂浮,死鱼翻着肚皮,水面泛着怪异的泡沫,隐隐散出腥甜的恶臭。


    齐锐立在村中,身上裹着旧衣,眼窝深陷,整个人仿佛一夜老去。


    他手中紧紧攥着药布,身后跟着五个面色苍白的大夫。


    个个脸上都罩着草编口罩,衣衫上斑斑血迹与药渍混杂。


    进村不过半月,五个大夫已有两个病倒,一个卧床高烧,剩下的二人,靠着一口气在死撑。


    齐锐望着面前这个破败村庄,心如刀绞。


    村里几乎家家户户有人染病,初起不过咳嗽、发热,旋即浑身紫斑,咽喉溃烂,腹泻不止。


    死人太多,草席裹着埋都来不及。


    甚至瘟疫最开始的时候有人就病死在泥泞路边,尸体发胀生蛆。


    昨日清晨,齐锐亲眼见一个老妇坐在村口,怀中抱着死去的孙女,呆呆望着天光,整个人早已麻木疯癫。


    他命人封井,熬药,通知其他村寨煮沸饮水,却依旧止不住疫情蔓延。


    病号一日日增多,死者一具具拖去山后一同火葬。


    几个大夫夜夜守在药棚,手边药方换了一摞,还是压不住。


    若再无人援手,这个村,怕是要灭了。


    就在四月初八,春雨绵绵的黄昏,一队车马疾驰而至,十余名太医带着大批药材赶到。


    领头的女子一身素衣,鬓发拢起,眼眸清冷,正是关宁。


    关宁踏入村口时,瘦骨嶙峋的病患蜷缩在破败的茅舍下,村道旁枯井干涸,水洼污浊,惨叫声此起彼伏。


    齐锐迎上前,见到她时,险些红了眼眶,月余的死扛,连长安是否有人记得这疫区,他都不敢去想。


    现在终于来了救命的人。


    “齐县令辛苦了。”关宁望着齐锐瘦削如枯木的脸色,语声温和,眼底却藏着波涛暗涌。


    齐锐早已瘦得脱了相,面色灰败,却仍咬牙坚守在疫区。


    他身后仅余的两名太医,双目血红,手腕纱布缠裹,皆是连日救治染病者留下的痕迹。


    “充州境内瘴疫横行,水脉不清,旱情方歇,污秽沉积。幸得陛下还念着我们,若不是你们来了,这里怕是此地要成为人间炼狱。”齐锐低声道。


    她没有多言,立即接管村中医棚,调配药材,将轻症者隔离于村外,重症者集中医治。


    当晚,她带着太医院的几位主事太医,顶着血腥恶臭入村,亲自诊治病患,熬夜督煎药汤。


    齐锐和剩下的两位大夫本欲跟上。


    关宁一眼压住,劝他们歇息,被:“你们现在必须去休息,你们若不撑住,小禾村只会继续多几个病患。”


    几人听后,面面相觑,终是应下了此番好意。


    连夜,关宁命人修筑简易隔离区,将污水水源挖沟疏导,下药封井,施放火灰。


    翌日,一纸布告贴满充州各处,严令煮沸饮水,违者杖五十。


    齐锐亲自派人持药入村,一一派发,百姓见状,方觉天子果然念着民命,纷纷跪地感恩。


    小禾村的惨状也逐渐缓解。


    数日后,重症者虽未尽愈。


    但感染人数终于不再暴增,整个村落仿佛从死地里硬生生扯回一口气。


    正值四月廿八,山雨初歇,夜色浓重。


    关宁立于医棚前,望着天边隐隐星光,心头压着如山沉重。


    就在此刻,一封快马加急的密信送入营帐。


    她拆开来看,字迹娟秀沉稳,正是莫云华手书。


    【秦婆忠勇,兵法谋略皆上乘,幸得关大人举荐,我等彼此皆女子,值此乱世,终不负同袍情谊。安南初战大捷,剑南安定,道安复稳。然此地盘根错节,七年前胡越之役,多有古怪。我偶查军书,见当年调兵路线与军备统计账册多有出入,似有人暗手掩饰。】


    信纸微微泛黄,墨迹沉稳不浮,隐隐透着她的锐意锋芒。


    关宁看着那一行行字,指尖微颤。


    她知莫云华此去剑南道,正是孤身涉险之地。


    良王、右相皆盘踞于此,暗藏杀机。


    如今她能一战定安南,更敢翻查七年前旧账,已是虎口夺食。


    关宁沉了沉心,提笔于灯下回信,字迹清晰利落:


    【剑南之地多险,是良王、右相盘踞数十年的根基。世人皆言良王温雅仁厚,实则毒蛇藏于笑面,务必慎之慎之。小禾疫病渐平,幸有县令带领五名大夫死守,后有太医院太医尽心,遂暂且稳定,然疫区残破,民命堪忧……盼剑南早安,来日长安再聚。】


    她写至此处,略一顿笔,复又添字:


    【七年前血债,终需有人清算。】


    封好信函,关宁望着手中灯火,心头有些涩然。


    世人多笑女子无用,今日却有一女将孤军于边,一女官死守疫区,一女译出使四方,皆为这乱世,添一线生机。


    在不知道的地方有更多的女子站出来。


    而以后会有更多的女子站出来!


    天光微亮,山风渐起,山村上空弥漫的血腥与疫病味道,终于被晨风吹散了几分。


    关宁望着渐亮的东方,心知这场劫难远未结束,但至少,她们撑住了。


    远方,剑南军营,一身甲胄的莫云华立于营门,同样望着天边破晓。


    隔山望月,心意相通。


    ***


    六月末的充州,烈日如火,尘土扑面,连山林间最后一点残存的湿气也在骄阳下蒸得发烫。


    小禾村外,晒焉儿的草茎低伏在路边,远处一株槐树在风中颤了颤,微微晃动几片焦卷的叶子。


    关宁正蹲在药灶前,粗布衣袖挽起,汗水自鬓角滑落。


    药锅沸腾,苦涩气息冲鼻,火光映在她清瘦的侧脸上。


    她的眼眸微红,指尖因长期捻药而泛起细小的薄茧,药棚里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小禾村实在太过荒凉,连带着她身边的大夫、药吏也一个个憔悴得像是风一吹就要散了。


    但是好在村子瘟疫终于被稳住,死亡人数也在逐渐下降,熬下这几日,便能喘口气。


    忽然,一个满脸风尘的小吏匆匆奔来,站在药棚门口,弯腰喘了几口粗气,才急急道:“大人!村口有人求见!”


    关宁皱眉。


    这个时候,应当不是送药送米送药的官吏,那谁还会来?


    她当即将手中药杓递给身旁的女医,吩咐熬药的火候,又拢了拢袖子去洗手,一路快步赶往村口。


    正午的阳光炙热,天边浮云沉重,像要把天都压塌一般。


    一道孤单的身影立在村口尘土飞扬的小路上。


    衣衫上满是风尘仆仆,靴上沾着干涸泥点,额前碎发凌乱,细汗浸湿了鬓角。


    赵怀书站在那儿,背着烈日,神情疲惫,却目光沉静。


    他原地站了好久,直到她走近几步,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眉眼间像终于找回了魂。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像是所有浮躁与疲惫都被压碎了,眼神骤然一松,喉头微动,险些没绷住。


    眼眶泛起微红,却生生忍住,只拧了拧眉,抿唇一笑。


    关宁骤然一愣,步子慢了半拍。


    “你……”她心头蓦然一跳。


    这分明是疫区重灾地,他怎么会在这里?


    赵怀书勉强一笑,嗓音微微发涩:“安南大战在即,陛下命我押运后需粮草。”


    陛下对莫云华有些担忧,他借着陛下的小心思,特地讨了这趟差事去安南。


    粮草大军会在梅州休整两日。


    而梅州距离充州日夜兼程一日可达。


    昨夜大军刚抵达梅州,他就交代好事由连夜赶路,正午便到了小禾村。


    计划今夜连夜赶回,明日便可在大军出发前抵达梅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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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怕觉得不够妥当又补了一句,“路过充州,便……顺路来看充州瘟疫如何。”


    顺路?


    关宁眸子微敛。


    安南战事,粮草自梅州转运,怎会顺路充州?


    这地处偏僻,瘟疫未平,任何军需调度都会避开此处。


    她回过神来,皱眉压低声音:“这里是疫区,你疯了吗?”


    赵怀书盯着她,喉结滚了滚,片刻才道:“我未进村,我只是在村口,我就是……”


    想看看你。


    寥寥数语,像是最无力的辩解。


    可关宁心里却是一颤。


    她强自镇定,目光扫过他憔悴的神色,瘦削了许多,双眼泛青,分明是连夜赶路的模样。


    心里顿时酸涩翻涌。


    “随我来。”她沉声道,拭去鬓角汗珠,转身朝村口外的小神女庙而去。


    庙宇残破,荒草疯长,泥土地裂出道道口子。


    两人并肩而行,谁也未说话,只能听见风吹过山野,卷动枯叶与灰尘。


    庙内供奉着早已残破的女神像,香案上蒙着厚厚灰尘。


    庙外微风拂动,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几只麻雀在枯枝上扑棱棱地飞起,阳光破开乌云洒下,落在她衣襟上,像是为这染尘之人涂了层金光。


    赵怀书坐在殿门前,目光落在她身上。


    良久,才缓缓开口:“这些天……你可好?”


    关宁垂眸,看着他靴上粘着的泥土,心里缓慢泛起一层柔软。


    仿佛这漫长黑暗中,忽而有一道光,虽微弱,却极执着。


    “如奏折上一般,一切都好。”


    这句平淡,却叫赵怀书险些绷不住。


    他紧攥着袖口,指节泛白。


    自她三月踏足疫区,他日日惶惶。


    虽有她送去皇帝的奏折汇报平安,可奏折启能安人心?


    夜里梦回,总是她衣衫染血、伏在檐下,病骨嶙峋的模样。


    他怕,怕得要命。


    却始终不敢写信打扰。


    赵怀书艰难笑了笑,抬头看着破败殿顶,像是在缓解压在心上的沉重。


    关宁看了他一眼,忽而鼻腔微涩,心里像被针扎般难受。


    这个人素来寡言隐忍,如今却为见她一面,连夜赶路,只为看她平安。


    许久,庙宇外烈阳炙烤,暑气蒸腾,两人坐在残破石阶上,谁也没说话。


    赵怀书偏头看她,目光落在她微汗沁出的鬓角,心中万千情绪翻涌,却始终一句也说不出口。


    只觉能在这般烈日下,看着她安然无恙坐在身旁,便已是恩赐。


    关宁低头拈起一片干枯树叶。


    阳光下,她指尖细细摩挲,半晌,才轻轻开口:“你该回去了。”


    赵怀书没应,执拗地看着她。


    关宁心头酸涩,轻轻笑了下:“回去吧,赶路太久,睡一觉,别坏了身子。”


    赵怀书垂下眸,手指攥着衣角,唇角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只化作一道极轻的叹息。


    她站起身,目光落在他脸上。


    蓦然低声道:“长安见。”


    短短三字,像是誓言,又像是允诺。


    赵怀书心头一震,怔怔地望着她。


    阳光透过庙檐缝隙落在她鬓边,映得那张素净面容柔和下来。


    她消瘦了不少,肤色也被晒得微黑,可神情依旧清冷坚定。


    他苦笑了一下,许久才缓缓起身,拢好衣袍,语气平静,却掩不住眼底深藏的执念:“长安见。”


    说罢,牵马转身,步履迟缓,步步回头。


    直到走出百步外,仍旧忍不住回望她一眼。


    关宁立在庙前,风吹起她额前细碎发丝。


    烈日下,她一动不动,静静望着他。


    两人无言对望,直到赵怀书深吸一口气,重重一拱手,再不回头。


    滚滚尘土中,那道身影愈行愈远,最终淹没在充州炽烈夏日的苍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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