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月初至九月秋分,关宁在充州一待便是六个月。
六个月里,疫病蔓延、民不聊生。
她与齐锐和种多大夫、太医日夜奔波在疫区村寨,救治病患、整顿水源。
期间收到了皇帝亲笔密旨,让她暗中查清右相与良王在充州的布局。
齐锐性子刚正,虽身处右相良王一派重压之下,依然咬牙查得一桩桩、一件件罪证!
夜半时分,他提着一盏孤灯,亲自将账册和笔录交至关宁手中,眼里满是血丝,却毫不退缩:“关大人,若不将这群狗贼弄下去,我充州百姓永无宁日。”
关宁接过账册,翻阅间便知这些证据虽多。
却尚不足以撼动朝堂之上盘踞多年和左相控制朝堂半壁的右相徐勉。
充州不同于江南,那边尚有李经彦、白思清、严秋双几人鼎力相助。
而充州、乃至整个剑南道,已成右相良王的一张密网,里外勾结,拧成一股绳,若强行拔除,只怕会引得整个剑南道兵乱。
至九月中旬,瘟疫终于平息,百姓渐安,朝廷下旨褒奖。
关宁带着太医院的太医、随行人马启程返京。
证据能找到的她已尽数收集,余下便是看皇帝如何落子。
秋风入长安,金叶如雨。
长安城却依旧笼在阴沉的乌云下,像一口看不见底的老井,风吹不散,雨也落不下,只剩压抑。
关宁踏入长安,尘土未洗,脚步还沾着充州泥沙,刚入自家门槛,尚未来得及饮一盏热茶,便有内侍匆匆来报:“关大人,陛下宣您入宫,宣政殿候旨。”
她心中微沉,她知道,皇帝会宣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将行囊递给老仆,拢袖净面,更衣戴冠,快步跟随太监进了宫城。
一路上,金石巍峨,宫门重重,秋叶在宫墙间打着旋,像一片片泛黄的旧信。
宣政殿内,烛影沉沉,淡淡香烟袅袅。
日光透过雕花槛窗洒在案上,一盘棋局铺展其间。
黑白子纵横交错,杀意暗涌。
皇帝一身常服,随意斜倚榻上,手中正执一枚白子,于指间转了又转。
棋盘上黑白交错,已至残局。
“臣,关宁,叩见陛下。”关宁拱手跪地,声音干净利落。
皇帝手指在棋盘边缘轻敲,未曾抬头,只道:“起来罢,坐这边。”
他指了指对面的空席。
关宁应声起身,径直走过去,移步案前,在棋盘对面落座。
棋盘上黑子偏多,但局势却极为不利。
皇帝淡声道:“你执黑子。”
关宁拿起一枚黑子,指尖微凉。
皇帝却并不催促,目光落在棋盘上,仿佛那里藏着千军万马,金戈铁马。
待她下完一子,皇帝这才抬眸,看她一眼,嗓音淡淡:“太真,充州之事,查得如何?”
关宁垂眸凝视棋盘,手指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局右上角,只听清脆一声,吞下皇帝两子,方才答道:“回陛下,有所斩获,但不足以撼动根基。”
声音清淡,却藏着疲惫。
六个月奔波疫区,水瘴疫毒,官绅压制,险象环生。
齐锐冒着杀头之祸,助她翻查地契、账册、户籍,几番转圜,总算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可惜这点证据,只是斧凿细痕,撼不动这充州满城根深蒂固的徐家和良王羽翼。
皇帝点点头,捻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
这一子如钉入肉,顿时黑子大势崩溃,兵败如山倒。
随后又执一白子于手中,淡淡道:“安南也传来了消息。”
关宁闻言,指尖一顿。
皇帝不紧不慢道:“贤...莫云华在安南查出了东西。七年前胡越占我三城,此役有异。”
关宁闻言,心脏一紧。
她几乎能想象出莫云华孤身陷阵,凭一战之功震慑军中,又暗查当年剑南之事。
两线并举,皇帝终于要动手了。
棋盘之上,黑白交错,白子愈发密布。
关宁再落一子,却已无力回天。
关宁望着棋局,心下了然。
皇帝已布好这局,落子不过是象征。
她捻着黑子,指腹冰凉,也知晓此局谁才是猎人,谁是刀。
她又轻轻落下一子,语气平静:“臣输了。”
皇帝终于抬眸,烛火映在他眼底,波澜不惊,却藏着几分暗色。
他道:“太真,下得很好。”
一语既出,殿中烛影微晃,棋盘上的杀意似也随之散去。
关宁神色不动,心头却掠过微微颤动,至此她知道了皇帝的用意。
这一局,是皇帝借棋传意。
证据虽少,但局势已变,安南与充州双线并举。
莫云华那头扯出右相余党,朝中苏庭灯调任政事堂,左相已乞骸骨。
而他口中的“很好”,不是夸棋艺,而是这六个月来,她做得恰到好处。
没有提前惊动右相,也未令良王起疑,所有证据都稳稳送回了宣政殿。
皇帝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似乎透过这张平静面容,看清她心底波澜。
她缓缓垂眸,俯身叩首,唇瓣紧抿,只低声应了一句:“臣愧不敢当。”
皇帝忽然放下棋子,负手立于窗前。
皇帝又道:“太真,这局棋,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进心口。
关宁明白,他说的不是棋。
是人,是局。
是这十余年来盘根错节的庙堂权谋。
是徐勉,是良王。
是这充州、剑南、乃至大康的一角江山。
她抬眸看向皇帝,眼底燃着一点火光,缓声道:“臣明白。”
皇帝回头看她,目光如刃,却难得透出几分欣赏。
他缓缓落下一子,淡淡道:“这一子,是给你的。”
黑白之局,已无悬念,可皇帝还是留了一子,送她亲手结尾。
关宁知道,那便是她即将扛起的锋刃,是这把剑最后出鞘之时。
剩下这一步,便是需要一人出头,亲手掀开这张密网,拉右相下马。
而出头之人,非她不可。
关宁低首,手指轻触棋盘边缘,掌心微凉。
她执子,落下,棋盘尽静。
殿内一时寂然,只余烛影摇曳。
皇帝看着棋局,低声道:“充州之行,太真辛苦了。”
这句不像是帝王之言,倒像是多年知己的一句叹息。
关宁心头一股道不明的激动,拱手道:“为大康,臣万死不辞。”
皇帝摆摆手,淡淡一笑,道:“去吧,好好歇息,过几日,宣你入朝。”
关宁行礼,缓缓起身,转身欲离去。
走到殿门时,她回头看了眼那盘棋。
黑子已被太监收进棋奁,棋盘上唯余几枚孤零白子。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晚风迎面,凉意铺面而来,带着在充州都未曾感觉到的畅快。
殿外秋意正好,卷过宫墙,卷落满地金叶。
***
九月的长安,秋风渐起。
瑶台居里多年老树的叶子都开始落了一地。
关宁回到府中,行李尚未解开,换下染尘的衣裳,心中思绪万千,她不想动弹,便倚着廊下坐了会儿。
熏炉里安息香燃着,细烟袅袅,日头还未偏西。
院子里却有几声窸窸窣窣的低语,像是老仆人们在小声说着什么。
她本不欲理会,奈何这几个月在充州日夜提防,早已养成了捕捉声响的本能,耳朵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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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一动,便听了进去。
“太傅大人……唉,自七月起便卧病在床,连陛下都请了好几拨太医,可还是无计可施,听说前日宣政殿里,陛下大发雷霆,骂了御医署的首医一个时辰。”
“太傅是国之栋梁啊,这要真撑不过九月,怕是……”另一个老妇人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哽咽,“这些年朝中还靠着太傅镇着,若是太傅去了,哎——”
关宁指尖一顿,盯着自己手中茶盏上细细的纹路,心里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她只觉一股冰凉自心口蔓延,竟连掌心也沁出了薄汗。
赵怀书。
她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便是那个惯常温雅持重,嘴角含笑的身影。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傅对于赵怀书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恩重如山的救命恩师,是在赵家满门抄斩之际,独自跪在丹墀之上七日七夜,不曾进水米,才为他争得苟全性命之人。
是赵怀书当年少年中第探花,奉太傅门下,习君子之道,受春风化雨的授业之师。
若是太傅真的……
而赵怀书此刻却远在安南,按他运送军需粮草差事的时间,怎也赶不回长安。
届时纵有千言万语,纵有千万恩情,也只能隔山海,空余遗恨。
关宁不由自主攥紧了手里的茶盏,掌心青筋微微凸起。
她太清楚赵怀书的性子,外表温润,骨子里却是极重情义之人。
若太傅仙逝,他连最后一面都无法相见,那样的憾事,怕是一生都无法释怀。
想到那日在充州,烈阳下他赶了几百里的路,只为在疫乡边境的破庙里静静看她一眼,便又连夜离去。
那日他眼角微红,眸子里藏着满满的不舍,关宁便知,这世上有些情,有些人,早已根植在心底,言语无声,却胜过万千誓言。
如今,若再逢此变故……
关宁只觉胸口滞闷,像压了一块沉沉的石头。
她抬手将茶盏放下,站起身,轻步走到廊下。
老树叶子簌簌而落,映着暮色,洒在地上,泛着金褐的光。
老仆人们见她来,忙不迭行礼,正要解释,关宁摆了摆手,淡淡道:“无妨,我听见了。”
她语气平静,却掩不住眉眼间的凝重。
“太傅大人……近日可曾有人去探望?”她轻声问。
一位年长的妇人低头答:“陛下已命人封了黄府,太傅病重,外客皆不许入内。只留了黄府自家子侄轮流侍疾,便是陛下,听闻也只在八月中旬亲至一回。”
关宁心头愈发沉重。
封府?那便是情况不妙了。
若太傅只是小恙,何至于此。
她知道,这座城池内外,人人都在看着太傅这口气能不能熬过这个九月。
关宁仰头望了眼天色,秋风卷起枝头残叶,一片片打着旋,似也知晓这世道风雨将至。
她默默在心底祈愿。
不求太傅长命百岁,只求他再撑上一程,至少……熬过今年。
今年一过,大康便是另一个大康。
届时,关宁自会以手中这柄快刀,替他除去那些盘踞多年的老狐魁首。
至少也能让太傅至少也能看看她同他的爱徒努力的结果,他一直未曾放弃的大康正在慢慢变好。
她心口微痛,眼底一寸寸被暮色浸没。
思及赵怀书此刻或许正跋涉在剑南泥泞山道间,风餐露宿,未曾知晓长安变故。
她更不敢设想,若噩耗骤至,他会如何。
那个一向淡然自若、从容儒雅的男子,那日尚在神女庙前对她轻声道了一句“顺路”,眼角带笑,笑意却是满怀忧虑和不舍。
若太傅殒命,他便要孤身一人,师恩未报,亲人皆逝,只剩孤剑一柄,藏锋于朝堂血雨腥风。
她怎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