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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冬日解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前妻姐闪亮登场(第三更)


    Chapter 51


    黎匀橙的酒店距离展馆中心的位置比较远, 已经提前半小时出了门,好在周末也没什么高峰期,没怎么堵车。


    姜颜林随手给裴挽意留了一条消息, 说出趟门,不知道几点回。


    免得晚上回家后又要花时间精力去解决没必要的问题。


    今天外面的天气不太好, 到了上午十点了还是阴云密布, 看着像是要下雨。


    姜颜林有些后悔没拿把伞,但仔细想想, 展馆里淋不到雨,来回的路上都是打车, 倒也没有太大影响, 索性不再去想。


    车程半小时左右,姜颜林抵达的时候,陆斯恩和黎匀橙都已经到了,正打算在三号门的入口接她。


    她看了两人在群里发的消息,回了一句, 就抬头看了一眼展馆门口的情况。


    今天是开幕式, 来的人还挺多的,什么样的肤色和面孔都有。


    各路媒体和自媒体职业也三三两两,分布在门口,有的在门口开直播,有的在做随机采访,如今这个全民网红的时代,这种情形倒也司空见惯了。


    姜颜林没怎么去看门口的巨幅海报和签名页,她已经很久不关心这些讯息了, 径直走向三号门的入口。


    远远的,她就看见了陆斯恩的背影, 那一头长发和高大的身材实在是很好辨认。


    姜颜林笑了笑,朝着他走过去。


    陆斯恩穿着一身正装,正拿着手机发消息。黎匀橙倒是先一步看到了她,朝姜颜林招了招手。


    三人终于在门口汇合,这段时间下来大家的关系早已没那么生疏,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就直奔主题。


    陆斯恩的票都是嘉宾票,他直接带着两人从VIP通道检票入场,省去了很多的时间。


    黎匀橙就是个好奇宝宝,全程都在东看西看,甚至拿出了她的专业摄像机来拍素材。


    “听老陆说他朋友很厉害,今天开幕式的压轴演出就是她,我特意把摄像机带出来了,待会儿必须整个百万直拍!”


    姜颜林听着她的雄心壮志,不由得笑了一声。


    黎匀橙这趟来中国的旅程的确收获不少,最起码她已经很少再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作为黎匀橙的朋友,姜颜林很为她感到开心。


    陆斯恩在旁边听着,也笑了笑,说:“那你到时候可得给我一份,我会发给她看的。”


    “放心吧,我一定精心调色排版,发到我的频道里,给你第一手链接。”


    几人说说笑笑,走过了通道,进入展馆的大门。


    展馆内很大,光是要走到主场馆都得十几分钟,姜颜林一路上和陆斯恩闲聊着,不时能听见整个活动场地内的广播声音。


    第一个是中文的,第二个是英文的,接着便是日文版和韩文版,重复着相同的几句话,不长也不短。


    “……尊敬的各位参展商、嘉宾、观众与工作人员,欢迎大家来到本次展会……”


    内容相同的广播由不同的声音重复着,走在前面的人戴着墨镜,风衣随着步伐轻轻摇曳。


    身后的经纪人瑞拉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展会哪儿找的广播配音,一股伦敦口音。”


    祁宁闻言只笑了笑,她倒是很喜欢英伦腔,连带着原本不会去注意的广播内容,也不由地听了进去。


    瑞拉说着看了眼手机,突然笑容一顿,开口道:


    “你的彩排时间延后了,凌晨下雨,钢琴好像有点受潮,得先做一下检查和调音。”


    说着,她就有些生气,“他们这边的主办方真是太马虎了,琴房谁管理的,居然能忘记关窗,真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接这次活动,还推掉了芬兰的商演。”


    祁宁走在前面,对这些变动没什么情绪,只说了句:


    “听他们安排就好,我们只需要做好分内工作。”


    抱怨和牢骚,还是留到工作结束后吧。


    瑞拉也只是心直口快了点,工作态度和能力却是专业的,甚至称得上是百里挑一。


    她拿着手机就开始和对面的负责人对接,经验老道地扯皮,尽可能不让自己这边吃什么哑巴亏。


    瑞拉一路低头看着手机,没留意前面的动静,直到走在前面的人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害她险些撞上。


    “怎么了?”


    瑞拉吓了一跳,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她。


    戴着黑色墨镜的人站在原地,红棕色的长卷发今天扎成了马尾,白色风衣修身随性,内搭的大地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干净利落,让她内敛的气质多了几分锋芒。


    她微微侧过头,搜寻着广播声的来源。


    耳边回响着的,是口音十分地道的日语广播,一字一句,语调和音色都如昨日般清晰。


    “……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全,请遵守以下安全规定,配合安检……”


    站在原地的人看了许久,也没能找到准确的广播来源。


    声音太多,场馆太大,茫茫人海里,只看得见整个世界的空旷与嘈杂。


    一时间就连那熟稔的声音,也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没事。”


    最后,她也只是收回了视线,给了一句平静的回答之后,继续朝着嘉宾休息室的入口走去。


    瑞拉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她家这位大音乐家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时常让人看不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身上那一道无形的距离感几乎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两人合作了一年多,瑞拉至今都不清楚她的家乡在哪里,父母长什么样子,是从事什么方面的工作的,就连家里有个妹妹都还是意外得知的。


    祁宁这个人,才华横溢,年少成名,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大概每个天才都会有几分孤高,习惯就好。


    尤其是在她去年拿下ASCAP青年作曲家大奖后,瑞拉对她的一切不近人情都有了无限的包容。


    穿过又一条长廊,嘉宾休息室的入口才远远露出了个灯牌。


    陆斯恩一路和她们介绍着这次展会的规模和性质,这毕竟是他的专业领域,聊起来就有些收不住话头。


    直到已经看到了嘉宾休息室的入口,他才想起来介绍一下自己的朋友:“对了,我这个朋友也是个华人,她小时候在中国生活,后来去了国外上学,专修作曲系,毕业后就一直从事作曲和演奏相关的工作,也算是年少成才的代表人物了。”


    陆斯恩很欣赏祁宁,两人有几次在巡演的时候遇到,都会特意抽出时间来喝一杯,聊聊近况和接下来的打算。


    上一次见面,似乎还是今年四月份那次,她受邀去了大阪的某个音乐节,主办方正好是陆斯恩的学姐,他便也过去帮忙。


    两人当时遇见的时候,都有些意外。


    陆斯恩原本想等活动结束后,和往常一样请她喝一杯,叙叙旧,聊一下未来一年的演出打算。


    毕竟她去年拿了奖之后,就更专注发展作曲这一方面,演奏的场次减少了很多,所以陆斯恩挺好奇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但陆斯恩没想到,那时的祁宁只是稍微顿了顿,便温和地婉拒了他。


    “怎么?这么快又要去赶下一场了?”


    陆斯恩眼里的祁宁就是个工作狂,一心扑在事业上,曾经创下了一年八十六场演出的辉煌战绩,实在是让他不服不行。


    那一天,四月的尾声还未来,祁宁站在台阶上,看了看远处盛开的晚樱,片刻后才回答:


    “不,我打算去名古屋看看樱花。”


    嘉宾休息室的大门口,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看了看陆斯恩的牌子,点点头,放了他们进门。


    黎匀橙一路好奇得不行,问:“你这个朋友来头这么大,怎么会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展会啊?”


    她是做自媒体的,什么行业的消息都知道点,刚刚陆斯恩也说了这次的展会虽然是国际性质,但它毕竟是展会,流程远远要比普通的巡演和商演复杂,刚刚路过的几个展区,嘉宾都是站在台上一直表演的,不知道得演出多少个小时。


    陆斯恩的朋友虽然只负责开幕式的压轴演出,但也得很早就来彩排,更别说这次展会还打着慈善的名号。懂行的人都知道,慈善的意思就是给钱少,对她这种含金量的人来说,还真是彻头彻尾的吃力不讨好。


    陆斯恩其实也不知道,他带着两个人往长廊最里面走,一路上拐过了拐角,路过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外面的绿植茂密,翠绿点缀着阴云。


    他想了两秒,才随口回答:“可能是太久没回国,能顺便跟朋友聚一聚吧。”


    祁宁的私事,陆斯恩不知道,其他朋友其实也不怎么了解。


    费欧娜那个嘴上没把门的,知道的也不过是祁宁和迈尔斯的那点纠葛——还都是从迈尔斯那边打听的。


    以至于现在遇到祁宁,陆斯恩都尽量避免提及迈尔斯和费欧娜,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往经历。


    三人一路闲聊着,总算是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嘉宾休息室。


    门上写着门牌号,姜颜林瞥了一眼,是数字“106”。


    黎匀橙莫名有些紧张,小声跟姜颜林说了一句:


    “我待会儿要是说错了话,你记得掐我一下。”


    她这句话逗乐了陆斯恩和姜颜林,一时间气氛都轻快了不少。


    他安慰了一句:“放心吧,她脾气很好的,对人也很温和。”


    认识这么些年,陆斯恩可是从来没见过祁宁生气,连不悦的情绪反馈都没有过。


    有时候,还真像个完美的人偶。


    陆斯恩想着,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响起一道女声:“请稍等。”


    几秒后,休息室的门被里面的人拉开,戴着黑框眼镜的女人出现在门前,五官是很明显的白人面孔。


    黎匀橙愣了下,姜颜林却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嗨,陆斯恩,好久不见。”


    瑞拉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抱和贴面礼,随后才看向姜颜林和黎匀橙,问:“这就是你的朋友们?快进来。”


    瑞拉招呼着他们三人进了休息室,才关上门,转身去倒了几杯水。


    她态度很礼貌,不算过分热情,倒是让黎匀橙也没那么紧张了。


    等两人叙完旧,黎匀橙才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是混血华人吗?”


    完全看不出来啊,一点亚洲人的五官痕迹都没有。


    瑞拉有些不明所以,陆斯恩也反应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连忙笑着说:“不不不,这是我朋友的经纪人,瑞拉女士。对了,瑞拉,她人呢?”


    从进来到现在,陆斯恩就没看到第二个人。


    瑞拉端起水杯,无奈地笑了笑,说:


    “祁宁听说钢琴出了点问题,放不下心,自己去看情况了。”


    白瓷咖啡杯“啪”一声,落在了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黎匀橙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向身边的人。


    “姜颜林,你没事吧?”


    坐在沙发上的人回过神,低头拍了拍裙子上的热水,但大半杯水都洒在了上面,再怎么拍也为时已晚。


    她神色自若地站起身来,略带歉意地开口道: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瑞拉迅速从包里拿了两张厚厚的卸妆棉给她,又指了指方向,说:“这边的洗手间就在你们来的路上,第一个拐角的右手边。”


    姜颜林谢过了她,拿着包就离开了嘉宾休息室。


    一直到木门在身后关上,她才有些疲倦地吐出一口气。


    几秒后,姜颜林抬起头,那点情绪已经在脸上消失了踪迹。


    她一路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脚步不自觉地变快,逐渐加快,裙摆随着速度愈发摇曳。


    姜颜林已经不想去什么洗手间。


    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别的一切,她都不想,也没有余地去考虑。


    来时路过的那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再一次出现在眼前,窗外仍是阴云,似乎隐约下起了雨。


    沉闷的雷声低低轰鸣,姜颜林垂下眼,控制着身体,在速度的极限中,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种逃离。


    拐角近在眼前,姜颜林背对着身后玻璃窗外的那点光线,头也不回地走过去。


    下一秒,却与毫无防备的一道身影撞在了一起。


    白纸打印的琴谱哗啦啦散落了一地,落在了黑色的裙摆上。


    跌倒在地的人有些吃痛地直起身,顾不上擦破的膝盖和手臂,连忙开口道歉:“抱歉,是我没看到你,我帮你捡一下。”


    姜颜林说着,飞快地伸手去捡那一张张散落得到处都是的琴谱,纸张太多,她只得跪坐在大理石地砖上,伸手去够最远的那一张。


    直到不经意的一眼,姜颜林的目光瞥见了那张纸上的第一行字。


    那里写着的,是曲子的名字。


    她怔了怔,连手指都轻颤了一秒。


    站在原地许久的人终于开口,带着她最熟悉的音色,以一种近乎没有情绪的口吻,轻声问:


    “姜颜林,你为什么会在国内?”


    第52章  雪夜之歌


    Chapter 52


    波士顿的初雪, 在十二月刚到来的时节。


    夜里还未感受到端倪,上午醒来拉开窗帘,却已经看见白茫茫一片, 对面邻居家的车忘了停进车库,已经被积雪压了厚厚一层。


    她打了个哈欠, 又躺回了床上, 拉着被子裹住自己,打算再眯一会儿。


    公寓的门被人打开, 脚步声一路在厨房停留,一阵水声后, 脚步声又来到了房门前。


    下一秒, 卧室门被拧开,将室外的寒气也带了进来。


    她缩在被子里,不想出来。


    “懒猪,又不起床吃早餐。”


    站在门口的人将大衣外套脱下来,挂在了门后的落地衣架上, 才走到床前来, 俯身看着她。


    侧躺着的人闭着眼睛,打算装死。


    却被抓住破绽,带着冰凉水渍的手指贴在她的脖颈,引得她抖了抖。


    祁宁轻笑了一声,“再不起来,要你给我暖手了。”


    姜颜林还是闭着眼睛,不想动弹。


    那只冰凉的手就探入了她的后颈,一路向下, 抚过光滑的背脊线,直到触碰腰肢的柔软。


    随后轻轻一捏。


    姜颜林终于本能地躲了躲, 在被子里缩着脑袋。


    祁宁看着她,温和地问:


    “不想起来?”


    姜颜林在被子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好,那我陪你睡。”


    身后的人笑着说。


    姜颜林这下是真的醒了,翻身过来看着她。


    “我突然不是很困了。”


    面前的人却已经掀开了她的被子,俯身撑在她的身前。


    “晚了。”


    窗帘被拉上,鹅绒被翻腾几次,将交叠的身形遮盖。


    姜颜林回应着她的吻,将腿抬起来,顺着她的动作任由她拽下裤子,怀抱紧密,呼吸愈发急促。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最后一次发消息时,人还在加州,还以为她最早也该今天下午才回来。


    祁宁吻着她的每一寸,直到牢牢掌握了她的饱满触感,才漫不经心地撩拨着,回答道:“凌晨的飞机,怕吵到你,就先回了家里。”


    姜颜林扬起下颌,在她的进攻下有些难耐。


    祁宁总是很知道怎么让她迫切,每每都要挑弄到她先投降。


    姜颜林抓住了她那故意作乱的手,忍着声音,慢慢深入。


    “不要忍着。”


    祁宁吻了吻她的唇,哄着她放出声音。


    姜颜林抬起另一只手,拽开了她的衣领,报复般下手不分轻重。


    惹得祁宁也低低笑了起来,一边纵容着她,一边加深力道,逐渐变快,直到她手中没了力气,直到她情难自己地吐出呼吸和气音。


    “姜颜林,我想听。”


    她的音色和口吻一如既往的温柔,手指上的动作却毫不留情,深浅不一地肆意逗弄。


    姜颜林抓住枕头的一角,闭上眼睛,回应了她。


    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带着温情:


    “好可爱。”


    下午一点,外面的雪终于停了。


    姜颜林还是缩在床上不肯起来,这次是被折腾得没力气了。


    祁宁拿热毛巾给她擦干净身体上的痕迹,才去了厨房,花了十几分钟做了个简单的早餐。


    姜颜林闻到了厨房里飘过来的香味,才感觉到饿,一时间饥饿感战胜了一切,她随便抓了件不知道是谁的衣服,套在身上,穿上拖鞋就出了卧室。


    租的公寓很小,厨房就挨着浴室,其余的空间只放得下一张餐桌和两把椅子,再多的也没了。


    祁宁扎起了头发,袖子撩起,露出干净的一截白皙手臂,站在厨房里给早餐装盘。


    姜颜林打了个哈欠,倚靠在门边,安静地看了她许久。


    煎蛋是熟得刚好的溏心蛋,配着烤得香脆的牛奶吐司,和香甜的热牛奶,很好地安抚了饥肠辘辘的胃。


    祁宁已经吃过了早餐,她比姜颜林健康太多,每周都打球锻炼身体,还早早就开始吃鱼油和各类维生素养身。


    所以两个人坐在餐桌上,只有姜颜林一个人在吃,而她陪着姜颜林,自己喝了半杯牛奶。


    等姜颜林吃得差不多了,脸色总算好了点,祁宁才看着她,开口道:“我妈回国过年,我妹也去意大利旅游了,最近家里都没人。你要过来住几天吗?”


    姜颜林喝了口牛奶,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来波士顿一个多月,这不是祁宁第一次试探这个话题。


    毕竟从一开始,她提出的就是带姜颜林回家一起生活,至于她家里人那边的看法,她会自己去沟通解决。


    姜颜林那时的态度却很坚决。


    她可以来波士顿,但她要自己找房子住。


    两人第一次谈论这个话题时,便有些僵持住。


    因为祁宁不太能理解她有什么必要去花这笔钱,波士顿的房价在全球都排前列,哪怕是租房,每个月也是很大一笔开销。


    但姜颜林只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单独租房分开住,要么就保持异国。


    最后还是祁宁选择了妥协。


    她知道姜颜林愿意和她一起回来,就已经是作出了很大的牺牲。


    其他的事情,她不该去着急,要一步一步来。


    但这段时间以来,祁宁也思考了很久姜颜林不愿意的原因是什么,她并非不了解姜颜林,所以慢慢的,也大概理解了一些。


    所以祁宁最后不再去提一起生活的事情,也没有提过让她和自己的家人见见面。这一个多月来,两人都在忙着安顿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有空的时候才会聚一聚。


    直到年底的最后一次巡演结束,祁宁终于有空回波士顿休整一段时间。


    祁宁的家离姜颜林的公寓不算太远,四十多分钟车程就到了。


    姜颜林只带了自己的工作电脑和手机,以及几件换洗衣服,没打算呆太久。


    她来到波士顿之后还是在继续之前的项目,这大概也是自由职业的最大便利之处,几乎不会被工作给封印在某个固定的地方,只要有电脑手机和网络,就能工作。


    祁宁将车停进了车库,带着姜颜林上了楼。


    “我妈离开前做了好多东西放冰箱里,她的手擀面最地道,到时候给你做炸酱面吃。”


    祁宁将她的东西放在自己卧室里,带着她参观家里的布局。


    两人很常视频,姜颜林对她家里并不算陌生。


    除去地下室和车库,总共还有三层楼。一楼是客厅和厨房,灰蓝色的北欧风格,壁炉里烧上了煤炭,很快就让大空间里的温度上升了许多。


    二楼是祁宁家里人的卧室和几间客房,三楼则是祁宁的地盘,她的主卧,琴房,茶室以及工作室都在三楼。


    十二月已经彻底沦为了圣诞月,两人一路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很多家门口摆上了圣诞树,有的还是光生生的冷杉树,有的已经挂了一半的装饰和灯带,气氛浓郁。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祁宁就把姜颜林从被子里扒拉出来,拉着她出去买圣诞树的装饰。


    她订了一棵不小的冷杉树,下午就能送到家门口,万事俱备,只差好看的装饰品。


    姜颜林在车上一路昏昏欲睡,到了商店街上才稍微精神了一点。


    整条街都张灯结彩,像是要从月初就开始过圣诞节一样。


    昨天刚下过雪,路边不知道被谁堆了几个小雪人,引得路过的小孩子看了好几眼。


    Target里灯光如昼,祁宁推着个购物车,像小时候过年前的小孩一样,看到什么都想买一些。


    好在她也清楚美国的零食有多“不胜枚举”,最终也只是拿了点酸奶和薯片,就直奔另一个区域,采购今天出门的主要清单。


    她在旁边推着车,姜颜林拿着手机一项一项地给清单打勾,买了一堆装饰品和生活必需品,等到最后一项也划掉,购物车里几乎都要装满了。


    临到要去结账前,祁宁面不改色地拿了几盒指套,姜颜林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和她拉开物理距离,假装出去等人。


    最后祁宁一个人把几袋子东西搬上了车,才开始秋后算账。


    “姜颜林,你刚刚是在装不认识我吗?”


    姜颜林才不会承认,“里面好热,我出来透透气。”


    祁宁看着她,笑了笑,没有抓着这话题不放。


    但姜颜林知道,她这人最擅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果不其然,回到家里之后,那几盒刚买的指套就在车库里派上了用场。


    两门车的空间很小,但拥挤之下也有别样的快感。


    姜颜林坐在她的身上,任由她一点点细吻着自己的柔软,空调的暖气直对着光滑的背脊吹,她的头发落在祁宁的脸上,呼吸也分不清你我。


    祁宁的动作总是温和的,吻也是,只有那呼吸偶尔叫人察觉一点错拍。


    姜颜林喜欢看她的表情,每每在她最专注的时刻,身体的诚实本能便会泄露反馈。


    被打湿了整只手的人就会笑一声,吻着她的唇,低声说:


    “姜颜林,你好可爱。”


    一棵圣诞树的完工,花费了整整十天的时间。


    不是祁宁没效率,姜颜林也不是那个没效率的人。


    而是两人凑在一起,效率就大打折扣。


    姜颜林切实地体会到了这栋房子有多大。


    车库,餐厅,厨房,主卧的浴室,三楼的琴房,茶室,工作室。


    每一个角落她都用身体和体温去丈量了,留下的痕迹,却不知是给她的,还是她给的。


    在圣诞树终于完工的那一天,姜颜林和祁宁一起,将两米高的圣诞树给搬到了客厅最好的位置。


    一整面的落地窗外,雪已经停了,圣诞树的彩灯被点亮,安静地照耀着静谧的午后。


    在这个平淡的日子里,祁宁终于掀开了钢琴的顶盖,指尖在黑白琴键上划过,弹出几个空灵的音节。


    “……这次的演出结束后,我已经和乐团提了申请,想在明年调整我的工作方向。”


    琴房里阳光明媚,姜颜林坐在窗台上看书,腿上盖着毛毯。


    闻言她抬起头,看向坐在钢琴前的人。


    这是那次之后,祁宁第一次主动谈及这个话题。


    姜颜林知道她其实早已有了答案,但迈出那一步还需要时间。


    再惊才绝艳的人,精力和时间也是有限的。


    祁宁这些年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乐团的巡演上,在这方面她的努力和心血无人能否定。


    但这也造就了她没有任何创作的时间和精力,一连两年都写不出新作品的困境。


    所以面临取舍是早晚的事。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做决定,是非常冒险的。


    祁宁的履历已经足够她在明年去竞争乐团小提琴首席的资格,再坚持一年,也许就能站上那个更耀眼的舞台,得到独属于她的荣光。


    她的名字,注定会在金碧辉煌的演奏厅里名列前茅。


    相比这条已经看得见希望的路,祁宁却选择了更未知的充满荆棘的方向。


    哪怕现在的她,依然没能写出任何一首新的曲子。


    姜颜林却觉得,祁宁已经明白了她到底想要什么。


    演奏始终是将那些名扬天下的旋律反复演绎,不同的演奏者当然也诠释着不同的解读,可这终究不是完全属于自我的独有表达。


    祁宁从十一岁就开始作曲,哪怕是再青涩稚嫩的和弦编排,也盈满了她想要传达给听者的千丝万缕,或是天马行空,或是温柔细语。


    她是表达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这个冬天的很多个日夜,姜颜林都无声地陪在祁宁的身边。


    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和那交融缠绵之外,最长的时间便是坐在琴房里,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即兴琴声。


    大部分时候,姜颜林会在这样的背景音里工作,拿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两人互不干扰,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世界里。


    偶尔累了,想要停下来放松一下,祁宁就会随性地弹奏一些两人最喜欢的游戏里的配乐。


    “……这个版本的主题曲里最好听的那一段,是什么旋律来着,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她说着,手指停在了黑白的琴键上。


    姜颜林就笑了笑,轻声开口,唱起了那一段的歌词:


    “……Our song of hope,she dances on the wind higher,oh higher.”


    ——希望之歌乘风而起,她将在风中起舞,去往更高,更高。


    当她的歌声响起,坐在钢琴前的人终于找回了记忆,指尖轻快地跳跃在琴键上,弹下一段段流畅轻舞的旋律,温柔地应和着她的声音。


    “……Eer our vows endure,and remain forever strong.”


    ——你我的誓言,将永不会消失。


    “……Standing tall in the dark do we carry on.”


    ——在黑夜之中,你我是否坚定地前行。


    午后的阳光柔和了每一个琴音,干净质感的嗓音唱着婉转的旋律与深藏力量的歌词,一同将原本摇滚的曲风,融入了宁静温和的一室暖意。


    直到曲子弹到最后一个音,还余音绕梁般,久久不能从中清醒。


    祁宁抬起头,侧身看向了窗台上的人,忽而轻笑道:


    “姜颜林,你想不想唱属于你自己的歌。”


    姜颜林支着下巴,笑着反问:


    “我哪来的自己的歌?”


    祁宁看着她,片刻后收回视线,指尖在琴键上停顿了一秒,便轻快地跳动起来,钢琴的干净音色倾泻而出,洒落了满地。


    这是祁宁最少写的曲风。


    没有凯尔特的悠扬自由,也没有爵士的洒脱肆意。


    它带着一捧低吟浅唱般的忧愁,哀怜般生长于她白皙修长的指尖,道不尽,又每一个音符都盈满了未尽之意。


    她一遍遍地弹着,不断修改,又反复推敲。


    时隔了两年的时间,祁宁在这一刻,第一次真正想要写下一首曲子。


    进入了工作状态的人已然忘记了时间,整整一个下午都没离开过琴房,后来干脆进了工作室,打开编曲软件不断修改。


    一直到晚上姜颜林做好了饭,她都还将自己关在工作室里,不知疲倦地写着和弦,再用钢琴和小提琴实录出来。


    姜颜林没有打扰她,自己吃了晚饭,收拾了厨房,就把东西搬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忙自己的事情。


    直到姜颜林险些在沙发上睡着时,手机才忽然震了震,一首未命名的DEMO发送到了她的手机上。


    姜颜林睁开眼,打起精神来,解锁手机,下载了WAV文件,点了播放键。


    时间已经接近零点。


    深夜的波士顿又下起了雪,落地窗外一片白茫茫。


    圣诞树寂静地在窗边闪烁着,细碎斑斓的光芒也隐入雪夜的温度。


    壁炉里燃着的火焰是室内唯一的光源,姜颜林盖着毛毯,蜷缩在沙发上,安静地听完了这一整首曲子。


    短短三分十秒,她却听了很久很久。


    这是一首为词而生的曲子,却在还未填写只言片语时,就已经道出千言万语。


    姜颜林攥着手里的手机,一直到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也未能察觉。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回过神,接了电话。


    祁宁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来:


    “给这首歌写一首词吧,这是属于你的歌。”


    她一边下楼,一边轻声道:


    “姜颜林,生日快乐。”


    第53章  姜颜林,你这个骗子(加更)


    Chapter 53


    雨终于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阴云卷着低低的雷鸣, 从一整面墙的玻璃窗外传来,沉闷的初秋,些微凉意顺着大理石光滑的表面, 抵达了肌肤,又浸入五脏六腑。


    一道身影在面前缓缓蹲下, 白色风衣拖在了地板上, 她却不甚在意。


    姜颜林垂着眼睫,冷白的脸上毫无情绪, 更窥探不到眼底。


    一只手伸出来,停在半空中, 又在片刻后靠近。


    那修长手指温柔地拂开她乱了的碎发, 指尖触碰在脸颊上的瞬间,冰凉的温度引起了后颈的颤栗,连那眼睫也轻闪了一下。


    姜颜林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时间。


    再抬起眼帘时,那点微不足道的情绪已经被沉入湖底,波澜无惊。


    眼前的面容还如记忆中那样, 轮廓分明, 一双浅褐色的眼睛里,装满了自己。


    姜颜林想,自己的声音大抵是没有异常的,于是唇瓣微张,就要将那些无懈可击的话吐出来。


    面前的人却抚着她的脸颊,手一路往下,一把揽住了她的肩,将她按进怀里。


    姜颜林怔了怔, 耳边响起的声音已经不再温和:


    “我不想听。”


    祁宁按着她的头发和肩膀,将她拥在怀里, 手中的动作轻柔,话音却冷淡而强硬。


    “不管你要说什么,我现在都不想听。”


    姜颜林是这世上最巧舌如簧的女人。


    祁宁已经听够了她精心编排好的话术。


    却偏偏每一次,都像个傻子一样信了她。


    信了她真的心甘情愿为自己去波士顿。


    信了她真的将自己放进过未来的规划。


    信了她真的在一次次的缠绵中动过情。


    信了她真的,爱过自己。


    “姜颜林,你根本就不爱我。”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祁宁都消解不了这句话。


    到最后,竟也止不住生出一点凛冽的恨意。


    恨她那么清醒地就做好了决定。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别骗自己入局。


    还要以那样果决的方式,丢下一地的狼藉,只身离去。


    却到头来,连要去往的地方,也不曾真的透露给自己。


    “你知道我去名古屋看过几场樱花吗?”


    大雨随着风砸在玻璃窗上,哗啦啦的沉闷声响。


    祁宁缓慢地收拢了手臂,将她的呼吸也禁锢在怀里。


    姜颜林仰着头,无声地感受着她压抑之下的暴风雨。


    唯有话音,还那么平静:


    “三场。每一年的四月,每一年。”


    祁宁轻抚着她乌黑柔顺的头发,视线模糊了焦点。


    “我从来没想过要打扰你,我答应过你,我做到了。”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像是呢喃:


    “可你答应过我的事呢?”


    祁宁从来没有像那一年一样,讨厌过圣诞节。


    当她将那首终于制作完的歌录入黑胶,亲手包装好,拿回家时,她以为这会是这一年的尾声里,最圆满的篇章。


    直到她没在客厅找到在家的人,一路放轻脚步声上了三楼,打算将礼物藏进卧室的枕头下,留到晚上睡前再拿出来,制造一点仪式感与惊喜。


    卧室里的阳台上,热咖啡还冒着白雾,笔记本电脑放在旁边,屏幕上亮着光。


    祁宁听见了浴室里的水声,加快动作将包好的礼物塞到了枕头下。


    却在一抬头时,看见了电脑屏幕上的页面。


    当浴室里的人终于出来时,祁宁坐在床边,思绪已经绕了千百遍。


    但她还是想不明白,于是干脆直截了当地开口问:


    “你什么时候申请的留学签证?”


    裹着浴巾的人脚步一顿,片刻后才走到阳台边,将笔记本电脑合上。


    她没有说话,但其实祁宁也早就从那封邮件里看到了答案。


    在留资格都已经下发给了她,往前推算时间,最晚的开始准备的节点也得是半年前。


    那时候,祁宁还没有知道这些事情的身份和立场。


    ——可后来呢?


    裹着浴巾的人站在阳台边,一头乌黑的湿发搭在光滑的肩上,顺着那洁白的肌肤,往下滑落水珠。


    祁宁抬起眼,看向了她平静的面容。


    那上面,竟找不见一丝一毫的慌乱与挣扎。


    祁宁就笑了笑,问:“机票你已经买了,是吗?”


    面前的人终于点了点头,那双纯黑色的眼眸里,半点情绪也没有。


    祁宁有些忍受不了她的沉默,却又不忍心质问多一句的苍白无力。


    一万句堵在心口的话,最后都化为了疲惫的一句轻问: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来波士顿?”


    为什么要给她美好的假象,再亲手打碎它。


    姜颜林终于肯动一动那沉默的唇,平静地回答:


    “我的美签每一次也只能停留两个月的时间。”


    如今到了最后期限,她就是会走的。


    这件事,姜颜林从一开始就清楚。


    祁宁太知道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签证从来都不是问题。”


    她看着姜颜林,第一次这样外放自己的锋芒。


    “你知道有很多办法,只要你想,圣诞假期一结束我们就可以去登记结婚。”


    这样一张有价无市,令无数赴美的人拼尽一生的努力都难以得到的“绿卡”,就被她用这么轻易的口吻给了出来。


    姜颜林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这让祁宁终于从那巨大的恍惚中缓过来,意识到了更深的东西。


    她看着姜颜林,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你早就知道我会跟你求婚,对吗?”


    两人都太清楚国籍和签证的那些问题,想要长久地生活在一起,结婚是唯一的也是最一劳永逸的途径。


    祁宁本以为,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她没有从一开始就提这个话题,也是怕自己太心急,会吓到她。


    姜颜林连住到她家来都十分抗拒,没得商量,她又怎么敢这么快去提。


    但她却忘了,就算自己不提,聪明如姜颜林,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将来的阻碍是什么。


    她如此了解姜颜林,姜颜林便也同样了解她。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她会怎么做,她能做到什么地步,姜颜林都早已预料到。


    所以就连说出口的机会,也不肯给她吗?


    祁宁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恍然般笑了起来。


    难怪她不愿意住进来。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过住进来。


    卧室里没开暖气,冷空气从外面溜了进来,祁宁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厚浴袍,裹在了她的身上。


    又抬手将她的湿发一点点拂开,露出那张白得没什么血色的脸,将她脸上的冰冷水珠擦干。


    做完了这些,祁宁才看着她,轻声问:


    “为什么?”


    为什么要单方面做好一切决定,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给过她。


    这将近两个月的所有欢愉,原来是沙漏中的细沙,从握在手中的那一刻起,就迈入了倒计时。


    现在午夜的钟声响起,美梦便醒了。


    面前的人垂着眼睫,许久之后,才叹息一般,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祁宁。”


    她没有抬起头,低声说道:“我不希望你的婚姻变成一种工具,也不希望在你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被迫做出这个重要的选择。”


    祁宁对每一个字眼都想要反驳,却强忍了下来,安静地听着她说完。


    “我知道,现在的你很喜欢我,你想要和我一起生活,为了能实现这个目标,你愿意付出所有你能去付出的努力和代价。”


    她的声音很轻,分量却那么重。


    “但这种冲动,大部分来自多巴胺的分泌。你和我的关系才刚刚开始,你还沉浸在热恋期,这期间你考虑的一切都很美好,所以你认为将来的每一天,我们都会这样美好。”


    祁宁看着她,连呼吸都有些迟缓。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来,看过自己一眼,只一句一句地说着那些清醒又冷漠的话。


    “两个人的长久生活,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检验的。”


    “我不想你的婚姻就这么随便地决定,但很可惜,我也没有那么长的时间能够呆在这里,陪你一起检验它。”


    她说着,话音稍稍一顿,最后还是吐出了那句最伤人的话。


    “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留学的事情也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决定,这件事,不会因为任何人和外因的影响而改变。”


    祁宁看了她很久很久,才逼迫自己问出了那句话:


    “你要和我分手,对吗?”


    她垂着眼,几秒之后,才轻声开口道:


    “祁宁,我爱你。”


    祁宁的指尖颤了颤,几乎要控制不住去触碰她。


    下一秒,她却同样很轻地说:


    “正因为我爱你,我才不愿意将你捆绑在我身边。”


    这一次,她终于抬起眼来,看向祁宁的眼睛。


    “你有多爱我,我都明白。你一定会为了我不断往返东京和波士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四年就是一千四百六十天,隔着冬令时十四小时的时差,在忙碌的工作和生活里不断压榨你的时间和精力,消耗自己来维持这段才刚开始的脆弱的感情。”


    姜颜林的纯黑眼眸里装满了一整个祁宁。


    她如此清醒地,又如此哀愁地告诉她:


    “我知道你心甘情愿。但我不愿意。”


    姜颜林就这样轻易地,为她的结局读出了宣判。


    “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我的未来也还很长,不要让一段注定会消耗自己的情感去影响你的规划。


    祁宁,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完成你一直以来的梦想。


    只有当你不再依赖任何一段感情,也能抵御一切风雨时,你才会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最后,眼前的人轻轻一笑,抬手替她擦掉了那一滴温热。


    “我离开之后,不要想我,不要联系我,不要来见我。”


    “我会照顾好自己,等待你站上你最想要去的舞台,再衷心地为你喝彩。”


    这一年的圣诞节,深夜格外漫长。


    祁宁始终一言不发,将她的手指紧扣,压在枕头上,整整一夜也不肯停歇。


    她还是会回应自己的吻,她还是会那样本能地颤抖,情动般涌出温热,深埋了自己的所有。


    祁宁却感觉不到,她是否真的爱过自己。


    无论如何亲吻,无论如何深入,无论如何疯狂地啃咬舔舐,尝到的滋味都是迷惑性的甜蜜,再反刍了满腔苦涩。


    “……那一罐蜜,你吃完了吗?”


    在她又一次窒息般绷紧了身体,挺直着腰肢,在自己手心里溃不成军时,祁宁的眼泪落在了她的脖颈,固执地问她。


    那时的姜颜林,是什么表情呢。


    后来的祁宁再如何回忆,也无法清晰地记起。


    只记得她伸出双臂,温柔地回抱住自己,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自己的背脊,无言地宽慰。


    祁宁缓缓将自己埋入她的颈侧,藏起了那些脆弱与不堪。


    高傲如她,始终没能说出那一句——不要走。


    大抵她也明白,纠缠不休的不放手,若是换来更绝情的不回头,她便真的会一无所有。


    “……那一罐蜜,被我好好地藏起来了。”


    雪夜破晓之前,她拥抱着祁宁,吝啬如她,也终于给了三言两语的剖白。


    “当我想你的时候,就舀出来,闻闻味道,再放回去。”


    她抚摸着祁宁的长发,轻声细语。


    “否则我不知道,这么长的冬天,我该怎么熬。”


    离别的航班,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姜颜林真的是一个太过狠心的女人,连留给祁宁的记忆,也不愿带到新的一年伊始。


    她不让任何人送她离开,祁宁便只能看着她提着行李箱的背影,坐上那辆计程车,头也不回地,随风扬长而去。


    而那张未能亲手送出的黑胶唱片,祁宁也不知道,当她在行李里发现时,究竟是留下,还是扔掉。


    姜颜林总是那么果决,身后的路她不会再走一次,离开的人她不会再拾起,就连那些联系方式,她也从来都是当即删干净。


    对小优是这样,对她,也如此。


    祁宁最恨她的,是自己无法反驳她的每一句话。


    当沉溺在那个深秋,逃避着不愿去面对美国的一切时,姜颜林便已经用最温和的方式,挑破了她的懦弱。


    而后的这两个月,就像是偷来的一般,让祁宁滋生着不甘,欲壑难填。


    恨她为什么不干脆留在那个秋天。


    又恨她为什么不能留到下一个秋天,再下一个秋天。


    可祁宁听着漫长的沙漏倒计时,在她登机前最后一次打去电话,也没能将这些尖锐对向她。


    “我答应你,等你走之后,不会去想你,不会联系你,也不会去见你。”


    机场的嘈杂从手机那头传来,麻木了她的每一根指节。


    钢琴上落了灰尘,也无人再去细心地擦拭。


    祁宁坐在钢琴前,听着她那一声轻应,认命般合上了眼。


    “可你也要答应我,在东京好好照顾自己,让朋友们都知道你的近况,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一个人抗。”


    她的声音落在了空荡的琴房,溅起尘埃。


    “无论在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是你的后盾。答应我,你会记住这一点。”


    电话挂断之前,那头的人终于开口:


    “我答应你。”


    ——姜颜林,你这个满口谎话的骗子。


    祁宁直起身,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人。


    而她自始至终,都没开口辩白过哪怕一个字眼。


    祁宁拉起她的手,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从她手中拿过那一叠琴谱。


    随后从地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


    “四点半,在六号门等我。”


    她轻声说着,语气没有任何情绪。


    姜颜林的眼睫颤了颤,祁宁却没有再给她任何机会。


    “还是说,你想晚上在你家门口见面?”


    第54章  有人在家做饭,有人在酒店


    Chapter 54


    黎匀橙的电话打来时, 姜颜林站在洗手池边,一点一点清理了身上的灰尘和污渍。


    等仔仔细细擦干净,擦得雪白肌肤都泛红了, 她才扔掉手里的卸妆棉,拿起手机接了电话。


    “喂, 姜颜林, 你没事吧?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拿着手机,片刻后才语气如常地回了句:


    “不好意思, 我临时有急事,得先走一下, 帮我跟陆斯恩说句抱歉, 难得他邀请我们。”


    黎匀橙“啊”了一声,“这么突然啊,没事,你先去处理,别着急啊, 路上小心点, 外面下着大雨呢。”


    姜颜林应了一声,等电话挂断,才有些疲惫地垂下手臂。


    擦破皮的手臂和膝盖已经开始凝固伤口,一举一动时,却还是牵动着尖锐的刺痛。


    这疼痛感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一场梦。


    姜颜林在洗手间里躲了一个多小时,等开幕式已经快接近尾声,才离开洗手间, 一路从长廊的出口走出去,避开人群, 往六号门的门口前行。


    主场馆远远相对,在她背道而驰的方向,但开幕式的直播出现在每一个巨幕荧屏上,连带着主持人的声音也都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展馆中心。


    “……接下来,让我们隆重请出今天开幕式最特别的嘉宾,国际知名演奏家兼青年作曲大奖的夺冠者,祁宁小姐。”


    姜颜林脚步没有停顿,径直朝着最远的那道门走去。


    直到那熟悉的音色出现在每个角落,话音温和,言辞简短。


    “……大家好,我是祁宁,很荣幸能站在这个舞台上与你们见面。”


    她的从容与自若早已是本能,姜颜林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巨幕荧屏,那张脸上的自信内敛而温和,光芒如昨。


    下一秒,她在钢琴前坐下来,随意地将手指搭上琴键。


    说出的话,却是一句:


    “今天带来的演出曲目,是还未公开的曲子,送给我的一个故人。”


    姜颜林的脚步顿了下,膝盖的伤口被牵扯到,似乎又撕裂了一些。


    巨幕荧屏上,主持人的表情显得有些意外,但很快又调整好,和旁边的场控示意着什么。


    坐在钢琴前的人却毫不受影响,修长手指轻轻抬起,再一次落下,便弹出了第一个干净的琴音。


    她一头红棕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黑色的礼服长裙衬着白皙肤色,一张姣好的脸上,神情专注而柔和。


    很快的,就连主持人也忘了再去确认原定的演出曲目是什么,整个主场馆都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钢琴倾泻而出的琴音,捧了满怀的低吟浅唱,忧愁而婉转。


    短短三分十秒的曲子,让人做了很长很长的一场梦。


    直到如雷般的掌声和喝彩响起,姜颜林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荧幕上的人,忽而微微一笑,只身一人站在空旷的角落里,抬起双手来,轻轻鼓掌。


    就像每一次,身为最纯粹的那个听众时的,最忠实的反馈。


    她由衷地为这样一位演奏者与作曲家,感到欣悦。


    姜颜林不止一次想——这样的祁宁才是祁宁。


    她的闪耀一如既往,便是最好的事。


    展馆外的雨越来越大了,风夹杂着大雨肆意席卷,压得路边的银杏树也难以招架,枝桠摇摇欲坠。


    姜颜林站在门口,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那混杂一团的思绪才被迫降了温,归为了最轻车熟路的平静。


    她不知道站在原地多久,出神了多久,才被吹来的雨水打湿碎发,感受到了一点冷意。


    夏天似乎真的已经过去,连余温也如此骤然而止。


    手提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姜颜林收回视线,缓慢地打开包,拿出了手机。


    看到来电提示,她顿了顿,几秒后才接了电话。


    “姜颜林,你是要电话响几年才知道接?”


    手机刚放到耳边,某人不爽的语气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姜颜林听到她的声音,没来由地笑了一声,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你还笑,什么意思呢,出去一天了不看消息的,搁哪儿呢你?”


    姜颜林看了一眼展馆门口,随口道:“和陆斯恩还有黎匀橙出来看展会了,你早上不在,就没跟你说。”


    裴挽意闻出了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他们是今天才叫你去的吗?不是吧。”


    那你特意等到今天我不在了你才说!


    姜颜林却好整以暇地反问:


    “你有空来吗?”


    大周末的,一早就没人了,谁也别问谁,显得多余。


    裴挽意那气焰总算是压下去了点,片刻后才说了句:


    “我爸明天要回国了,把我叫过去当保洁呢。”


    她只简单提了一句,就换了话题。


    “你们还在看展会?什么展会这么好看。”


    姜颜林垂下眼,把玩着手提包的皮带,一秒后才回了句:


    “一个音乐展会,人太多了,氛围不如直接去看音乐会。”


    这是她今天最真实的感受。


    姜颜林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是陆斯恩盛情难却,黎匀橙明天就要走了的话,她大概率会推掉这个邀约。


    ——早知道,还不如就果断点推掉。


    裴挽意听出了一点什么,“不好玩那你还不早点回来,我还不知道要不要做你的饭,你要吃什么?”


    姜颜林顿了顿,最后还是只说了句:


    “不用做我的份,我还有点别的事情,不确定几点能处理完。”


    电话那头的人片刻后才回了句:


    “哦,行。”


    姜颜林听着她挂断电话的声音,无声地叹了口气。


    但也仅仅几秒,她就整理好了心情,将那些看不分明的情绪都压进了箱底。


    手机又震了震,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雨这么大,你带伞了吗?”


    姜颜林看着屏幕,目光停留了许久,正要抬起手去点开,面前就响起了一声汽车鸣笛,惊醒了她。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门口,驾驶座上的人侧过头来,看向了她。


    姜颜林抿了抿唇,将手机塞回手提包里,提起裙摆,就迈入了雨中。


    她正要拉开后车座的车门,副驾驶的门就已经打开。


    姜颜林动作一顿,最后还是绕到副驾驶座前,俯身钻进了车里。


    车门自动关上,阻挡了外面的风雨。


    一条干净的手帕递到她面前,带着点木质香。


    “擦一擦。”


    祁宁说着,将车门落了锁。


    姜颜林接过手帕,一点一点擦着脸上的雨水和湿发。


    坐在身旁的人已经一言不发地发动了车,朝着未知的目的地驶去,很快就迈入了雨幕里的车水马龙。


    车内开了适度的暖气,驱散了姜颜林身上的那点凉意。


    她抬眼看了看上方的后视镜,不意外自己现在的狼狈。


    而镜中的另一张脸上,同样没有任何情绪。


    一路无话。


    姜颜林不知道她要把车开去哪,也没有开口问。


    分别一年零八个月,她却好像还是能读懂祁宁的那些旁人难以揣测的心绪。


    姜颜林知道,现在的祁宁不会听她的任何一句辩解。


    事已至此,她也没必要再白费力气。


    日本的所有长假都不在这个时期,本该在东京的人现在却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已经是谎言不攻自破的铁证。


    又还有什么好辩白的呢。


    ——从祁宁看见她的那一刻起,姜颜林就已经明白这一点。


    轿车一路开了半个多小时,从郊区回到闹市,穿过了一条条街道,最后停在了姜颜林并不陌生的商业街上。


    看着眼前的国际大酒店,姜颜林怔了怔,回头瞥了眼对面的餐厅。


    一时间,只觉得啼笑皆非。


    酒店门童打着伞到车门前,替她拉开车门。


    驾驶座上的人自己下了车,把车钥匙递给泊车员,道了一声谢。


    直到一前一后进了酒店的大门,姜颜林才有些迟疑地停了脚步。


    却被祁宁一把拉住手腕,径直往电梯走去。


    姜颜林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去挣脱开。


    ——现在的祁宁,已经在忍耐的极限。


    电梯的上升很漫长,仅仅十层楼,姜颜林却度秒如年。


    直到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拉着她的人迈出脚步,带着她一路走到了长廊里最后一间房的房门前。


    刷卡,开门,拉着她进门,再关门,落锁。


    行云流水的动作,毫无半点回旋的余地。


    这是一间江景房,空间宽敞,门口就是衣架和鞋柜,斜对面是一间浴室,门还开着,隐约能看见浴缸。


    祁宁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走到窗边的床前,俯身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个迷你的医药箱。


    她连头也没抬,开口道:“坐过来。”


    姜颜林缓缓呼出一口气,片刻后,安静地走到了床边。


    祁宁就站在那里,不紧不慢地从医药箱拿出了医用棉签和碘伏。


    见姜颜林还站着,她便抬头看过来,无声地注视。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分明什么也没有,却无端带着压迫。


    姜颜林只得在床边坐下来。


    下一秒,面前的人蹲下身,把她黑色的裙摆往上撩了一点,露出完整的膝盖。


    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拧开了碘伏的瓶盖,深褐色的液体被倒在一根棉签上,最后捻着棉签的手伸过来,动作轻柔地将药水擦在了伤口的边缘。


    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被仔细清理着,引起一点细微的刺痛。


    但碘伏温和,姜颜林想,她这时候没拿酒精出来给自己消毒,已是手下留情。


    冰凉的触感在伤口周遭擦拭完,用过的棉签就被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祁宁又拿了一根新的棉签出来,开口道:


    “手伸出来。”


    姜颜林顿了顿,她穿着外套,手上的伤口早就藏了起来。


    面前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才说了句:


    “外套脱掉。”


    几秒后,姜颜林抬起手,把吊带裙外面的针织外套脱了下来。


    酒店的房间里不冷,她还戴着一条丝巾,但接触了空气的肩膀还是引起了肌肤的颤栗。


    擦伤的地方在手肘那一片,祁宁看了眼,起身坐到了她的旁边,拿着蘸取了碘伏的棉签,用同样的力道和方式擦拭消毒,直到耐心地处理完。


    做完这些,她才把棉签扔掉,盖上碘伏的瓶盖,放回了医药箱。


    接着又在箱子里翻找了一下,拿出医用胶布和两片无菌纱布。


    常年一个人在全世界跑巡演的人,早已练出了一身处理急救的本事,动作娴熟地拆了包装,将无菌纱布盖到姜颜林的伤口上。


    她一手按住纱布,一手将医用胶布递给姜颜林。


    “帮我撕一下。”


    姜颜林接过医用胶布,撕了几段给她。


    祁宁接过去,贴在了无菌纱布上,将两处伤口都给包扎好,才算处理完。


    她从地上起了身,收拾了垃圾和医药箱,才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


    祁宁将瓶盖拧开,在干净的纸杯里倒出了一点冰矿泉水,才拿着杯子到直饮机下面,按了热水的出口。


    三秒钟后,开水放了出来,她接了半杯,转身将温度刚好的一杯水递到姜颜林面前。


    一下午都在展馆里呆着,姜颜林一天没吃东西,也没喝过水。


    索性也不矫情,接过来慢慢喝着。


    姜颜林比起温水,更喜欢稍微热一点的水,所以她每次倒水都会把开水的比例放多一些,可以慢慢喝很久,不至于凉得太快。


    就像现在手里的这杯一样。


    祁宁已经走到柜子前,拿起客房的电话打给了前台。


    “你好,需要客房服务。”


    她说着,看了姜颜林一眼,才对电话那头的人开口道:


    “需要两杯热牛奶,一份奶油蘑菇汤,一份蔬菜沙拉,配两份西多士,不要任何酱。谢谢。”


    姜颜林全程听着,没有开口拒绝。


    她也实在没有力气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四星级酒店的送餐速度还算快,在姜颜林饿得快要意识出走之前,外面的人就敲响了房门。


    祁宁去开了门,客房服务的员工将餐点摆上了餐桌,她道了一声谢,送对方出了门,才关门上锁。


    姜颜林自觉起身,走到餐桌前坐下,拿了自己的那份奶油蘑菇汤和西多士。


    吐司烤得酥脆,切成了九个小块,餐叉叉起来就能放嘴里。


    上面放了一小颗蓝莓冰淇淋,中和了吐司的干和淡,配着奶油蘑菇汤,倒是很好入口。


    祁宁吃着她的蔬菜沙拉,全程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以前的大部分时候,两个人吃饭都是这样的,很偶尔才会有几句交流。


    祁宁吃东西比较慢,吃得也很少,那一份西多士她也提前分了一半给姜颜林,将剩下的都吃完,没有浪费。


    姜颜林饿了太久,倒是全吃完了。


    最后拿着牛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缓了缓突然升血糖带来的不适。


    祁宁看了眼她惨白的脸色,不问也知道又是低血糖犯了。


    姜颜林最是娇气,玻璃胃,体力废,低血糖,普通人有的一两样亚健康,在她身上几乎集齐了。


    甚至还有职业病,腰肌劳损和肩颈问题,两个月就得去一次定期理疗,后来她就开始泡热水澡缓解酸痛,美其名曰省点理疗的钱。


    祁宁给她买的鱼油和各种维生素,也不见得她想得起来吃,说什么省钱,根本就是懒。


    ——这么懒的人,却总是花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去做那一道工序复杂的烤牛排。


    祁宁放下杯子,拿纸巾擦了擦唇角。


    她拿出手机来,飞快地按下了一串号码,点了拨通。


    几秒之后,姜颜林包里的手机震了起来,祁宁就挂了电话。


    “我现在的国内手机号。”


    她说了一声,语气毫无变化。


    姜颜林看向她,尽管很感谢她还肯给自己吃个饭恢复力气的时间,但有些话,迟早要说清楚。


    “祁宁,我有喜欢的人了。”


    姜颜林轻声说。


    第55章  要做吗?(加更)


    Chapter 55


    瑞拉从一开始, 就很不能理解祁宁为什么会接下这次的展会邀约。


    除了规模大有国际号召力一个优点外,别的都是缺点。


    而祁宁也早就不需要这样的优点来为自己增添一笔履历。


    朋友们以为她是太久没回过国,想顺道回来一趟, 和亲朋好友聚一聚。


    家里人也以为是她想家了,还特意飞过来陪了她几天, 就连许久没见的父亲也来了一趟, 又很快匆匆回了首都忙碌。


    每个人都给她找好了最合理的缘由,没有对她有过追问。


    只有祁宁自己明白, 她接下这次邀约的理由再简单不过。


    ——这里,曾经是姜颜林和她的“家”。


    一年又八个月的时间, 看似很短, 一眨眼就已从指缝里溜走。


    但偏偏又那么漫长,春去秋来,花落花开。


    后来祁宁都不会在圣诞节那一个月回波士顿,她不想看波士顿的雪,也不想看家里的那棵圣诞树。


    一向喜新厌旧的妹妹, 倒是对那棵两米高的圣诞树很满意, 还找人移植到了盆里,一直精心养护着。


    祁宁早已习惯了即使是在家人面前,也不表达任何负面的情绪,于是至今没有人知道,她不再回家过圣诞节的原因,就是那棵圣诞树。


    又或者,还有别的。


    这将近两年的时间以来,祁宁去遍了日本大大小小的城市, 圈内的人都在传她喜欢这个国家,以至于再小的巡演活动都会试着对她发出邀请。


    无论是大阪的还是冲绳的, 又或者更小的城市,祁宁都接了。


    唯独拒绝东京的演出。


    瑞拉对这一件事也不能理解,在她看来,东京才是与国际接轨的大城市,在这个城市的演出才有含金量,也对祁宁的发展有更好的帮助。


    但在这件事上,一向很好沟通的祁宁总是固执己见,也没有给出任何原因,只有一句“不想去”。


    没人知道,祁宁有多想去。


    可她不能,不可以,也不敢去。


    她知道自己一旦踏入了东京的任何一个机场,就会想要立刻打车去往神奈川,直奔东京映画大学的校门。


    祁宁不喜欢食言,也从不欺骗。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姜颜林最讨厌的就是毁约和欺瞒。


    所以一次次去了名古屋和任何一个靠近她的地方,却一次也没有再往前过一步。


    祁宁不知道,姜颜林在追逐她的梦想的路上,将要耗费多少年。


    创作是她的生命,大概只要还活着一天,她就会继续写下去。


    所以去留学深造,专修编剧系,也不过是迈向梦想的第一步。


    在漫长的与孤寂的相处中,祁宁也一点点明白了,当初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深藏着怎样的力量。


    创作同样是祁宁的生命。


    她们注定要奔赴在只属于自己的道路上,或是平行,或是背道而驰。


    祁宁很少承认,她其实远没有姜颜林那样强大。


    她会沉溺在温柔的爱意里,分不清真实与假象。


    过早的成名和过于顺畅的人生,也让她的自傲到了不堪一击的边缘。


    姜颜林已经早在那时候,就看透了她的弱点。


    于是便用最狠心的方式,推着她往前成长。


    祁宁本以为自己可能熬不过那个冬天。


    最后却发现,人的承受能力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没有极限。


    那个凛冽的冬季,她将自己关在琴房里,关在工作室里,没日没夜地写曲子,一首一首地写着,不为任何目的,只是沉默地宣泄。


    写完之后,又逼迫自己忘个干净,清空一切的记忆,让本能驱使身体,弹下一个又一个寂寥的琴音。


    她想,这些旋律再也不会有人懂得聆听。


    记住与忘记,就都毫无意义。


    直到春暖花开,祁宁回到了繁忙的奔波之中,跟随乐团去了一个又一个陌生或熟悉的城市。


    她依然会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闲逛,背着一把小提琴,往宁静祥和的公园里去,在四下无人的地方,演奏一两首即兴的曲子。


    有时候路过一两个听客,哪怕有着语言的隔阂,也会给她一个友善的微笑,和温和的掌声。


    一个小姑娘站在公园喷泉前,用笨拙的英语问她:


    “你是作曲家?可以听听你最有名的曲子吗?”


    那时候祁宁只觉得无奈。


    她并没有什么特别有名的曲子,传统凯尔特历史悠久,可在如今信息爆炸的时代,已经算小众的曲风。但她也知道,名气不代表一切。


    不期然的,祁宁想起了在中国被困住的那段时间里,她在那台老式唱片机内看见的唱片。


    那张唱片已经是很多年前发行的限量版,全球也只有两万多张,很小众,也没什么人知道。


    姜颜林却有这样一张唱片,且从没告诉过自己。


    那时外面下着雨,祁宁打开唱片机,就自动播放起了上一次放到一半的曲子。


    那真的是她很久很久以前写的一首曲子了。


    青涩稚嫩,带着几分天马行空的纯真,除了私下在公园闲逛时,祁宁几乎想不起来演奏它。


    于是她看着喷泉前的小姑娘,轻轻将小提琴架在肩膀上,手指执着琴弓,微微垂下眼,拉起了那一段悠扬的旋律。


    后来当祁宁提名ASCAP青年作曲家大奖时,她其实并没有想过自己能入围。


    这一年她写了很多曲子,但都是太过即兴的半成品,写完就存放在那里,从未有过听众。


    就连这唯一一首完成了的作品,也是多年前那首旧曲的新延申。


    在她闲暇时的一次偶然演奏,被乐团的老师听见,鼓励她报名参赛。


    而那时候,祁宁甚至还未给这首曲子取名。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鼓励她报名的老师笑着问。


    祁宁想了想,片刻之后,同样笑着回答:


    “——始于碧野之风。”


    故地重游对于两年前的祁宁来说,也许是一种缓慢的凌迟。


    但当她被这些岁月洗尽了铅华,站上过最渴望的那个舞台,又从容地走下来之后,祁宁知道,她已经不再害怕。


    在那个温和的夜里,她站在公寓的楼下,远远遥望那扇没有人亮起灯的落地窗时,祁宁也意外于自己的平静。


    那一刻,她想自己明白了姜颜林的那些话。


    尽管在当初,祁宁是那么地痛恨她说出这样清醒又冷漠的判决。


    可事实证明,姜颜林永远都是对的。


    她那么强大,那么果决,连留下的背影都如清风一样洒脱。


    祁宁从她那里,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结局——吗?


    “事实证明,我就不该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


    祁宁抬起眼帘,看向坐在餐桌对面的人。


    她红棕色的长卷发落在肩上,黑色礼服还没换下来,两种颜色都将那过于白皙的肤色衬得刺眼。


    祁宁看着面容平静的姜颜林,轻笑了一声。


    “在你要跟我继续这个话题之前,不如来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


    她好整以暇地将那句话再一次抛了出来:


    “姜颜林,你为什么会在国内?”


    姜颜林放在腿上的手缓缓捏紧,在不露痕迹的一次深呼吸之后,她看着祁宁,镇定自若地回答:


    “因为家里。”


    祁宁就笑了笑,“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家里强迫你相亲,你不得不回来结婚生子,这种骗小孩的鬼话吧?”


    认识这么多年,姜颜林从没见过祁宁说任何一个难听的字眼,更不要提脏话。


    她几乎将教养刻在了骨子里,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担得起优雅从容。


    姜颜林抿了抿唇,想要说什么,祁宁却已经听够了。


    “姜颜林,无论你现在再拿什么话来应付我,都没有意义。”


    她起了身,缓步走到姜颜林的面前,抬手拂开那一缕被雨水打湿的头发。


    “就算你告诉我,你现在结了婚有了孩子,我对你也只有一句话。”


    祁宁的手指抚了抚她的脸颊,而她也没有闪躲。


    四目相接的那一秒,姜颜林终于窥见了她眼底的那点光亮,细碎,晦涩,像火焰一般。


    寂静的酒店房间内,祁宁微微俯下身,呼吸几乎要打在她的唇上。


    “I dont fucking care at all.”


    对于姜颜林这种巧舌如簧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再信她的任何一句话。


    祁宁已经听了太多,信了太多。


    至少在这个晚上,她一个字都不想再听。


    祁宁甚至清醒地看见了,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在胸口,就在大脑深处,在每一根紧绷了无数个日夜的神经。


    愈演愈烈,难以扑灭。


    最后,祁宁无比认真而温柔地告诉她:


    “姜颜林,这是你欠我的。”


    坐在桌前的人看了她许久,那张平静的脸上才有了一点情绪。


    她轻声问:


    “那你要我怎么还呢?”


    声音落在祁宁的耳边,像是呢喃。


    “要做吗?做多少次,期限是多久?”


    姜颜林那双纯黑色的眼眸看着她,似乎已经疲倦。


    “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她说完,便从椅子上起了身,去了浴室。丝毫不在意留在原地的人,被这两句话中伤到了什么程度。


    祁宁缓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浴室的水声很快响起,她用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竭力不让那股怒火摧毁理智,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连最后的自我也无暇顾及时间的流逝,直到水声停了,浴室的门被人推开,祁宁才猛然惊醒。


    披散黑发的人只裹着一条浴巾,光着脚踩在地毯上。


    那张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抬起来,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问:


    “你想好了吗?”


    站在原地的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姜颜林便自己走上前,贴近了她的身体。


    那条黑色礼服包裹着姣好的线条,在手中的触感也分外流畅,姜颜林抚摸着她的腰,一点一点往上,到了背脊,又到了光滑的肩膀。


    最后她拂开那红棕色的长卷发,抱住了那比自己高了不少的肩,将自己的柔软都贴上去。


    怀中的温度与气味,对彼此来说都那么熟悉,又久违。


    姜颜林将头靠在她的肩窝,听见了她那清晰的脉搏。


    声音却平淡到了冷漠:


    “做完我可以回家吗?”


    外面的雨还下着,比下午的雨势小了一些,却始终没有停。


    姜颜林坐在车里,抚了抚膝盖上重新包扎好的纱布,那里的伤口又一次被撕裂,久久难以愈合。


    公寓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她收回了所有的心绪,拿起了手提包,等车缓缓停下,就推开车门下了车。


    一道身影等在门口,还撑着那一把幼稚的小太阳雨伞,百无聊赖地靠在那里玩手机。


    听见了动静后,裴挽意抬起头来,瞥见她的第一眼,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姜颜林你是不是在冷暴力我,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你要干什么你?”


    等一走近,她就看清了姜颜林的模样,话音顿在了嘴里。


    姜颜林看了她一眼,随口问:


    “你在门口做什么,门卡忘带了吗?”


    裴大小姐自有神通,门卡这东西都能随便掏出来,姜颜林也没管过她怎么办到的,反正违法犯罪了也不是自己蹲号子。


    裴挽意换平时真的会气到笑出来。


    谁大半夜在门口打把伞等一个小时,就因为门卡忘带了?


    在她眼里自己就这么蠢吗?


    但今天的姜颜林不太对劲。


    裴挽意一路打着伞,跟着她进了电梯,目光几次停留在她身上,都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头发湿湿的,衣服也湿湿的,针织外套的肩上都是雨水,脖子上也是水,露出几处红痕和牙印。


    裴挽意挑了挑眉,终于发现了她哪里不对。


    “你今天就这么光着脖子出去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颜林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片刻后,随口回答:


    “可能落在什么地方了。”


    丢了就丢了吧,也不重要了。


    裴挽意眯了眯眼,一路跟着她出了电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走到家门口,按了密码解锁。


    踏进家门,一些力气总算卸了下来。


    姜颜林脱掉鞋子,光着脚就进了浴室,把身上的脏衣服全部脱掉,站到花洒下冲澡。


    浴室门忽然被拉开,一道身影站在门口,目光打量着她。


    姜颜林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冲干净身体,把雨水都洗掉了之后,才在温水中感觉到了一点回暖。


    裴挽意看着她洗澡,洗头发,又看着她冲掉那些白色泡沫,才终于确定,今天晚上的姜颜林非常不对劲。


    平时干这种站在门口看她洗澡的事情,早要被骂了。


    现在她却一点都不在意,像是根本没看到一样。


    裴挽意站在浴室门口,双手环抱着,定定看了她半晌,才开口道:“陆斯恩说你下午很早的时候就走了,大晚上的,下这么大的雨,你干嘛去了?”


    一个人在外面呆这么晚,上夜班的都没她这副模样。


    姜颜林冲干净泡沫,就坐到了放完水的浴缸里。


    她抬头看向裴挽意,忽然笑了笑,问:


    “你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


    裴挽意倒是被她问住了,“那我应该干什么?”


    在门口看她洗澡已经是大逆不道,还要再增加几条罪行以争取明日死刑立即执行吗?


    换了平日里,裴挽意可能会有些跃跃欲试。


    但今天她敏锐地感觉到了危机,今日不宜作死,会诸事不顺。


    正这么想着,裴挽意就听见浴缸里的人开口道:


    “我想做,进来。”


    第56章  疯狗之所以是疯狗(三更)


    Chapter 56


    浴室里水雾弥漫, 裴挽意抬手脱了衬衫,长腿一迈,坐进了浴缸里。


    已经被热水泡得皮肤粉红的人跪坐在浴缸里, 俯身过来,抱住了她的脖颈。


    裴挽意从没发现她的腰肢可以这样柔软, 弯出这样完美的弧度, 那饱满的柔软在脸上蹭着,引发瘙痒。


    姜颜林的身材, 是裴挽意最喜欢的类型。


    该有肉的地方很有肉,臀线流畅, 双腿笔直而长, 皮肤更是白得像吸血鬼。


    裴挽意总是对她身上的那些肉爱不释手,怎么撩拨,挑弄,把玩,都没办法感到腻。


    所以仅仅只是这样一贴近, 她便情难自已。


    但裴挽意任由她抱着自己, 蹭了半晌,也没有想明白脑子里的那个问题。


    于是忘了回应,只是下意识搂着她的腰肢,指腹不自觉地摩挲在那光滑的臀线上。


    分神的下场自然不会太好。


    裴挽意的耳垂忽然被轻轻咬住,微微一点用力,就让她有了痛意。


    “没吃饭?”


    落在耳边的声音,冷淡得像是另一个人发出来的。


    而非面前这个浑身都冒着绯色的,呼吸灼热的人。


    裴挽意仰起头, 抬手轻抚着她那些最难耐的地方,语气如常地回答:“你要知道为了这七天, 我可是精心准备了很久。”


    她的话音意味深长,带着点故作恐吓。


    抱着裴挽意的人似乎被取悦到了一般,轻轻笑了几声,那声音却让她有些头皮发麻。


    裴挽意一直都知道,姜颜林叫起来很好听。


    哪怕她从来不肯出声,裴挽意也有的是手段折磨她,强迫她不得不发出一点破碎的音节。


    就像在野外求生时,费劲心血和力气才抓到一条肥嫩的鱼,放血刮鳞,去除脏器,用最简单又耐心的方式去腥去刺之后,煮出来的鲜美鱼汤那样。


    用尽手段,所以格外美味。


    现在这鲜美的味道,竟主动送上了门来。


    裴挽意本能地有了冲动,却无法安心送入口中。


    “姜颜林,你晚上跟谁喝酒呢?”


    身上虽然没什么酒味,但她是有“前科”的。


    和埃尔不就是在酒局上认识的,可见她没少去这种放荡的地方。


    “你到底做不做?”


    几乎挂在裴挽意身上的人,有些无聊地玩着她的头发,大有一副她不做就马上让她滚的架势。


    裴挽意抿了抿唇,抬手把她一把拽住,拉了起来。


    “嘶——”


    吃痛的人本能地躲了一下,裴挽意动作一顿,终于看见了她手臂上的伤口。


    一大片的擦伤,最中间几条血痕已经在冒新的血珠。


    裴挽意一看就知道她是怎么弄的。


    “你在哪摔的?”


    姜颜林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凑上来吻了吻她的唇,堵住了喋喋不休的嘴。


    裴挽意还是下意识张开了嘴,给了她回应。


    那点克制已久早已在极限的东西被迫冲破阀门,裴挽意无法再忍耐,抬手将她按在浴缸边沿,俯身吻了上去。


    水温熏红了她肌肤的每一寸,姜颜林的皮肤很脆弱,稍微用一点力气就会留下红印子,好久才能消退。


    裴挽意却不是那种会因此而怜香惜玉的人。


    她只会更想要试探底线,不动声色地拓宽那条边界。


    所以从第一次和姜颜林做开始,意识到她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后,裴挽意就一次次试探着她的极限。


    次数多了,裴挽意便不露痕迹地发现,姜颜林不是感觉不到痛。


    相反的是,她对痛觉很敏感,和她皮肤的脆弱程度几乎成正比。


    但她很能忍。


    非常的,能忍。


    “姜颜林,看着我。”


    裴挽意在她锁骨下的柔软上留下又一道红痕,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折磨着她,不肯给她。


    被按在浴缸边上的人抬起眼,泛红的脸,眼角也微微透着粉,湿润的水雾钻进了她的眼眸,好似无辜,又实在活该被掰开长腿,被欺负到颤抖不堪。


    裴挽意在那边界打着旋儿,时不时刮过一下,看她发抖的模样,却还觉得远远不够。


    “求我给你。”


    她放低声音,循循善诱般。


    下一秒,裴挽意便看见她抬起了细长的手臂,勾住了自己的脖子。


    那张总是费尽心思也难以撬开的嘴,这一刻却轻启双唇,放出了那点气音。


    裴挽意连动作都停了一瞬。


    面前的人好似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般,一点又一点地挤出那些细碎的气息,身体不由自主地追着裴挽意的动作,难耐般蹭着。


    裴挽意几乎要被她玩死了。


    狡猾又卑鄙的女人。


    她定定看着面前轻声起伏的人,发现除了想投降,就只有想投降。


    下一秒,裴挽意认命地吻了她,做回那个被她操控欲望的奴隶。


    没办法。


    面对姜颜林,裴挽意从来就没有一点办法。


    她吻着那可恨的唇瓣,从中汲取着能填满空洞的甜蜜,又得不到任何充实,只能不断探入,以折磨她的颤抖为途径,偷取自己的渴望。


    可怀里的人越是抱着自己,释放那些本能的呼吸与抖动,裴挽意就越觉得。


    ——她很难过。


    绷紧的腰肢在怀里挺直,涌出的温热前所未有地,淹没了裴挽意的整只手。


    她抱着缓缓卸了力气的人,慢慢地抚摸着那背脊,动作学不到要领,却也难得温和。


    直到这具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裴挽意才抽离手指,将她紧紧嵌入自己的怀里。


    浴缸里的水已经散了大半温度,呼吸打在颈侧,逐渐归于平稳。


    裴挽意听着她的呼吸声,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轻声道:


    “没事了,有我在呢。”


    靠在肩上的人只是沉默,像早已疲惫地沉入梦境。


    浴室里的寂静来得缓慢而悠长,在水温彻底消散之前,她轻轻抱着睡着的人起了身,拿过浴巾裹在身上,走出了浴室。


    吹风机太吵,裴挽意将人放在沙发上,拿着干毛巾一点一点给她擦干了头发,等到身上那点水渍都已经擦掉,才把她抱到卧室里,放在床上。


    时间已经是深夜两点,外面的雨终于停了。


    裴挽意看着床上的这张脸,想了许久才明白,那个困扰了自己一整晚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原来就算靠得这么近,就算做了这么多次,她对姜颜林其实也一无所知。


    不知道她直到深夜也不回家,是可能去了哪。


    不知道她有多少朋友,家人又该怎么联系。


    不知道她会为了什么事情生气,为了什么事情而难过。


    更不知道,在她过去的人生里,爱过什么人。


    裴挽意从没在乎过哪个人的过去。


    否则也不会被小晴那漏洞百出的编造给蒙在鼓里,整整半年。


    她活了二十六年,在乎过的只有自己。


    社交礼仪够不够完美,外在形象够不够出众,工作能力够不够卓越,人脉关系够不够实用。


    以及,那些爱她的人,爱得够不够彻底。


    ——我想要的,我就会得到。


    裴挽意就是这样贯彻着自己的信条,一路摸爬滚打活下来的。


    到今天为止,无一例外。


    所以她总是想当然觉得,姜颜林也不会是例外。


    有毒又如何,有刺又怎样。


    再毒再疼的东西,裴挽意都往嘴里塞过了,吃得满嘴流血,也没觉得是多大点事儿。


    可是她却是实打实地头一次,发现自己吃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吃什么,又到底有没有吃进嘴里。


    这感觉就像某天醒来发现自己是身家百亿的富豪,三天之后又被人通知“嘿,哥们儿,你的整蛊实验结束了”,一样的操蛋。


    裴挽意不喜欢这种感觉。


    非常,非常,非常不喜欢。


    但好在她的身上,还有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的“优点”。


    目光从熟睡的那张脸上收回,裴挽意起了身,径直走到外面的客厅。


    皮质手提包就随手扔在鞋柜上,她走过去,轻轻拿起,不费吹灰之力地从里面找到了手机。


    屏幕亮起来,壁纸是某个知名的游戏壁纸,裴挽意举起手机对着自己的脸三秒,直到屏幕提示了“面容解锁失败”,才把手放下来。


    密码栏成功跳出来,她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指,输入了那串密码。


    下一秒,手机解锁成功。


    第57章  冷冰冰的心,冷冰冰的吻。


    Chapter 57


    这一晚, 姜颜林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头,窗前淅淅沥沥的雨幕,屋内灯光微弱的漫长寂夜。


    她在雪地里走了很久, 走了很远,没有过回头。


    失重感却在偶然的一个瞬间侵入魂魄, 让她猛然下坠着, 窒息般的静默延缓了好久。


    再一抬头,眼前还是那张刻进了记忆的面容, 不再温和,不再莞尔, 只剩那些细碎的微光, 藏在落寞的眼底。


    ——不要哭。


    姜颜林多想伸出手来,碰一碰她的脸颊。


    却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冷漠:


    “你不想做吗?”


    直到亲眼看见那点细碎的光亮也湮没在眼底,那一块麻木的肉好像才又有了剧烈的感知,让她恍然察觉,自己还活着。


    面前的人终于扬起下颌, 毫无预兆地拽住她的手臂, 将她抵在了餐桌前。


    那永远从容的表情,此刻像厌恶,又像憎恨。


    “姜颜林,你要这么自甘下贱是吗。”


    身上的浴巾在推搡间掉在了地毯上,却没有人看一眼。


    她看着姜颜林的眼睛,吐出的话音很低,像一种平静到极致的笑意。


    “好,我成全你。”


    下一秒, 她扣住姜颜林的下巴,一个冰凉的吻倾轧上来, 长驱直入,占据了所有。


    姜颜林没有抵抗,甚至温吞地张开唇齿,任由她进入,蛮横夺取。


    祁宁从未有过这样的吻。


    她总是矜持而温柔,起初还会一次次轻声征求同意,得到了许可,才覆上双唇,细细亲吻,缓慢地尝试深入。


    每当她这样吻着自己,就会给姜颜林太过不真实的错觉。


    ——就像是,被人当作了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亲吻,拥抱,抚摸,与一点点的试探和浅尝辄止,都无尽的温柔。会轻柔到怕弄疼她,会反复探索怎样才能取悦她,会耐心地哄着她张开,给她足够的时间感受,再一点点让她接纳。


    有时姜颜林也会觉得她过于温柔,让渴望变得更口渴。


    却又无法不为之动容。


    此时此刻的这一个吻,却天翻地覆般,抹去了“祁宁”在她这里留下的温度。


    姜颜林想,她是真的恨自己。


    恨到愿意违背她的一切,自尊,骄傲,矜持,和贯彻一生的从容。


    这哪里值得。


    这从来都不值得。


    温热的咸苦,滑落进了唇里,被纠缠的唇舌淹没,分不清苦涩是谁的,又被反刍给了谁。


    姜颜林扬着头,放纵自己,沉入了这一刻的被索取。


    她对祁宁,总是学不会拒绝二字。


    明知友情已经悄然变了温度,她却拒绝不了祁宁的靠近。


    明知缔结关系就是按下真正的倒计时,她也拒绝不了祁宁伸出的手。


    明知这场美梦只会让人愈发不想醒来,她仍然一意孤行,接纳了祁宁在清晨与黄昏的每一个吻。


    她明知,前往那个雪夜,便是握住了倒转的沙漏。


    却贪心到了自己骗自己。


    “波士顿那么远,你赶得上开学吗?”


    登上飞机前,母亲打来了电话,一遍遍忧愁叮嘱着,却始终放不下心。


    姜颜林站在休息室的窗前,看着外面的天色,和玻璃窗上倒映出的那道身影,最终也只是轻声道:“我只去两个月。”


    再让她做两个月的梦就好。


    姜颜林在心底无声地哄骗自己,就像在深秋的那个夜里,也曾对自己做过的那样。


    电话那头的母亲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


    “姜颜林,你出生之后,妈妈就一直在做一个梦。我总梦见你不见了,到处都是人,但我找不到你。”


    姜颜林怔了怔,看着窗外,一时忘了反应。


    母亲叹息一声,“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早晚会离开我的。”


    “去吧,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不用担心我和外婆。”


    姜颜林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自私冷血的人。


    她不甘心认命,不甘心一生碌碌无为,泯然众人。


    所以她可以摒弃一切的束缚,只为了往前走。


    命运给了她糟糕透顶的开局,也没有给过她怜悯。


    但却给了她全天下最好的妈妈。


    在她选择放弃高考,离开学校回家养病,连毕业证都是老师寄送过来的那一年,周围亲戚都在对母亲说:“你这孩子可怎么办,一辈子都要完了”的时候,母亲没有真的放弃过她。


    在她打暑假工闹到报警,做兼职被诈骗负债六位数的那一年,母亲也没有放弃过她,竭尽所能地给了她帮助,哪怕杯水车薪。


    在她债台高筑,却再也不肯出门工作,把自己关在家里美其名曰发展自由职业时,母亲生气过,伤心过,最激烈的争吵都爆发在这一年。


    可她依然没有说过,不会再管姜颜林。


    姜颜林一直都明白,母亲一辈子勤恳本分,没有办法在眼光长远性上,和物质经济上真正给她带来帮助。


    但仅仅只是在那些年,给了她饭吃,给了她地方住,姜颜林就已经十分知足。


    没有这样遮风挡雨的地方,姜颜林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迈过那个坎。


    母亲从没觉得她可能会成功,但也容忍了她在家里暗无天日地工作了四年,顶着周遭亲戚长吁短叹的“溺爱”、“教育失败”的骂名,一言不发地,爱着姜颜林。


    直到姜颜林终于离开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去了更远的地方,她也没有抱怨过一句——你是不是只在乎自己。


    没有过“你为什么不结婚生孩子”。


    只有“当我离开之后,会不会有人照顾你”。


    没有过“你为什么不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上学上班”。


    只有“我为你感到骄傲”。


    波士顿太远了,远到已经超出了母亲的认知,她只知道,那是连坐飞机也要二十几个小时才能抵达的地方。


    “她很爱你吗?她会好好对你吗?会不会是骗你过去的?落地之后,一定要给我打电话,让我知道你在哪。”


    一句一句的唠叨叮咛,啼笑皆非的最后,是长久的沉默。


    姜颜林那一瞬间,想过要不要,就别去了。


    反正她早已明白,结果也不过是没有结果。


    可当目光停留在玻璃窗上,看清那张侧脸时,一生都未掐灭过的不甘还是占据了上风。


    ——要我放弃,凭什么。


    凭什么。


    两个月的倒计时一天天流逝的日子里,姜颜林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


    但她不知道究竟该问谁,也不知道谁可以回答。


    出身不是她的错,得不到的痴心妄想也不是她的错。


    一辈子挣扎在改变命运的道路上,沿途一路走,一路丢,不肯回头,不愿后悔,是否也不该是她的错。


    姜颜林不知道答案。


    她只知道,那不甘的焰火还燃烧着,烧了好久,好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姜颜林很喜欢波士顿的雪天,白茫茫的一片,满足了出身南方的小孩最梦幻的想象。


    所以当倒计时一点点逼近的那些天,她坐在窗前,望着屋外的雪夜,也承认过那些遗憾。


    ——这样美的雪,下一年,便不再是我陪你看。


    从波士顿到东京,飞行的时间远远要比来的时候更短暂。


    在提前海审租下的出租屋里安顿下来没几天,中国就宣布了全面解封。


    姜颜林收到消息,连夜给母亲打去电话,对这突然的转变感到茫然,却也实在松了口气。


    她们都真切地期望着,往后的日子能正常起来,从东京到家里,也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这距离绝不会遥远。


    姜颜林耐心地观察了快一个月的时间,一边准备入学的手续,一边安顿生活,连工作也没有落下过。


    她甚至不会再在忙碌中想起那些夜里,拥有过的体温与气息,又或者清晨的那一杯,温和地端给她的热牛奶。


    姜颜林想,这个冬天,也许没有那么难熬。


    一切都在变好,一切都在向前。


    每一个暂时停下来歇息的人,都能在春暖花开的那一天,再次提上行李,迈向属于自己的一往无前。


    直到那个春节前的深夜,姜颜林第一次在东京的凌晨一点,接到了来自国内的电话。


    来电的人,却不是母亲。


    那时候的姜颜林,也意外于自己的波澜无惊。


    从订机票,到匆忙收拾行李,再到花费时间违约退租,赔付掉每一笔违约金,最后她拎着简单的行李,踏入了成田机场。


    起飞前,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半年后的某一次酒局上,朋友的朋友喝了很多酒,在角落里暗自神伤,而周围的人都不敢去劝她。


    唯独姜颜林不明所以。


    相熟的朋友便拉着她,到了更远的吧台,简单概括了几句。


    “她啊,刚刚在伦敦硕士毕业,连大公司的offer都拿到了,临入职前接到电话,家里人病危,不得不放弃一切回来,陪了长辈最后一程。现在刚处理完后事,还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呢。”


    那时的姜颜林听完,也只是沉默片刻,才笑着道:


    “坏的过程一定会有好的结果的,她只要往前走就好。”


    只要往前走就好。


    后来的姜颜林,也是这样安慰母亲的。


    “……我那天出门要是小心点,就不会偏偏在你外婆出事的时候,断着腿干着急了。都怪我。”


    这一年的确是流年不利的典范。


    母亲断了腿,在家养了几个月,都没告诉过姜颜林。


    外婆想给她买只鸡炖汤喝,起了大早就去赶集,却在下公交车的时候,因司机没看见她,提前发动了车,导致她摔进了医院。


    八十岁的老人经不起摔,但进了医院之后,却发现更要命的不是这一摔,而是检查出的各种疾病。


    糖尿病,心脏病,眼睛视力下降到几乎看不清,几度在家休克过,都无人发现。


    和她住在一起的舅舅整日泡在麻将馆,连饭也没给她做。


    等进了医院,他也只是象征性过来看了一眼,就又谎称要上班,匆匆溜了。


    生怕谁拉着他,让他留在医院看护。


    那几个月,姜颜林自己花钱找了医院看护,又给母亲打了几万块钱。医保能报销的部分有限,外婆的养老金也早就被舅舅败光,母亲一直都在倒贴钱,面对手术费却是捉襟见肘的。


    “学校那边你怎么办?”


    等一切都过去后,母亲几次迟疑,还是问了姜颜林。


    她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回自己的公寓。


    面对这个问题,也早就不甚在意。


    “考试可以再考,学费也可以再攒,都不是什么问题。”


    对姜颜林来说,要做一件事从来都不难。


    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做到。


    ——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做到。


    姜颜林抬起眼,抬手勾住了她的脖子,将自己送上去,无声迎合。


    那强硬而没有温度的吻,从她的唇齿间夺取了氧气,留下的也只有苦涩。


    一双手禁锢着她的腰肢,要她无助地承受一切,却又只肯给她冷漠的吻。


    姜颜林已经快忘记,上一次这样抱着她,与她亲吻,是在什么时候。


    圣诞节后的那短短几天,祁宁没让她离开过一步,她们在每个角落接吻,又在每个凌晨背对而眠。


    有多少次,姜颜林都快要听见她开口。


    就有多少次,姜颜林无比感谢她,没有开过口。


    就像那个深秋的最平和的一天。


    她从背后抱住姜颜林,那般不顾一切地开口,要姜颜林跟她一起走。


    从那时候起,姜颜林就再明白不过。


    心软这件事,不该成为两个人的共识。


    我爱你,亦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最后一点稀薄的氧气也被强取夺尽之前,那冰凉的温度终于停下来,在片刻后抽离。


    脱下的衣服,被一件一件地穿回了她的身上。


    那修长的手指替她拉上了拉链,拂开了她的黑色长发,指腹从脖颈的脆弱肌肤上摩挲而过。


    在一室的死寂中,沉默的人第二次给她清理了被水打湿的伤口,一丝不苟地包扎好。


    姜颜林抬起眼,看向了她的眼睛。


    而她却侧过头,好似连再看一眼都不愿。


    “你走吧。”


    话音落下,房门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姜颜林再一次,在人心的游戏里大获全胜。


    她该多么骄傲自满,才对得起自己一路走来的赫赫战绩。


    想到这里,便连自己也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用最后那点力气,缓慢地道出那一句:


    “姜颜林,你真行。”


    第58章  让修罗场来得更猛烈些(加更)


    Chapter 58


    这一觉睡了很久, 久到姜颜林睁开眼的时候,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在什么时候。


    她看着天花板上的百合花吊灯, 片刻之后,才找回了一点对时间的概念。


    下意识伸手去旁边摸手机, 想看一眼几点了, 却半天也没摸到。


    姜颜林只得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身上没穿衣服, 也没什么反应,径直走到衣柜前, 打开柜门拿衣服。


    这时候她才看见膝盖上和手肘上都贴了创口贴, 姜颜林顿了顿,没去管它,拿着衣服套上,就出了卧室。


    手提包在鞋柜上,姜颜林走过去拿了起来, 回头就看到餐桌上摆着裴挽意留下的饭菜, 难得的中餐菜式。


    两人很少在家里做中餐,油烟大,不怎么健康,而且工序麻烦,很费时间。


    从包里翻出手机,姜颜林一边看时间,一边把桌上的菜送进微波炉里,按了定时加热。


    已经下午两点了。


    这一觉, 睡得真够久的。


    姜颜林放下手机,去了浴室洗漱。


    裴挽意好像在餐桌上留了便签——发个消息就行的事, 她非要每次都写留言在桌上,还拿的是姜颜林工作用的那本便签,都快给她用完了。


    下回得让她自己买。


    姜颜林想着,吐出牙膏沫,洗漱完给自己做了护肤,就走到厨房里准备吃饭。


    胃里又空了十几小时,饿得她连看手机的力气都没有。


    她热好饭菜,吃了个七分饱之后,才一边喝热水,一边拿手机看消息。


    黎匀橙是上午的飞机回去,之前就说过不准姜颜林去送机,因为机场太远了,来回很折腾。


    两人经常视频聊天,倒也不必费那一套面子功夫。


    姜颜林看了她的留言,回复了几句,又道了一次歉,无缘无故放人鸽子这种事,怎么做都是掉份儿的。


    黎匀橙大概还没下飞机,暂时没回复。


    姜颜林又给陆斯恩发了消息,表达歉意。


    他倒是很快看到了消息,连忙说没事,只是可惜了一下她没看到那场精彩的演出。


    言辞之间,都是对演奏者的欣赏。


    姜颜林放下水杯,平静地想。


    ——不,她已经看到了。


    姜颜林放下手机,拿起桌上的那张便签,看了一眼。


    “去机场接人,晚上可能不过来了。”


    落款是裴挽意。


    姜颜林想了想,昨天好像听她提过一句,她父亲从国外回来了。


    做子女的亲自去接送,听起来好像还挺其乐融融的。


    但这事儿放在裴大小姐的身上,就有些说不上来的违和。


    ——她哪里像是个孝女了。


    姜颜林宁愿相信是有人拿枪指着她脑袋让她去的。


    但别人的家事,姜颜林并不想过问,也不关心。


    这世上最麻烦的事情,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裴挽意不主动提及,姜颜林就不会去过问。


    好在姜颜林自己的事情,她也不会越界盘问。


    这才是两人相安无事这么多天的主要原因。


    姜颜林想着,把最后一点热水喝完,就拿起碗筷和盘子去洗碗。


    ——没了某人在家,再做这事儿都有点生疏了。


    收拾完家里,又把阳台上的衣服收下来后,姜颜林坐到电脑前,开始处理一些还没搞完的杂事。


    群里在视频通话,姜颜林点了进去,就看到赛可和林小七在喝酒聊天。


    “哟,这谁啊,这不是金屋藏娇的姜女士吗?”


    林小七自打那天真心话大冒险被姜颜林狠狠坑了一把之后,对她说话就忍不住阴阳怪气,每天犯贱。


    赛可在旁边隔岸观火,笑眯眯地喝着酒。


    她再过两个小时就该睡了,姜颜林无视林小七,直接问她:


    “最后两门考试怎么样?”


    考完最后两门,赛可的苦日子也算熬到头,暂时不用再没日没夜地刷题。


    她点点头,“还不错,起码有学上了。”


    从美术生转医学生,跨度之大,难度之大,都是令人瞠目结舌的。


    但赛可就是一个对自己非常狠的人,就业没前景,直接重读一门专业,反正她也已经拿到了身份,只需要肯花时间和精力,就能去拼一个好前途。


    姜颜林很替她开心,朋友们都开始了人生的新篇章,光是在旁边看着,就觉得这世界还是好的事情更多一点。


    林小七也回了趟老家,和家里人聚了聚,就准备收拾行李回伦敦了。


    “你别说,老陆人还真不错,回去之后我得找他打打球,锻炼一下身体。”


    她说着,拿起烤串啃了一口。


    大下午的,就开始撸串喝啤酒了,这个群里的人的作息,有时候反人类到难以理解的程度。


    赛可有些好奇地问:“是不是那个长得像郎朗的人?”


    姜颜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小七也笑得差点给自己呛到,“笑死我了,那天我们吃饭的时候也是,服务员直接看着他问,你是郎朗吗,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几个人聚餐的那一天,不止一个服务员这么问陆斯恩,给他搞得都无语了。


    最后甚至笑着反问对方一句:“你见过头发这么长的郎朗吗?”


    说着还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长马尾。


    黎匀橙和林小七在旁边努力憋笑了半天,等服务员走了才笑出声来。


    想到这里,姜颜林就看着屏幕,问了一句:


    “黎匀橙今天回马来西亚了,你知道吗?”


    林小七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不对劲起来,顾左右而言他:


    “这不是早就定了的事儿吗,我当然知道,问这个干嘛!”


    赛可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好哇,林小七,你今天光顾着扒皮姜颜林了,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嘛。”


    姜颜林不问都知道林小七在赛可面前怎么添油加醋的,还一顶“金屋藏娇”的大帽子扣上来,看热闹不嫌事大。


    等林小七开始被赛可“拷问”了,姜颜林才事不关己地继续手头的工作,把她那愤愤不平的声音当作愉悦心情的背景音。


    有些女人聚在一起,话题总是绕不开这些。


    不是互相吐槽“前女友”,就是唉声叹气一句“求后女友教程”。


    但真的轮到她们的桃花开了,又瞻前顾后,先静观个半年,再聊个半年,最后喜提一句“她今天朋友圈官宣了,不是我”。


    姜颜林的朋友里,关系最好的几个,其实各有各的“问题”。


    黎匀橙是,林小七是,就连赛可其实也是。


    赛可不喜欢任何一段会影响她自身发展的关系,简而言之,就是谁都别想耽误她功成名就。


    因此在这些朋友里,赛可反而是在感情关系上最洒脱的一个。


    喜欢的会谈一下,但会在一开始就权衡利弊,并让对方心里有点准备——你我只是暂时的快乐,当快乐不再,就好聚好散。


    对于不依赖感情而支撑自己的人来说,这样的关系恰到好处。


    也许赛可不会再轻易体验到“刻骨铭心”,但她要的本身就不是深刻,而是生活的调剂品。


    姜颜林很欣赏她这样的清醒,很多人其实都没有这样的能力,去明确自己到底要什么。


    所以才会全都顾不上,全都得不到。


    ——他们不明白,只有先实现了自我的价值,才能从容接纳爱与被爱。


    三个人聊聊天,喝喝酒,分享了一些近况和接下来的一些打算之后,就各自挂了电话。


    赛可下线睡觉之前,给姜颜林弹了个语音。


    “你今天脸色好差,怎么了?”


    姜颜林不意外她的洞察力,但也只回了句:


    “最近事情太多了,有点累。”


    赛可就说了句:“姜颜林,你又不是超人,允许自己做不好某件事,才是不让自己那么累的最有效办法。”


    姜颜林顿了顿,一时间有些百感交杂。


    “明明你才是那个要求自己每件事都做到完美的人。”


    她笑着,语气却不再那么滴水不漏。


    赛可也笑了起来,满不在乎的口吻。


    “我是因为什么,你也知道,能躺平谁不想呢,但是我这个出身,还有我周围人的对比,要想不被比下去,就得对自己狠一点。”


    她说着,却又道:“但是你不是,姜颜林,你是不在乎那些人怎么看你的,你在乎的是更重要的东西。”


    赛可很少说这些,这一次难得说得直白。


    最后,她说道:


    “可能你只是不敢松懈下来,怕自己不再强大,就会被随便一件事给绊倒。”


    语音没打多久,赛可就道了一声晚安,去睡觉了。


    姜颜林挂了语音,看着电脑屏幕,出神了很久。


    她头一次试着去回忆,自己上一次向人“示弱”是在什么时候。


    想了很久很久,时间一路倒退到学生时期,也都无法在斑驳泛黄的记忆里找到线索。


    小时候,姜颜林也是经常挨打的。


    她总是很倔,又每天都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大热天跑到河边游泳,下雨天非得用刚买的白靴子踩泥坑,气得母亲下班回来后直接对她“家法伺候”。


    那个年代的人都是棍棒教育下长大的,母亲也是第一次养孩子,她除了这种办法,认知里就再也没有别的。


    一开始姜颜林还很不服输,要跟她犟嘴几句,结果就被罚得更久了。手掌心挨完板子,还得再罚跪半小时,否则不准吃饭。


    但从姜颜林有记忆起,她挨打的时候就没低过头。


    不懂事的时候,她是觉得自己没错,凭什么挨揍。


    后来年纪稍微大点了,她是要面子,自尊心大过天,再怎么挨揍也不肯吭一声,之后再躲进被子里偷偷抹眼泪。


    所以在学校里,被关系好的同学栽赃责任到身上的时候,姜颜林站在教师办公室里,看着对方哀求的眼神,听着老师和对方家长的一句句训斥和责骂,她也没有回应过一句。


    只是在后来毕业后,直接删掉了对方的好友,再也不联系。


    更后来的时候,因为竞争学生会干部的一点小事,被竞争对手针对,找一群高年级的学姐把她围在宿舍里找麻烦的时候,姜颜林也没想过要告状,或者报复回去。


    她只是三言两语讲清楚了纠葛,让这群人分清楚是非黑白,要是分不清楚的话,她也没办法。


    幸运的是,那个带头的学姐是个有脑子的人,当下就明白自己被骗了。


    不幸的是,想要找麻烦的人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真的善罢甘休。


    后来姜颜林也思考过,为什么世界上会有无缘无故的恶意。


    她甚至真的反省过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


    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只是她太“张扬”了。


    独来独往,不合群,偏偏又要去竞争那些“有官威”的位置,让很多人都看她非常不爽。


    还在象牙塔的孩子们,作恶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的。


    姜颜林的漫画书和手绘本经常莫名其妙消失,又出现在班上某个人的手中,破破烂烂地被她找到。


    母亲给她交了最贵的那一档住宿费,就希望她住在最好的四人间,能休息好,能好好念书。


    但从麻烦事开始,姜颜林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和竞争者住在一个宿舍,她连寝室的卫生都得全包。


    后来姜颜林就瞒着母亲和老师,偷偷去了另一个班上的朋友寝室,寄人篱下地,在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上挤了半年。


    即使是这样,事态也并没有被压下去,反而因为她的无动于衷而愈演愈烈。


    她的手机号被发出去,每天都有莫名其妙的男性给她打电话,问她多少钱一晚上,能不能不戴套。


    在计算机课上做题,旁边没说过话的同班男生也要突然对她发难,骂她一句:“你再欺负你们班委,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时候姜颜林连他名字都想不起来叫什么,只扯了扯嘴角,无视了个彻底。


    最后,哪怕姜颜林只是坐在课间的教室里,始作俑者的帮凶也要站到讲台上,对她指名道姓地辱骂,用尽最恶毒的词,当着所有人的面。


    而老师听说了这些事情,把她叫到办公室之后,也只是一言难尽地问:“这群人怎么偏偏就要找你麻烦,那么多人都没事啊。”


    姜颜林那时候有很多话想说,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这哪里值得白费口舌。


    一点都不值得。


    于是姜颜林习惯了沉默,也擅长了沉默。


    她看着自己的考试名次一落千丈,从年级前五到了吊车尾,也波澜不惊。


    对一切的厌倦和疲惫,让她开始不想上课,不想浪费自己的人生在这个不值得的地方。


    于是在全校最热闹的那一天,在拥挤的人群推搡里,“不小心”摔下了楼梯之后,姜颜林彻底对这个地方失去了留恋。


    母亲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愤怒至极地给了她一巴掌,就是在她打着石膏,在医院里说出那句“我不去学校了”之后。


    姜颜林不想再去争执,理论,或者阐述任何。


    她只是单方面地做好了决定,头也不回地。


    后来对于这个决定,姜颜林也问过自己,有没有后悔过。


    要是她是个“正常”的孩子,按部就班地过着大家都在走的人生,最起码母亲不会那么辛苦,那么伤心难过。


    但姜颜林知道,要是再给自己一次选择,她还是会这么做。


    因为一切遗憾和过错,都不是必须要重来一次的理由。


    当你回到过去,抹平了那一道伤口,便意味着组成你的那副拼图的颜色,也将随之翻转。


    如此想要否定自己的颜色,是否意味着,你从没有认可过如今的自己。


    姜颜林喜欢如今的自己。


    尽管是用数不清的“不喜欢”拼凑而成的。


    她当然是全世界最清楚自己有多么劣迹斑斑的人。


    她犯过的错,她犯过的蠢,她弥补不了的伤害,和她错过的人。


    一块一块的拼图,一抹一抹的颜色,每一个,她都不想从自我中失去。


    姜颜林会牢牢记得它们,直到死亡让她解脱。


    如果死后也有审判庭的话,姜颜林想,自己的罪行一定是不胜枚举。


    而其中最大的一项。


    便是争强好胜,不甘示弱。


    ——你看,她其实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


    黄昏时分,姜颜林正要给自己做个健身餐,就接到了语音电话。


    裴挽意那边很吵,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走到安静点的角落后才跟她说了句:“吃饭没?”


    姜颜林有些莫名,但还是回了句:“正要做。”


    “我也在吃,今天吃大餐,澳洲龙虾你要吗,给你打包。”


    裴挽意说着,电话里时不时传来点杂音。


    姜颜林婉拒了她的唐突献殷勤,“不用了,我很少吃海鲜。”


    嘌呤高的东西,她都很少摄入。


    “那你爱吃什么?”电话那头的人显得有些不依不饶。


    姜颜林就叹了口气,“吃你。”


    行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几秒后才传来笑声,低低几声。


    姜颜林莫名起了点鸡皮疙瘩。


    “你今天是没吃药,还是吃错了药?”


    她没力气猜这个猜那个,直接问了一句。


    一句话干脆利落地被还了回来:


    “今天没吃你。”


    噫。


    姜颜林有被油到,终于反省了一下自己说的话,有时候还真不能听。


    裴挽意只说了几句,就要挂电话回去。


    姜颜林也没太在意,裴大小姐一向是大忙人,一声不响出个差都是常事。


    室友而已,管那么多干什么。


    但挂电话之前,电话那边的人突然说了一句:


    “等我看看今晚上情况,要过来的话再给你电话。”


    说完,那边有人叫了她一声,她就匆匆挂断。


    姜颜林看着手机半晌,最后也只是收回目光,没去在意。


    挂了电话之后,姜颜林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还有什么。


    最近都是裴挽意在充当冰箱的主人,她都快成这个家的客人了。


    正想着,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姜颜林拿着一盒沉甸甸的鸡蛋,手里忙不过来,只能单手接了电话,看也没看地放到耳边。


    “又怎么了。”才隔了一分钟就又打电话。


    她说着,把鸡蛋放到上面一层,去翻最下层的蔬菜都有什么。


    电话那边的人几秒后才出声:


    “下楼,我在地下停车场等你。”


    听见她的声音,姜颜林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冰箱长时间没关,发出了一点“嘀嘀”的提示音。


    姜颜林回过神,正要说什么,祁宁的声音就再一次传过来,带着一点冷漠。


    “你让我想好再告诉你,现在我想好了。”


    说完,她用那不容拒绝的口吻最后道:


    “下楼。”


    第59章  欠债还债,天经地义


    Chapter 59


    挂完电话, 裴挽意看着手机屏幕几秒,才面色如常地回了席位上。


    裴铭扬还在挨训,她充耳不闻, 坐下来就自己吃自己的。


    饭厅里倒是没外人,除了她和裴铭扬, 就全都是老头的那些沾亲带故, 很是聒噪。


    但应付这种社交场合对裴挽意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她面带笑意地回了旁边的长辈的问话, 对答如流,滴水不漏。


    “哎呀, 大哥你就先别训孩子了, 让小扬先坐下吃饭,难得大家聚一聚。”


    有人看不过去,开口打了两句圆场,坐在主位上的人这才脸色好了点,扯出一个笑来。


    “让你们笑话了, 这孩子打小就不懂事。几天不训就捅娄子。”


    裴挽意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酒, 脸上毫无情绪。


    裴铭扬恹恹地回来,在她旁边坐下,没多久就又开始埋头玩手机,旁边人跟他说了什么,他也没反应。


    裴挽意不动声色地踢了他一脚,他才抬起头来,老老实实地回了长辈的话。


    但也于事无补。


    宴席散了后,裴挽意挨个将长辈送上车, 转头就被一通电话叫到了楼上书房。


    裴中书看了她一眼,冷不丁就冒出一句:


    “我不在的时候, 你怎么管你弟弟的,能捅出这么大篓子?”


    裴挽意垂着头,老老实实地挨训。


    他这会儿不训个半小时是没完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行。


    裴中书又开始了那一套长篇大论,指着她数落: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弟弟就是个马虎的蠢货,让你提前回来适应,就是指望你到时候能帮衬一点。你呢,他回国这么久了你去看过没?你但凡上点心,他今天都不会搞出这种事情。”


    裴挽意有点想笑,但是好歹忍住了。


    ——笑一次“加赛”半小时,不值当。


    裴中书的话翻来覆去就那老三样,裴挽意都听出自动回复模式了,什么时候该给句反应,什么时候该闭嘴听他骂,身体和大脑全自适应,标准的一套流程。


    等他絮絮叨叨了四十多分钟,才打算歇口气,又问了几句公司上的事情。


    裴挽意这才抬起头来,公事公办地简短回答了,绝不多废话一个字。


    老头倒是也习惯了她这德性,端着茶杯喝了两口。


    裴挽意以为他今天就到这儿了,已经准备溜人,没想到他又冷不丁开口来了句:


    “你最近就别回去了,和你弟弟住家里,看着他点儿。”


    李哥把裴挽意的个人物品搬过来的时候,裴铭扬还在楼下坐着玩手游。


    她站在楼梯上瞥了他一眼,他毫无察觉,还在和人开黑聊天。


    对面的小妹妹声音很甜,哄得他嘴巴就没合上过,笑得找不着北。


    裴挽意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了三楼,把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到房间里。


    这间房不知道多久没住过了,她以前的东西倒是还在,但都没打算再用,全让阿姨清理了扔出去。


    等差不多收拾完,裴挽意去浴室里洗漱了一下,就擦着头发坐到电脑桌前,开了笔记本电脑。


    她点开一个隐藏的文件夹,输入了密码解锁。


    里面的东西分门别类,都做了单独的文件夹,标题一目了然。


    从“手机通讯录”到“相册”,再到“好友名单”和“聊天记录”等等,一眼扫过去有十来个文件夹。


    裴挽意点开“相册”文件夹,滑动着鼠标,一目十行地翻过去。


    这些东西,她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但姜颜林实在是个非常谨慎的人,手机通讯录里只存了不到十个号码,且每个号码的备注都只是个符号,完全没有任何指代性。


    通话记录也都是些快递外卖,和推销广告之类的,很多她甚至都直接没接,陌生的未接来电贯穿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


    相册就更是简单,不是测评时拍的图片素材,就是收罗的各种数据资讯,从时尚品牌的销量报表,到相关行业的股市走向,甚至还有一堆表情包,十分无聊。


    裴挽意知道她有隐藏相册,但是密码试了几次,都不对。


    最后重点排查的各个社交软件的聊天记录,倒是真给她找到了点东西。


    裴挽意可算是知道她每天花那么多时间看手机,是为了什么了。


    人家养了一整个“鱼塘”呢。


    那鱼塘之大,鱼类之丰富,涵盖了中外男男女女,连日本鱼都有。


    ——就日本人那个平均身高和颜值,也不知道她咋想的。


    没品的家伙。


    裴挽意看不太懂日文,存了聊天记录之后直接丢给ChatGPT一张张识图翻译了。


    内容倒是没什么出格的,全是对面在献殷勤,约她打游戏,而她回得很少,态度也就那样。


    裴挽意稍微平衡了一点——这女人还真不是针对自己,才回消息回成那个德性。


    所以裴挽意现在都懒得给姜颜林发消息,有事直接打电话,或者偷拿便签纸来写留言。


    聊天记录实在太多,裴挽意也没那个时间都看一遍,只大概扫了一圈,快速排查出几个重点关照对象,一起放进了新的文件夹。


    最起码,裴挽意现在知道她回谁的消息最频繁,除去工作上的联系人,剩余的就都是姜颜林还算在乎的人。


    这部分人的社交账号被整理到了一块,一起放进了名单,以备“不时之需”。


    剩下的,就是通讯录的手机号码,裴挽意暂时没什么头绪,看了几眼就没管了。


    这一通整理和排查,她也没发现什么问题,总觉得自己可能漏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


    ——到底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姜颜林这女人变成昨晚上那个鬼样子。


    地下停车场的温度很低,哪怕是在九月中旬也激起了肌肤的一点反应。


    姜颜林只穿了件长裙和外套,从电梯里出来时,被这温度冷得缩了一下。


    她素面朝天,脸上只戴了一副细框眼镜,披散着头发,随意得像是下楼扔垃圾。


    那辆不陌生的黑色轿车就停在电梯旁,一道身影站在车前,百无聊赖地倚靠着车门,红棕色长发垂落在肩,黑色风衣衬得身形修长。


    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她抬起头,看了过来。


    姜颜林脚步一顿,片刻后,还是朝她走了过去。


    等走到了面前,祁宁才笑了笑,问:“穿这么少,不会冷吗?”


    她口吻一如既往,像两年前那样。


    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姜颜林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无声地叹一口气,回答:


    “有一点。”


    祁宁就拉开了车门,对她道:“上车吧,车上就不冷了。”


    直到上了副驾驶坐下,系上了安全带,看着车慢慢开出地下停车场,离开了公寓,姜颜林也没问过她,今天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


    如果这么做能让她解气一点的话。


    姜颜林想着,侧头看向了窗外。


    身边的人却忽然开口道:“昨天陆斯恩说要介绍两个朋友给我认识,等我回去的时候,另一个朋友就不在了。是你吗?”


    姜颜林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直接回答:“是。”


    祁宁看了一眼后视镜,轻笑了一声。


    “他还觉得很可惜,说你是个不错的朋友,对你评价很高。”


    陆斯恩是个面面俱到的人,这么做多少也有给姜颜林打圆场的意思,毕竟中途放鸽子不是什么好印象。


    这一点,姜颜林清楚,祁宁自然也清楚。


    “他人挺好的。”下次有机会,得把人情给还了。


    姜颜林说着,在车内的舒适温度下莫名有些犯困。


    不知道是晚上那一觉睡得太久了,还是根本没睡好,做了太多的梦,脑子就没有休息过。


    短短几天的时间,已经把她的电量耗光,连隔着视频通话的赛可都发现了她的脸色不好。


    姜颜林想着,眼皮不自觉地变得很重,视野里的街景逐渐模糊,直到沉入一片漆黑。


    祁宁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找了个停车位,将车缓缓停在了安静的街边。


    车内一时间只剩下寂静,和她的气味。


    还是那一款洗发水,还是那个味道的沐浴露,几年不变。


    祁宁卸了力气,靠在座椅靠背上,安静地看着后视镜里,那张熟睡的脸。


    脸上没什么血色,一定是又熬夜又不好好吃三餐。


    身形和脸都瘦了很多,以前的那点婴儿肥现在全然在脸上找不见痕迹了,下颌线清晰分明,有些骨感。


    眼镜还是浅金色的细框,她不喜欢黑框眼镜,觉得像书呆子,很笨重。


    祁宁的目光一点点从她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锁骨和脖颈上。


    裙子领口很低,这个角度甚至能看见那双饱满的弧度,和那上面的一道红痕。


    不知道要用多少力气,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而她,明明最怕痛。


    祁宁收回视线,平静地看着窗外,许久许久。


    当理智被强行塞回失衡的大脑,有些事情,她便不是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到。


    姜颜林,是从不说谎的人。


    她痛恨谎言,尽管她从来没言明过这一点。


    但祁宁却很清楚,在多年前她失去第一个至交好友时,耿耿于怀的便是对方对她的欺骗。


    伤害也好,轻视也罢,姜颜林其实都不那么在乎。


    唯独厌恶别人骗她,让她错付信任,失望透顶。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撒谎骗人,还是那么伤人的谎。


    很多事情,祁宁只需要一点线头和行动力,就能快速得到一整条逻辑链和确凿的证据。因为大部分时候她只是不愿意滥用资源,而非没有那个能力。


    过去这两年来,她不过是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探究,不要去越界。


    这是姜颜林希望的,也是自己承诺过的,祁宁不打算毁约。


    但这一次,是你先毁约的。


    你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照顾好。


    ——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也不肯向我透露只言片语。


    祁宁想,真正最高傲的人,是姜颜林才对。


    她永远不懂得示弱,永远不懂得求饶。


    再显赫出身的人,也难以生出她这样的反骨,为了一点自尊心,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


    却偏偏不肯向现实低头,不甘心原地踏步,得过且过。


    哪怕只要她想要,多的是人会将殷勤双手奉上。


    就连韩叙那样滴水不漏的人,在第一次遇见姜颜林的聚餐上,也一度忘了收回视线。


    哪怕他明知道,姜颜林是她的女朋友。


    祁宁对很多事情都只是看破不说破,不代表她毫无察觉。


    和姜颜林分开后没多久,韩叙便很少再联系自己,费欧娜也说他不再来这群人的聚会了,像是在避开什么人一样。


    但他忘了,他的社交账号和自己依然是互关,而姜颜林的社交账号,也从来没有取关过祁宁。


    看见那张照片时,祁宁想过要质问姜颜林——我不行,他又凭什么可以,一个连美国都没办法离开的人,凭哪点。


    但祁宁没从圈子里听到任何风吹草动,连一向贩卖八卦情报为乐的费欧娜都毫无察觉,冷静下来之后的祁宁也清楚,姜颜林不会喜欢韩叙,就像她没喜欢过那个日本人一样。


    “不喜欢这些人,为什么又要给他们联系的机会?”


    起初,祁宁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那时候她就笑了笑,滴水不漏地回答:


    “如果把我的正常联络当作是信号,那是他们自己的误解。与我何干呢?”


    祁宁那时候就知道,姜颜林最是狡猾,明明心里什么都知道,却冷眼旁观着,看那些人如何费尽心思讨好她,而她却不会被抓到任何把柄,能断定她“有意为之”。


    直到对方步步紧逼,没了分寸和风度,她才像是观察完了样本的无情机器一样,果断地切断联系。


    “多有意思的素材啊。”


    她做完这样的事情,还会笑眯眯地说一句。


    那时候,两人还只是朋友关系。


    祁宁却已经为此感到不舒服。


    因为姜颜林并不会这样对她。


    在祁宁面前的姜颜林,不避讳谈论感情相关的事情,但也只是和朋友倾述的口吻,点到为止,留有分寸。


    她似乎就从没把祁宁视为过一个“朋友之外”的对象,毫无芥蒂地展现着她的那点恶劣,但又巧妙地不会让人讨厌。


    想明白这些的祁宁,一面同情那些被她吸引的男人,一面不禁去想。


    ——自己对姜颜林来说,又是否算特别。


    直到很久之后,她已经可以把姜颜林抱入怀中,温柔亲吻,做尽一切肆意的触碰,祁宁也始终觉得不真实。


    这段被自己一手谋取的关系,真的是姜颜林也想要的吗?


    每每产生这样的念头,祁宁都忍不住吻着她,将她的每一寸都占据,看着她为自己而放出难耐的声音,再低声问一句:


    “姜颜林,你喜欢我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应,却也没能感到真正的满足,反而愈发渴求更多。


    于是她不断将自己剖开,把最柔软的,最羞耻的,最不可告人的那些都展露给姜颜林,就连从未有人知道过的秘密,也双手捧出来,吸引她的一点瞩目。


    “——即使我是这样,你也喜欢我吗?”


    而那时候的姜颜林,只是温柔地抱着她,轻抚着她的背脊,很久很久。


    那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


    “没事了,都过去了,那不是你的错。”


    祁宁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姜颜林。


    对自己有求必应,无声地给予反馈,知道自己所想,回应自己所求。


    于是那时候,祁宁真的相信,姜颜林爱着自己。


    爱到如此完美。


    ——又凭什么,要有期限。


    姜颜林醒的时候,差点要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身上盖着一件黑色风衣,闻到那淡淡的木质香,她的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坐起了身。


    车停在一个地下停车场,站在车外的人在接电话,大地色的衬衫衬得那头红棕色卷发格外亮。


    姜颜林将风衣收好,外面的人已经接完电话,将她的车门打开。


    “醒了?”


    她语气如常,说着俯身进来,替姜颜林解了安全带。


    随后拉着姜颜林下了车,将车门关上落锁。


    姜颜林将风衣还回去,祁宁却接过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穿着吧。”


    现在的天气还不冷,反倒是她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


    祁宁抬手抚了抚姜颜林的额头,又确认了一次体温之后,才放下心来。


    “你上半年的体检做了吗?”


    她说着,拉住姜颜林的手往电梯走去。


    姜颜林没有挣开,想了想,才说了句:“当时在外地,没来得及做。”


    “那就明天去做,我预约一下我姑妈那边的号。”


    祁宁说着,没有半点要给她拒绝的余地。


    姜颜林看着她的身影,有些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今天的祁宁,不在情绪上了。


    那些故意惹恼她的话,这会儿说再多也是无意义的。


    又何必再去伤害她。


    手心的温度一点点传来,覆盖了整个手掌。


    等进了电梯,姜颜林看着她按了顶楼的楼层,右手却牵着自己的手,十指紧扣。


    稍有轻动,便会换来更紧握的力量。


    顶楼到的时候,电梯门打开,祁宁也没有松手。


    她就这么牵着姜颜林,走出电梯,进了花园餐厅的门。


    餐厅的前台很有素养,目光都没扫过不该看的地方,笑着问:“请问两位有预约吗?”


    祁宁点点头,拿出黑色的会员卡递过去。


    前台接过去扫了一下,查到了预约信息,又微笑着将会员卡递回来,说:“您好,两位请跟我来。”


    她说着,转身带路,祁宁便牵着姜颜林的手,一路走进了私人包厢的走廊。


    “怎么了?”


    面前的朋友问了一句,拉回了陆斯恩的视线。


    他摇摇头,有些迟疑地回了句:


    “好像看到了两个熟人,但是应该是认错了吧。”


    那个背影是很像姜颜林,可是牵着她的人不是裴挽意啊,反而有点像——祁宁?


    陆斯恩被自己这个联想给逗笑了。


    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怎么可能呢。


    他笑了一声,拿过桌上的酒单,准备再点一杯威士忌。


    几个相熟的朋友已经喝了不少,见他还点酒,都怕了他了。


    “我说你真别喝这么早,待会儿还续摊呢。”


    陆斯恩就笑着说:“续摊就续摊。”


    酒鬼怕过谁了?


    说着,一群人又热热闹闹地聊起来,话题乱飞,没个正形。


    直到有人突然问了句:“对了,昨天老陆是不是去看开幕式了,祁宁忙完了吗,怎么不叫出来吃饭?”


    陆斯恩听到这个问题也很无奈。


    本来上午接到祁宁的电话时,他还以为是老样子,约他晚上喝酒呢。


    没想到就是随便聊了几句,还问他要介绍的朋友怎么没去。


    陆斯恩只能打个圆场,说对方有急事,临时走了,但凡她再早一点回来,都可能遇得到。


    那时祁宁就也没说什么,只说下次请他吃饭,让他别放心上。


    祁宁一向好说话,陆斯恩当然不会放心上。


    但他对祁宁这通电话的用意有些不解。


    陆斯恩认识的祁宁,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些事了?


    私人包厢内点着清香的香薰,很淡的果木味。


    一面玻璃窗开着,外面的花园露台一览无余,另一边则是俯瞰整个城市的小露台,夜色刚晕染几分天幕,灯火阑珊,美不胜收。


    姜颜林被牵着到座位前,椅子拉开,她也只能坐下。


    一晚上过去,两人竟又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面对面地吃饭。


    祁宁提前订了餐点,坐下没多久就开始上菜。


    这家餐厅是主打绿色健康的融合菜系,中式西式都有,还有一些低卡低糖的甜点。


    祁宁没点太多,两个人的食量怎么样,她们都有数。


    桌上的几道菜都是姜颜林的口味,份量小而精致,够她每样都尝几口,而不至于吃太多撑到胃。也没有味道太大的,和太油的东西,都吃几口也不会胃不舒服。


    姜颜林中午那一顿吃得晚,现在也只有一点饿。


    但她还是尽量都尝了一口。


    祁宁吃饭还是很安静,细嚼慢咽,动作很轻。


    等到吃得差不多,她才放下筷子,问:


    “好吃吗?”


    姜颜林点点头,“都挺好的。”


    这家店名气很大,她不止一次刷到过,但是没找她做测评,也就不想花那么多钱来吃。


    祁宁看着她,又问了句:“昨晚上几点睡的,脸色这么差。”


    姜颜林顿了顿,才回答:“不记得了。”


    她最后的记忆就是在浴缸里。


    裴挽意难得安分,没有再折腾一次,自己竟然就那么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后面怎么回卧室的,头发又是怎么干的,都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想到这里,姜颜林下意识看了眼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


    她的反应都被祁宁尽收眼底,片刻后,姜颜林听见她忽然问了一句:“你出来见我,有别人知道吗?”


    姜颜林知道她意有所指,却也不想解释这个误会。


    “没人知道。”姜颜林平静地回答。


    祁宁看了她许久,才轻轻一笑。


    “那就好。”


    她再次开口时,话音让人难以分辨意味。


    姜颜林抿了抿唇,再一次确定,今天的祁宁有一些不一样了。


    但还不等她想明白,面前的人就已经好整以暇地丢下一句话。


    “姜颜林,我们来谈谈昨天你的那个提议吧。”


    姜颜林抬起眼,对上了她的双眼。


    祁宁的那张脸还是从容优雅的,浅褐色的眼底却窥探不到半点端倪。


    姜颜林安静地等着她的第二句话。


    而她也没让姜颜林等太久。


    “你想还,可以。”


    祁宁看着她,含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笑。


    “但还的方式,还的期限,我说了算。”


    在姜颜林的怔愣里,她甚至轻快地反问了一句:


    “身为债主,我有这个权利,不是吗?”


    第60章  天台上,楼梯里(深水加更)


    Chapter 60


    姜颜林花了很长时间, 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她看着面前的祁宁,轻声问: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你会恨我到,把自己逼到什么程度呢。


    祁宁只笑了笑, 四两拨千斤般,随口回答:


    “暂时还没想好, 总要给我一点时间好好考虑吧。”


    她说着, 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说:


    “就从明天和我去体检开始吧, 上午九点,我来接你。”


    姜颜林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起得来吗?”


    这么早, 多少有些故意刁难了。


    祁宁却看着她,温和地说:“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话题被轻拿轻放,祁宁没再提过一句,起身去了外面结账。


    姜颜林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 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从三个月前开始, 生活就没有平静过。


    真是流年不利。


    但这顿饭吃完,姜颜林也多少松了口气。


    祁宁还是那个祁宁,做什么都留有体面和底线。


    她说了这样的话之后,姜颜林反而没那么紧绷神经了。


    祁宁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件事罢了。


    姜颜林相信,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明白的。


    琴声悠扬的餐厅内,祁宁刷完卡结账,还未转身, 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祁宁?”


    她收了票据,转身回头看向陆斯恩, 笑了笑,问:


    “你在这里吃饭吗?好巧。”


    陆斯恩见真的是她,也笑着打了个招呼。


    “是啊,这么巧。我和艾伦他们在这边吃饭,你呢,和朋友?”


    这么说,刚刚还真不是他眼花。


    但另一个人是谁?


    总不至于真的是姜颜林吧。


    陆斯恩玩笑心态地想着。


    祁宁扫了一眼餐厅那边的大桌子,一眼就看到了艾伦他们。


    “对。”她回答了一句,就笑着说:“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好久没见了。”


    陆斯恩也没太在意她的隐私,和她一同回了席位上。


    一群朋友都听说了她是回来演出的,跟她打了招呼,就问了几句近况,重点是问她在国内呆多久,下次演出去哪里。


    “暂时还没有计划,可能先休个假。”


    她一向很少谈及自己的私事,大家也都习惯了。


    陆斯恩见她没坐下来,应当是准备走了,正要送送她,就听艾伦问了一句:“对了,Mavis他们都在国内,最近大家也是聚到一起了,你什么时候来聚餐,就差你一个了。”


    陆斯恩见他好歹是没提一句迈尔斯,不由得松了口气。


    艾伦这人,神经很粗,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裴挽意和祁宁只是面子关系,交情不深。


    但祁宁的反应也不出陆斯恩所料,还是那么从容,滴水不漏。


    “好啊,你们哪天定下来了通知我就好,老陆,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陆斯恩起来送了她几步,就见她摆摆手,进了私人包厢的走廊里。


    艾伦那边也吃得差不多了,一群人嚷嚷着要续摊,拉着陆斯恩就往下一个场子走。


    他想了想,还是没去在意那点小疑问。


    却没想到,去酒吧的路上,陆斯恩又接到了裴挽意的电话。


    她倒是开门见山,直接问:“你还记不记得,昨天姜颜林是几点走的?”


    陆斯恩很少见她这样,心里忍不住笑了一声“恋爱的威力”,回答道: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吧,具体忘了,本来是要介绍祁宁给她和小黎的,中途她去了趟洗手间,又说有急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裴挽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莫名,“介绍祁宁给她认识,为什么?”


    陆斯恩不由感叹,这俩人是真不对付啊。


    “小黎对祁宁很感兴趣,拉着姜颜林一起去的。”


    他实话实说,顺便无形地化解了一下可能会有的隐患。


    虽然他也说不上来,那种直觉到底是什么。


    裴挽意没再说什么,两人随便聊了几句,话题扯到了之后的聚会上。


    陆斯恩出于朋友的好心,还是委婉提了一句:“刚刚和艾伦他们吃饭,遇到祁宁了,艾伦就说叫上你一块儿,下次大家一起聚餐,人就齐了。”


    他没明说怎么个“人齐了”,裴挽意也能听明白。


    “再说吧,最近我爸回来了,家里事情多。”


    她也不是推脱,陆斯恩算是和她关系最好的几个朋友了,多少也知道她一点事情。


    她回国到底是来干嘛的,他也知道,没必要找什么理由推脱。


    陆斯恩坐在车上,听见她那边挺安静,应当不是在应酬,才问了一句:“你暂时不打算回波士顿了?”


    裴挽意父母离婚后,除了父亲之外,其他家人都还在波士顿,她这次回来也算是离开家,一个人在国内工作。


    至于那个多年没怎么打交道过的父亲,与其说是家里人,不如说是顶头上司,只有利益捆绑,没有别的。


    但裴挽意很少提家里的事情,两人认识这么多年,陆斯恩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家里人都在波士顿,和父亲关系不温不热,来中国之前还把自己的公司卖了,真正的从零开始发展。


    裴挽意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漫不经心:


    “暂时不回。”


    她只字不提在波士顿的家人,陆斯恩也体贴地不过问。


    好在裴挽意现在有了新的感情发展,虽然看起来还没稳定下来,但起码她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国内生活了。


    刚刚在餐厅里看到的背影一闪而过,陆斯恩想了想,还是打消了那些奇怪的联想。


    两人最后说了几句,约好他离开之前再吃顿饭喝个酒,就挂了电话。


    卧室门被人敲了敲,裴挽意合上电脑,随口道:


    “进。”


    外面的人直接拧开没锁的门,探头进来:


    “把你Steam给我登一下呗。”


    裴挽意头也没抬,“哪个?”


    裴铭扬就笑笑,“那肯定大号,游戏最多的那个。”


    她拿起手机,手指飞快打出两行字,发了账号密码给他,就把他打发走了。


    裴铭扬关上门,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外面又恢复了安静。


    等了十来分钟后,楼下也没动静了,老头睡得早,阿姨也跟着睡得早,这会儿基本没人在。


    裴挽意把电脑塞进包里,起身披上外套,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黑色轿车缓缓停在电梯门前,姜颜林下了车,又被地下停车场的温度冷得缩了一下。


    祁宁就开口道:“外套穿着吧,明早九点,起不来我就来敲门了。”


    姜颜林也不知道她们一个两个的,哪来的本事能进来,这公寓的门卫是不是看脸放行的。


    她想着,也没再说什么唱反调的话。


    转身之前,姜颜林还是开口说了句:


    “谢谢你请我吃饭,路上注意安全。”


    祁宁看了她片刻,轻轻一笑。


    “晚安,早点睡觉。”


    直到黑色轿车驶离了停车场,姜颜林才叹口气,转身进了电梯。


    她知道,祁宁不太可能在国内呆很长时间,毕竟她早已移民,国内的家人也都在首都。


    再加上工作的性质,早晚是会让她不得不离开的。


    所以只要在她离开之前,让她心平气和地出完这口气,再认清现实就好。


    一别两年,她们都已经开始了全新的人生。


    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对情绪化的人,有情绪化的手段。


    对冷静的人,便也只能是用冷静的对策。


    姜颜林早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如此擅长把控人心。


    但她也知道,时间会改变一切。


    包括曾经了如指掌的心思。


    于是只能暂时不让自己去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再回到自己平静的工作日常里去。


    唯有工作和前进的方向,不会让她失去掌控感。


    电梯从负一层上来,停在了一楼。


    姜颜林往旁边站了站,垂着头发呆。


    直到门口的人迟迟没进来,她才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一眼。


    穿着一件白色外套的人站在门口,双手环抱着,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姜颜林有些莫名,“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裴挽意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这才迈开长腿,走了进来。


    等电梯门关上,她才忽然转过身来,在姜颜林的身上闻了闻。


    呼吸打在了脖子上,引得有些发痒。


    “发什么神经?”姜颜林瞥了她一眼。


    两天没骂过了,又开始了是吧。


    裴挽意却一脸认真地问:“这风衣不是你的吧,哪来的?”


    姜颜林神色如常地反问:“我有多少件衣服你都知道?怎么知道的?”


    那就涉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话题了。


    裴挽意直起身来,随意地回答:


    “衣服都是我给你洗的,我怎么不知道。”


    姜颜林就笑了一声,又搁这儿邀功呢。


    “好,你最辛苦了,夸你。”


    她一脸平静地说着最敷衍的话。


    裴挽意这才觉得她正常了一点。


    不像刚刚站在电梯里,那魂儿都不在了的样子。


    这么想着,裴挽意就有些压不住那个念头。


    在电梯还没到站时,按了最上的一层。


    姜颜林还没看明白她在干什么,就被她一把捧起脸,吻了上来。


    一个牙膏味的吻。


    姜颜林想着,几秒后才咬了她一口,让她松嘴。


    “在电梯里发什么神经。”


    裴挽意才不管这些,她将姜颜林抵在角落,背对着摄像头,遮住了姜颜林的整个身形,又压着她吻了上去。


    见她还要反抗,便捏着她的手腕,低声道:


    “姜颜林,愿赌服输。”


    这七天的彩头,她可是精心准备了很长时间的。


    别到现在才说你输不起。


    姜颜林险些忘了这一茬。


    自己说出去的话,也的确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裴挽意的吻再次贴上来,少了一点力道,撬开她的唇齿时,竟也算得上温柔。


    姜颜林被抵在角落里,扬着下巴,承受了她有些温和的吻。


    这种感觉并不好。


    她抬手抓住裴挽意的外套,张开唇回应着,有几分不依不饶的强硬。


    电梯到站,门打开了,又缓缓合上,继续向上。


    姜颜林的眼镜被轻轻摘了下来,一双眼睛无处遁形,被目光牢牢锁住。


    裴挽意摩挲着她的脸颊,手指缓缓往下,落在了脖颈上,抚过那些痕迹,再一点点探入领口,捏了捏那饱满的柔软。


    “怎么穿成这样就出去了?”


    她声音难得温柔,像关心般的询问。


    姜颜林的头发被她搞得凌乱,再一抬眼,平白多了几分被欺负过的狼狈,却实在很美。


    裴挽意甚至都等不及她的回答,便再一次吻了她的唇。


    ——不回答也没关系,她早晚会知道。


    电梯到了顶楼,裴挽意才肯直起身来,拉着她的手就走出去。


    她拽着姜颜林一路进了楼梯间,往上几十个台阶,就到了公寓顶的天台上。


    不知道谁晒的被子忘了收走,在夜风中摇曳晃荡,飘来一点洗衣粉的味道。


    城市的夜景近在咫尺,远处高楼大厦,侧边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一片浮世繁华。


    姜颜林被风一吹,忍不住收拢了风衣的衣领,她看向裴挽意,等着她开始这又一出心血来潮的新花样。


    身边的人却站在天台上找了半天,才抬手指了指右边的高楼大厦,示意她去看。


    “最左边第三个楼,我每天做牛马的地方。看得见吗?”


    姜颜林有些无言地看着她。


    裴挽意后知后觉,笑了一声,把眼镜给她戴了回去。


    “这回看得见了吗?”


    姜颜林看向了她指的方向,等看清那栋大楼最上面的灯牌后,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没忍住挑了挑眉。


    现在看来,裴大小姐还远远不够高调。


    姜颜林就笑了一声,“你哪天说梦话的时候,记得透露一下银行卡密码。”


    裴挽意看向她,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笑道:


    “你要密码,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姜颜林等着她的下一句。


    裴大小姐也没让她失望,“我每个月的账单就交给你了。”


    姜颜林微微一笑,敬谢不敏。


    裴挽意站在扶手前,视线搜寻了一圈,才指着一个方向对姜颜林道:“我家移民之前的那套房子,就在那个区。”


    姜颜林顿了顿,目光看向了那个方向。


    那边的高楼大厦很少,全是一片百年历史的老洋房,早已被纳入了文物保护范畴。


    能住在那里的人,的确非富即贵。


    裴挽意吹了吹扶手上的灰尘,随意地搭在上面,开口道:


    “我外婆是荷兰人,嫁给我外公后就没回去过,我弟弟出生那一年,两个老人出了趟门,半路上遇到了连环追尾,人就没了。”


    姜颜林只是安静地听着,这些平时从不提及的话题,这一刻反而让她的心绪平静了许多。


    裴挽意想了想,才继续道:“大概那时候起,我妈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好,生产后身体也没养好,一直出不得门,慢慢的也就不敢出门了。”


    她说着,笑了一声。


    “本来以为移民了会好一点,结果反而更严重了。”


    裴挽意说到这里,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回了那套房子。


    “我那会儿是上的私立小学,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基本都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小学四年级移民后,才发现这个世界大得出奇。”


    人的童年记忆都是像盒子里的世界那般,四面皆是围墙,一切行动轨迹都是不由自己做主的。


    有人欣然接受,有人从没察觉,但也有一些人,天生反骨。


    姜颜林不用想都知道,裴挽意必然是后者。


    “我那次离家出走,就是不想呆在这种两点一线的世界里了,我觉得很没意思。”


    她说着,眺望了远处的高楼大厦,长发被风吹乱,也没吹弯她笔直的背脊。


    “后来我去了世界上很多地方,欧洲,北美,亚洲,这些个地方的国家都去得差不多了,才发现其实哪里都一样。”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也不过是多一次新鲜感。


    保质期往往没那么长。


    姜颜林听完,便问了一句:


    “那是停下来更好,还是走到底更好?”


    不同的时区,不同的地区,不同的年纪。


    有不同的围墙。


    自由意志并不真正的自由,人能争取的,从来都是有限到可怜的那一点沙砾,从指缝溜走的瞬间,给了你“这便是我的选择”的错觉。


    裴挽意听懂了这个问题,不由得笑了起来。


    “没有更好,只有想不想要。”


    她说着,目光回到了姜颜林的脸上。


    姜颜林听着这句话,却有一个顷刻的出神。


    想要的,就能得到。


    真的是很畅快恣意的人生。


    但代价往往道不尽,每一瞬间的踌躇,都是太多的难言之隐。


    裴挽意不喜欢她的走神。


    最近两天,尤为不喜。


    于是她拉住姜颜林,带着她离开了天台的边缘,脚步却又停在了楼梯间。


    在这个白天没什么人来,深夜更不会有人的地方,裴挽意将她抵在门后,毫不在意那件黑色风衣被沾上了灰尘。


    “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这东西今天最好能派上用场。”


    裴挽意笑了一声,从牛仔裤兜里摸出那小小的包装袋,拿在嘴边撕开,不紧不慢地套在了两根手指上。


    姜颜林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裴挽意才不管她嘴巴里有什么脏话要说,撩起了她的裙摆,握住她那光滑的腿,让她抬起腿来。


    “愿赌服输。”


    裴挽意笑了笑,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姜颜林想,这世上恐怕找不到比裴挽意更厚脸皮的女人。


    上一秒还在玩攻心游戏,下一秒就耐不住本性,变脸之快,也算她此生所见之最。


    但那毫无预兆的肿胀感,和终于露出本性的深吻,都让姜颜林知道。


    她们两人,活该碰到一块儿。


    姜颜林揪住了她的衣领,将声音压低,挑衅般在她唇边问:


    “怎么,你爸没给你饭吃?饿成这样。”


    裴挽意就喜欢她嘴硬,否则手里的那点湿热都没了趣味。


    “我吃过了,但是不喜欢。”


    她面带笑意,又毫无预兆地刮过了那脆弱的一点,直到怀里的人抖了抖,才继续道:


    “我还是喜欢你家的饭,好吃,耐吃,能吃饱。”


    裴挽意慢条斯理,又不加以收敛力道地折磨着她,看她强撑,再看她落败。


    楼梯间里空空荡荡,只有角落的水声细响。


    呼吸,话音,低笑和斥骂,夹杂着支离破碎的气音,断断续续,留下回响。


    等到那些温热顺着光滑的腿,滑落在水泥地上,打湿了一片,裴挽意才抚着她的臀线,不经意一般,低声问: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香水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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