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云交织如羽衣，遮住了欲说还休的残月，空余尽在不言中的生离死别。
高照压抑的咳嗽声阵阵不停，玉面绯红，青筋暴起，盛满无边风月的严重尽是泪意，他缓缓起身牵起元令仪，欲要下山。
“元贞……我还有事，你身体不适，先回驿馆休息。”元令仪轻轻托住高照的双手，抬首仰望他，明亮的眸子中，满满都是他。
高照凝眉不语，眼中尽是满满的担忧，方要开口，却见她神情坚定如磐，只是略一颔首，任由李馥搀着他离去。
耳边的脚步声渐消，元令仪神色骤冷，“我要见力空大师遗骸。”
常继刚略一怔愣，黝黑的面容透出一丝迷茫，旋即恢复如常，“大小姐这边请。”
元令仪轻抬莲步，几个苏州军及英武卫立刻便跟了上来。
“韩颂跟着，其余人不必了。只是缅怀故人而已，这般声势浩大的，莫要扰了逝者清净。”元令仪朗声说道，余光瞥见几人仍是一副犹疑，声音骤冷，“韩颂！若是有人违背我令，斩！”
“是！长姐！”韩颂瞬时抽刀站在元令仪身后，刀光斜映在他的脸上，清俊的少年郎登时杀气腾腾。
那几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元令仪步履缓缓，背脊挺直，眼中似有泪意，却又尽是杀绝。
行至无人处，元令仪幽幽开口说道，“应是无人令尔等捉了郑千户吧……”
常继刚脚步一顿，他声音酸涩，“大小姐既已猜出，又何必挑明呢？”
韩颂周身骤冷，握紧了长刀护在元令仪身前，“常继刚，你到底要做什么？”
“韩公子，您也是个聪明人，难道猜不透吗？”常继刚瞬时泪流满面，隐隐可见地青筋尽是身不由己的苦痛，“我们都是四殿下捡回来的亡命徒，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若能以一命换殿下平安，千刀万剐又有何妨！”
元令仪冷着面容听常继刚哭诉，缓缓合上双眼，不忍直面他的悲苦。
“可是我们的家人是无辜的，我们可以死，可不想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受难！”常继刚继续说道，“今日捆了郑千户乃是身不由己，还请大小姐见谅。”
“那人没有承诺你们亲人的性命吗？”元令仪神色淡淡，紧握颤抖的双拳却暴露了她的愤懑。
常继刚叹声说道，“那人神秘，只是一句交代……”
元令仪轻声问道，“交代什么？”
“杀光广胜寺所有人……”
虽早有预料，可常继刚到话还是如惊雷一般炸得元令仪五内俱焚，灼痛席卷她的五脏，瞬时呼吸困难，“所有人？力空也是你们杀的？”
常继刚不再言语，只是低垂的脑袋坦白一切。
“力空做了什么？要你们痛下杀手！”元令仪音量陡然拔高，狠狠攥住常继刚到衣领，“他不过是想要保住佛法基业，也触怒龙颜了嘛”
“长姐慎言！”韩颂猛地上前将她拉了回来，旋即瞟了一眼常继刚，见他神色无恙方继续安抚元令仪，“大师圆寂已成定局，长姐要想践诺，更要理智行事。”
元令仪沉重的呼吸声穿梭在三人之间，“广胜寺前前后后被人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你们是怎么悄无声息在寺内杀了他的？”
常继刚深深地看了一眼元令仪，眼中的复杂让她理不清楚，“不可说……”
“我既已答应护尔等全族，你还有何顾虑？”元令仪怒不可遏，愤愤地问道，“若是不信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将元贞与我引来？”
“大小姐，我等自是与力空大师一般信您，才费尽力气请您前来……”常继刚满口的苦不堪言，凸起的青筋好似浸了水的牛筋绳，让他不能挣脱，“我今日不开口，我等亲族尚有一丝生路，请您相护，只是多一重保障。可若是我说了，灭顶之灾倾覆，无人能苟活。”
元令仪与韩颂闻言，皆是浑身冰冷。
“你不必说了……”元令仪眸子映着灼灼燃烧的火把，可眸光却是渐渐灭了，“天子权威，自是无力抗衡。”
常继刚不再停顿，继续向残破的寺庙走去。
元令仪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脑中思绪如痛飓风侵袭，毁了她的全部谋划。
周帝掌权治国三十余年，高高在上的天子权威自是容不得他人暗渡陈仓。往日的蝇营狗苟他可以装作看不见，可毁寺灭佛是他钦定的国策。
毁得彻底，灭得利落方能显示君威浩瀚，怎么能容得下他们私谋留存一卷佛法经文。
“是我浅薄无知了……”元令仪呓语般地说道，“是我害了力空大师。”
她语调轻轻，混着凛冽的山风消散在无尽的群山中。
几个苏州军守在一尊倾倒的佛像之下，力空的尸首静静地躺在地下。
常继刚略一颔首，几人立马离开。
元令仪接过常继刚到火把，蹲下身子不忍直视力空。
老人神色如生前一般无二，紧闭的双眼仍是一副慈眉善目，只是面色铁青灰黑，没有起伏的胸膛都在告诉元令仪，他的死是不争的事实。
一滴泪夺眶而出，元令仪反手抹去，生怕落在老人身上，“是我贪婪成性，害了大师的性命。”
韩颂站在元令仪身后，不忍说道，“长姐莫要再说此类的话了，您一心为英国公府着想，怎么就贪婪成性了？”
“是啊，大小姐……”常继刚在一旁帮腔说道，“力空苦守月余才大开寺门，是因为信您能全了他的心愿，他的死，不是您害得。若说凶手，也是我啊。”
元令仪充耳不闻他们的宽慰，一心沉浸在自身的纠结之中。
从到苏州开始，她便自大以为可以在富庶江南扎稳脚跟，广收拥趸，壮大英国公府门楣。
可到底是自己贪心不足，竟害得一个无辜老人惨死，一群无辜百姓惨死，悔意上涌，恨不得狠狠捅上自己一刀，才能解恨。
两人见她如此，亦是不知该如何开解她，搜刮了满肚的词语竟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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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非要将这累累血债算在自己身上，才当真是可笑至极。”高昱声音骤然响起，惊得三人均是一愣，“当初算计裴静之的狠辣哪里去了？”
元令仪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你……”
“看我做甚？”高昱几步便走到她身边，将披风盖在她身上，“穿得如此单薄，你就算现下病死了，力空也回不来。”
“你们两个还愣着干嘛，还不叫人过来搭个台子送大师上路？”高昱声音朗朗，好似从前阴鸷的五皇子不过是一个面皮，随意扯下就是一个肆意少年郎。
两人闻言顿时动作起来，登时便离了此处。
“我猜力空大师定想穿着袈裟离去，只是陛下国策施行，下葬不成。”高昱沉声说道，眼神却是躲躲藏藏，不敢直视元令仪，“倒不如一把火送大师西去，烧掉这世间的污秽不洁，让大师干干净净地轮回投胎。”
元令仪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缓缓点头，“是啊，人都没了，是焚化扬灰，还是入土为安，以他的智慧，当是不会在意。”
流云散，残月破，满山冤魂止哭嚎，风静水停恭送不归人。
元令仪执火把点燃了力空满是污渍的袈裟，火舌登时跃起将老人卷了进去，皮肉焦臭不住地钻人鼻息，无论男女老少，达官显贵还是得道高僧，最后不过一具枯骨，平添三两皮肉堪堪称为人罢了。
元令仪静静地看着力空，眼神无悲无喜，方才的伤悲似是结结实实地隐在心间。
元令仪幽幽地问道，“你为何会来？”
高昱俯首，眷恋地盯住她的头顶，不发一言。
元令仪半天等不到他的一个字，猛地抬首，两人视线撞到一处，高昱瞬时惊慌失措，登时转头看向远处，不与她对视。
“你怎么了？”元令仪轻声问道，“你往日不都是咄咄逼人吗？今日怎么唯唯诺诺的？”
“没什么……”高昱淡淡说道，似又觉得这一句欲盖弥彰，不禁又补了几句，“你心绪不佳，我怎能再惹你难过……”
元令仪疑惑地看这高昱，眼中尽是怀疑。
“你这般看我做什么？”高昱急促地说道，明亮眼中带着几分心虚，“我何时咄咄逼人了，初见时，我明明是个谦谦君子。”
元令仪见他鲜活生动不似从前，不禁勾起嘴角，“若是姨母见你这般，九泉之下也会安心。”她定定地看着高昱的神色之间柔和，“表哥在我面前不必做谦谦君子，只要做自己就好了。”
高昱闻言却是一愣，一抹苦涩瞬时爬上嘴角，“生在皇家，想要做自己谈何容易……”
两人俱是不发一言，身在漩涡之中，仿若浮萍，俱是身不由己。
一个苏州军步履匆匆地跑到常继刚耳边低声几句，常继刚瞬时脸色大变，黝黑的面色惨白清灰，眼睛瞪大，绝望恐惧让人一览无余。
“五殿下，元大小姐，大人物来了。”常继刚声音沙哑干涩，“要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