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说来听听……”王齐志苍老的眼中满是浑浊,是非曲直尽数隐在其中,让人看不透,“老夫自会辨别。”
元令仪堪堪直起身子,眼中的颓唐似月辉倾洒,整个人如同一尊雅致的玉菩萨,美则美矣,但凡被人轻轻一推坠下,便会粉身碎骨。
“我初来苏州,先是见豪绅地主相迎,各个绫罗绸缎,穿金戴银,好不富贵,怪不得人人都道江南好。”元令仪声音轻轻柔柔的,好似一段梵音吟唱传入山中,“可是啊,卖儿鬻女,杀夫攀富贵,在这富贵城里,也不罕见啊。”
她好似有陷入到初到苏州的惶恐之中,李乐宜宁死不卖身的哭嚎,李四娘心狠手辣,与奸夫狼狈为奸杀害亲夫构陷元令微。
桩桩件件都让她心肝胆颤,面色惨白,“富贵是人上人的,可那些被上位者踩在脚底下的,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王齐志万万没想到元令仪会说出这种话来,“苏州富庶,人尽皆知,若是没有这些地主乡绅将地租给佃户,他们怕是要饭都没有个地方。”
“原来大人看得见啊。”元令仪眼中的悲哀似洪水涌出,悲天悯人的神情真如广胜寺内倒塌的神佛一般,锤炼人世间,“我还当大人口口声声为万民,只是说笑呢……”
王齐志不欲搭理她,只是一味地听着不语。
“苏州势力盘根错节。官绅有朝廷做靠山,商人有商会做靠山,商会有阆京做靠山,可唯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什么都没有……”元令仪陡然高声说道,“他们活计最苦最累,明明粗糠糙米都吃不饱的人,田里种什么都由不得自己,织户要蚕吐丝,他们就只能种桑。可是大人,他们最后能分得一匹丝吗?他们一年能赚上二十两银子吗?他们能养得起孩子老母老父吗?”
“地有主,主有契……”王齐志沉声说道,默默垂下的眸子暴露了他源自真心的悲悯,“此乃朝廷法度,怨不得别人。”
“大人说得真好,大人乃大周名臣,期许社稷清明……”元令仪直直地盯着王齐志,好似眼中有火在烧,灼痛了王齐志的铁血丹心,“可社稷清明能给他们饭吃吗?能让他们不卖女儿吗?能让他们年年有余吗?”
王齐志擎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地横亘在胸口,与元令仪难得地沉默相对,两人此刻静默无言,倒显得广胜寺的喧哗械斗如闹市一般嘈杂恼人,叫人好不嫌恶。
“我要苏州所有寺庙的土地作田,我要还田于民,我要他们种花得花、种果得果,我要他们吃饱饭、穿暖衣,不卖儿,不鬻女,我要他们腰杆挺起来,堂堂正正做人。”元令仪声音轻得如同和煦夜风,柔得如同山间溪流,却掷地有声,砸得王齐志道心撼动,不可自拔。
王齐志呆愣半天,缓缓说道,“大小姐所言,可曾与太子殿下讲过?”
“元贞他宠我纵我……”元令仪素白的脸上悄然飞起两片红云,“他不曾参与其中。”
“诶……”王齐志一眼便识破元令仪的谎言,火眼金睛看出两人当真是情深义重,“大小姐敢当着老夫的面忍了参与毁寺征地,怎么现如今还为太子殿下遮掩上了。”
“他……”元令仪贝齿轻咬唇瓣,眼珠微微转了几下,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从未与我商量过此事,他不知。”
王齐志见她打定主意要将高照摘出此局,回护之心坚定不移,便不再坚持盘问,“我从前是见过裴家大姑娘的……”他坦荡的神情不似作伪,满脸的可惜亦是如此,“那姑娘才华品貌样样俱佳,只是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太子与她的情谊撑不住啊……”
元令仪心蓦地一跳,静静地听着。
“我原先还在鄙夷殿下薄情寡恩,十余年的婚约,转头就对你情根深种……”王齐志缓缓地说着,好似完全不在意元令仪五花十色的脸色,“如今看来,大小姐确实不同,先前是老夫浅薄了,请大小姐见谅……”
元令仪堪堪地颔首,急忙说道,“王大人言重了,人之偏见皆源自误会,如今既已解开,何来见谅之说。”
王齐志缓缓勾起嘴角,深深的沟壑深嵌在老树皮般的皮肤上,“老夫先前听闻过大小姐的种种,只当你与裴家大姑娘一般无二,敬重族中长辈,爱护兄长弟妹,将家族看得大过天去,只是低估了大小姐心中格局,竟还装着苏州的平民百姓。”
“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世间悲剧,既有力改变,便拼一拼,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条路竟这般崎岖难行。”元令仪低语着,“想来长遥夫人被世人称为世间第一奇女子,我经历的不过是她万分之一。”
“是啊,有这样的奇人做你和县主的老师,又会差到哪里去。”王齐志虚虚地撵着胡须,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顷刻间烟消云散。
“王大人……”元令仪一字一顿地说道,“元令仪请您用心查查王玙等人,苏州寺庙的古怪,与他们绝对有干系。”
王齐志脸色不变,只是眼中情绪瞬息万变,本就让人难以堪破的眼神更为复杂,“若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害了上千劳工,老夫自是责无旁贷。可是大小姐,你也要清楚,证据,老夫需要证据!”
元令仪神情肃穆,眼神冰冷,“那我便给大人证据。”
“好!”王齐志喝道,“大小姐有魄力,只是这证据,可万万不能是私下炮制!”
元令仪轻轻点头,半屈了膝盖行礼便要转身离开。
“大小姐……”王齐志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骤然响起,“老夫听说漕帮盖世德近日到驿馆拜会太子殿下与您,他可是也想在毁寺征地的国策里分一杯羹啊?”
元令仪的心猛地抽动,“他一个水路讨生活的人,管好自己的码头船路就好,地上的事,自有该管的人来管。”
“不知这该管的人,姓甚名谁?籍贯哪里?能力如何?”王齐志看似不经意地发问,却让元令仪虚汗直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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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佃户多,能力出众者必定也有,到时候好好选上一选,总有合适的……”元令仪轻巧地答道,“若实在选不出来,那便从大周各地选来,总会有热血正直的好把式。”
“既如此,老夫拭目以待!”
“请王大人瞧好!”
暮夜沉沉,渐起的山风借九天之势吹散了遮天蔽月的云,皎洁的月邀晨星一道破阴霾。
元令仪步履匆匆地向广胜寺走去,韩颂急急迎了上来,“长姐,冲阵了。”
“我听到了!”元令仪轻声说道,只是血肉横飞的惨状触目惊心,“怎么会这样?”
广胜寺前尸山血海一般,四溅的血肉如同泼墨一般,地上、墙上尽是,伤病哀嚎着催促军医救命,断肢残尸被随意地拼在一起,只为了全亡者一个全尸的体面。
“那些人,拼死抵抗,死都不愿意让开路来。”韩颂戚戚地说道,“苏州军本想着杀鸡儆猴,敲打敲打让他们让开,却没想到……”
韩颂不忍说的,元令仪完全能猜测出来,双方人马各为其主,皆是忠心不二,以命相搏,肉体凡胎,伤了死了,一方是大周英豪,一方是无方刁民。
元令仪不禁捏紧了袖子,充盈口鼻的血腥让她有些作呕,“这得多少人?”
“不下两千人。”韩颂沉声说道,“老弱妇孺皆有,我刚看到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元令仪猛地转头盯住他,瞬时红了眼眶,嘴唇不住地颤抖,几次都吐不出一个字来,“苏州军也杀了?”
“没有!”韩颂微微垂首,“王齐志不在,郑四海制不住这群虎狼,但是他救了这个孩子,只是……”
“只是什么?”元令仪急急问道,“他怎么了?”
“他被苏州军给抓了,说他通敌。”韩颂说道,“长姐莫急,殿下已经去救他了。”
元令仪脸色稍有缓和,“苏州军,竟如此嗜杀。”
“不止……”韩颂心有余悸地说道,“这群家伙好像山中狼,见了血一个个地兴奋地眼睛冒绿光,恨不得食人肉饮人血。而且,他们真的很古怪。”
元令仪轻声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他们是军律严明不假。”韩颂似是陷入沉思一般,“只是军律于他们而言好似可有可无,人人遵守,却毫无敬畏之心,好像约束他们的并不是纪律规章。”
“难不成是功名利禄?”元令仪轻声问道,步履不停地向寺内走去,“这也无可厚非。”
“不是!”韩颂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是禁军还是龙血军,哪怕是昔日的裴家军,我见过贪功冒进的人是什么样。他们全然不是……想要军功的,必然要听从上官命令,可他们不是,他们眼中好像只有杀戮,军令只能听见冲锋,止战休战全都听不见,要不然也不至于杀得只剩下那个孩子。”
元令仪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问道,“那孩子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