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韩颂去而复返，面色复杂地看着元令仪，“君君她不肯回来。”
元令仪猛地掀开帘子，碎发粘在脸上，双眼猩红，鼻尖的一滴泪瞬时落下，惨白的嘴唇颤抖不止，“有骨气就永远不要回来！”
言罢，又猛地摔下帘子。
韩颂与李乐宜面面相觑，两人均是心知肚明，这对姐妹正处在气头上，谁都不肯低头。
马车缓缓向前走了不过两步，元令仪沙哑的声音幽幽地传了出来，“你去陪着她。夜深了，她自己不安全。”
“是！”韩颂转身就向着元令微的方向疾驰而去，生怕晚了一刻，她便出了意外。
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元令仪的心似是一片枯叶沉入水底，漂漂荡荡，没有依靠。她瑟缩地倚在马车一角，眼神空洞，只觉得浑身冷透了，似是周身感官皆被冰封。
“大小姐……”李乐宜轻轻唤她，“山下有间茶肆，老板娘烹得一手好茶，奴婢为您点上一壶，送到车里可好？”
元令仪眼神蓦地一转，反应了半晌后，缓缓说道，“好……”
夜幕降临，淅淅沥沥的雨似朦胧的纱幕，遮住了群山缭绕，掩住了旅人往来。
元令仪捧住温热的茶杯，丝丝缕缕的热气烘得茶香萦绕，也暖了她冷得僵硬的身子。
“长姐！”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停止，韩颂急促地说道，“君君不见了。”
茶杯应声落下，灼热的茶汤烫红了元令仪的手，急迫地问道，“不过片刻功夫，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我来回地找了几遍，广洋卫现下正派人搜山。”韩颂浑身湿漉漉，不知是汗还是雨，“长姐，广洋卫人手不足，可否请长姐向太子殿下借英武卫一用？”
“你快去！”元令仪将令牌递给韩颂，“快去！”
韩颂接过令牌，目光灼灼地盯着元令仪，一扬马鞭转身疾驰而去。
“大小姐！”李乐宜满脸的惊骇，恐惧攫住了全身，“会不会是王玙？”
“我不知道……”元令仪无助地摇了摇头，旋即抬起头来，“应该不是，王齐志正在严查，他不该在此时节外生枝才对。”
李乐宜拧眉盯着元令仪，眼中的惊惧在两人之间来回传递，“万一他铤而走险呢？”
元令仪面色森然，她眼神凝冰，渐渐攥紧双拳，“若是如此，君君哪怕掉了一根毫毛，我也要拼命让王玙血偿。”
“县主会不会去找长遥夫人了？”李乐宜猛地说道，“她不想见您与夫人起争端，若是不能劝解您，那必然会去找夫人斡旋！”
元令仪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乐宜，“去找长遥夫人。”
一更天的梆子声引得犬吠不止，不起眼的三进院排得整齐。
李乐宜轻轻地拍响一户人家的后门，不消片刻便有一个妇人问道，“谁啊？”
“姑姑打扰了。”李乐宜压低声量，“我是英国公府三小姐的贴身婢女李乐宜，请见长遥夫人。”
门内夫人闻言瞬时不再言语，半晌毫无反应。
元令仪只觉得这妇人声音极其熟悉，好似从小一直伴随自己的玲珑姑姑，可又有那么几分不真切。她拉过李乐宜，轻声问道，“这人是谁？”
未待李乐宜回答，小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一个妇人见到元令仪，明显一愣随后说道，“大小姐。”
“玲珑姑姑？”元令仪惊诧地问道，“您怎么来了苏州？祖母呢？”
“大小姐快请进来……”玲珑将两人引进院内，“老夫人尚在阆京。”
“家中一切可好？”元令仪万万没想到会在苏州见到鲜少出门的玲珑姑姑，“您怎么会来了苏州？”
“一切安好，只是老夫人和夫人非常惦念您和三小姐。”玲珑姑姑脚步不停，似是随口问道，“听闻太子殿下也在苏州，不知大小姐可曾见到啊？”
“自是见到了……”元令仪并未多想，“我们一同住在苏州官驿，表哥与四殿下也是住在那里。”
“五殿下？”玲珑姑姑脚步一顿，旋即恢复如常，直到一间屋子前，“长遥夫人在里面，大小姐有事皆可以问夫人，只是千万莫要激怒夫人，她现在神思昏乱，受不得刺激。”
元令仪轻轻颔首，便推开了房门。
屋内烛火闪烁明灭，长遥夫人倚在床边，眼下乌青一片，满脸的疲惫，“你来了？君君？”
元令仪闻言一愣，缓缓说道，“夫人，我是熙熙。”
长遥夫人缓缓睁眼，迟疑地说道，“熙熙？”
“是我，夫人。”元令仪伏在长遥夫人腿边，抬首细细地打量她，只见她满眼猩红，眼神却是难得的柔和，“夫人可知，君君去了哪里吗？”
“你不是君君吗？”长遥夫人狐疑地问道，脸上的真切完全不似做戏，“我的君君呢？她答应我天黑前回来的，怎么还没回来？”
“君君去玩了，马上就回来了，夫人莫要担心。” 元令仪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脸色紧绷，她勉力保持声音柔和，小心地试探道，“夫人白日里可是安排君君什么任务，怎地一天都没见到她？”
“她一个小娃娃，我能安排她作甚。”长遥夫人笑得柔和，“只是让她在学社好好读书罢了。”
见她精神全然混乱，元令仪只觉得全身发冷，现下想要从长遥夫人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怕是全然无望了。
“夫人可知，玲珑姑姑为何在苏州？”想到刚刚玲珑姑姑避而不谈的样子，元令仪便觉得不对劲，转而试探长遥夫人。
“玲珑不是一直都跟在我身边吗？”长遥夫人漆黑的眼珠紧紧地盯着元令仪，将她姣好的容貌完完整整地映在眼内，似是要将她的三魂七魄都困在自己的双眸之中。
“天色不早了，夫人早些休息吧。”元令仪心灰意冷，敷衍地想将长遥夫人哄睡。
“我不能睡。”长遥夫人执拗地摇了摇头，那倔强的模样与元令微如出一辙，“我在等人。”
“等谁？”元令仪随意地问道，示意李乐宜过来将长遥夫人扶上床。
“等我的孩子啊……”长遥夫人柔柔地说道，耷拉的眼皮时不时地落下，好似下一刻便要熟睡。
李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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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轻轻地将长遥夫人扶着躺下，替她掩了被角，就听她呓语般地说道，“君君，我的孩子……”
“她是真的将君君当成自己的孩子。”元令仪轻声说道，“也难怪君君那般地看重她。”
李乐宜面色复杂地看着元令仪，“县主自小在她身边长大，亲如母女。”
“昱儿……”长遥夫人声音更轻，可睡梦中唤的名字在两人耳边炸开，“我的孩子……”
元令仪脑中一片空白，若不是玲珑姑姑再三叮嘱过不要刺激长遥夫人，她恨不得将她摇起来问个清楚。
疯疯癫癫的长遥夫人，一会是秋棠月，一会是不知名的贵女，一会又变成了高昱的母亲，苏也媞。
李乐宜见元令仪面色不佳，直接拉住她出了房门。
“姑姑！”李乐宜喊得甜美，只是紧绷的神情出卖了她的焦虑紧张，“这长遥夫人胡言乱语，大小姐什么都没问出来啊，不知姑姑能否解惑？”
玲珑姑姑收起了眉间的川字，缓缓说道，“你问吧。”
“今日入夜后，县主可曾来寻过夫人？”李乐宜语调绵软，带着江南水乡独有的氤氲，戳动了玲珑姑姑的心。
“今日下午来过。”玲珑姑姑似是陷入回忆，“她来时面色不佳，像是大病初愈，三小姐可是病了？”
“已经痊愈了，姑姑大可放心。”李乐宜一边应对她，一边想着如何从她嘴里问出真话，“不知县主来寻夫人，是为了何事？”
玲珑姑姑闻言一挑眉，“当然是为了席嗣源的消息，来质问夫人何来异心，存了何种异心，可会要了张宓福的性命。”她一想到下午小姑奶奶兴师问罪的模样，便觉得心中难受，“夫人本是再清醒不过的，自她走后，旧病便发作了。”
元令仪听完心中一暖，心想元令微还算是有良心，“可知夫人与君君是怎么说的？”
“夫人并未与三小姐一般计较。”玲珑姑姑一脸的讳莫如深，“可是三小姐出了什么事？”
“没有……”元令仪迟疑地说出口，随后着补说道，“只是与君君拌了几句嘴，这小妮子便不理我了，我又是个急性子，只好深夜来寻夫人解惑。”
“哦？”玲珑姑姑略一挑眉，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元令仪身上，“奴婢在英国公府十余年，今日才知大小姐是个急性子。”
元令仪面上一僵，只觉得玲珑姑姑今日未免有些咄咄逼人，“性子这种东西，是会变的。”
“是啊，性子会变。”玲珑姑姑叹气着说道，“只是不知道，真心是否亦会如此？”
元令仪只觉得她话中有话，停了脚步等她停下，两人面对面地盯着对方，生怕漏下对方一丝变化。
“真心既为真心，便绝不会变。”元令仪掷地有声地说道，“不知姑姑是在提醒我什么？”
“奴婢只是个粗使的丫鬟，哪里懂得真心恒久的难题。”玲珑姑姑复又变成英国公府恭顺得体的嬷嬷，“大小姐多虑了。”
元令仪沉着脸盯着她，两道不轻不重地叩门声响起，元令微带着哭调的声音破空而至，“姑姑，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