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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士多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第 21 章 所谓恋人


    何芷安没搞明白他在干什么。


    白非自己也才回神, 却意外地对捂着何芷安脚这件事很平静。


    “你的脚有些冷。”


    程起云家里开着恒温空调,何芷安原本没意识到脚冷不冷。直到被白非握进手里,从对方掌心渗来融融暖意, 才体会到温差, 左脚回温时略微发麻。


    他垂眼,白非拢着他的脚,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何芷安也没觉得。他习惯了来自周围任何人的优待与关照, 白非此举,何芷安认为他是在讨好他。


    毕竟白非抢走了他的未婚夫!


    何芷安心中冷笑连连,不认为自己吃碗汤圆被暖个脚就能收买。白非的手其实挺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指甲也修剪得平整干净。只是他的手背和指节上有道道条状的陈旧伤疤,也许是幼年留下的,无声彰显着曾经历经的苦难。


    可怜虫。


    何芷安冷漠而轻蔑地想,没有因此对白非生出宽容之心。他从白非手中抽出左脚, 往后靠进沙发,顺势直接将脚掌踩上了白非的脸。白袜掩住白非的口鼻,脚掌的皮肉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呼吸,何芷安刻意加重力道,摩擦、踩踏着白非的脸。


    鼻梁、嘴唇都被蹂躏, 这份上, 白非竟仍然没有闻到任何难闻的味道, 只有布料的气味和何芷安的体温白非不明白自己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这个。


    也许因为何芷安正在羞辱他的人格,而他对于来自何芷安的羞辱有着强大的抗性。


    从小到大, 尤其是童年时期,白非因为贫穷吃够了苦头。那些苦头大多是身体上的,小时候被周围比邻的男人们呼来喝去, 让他去跑腿买酒买烟,东西买回来稍慢就要挨上几脚。大人的力道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还是太重了,有时会觉得肺要从肋骨下呕出来。由于买东西剩下的零钱男人们会直接丢给他,所以他一直忍着,为了这多的三块、五块钱瞒着母亲,直到十几岁身量抽条,他也有男人的轮廓了,这种行为才停止。


    但他并没有缓歇的时间,又要去打工。碰到的刁难人的顾客和老板不知凡几,被泼过滚烫的热水,也为要拖欠的工资挨过打。伴随着这些疼痛的,同时还有来自口头的言语羞辱,不过,至少对于白非来说,精神上的痛苦对比□□来说无足轻重。


    他仿佛天生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不会因外界的欺辱自我怀疑、就此倒下。但他毕竟肉体凡胎,常年挨打,因此畏惧疼痛。


    何芷安并不带给他疼痛。


    何芷安的羞辱是微凉的,袜子的用料甚至都比他日常穿的衣服面料好。非常柔软,碾压在脸上时没有摩擦产生的痛感,仅仅感受到那种力度。


    他偏过头,方便自己呼吸。这一举动却好似惹怒对方,那只脚不罢休地追上来,无意蹭进了他的齿间,他想要说什么,张口却意外撞上了何芷安脚趾,牙齿咬了他一下。


    何芷安立刻把脚收了回去。


    “你咬我?”


    他的嗓音是难以置信的,好像都把脚踩到别人脸上羞辱人了,被咬一口反倒成了受害者,不应该被咬似的。


    白非心下叹息,这是他对何芷安更包容的原因——何芷安傲慢得太直白,不礼貌得太浅显,以至于显出一种没有常识的稚拙感。仿佛你抢他玩具,他就给你在家门口挖个坑,这种小打小闹的过家家式欺凌,对于已经完全长成一个男人的白非来说,已经不具备任何伤害了。


    他感觉像被自己收藏的布偶娃娃报复了一下。


    自然,白非对于何芷安的认知是片面的。何芷安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接受最高等的教育,显然是个聪明人。他在白非面前这么行事,很大原因是他骨子里和齐诚一样,并不把白非这种阶层的人当做“人”来看待。


    不是人,自然也不是敌人。白非在他这里并不具备一个立体的形象,只是一个占据了程起云恋人位置的符号。


    他实际上没有真正发自内心的敌意,因此行事肆意,倒没采取真正残酷的手段。他不把白非当人,自己也被白非当做布偶,两人对彼此的理解都极不客观。


    白非看过去,何芷安的袜子上有一圈湿痕,在脚拇指的位置。


    “我不是故意的。”他说着,握住何芷安的脚踝,替他脱了袜子:“我等会儿去给你拿双新的。”


    何芷安皱眉:“我要穿哥哥穿过的。”


    白非的动作顿了顿,给他脱去另一只脚上的鞋袜,又套上棉拖鞋。问:“你很喜欢程总?”


    何芷安没来及回答,房门响动,程起云走了进来。


    他似乎意外何芷安会在这里,停在他们不远处。视线从白非握着何芷安脚踝的手上扫过,白非下意识松了手。


    程起云:“安安?”


    何芷安想起来自己和程起云在冷战了,他明明是想来偷偷放走白非的。都怪白非,给他吃汤圆,而且白非不像是被囚禁,自己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有点尴尬起来,还不想和程起云讲话,看了看身边的白非。


    白非站起来:“他过来”


    白非也不好解释何芷安的目的,只能说:“玩一下。”


    话音落下,何芷安立刻瞪他,他在和程起云冷战,怎么会跑过来玩?!


    程起云的视线也转移到他身上,过了几秒后才移开,先去洗了手,回来坐到沙发上,问白非。


    “钟旻还有联系你么?”


    “我没有接他的电话。”


    “这几天他大概会上门找你,你自己注意些。”


    何芷安在旁边听着,程起云这话是坐实了钟旻对白非穷追烂打,他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不过,事实也摆在眼前了。


    他又想到现在是程起云的上班时间,他提早回家,是不是担心白非被钟旻抢走?心里发酸,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不想显得是在和程起云讲话,就说。


    “这个汤圆好难吃!”


    程起云和白非都看过来,也同一时间伸了手,两人的手在桌上一碰,白非愣了愣,缓缓收了回来。


    程起云神色不变地端起碗,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


    何芷安感觉程起云在和自己作对:“难吃。”


    程起云没有给他台阶下:“不要挑食。”


    何芷安抿住嘴唇,已经控制不住委屈的表情,白非忍不住站起来打圆场。


    “应该是我糖放少了,我去拿方糖过来。”


    他转身进了厨房,厨房是开放式的,只不过因为房屋面积大,离客厅也有一段距离。等他拿了方糖走向客厅,却听到粘腻近似于水声的响动。


    白非不是没和程起云做过,他知道这声音像什么。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看见何芷安跨坐在程起云大腿上。程起云横臂揽着他的腰,单手扣住他的后颈,何芷安的窄腰弓起,肩背往后倒,体重全由程起云的手掌支撑。他高高仰着脖子,从脸颊开始,粘稠的金棕色液体淌过他的下颚、脖颈,雪白的小汤圆挂在他的锁骨中。


    程起云把酒酿小汤圆倒到他身上了。


    何芷安轻喘着呢喃:“好烫。”


    程起云低头,从他的脖颈舔上来,猩红的舌头勾过他的下巴。


    他们差一点就要接吻,但是并没有。程起云只是吮走汤汁,嘬吻他的面颊和唇角,甚至手都没有乱动,仅仅稳稳支撑着他。但即使这样,白非也看清了何芷安在发抖,他的腰绷得很紧,长颈也战栗着,在程起云的掌中,近乎一弯弦月。


    “呃、我,我讨厌你。”何芷安说:“我在跟你冷战。”


    程起云笑着,声音从震动的胸腔发出,低哑沉闷:“我在教育你。”


    何芷安:“你凭什么教育我?”


    程起云:“你叫我哥哥,你说呢?”


    何芷安:“我可以叫你老公吗?”


    程起云:“我有男朋友。”


    隔着一段距离旁观的白非总算想起来,自己就是那个男朋友。


    而客厅里那个以极具掌控欲和占有欲姿态控制着何芷安的人,是自己的恋人。


    他在这一刻有点恍惚,又有种恍然大悟之感。他和程起云的恋爱其实非常顺利,程起云的到来解决了他人生中的一切难题,也为他提供了更高的平台。他进入程起云的公司,空降项目部,一来就跟进重点项目。


    白非其实很怕自己做不好,但出乎他自己预料,也让那些私底下对他关系户身份颇多意见的人大跌眼镜,每一个他参与的项目都大获成功。


    甚至有一些是存在客观的、不以人力为转移难点的项目,有他在,也能迎来转机。


    比如浙兴久攻不下的欧洲市场,他刚进欧洲贸易项目组不久,莎拉和顾卫就宣布订婚,欧盟终于向华国敞开了内部市场。


    他是欣喜的,成功的事业让他找到了锚点,他获得了成就感和自豪感,也可以用这些项目回报程起云的知遇之恩。而在生活中,程起云同样承担着一个引导者的角色,程起云决定着他们恋情的走向,程起云给他什么他就收什么,他们相敬如宾,绝大部分时候不睡一张床。


    并不是不做,只是做完后程起云会去别的房间睡。程起云重欲,在床上几乎是一只野兽,称得上残暴。而且喜欢背后位,将他面朝下摁在床上,偶尔呼吸困难的时候,白非会觉得自己只是程起云的一样工具。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对程起云的感激盖过了。


    但是现在


    他看着程起云慢条斯理地舔走何芷安锁骨上的小汤圆送入口中,咬肌微微鼓起,那双深黑的眼珠自怀中人修长的脖颈上抬,和他对上视线。


    白非终于认清,程起云似乎真的不喜欢他


    而他,其实也并不怎么喜欢程起云——


    作者有话说:一更


    第22章 第 22 章 海潮


    何芷安跨坐在程起云大腿上, 手掌攀着他的肩膀。


    他很用力,指节轻微发白,手腕上青色的筋脉在皮肤下凸起。程起云的牙齿磨擦他的脸颊、下巴, 咬他的脖颈和锁骨, 他觉得自己被彻彻底底品尝了一通,身上流淌的汤汁被全然舔走,程起云才终于得到满足, 依偎在他胸膛,咀嚼落在他锁骨凹陷处的汤圆。


    属于酒酿小汤圆的米酒气味,桂花和蜜糖的香气弥散,萦绕在鼻尖, 让呼吸管道都觉出稠腻。


    程起云的咀嚼与吞咽声加剧了这一点。


    何芷安晕头转向,忽然觉得程起云是自己的宝宝,自己正在给程起云喂食。他生出怜爱之心,抬手用修长的手指梳理对方的黑发, 忘了自己正在单方面和程起云冷战,很温柔地叫。


    “哥哥。”


    程起云磨了磨他的锁骨。


    何芷安咽喉里发出气音,滚动着,然后问:“要不要做?”


    程起云的动作顿住了。


    他仰头看何芷安,何芷安却丝毫没觉得不对似的, 在这个程起云和白非正在同居的家里, 在白非转身去厨房的当下, 对有恋人的男人发出这样的邀请。


    而他的神情竟然还那样坦荡,混合着羞涩与甜蜜, 甚至还有种奉献自己的牺牲精神——那样纯情的、初恋一样的神情。


    程起云的手掌收紧了。


    脚步声传来,白非未发一语,走来将方糖放在了桌上。


    程起云仿佛回神, 把何芷安从自己大腿上放了下去。何芷安不满回头,他眼中的不满尚未来得及蔓延到脸上,双颊还是红的,蜜果般的神态没有退下,这一眼,叫望过来的白非也愣了愣。


    白非心里陡然生出不愉,久违烦躁的心情,让他情绪有些不稳定。


    当然了,他男朋友在和何芷安光明正大地搞这种事,他是有理由不愉快的,不是么?


    他故意略过何芷安,看着程起云说。


    “起云,需要我帮你处理一下吗?”


    他不叫程总了,视线落在程起云的西裤上。


    程起云还未表态,何芷安意识到他在发出什么邀请后猛地站了起来,指着白非的鼻子骂。


    “你知不知道廉耻?”


    “我怎么了?”


    “你大白天勾引我哥哥,你就那么缺男人吗!”


    “那是我的男人。”


    白非盯着何芷安逐渐苍白的脸颊,缓慢重复:“他是我的男朋友,不是你的。”


    何芷安睫毛颤动,青雾似的眉毛拢着,眼见变得难过了。他寻求安慰似的倾向程起云,像只被夺走了落脚树枝的小鸟,程起云伸手,在他要握上何芷安手掌的那刻,白非继续道。


    “不会是你想帮他吧?”


    何芷安一下子就转过了身,也不理程起云了,全心全意和白非对战。


    “那又怎么样?我是哥哥的未婚夫!”


    “不知廉耻?”


    “我和你又不一样!”


    “是吗?”


    他们开始吵没什么杀伤力的架,程起云抬手摁了摁额角,大概是被吵得有点头疼了,站起身来。


    “何芷安,跟我去换衣服。”


    他鲜少叫何芷安全名,一叫何芷安就老实了。他狠狠瞪了一眼白非后,乖乖地跟在程起云身后,进了衣帽间。


    那碗酒酿小汤圆有大半黏在了衣服上,何芷安本来打算不久待的,没有脱外套。这下外套上黏糊糊的,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程起云抓了件灰色的大衣给他套上,因为程起云比他身材壮实一些,何芷安被他的大衣包裹着,竟有些空荡荡的。程起云不由抓着两边衣领,又给他拢紧了一些。


    何芷安也黏糊糊地依偎过来。


    “哥哥,你和他什么时候分手啊?”


    “谁说我们要分手了?”


    “反正钟旻喜欢他,你把他送给钟旻不行吗?不要小气。”


    程起云被逗笑了,没理他。何芷安锲而不舍,他没有忘记今天的目的:“或者你就不要把他关在家里嘛。如果他自己不想的话,钟旻就算抓走他,他也会逃跑的。如果不跑就是他也喜欢钟旻。”


    “安安,别急。”程起云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说:“再等等。”


    何芷安没明白程起云的意思,他不想再等了,这是一个绝佳的送走白非的机会。跟着钟旻白非也会幸福啊,这样程起云和自己也能幸福,为什么不呢?


    他难过地问:“你要我等什么,难道你觉得和白非在一起,才让你更快乐吗?”


    程起云长久地凝视着他,抬手抹过他的眼尾,像是要把从他眼中溢出的伤心抹掉似的,说出的话却十分冷酷。


    “安安,你只是从小到大习惯了我在你身边,把我当做是你的所有物。”


    “不要以为自己有多喜欢我,然后因此难过。”


    听到这些话,何芷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之后,用力搡开了他!


    他嘴唇张开,有千言万语要反驳,但是最终没说出来——毕竟,程起云连自己不喜欢他这种混蛋话都说了,他讲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反正程起云现在喜欢别人,是看不见他的喜欢的。


    程起云喜欢白非。


    这个事实忽然无比清晰地在何芷安心中浮现,他总是以感性判断程起云对待白非的态度,坚定地认为程起云只喜欢自己。但是,但是以理智来分析的话,程起云就是喜欢白非啊。


    喜欢到否认自己对他的喜欢。


    眼泪直直从眼睛里落下来,何芷安偏过头,不愿意看程起云,也不愿意被看见。他跑出衣帽间,也跑出客厅,白非好像叫了他一声,他捂住耳朵,最后躲进地下室的车里。


    他觉得很难过,但是没有哭,眼泪只在刚听程起云说完那句话时落了一滴。好像他的大脑他的心脏都还未缓过来程起云喜欢上别人这件事,那些不甘、愤怒、悲伤都被不敢置信堵塞着,憋得他眼眶干涩,只咽喉到胸腔这一带上不来气,像条缺水即将窒息的鱼。


    程起云程起云这个超级大渣男!


    “陈伯,送我回家。”


    他倦怠地靠在车窗玻璃上,只想把自己缩起来。


    陈伯是家里干了很久的司机了,关心地从车后镜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沉默平稳地启动了车辆。


    这次何芷安躲进家里后,切断社交,头一次不主动联系程起云,将自己闷了半个月。


    他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始终做不到彻底相信。也许程起云是故意气他呢?毕竟程起云很坏。


    可梦里,或者清醒的时候,他看着天花板、看着沙发,看着窗户和空气,就会想到程起云当时的表情。漠然的,带着审判意味的,就那样给他下了判决。程起云从来没有用这种表情面对过他,又也许他觉得程起云没变心只是自作多情。


    他蔫哒哒颓丧在家,别人来找他也不见,最后是程序东强行闯进他卧室,把他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他带何芷安去海钓,南都沿海,车开上一个小时就能到达海岸线。这里礁石嶙峋,许多钓友都喜欢上这来,程序东圈出了一块地,把起伏的礁石磨平了,改成了几处天然的海上平台。阶梯从沙滩延伸到礁石上,几处礁石之间通过钢化玻璃栈道相连,是休闲的好去处。


    今天天阴沉着,是暴雨来前的征兆。往往这种时候鱼才容易上钩,浮出海面透气。天幕在白中夹了灰,与远处的海平面融成一色,翻涌的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扑来咸涩的水汽。


    程序东虽然不知道何芷安具体在萎靡什么,但也明白肯定和自家堂哥有关——毕竟钟旻和程起云为白非反目成仇,两人为一个男人较上劲已经成为圈中最大八卦——何芷安为此伤情,十分合理。


    他知道何芷安不大喜欢乱七八糟的聚会,也没打算用酒精和男人替这位好友麻痹神经,干脆就把人领来看海疗养了。


    程序东还约了几个人,都是家族生意来往紧密,私底下关系更近一些的。


    何芷安见了他们,也不好摆出一副没意思的模样,强打精神和人寒暄。几人两两三三坐在礁石上摆着的座椅中,何芷安也跳了一处坐下。


    旁边专业的助理上来帮他调试鱼竿,何芷安玩过几回,自己甩了钩,随后就窝在椅子里望着无边际的灰色海面发愣。


    程序东坐在他旁边,端起西瓜汁碰了碰他被海风吹得发白的脸颊。


    “喝吗?”


    何芷安接过来喝了一口,程序东发现他手上干干净净的,戒指手链全都没戴,连指甲都有些长了,不由叹了口气。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道:“你知道的,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如果你和他那个男朋友一起掉进海里,堂哥肯定会先救你。”


    何芷安愣了会儿神,忽然说:“不一定。”


    程序东惊讶地看着他。


    何芷安没转头,目光仍随风飘荡在海面上:“我以前也觉得他只是玩玩,等他们分手就好了现在感觉,好像不是这样。”


    程序东不得不说:“你怎么会这样想?那个白非,怎么可能和你比?”


    何芷安终于看向他:“那为什么钟旻也看上他了,为什么哥哥不放手呢?”


    这程序东语塞,程起云和钟旻争夺白非的八卦热闹归热闹,实际上没一个人理解,他们到底在抢什么。以至于现在许多人推测,他们两个在初中同班时就有旧怨,现在不过借白非爆发出来,白非只是两个人男人为踩着对方争回面子的借口。


    还有人推测这后面有利益相关。


    传闻,京城钟家因为早些年钟司令,也就是钟旻父亲的站队问题,很是陷入了一段时间的争端。这争端引发的动荡伤筋动骨,现在表面上钟司令官复原职,钟旻当回了他的太子爷,但钟家的地位并不能说全然稳定,他们需要寻到足够坚实的助力。


    与他们姻亲的顾家,本该是左膀右臂,但自顾卫和莎拉订婚后,顾家态度暧昧,反倒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钟旻这回下江南,自然不可能是单纯的旧地重游,主要是与外祖母这边联络感情、加强联系,在这遍地黄金的南都一带,通过母亲娘家的关系寻找盟友。毕竟有了兵,也得有钱,才能办成足够多的事。


    时局扑朔迷离,像暴雨前的海面波澜不止,实际上圈中没有几个人是真就热闹看热闹的,唯有何芷安闻风只望风,用一双忧郁的眼睛问程序东,他究竟爱不爱我?——


    作者有话说:二更


    第23章 第 23 章 枪响


    最终, 程序东只能对何芷安说:“也许有隐情。”


    何芷安不说话了,撑着下巴望向遥远的海面。


    天阴沉得厉害,助理打开各个礁石上的遮阳伞, 在他们身侧放下雨衣。大风送来旁边礁石上的交谈声, 他们压着声音,同样在聊程起云和钟旻的事,何芷安听得很清晰。


    “第几回了?”


    “知道的、他们正面对上至少有三回了。”


    “奇怪, 究竟是什么纠葛,能让他俩这么不体面。总不会是真为了一个男人,况且”


    “况且不顾何家的脸面。”


    “说起来,何伯伯就一点也不管这事?”


    “我也纳闷, 程家的不管他们胡闹,何家也不管吗?”


    “诶!你们收到消息没有?”


    “什么?我专心钓鱼呢。”


    “得了吧,你钓上了几条啊!听我说,有人说看见钟旻往程起云关着白非的房子去了, 带着人和枪!”


    “我天,疯了?来真的?”


    “不会吧,他难道要在南都的地界上对程起云动枪?他以为程家是什么软柿子?反倒是他,京城天高皇帝远的”


    “应该不会真的动枪吧。”


    程序东听到这里就觉得不好,没来及为这个消息吃惊, 就先往何芷安那看去。果然, 原本发蔫的何芷安猛地站了起来, 脸上焦急与厉色一闪而过,转身就走。


    祖宗啊。程序东暗叹一声, 知道拦不了,赶紧给程起云传了个消息。再提步去追,何芷安的身影已经迅速消失在了礁石往下蜿蜒的阶梯上。


    何芷安从助理那里拿了程序东的车钥匙, 径直开走了他的帕加尼。何芷安平时不大有机会自己开车,但并不代表他不会,相反,他的车技高超,还玩过几年赛车。


    出国念书大概是第二年的时候,他沉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极限运动。跳伞、赛车、攀岩,好像通过与死神抢夺这具生命的自主权所迸发的多巴胺,足够让他忘记独身在异国的寂寞,以及其他情绪。


    超跑开进市区的时候,雨终于下了下来。暴雨中马路上人车纷纷避让,何芷安目视前方,雨刮器扫开水银似的雨幕,橙黄色的车身仿佛一道贴地爆开的闪电,引擎雷般轰鸣,他修长的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偶尔闯不过的红灯,食指不耐地敲击表盘。


    半个小时之内,他赶到了程起云家楼下。


    乘上电梯,他直达32层。这一层独属于程起云,没有邻居,宽阔的门廊内此刻站了几个陌生男人,身材挺拔,鹰瞵鹗视,一看就是军队出身。


    程起云家的门开着,从里面隐隐传出声响。


    争执声、重物挪动的声音,以及一声沉闷的不详的钝响,砰!


    何芷安瞳孔一缩,直直跑了过去,没到门口就被卫兵拦住。对方铁钳似的胳膊重重卡在他腰腹,何芷安厉声高喝,声带撕扯着,几乎破了音!


    “放开我!”


    “钟旻——”


    片刻后,钟旻循声而出,他沉着眉弓,端肃的脸上满是萧冷之意,右手持枪,左颧骨上有一片鲜明的黑紫淤青。


    他抬眼看见何芷安,阔步走去,风衣下摆翻卷,站定在何芷安身前。


    何芷安:“你让他放开我!我要进去”


    钟旻忽然将尚且发烫的枪口抵上他的下巴,何芷安被迫止住话头,仰起脸来。


    “你急什么?”钟旻淡淡地问:“我要带走白非,程起云替他挡了子弹,他不要自己的命,轮得到你操心?”


    何芷安眉眼间的焦急一顿,眼睛深处含着的惶然定下来,泥沼般沉淀。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很费力一样。


    “哥哥,挡子弹?”


    “你骗我。”


    钟旻:“我为什么骗你?”


    何芷安:“你既然要带走白非,为什么要对着他开枪。”


    钟旻:“他既然不想走,我打断他的腿带他走,也是一样的。”


    枪口上移,钟旻用枪管摩挲何芷安的侧颊,压身凑近他耳廓:“莉莉,你以为我对谁都像对你这么温和?”


    何芷安喉结滚动,眉角眼梢的惊疑不定尽数敛下,他冷着一张白面,直视钟旻。


    “让我进去!”


    钟旻和他四目相对,几秒后,一扬手。


    警卫兵松开何芷安,何芷安没有再看一眼旁边的钟旻,快步跑向大门。他踏进门内,当真嗅到鲜血与硝烟的气味,绕过门关,地板上,程起云半跪着,左臂血流如注。白非蹲在他的身旁。


    “哥哥!”


    何芷安立刻跑过来,看清程起云挽起的袖口下,肌肉结实的小臂上有个正在流血的弹孔。是穿透伤,染血的子弹正落在地板上。


    “哥哥,疼不疼?”何芷安面色苍白,嘴唇颤抖,想握住程起云的手又不敢。“我送你去医院!”


    程起云却仿佛不愿意他来,视线扫过房门口,哑声说。


    “回去,安安。”


    何芷安怔住:“什么?”


    程起云说:“你回去。”


    何芷安扬声:“你中枪了,血流成这样,你让我扔下你回去?!”


    程起云平静地说:“我有数,没伤到骨头和神经。”


    何芷安盯着他,狠喘了几口气,视线忽然移向边上同样面带焦虑之色的白非。


    “你为了他?为了他伤害自己的身体,为了他让我走?”


    白非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挺直脊背:“我”


    何芷安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要程起云的回答:“你说啊!”


    程起云望着他,最终只用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摸了摸他被枪管蹭出红痕的侧脸。


    “我能解决,宝贝,好吗?”


    他一句话轻易刺破何芷安心中膨胀的愤怒,他握住程起云的右手,让他的掌心完全贴住脸颊。用极迫切、担忧又湿润的眼睛,望着程起云。


    “哥哥,我留下来照顾你好吗?等你伤处理好了我就回家,求你了。”


    但程起云抽回了手,偏头对旁边的白非说:“叫医生。”


    白非看着那被何芷安捧到过颊边的手,忽然伸手握住了,他侧过身,挡住何芷安的视线。


    “我会照顾他的。”他看着面色骤然难看的何芷安,像这栋房子的主人一样:“不用担心了,你走吧。”


    何芷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他的视野里只有白非望过来请离他的画面,那清冷的眼中裹携的眼神几乎是怜悯的。程起云的大半身体被他遮挡,留下无动于衷的一角侧影。


    什么时候,他和程起云已经变成,程起云替别人挡子弹,而他只能看着另一个人为程起云处理伤口的关系了?


    过去的一切,难道都是他的一场梦吗?


    还是说现在发生的才是恐怖的噩梦。


    他摇摇欲坠,忘了程序东的车还停在地下室,离开大楼,无遮无掩地踏入雨中。


    暴雨如注,天地间迷蒙一片。雨水兜头而下砸得人几乎生出疼痛,冬季的大雨迅速带走身上的体温,何芷安一脚踏进水洼中,怔怔地低头凝视自己狼狈的倒影。


    过了会儿,被雨珠敲击得摇晃不停的倒影平静下来,头顶也不再有雨水落下,何芷安缓慢抬头,看见单手撑着伞站在面前的钟旻。


    钟旻的手宽大、有力,持着伞柄,漆黑的雨伞遮出一片阴影将他们笼罩,何芷安的脸在伞下显得更加苍白,好似成了块玉,就要融化在这雨中。


    钟旻抚开黏在他颊边的发丝,低声问:“冷吗?”


    何芷安点头,然后问。


    “为什么?”


    钟旻深深地望着他,这一次,他竟没有流露对程起云的讥嘲,没有在何芷安撕裂的伤口再割一刀。他望着何芷安,像是越过他望见了更宏大的命运。


    “莉莉啊。”他笑着说:“我们的世界,就是有利益,有选择,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他把伞交给身边的警卫兵,脱下风衣包裹住湿透的何芷安,揽着他,将他带上了自己的车。


    何芷安没有反抗,他失去思考的力气,不愿意再深究原因,也不想再给谁找理由。有太多事实摆在面前,他被事实伤害得体无完肤,需要足够的时间和力气去恢复。


    卫兵开车,钟旻与何芷安坐在后座,车辆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空调暖风融融吹来,何芷安裹着风衣,靠在钟旻身上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他躺在床上,房间布置低调但奢华,布艺窗帘敞开着,宽大的圆窗望出去外头阴黑一片,分不清是到了晚上,还是天气所致。


    他换了一身柔软的睡衣,浑身酸疼发烫,躺了一会儿后才意识到,自己像是发烧了。


    程起云。


    他下意识又想到程起云,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伸出胳膊去拿摆在床头的手机。然而,手伸到一半,他想起那颗子弹,想起挡在程起云身前的白非,想到那一句“回去吧,安安”。


    手指在空中蜷缩,何芷安缓缓收回了手。


    他一动不动半晌,接着掀开被子下床,床边没有摆上拖鞋。他赤脚踩在地板上,温热的,开着地暖,但也坚硬。他走到窗边,用力推开了窗,终于看清外面还在下雨。


    不过变成了毛毛雨,纤细连绵的雨丝随风拂到他身上,他烧红的脸颊感受到凉意。


    何芷安觉得自己只不过站了片刻,可当忽然一双手从背后探来,环住他的腰,将他拥进怀里。他的脊背和钟旻的胸膛相贴,男人的嘴唇碰上他冰冷的耳垂,他浑身脱力,四肢有着骤然回温的发麻感,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已经站了很久了。


    钟旻说:“你站在这里,我以为你要跳窗逃跑了,公主。”——


    作者有话说:三更


    第24章 第 24 章 毒苹果


    何芷安心中一阵刺痛, 程起云以前也总爱这么叫他。


    现在回忆起来,真真假假,都像是梦幻泡影了。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问:“我为什么要跑?”


    钟旻看着他:“我以为你会抗拒我。”


    何芷安笑了。


    “为什么, 因为你说过喜欢我吗?”


    “但是你现在喜欢白非,不是吗?”


    钟旻蓦地沉默,他注视着何芷安, 忽然抬手撩起他衣摆,手掌探入,抚摩他的腰身。


    “但有些事,不管我们喜欢谁、不喜欢谁, 都可以做。”


    何芷安的身体因他的动作后仰,倒在了窗杦上。冷色调的天光自后方蔓延到他面颊和脖颈,在抬起的下巴处投出一片青色的阴影。纤长的颈项就安静地蛰伏于这阴影中,无生机般倒落着。


    他双眼望着上方的钟旻, 清澈的眼瞳映出男人模糊的轮廓,天光如此暗沉,他的嘴唇也无血色。


    钟旻抚摸他窄腰的手掌沿肋骨向上,托住他的后背。何芷安因他的力道离开窗台,靠近钟旻的胸膛, 钟旻直视着他, 随后吻了下来。


    我和哥哥已经很久没有接过吻了。这一瞬间, 何芷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以至于他双目失神, 没有避开。


    自从他出国后,他和程起云就没再接过吻。就算他回国,与对方也做了一些极暧昧亲密的事, 在这过程中,程起云也从未吻他,顶多是贴碰他的唇角。


    何芷安闭上眼睛,双臂环住钟旻的脖颈,张开了唇关。


    钟旻在他唇上磨蹭的舌头紧跟着闯进来,肆意地□□他的齿与舌,熟稔地勾着他的舌尖纠缠。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男人接吻的同时用手穿进他后脑的发丝中来回厮磨,拇指蹭刮耳后小片皮肤,吮吸时高挺的鼻梁轻轻在他脸侧擦过。


    极富经验的侵略与挑逗姿态,何芷安身体迅速发热,感受到几乎回响在脑海的黏稠水声,忍不住微微撑起眼皮,看见的是近距离下显得有些陌生的钟旻的眉眼。


    何芷安又想起程起云。


    他们第一次亲吻是在初中的时候,很单纯的唇碰着唇。程起云常亲他,亲他额头、鼻尖、脸颊,这是他们彼此之间习惯了的事,有时程起云甚至会当着他们父母的面亲他的脸,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一天,何芷安从私家车上下来,看见背着单肩包在校门口等他的程起云。


    这个假期他没和程起云过,和家里人去了日本的雪场。他还给程起云送了自己堆的他们两个人手牵手的小雪人,装在冷冻箱里空运回去,现在就放在程起云卧室水吧的冰箱上。


    程起云也看见了他,先一步走过来。他高好腿长,几步就到了何芷安面前,私家车还没开走,他就理直气壮地单手撑着车顶,低头来亲何芷安。


    他要亲的是脸,可何芷安也好想念他,伸手抓着他的衣领跟着仰头来亲他,于是嘴唇就这样碰在一起。


    何芷安怔住了,程起云也是。很长的时间里,两个人一动不动,何芷安能感受到程起云身上鲜少会出现的无措,以至于对方身体都很僵硬,嘴唇却是柔软的。


    周围逐渐有目光投落过来,就算是私立学校,在早晨人流高峰期,当着进进出出的师生的面,在学校大门口接吻还是有点枉顾校规校纪了。


    但他们还是没有马上分开,到后来,何芷安也不明白过了多久,他记忆中很长久的时间,实际上似乎也只有几秒钟,程起云率先直起身体,将他抱进了怀里。


    很平常的,像以往任何时候那样用下巴摩挲他的发顶,问。


    “想我了吗?”


    他这个人从来不会对何芷安说,我喜欢你、我想你。他只会问,你喜欢我吗?你想我吗?


    实在忍不住吐露倾泻的情意时,也只会叫。安安,公主,后来又增加了宝贝,宝宝。


    何芷安也很配合,乖乖地说:“想了。”


    这就是他们的初吻了。


    整个初中生涯他们都是这么过的,没有什么正式的意味着“我们可以开始接吻”了的告白宣言,程起云开始亲他的嘴巴。仅仅唇贴着唇,不过程起云逐渐也开始亲他的脖子,他的锁骨,他的胳膊……何芷安毫无反抗,有时候会自己粘过去讨亲。


    直到何芷安升上高一,穿着新生制服拍完入学照,才被已经高三的程起云堵在更衣室里撬开齿关,潮湿黏腻地舌头卷舌头。


    但程起云也是全然生疏的,只有青涩的热情,咬破了何芷安的嘴唇,吮痛了他的舌头。以至于何芷安下意识以为深吻就是很痛的,但是这样很亲密,他很喜欢。


    到后面,次数多了,程起云变得熟练,他才知道原来碰着对方的舌头会这么舒服。


    但是现在和他接吻的不是程起云。


    是钟旻。


    认识到这个事实,他的心脏骤然绞痛,忽然偏开了头。


    黏连的唾液拉出丝线,钟旻潮湿的嘴唇落在了他右颊上。


    何芷安眼皮抖了抖,说:“算了吧。”


    钟旻动作一顿,忽然抬手捧住他的脸扳正,无视他的拒绝继续吻了下来。何芷安扭头挣开,男人原本尚算温和的亲吻蓦地变得粗暴,手指强行捏开他的齿关,舌头用力地摩擦他,几乎顺着舌根舔进他的喉咙。


    何芷安喉口收缩,甚至想要干呕。他重重推开钟旻,自己因反作用力撞在了窗户上,钟旻干脆俯身将他从窗边扛走,转身摔进了柔软的大床。


    视野天旋地转,何芷安仰躺在床上,睡衣长裤被扯下扔在地板,钟旻单膝抵在他腿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那眼中烧着漆黑的火焰,有欲望、有挣扎,还有浓烈的不甘。


    “凭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


    “——难道只有他程起云有办法?”


    最后一句话似乎不是对何芷安说的,可现在没人在乎。钟旻俯身亲吻他,力度之大,几乎是狮王在用吻部逡巡自己的领地,他从脸一路下吻,隔着睡衣蹭过何芷安的胸膛腹部,最后双掌抄起他的腿弯,将他长腿折起,暴露无遮无挡的腿根。


    钟旻咬住他的大腿,何芷安痛嘶了一声,拽住他的头发,将他扯起来,给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钟旻偏过头,用舌头舔了舔破皮的口腔内侧。他低笑着转回来,眼神却变得危险。


    “也就你了,公主。”


    说着,他再度俯下身,何芷安直起身体,躬起肩背抱住他。钟旻以为他服软了,感受到他的手沿着自己肩膀往下摸,突然的,熟悉的上膛声响起。钟旻脊背汗毛倒竖,对于危险的敏锐感知暂时掐灭了烧在他胸腔的野火,他缓慢抬头,看见眼神静如死水,持枪指着他脑门的何芷安。


    何芷安从他后腰抽出手枪,用枪对着他,单脚踩着他的肩膀用力,钟旻顺着他的力道离开床,双手后撑,坐在了地板上。


    他坐着,抬头和敞着腿坐在床沿的何芷安对视,长久的静默后,钟旻恢复了一贯的镇定。


    钟旻笑着:“我是想让你舒服。”


    何芷安轻声说:“我不舒服。”


    何芷安把枪膛推回去,将枪扔给了他,说。


    “走吧。”


    钟旻没拿扔在怀里的枪,也没马上走,只是问。


    “你觉得程起云要花多久才能知道你在我这里?”


    “我没瞒着,但他现在忙着白非的事,不一定腾得出手。”


    “一周?半个月?一个月?”


    “他知道你在我这意味着什么吗?”


    何芷安总算开口。


    “什么都不意味着。”他说:“出去。”


    钟旻拿着枪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推门离开了。


    房中霎时安静下来,只有没关的窗户回荡着呼呼的风声,以及雨水撞击玻璃的声响。雨似乎变大了,何芷安觉得有点冷,愣愣地看了窗户一会儿后,懒得关,也懒得去捡地上的睡裤,把自己重新卷进了被子里。


    程起云是在第三天早晨登门的。


    当时,何芷安已经起了,他这几天无所事事,不想看手机,也不想应付钟旻,白天大多时间在睡觉,晚上反而睡的少。


    钟旻说他是中毒后沉睡不醒的白雪公主,程起云就是他的毒苹果。


    何芷安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但在这斯不要脸地说自己就是吻醒他的王子后,问了一句。


    “那么故事最后,王子迎娶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原本笑着的钟旻却敛起了神情,沉默下来,何芷安就意识到,这不是他们的结局。


    不管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选择,钟旻做不到。也许一开始,他脱离程起云的安排,登上那艘载着何芷安的游轮时,他对何芷安怀有更真挚的想法,但他现在做不到。


    也许是因为白非,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但是都不重要了。


    何芷安笑了笑,说:“少讲点童话故事。”


    程起云登门的时候,何芷安和钟旻之间正因为这个童话故事一整晚未说话,肢体接触也无,两个人静默地坐在餐桌边,何芷安正在玩桌上的鸡蛋。


    他们坐在院子里用餐,何芷安坐在秋千上,放晴的天空透蓝,阳光穿过头顶的爬藤落在何芷安身上,他穿着毛绒绒的睡衣,像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也生活得很好一样。


    旁边的白色长椅上,钟旻坐着,正在喝粥。


    程起云被管家带进院子里,皮鞋踩着枯叶的声响惊动了两人,他们同时看过来。


    钟旻眉眼寸寸舒展,他拿过被何芷安玩得乱七八糟的鸡蛋,剥去蛋壳放进对方碗里,擦干净了手后,才扔下帕子面向程起云。


    “程总,来得真早啊。”——


    作者有话说:算上本周四,接下来两周我将进行一个日更的大动作!(挥手)所以我将索取我的报酬!(鬼鬼祟祟偷走观看本文的读者兜里的营养液)


    是在向大家乞讨营养液的意思…(蛋花眼)


    第25章 第 25 章 奔跑


    何芷安看着程起云。


    程起云还是那样, 五官悍厉,神情冷硬。一身黑的西装和大衣外套,在清晨露水中如同黑夜深沉的剪影。


    男人的视线从钟旻脸上转开, 落到了他身上, 然后看了看碗里的鸡蛋。


    “玩多久了?”


    他话像是问何芷安的,却是对钟旻说:“别让他吃凉的。”


    何芷安攥紧了手指。


    钟旻盯着程起云,过了会儿, 点点头。


    “你是特地来告诉我怎么照顾小安的?”


    程起云:“我来接他回去。”


    钟旻:“如果我不放人呢?”


    程起云直视着他,目光轻薄似刀,钟旻和他四目相对,坦然往后一靠, 笑着说。


    “开玩笑的,怎么会呢。”他看了一眼何芷安,不紧不慢道,“只是有个条件。”


    “——拿白非来换。”


    话音落下, 砸出一院静默,阳光无声地铺满地面,亮眼,却没有让谁感到暖意。


    何芷安没说话,他曾经对齐诚信誓旦旦地说, 程起云没办法把他送人, 因为他会自己走来走去。现在也一样, 不像白非,他其实拥有自主决定自己去向的能力。


    但他仍然保持静默, 任由对峙中的两个人将他物化成某样附属物似的东西,为了听程起云的回答。


    他想要一个答案,关于程起云选择的答案。


    他, 或者白非。


    阳光爬上何芷安的小腿,细微的暖意总算渗透进来,带来类似于昆虫爬动的酥麻感。程起云也终于动了,他后退了一步。


    何芷安猛地站了起来!


    在程起云开口之前,他盯着对方的眼睛,抢先道:“程起云,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我们就完了!”


    他的声音那样果决、干脆,眼神也坚定而冷然,然而,他心中仓惶无以复加,这几天麻木的感知尽数苏醒,在他体内翻涌至于五脏六腑都钝痛。他威胁程起云,实际是哀求程起云,他抢先拿话堵住程起云的嘴,实际上已经明白了自己听不到想听的回答。


    但何芷安还是说:“……我说话算话。”


    带我走吧。


    就这一次,选我吧。


    程起云的脚步定在了地上。


    他站得那么直,仿佛外界风霜雪雨奈何不了他,商场上明争暗斗也为难不了他,何芷安要和他一刀两断的胁迫……似乎也只是这冬日中的一缕寒风罢了。


    男人表情不变,眼神深暗,西服下的马甲束着他的腰身,类同肋骨裹着心肺,皮肉包裹骨骼,又是一层让他始终昂首挺胸的盔甲。


    程起云说:“安安,不要闹。”


    何芷安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扬手掀了盘子!餐盘翻倒,粥水淌了满桌,已经变冷的鸡蛋滚落在地。钟旻放进他碗里那个被他拿起来,重重砸在了程起云脸上。


    他离开桌子,擦着程起云的肩膀走出院门,谁也没再看,径直上了楼。


    程起云没有马上走,仍然留在原地。


    钟旻看完一出好戏,鼓了鼓掌。


    “很为难,是不是?”


    “程起云,你把我拖进来,让我陷进这个漩涡被撕扯了无数次,也该自己受一受了。”


    ——我早就受过了。


    程起云想着,却没有说,只是摘下脸上粘着的蛋白碎渣,开口。


    “我没得选。”他说:“但是你有。你为什么选这条路,你自己清楚是为了什么。”


    钟旻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程起云没再回答他,转身离开了。二楼,何芷安站在窗边,看着他上车的身影,脱力地翻身背靠住墙,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是栋复古洋楼,一共三层,何芷安住在二层。


    三层大概是钟旻的地盘,他没上去过。


    对于程起云以外的人和事,他一直没什么好奇心,也都不太有所谓。今后,他唯一怀抱的这份好奇心似乎也无处安置,成为没有意义的东西了。


    何芷安时隔三天,终于打开手机。许多消息,许多未接来电,他都没有看,只是找出程序东的号码拨了出去。


    “随便你用什么理由,把钟旻约出去。”


    说完,他挂断电话,打给了齐诚:“地址发你了,来接我。”


    长时间没有充电,手机的电量只剩3%,打完这两个电话后屏幕熄灭,手机自动关机了。


    何芷安也没有去充电,就靠着墙壁愣着。大概十五分钟后,他听到钟旻出门的动静,再过了一会儿,喧嚣的引擎声由远到近,齐诚将车甩尾停在门口,就要往前院里冲。


    但洋楼前的庭院铁门是锁着的,他不得不边骂骂咧咧边按门铃。


    何芷安握着没电的手机下了楼。


    路上,他碰见一些佣人,也碰见已经眼熟的管家。没有人拦他,当然,以何芷安的身份,也没人拦得住他。


    他走出大门,穿过草木森森的庭院,打开了铁门,迈了出去。


    管家目送着他的背影,转身拿起电话,大约是跟钟旻汇报去了。


    齐诚看见他身上的睡衣愣了一下,但没有多问,只拉开车门催着他快上车。


    “外面冷,暖气够吗?你自己调高点儿。”


    齐诚说着,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又盯着何芷安把安全带系好了,才把车开了出去。


    车速也放慢不少。


    他开的也是帕加尼,和程序东同款。当时原本是齐诚买的新车,方向盘才摸了一次就在牌桌上输给了程序东,程序东天天开着这车在他面前晃悠,他气不过,又加急订了一辆。


    等他出了这口气,程序东又不怎么开了,大多时间扔在车库吃灰。


    何芷安后知后觉想起,程序东的那辆车,还被他停在程起云那套房子的地下车库。


    但他已经不想再踏入那个地方了。


    他许久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齐诚自己动手调高了空调温度,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


    “没事吧?”


    何芷安靠在副驾驶座上:“……没事啊。”


    “没事你这个样子?!”齐诚拔高嗓音:“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苍白得跟鬼一样,大冬天的就穿着睡衣拖鞋出来,钟旻是虐待你了?”


    顿了顿,又问:“而且你为什么在钟旻那儿?东子刚刚火烧眉毛组的那个局就是冲你吧?你俩怎么回事儿?”


    他和钟旻怎么回事儿?


    或者说是发生了什么,会让人觉得他和钟旻怎么回事儿了?


    何芷安能感受到齐诚的疑虑和关切,但他太过疲惫了,有种从脚趾开始往上蔓延至全身的无力感,连坐在副驾上都觉得累人。


    他没力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说明这一切,这几天发生的事连他也说不明白。


    最清楚的事实是,程起云在白非和他之间选择了白非。


    有这个事实似乎就也够了。


    何芷安始终沉默,齐诚有点急了,忍不住转头盯着他,想要催问两句。


    钟旻待的洋楼建在郊区的一座小山上,修了盘山公路,这时他们刚从公路下来,到了山脚下,即将汇入一个十字路口。


    帕加尼绿灯直行,横行的一辆本田却赶着黄灯马上要变红的那点时间,从侧方嗖地蹿了出来。平时帕加尼开在路上也没人敢碰,大多会保持距离,齐诚也是玩车好多年了,别人轻易挨不着他。


    然而,这本田大概是赶时间没看清,什么都不顾了,齐诚也恰好扭头看着何芷安,没注意到朝这边开过来的车。


    在横行的红灯彻底亮起的那刻,本田重重撞在了帕加尼上!


    撞的是车前盖和驾驶座之间的位置,差一点就隔着车门将齐诚撞个正着。帕加尼的车身猛烈摇晃了两下,左大灯碎了,安全气囊也弹了出来,齐诚活动了下四肢,自我感觉到没什么事儿。他也顾不上看那辆闯红灯的本田,马上扭头去看旁边的何芷安。


    却看见何芷安闭着眼睛倒在车窗上,脑袋和玻璃相贴的部分缓缓流下粘稠的鲜血。


    齐诚霎时魂飞魄散,从安全气囊里挣扎出来去摸何芷安的呼吸,确定他只是晕过去后立刻拿手机打了120。接着推门而出,对同样下车了看起来没什么事儿的本田车主一拳头抡了过去——


    “你要上赶着投胎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死!”


    围观的群众惊呼,有掏出手机录像的,也有上来帮忙拉架、打110的。齐诚没盯着肇事车主,揍了他一拳后就继续联系人。何家父母、他自己的父母、程序东该联系的联系了个遍,很快这条路段就被直接封锁,交警到场指挥车辆绕行。另有警车、救护车、几家的私人车到场跟进,鸣笛声和被请离的群众的议论声搅合成一片,昏昏沉沉从副驾被抬出来的何芷安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巨大的噪音漩涡。


    他觉得吵,吵得他大脑发痛。伴随着强烈的阵痛涌上来的是大团大团模糊的记忆,仿佛从墨水中扯出来的纸巾,已经皱缩烂糊,却分明存在着,堵塞着他的脑域神经。


    鲜血从他额角流下,很快淌满半张脸。他被放上担架,送入救护车,高浓度的氧气从氧气面罩没入口鼻,他被动地呼吸着,在嘈杂凌乱的黑暗中感受到那原本看不清的烂纸团逐渐展开,墨迹晕开变浅,最终定格在他的高中毕业典礼。


    那年,何芷安高三毕业,程起云在国内TOP1的联大双修工商管理和微电子科学,刚在MIT完成时长两年的赴美交换生学习。


    毕业典礼上,何芷安以为程起云无法从美国赶回来,他穿着毕业制服,百无聊赖从礼堂内偷偷溜出来。没来得及给程起云打电话,就看见对方站在礼堂正对面的古树下,白衬衫笔挺,眉眼深邃温柔,怀里抱着一大束迎风摇曳的向阳花——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投雷和营养液嗷!开启回忆杀,离真相大白又近了一步~


    第26章 第 26 章 毕业旅行


    那年何芷安19岁, 程起云21岁。


    何芷安的身高突破了180厘米,是个很俊秀修长的小伙子了。他眉毛和眼睛颜色都天生浅淡,五官却是华丽浓艳的, 浅淡的眉角眼梢只突出了他深刻的面部形廓, 叫这一张脸更加吸睛。


    他穿着蓝色格子衬衫和黑西裤,收腰的裤子束出流畅紧实的腰线,大腿上的衬衫夹在西裤下隐隐显出痕迹, 锃亮的牛皮鞋在阳光下反射一轮温润的光晕。


    与他相比,大上两岁的程起云已经褪去了隐隐约约的青涩,更彻底地显出男人味来。他面容硬朗,眉眼形状生得张扬锋利, 眼神沉淀着无声的冷漠和傲慢,只有在对着熟悉的人时,那冷漠才化开一些。而对着何芷安,便融如暖水了。


    何芷安张开胳膊朝他跑过去, 程起云单手抓着花,稳稳接住了他扑过来的力道。双臂环着他的腰身,顺势带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儿。


    程起云笑着:“怎么又变沉了,你不是说拍毕业照要控制体型吗?”


    何芷安抱怨:“但是营养师只给我吃草啊,我受不了, 每天都要起来吃夜宵。”


    程起云于是判断:“你是小猪。”


    “好啊!”何芷安就叫起来, 挥着他送的向日葵揍他:“在美国待久了喜欢金发碧眼的小帅哥了是吧, 看不上我们这等小猪了!”


    向日葵金色的叶子掉下好几片,在空中飞舞, 程起云后仰身体躲着,挨了好几下才重新抱住何芷安,抬手轻轻拧了一下他的鼻尖。


    “不喜欢他们, 只喜欢你。”


    “我是什么?”


    “小猪。”


    “你再说!”


    “哈哈,好吧,是我的未婚夫。”


    程起云低头,很温柔地和他蹭了蹭鼻子:“谁运气这么好啊,有全世界最英俊帅气的未婚夫,上辈子拯救世界了,所以这辈子才收到世界给的礼物?”


    何芷安忍了又忍,还是翘起唇角:“你干嘛,哪里学的,说这种话?”


    程起云说是真心话,何芷安又不好意思了,去捂他的嘴,最后被扣着手十指交握。


    他看了看礼堂大门:“你们毕业典礼还没结束吧?”


    何芷安说:“差不多了,现在是校长在总结讲话。”


    程起云提议:“那我们?”


    何芷安压低声音:“快逃!”


    他们就手牵手跑向校门口,何芷安抓在手里的向日葵被吹得在半空弯出一道半圆,大花盘子抖动着,洒了一地的花瓣。


    程起云是坐家里车来的,停在校门口的停车场里。他们上了车,何芷安熟门熟路地和开车李叔打了招呼,和程起云坐到后座去。


    李叔乐呵呵地开着车,听着后面程起云和何芷安两个人头碰着头,在嘀嘀咕咕地说小话。他是从机场接到程起云就往这赶的,现在程起云的行李箱还放在后备箱里,花也是路上才买到。


    程起云基本只有在何芷安的事上会显出不那么沉稳的毛毛躁躁,甚至有着符合这个年龄但与他性格差异甚大的活泼——李叔刚从机场接到他的时候他才在VIP的休息室里换完衣服,脚步迈出收回不果断,李叔问他是不是落了东西,他犹豫着问这身衣服是不是不够正式。


    但很快否定了自己,说太正式也不行,显得沉重了,才终于从休息室走了出来。


    李叔听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当然,大多数时候还是何芷安在叽里咕噜,程起云只是在配合他说话,之后,前后座椅间的挡板升起来,他就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说渴了的何芷安跨坐在程起云的大腿上,吃他喂的水。


    他们从小到大,亲密得和一个人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程起云甚至会把水含在嘴里去喂他。齐诚撞见过一次,大喊好腻歪好恶心,当事人却一点没觉得。


    何芷安和程起云唇舌交缠,吞咽从他嘴里渡过来的温水。当他喝够了,舌头和嘴唇都变得湿润,程起云又反过来吮吸他的舌尖,牙齿轻轻磨着他的唇肉。


    亲着亲着,程起云开始隔着西裤抚摸他绑在大腿上的衬衫夹,动手解开他的衬衫。何芷安主动敞开衬衫,仰头让程起云吻他的脖颈和胸膛,他也扯出程起云的衣服,手从下摆摸进去,覆着那有力的腰身,摩挲轮廓清晰的腹肌。


    回家这一路将将够他们亲密的,李叔在市区多绕了两圈,才开回程家。


    程家,程父程母也在的这套房子位于南都最昂贵地段的别墅区,程起云有专门的一栋。车开进车库后,两人先去和程父程母打了招呼,才回程起云那。


    走在路上,何芷安的衬衫扣子最上面两颗还没扣好,脖子上有着刚刚留下来的红印。程起云的白衬衫也皱巴巴的,衣摆堆在裤腰上——他们刚刚就是这么和父母打招呼的,没人觉得不对,只有程父无奈地说了句“急不可待、乱胡闹”。


    何芷安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也就不说了。


    到了程起云那儿,何芷安马上扑进沙发,一层会客厅放着的沙发和单人床差不多大,程起云坐在他旁边,何芷安掏出手机给他看自己做的攻略。


    手机屏幕太小,程起云干脆开了投屏,何芷安问。


    “你暑假有空的吧?答应我陪我毕业旅行了的!”


    程起云是提早完成了交换学习赶回国的,手上欠着两篇论文和一份交流报告,这些材料弄完之后还要跟个校内实验室的项目。不过他已经和学校协调了时间,没有和何芷安说那么多,只是道。


    “没问题。”


    “那我给你看看我的计划”


    何芷安开始介绍,他们每个假期只要能凑上时间的,基本都会出去。亚洲的几个国家已经转遍了,欧洲也去过好几次,程起云赴美期间何芷安更是时不时往马萨诸塞州跑。但每次和程起云出去他都保持着和第一次出游一样的热情,最开始是程起云安排计划,后来就都由他接手了。


    “你听说过‘Patagonia 的火焰’吗?这是菲茨罗伊峰登顶后最著名的风景,如果我们能赶上日出,山顶的花岗岩巨壁将被太阳照成火红色,它倒映在下方的Laguna Sucia湖里,就像山峰正在燃烧。”


    何芷安调出图片给他看,投影巨幕上,照片的清晰度极高。冬季清透异常的Laguna Sucia湖中菲茨罗伊峰的花岗岩壁被日光渲染成橙红,那颜色近乎化开的油彩般热烈,与冰湖碰撞出鲜明的色泽对比。


    程起云随手抓了个抱枕,在看投影时也在低头查资料:“在巴塔哥尼亚?”


    “对!”何芷安说:“阿根廷和智利的边境。”


    “我们可以先训练一段时间,在6月底飞到阿根廷的查尔滕镇,最后检查一次装备并完成补给。然后坐直升机到离菲茨罗伊峰最近的冰川平台,带上装备徒步三公里到达‘阿根廷裂缝’,从这里开始攀岩。”


    程起云不得不打断他,晃了晃手机:“6月是南半球的冬季,登山不安全。”


    何芷安靠过去:“所以要训练啊!我们可以带专业的向导和登山教练嘛!爬不到山顶就不爬了,就是去体验一下。”


    程起云现实地说:“菲茨罗伊峰在阿根廷国家公园北部,整个国家公园实行禁飞政策。如果我们到了查尔滕镇之后不能坐直升机,徒步到山脚下起码要两天。那里没有公路,马帮冬季大概率也不做生意,光靠两条腿,你估计走到山脚下就喊着要回来了吧?”


    何芷安把下巴压在他的胳膊上,抬着眼睛期待地望着他。


    “所以你想想办法让直升机飞起来嘛,哥哥。”


    程起云:“我有办法吗?”


    何芷安:“你有的。”


    程起云和他对视,过了半晌,笑起来:“好吧,我有。”


    何芷安欢呼一声,用力抱住他。


    “那就这么定了哦?我们去爬菲茨罗伊峰,看冰湖和‘Patagonia 的火焰’!”


    程起云心里已然推断出以他们的临时抱佛脚水平,带一百个教练也不可能爬到山顶。不过没有泼何芷安的冷水,任由激动中的未婚夫挂在自己身上扳着他的肩膀晃来晃去,笑叹了一声“好”。


    定下毕业旅行地点,何芷安去联系教练和装备采买,程起云去处理直升机的事。何芷安的兴奋持续到晚上,躺进被窝了还在畅想他们在花岗岩石壁上大显神威、如履平地,俯视整座Laguna Sucia湖。


    程起云靠坐在床头,被子上放着台笔记本,单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暂停。你还要抽时间回家待几天,林阿姨不是说给你安排了毕业宴会吗?”


    何芷安被迫止住自己的幻想,翻了个身:“哎,不想回家。”


    他经常跑来程家,晚上就睡在程起云的卧室,程起云倒是没怎么去他家留宿过。毕竟何晟和林芸看何芷安看得还是挺紧的,程起云无法在他们的监视下对何芷安动手动脚。


    或者被动手动脚。


    何芷安的长腿在被窝里一抬,重重压在程起云身上,差点把放在被子上的笔记本给踹出去。程起云眼疾手快地把笔记本端起来,将差个收尾的报告保存,合上电脑放到了床头柜上。


    他躺下来,侧身和何芷安面对面,拍了拍他的腿。


    “那你在家里少待几天。”


    “宴会结束你就接我回来?”


    “嗯。”


    “嘿嘿,亲亲。”


    程起云凑过去吻住他,拉上被子盖住了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这章是提前更周日的哈,因为今天可能不过零点就睡觉了,明天没有了嗷。周一凌晨再更(搓搓手)


    另外这两章确实有点虐,不过我感觉应该也没有那么虐吧……今天凌晨更新完突然收到了文章被举报消息的士多啤跌倒在地。(想讲一些剧透的话)(忍住离开了)


    第27章 第 27 章 征兆


    虽然亲密异常, 不过何芷安和程起云一直没到最后一步。


    不是何芷安不愿意,是程起云在这方面有种老封建心态,一定要把他们的初次留到结婚那天——他认为这样有种“庄重的仪式感”。


    何芷安不理解, 闹了几次程起云也不妥协, 只好被迫尊重。


    不过,除了没进行到最后一步,其他事情他们早都做完了。这回也胡闹到大半夜才睡下, 程起云搂着洗过澡浑身散发着水汽和沐浴露香味的何芷安,闭上了眼睛。


    这夜却没有睡好。


    何芷安睡醒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他想当然觉得程起云早就起了,程起云有早起锻炼的习惯, 就算熬了个通宵早上也要去健身房。而且他刚上大一就在浙生集团下成立了独立的子公司,同时要兼顾学业和公司的事,他总是很忙,没有睡懒觉的时间。


    这次睁眼竟然看见程起云就睡在他旁边。


    程起云眉毛轻微地拧着, 脸上是不太痛快的神情,何芷安好稀奇,手指压上他的眉心,一点点将其间的褶皱捋开。


    随着他的动作,程起云被惊动, 带着浓重的困意睁眼。他的眼神还未清醒, 迷蒙着。何芷安凑过去吻了吻他, 轻声问。


    “看起来这么不高兴,是梦到什么了吗?”


    程起云又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何芷安的脸完整地映入他的眼底。那些不愉与刚醒的混沌从他脸上退去,独属于程起云的面对任何事都平静又坦然的气场在他身上复苏, 他扬起唇角。


    “梦见了一个人。”他的嗓音沙哑,“还梦见了我们。”


    何芷安开玩笑:“什么人,你背着我出轨找情人啊?”


    程起云承认了:“还真是。”


    何芷安睁大眼睛:“喂,你”


    程起云笑起来:“梦见浙生针对重症病的公益基金项目给人捐了款,结果那人是我联大的学弟。读书的时候没碰上,毕业回去校招正好撞见他,他来感谢我,结果我对他一见钟情,得不到后强取豪夺了。”


    何芷安被这剧情逗笑了,都没顾上生气。


    “这梦的情节还挺具体。你睡前确定在写报告吗,不是看什么八点档狗血剧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做这种梦。”


    “然后呢?你把人强取豪夺了,我呢?我就不管啊?”


    “你好像出国了。”程起云忍笑:“你没多少戏份。高中毕业出国念大学,回国后听说我对人强取豪夺,认为是别人对我死缠烂打,处处刁难人家,还甩了三千万让他离开我。”


    何芷安“哈”了一声:“你想得美啊!你要是和别人纠缠不清我马上把你甩了,还刁难人呢,还三千万呢!”


    程起云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回忆:“梦里你可是要死要活的,主动勾引我,哭着求着让我不要解除婚约”


    何芷安压上去双手并用捂住了他的嘴,磨了磨后槽牙。


    “我发现了,你这做的是美梦啊。现在跟我在这许愿?”


    程起云眨了眨含笑的眼睛,嘴唇蹭过他的掌心。


    在他张口咬何芷安的掌心之前,何芷安很有先见之明地松开手,趴在他胸膛上用手指戳着他的下巴。


    “所以呢,在梦里你是跟人家修成正果和我终止婚约了。还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啊?”


    程起云说:“都没有。我和你的婚约没有继续履行,也没和那人修成正果。他的正果是钟旻,钟旻南下和我们聚会的时候遇上了他,两个人两情相悦,把我搞垮后双宿双飞去京城了。”


    何芷安露出迷茫的眼神:“钟旻谁啊?”


    程起云提醒:“初三和我同班的,校足球队的前锋。”


    何芷安恍然大悟,接着就笑开了:“不是,这还有他的戏份呢?你睡前是想了什么啊那你好可怜,最后不是孤家寡人啦?”


    程起云点头:“嗯,因为囚禁人家,被钟旻闯进来开枪打断了腿。浙兴也完蛋了,连带影响了浙生,我爸气得中风。最后我破产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没人管我。”


    何芷安安静下来,看着他。


    “我呢?”


    “你也不要我了。”


    “说呸。”何芷安忽然说,“呸呸呸!”


    程起云跟着他呸了三下,才问:“做什么?”


    何芷安说:“帮佣阿姨教我的,说了不吉利的话之后呸三下就不作数了。梦和现实都是反的,你不要把坏话说出来,不过说出来也没事,呸过已经不能当真了。”


    程起云只是看着他。


    何芷安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程起云问:“就算我和别人好了?”


    何芷安说:“那你不是都破产还被打断腿了么!已经受到了残酷的惩罚!”


    程起云胸膛起伏,笑了半天。双臂搂着身上的何芷安晃了晃,认真地说。


    “我不会那么做。”


    何芷安拍开他的手,翻身平躺回床上:“跟我承诺这个干嘛,你要是真能和初中同学上演这种狗血大戏,我也不生气,先带你看看脑子去。”


    程起云被逗笑了,何芷安也跟着笑起来。


    何芷安说:“我大学志愿报了央美,不出国。”


    嘲笑完程起云,担心他惦记着自己出国念书两人又要分离才会做这种梦,何芷安又添了这一句话。程起云侧躺着,看着他曲线优美的侧脸,心里熨帖,手指捻动他铺散的发丝,轻声说,我知道。


    在此刻,没有人把这个和科幻小说一样离奇的梦境当真。它好似他们平静生活中一朵毫不起眼的水花,激起的涟漪如此轻微,直到许久以后才以不可抵挡之势蓦地回荡开来,在猝不及防间将他们裹挟其中。


    ——然后他们才感受到那股推着自己力量,原来最初就有了征兆。


    时间很快过去,何芷安回家参加了毕业宴会,又和程起云接受了为期半个月的登山训练。


    出发去机场的路上,两个人还在研究菲茨罗伊峰的最佳攀登线路。


    何芷安:“哥哥,禁飞令你怎么搞定的?”


    程起云:“我联系上阿根廷当局,给他们的国家公园科研项目捐了一笔钱,三天内特飞权就下来了。”


    何芷安:“多少钱?”


    程起云:“五千万美元。”


    何芷安:“哇,那还挺便宜的。”


    程起云拿到特飞权后干脆委托当地安排了两架AS350,这是南美常用的直升机机型,现在已经在查尔滕镇待命。


    联系好的教练带着装备也已经等在镇上,万事俱备,只等他们抵达。


    程起云从何芷安手里的平板上收回视线,舒展了一下身体,当他的目光随意掠过窗外时,整个人忽然一僵。


    何芷安喊了他几声,他才从双耳爆发的耳鸣中脱离,世界陡然回归清晰,他不可自控地喘了好几口气。


    “怎么了?”


    等他终于回神,发现何芷安正双手捧着他的脸,关切地看着他:“是哪里不舒服吗?”


    程起云沉默半晌:“我刚刚在车窗外看见一个人。”


    何芷安疑惑地注视着他。


    程起云慢慢说:“那个梦,你还记得吗?公益基金项目的受益者,联大的学弟,我和他”


    何芷安反应过来了,打断他。


    “你是说你看见你在梦里强取豪夺的人了?”


    “嗯。”


    “……哈哈哈!”


    “你笑什么?”


    “就这把你吓成这样啊?”何芷安又心疼又好笑地搓了搓他的脸,“你不会心里一直记着这事儿吧?我早忘了。车开得这么快你能看清什么啊,是不是心里老想着,看见有点像的就对上号了?”


    何芷安安慰他:“我也梦见过陌生人的脸。但梦都源于潜意识,再陌生的脸也是我们在见过的五官里随机排列组合想象出来的,就是真在现实里见到相像的也没什么,可能只是像你不知道在哪看见过、套进梦里去的某个人的五官。”


    程起云其实没觉得自己仍然记挂着那个梦,但何芷安说得不错,就是自己刚刚无意一瞥看见的人真的和梦中人相似又如何,总不可能就意味着他的梦会成真吧?


    何芷安看着他:“人家就是一路人,你要是不放心,我让人查查这条路的监控,看看他是不是跟你梦里的对上号了,真是你联大的学弟。”


    程起云这会儿才算彻底从刚刚那阵古怪的冲击中放松下来,搂住何芷安。


    “不用了,专门查梦里的人存不存在,到时候你爸妈以为我俩被什么算命的骗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


    “说明何大小姐积威甚重,让我在梦里找别人都惊惶度日,疑神疑鬼。”


    “你少来!不许这么叫我!”


    车辆平稳驶过,很快将路边那道拖着行李箱的模糊身影留在身后。到达机场,两人在VIP厅休息了十分钟就到了登机时间,从华国飞阿根廷需要在巴黎中转,他们预计在那停留两天逛逛,再乘法航前往阿根廷首都,最后转飞离查尔滕镇最近的埃尔卡拉法特机场。


    没有直飞的客机,私人商务机难以负荷过长时间跨度的燃油消耗,加上何芷安和程起云并不赶时间,总共花去五天,终于在七月初踏入了这座寒冬中的小镇。


    第28章 第 28 章 约定


    查尔滕镇镶嵌在菲茨罗伊峰和塞罗托雷峰之间的冰川河谷中, 被发源于洛斯冰川国家公园的Viedma湖冰河环绕,开车进入小镇时能看到结冰的河面。洁净的冰河裂隙中时不时喷出白色水雾,当地人称之为“鬼眼”。


    何芷安去过荒野, 也去过人声鼎沸的小镇, 都与这里不同。查尔滕镇就像前往世界尽头的最后一站,是雄伟无比的大自然和人类文明的最后一处链接。


    小镇仅仅两条主街,其余房屋零散分布着。房屋的顶部大多朝着包括菲茨罗伊峰在内的附近三大山峰倾斜, 就像是被狂风吹歪了似的。街上偶尔有裹着厚厚棉衣的人来往,不多,隔着车窗也能感受到那种冰凉的静谧。


    何芷安忽然觉得有点孤独,但他看一眼身边开展越野车的程起云, 那种情绪又瞬间消散了。


    他说:“哥哥,我觉得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去哪里都可以。”


    程起云说:“我们马上就要去送死了,你知道菲茨罗伊峰比珠峰还难爬吗?”


    何芷安心里的浪漫被打岔, 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不要危言耸听!再说我们只是来感受的,又不是来征服山峰的,爬不上去就不爬了呗!”


    程起云就笑起来,年轻男人清朗中透着磁性的笑音回荡在车厢内,震得何芷安耳朵有点发痒。


    他觉得自己喜欢上这样实用主义的程起云真是完蛋了, 明明在他小时候对方还挺浪漫的。


    也可能是他小时候不懂事, 程起云做什么他都觉得浪漫。


    车停在了镇上唯二的咖啡馆, 周围的两栋民居已经被程起云租了下来。他们的向导、登山教练和直升机驾驶员都已经到了,装备也已经堆在仓库, 大约十人的队伍,约好在这里碰头。


    咖啡馆面积不大,看起来就是个平房, 原木搭建的墙壁上挂满了冰爪和绳索,窗户底部嵌着翠绿的啤酒瓶底做装饰。浅浅的阳光投射过来,像是绿色的冰晶。


    大门口挂着厚重的毛毡,掀开来才能推门进去。屋内壁炉中的火烧得很旺,温度比外面高许多,一下子就让何芷安露在外面的鼻尖和下巴回温了。


    客人不多,他们拉起的队伍的人就占了一半,填满了两张桌子。


    程起云拉了两张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用英文和队员们交流起来。向导主要是带着教练和飞行员熟悉这里到菲茨罗伊峰的地形,和程起云碰面后他的前期工作就结束了,接下来的登山行程他不会跟随,但是会等在小镇上接应他们。


    何芷安听他们聊着航线和登山路线,目光却不由被咖啡馆的内饰吸引,这里处处透着一股高乔风的狂野意味,房屋墙壁的接缝处用马皮绳捆扎,手工锻造的马蹄铁、牛角杯悬挂在墙上,门框上有着不知名靛青颜料涂抹出的星星图案。


    教练是美国人,还是个登山狂热爱好者,此刻整喋喋不休地赞颂着菲茨罗伊峰的美丽。何芷安不想再听,打了个招呼后,干脆起身在咖啡馆内逛了起来。


    他沿着咖啡馆走了一圈,偶尔对上店内原住民看过来的视线,便友好地笑一笑,用手指触摸墙壁粗糙的纹路。


    因为店内温度高,何芷安摘下了帽子和围巾。被帽子压得扁扁的头发贴在他的发顶和鬓角,衬着白皙的一张脸,显得年纪比实际更小。他没脱外套,加绒袖口遮掩住了他一半手掌,抵在墙上的手指瘦削如一支冰棱。


    店长主动招呼他:“孩子,过来。”


    店长会说英语,生得高大粗壮,毛发也很旺盛,像头温和的巨熊。他送了何芷安一杯咖啡,问他从哪里来,何芷安告诉了他自己的国家,他立马表示自己对东方文明很有些向往。


    两人聊了没一会儿,程起云从背后兜住了何芷安的肩膀。何芷安沉迷异国风情,都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倒是店长看着程起云低头吻了吻何芷安的唇角后眉毛皱起,问何芷安。


    “你多大了?”


    何芷安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笑着往后靠进程起云的胸膛:“我成年了,明年就到20岁,这是我的未婚夫。”


    店长浓密的眉毛舒展开来,看着还有一些不好意思,对他们说。


    “祝福你们。”


    程起云说:“谢谢,我们是来爬菲茨罗伊峰的。”


    店长说:“所有人都是来征服它的。”


    程起云却摇头:“我们不是。”


    店长疑惑:“嗯?”


    程起云笑了笑:“我们只是来让山峰记住我们,也让我们的记忆里有这样一座山峰。”


    店长恍然大悟,竖起拇指说:“我懂了,你们是来将爱情刻在菲茨罗伊峰上的。”


    “祝福你们。”店长又说了一遍:“巨峰会记住你们,冰湖会倒映你们的约定。”


    ——这一刻,何芷安发觉,程起云仍旧是很浪漫的。


    他们在查尔滕镇又停留了十天,来适应这里的低温,学会熟练运用各项装备,并接受教练们的指导。直到七月中旬,他们驾驶两辆AS350型直升机,分批来到离菲茨罗伊峰最近的冰川平台,在这里搭起了临时营地。


    两名教练和飞行员会在山脚下等他们,另外两个教练将跟着他们上山。


    临时帐篷中堆满了补给,他们在营帐内先睡了一觉。南半球的冬季白昼仅仅8个小时,他们需要凌晨1点出发,步行从临时营地前往山脚,否则下山时可能被困在黑暗的岩壁上。


    出发前,程起云再次和教练们明确:他们不是来征服这座山峰的,在任何安全与冒险、放弃与坚持的抉择中,他们都必须选择前者。


    教练们表示明白。


    真正开始爬山后的境况和何芷安想象中很有不同,因为绝大部分时间里,他的面前只有粗糙坚硬的岩壁。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他周遭与身后,他却无暇欣赏。


    日升之初光线黯淡,岩壁挂着薄冰,冰镐撞击时会发出清脆的“叮”的声音。这座山体有着强烈的安静,他们这一行的“叮”声就是唯一的声响,时间久了,会让人有种错觉,好像这就是山体本身的声音。


    程起云时不时会回头看他,大概是发现了他在出神,程起云挂在岩钉上,空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确保他脸上的面罩是戴好了的。


    “知道吗,有个真实案例。”他说:“有个登山者为了减重不戴双层面罩,呼气结冰堵塞住了气管。”


    何芷安从攀登的寂静中抽离,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的面罩,隔着手套碰到了程起云未收回去的手指。


    “你干嘛吓我?”


    “不要发呆。”


    “好冷哦,也好安静。”


    “要回头吗?”


    何芷安想了想,学着程起云的样子挂在岩钉上,转身往下望去。


    冰川融水在寒冬冻结,乳蓝色的Laguna Sucia湖在晨曦中蔓延出道道冰裂纹,像是凸起的血管。整座冰湖好似大地之眼,如果他们能够接近峰顶,将会看见在日光中燃烧着的花岗岩壁。


    “我们现在在什么高度?”


    何芷安问身后的教练。


    教练说了个数字,离峰顶还有很远。何芷安想了想,仰头和程起云说:“我们继续爬吧,我只要看着你的背影,就能继续下去。”


    程起云看了他几秒钟,点头,调整姿势继续前进。


    何芷安跟着他,过了四个小时,随着他们的高度上升,风开始大起来——更确切的来说,那简直是能平地直接将人吹起的狂风。他们现在已经接近登顶的最后一段路,在对最后的这一路段发起挑战之前,他们需要先通过眼前这条狭窄的岩缝。


    因为缝隙狭窄又伴有狂风,这里被称为“风之走廊”,必须紧紧贴着岩壁往前挪动,缝隙最狭窄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


    经历长时间的攀登,何芷安的体力本来就临近告罄,在狂风席卷下还要将自己固定在岩壁上,脱力之下踩空了一块落脚点,整个人往下滑落一截,被安全绳吊在了半空。


    跟着他们的两名教练,一个在程起云之前开道,一个在何芷安后方殿后,后方的那个此刻立即抓着何芷安的胳膊将他拽回原位,何芷安贴着山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即使隔着双层面罩,呼吸时仍能感受到外界的寒意。狂风带走他们的体温,一旦风力达到150km/h,他们的攀爬行动将直接宣告失败,无人能在150km/h风力中继续攀岩,台风级的风速将他们从山体吹落就像拂走地面的蚂蚁一样容易。


    程起云看了看用来测量风力的设备,现在已经到了80km/h,体感温度低于零下20°。从外面望入缝隙中,可以看见锯齿状的冰盖悬于顶部,如同一轮铡刀。


    在这种风中,人声微不可闻,他没再问何芷安的意见,前后给两个教练打了个手势。教练暂时离开了他们,半晌,他们回来,带领程起云和何芷安离开裂缝,钻进了下方一个凹陷的岩洞中。


    岩洞深有半米,程起云托着何芷安的背,让他先进去,自己坐在外侧。两名教练坐在他们对面。


    进了岩洞后,风声小了一些,从尖锐的呼啸变成沉闷的呜声。何芷安和程起云紧紧挨在一块儿,程起云侧过身,不住在他肩膀、手臂上捏着,声音微微发紧。


    “没事吗?刚刚吓到了吧?有哪里撞到了没有?”


    何芷安歪头隔着帽子靠在他肩上,摇了摇头,程起云舒了口气,说。


    “这次就到这里,不爬了。”


    “穿过那个缝隙就可以准备冲顶了呢。”


    程起云看了他一眼,何芷安隔着护目镜也能感受到他警告的眼神,不由呼哧呼哧地笑起来。


    他其实也没打算继续爬下去了,但是很喜欢被程起云管着,也爱看程起云在这过程中对他流露出的无奈和强制情绪,他喜欢被程起云约束。


    对面的教练拧开携带的保温杯递过来,里面装着热可可,程起云先喂何芷安喝了两口,自己又喝了一口。


    金发蓝眼的美国教练说:“今天的风力太高了,而且我们的速度比较慢,放弃是更正确的选择。”


    另一个教练是阿根廷本地人,是登山协会的副会长,他同样对这个决定表示了赞同。


    何芷安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了,太阳高升,他原本还想在峰顶看日出的。


    “哎,我们看不见‘Patagonia 的火焰’了。”


    程起云说:“也不是完全看不见。”


    他揽着何芷安往前,教练们配合地往后挪进角落。在固定了安全绳的情况下,何芷安和程起云并排坐在了洞口,探头往下看去,辽阔的原野一望无际,蜿蜒的冰川如同巨网,翡翠般透彻的Laguna Sucia湖镶嵌其中。在他们头顶,难以凭人力征服的花岗岩顶峰折射着灿烂的日光,如同两蔟燃烧的火炬。橘红色“火焰”倒映在冰蓝色的湖水中,形成冰与火相撞相融的强烈视觉冲击。


    即使以他们的视角,花岗岩壁只斜斜没入湖水,火焰仅燃烧了冰湖一隅,也足以给人以油画般的华丽震撼。


    何芷安喃喃:“好美……”


    美国教练开口:“我登过几次峰顶,那里的景象更加动人心魄。有一本书里写,身处菲茨罗伊峰顶,就像站在了世界的刀刃上。”


    何芷安看向程起云,这才发现程起云不知道何时已经收回往下望的目光,默然注视着自己。


    “怎么办呀,哥哥。”他轻声说:“我们站不上世界的刀刃了。”


    程起云说:“那我努力吧。”


    何芷安:“嗯?”


    程起云:“努力锻炼身体,再来挑战一次菲茨罗伊峰。如果你又没力气了,最后这段路我背你上去。”


    美国教练很想说这是不可能的,但在开口前被阿根廷教练用胳膊杵了一下,他从专业角度清醒过来,看着前方正在对视的两个英俊的东方男人。


    何芷安笑起来:“你要背我啊?那你需要很努力了,而且会很辛苦的。世界的刀刃——你背着我站上去会很痛吧?”


    程起云说:“是背你的话就不会痛。”


    何芷安伸出小拇指。


    “那我们就约好了。”


    “约好了。”


    程起云的小拇指隔着厚厚的手套和他勾在一起,这一刻,在异国人的见证里,在呜咽的狂风中,在燃烧的峰顶下,他们的约定同这无垠的世界一起,刻进了最纯净的Laguna Sucia湖——


    作者有话说:关于菲茨罗伊峰的描写参考了查阅的一些资料。并没有爬过山的士多啤说着,并狼狈地对15章修修改改(举白旗)哦,这章不是被人投诉,应该是审核自己觉得达咩的…


    第29章 第 29 章 世界的声音


    从菲茨罗伊峰下来, 因为体力透支和高海拔严寒,一行人中体质最差的何芷安不出意外的发烧了。


    程起云喂他吃了药,用羽绒服把他裹成了个大球球, 从查尔滕镇返回国内的路途中, 何芷安始终昏昏沉沉,大部分时间里都顶着烧红的一对脸蛋在睡觉。


    一直到飞机落地南都机场,何芷安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人也精神了。


    “哎呀,不用担心。”何芷安还带着轻微的鼻音,和林芸女士报平安:“我们已经到南都了……退烧了,没事。”


    林芸在电话里说:“还以为起云能管着你, 结果他什么都听你的,这怎么行?你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啊,就敢去爬那么高的山,下次是不是就要去爬珠峰了?”


    何芷安纠正:“菲茨罗伊峰的攀爬难度比珠峰还高呢。”


    林芸气笑了:“这是重点吗?你……”


    何芷安被妈妈念叨得耳朵要起茧子, 干脆把手机丢给了程起云,也不管他正在开车。


    程起云这几天在飞机上陪何芷安躺多了,许久没舒展身体,这回就没让司机开车,自己亲自开车——机场的地下室车库有程家的专属停车位, 来的时候多开了一辆放置装备的越野车, 现在正好开回去。


    手机扔在怀里, 顺着衣服滑到了大腿上,程起云不得不靠边停车, 接起了林芸的电话。


    林芸对程起云的态度好多了。


    “起云,你当哥哥的不能太宠着他,无法无天了。”


    “阿姨, 高中毕业旅行毕竟只有一次,我想圆了安安的愿望也好。而且我们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将登山风险降到最低了。”


    “话是这么说……”


    “路上我和教练都看着他呢,他也很听话,我们到力所能及的高度就下来了,不会做超出风险预估的事的。”


    “但到底还是有风险的。”


    “您说得对,也就是他的毕业旅行,换做平时我肯定不答应的。他下次再想做这种高风险的事,我保管劝住他。”


    “你要说到做到……”


    林芸的声音缓和下来,程起云又和她好好保证了一番,终于结束了这通电话。


    何芷安窝在副驾驶座里,斜睨着他:“你这嘴脸……你到底跟谁是一伙的?”


    程起云坦然到:“我现在和你爸妈是一伙儿的,等和你结婚了再跟你一伙儿吧,你现在在决定我们结不结婚这件事上说不上话。”


    何芷安喊起来:“我怎么说不上话了!是基于我的强烈要求我爸妈才给我们订婚的!”


    程起云手指敲着方向盘,看了他一眼。


    “哦?那时候你才六岁,怎么强烈要求的?”


    何芷安陷入沉思,而后脸渐渐红了,假装镇定地说:“我跟我爸妈说,以后我只让你亲我的脸。”


    程起云一怔,这件事倒真是他首次知道。他下意识回想起初次见面的何芷安,那样一个白皙漂亮的小孩儿,主动把尚有婴儿肥的脸蛋压到自己嘴巴上,原来背后还和何晟与林芸放出了这样的宣言么?


    何芷安半晌没听到动静,不由转头看他。却见程起云眼中冷漠化开,漆黑的瞳仁隐隐有光,单手抓着方向盘,左手肘撑在车窗上,食指摩挲着扬起的嘴唇。


    “……你什么表情,你在回味什么啊!”


    他被程起云的神情肉麻了个激灵,程起云却不理他,自顾自开着车,一看就是在回忆他小时候。


    何芷安产生混合尴尬的害羞,也不敢真去闹正在开车的程起云,只好装作很忙地把车载音乐打开了。


    程起云的歌单都是何芷安挑的,熟悉的音乐响起,何芷安还真听进去了,没大会儿就专心地哼起了歌。


    等他转开了注意力,程起云才笑着扫了眼他的脸颊。


    然而,在他收回视线之时,余光中却见一辆小型货车失控地越过原本的车道,朝着这个方向冲来。他猛地再度转头——


    这是个十字路口,他们的越野车正在按照指示灯直行,横行的小货车却不明原因没在红灯时停车,反而歪斜着冲向他们。里面的司机双手握着方向盘,头却低垂着,双目紧闭,疑似是突发急病昏厥。


    失控的货车以高速行驶的状态狂飙,两辆车的距离霎时拉近,货车车头直冲何芷安所在的副驾!


    在这短暂的几秒钟内,周围所有的画面都在程起云眼前放慢了,红色的歪斜的货车、来往的其他车辆,身边何芷安因惊惧张开的嘴唇。


    于此同时,一切声音在他耳边放大。其他车辆的高声鸣笛,货车轰隆隆的行驶声,他甚至听到越野引擎的咆哮,像催促他快做些什么,然后他听到一声,哥哥。


    是何芷安的声音。


    何芷安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无意义地惊叫,也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叫了他。好像在他的潜意识中,任何时候,程起云总有办法。


    或者程起云其实没有办法,但他只要确定程起云在他身边,那就足够了。


    混乱的思绪比风更快掠过,程起云毫无犹豫,方向盘迅速向右打死,越野猛地□□,车头调转,整辆车几乎在瞬间横了过来。程起云所在的驾驶位代替何芷安,正面迎上了撞来的货车!


    在一刻,程起云顺遂无比、光辉耀眼的二十一年人生中,头一次出现了浓郁不详的阴影。


    他在自己罕见的恍惚中,直视了站在货车上的死神。


    在这幻觉般的恍惚里,他高高悬起的心却平稳地落了下来——这辆越野各方面都是顶配,为了提高安全性连车窗和车衣都另外换过,用的是防火防爆的材料。只要不是正面相撞,副驾上的何芷安生还率极高。


    只是……


    “安安,不要怕。”


    程起云最后说了这句,然后货车车头就重重撞上了刹停的越野。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吞噬一切,幻觉中的死神消失,程起云双耳爆发强烈的嗡鸣。


    那嗡鸣声盖过所有,包括车辆撞击的声音。一时间他什么也听不到,大脑锐痛,仿佛被从颅顶凿入钢钉。世界变成了雪花点在嘈杂刺耳的嗡鸣声中重组,他怪异地在生死之间想起自己曾经与何芷安说过的那个梦境。


    那个有关于他、钟旻,和一个陌生人的梦境。


    一个与何芷安关系不大的梦境。


    他骤然俯身,大口喘息,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噪音和头痛突然消失了。他像是踉跄着从哪里跌了出来,回神却发现自己好好地坐在驾驶座上。


    车门凹陷,安全气囊弹出来了,但他毫发无损。


    货车保持着撞上越野的姿态在马路上静止,已经有路人朝这边跑来,想要帮忙救人。


    程起云难以置信地活动了一下四肢,确保自己肢体健全,不是因为瘫痪之类的原因失去对疼痛的感知。他满头大汗,诧异且庆幸地“哈”了一声,抹了把脸去看何芷安。


    “安……”


    看清何芷安模样的那刻,程起云劫后余生的笑容僵死在了脸上。


    在他想象中远离直接撞击点,本该比他情况更好的何芷安歪头倒在车窗上。车窗出现了裂痕,何芷安半张脸满是血迹,已经流淌到了下巴,滴滴不停歇地往下落。除此之外,他的左肋凹陷,右臂和双腿都有不正常的扭曲弧度,在副座车厢完好的情况下,以极惨烈的伤重姿态陷入了昏迷。


    这样超脱合理范畴的伤口,简直像是原本应该加诸在程起云身上的一切,被突兀转移到了何芷安的身上。


    程起云有那么片刻,大脑完全空白,丧失思维能力,怔怔地看着何芷安。


    直到路人开始拍驾驶座的门,他才忽然惊醒似的,猛地扯开安全带,从安全气囊下挣扎出来,去拍何芷安的脸,感受到他的微弱的呼吸后,试图把他抱出车厢。


    然而,他在驾驶座上,根本无法发力,他也不敢发力,因为何芷安看起来浑身是伤。


    后来两侧车门都被打开了,路人急匆匆地说着什么。


    “已经打120了,救护车在路上……”


    “你没事吧?你的同伴伤太重了,现在还是先不要移动,等医生来。”


    “货车司机休克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这些话成为难以理解的音节碎片,自顾自地往程起云耳朵里钻。他的大脑无法消化它们,写着“医生”的碎片狠狠往他神经上扎了一下,他才被动地在疼痛中说了句。


    “谢谢。”


    程起云并不是会遇事慌乱以至于失去行动能力的人,正常情况下,即使是他和何芷安遭遇车祸,生命岌岌可危,他也应当以最快速度为两人安排好救援。


    然而,程起云坐在车里,看着近在咫尺的何芷安。一种不同于死亡的阴影降临在他身上,他凝视着何芷安一半鲜红一半苍白的面颊,从他离奇的伤口中窥见命运的预兆,心中有个没有由来却难以忽视的声音告诉他。


    也许何芷安不会醒了。


    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


    但是因为我,什么?我做了什么?我伤害了何芷安,但是为什么?


    程起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等他再醒过来,病房里红着眼睛的程母和他说,医院没有在他身上检查出任何受伤的部位。理论上来说,他现在是健康的。


    但他却昏迷了一整周,请来的专家组研判,或许是车祸后的心理问题,类似于创伤后应激症。


    而何芷安刚刚转出ICU,现在已经登上飞往英国的飞机,将在伦敦寻求下一步的治疗——


    作者有话说:日更真是要吐血了…(倒地抽搐)


    第30章 第 30 章 端倪


    何芷安肋骨断裂, 断面刺伤肝脾,引发腹腔出血。右臂及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但这些伤口经过抢救后都得到了最佳处置,不会影响他的身体健康。


    他之所以在ICU待了好几天, 还转去了伦敦脑科专院的原因是, 车祸时的撞击引发颅内血肿。瘀血压迫大脑神经,导致他陷入深度昏迷,至今未醒。


    何晟和林芸没有怪程起云, 但也没有再和他说过话,程起云原本在英国守了一个月,后来也回来了。


    何芷安始终没有醒。


    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他躯干和四肢的伤都痊愈了, 脑内瘀血被吸收,控制在一个安全范围。但再接下去,无论英国的会诊专家采用什么手段,都无法使血肿完全消失, 只能维持现状。


    何芷安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穿着浅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双手叠放在胸前。他面颊英俊苍白,神清平静,仿佛只是陷入一场睡梦。程起云用了一点手段避开何家调取了病房监控, 他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 呈现监控画面的电脑24小时开着, 就像何芷安正在他身边。


    程起云清楚自己无法真的出现在这间病房,继续在何芷安身边待下去。


    因为亲眼目睹毫无知觉躺在病床上的何芷安这一境况让他发疯, 他不能确定自己在失控下会做些什么。


    最煎熬的时候,他想干脆掐住何芷安的脖颈,让悬在头上的这柄利剑干脆利落地斩下。他掐死何芷安, 然后抱着他从住院部24楼跳下去,等他们的尸体碎在一起,就再也没有人会害怕,也再不用忍耐。但等他清醒一些,他又会极哀伤地想,都怪他。


    他总是叫何芷安公主,但公主都没有好下场。白雪公主就吃了毒苹果昏睡过去了,遇到能拯救她的王子只是童话概率事件。


    程起云一度把所有关于叫何芷安公主的录音都删除,但过了两天,怕他醒了之后不高兴,又录了回去。


    他做着无用的斗争,进行没有意义的自省、自我折磨,日日在没拉开窗帘的黑暗书房盯着何芷安的监控,其实他清楚,也许何芷安还有一条生路。


    这条生路藏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不愿意、不甘心,他几乎是痛恨着不去正视,但他知道它存在。


    何芷安昏迷后两个月零二十一天。


    程起云在桌上摁灭燃了一半的香烟,给浙生重症病公益基金项目的负责人拨去电话。


    电流声在他耳边响起,带来错觉般的刺痛。


    很快,电话接通了。


    “小程总?”


    程起云的喉咙因长时间不说话和抽烟干哑,声带黏连着,开口像吞刀子:“今年基金的受助人名单,统计过来没有?”


    “您稍等。”对面大概是叫人去查了,大概半分钟后回复到:“受助人名单已经有了,不过这是初定名单,还要经过几轮筛查才能正式确定下来。”


    程起云:“发一份给我。”


    负责人:“好对了,我也是才想起来,这批受助人里有一个是刚考上联大的学生,家里挺不容易的。是您的学弟,也算缘分。”


    程起云眼皮一动。


    面前的电脑屏幕显示出刚刚传来的名单,鼠标滚动着页面迅速下滑,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不断掠过,直到某张蓝底证件照骤然撞进视野,男人握着鼠标的手霎时顿住。


    简单朴素的证件照,面容清秀,眼睛明亮。似乎是不经常微笑,嘴角含蓄地抿着,即使是上扬的角度也流露倦怠的苦意。


    父亲不详,母亲患有乳腺癌


    今年南都的理科高考状元,联大的新生


    一张和他梦里一模一样的脸。


    他的名字叫,白非。


    程起云骤然往后倒入椅背,屈起胳膊压住眼睛,胸膛震动着,发出嘶哑的笑声。


    命运啊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声嘶力竭的地步。尚未挂断的电话里传来负责人关切的询问,程起云终于停下笑容,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屏幕上白非的脸。


    “半个小时之内。”他低声说:“按照最高标准,把捐赠款打到这个叫白非的人的账户上。”


    他挂断了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起云坐在黑暗中的办公椅里,身体被屏幕的光映出僵硬的轮廓。他不动,目光平直向前,桌上两面屏幕,稍小的那张定格于白非的脸,另一张宽大的曲面屏中,何芷安仍然无知无觉地沉睡在病床上。


    第二十五分钟,负责人传来消息,已完成基金拨款。


    第三十四分钟,病房里,何芷安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第四十分钟,程起云的电话响了。


    专院的主治医师激动地说:“程!您的未婚夫醒了,接下来我们要为他做个全面的检查”


    程起云隔着九千五百公里,看着屏幕里的何芷安睁开眼睛。看着他坐起来,被何晟、林芸和医务人员团团包围,接着被转移出病房,监控镜头转动,最后拍到他一角苍白的侧影。


    又坐了一会儿后,程起云站了起来。


    他拿起放在墙边的高尔夫球杆,对准桌上的两张屏幕,胳膊肌肉隆起,猛地将它们砸了个稀烂!火光闪烁,音箱嗡鸣,在类似耳鸣的响动中,白非的脸,何芷安的病房尽数粉碎,留下一地残渣。


    程起云站在散乱破碎的电脑零件里,抽完了一支烟,然后终于打开书房的门,迈进了夏日几近能焚烧皮肤的刺目日光中。


    何芷安在病房里睁开了眼睛。


    “小安!你总算醒了!”今天一大早就过来守在病房里的齐诚嚎出了声,差点痛哭流涕:“我靠,你昏迷了整整三天!要不是医生说你没事我都要随你而去了!”


    何芷安被他吵得有些头疼:“你先别随,我怎么了?”


    齐诚看他拧着眉毛的样子,立刻放轻了音量。


    “哦,我把你从钟旻那儿接回来的时候不是碰见个闯红灯的脑残呢,车就撞上了,这你记得吧?我是没受什么伤,你撞到了头当场就昏过去了,送来医院后医生说你没事,主要是皮外伤,还有点轻微的脑震荡。”


    “我也是才知道,你高三毕业那年出车祸脑子里还残留了血肿。这次阴差阳错,反而把凝固在你脑干不知道具体哪儿,我也记不住,反正是让那个血肿化开了,接下来等着瘀血被自行吸收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齐诚盯着他又叹了口气:“不是,我这回才知道你四年前出的车祸这么严重。是有什么隐情吗?那会儿消息瞒得那么紧,我和东子都以为你就是普通剐蹭,去英国也是为了提前适应学校呢?”


    隐情


    何芷安靠着枕头,眼神颤了颤,但没等他开口,齐诚随手在床头摸了个苹果吃着,又说。


    “哦,你失忆了,不记得高三车祸的事,问你也白问。”


    “呃、等等,不对啊”齐诚咀嚼的动作停下,看着何芷安一点也不惊讶的脸:“你”


    何芷安平静地说:“我想起来了。”


    他这次车祸看着严重,实际上危险性不大,反而在这次撞击后因祸得福,压迫脑神经的瘀血疏通大半,让他在昏迷期间模模糊糊地找回了自己的记忆。


    他记得查尔滕镇的咖啡馆,记得菲茨罗伊峰燃烧的峰顶,记得蜷缩在岩洞中时他和程起云的约定。


    同时,他也记起了回程后那场惨烈的车祸。记得失去意识之际程起云投过来的绝望的眼神——记得他在英国的医院醒来,却忘记了自己出过车祸的事情。


    以在毕业典礼那天的大树下、见到手捧向日葵的程起云为起点,直至在英国苏醒,这期间的一切记忆他都忘记了。


    他只觉得睡了太漫长的一觉,明明上一刻还穿着毕业礼服在学校的礼堂听着校长念叨,下一刻就到了英国。将近三个月的时光在他的人生中被抹去,医生说这是他脑内的血肿导致的,他能够醒来已经是万幸。


    “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林芸抱着他哭,连一向情绪不外露的何晟也坐在病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何芷安不愿意见到父母如此难过的模样,连忙安慰,他自认身体没什么不舒服的,甚至试图下床绕病床跑一圈展示自己的健康。被何晟骂回去之后,看着情绪缓过来一些的父母,才不好意思地问。


    “那起云哥呢?”


    “他怎么没来看我?你们说他和我一起出的车祸,他不会很严重吧?”


    何芷安双目失神,往日画面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他再次看见自己紧张兮兮地问出这句话后,何晟和林芸复杂到难以言喻的表情。


    那既不是对程起云的抵触,也不是类似于“我孩子跟在你身边出事了”的迁怒,反而是一种对于无能为力之事的惋惜,甚至隐隐流露恐惧。


    像是有什么比他车祸更巨大的、无法明说的可怖阴翳在何芷安不知情时在他们之间共享,让这两个几乎已经站在人生巅峰的家庭,世俗上意义上的大成功者也心有颤颤。


    但那表情转瞬而逝,并未被四年前的何芷安注意到。


    “他啊。”林芸当时只轻轻地说,“他没事,他在国内呢,你先不要管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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