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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君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闻够了?


    郑希言在收紧手掌,她的手掌骨骼瘦硬像块冷冰冰的铁,要把人连着血肉带着骨头捏成粉末,裴宣微微吸了口凉气,黛眉微皱:“殿下,你抓疼我了。”


    郑希言闻言有那么一点想松开但更深重的情绪燃烧起来,不仅没松开还有点想加大力度的趋势,直到裴灵祈连滚带爬的扑过来大喊。


    “姑姑——你怎么了?姑姑!”小家伙刚刚发现不对劲就连忙跳下来趴在草地上,这会儿听见烈马濒死的哀鸣才敢跑过来,头上都还沾着草屑。


    郑希言脸色一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放开了裴宣的手。


    自己一把扒住溪岸,一手撑在马尸上,薄唇轻启,一字一顿的吐出两个字来:“没、事。”


    随即手上用力青筋毕现唰地一下从水中跃起,郑希言今日没去校骑营也就不是一身盔甲,而是一身靛色常服,被水打湿自然不会太好看,裴宣非常识趣的低下头给裴灵祈摘头上的草籽。


    小家伙体质不好头发软软的还有点黄,补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补哪儿去了。


    虽然不敢抬头但裴宣还是感到一阵如芒在背,有一道目光简直像箭一样在捅她背心,那双挂着冰棱的眼睛跟刺一样就往裴宣身上扎。


    裴宣装死,很想摸摸鼻子又觉得这个姿势心虚的太厉害了。


    好在这片空地最近热闹的很,很快纷乱的马蹄声就接连而至,庄姝惊呼一声:“将军——”


    而后是匆忙的下马声,庄姝性子急几步就到了这里,她解开披风匆匆给郑希言披上,而后匆忙禀告。


    “后山突然跑来一只长虫,吓破了这些畜生的胆,发狂从马厩跑出来,大部分已经被逮住,只有这几匹南荒来的红鬃马性子尤其烈跑上山惊扰圣驾,属下办事不力,请陛下、殿下降罪!”


    郑希言瞧着那个死命低着的黑色脑袋,语气愈发不耐:“性子烈?不听话?既然驯不来就全部打杀。”


    任谁都能听的出来她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庄姝心里明白将军心疼陛下,这毕竟是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脉,惹到陛下算是找上好死来了。


    “是。”


    “堂堂校骑营朝廷精锐,连几匹发狂的野马也制不住,看来这段日子没有战事,你们还是过的太悠闲。”她平铺直述,但让人感到危险。


    不,一点都不悠闲,我们很忙的将军


    “今年大试提前。”


    庄姝绝望的一闭眼,却也知道这确实是大祸临头,加练已经是将军宽宥,要是被其他人逮住话头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大试啊,每年都有的全军大练,军中一般都是练习个人射御、骑驰、战阵,但每年夏日会有一场大型比试,今年看来要提前。


    庄姝惨了,郑牡丹亲自操练没几个不叫苦不迭的。


    她幸灾乐祸撸撸裴灵祈蓬松的头发,冷不丁发现那股冰碴子又落到她身上了。


    “裴、大、人——”


    这个语气太不对劲了。


    裴宣觉得压力很大,不想抬头,但恐怕不行,她一寸一寸艰难的挪动脖子,感觉脖子上好像挂了一千斤的石头。


    挂上一个特别温良无害的笑容正准备开口,不远处马蹄声又至。


    广百一身银白三品女官服,在不远处停下矫健的翻身下马,先是看向裴灵祈见人无事才长松一口气,冲裴灵祈一拜再朝郑希言微微行礼。


    “山上出了乱子惊动陛下,太后得知心急如焚,请裴大人立即护送陛下下山。”


    裴灵祈这时候已经很人模人样的端起少帝的架子,微微颔首,用余光瞟了一眼裴宣。


    母后喊我俩了。


    及时雨啊,子书谨,孤的好皇后——


    再不来说不定我就得被逮住严刑逼供了。


    裴宣脸上立刻放晴,但这时候还是不能高兴的太明显以免被瞧出端倪的郑牡丹忍无可忍一拳挥上来。


    她非常矜持的朝郑牡丹遗憾的点了下头:“太后有召,下官先行一步。”


    说完牵着裴灵祈朝操场边缘走去,那里栓着两只温顺的小母马,有马夫牵着下山而去。


    郑希言盯着那抹梅子青的衣裙在微寒的春色里蹁跹而去,眼里的冰冻的能随时随地戳死人。


    子书谨——


    庄姝后知后觉觉得将军刚刚暴怒可能好像不是因为陛下?而是因为那个女官?


    裴宣提心吊胆的一直到离开草场绷紧的脊背才一下子软塌下去,歪在马背上发呆。


    “你很怕姑姑吗?”裴灵祈一直瞅着她,这会儿忍不住好奇。


    “谁怕她呢?”怎么可能?她怕自己才对,自己可是借尸还魂的鬼啊。


    你们通通都应该怕我!而不是天天让我这个鬼被你们吓的提心吊胆的。


    “那你刚刚怎么这样?”裴灵祈伸出两根食指扒拉眼皮,嘴巴紧抿,眼睛往上翻,做出一副活灵活现的鬼脸。


    裴宣失笑:“有那么丑吗?”


    她只是严肃了一点,庄重了一点,哪里至于这样?


    裴灵祈点头,顺便劝慰她:“姑姑很好说话的,只是看起来不好接近而已。”


    郑希言什么样还用得着你这个小屁孩告诉我吗?我能不知道?她这么多年就没跟我翻过脸。


    裴宣小时候欢脱胆子大,什么都敢试试,郑牡丹就是完全的盲从,干什么都要助她一臂之力。


    翻墙她垫脚,逃课她放哨,去假传圣旨郑希言都在旁边替她虚张声势,然后被裴万朝关进了天牢。


    郑牡丹脾气算挺好的,就是不知道知道她死而复生还不去找她以后脾气会不会还这么好,还是会直接把她一顿打成傻子。


    裴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象不到郑牡丹生气,这辈子还是不要看见了吧。


    “你竟然怕姑姑,母后明明才更——”裴灵祈对她的胆子感到很不屑,明明母后才更可怕啊*!


    “更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裴灵祈哆嗦了一下,瞬间吓成鹌鹑,肩膀一缩眨巴着眼睛就往后看去,声音瞬间又软又甜把前面的抱怨一扫而空:“母后——”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裴宣也跟着转过头,半山腰有个亭子建着竹舍用来给贵人烹茶作乐,子书谨负手立在山涧溪流上架起的木桥上,身后是一小片瀑布,银白的水流溅落无数银珠砸落在山石间。


    钟灵毓秀,宛如天成。


    她的马栓在不远处吃草,看起来像是听闻山上生乱立刻策马而来,到了半山腰听闻她们无事便在此处下马等待。


    好巧不巧听见裴灵祈抱怨。


    女儿你这个运气,啧啧啧。


    可能是随了我吧。


    “更什么?”子书谨没被那声软软的母后讨好到,把裴灵祈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裴灵祈:“更聪慧、美丽、大方、端庄、人模——”


    裴灵祈搜肠刮肚恨不得把小脑瓜里的所有词语都拿出来一股脑堆给自家母后,但越紧张越不会说话,堆到最后莫名其妙堆出个奇怪的词,立刻捂住嘴噤声。


    还不如不说了,裴灵祈面露绝望,只要恨自己为什么长了张嘴。


    然后就看见刚刚还正色严肃的母后突然嘴角缓缓勾了勾,露了一丝淡淡笑意。


    裴灵祈看晃了眼,忍不住狗腿道:“母后最好看了!”


    “下来吧。”子书谨终于发话,裴灵祈悄悄松了口气。


    哎呀,子书谨今天心情很不错嘛,竟然有闲心逗女儿,裴宣默默围观了一下,眼看着裴灵祈被广百接住下马自己也准备跳下来,却不想子书谨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她跳下来刚好撞进子书谨怀里,裴宣有点懵,没有反应过来子书谨的怀抱突然合拢了下来。


    一股淡淡的香甜的香气袭了来,不再是去年冬日的白梅香了,是另一种更甜一些的,少了冬日的严寒霜冷,更甜一些携带着春日万物复苏的香气。


    裴宣没忍住细嗅了一下,衣领处和脖颈处的香气更重一些,子书谨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眉头稍稍松开,向上少许抬头,把脖颈空出来给她嗅闻。


    ——梨花。


    是梨花香。


    裴宣嗅出来了,突然意识到这个姿势有些暧昧,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没退开,子书谨的手臂还圈在她腰上,裴宣感到一阵尴尬,小声开口。


    “太后”


    凑在身边的人突然退开,喷在脖颈处温热的呼吸也随之消失,初春寒冷的潮气重新侵蚀而来,子书谨感到有些遗憾,嘴角倒是无声挑了挑。


    “闻够了?”


    “太后”裴宣的语气已经快有点哀求了。


    裴灵祈这会儿已经完全不心虚了,兴奋的偷偷看过来,子书谨完全不带怕的,因为她背对着完全看不见,裴宣倒是很不自在起来。


    裴宣感到很煎熬,子书谨今天发什么疯,怎么突然开始调戏她了。


    好在也就是这一下的功夫,子书谨就已经放开了她微微抬手拂去她肩上飞溅的水珠:“听说你不会骑马救驾受了惊,吓着了没?”


    救女儿取悦到了子书谨?


    裴宣很想狗腿的来一句能救陛下臣肯定万死不辞啊,臣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受惊。


    但可能有点煞风景,然后因为破坏子书谨心情被喜怒无常的太后抓去床榻上加班加点劳碌一整夜。


    她很乖觉的摇了摇头。


    “没吓着就好,去喝杯茶水压压惊。”子书谨语气温和,手从给她拍肩的手势自然而然的顺着手臂而下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朝竹舍走去。


    子书谨的手很干燥温热,再不是第一次重逢时那股莫名的沁骨的寒凉。


    裴宣心中有些疑虑,但裴灵祈已经高高兴兴的扑了过来,抓住了子书谨的手:“孤也要吃茶压惊!”


    第92章 那太后等会儿可要小声点,不要吵醒陛下。”


    莽苍群山,重峦叠嶂。


    一处山林里忽然响起几声诡异的鸟啼声,这鸟声尖细又锐利,惊的落在枝头的几只鸟雀四散飞去。


    鸟雀声过后不久树丛中飞快的掠过一道身影,沿途树木簌簌作响,有人从林子里窜了出来。


    “老爷!”老者在树丛里冒出头,细看正是老宗,“没事吧?大小姐怎么样?听说刘远珍死了?”


    “哼,那个老东西早该死了,”裴廖青从另一边林子里钻出来,身上还有不知哪里溅落的鲜血,他弹了弹手臂上的碎叶,“老不死的果然把东西藏在了将军墓里,死的这么容易便宜他了。”


    他们这些老一辈的还是更习惯叫雍王殿下将军,这个陈旧的称呼让他们显得像旧时的遗留。


    裴廖青脸色有些阴沉:“当年要不是他给裴万朝通风报信将军也不会受伤,贻误后来战机,我姐也不会迫于无奈招他作婿”


    他很难不去设想如果当初没发生这些事会是怎样,这长达十多年的流放,他每一个午夜梦回都在想当初的事。


    “不过他也算不得好死了。”他想起刘远珍最后在地上拖爬不人不鬼的模样,心情勉强好了些。


    老宗脸色也凝重起来,但此地不能久留,他一面带路一面问道:“长虫已经叫他们围杀了,我做的很干净,是杀了幼虎让它发狂,查不出来什么——小姐知道了吗?”


    裴廖青说不好皱了皱眉头:“昨天那个妖后赶的太快,我只好藏在将军墓里,刘远珍那个老不死的在墓里挖了密室,还好让我躲了一时,夕夕恐怕有猜测”


    刘远珍那个老不死的用墓里机关绊住他,他出去时子书谨和郑希言已经赶至,他只好又重新缩了回去。


    “夕夕的性子是不是太软弱了?当年将军也如此,早就让她反了,她顾念什么兄妹之情让裴万朝那个老畜生抢了先。”


    裴廖青有些忧心忡忡:“刘远珍那个老不死的夕夕都有些心软”


    他爬出来时刚好听见刘远珍声泪俱下的说什么父女之情,他只恨不得上去剥了那混账的皮,夕夕却犹豫了。


    “我倒不这么觉得,”老宗忽然道,“裴家查封了,大小姐突然被带到行宫也没回去报个信,怕灵书那个丫头着急,我去说一声,去的时候大小姐的屋子有点漏雨,我就上去帮着盖个瓦。”


    他回过头裂开嘴:“您猜我在那上边看见什么?”


    那个看起来年少无知什么都不在乎不关心的少女,或许也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纯粹无欲无求。


    ——


    “这是去年的茶,用的今年新春刚化的雪水。”


    茶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就是山腰上那几棵茶树,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太后亲手所栽植。


    当年子书谨远离朝政,有那个闲心烹茶栽花,不过也就那么两年。


    裴灵祈是个作息非常规律的小皇帝,这个时辰到她午睡的时候了,这时候被抱到竹舍房间里乖乖在小榻上睡着,敞开的茶室只剩下子书谨和裴宣。


    山间瀑布水流声极大,隐隐有些妨碍说话,她不得不靠近子书谨一些,支着耳朵听太后讲话。


    有点像谄媚的往太后身上靠。


    “听说你今日你骑了平南王的马救的陛下。”这是一个陈述句,而不是疑问,意味着她对当时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没有撒谎的必要。


    逃过了郑牡丹逃不过子书谨啊,裴宣只能装傻:“臣不知道是不是平南王的马,当时那里只有一匹老马。”


    “追云是平南王的爱驹,但被平南王养坏了性子,生平只肯认两个主人,一个是平南王。”子书谨顿了一下,将第二道茶水放到她面前。


    裴宣忙不迭接过,下意识就喝了一口。


    “嘶——”


    子书谨伸手去抓她的手臂但没来得及就听见她被烫的嘶了一声,茶杯直往下掉,幸好子书谨速度快稳住了她的手。


    “急什么?”子书谨眉头紧蹙,声音也不由得重了许多。


    人在心虚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忙,但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什么。


    裴宣被烫的眼眶都湿润了,这时候还不忘讨好太后:“臣还是第一次喝到太后亲手沏的茶,忍不住想快点喝到,就没注意。”


    她小心看着子书谨,指望她体谅一下没见识的小面首,这话果然稍微取悦了一点子书谨,子书谨夺过她手里的茶杯放下,俯身过来不容置疑:“让哀家看看。”


    看什么?


    裴宣一愣,漆黑灵动的眼睛眨了眨,子书谨的手已经探到她下颌。


    额,这个姿势很不对劲。


    裴宣的手下意识在竹编的垫子上抓了抓,很滑,什么也没抓着。


    “不、不用了。”


    其实也没烫很严重,再说就是烫的真的很严重,舌头上也上不了药吧?


    “追云另一个主人是先帝。”子书谨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幽幽看着她。


    裴宣:“”


    啊,其实舌头真的有点疼,要不然太后还是帮我看看吧。


    裴宣张开了嘴唇,子书谨非常满意,微微转动她的下颌观察受伤的情况,其实还是有些严重,舌尖有些发红,衬着少女湿润的眼睛很有些可怜。


    跟从前恩威并施的某人大相径庭,子书谨嘴角有些想上扬的趋势又稍一正神色,把那点弧度压了下来。


    “追云的脾气哪怕是哀家和陛下也不一定买账,竟然没有把你掀下去,倒是一桩奇事。”


    太后的语气似乎只是在调侃或者探究,但很幽微,那双琥珀的眼睛总给人一种危险的错觉,像是猛兽张开獠牙衔住猎物。


    裴宣的心跳顿了顿,人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有点想离这个状态的子书谨远一点:“或许是因为臣长得像先帝吧。”


    子书谨瞧着她,淡淡吐出两个字:“或许?”


    或许,或许,兴许是追云老眼昏花了呢?哈哈、哈哈。


    “追云起先是镖局养的半大货马,后来挣脱缰绳在山中游荡,又被郑希言的爹娘设下圈套逮住送给了郑希言,一开始追云根本不认这个名字,看见任何人都掀蹄子,要骑上它要给它戴上重达数斤的铁链,也就是先帝和郑希言太小它懒得踩。”


    追云见过自由是什么样不愿意被人骑,但两个小姑娘在乱世里又吃不太饱,加起来的不到百来斤它也就懒得折腾。


    子书谨不知为何忽然说起了追云的身世,裴宣不敢发表任何言论,只好安静的听着。


    “后来先帝和郑希言不顾它残疾养了它数年才叫它温顺许多,只肯认她们为主。”


    裴宣:“万物有灵?”


    子书谨用一种的目光幽深看着她,似乎很是感慨,落手掌渐渐扶住她的脸颊俯下身去,幽幽的梨花香气蔓延而来。


    裴宣微微张开的唇与另一片柔软的唇舌触碰,唇齿交缠,被烫的还有些疼的唇舌好像被轻柔安慰。


    我就知道不管前面在谈论什么到最后都会是这个走向。


    裴宣在心里腹诽,但还是很自觉揽住子书谨的腰,很尽职尽责的回吻了上去。


    瀑布飞溅的声音掩盖了细细涓流的声音,良久,唇舌分开,子书谨捧住少女的脸,呼吸交错间喟叹一般。


    “哀家只是觉得一匹马养上数年都要有几分感情,何况是人呢?”


    你养我了吗?你就说?


    额,好像还真养过?刚开国那会儿她爹娘太忙懒得搭理她的时候确实都是子书谨养她。


    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啊,裴岁夕可没被你养过。


    裴宣细细啄吻了一下子书谨的耳后:“陛下天资聪颖,日后必然能在太后身边承欢膝下,以尽孝道。”


    你把裴灵祈养的很好,她很喜欢你,过去的那些事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会陪伴在你身边承欢膝下,你想要的都已得到了。


    子书谨,该知足的。


    养女儿?


    子书谨短促的笑了一下,像是哼笑或是冷笑,她微微扬起脖颈,感受着那人温热缱绻的亲吻着她脖颈处的肌肤。


    她的手指落在少女带着浅淡皂角香气的发间轻轻穿过,很长的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


    “那太后等会儿可要小声点,不要吵醒陛下。”裴宣小声道。


    毕竟竹舍的隔音效果可不太好。


    瀑布的水流落在山石上,化作雨珠很快四散而开,山间一两树早开的梨花流动着幽微的香甜香气,竹舍的茶已经凉了


    裴灵祈睡醒时外面的一切已经安静下来,没有人来叫她,但她已经习惯每日的作息,到了时间自己醒来揉揉眼睛下榻穿好鞋子嘟着嘴走出去。


    今天怎么没有人来叫她啊,是忘了吗?


    她推开竹舍的门,外间还有一张小榻,母后的披风展开覆盖在榻上,空气里好像隐隐有梨花的香气。


    她有些疑惑,母后不是向来不睡午觉的吗?


    她踮着脚走过去,发现母后靠在竹舍榻上,裹着白狐狸毛的披风下有人正浅浅皱着眉睡着,她在睡梦中也并不安稳,微微蹙着眉,好像经历着一场不太安心的梦境。


    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快乐。


    母后微微垂眸看着那个女人,琥珀一样的眼睛失去了平日冰封的湖面,只剩下一片连绵的湖水。


    她一时怔住了,她从未见过母后这样温柔的眼神。


    在那一瞬间,她觉得母后好像是一尊冰冷的石雕突然有了灵魂。


    在她心中母后一直威严冰冷,好像永远不会行差踏错一步,可这一瞬间她只觉得原来母后也不过一介凡人。


    第93章 你见过母后哭吗?


    竹舍后面有一条涓涓细流,因为连接着山上温泉没有那么冰冷,裴宣褪了鞋袜坐在横斜出去的木板上发呆,裴灵祈磨磨蹭蹭的在她身边靠着她坐下。


    裴灵祈很有少帝的架子,不愿意跟裴宣这个没文化的小文盲一样随意,坐的规规矩矩。


    裴宣觉得只是因为她腿短够不上溪水而已,但她没出来。


    裴灵祈四处瞅瞅,见寥寥几个宫娥也远远落在竹舍后头才用肩膀挨近裴宣,神神秘秘的开口:“你见过母后哭吗?”


    呵呵,废话正常人谁不会哭啊?果然你也觉得你娘不是正常人吧?不过鉴于这小兔崽子有出卖她的前科裴宣决定不说实话。


    假惺惺的说:“下官怎么会见过呢?”


    她其实见过,她死的时候觉得全身冰冷,脸上被烫到了,那是子书谨的眼泪。


    她当时也很震惊,原来子书谨是会哭的,她很想勉力睁开眼去看一眼或者伸手感受一下,结果稍微想撑一口气那口气一下子就泄了,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由此可见她运气实在差的可以,想要点什么必然不会如愿。


    裴灵祈露出猜你没见过的神气表情,并起膝盖用手臂圈住膝盖,下巴抵在手肘上:“孤见过。”


    “母后去年带孤春天去看麦子,算是微服私访,叫孤体恤民生,恰好有人老了,就是没了的意思,在唱哀歌。”


    那一户人家算是京城郊外的农户,家中母亲仙去,请不起寺里的师傅做法事,请附近老者唱一夜哀歌,上了年纪的老者打着磨损发黑的鼓,吆喝着嘶哑苍老的声音,在夜色篝火的照耀下说不出的苍凉与寂寞。


    母后牵着她的手矗立良久,夜风吹起母后的裙摆,看着扶棺痛哭的主家,那锤着鼓的老者用怄哑的嗓音唱道。


    “哪有皇帝不崩,诸侯不薨,大夫不亡,匹夫不死”


    那苍凉的声音在四野游荡,安慰着游荡的魂灵。


    她年纪太小并不能懂得那种悲怆,只是悄然抬起去看母亲,春日的夜晚起了很大一场风,吹的篝火忽明忽暗,母后静静站在那里,衣袖和裙摆被风吹起,好像要乘着风而去。


    她紧紧的抓紧母后的手,看见向来冷静的母后眼角有什么晶亮的痕迹一闪而过,母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无声的注视着未知的远处。


    一直过了很久很久,裴灵祈的腿已经站麻了才牵着她转身离去。


    这件事她谁也没有说,后来一次次想母后为什么哭,大概是听见那一句,哪有皇帝不崩。


    千古以来再是尊贵显赫权倾天下总是难逃一死,帝王将相贩夫走卒不过殊途同归。


    裴灵祈直勾勾的看着她,带着一点小小的感叹,跟她分享一个秘密:“原来母后是会哭的。”


    为你而哭的。


    裴宣晃荡流水的动作停了一停,几乎能想见那个寂寥的春夜子书谨牵着年幼的女儿矗立田野的情景,只是有些遥远。


    她想了想偏头轻轻捏了捏小家伙的蓬松的发冠,温声道:“陛下有上天庇佑,必然能无灾无病长命百岁。”


    她避开了关于子书谨的话题,只是温柔的祝愿她的女儿长命百岁。


    裴灵祈恼火的看着她,这个人怎么这样!孤都和你分享这种事情了,她努努嘴最后还是小声哼唧道:“那你也要长命百岁!”


    裴宣偏头:“陛下,臣听见了,”然后眨眨眼奇道:“为什么?陛下不是很讨厌臣吗?”


    不是还想把我掀到水里,还想陷害我,给你母后告状吗?


    裴灵祈一副很憋闷的表情,似乎对她非常不满,刷一下站起身来就要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很气愤的道:“因为孤不想要别的后娘了!”


    她可能是觉得这话说的很丢脸,恼火的用力噔噔噔木板。


    裴宣望着小家伙的背影没忍住笑出声来,气的裴灵祈恨不得吃了她,鼓着腮帮子跑远了。


    她笑的开心然后自顾自的继续划水,小不点口是心非实际上就是很喜欢她嘛。


    然而看着欢快流淌的水面还是不自觉的轻叹了口气。


    她在溪水边晒了会儿午后的太阳,太阳渐渐西斜时准备起来一动才发现身后有个人。


    她抬起眼刚好看见子书谨的下颌,在夕阳的照耀下有一种温暖的错觉。


    “玩够了?”子书谨伸出扶了扶她被溪风吹乱的头发,声音显得有点飘忽不定。


    裴宣干脆往后靠了靠,惬意的脑袋贴在子书谨的腹部:“太后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臣说一声?”


    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夕阳暖黄的光晕映照在少女灵动清秀的脸上,她被阳光晃的闭上眼,像宫中院墙上伸展四肢慵懒晒太阳的猫,子书谨被她放松的姿态取悦了,遂俯身下去吻她。


    “你下午跟陛下说了什么?”子书谨一边亲昵的吻着面首,一边低声询问,几乎有些无奈,“陛下午后回去就黏着哀家告状,要治你的罪。”


    一个两个都不让她省心。


    作为一个很敬业的小面首裴宣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张开了唇,仰着头和太后亲吻。


    哎呀小家伙还会告状呢,裴宣没忍住笑出来:“大概是陛下想让臣给她做后娘的事吧。”


    “哦?你不愿意?”子书谨眼眸低垂,在近处眯了眯眼,虽然在笑但有些危险。


    “这怎么是臣愿不愿意的事呢?”裴宣追过去点点子书谨的唇,小声道,“有没有后娘不是亲娘来决定的吗?这要看太后怎么想啊。”


    “这要是太后嫌弃臣了”


    子书谨失笑,堵住她的嘴,叹气:“大陛下一两轮的人了还要这么逗陛下。”


    “怎么?太后这么快就嫌弃臣年纪小了?”裴宣伸出一只手勾住子书谨的脖颈,向上攀去。


    一开始吻的并不激烈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裴宣一直很懒怠,但在这种事上难得的有一点上进心,手撑在木板上还敢追逐着人去亲,子书谨有些躲闪不及,直到冰凉的手指攀上她衣领才猛地反应过来一般睁眼退开。


    低斥道:“胡闹!”


    裴宣:“”


    怎么又是我的错?到底是谁先亲上来的?怎么还倒打一耙?


    子书谨略伸手整了整衣领,片刻后无奈伸手解释道:“长宁侯还在等着一同用膳。”


    裴宣借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原来是这样,子书谨搀扶着她,她低头踩上鞋子,忽然听见子书谨淡淡道:“竹舍往上数十步有温泉。”


    她没明说,但裴宣懂了。


    去那儿做现在没做完的事对吧?


    裴宣心情略复杂,太后衣领深的快把脖子都遮住了,常年一身素黑长裙,不饰金玉,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孀居已久,但谁能知道她其实夜夜笙歌呢?


    现在还邀请自己露天席地。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她们回去的时候子书珏已经到了许久,春天是一个很适合招蜂引蝶的季节,对于子书珏来说更是如此,她又换了把新扇子,衣裳是今年最新的样式,腰间精细的香囊一看就是姑娘精心绣的,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也是,虽然挫折不断,但她好歹是抢功成功办了刘远珍这样一个大案,赵家又是皇商,这个春日她恐怕吃孝敬都吃撑了吧。


    “哎呀,小侯是不是来的不巧啊?惊扰了裴大人?要不然小侯现在就走?”子书珏眼睛毒,哪怕子书谨领口只稍微皱了一丝也没逃过她的眼。


    子书谨向来规整严肃,就是批一天的折子衣领也绝不会皱上一丝,刚刚出去时还是好好的,现在就皱了其中原由自不必说。


    这个小面首倒是很讨太后喜欢嘛。


    子书谨没说话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子书珏连忙拿扇子虚假的打了打自己的嘴。


    “我的错,我的错,附近酒家珍藏的佳酿,埋在地下三年,当做小侯冒犯裴大人的赔礼了,还请裴大人不要计较小侯口无遮拦。”


    今天的菜色都是山上新冒出头的野菜,裴宣是肉食动物,几盘肉食也是子书珏令人精挑细选刚射杀的野物,用文火炙烤撒上麻椒佐料,跟宫中常年进奉的东西又大不相同,很需要一些天时地利才能有。


    裴灵祈还是有点气鼓鼓的,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很快被新奇玩意吸引了目光。


    “陛下不能喝酒,这是附近酒家女酿的米酒,里面加了些春日的花蜜,陛下可以少食一些,来,尝一尝?”


    子书珏做事妥帖,无论什么人都能一一照料到,很快裴灵祈就被哄的舒展眉头,哼哼唧唧的笑起来。


    子书谨不喜荤腥,山上的野菜也做的清香扑鼻没有一丝土腥味。


    怪不得她能这么多年混的风生水起,郑牡丹功勋要远远强过子书珏,在朝中还是举步维艰,这大概就是原因吧,要郑牡丹这么悉心的讨好说这些漂亮话,跟把手掐她脖子上有什么区别。


    子书谨这样严肃沉默寡言的冰块脸竟然有这么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妹妹,不知道是家门不幸还是家门大幸。


    裴宣在心里啧啧称奇,冷不丁对上子书珏的眼睛,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对她眨了眨。


    裴宣:“”


    怎么感觉浑身凉嗖嗖的,有诈啊。


    果不其然裴灵祈哪怕是一点小米酒也有点支撑不了,迷迷糊糊就嚷嚷着要睡觉,由于仍然气恼裴宣白天欺负她,她死活不要裴宣理她,最后的结果是子书谨带着她去了。


    裴宣趴在竹舍的栏杆边,额头隐隐作痛,肉食动物抿几口酒是很正常的事,这酒初入口没什么,后劲却很足,她难受。


    “裴大人晚上喝多了酒,那酒不伤人但难免会有些醉人,本来给陛下准备了梅子汤,但陛下贪嘴喝多了甜米酒落下了,裴大人不妨尝一尝?”


    裴宣倚靠着栏杆抬手揉了揉额头,瞅了她一眼还是接了过来。


    说什么给裴灵祈的,一开始就是给我准备的吧。


    她接过来尝了一口,被夜风一吹略微发疼的额头确实好受了许多,她难受也不想开口说多谢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啜着。


    子书珏也不着急,就那样含着笑慢悠悠的看着她,那眼神怎么说呢,不炽热不过分,但看着人的时候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受不了。


    裴宣叹了口气:“宁侯到底有什么话要同下官说,不妨直言?”


    别折磨我了。


    她这么快开口子书珏好像还有点失望:“欸,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刘远珍死前有没有把什么东西给裴大人?”


    第94章 口欲期


    果然是这件事,裴宣有点想揉额头,脑子里像有一根绵密的细针在扎,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头疼的非常厉害,这在她是裴宣的时候是没有过的,但新的身体显得有些难以招架。


    “哦,还真有。”裴宣从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摸索出来一支簪子,银簪顶端镶嵌着一颗圆润的珍珠,是个很老式又很朴素的首饰。


    但看的出来雕刻这根簪子的人很用心,簪尖端的部分非常锋利,足可让人当作匕首之类的武器而用。


    子书珏似乎没料到裴宣竟然拿出来的这么干脆,呼吸都稍微迟了迟,目光停留在簪子上一动也不动,那是一瞬间的幽微。


    “宁侯不要?”见子书珏不动,裴宣作势要收回去,子书珏忽然伸手过去,裴宣下意识往后一挪,然而外头就是飞溅的瀑布,子书珏蓦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是一双很冰冷的手,可能被春夜的寒气侵扰,刺的裴宣一惊,子书珏往后用力一扯,裴宣撑住栏杆险险站稳。


    真喝醉了,头疼,差点一头栽下去了。


    裴宣刚想抬手按额头就瞅到子书珏紧紧还没放开她手腕的手:“怎么?你想挖你姐墙角?”


    也不怕被碎尸万段?


    子书谨看起来是一个很有涵养的人,事实上心黑手狠至极,她的东西谁沾一下手就别想要了。


    子书珏脸色一变,手腕一转就把簪子从她手里抽出来了,徐徐展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扇子,桃花眼带笑含蓄道:“你要是敢陷害我,我现在就把你从这里掀下去。”


    这瀑布不高,但初春的水冰冷刺骨,掉下去摔个好歹再受个风寒,这书呆子的身子骨恐怕真可能一命呜呼。


    子书珏威胁了一下才垂眸看着手里的簪子,手指一寸一寸摩挲过这簪子的纹路,那是一种很珍惜的手法,简直像在抚摸今生挚爱。


    片刻后才喟叹道:“有时候觉得你没那么缺钱,小侯还以为你会不肯割爱呢。”


    “嗯?为什么?我缺啊,我怎么不缺?”裴宣闲闲回答,但钱和命我还是分得清的,这么个烫手山芋,我怕我没命躲过刺杀。


    子书珏把整个簪子摸了遍像在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你对着富可敌国的财富也挺无动于衷的,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裴宣忍着酒醉的头痛随口敷衍:“我只是不知道有多值钱。”


    子书珏终于舍得把宝贝簪子收入怀中,似乎是觉得有点不安心,她隔着衣裳拍了拍心口:“也不多,够买你的命八百个来回了。”


    裴宣:“”


    我命比这个值钱,真的。


    子书珏可能是今天顺利捡到宝心情很是不错,摇着扇子斜靠着围栏打量裴宣。


    “我时常觉得你很有意思,你对每一个身份卑微的人并不看低,比如侍女宫娥,对待任何身份高贵的人也并不谄媚,”似乎想到她费力谄媚太后的模样又一笑,“哪怕看起来是有些谄媚的,但你心里好像不是这么想。”


    “但你很习惯那些人对你的服侍,哪怕是太后身畔第一女官广百的服侍也视之如常,你可知就连我也要惧广百三分,要论起信任心腹,哪怕我这个与太后血脉相连的胞妹也未必及得上广百。”


    落魄时后母赘爹私生女折辱都不放在心上,馊饭破屋也能安之若素,得势时哪怕是天潢贵胄的讨好也不受宠若惊,好像天然就该如此,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心态呢?


    子书珏幽深的眼底闪过一丝探究的神色:“我很好奇,这是为什么?”


    她的眼睛很深邃,与子书谨相似而不同,子书谨更冷常年如霜雪覆盖,她的眼睛则如春水浮动,但如果细看去她的眼里是没有感情的。


    一个性情残忍嗜血到极致的人偏偏长了一双含情脉脉桃花眼,会天然的引人好奇去探究她的底色,但这很危险,基本等于找死。


    裴宣懒怠费这个心力,她真挚的道:“因为我虚伪。”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得势不猖狂还等什么?等失势吗?什么广百广千我通通不在眼里。


    子书珏:“”


    她把扇面一合敲在掌心,十分之赞赏:“小侯就喜欢裴大人这么真诚的人。”


    能大大方方说自己虚伪的人怎么不算一种真诚呢?


    她话锋一转:“刘远珍案虽告一段落,但前朝国库如今初现端倪,小侯既奉圣谕彻查还是想一查到底,只是不好擅权太过,平南王又虎视眈眈,欸,真是叫人头痛啊”


    你想送礼让我当说客,至少先把礼送了呢?


    “在说些什么?”背后传来脚步声,子书谨哄完裴灵祈从内室而来,瞧子书珏笑的眉眼弯弯不禁微微蹙眉,语气虽没什么大变化但还是有些冷。


    子书珏多精明一个人啊,立刻就跟裴宣拉开了距离,嘴角一扯便是一个促狭的笑。


    “过些日子就是太后生辰,太后一直不喜铺张奢华,万寿节向来过的简单,裴大人有心替太后操办奈何年纪轻不太熟稔宫中之事,这不,好不容易寻到小侯问一问,又被太后听见了。”


    她回头对上裴宣十分抱歉的模样,笑着用扇骨敲了敲自己的嘴。


    “裴大人可不要怪小侯坏了裴大人一片心意,实在是太后相询小侯不得不答,等改日小侯亲自登门找裴大人赔罪,今日天色已晚,小侯就不多做叨扰了。”


    裴宣:“”


    当说客的礼这么快就安排上了。


    郑牡丹,过来学,这真是你八辈子拍马也追不上啊。


    要给子书谨办一场生辰宴,裴宣瞬间觉得头更疼了。


    子书珏笑着退下,山间愈发黑,长宁侯当然不是怕黑的人,她翻身上马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即将没入山林那一刻她又勒住缰绳,摸了摸心口那根簪子,遥遥望向竹舍处。


    飞溅的瀑*布竹舍中,尊贵以极的太后将少女从后拥入怀中。


    长姐很喜欢她啊,就跟当年喜欢先帝一样。


    原来并没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不过都是文人骚客的牵强附会。


    她策马转身,绝尘而去。


    ——


    “头疼?”子书谨的温度贴合上来,像一个春暖花开的春日在她身边徐徐绽开。


    温泉热气熏的人昏昏欲睡,她的脸和身体都很热,却又格外贪恋肌肤相贴的触感,她将自己埋在子书谨怀里,在一片濡湿中含住她的心尖,好似倦鸟归巢。


    子书谨已多年不事劳动,肌肤温腻如羊脂,很适宜把玩。


    白针生下裴宣的时候正是寨子危急之时,将她交给寨子里伤残的女人们带着自己又重新上了战场,可能是缺少母亲陪伴的缘故,裴宣口欲期很长,一直到三岁都依然喜欢咬着木棍或者手指。


    但子书谨私以为那是因为她经常吃不饱,她一直记得年少的裴宣瘦的薄薄一片,握住她的手教她写字时手腕骨骼总是嶙峋,硌的她手疼。


    裴宣咬的很重,喜欢用力的吮吸一块肌肤,直到那里出现淤红的色泽,直到满足心里悲伤的失落感,再讨好的亲吻安慰。


    她总是很缺乏安全感,更喜欢蜷缩睡着,子书谨张开双臂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浮动的温泉水蔓延至腰际,将她浑身包裹严密。


    她很喜欢这种姿势,是在她清醒的时候绝不会允许自己做出的失态举动。


    裴家好像除了典型的美人尖牙齿也都很利,上齿会有两个较小的尖端,噬咬研磨时会让人感到刺痛和难耐。


    子书谨微微往后仰头,抱住她的脑袋,却并不推开那让自己感到痛楚的人,只是慢慢爱抚她眉心额角,眼中一片水雾晕染的朦胧。


    她醉的不是很厉害,理智稍稍挣扎清醒的时候会艰难的阻拦自己的行为,只将额头抵在子书谨温软怀抱中,轻轻吸气。


    子书谨手指穿过她濡湿的发丝微微施力将她按回来,低声道:“无妨。”


    甚至会自行改变姿势迁就醉中的少女。


    子书谨不在乎她迟来的口欲期又或者是心里的某种缺失,她希望她的宣宣依赖她一点,再多依赖她一点,最好这一生都如此刻一般眷恋依偎在她怀里。


    子书谨在失神的那一刻好像回到过去某一刻,那是她到寨子的第一年,那时候寨子已经囊括两州,是了,能在法场救人的土匪除了胆魄势力自然也要拔尖,才能无惧官府。


    按理来说土匪应该过的很好,可白针真正爱民如子,她大开粮仓分发百姓,再加上那几年天灾人祸不断,寨子还是经常青黄不接。


    那是很穷苦很贫瘠的世道,所有人都盼望着打下天下结束这无望的深渊。


    那一年某一日半夜她忽然被敲响窗棂,她蹙着眉打开窗,窗外月色皎洁,少女瘦的像一片薄薄月光,手里用木棍插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竹鸡。


    她歪着头看她,糊了灰的脸上绽放出狡黠的笑容,她兴奋的道:“子书谨,给!”


    子书谨没有接过来,她皱着眉问:“为什么给我?”


    她这一生有太多太多的不幸,已经不相信平白无故降临的些微幸运。


    “阿娘说今天说你的生辰啊,”年少的裴宣趴在窗边,眼睛亮亮的弯成月牙,“你不饿吗?快吃啊!”


    裴宣给她送过麂子送过竹鸡也送过山里酸甜相间的果子和冷的发硬的馍馍。


    喜欢是什么呢?大概是在缺衣少食吃不饱的世道里,塞给你很多很多的吃的。


    哪怕她自己都吃不饱。


    只是那时的子书谨不明白。


    第95章 你是我心仪之人。


    裴宣这一觉睡的难得安心,她像一只大风天气里被吹的四处飘荡的纸鸢,终于被一根线从风旋里拽下来,让她能有一个隐蔽的巢穴栖息。


    像娘亲的怀抱,能够短暂的逃避一切可怖的暴风。


    但风暴还是会继续,一直到将所有摇摇欲坠的建筑全部碾压倾塌,再从废墟里重新筑起新的高楼。


    这一切必将布满血腥的杀戮,裴宣猛地睁开眼,头依然很疼,从咽喉里发出极低的呻/吟。


    “还是很难受?”子书谨被她惊醒,抬手在她涨痛的额头轻轻按了按,裴宣不愿意被人触碰下意识想往被子里蜷缩,而后发现她整个人本身就蜷缩在子书谨怀里。


    她张开口,咽喉仿佛撕裂一般刺痛,嗓子里发出低哑的奇怪声音。


    子书谨皱了皱眉,低头用嘴唇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没发热,是嗓子不太舒服?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她用的是我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哀家,然而裴宣在此刻已经无心去分辨其中的不同。


    子书谨起身她就更深的蜷缩进被子里,被子里有微弱的梨花香气氤氲开来,她觉得头疼却又眷恋此间温热。


    直到子书谨掀开被子一角,新鲜而冰冷的空气蔓延进来,子书谨揽住她的肩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喝口醒酒汤再睡?”


    裴宣挣扎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长久的黑暗,竹舍四四方方的房脊是蔓延的棕黑,像一个四面合上的箱子。


    她撑着坐在暖热的榻上,低头抿了一口喂到嘴边的醒酒汤,冰冰凉凉的带着酸甜的滋味滑过食道,勉强让人清醒了少许。


    外间瀑布发出哗啦的流水声,在暗夜里显得如此空旷悠长,只有一盏幽幽宫灯点在屏风之后。


    “难受的厉害吗?让太医过来瞧瞧?”子书谨一口一口的喂着她,眉间隐有忧色。


    裴宣有些迟钝的摇了摇头,很久后才开口:“我想出去吹吹风。”


    我不想呆在这四四方方的箱子里,像一只困在狭小笼子喘不过气的鸟。


    这样晚,春夜的风这样冷,还要出去吹风万一受了寒怎么办,子书谨并不想同意,可是对上那双低垂的眼睛就先软了心窍。


    裴宣其实很少求她什么,以往她答应的很少,为什么现在要连这么一点要求也拒绝她呢?


    子书谨放下茶盏,或许是因为不想裴宣等太久,她没有去唤守夜的宫人,而是俯/下身去握住了裴宣的脚踝。


    温暖修长的手掌圈在少女冰冷的脚腕上,带来一阵从未有过的温度。


    裴宣的脑子不太清楚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子书谨在干什么,她下意识想挣扎,又被重新圈紧。


    子书谨些微叹了口气:“别动,乖一点。”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裴宣果然一下子不再挣扎了,她沉默的看着子书谨抬起她的脚踝放进柔软的卧履,缓慢的眨动了一下眼睛。


    “太后,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甚至比对先帝都要更好,在我还是先帝的时候你从来没有这样温柔的同我说过话,你知道吗?我曾经在太多时候希望你能这样温柔的抱一抱我,而不是冰冷的告诉我,接下来应当怎么做。


    裴宣的脚很冷,可能是这具身体体质实在太差,哪怕抱在怀里捂了一夜手脚还是冰凉,握在掌心简直像一坨冰,平时还好一些,山间竹舍没有地龙更冷的叫人害怕。


    子书谨将她的脚放在膝盖上,用双手来回给她搓热,这几乎不像是一个身居高位权倾天下之人会做的事。


    在这一刻她再也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后,不过一个寻常妻子。


    子书谨对这个问题微微滞涩了一下,她抬起头对上少女带着雾气的眼睛:“你不知道吗?”


    我难道对任何一个人都这样好吗?还是任何一个长得像你的人都能爬上我的榻?我为什么对你好,只对你好,裴宣你心里当真不知道吗?


    半醉半醒的人未必看得清她眼底深重的感情,她只是忽然伸手,冰凉的手指拢起子书谨因为姿势垂落衣领内里一缕长发,丝丝缕缕穿过少女的指尖。


    “太后娘娘从前也对先帝这么好吗?”


    会给她暖着手脚,纵容她大半夜忽然而来的想法,也这样温柔的对待她吗?


    子书谨沉默了一瞬:“不会。”


    裴宣困惑的看着面前的人:“那把来不及给前人的给后人太后娘娘不觉得不公平吗?”


    子书谨眼眸幽深几乎被醉酒胡搅蛮缠的人气笑了,冷冷的道:“那让先帝自己爬起来跟我说。”


    裴宣:“”


    欺负死人不能爬起来说话是吧,她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而没让子书谨听见。


    等她腿脚终于有了一丝温度,子书谨用帕子擦过手后牵着她出去,喝醉酒的裴宣格外听话,手指勾着子书谨的手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今夜月色皎洁,投在竹舍延伸出去的木板处洒下一片清冷月辉,广百贴心的在躺椅上放着柔软的毛毯,裴宣头疼,出去就趴在子书谨怀里。


    迎面的山风吹的她浑身更加寒冷,轻柔的寝衣被风撩起一角,她却感到一阵脱离匣子的短暂自由,哪怕它是有限的。


    子书谨将毯子细细的盖住少女裸露的肌肤,将下颌抵在裴宣的额头上,一下又一下拍着她单薄的脊背,过了很久忽然开口。


    “哀家以为你心中是知道的,但你既然问出来,哀家还是应当告诉你。”


    有太多来不及的话要趁着现在就说出口,一但错过就不知何时再有时机。


    裴宣的头很疼,疼的叫她思绪迟钝,她几乎想不起来刚刚那个问题是什么,直到子书谨贴近她耳垂,唇齿张合间几乎含住她的耳垂。


    “你是我心仪之人。”


    不是心仪之人的替身,是心仪已久的人,宣宣你明白吗?或者你不想要从前的身份想用这个身份活下去,一辈子不想承认也没关系。


    我倾慕你,爱慕,既爱慕从前那个你,也是现在这个你,不在乎你的容貌、身份、地位,不在乎你的一切,只在乎这个人是你。


    裴宣,你明白吗?


    子书谨在等待着她的答案,然而一直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答,她垂眼看去才发现吵着闹着非要出来吹风的人早已沉沉睡去。


    似乎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子书谨这样好涵养的人有那么一刻也很想把裴宣从这里扔下去,叫她在冰冷的瀑布里好好清醒清醒,但最终,她只是更紧的拥紧她。


    裴宣恃宠而骄闹了这么一回后终于在半夜发起了高烧,烧的迷迷糊糊哼哼唧唧,一副命不久矣的糟心模样,把裴灵祈都吓了一跳,大半夜的裹着被子握着她的手,眼里两泡泪只差求她不要死,把白天的嫌隙忘了个一干二净。


    子书谨命广百拿着手谕大半夜的下山去请太医,惊动了凤泉行宫校骑营一干人等。


    庄姝对此愤慨不已:“靠卖身上位的小面首竟然如此嚣张跋扈,什么大病,不过风寒发热也要半夜宣太医,怎么的?等天亮几个时辰就烧死了?”


    “住口!”郑希言忽然厉声开口呵斥,“去请太医。”


    “将军!”庄姝震惊。


    “怎么?你难道想抗旨?”郑希言一双桀骜的眼冷冷看过去。


    庄姝纵使有满腹的愤怒委屈也不敢再发一句牢骚,咬了咬牙才心不甘情不愿道:“是。”


    庄姝一直到策马出营的时候还是很憋屈,我这不是替陛下抱不平吗,将军你前两天不是也这么骂吗?怎么今天就调转枪头呢?


    她憋屈的这一会儿忽然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她寻声回头只看见消逝在山林中的一抹背影,银马乌发,腰佩乌金长刀,大氅在风中呼呼作响。


    将军?


    她不禁讶异,如果没看错那是上山的山路吧?


    她心里陡然有一个诡异的猜测,将军也许可能是上山去看那个太后的小白脸的?毕竟刚刚传下消息那个小白脸发了高热。


    这个猜测荒谬极了,可她心里竟觉得这可能是真的,旋即更加愤怒。


    好啊,那个小白脸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连将军都哄骗到了。


    行宫年过六旬的老大人背着药箱就上了山,给裴宣施了针,开了药方,又在竹舍多多的加了几个火炉子升温,一直闹到第二天拂晓烧才退了下去。


    老太医在行宫消息难免不灵通,今日见了陛下太后对此女的重视把老大人也吓出一身冷汗,施针问药也难免小心翼翼,等烧终于退下去才算放了心,简直比医好一件疑难杂症还要长松一口气。


    本以为此间事了可以歇一歇,在竹舍后的院子里亲自择药时不欺然看见了立在院中的平南王。


    周围宫人不知被支去了何处,平南王一身墨黑大氅在春日拂晓的清晨显得孤桀不驯。


    老太医下意识擦了擦额头的汗,心中暗暗叫糟。


    平南王和太后关系不睦,在朝堂上剑拔弩张之事哪怕他这种闲人都隐隐知晓,平南王来此不会是准备指使他做些什么手脚罢?


    老太医心中暗暗叫苦,谁知平南王却只是开口:“烧退了?”


    老太医愣了一愣才回道:“回殿下的话,裴大人的烧已经退下了,现正在榻上休息。”


    平南王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又过了半晌才蹙着眉道:“她身子骨如何?前两日手臂上的伤重不重?前些日子腿上的伤好全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才极艰涩的继续:“从前,落水的事有没有留下什么隐患?”


    去年冬日,她得知子书谨又纳新宠冷落灵祈怒不可遏,将裴宣溺入水中。


    去年冬天那样冷,她还瘸着一条腿受了伤,被按进水里呛到没有?自己没有认出她来,她是不是,很难过?


    第96章 哀家留下来陪你


    老太医觉得这个春日春耕的日子着实没有选好,司天监当真是玩忽职守。


    继太后身边宠臣起居舍人裴大人风寒起热后,一向身体康健的平南王竟然也被风吹倒下了,不得已在竹舍暂住。


    端着药碗的太后听闻此事面色都沉了沉,裴宣病的迷迷糊糊,听见郑牡丹病了勉力睁了睁眼,试图偷听一耳朵。


    老太医自觉要把平南王的伤势通禀太后连忙道:“倒不是什么大伤,只是殿下这些年在战场上受的伤未曾及时调理长年积压,如今被寒风一催又有些复发,如今不大好骑马,只好在竹舍暂且歇下,相信疗养些时日应无大碍,其余——”


    老太医话还没说完,子书谨看着已经把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的某人目光更加森寒,断然打断道:“够了!”


    裴宣嗖一下钻进了被窝,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裴灵祈瑟瑟发抖的躲在一边,一脸正直的看着自己的书,和某人一起假装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子书谨容色紧绷,又在看见这俩如出一辙的动作后无声舒了口气。


    总之,旧伤复发的平南王还是在竹舍住下了,这竹舍起初建的意图不过是贵人们无事烹茶煮酒的地儿,总共不过数间屋子,几位大人物屈居在此,免不得低头不见抬头见。


    平南王或许是出于要跟太后较劲的原因在,选的屋子就在太后竹舍的正对面,闲来无事把窗子一支撑着下巴还能抽空叫一声陛下。


    正在喝甜汤的裴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的差点被滚下榻,险险把呛进去的汤水喝下。


    倒是裴灵祈在太后冰冷的目光下压力山大战战兢兢的回话:“姑姑,何事?”


    平南王一手支在窗边撑着下颌,这几日养伤总算没穿她几乎焊在身上的软甲,只披了一件灰毛锦的大氅,里面露出一点藕色的单衣衣领,微微伸出衣袖的手臂没了平时紧绑的绷带,露出伤病斑驳的肌骨,那张本来冷艳迫人的脸上难得出现几分病中的弱势。


    子书谨冷冷看着她,懒得戳穿她昨日密报她还在校骑营同人对战,身姿矫健的平南王仅仅一夜时间就衰弱的连马也骑不了。


    “陛下身子骨弱,不能只读书,还是要花些时间强健筋骨上,”郑希言放下装模作样拿着的茶杯,“正好臣现在有时间,陛下出来练练武,让臣看看上次教陛下的长拳练的可有长进?”


    裴灵祈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天姑姑笑的好像格外特别的温和,虽然从前姑姑也对她很好吧,但是


    现在看的她有点害怕,裴灵祈把目光移动到母后身上,其实,其实她也想去看看姑姑伤势重不重,但


    “陛下还有功课要做,平南王还是少劳费心力,安心养伤。”


    子书谨冷冷开口,一句话杜绝了裴灵祈想跑出去的心思。


    子书谨平时积威甚重,裴灵祈哪里敢忤逆自家母后,一眼也不敢多看郑希言低头乖乖读书。


    广百温和但坚定的把帘子一拉,哗啦一声,浅碧色的竹帘连同对面倚窗的平南王一起被毫不留情的遮住。


    整个室内只留下门框处几缕光影,郑希言脸色瞬间难看了一瞬,但很快平缓了呼吸,朝侍立在一旁的小医女招了招手。


    然后不一会儿仅有一院之隔的院落里就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能被不熟武功的人听见。


    裴宣:“?”


    裴灵祈:“嗯?”


    正在看折子的子书谨微微掀起眼帘,余光窥到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搅动勺子的裴宣,眉头皱的愈发深:“何事?”


    不一会儿广百恭恭敬敬的走进来,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道:“医官正为殿下割去腐肉,只是竹舍缺些镇痛丸药”


    广百也很无奈,平南王殿下向来与太后不和,平常便是疼死也绝计不会在太后面前示弱半分。


    今日可巧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太后面前示弱,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这儿倒有几颗镇痛丸药,不知能不能用”裴宣弱弱举手。


    她昨天夜里喝酒醉的头疼,哼哼唧唧大半夜,子书谨见她实在难过叫太医给她拿了两瓶镇痛的药丸,分量大概只能针对头疼脑热这样的小病。


    但这不是没有药吗?凑合一下也不是不行。


    医女赶忙上前接过,十分感激的模样:“有的用便很好了,多谢大人。”


    说罢朝脸色阴郁的太后欠身退下。


    果然院子里再未传来那声隐忍的闷哼,一直担心的偷偷往外瞅的裴灵祈也悄悄松了口气。


    “专心。”子书谨忽得敲了一下桌边,裴灵祈低低的应了一声。


    “是,母后。”


    她还有些不服气,偷偷去看这间屋子的另一个人,却发现对方蜷缩在被子里闭着眼一副补觉的模样。


    什么呀,明明刚刚她也很想往外看啊,母后就只会欺负我。


    裴灵祈小小的撅了一下嘴,又很快陷入课业的难题中去。


    裴宣中午睡了一会儿,薄暮时分便醒了过来,裴灵祈早就做完了功课,在宫外相当于休息,太傅一个也没跟出来,所以她有一点属于自己玩乐的时间。


    有母后在这里她绝对是不敢去玩水的,只好乖乖坐在床上解自己的九连环。


    这个需要一定的技巧,裴灵祈解的不太熟练,裴宣看她短短的藕节一样的小手在翠绿的玉环中穿梭,偶尔卡住了小眉头紧锁,像一尊会动的瓷娃娃。


    裴宣就会悄悄指点她一下,裴宣读书不行,但在玩乐上却是行家,她小时候第一个九连环还是她姑姑


    雍州王裴东珠送的。


    裴宣的手指稍稍一顿,突然想到,裴灵祈的姑姑是郑牡丹。


    晚膳时分来了个不速之客,庄姝板板正正的站在门外,一脸很纠结很不耐的表情,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殿下感念裴大人赠药之情,特地让下官送了些开胃的甜汤过来,是附近猎户秋日采摘的浆果放在冰洞中储藏,适宜病中开胃。”


    这玩意儿珍贵,附近猎户还是感谢将军给她家射杀了一只野猪特意送的呢,病中开胃适合的是谁不言而喻。


    她真的觉得自家将军被猪油蒙了心了,奈何她又不敢反抗将军的命令,唉。


    平南王乃是先帝留下辅政重臣,如今女帝年幼,平南王主动示好,哪怕是太后也不好拂她面子太过。


    好在郑希言做事没太过分,她们三人一人有一碗。


    裴宣爱甜爱肉不爱素,所以浆果也是她的爱,当她用白瓷勺拨开浮于表面的一片玩意儿发现下面是满满一碗浆果时还是不由感慨,果然是日子好了啊。


    从前她只能和郑牡丹在深山老林里薅浆果吃,现在都能做成甜汤铺满一碗了。


    从冰洞里拿出来的浆果清凉可口,对发热的病症确实有用,至少入口很好的消解了心中郁气。


    当天晚上裴宣破天荒的拒绝了和子书谨同床共枕的要求:“臣怕将风寒过给了太后。”


    她确实病的有些重,一直在打喷嚏,太医特地告诫过裴灵祈要离她远一些,裴灵祈身子骨弱,万一染上病才更是麻烦。


    “你夜里要是再发起热来该怎么办?”子书谨将手背覆盖在裴宣额头,触摸她的温度,不容任何拒绝余地的道,“哀家留下来陪着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不答应这不是不识抬举吗?


    裴宣用额头蹭蹭子书谨手心,声音带着点病中的鼻音:“多谢太后。”


    子书谨作息规律,暮色刚刚四合便歇下,约莫一个时辰后广百便不得不急步前来,俯身在榻边说了一句什么。


    子书谨闻言皱眉片刻不得不起身,离开前回眸看了一眼。


    少女歪在榻上,小心挨进她的身侧,因为鼻子堵住有些不通气微微张开嘴,唇色带着发烧过后的艳色,睡的很沉。


    她眉目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伸手替人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离去。


    “怎么回事?”子书谨披上外袍,广百提着一盏孤灯在后匆匆照亮一段前路。


    “说是有一只长虫冲下山来,惊扰了先帝陵寝,”广百也很是头痛,不知怎么的最近凤泉行宫最近长虫格外的多,最近这都是第二只了,此种山中霸王好像一个二个都喜欢上了下山。


    “长虫?”子书谨眼中闪过一丝机锋,不过刹那就顿住脚步调转了身形,直朝竹舍后山而去。


    竹舍后是一片台阶,拾阶而上是一片温泉,广百是聪明人,向来不多问跟着太后便是。


    延伸出去的大片竹板上只有一个石桌几只竹椅,此刻倚靠在竹椅上的人只有平南王一人。


    她披着日间那身大氅,长发闲散的披在身后,没了往日剑拔弩张感显出一种别样的悠闲,手骨苍白,手臂包裹着新的绷带,手掌间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玉瓶。


    ——正是日间裴宣给出去那一瓶。


    子书谨环顾四周眼见无人,不动声色的开口,暗含讥讽之意。


    “平南王能让人送一碗去岁秋日的浆果,却不能找来一瓶止痛的的丸药,真是奇了。”


    郑希言也不看她,只把玩自己的玉瓶:“还请太后恕臣伤重不能起身见礼之罪,毕竟物以稀为贵。”


    随便一瓶药怎么能和先帝给的相提并论呢?


    “哀家记得行宫常年有两位太医坐镇,除了褚太医之外,还有一位邢太医?”


    郑希言:“真是不巧,那位邢太医昨日休沐来的路上摔断了腿脚。”


    第97章 你以为本王不敢?


    “那可真是不巧。”子书谨眼如寒潭一字一顿的道。


    广百已经不敢多听自觉的退下,太后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时候语气里也带着如此明显的冰冻三尺的寒意。


    郑希言手掌收拢,将那一小只玉瓶拢进手心里,难得的牵了牵嘴角:“或许是上天也看不得我一片忠心却被愚弄罢。”


    你就早知道了却一言不发,任由我做出不能挽回之事,高兴在心底笑出声来了吧?


    郑希言眼里冷飕飕的,几乎有点咬牙切齿。


    “忠心?”子书谨好似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言论,她略微挑起那双沉凝的眼睛,在唇齿间揣摩似的重复了一遍。


    郑希言坦坦荡荡的与她对视:“本王当然是对先帝忠心耿耿,谨遵先帝遗命辅佐幼帝看顾江山,从未擅权揽政,更加不曾任人唯亲包藏祸心。”


    她这话隐有所指,一字一句都在戳人心窝子。


    “平南王既然这般不满,何不跟随哀家去先帝陵前请先帝辨个分明?”子书谨不甘示弱,眸色晦暗深沉。


    郑希言猛地一攥将药瓶啪一下拍在石桌上,冷笑一声:“你以为本王不敢?”


    她已是动了大怒,心情激荡之下这一声被内力裹挟隐隐逸散开去,温泉旁遍植的相思竹被内力所震荡发出簌簌之声,落叶纷纷而下。


    只有子书谨站在原地连衣袖都未曾动过一分,藏在袖下的手微微紧握,温泉波涛汹涌似乎有什么一触即发。


    直到一道脚步声打破了此间沉凝。


    郑希言率先转过头去,从相思竹后拾阶而上的女子披着浅青色的披风,里面只着一身单衣,被春夜的风吹的衣角摇曳,她手里提着一盏白色的小灯,被相思竹遮掩的另一手牵着年幼的裴灵祈。


    裴灵祈很害怕紧紧的依偎在自家娘亲腿边,竹叶声簌簌的响她就模糊听见母后和姑姑在争吵,她一直躲在旁边但她怂极了压根不敢动弹,幸好有人来救她。


    子书谨随之回头,飞快的扫了一遍裴宣周身,没看见有什么少的或者多的东西:“夜里风大,不是还没好吗?怎么上来了。”


    这话语气平平,但细听就能听出来很是关心,能说出这种话来更显关系亲近,郑希言听的很不乐意,微微伸手摩挲了一下药瓶。


    裴宣捏了捏手里的小不点:“陛下夜半梦魇跑来没见着太后很是不安,所以臣带陛下出来寻太后。”


    裴灵祈忙不迭点头。


    她朝郑希言俯身算是行礼,郑希言身体有一瞬僵硬,很想立马跳起来又硬生生压下了,用快速而平稳的声音喊了免礼。


    “更深露重,太后和殿下怎么在这里?”为了避免有人刨根问底,裴宣后发制人。


    子书谨是睁眼说瞎话的行家不需思考就开口:“有关西北边疆庶务有些需与平南王决议。”


    “不错,”郑希言难得没有拆台,又忍不住暗暗刺了一下,“太后当真是勤于政事宵干图治。”


    跟小白脸睡觉的时候还有时间出来讨论国事呢。


    裴宣一脸二位真是辛苦啊的真挚表情,稍微向上牵起裴灵祈的手:“那臣就不打扰太后和殿下商议国事了。”


    说罢一脸理解尊重的沿着台阶退下。


    刚走下台阶裴灵祈连忙出了一大口气,小爪子飞快的拍拍心脏,小声嘀咕:“吓死孤了!”


    裴宣和裴灵祈当然都很担心郑牡丹的伤势怎么样,但裴宣目前又没什么立场去看郑牡丹,她在庄姝和郑牡丹那里说不定还是人憎狗嫌,叫裴灵祈去她来放哨才是目前最优选择。


    结果子书谨突然回头,裴灵祈吓的只好躲在相思竹后,要不是裴宣上来借助遮掩接她回去就要露馅了。


    “姑姑精神很好的,看起来不严重。”裴灵祈微微踮起脚有点想再看看身后的热闹,很显然,什么也看不到,她有些遗憾的低下头看向地上斑驳的石子路。


    姑姑不仅精神很好,而且还在等什么人呢,反正不是她,她过去后姑姑还频频往后看,甚至还问,小七,只有你一个人来?


    貌似很失望的样子。


    什么嘛,根本不想我来!裴灵祈悲愤。


    是挺好的,能来来回回的折腾怎么看也不像精神头不好的样子,裴宣在心里无声吐槽。


    “不过胳膊是真的伤的很重,孤闻到了好重的血腥气。”裴灵祈很快把对姑姑的那点悲愤摒弃了,开始忧心忡忡的担忧起自己所见。


    “孤听太医说本来不是什么很重的伤势,但姑姑每次都没有休养好就又要上战场,一直拖着现在已经伤到根本了。”


    这五年来耗费心神竭力支撑的又何止是子书谨一人呢?内政子书谨一手抓,然而平乱征伐郑牡丹也当仁不让。


    子书珏的存在对于郑牡丹来说既是分担也是威胁,郑牡丹分出来的心神又将消耗在内斗中去,以竭力保持不被子书谨倾轧和蚕食。


    权倾朝野威风八面的平南王,想来过的也并不如何好。


    裴宣沉默了一瞬间方才抬头:“药她收下了吗?”


    裴灵祈点点头,虽然她也不觉得姑姑会缺这一点药,但有时候人或许缺的是那一份关心,而不是具体的东西。


    裴宣和裴灵祈走后竹台的温度瞬间再次降至冰点,子书谨和郑希言互看一眼,彼此错开目光,皆有些相看两相厌。


    “过两日我会让人过来瞧瞧她的手臂。”郑希言把目光放远,落在亮起一盏灯的竹舍前。


    郑希言性子爽朗武功卓绝江湖当中结交的好友不少,有些大夫哪怕是子书谨也请不动她却能说动,这些年因着裴灵祈体弱多病的缘故她一直养着不少大夫。


    “平南王原来请得动大夫?”子书谨意味不明的哂笑了一下,“宫中有的是御医不劳动平南王大驾。”


    “怎么说也是庄姝失手的过错,本王替她聊作补偿罢了。”


    “原来你也知道是你的人动的手。”子书谨冷冷道,旋即不顾郑希言微变的面色转身而去。


    郑希言有心想再争辩两句,撞上子书谨离去的背影那股无名火却不知该往哪儿出。


    恰好这个时候庄姝从另一边快步跑了上来,俯身在她耳边禀告道:“广百调集了御林军将那头长虫赶去深山,离竹舍已极远,马舍也早在之前就迁至山下,将军,太后没引过去,要不要”


    竹舍在半山腰上,如果碰见野兽发狂是很容易撞上的,按理来说太后如此谨慎之人应该去的,谁知道竟然没成功。


    庄姝很想再替自家将军出谋划策一下,结果话还没说完忽然发现周围凉嗖嗖的。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家将军目光凉凉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突然觉得心里发毛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了上来。


    “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本王看你也是懒*怠了,去绕校场打一圈再来见我。”


    庄姝还没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听见这个惩罚脸都白了一圈。


    绕校场打一圈就是把军中好手全挑一遍,要挑完才算结束,要是中途被打趴下等养好伤还要继续挑,直到挑完才算完,这对于她来说无异于天塌了啊。


    “将军——”庄姝很想哀嚎,冷不丁被一记眼神狠狠压住,她不敢再喊,绝望的顺着将军的目光看过去。


    不远处竹舍烛火熹微。


    她忽而生出某种荒谬的想法,将军刚刚制止她其实是因为不想她太大声嚎叫惊扰了什么人。


    这个想法太惊悚了,哪怕是对待年幼的女帝将军也远没有这种耐心,她确信自己肯定是想错了。


    郑希言在延伸出来的竹台上坐了半夜,春夜风声萧瑟,风里带来山涧悠远浅淡的花香。


    她坐在哪里,摩挲着手里的药瓶,一直到冰冷的玉质生出暖热的温度,一直到竹舍所有的烛火都熄灭为止。


    后面的日子裴宣算是感受到什么叫权倾朝野的平南王了,平南王没伤的时候身姿矫健善于骑射,就这么几天所猎之物都能堆满一整个院子。


    什么竹鸡、麂子、山鹿、飞鸟,想吃什么那是应有尽有,平南王宠溺少帝,甚至特地带了厨子上山,而少帝口味酷似裴宣。


    约等一下就是专门做给裴宣吃的,厨子手艺更是一绝,煎炒烹炸无一不精,让裴宣这个肉食动物吃了个爽快。


    而且观平南王陆续将新鲜猎物送上山来看,这种日子将持续下去。


    郑希言的悠闲养病生涯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五日郑希言正推开窗预备喊裴灵祈出去练练武强健身骨时山下就骤然来报。


    说是军中大比提前了,请郑希言回营主持大局,理由是一堆的,例如户部拨款问题,南边有蛮子进犯说不得要南下征伐,各种理由摆了一堆,总而言之就是要么平南王您就去吧。


    要不然长宁侯觊觎您的军权也很久了,您不去长宁侯也是能代劳的。


    至于代劳了能不能还回来那就不知道了,不过长宁侯嘛,那不是有名的只吃不吐?


    院子统共这么大点地方,禀告但凡不压着声音大家都能听见,子书谨在教裴灵祈练字,闻言很好声好气的劝着。


    “平南王伤势过重若实在不宜劳动,还是以身体为重。”子书谨说话含蓄,总算没有把昨天郑希言刺她的那句贪恋权势原话奉还。


    当然不还回去的原因绝不是她心地良善,纯粹是因为裴宣还在这里。


    郑希言闻言略略抬眼,眼神不善:“多谢太后体恤,臣修养几日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不敢耽搁朝政。”


    你来我往两句,郑希言下山已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子书谨纹风不动,握着裴灵祈的手写下一字。


    ——静。


    一动不如一静。


    第98章 我的心一直在太后这里。


    既然军中有事不得耽误,郑希言纵使千不甘万不愿也不得不提前动身启程。


    竹舍外的瀑布流泻而下,郑希言翻身上马,慢条斯理的系好披风系带,瀑布的水珠落在追云的马鬃上,它有些不太高兴的踢了踢马蹄。


    郑希言一般是不怎么动用追云的,这两日特地把追云牵上来,有事没事就喂喂马,牵着马散散步,显得生怕有人不知道她有什么居心一样。


    追云很不想离开,但它一匹老马当然是拗不过人的,只能不满的发出呦呦哀鸣。


    郑希言也不着急就任由它可怜的哼唧,让某个人看看到底谁是那个逼她和追云不得不走的恶人。


    她磨蹭了半天没看见裴宣倒是看见个不想见的人。


    子书谨从竹舍另一边行出来,今日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休,将浅青的竹舍打湿成湿润的褐色,她一身雪白常服更衬的鬓发乌黑如云,端雅高华。


    郑希言慢条斯理的动作一顿也懒得下马行礼,略有讥讽的开口:“你的目的达到了。”


    嫉妒、强势又野心勃勃的太后,甚至不允许她和那个人单独见一面。


    “雨后路滑,平南王还是早些启程吧。”子书谨无视她略带挑衅的话。


    子书谨在这里,某个人应该也不敢来送,确实没什么好摩蹭的,在手里翻转了几十圈的系带被利落的打了个结,郑希言勒紧缰绳,嘴角挑起一丝不带什么温度的笑。


    “太后在害怕些什么?”


    不肯让我和她单独见面,是害怕我们互通有无,还是害怕你所作所为被她知晓,亦或是害怕重头再来的她威胁到你无上的权柄?


    平南王当年曾是太后的学生,然而如今早已不复昔年天真畏怯的模样,偏暗眸色一如铁甲覆盖寒霜,叫旁人一见胆寒。


    子书谨你也在害怕在心虚不是吗?


    子书谨不动声色的提醒:“平南王再不启程恐误了时辰。”


    避而不答更显心虚,郑希言牵住追云,目光朝太后身后的竹舍窥去,但见雨丝连绵,雾气遮掩了其中所有建筑。


    “等军中事处理妥当臣再来拜见陛下。”她忽而朗声道。


    骏马绝尘而去,马上的人却在某一刻猝然回首,遥遥望向这片山林中的竹舍。


    走又如何呢?她总是要回来的,子书谨难道有本事一辈子把她关在城门外吗?掩耳盗铃罢了。


    裴宣在竹椅上似有所觉,然而抬头只看见苍茫大雾遮蔽了天地。


    郑希言走了竹舍那股微妙的硝烟味总算徐徐散去,就连裴灵祈都累坏了。


    姑姑和母后在同一空间的时候她甚至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偷懒,生怕自己成了点燃硝烟的导火索,姑姑走了她也终于可以稍稍躲懒了。


    郑牡丹能放心离开的另一重原因是裴宣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风寒不是什么大病,是这副身体底子太差所以来的快去却如抽丝,好生将养了五六日终于不再咳的撕心裂肺,浑身冒虚汗。


    而病好了就能侍寝了。


    郑希言在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裴宣天天病的走路都打跌,又或许是曾经为人师表的太后拉不下那个脸面在曾经的学生对面宠幸小白脸。


    当然也可能是每天平南王总有新活儿,某日子书谨刚吻上裴宣的脖子突然有马在撞窗子,呦呦呦的乱叫。


    子书谨一顿,面色阴沉的起身整好衣裙,出去才发现庄姝叫苦不迭的牵着追云,一脸忐忑的看着她。


    而追云还在努力把马头往里面伸,试图把硕大的马脑袋挤进窗子里去。


    “太后,殿下说追云昨日摔进了泥浆里,这里有温泉水,所以拉过来洗一洗。”


    追云是先帝和平南王养大的,自然娇贵的很,这样的天气用凉水洗都怕给它洗病了,要用山上的温泉水一瓢一瓢的浇上去洗干净浑身雪白的鬃毛。


    既然要给追云洗,陛下的小行云当然也要一视同仁,牵着自己的小马驹开开心心过来洗马的裴灵祈吓的只想缩起来。


    窗边平南王怡然自得的喝完一盅酒。


    子书谨自然可以斥责庄姝,但裴灵祈毕竟是少帝有自己的威严,更何况此事并不如何出格,最后太后忍无可忍的去批折子。


    裴宣一个人早睡。


    第二日庄姝在院子里舞剑,剑声唰唰,雪亮的剑光在院子里挥舞出残影。


    裴灵祈在屋檐下看的两眼放光,又不敢大声惊呼,郑牡丹还偶尔出声指点一下剑术让裴灵祈更加叹服。


    裴宣生怕子书谨一怒之下砍了所有人,在昏暗的竹舍里捂住子书谨的耳朵,轻轻的吻子书谨的额头眼睛鼻梁到嘴唇,直到把紧蹙的眉心一点点吻开为止。


    平南王如今走了,裴灵祈因为连日懈怠被自家母后要求去补上功课,整个竹舍安静的可闻针落。


    郑牡丹如今算是子书谨的死对头,给子书谨找茬找的得心应手,有时候裴宣都觉得汗颜,郑牡丹如今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过去也没见郑牡丹有这个胆子啊,看见子书谨一样吓的声都不敢吭。


    果然是物是人非,裴宣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子书谨的手无声落在她头顶,温暖的掌心从发顶一下一下按揉着蔓延到她耳垂,捏了捏,声音微微的哑:“还不专心?”


    裴宣意识到自己的分神连忙讨好的凑上去亲了亲,给自己找到辩解的理由:“因为想到太后所以才分心。”


    子书谨被亲的微微颤栗,下半身的肌肤一下子紧绷了起来,让她不自觉的收紧手掌抓住少女散落的发丝,她短促的笑了一下,失神间喃喃的道:“是吗?在想哀家什么?”


    那人却不回答了,只是用挺翘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专心服侍起来。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裴灵祈专心致志一笔一划的写着自己的功课,忽然她好像听见什么声响,婉转的轻盈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竹门。


    也许是继承自她的母亲,也许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天性的向外探索,她有一颗天然的旺盛的好奇心,对一切不熟悉的事物都抱有求知欲。


    沿着小径往前行去,拨开一片草丛,春意渐深,山间不知何处来了一只小猫,躲在掩映的花草间伸出粉色的小舌舔舐着绿叶上的一汪积水。


    它像是渴极了一下又一下将垂落的叶片拽的轻轻摇曳,雨珠簌簌直落打湿了它身上柔软的毛发,过了很久它有些迟钝的发现了什么,警觉的回头看着那个靠近的女孩。


    裴灵祈俯身蹲下松了口气小声道:“原来是小猫啊。”


    ——


    云收雨歇之时已经到了申时,裴宣很有小白脸觉悟的给太后清理干净,以保证心气不顺的太后能够舒了这口火气,而不会殃及池鱼。


    子书谨看着忙碌的某人伸手揉了揉少女散落的鬓发,裴宣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太后的手简直是打扰自己的进程,于是伸手拉下太后的手在掌心亲了亲而后放到一边。


    意思是别打扰我了。


    子书谨愣了愣,这种事后的亲昵让她心中暖热,忍不住想要更亲近一些,手沿着散乱的衣裙去触摸眼前人温热的躯体。


    她很喜欢这项活动,简直是鱼离不开水一样要和面前的人紧紧相依,片刻也不得分离,这严重阻碍了裴宣的动作。


    裴宣单手拧干布斤,忍不住用骨裂的那只手拉住太后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微微叹了口气。


    “太后在找什么?”这真的太不像子书谨了,子书谨就应该把衣领收至脖颈最高的那一寸,看谁都拒人千里之外,谁敢靠近就给谁一箭才对。


    可能是郑希言走了,子书谨今日心情格外不错,她仰面躺在竹榻上,竟然还有心开玩笑:“哀家在找你的心在何处?”


    什么话啊真的是,人的心不都在肋骨第二根骨骼下方吗?这还是当年子书谨教她的,要杀人就攒着劲儿朝这儿射,力求一击致命。


    裴宣干脆的把她的手一拉放在心脏上,眨了眨眼睛,笑言:“我的心不是一直都在太后这里吗?”


    她这话算一语双关,它在你手里,也在你这里。


    子书谨没料到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整个人微微一僵,抬眸去看撑在她面前的少女。


    她是如此的年轻鲜活,漂亮的眼睛像雨后初晴,窗外午后有些昏黄潮湿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给她渡了一层浅浅金色的柔光,映照着眼中情意不似作伪。


    这一切都是从未有过的美好,美好的让她觉得仿佛大梦一场,她张了张口,刚刚被填满的心窍好似又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击的溃败,急需什么再次充盈。


    她的目光太晦暗了,几乎流淌着实质的侵占欲/望,裴宣就知道她想要什么,她低下头,漫无目的的希望能够在晚饭前结束。


    以前觉得吃软饭真是一件无本万利的好事,现在才知道软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至少需要一把子好体力。


    第二回快结束时门扉处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子书谨武功卓绝,哪怕是这种时候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抓住裴宣,在裴宣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拉过将她按在身后。


    “谁?”


    距离门框还有一尺距离的裴灵祈眨眨眼:“母后?”


    子书谨是直觉动物,察觉到有危险第一时间是应对,完全没有注意到此刻非同寻常的亲密姿态,等察觉到时她也不禁咬紧牙关,以免自己发出什么不堪的声音。


    裴宣无奈的伸手接住太后,揽住子书谨的腰轻轻吻在她发梢:“好了,是灵祈。”


    等裴宣整理好衣裙,简单拢好发丝,最后在铜盆里净完手出去时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


    暖黄色的斜阳铺满了砖石,台阶下是流转的水痕。


    裴灵祈抱着一只雪白色的小猫乖乖站在门边,小猫淋了雨显得气息奄奄,裴灵祈知道自己可能惹事了,还没看清出来的是谁就讨好的开口。


    “娘亲,我想养它。”


    第99章 这种控制欲笼罩在了裴宣身上。


    裴灵祈是个很懂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小姑娘,平时端端正正的喊母后,一但惹出事后就会眨巴着一双圆眼睛亲亲热热的撒娇喊娘亲。


    可惜这回喊错了人,裴宣穿着件春日的单薄襦裙靠在门边很惋惜的说:“陛下喊错了。”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笑的眼睛都弯了。


    小家伙在撒娇啊,做亏心事了,她从前干了坏事去找人兜底也是这样的表情,小不点虽然长的更像子书谨,但性子倒很像自己,裴宣低头看她就像在照一面镜子。


    隔着水波涟漪看向从前的自己。


    裴灵祈小心的往她身后瞅瞅,没看见母后的影子,她黑琉璃似的大眼睛转了转,干脆将错就错的蹭到裴宣身边,朝她举起怀里的小猫:“你看,它好乖的,孤想养它好不好?”


    这些日子她已经拿捏住了母后的脾气,母后现在最宠爱的就是面前这个人,先说服了她,母后就不会不答应。


    她努力抱住小猫往裴宣身边贴,可惜个子不高堪堪到裴宣的腰身左右,贴的近了她嗅到一点梨花的香气,是母后身上的味道。


    那是一只小小的白猫,被雨打湿显得灰头土脸,沾着泥水的猫垫很紧张的缩紧,踩在小姑娘因为动作露出的雪白中衣上。


    身上的毛发被雨打湿成一绺一绺的,一双蓝琉璃似的眼睛警惕的看着周围。


    裴宣漫不经心伸出两根手指在小猫头顶摸了摸,那只刚刚还很警惕的白猫好似被她安抚到了发出喵的一声,小脑袋朝她这边伸了伸,在她指节上磨蹭。


    “呀!你会说话!”裴灵祈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小声的朝裴宣撒娇,“你看,它很喜欢你的,她跟你说话呢,留下它吧。”


    小姑娘用手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小猫消瘦的脊背,仰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裴宣。


    “陛下为什么要养它?”裴宣微微俯身询问。


    这个问题让裴灵祈小小的纠结了一下,她又朝里面看了看,眼见母后没有出来的也是才压低声音踮起脚凑在裴宣耳边小声开口。


    “因为它是只小聋子。”


    这是一只听不见的小猫,她走过来时声音那么大它也没有反应,只有当自己差点摸到它时它才吓的躲开,可是它太饿又没力气只能稀里糊涂的滚下台阶,在地上也不敢叫,只敢弓着脊背恶狠狠的盯着人,最终捉住时也只是徒劳的扑腾一下。


    裴宣想了想牵起小家伙的手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远离了子书谨所在的竹舍。


    “它没有叫之前,孤一直以为它又聋又哑。”裴灵祈坐在干燥的台阶上,乖乖的顺着小猫的尾巴。


    她谨遵母后的教导是从来不坐在这种地方的,显得很没有帝王威严,很不成体统,但现在她有事要求这个人嘛,还是可以坐一下的。


    “陛下要救小猫为什么觉得害怕呢?”裴宣偶尔拿手指点一下小猫,那只小白猫胆子很大,被逗弄了会抬起爪爪来抓但不会露出锋利的指甲。


    “因为”裴灵祈低下头,稍微嘟囔了一下,才垂头丧气的道:“母后不会允许孤养这种不好看还是个聋子的小猫。”


    “母后怕孤玩物丧志,而且就算要养也必须得是最好的猫。”裴灵祈努力比划了一下,反正不会是这种小聋子猫。


    裴宣因为她的这个解释稍微愣了一下,继而微微笑开眼底晦涩:“是这样啊。”


    是了,子书谨这样强势而不允许人生有任何不完美的人,就算养猫也只允许养一只矫健聪慧万中无一的猫。


    她这一生几乎无往不利,哪怕在尚且年轻时对权利的把控并不娴熟以致被太祖遏制,多年后也能反戈一击,绝地致胜。


    裴宣招招手,裴灵祈立刻支起耳朵凑过来听她耳语,听着听着把目光移动到院落外。


    唯有怀中那只小猫似乎窥见什么,湛蓝如洗的眼睛盯住某一扇窗户,轻轻的动了动眼睛。


    庄姝最近很受气,她受先帝提拔,感念先帝恩德,先帝崩逝后追随平南王南征北战,隐隐知晓当年宫变内情因此对有弑君之嫌的太后一直十分抵触。


    太后壮年丧妻,先帝崩后密报中有言常见美貌女子进入后宫,她原本已经十分不愤,不料更难以忍耐的还在后边。


    太后竟然光明正大的携带小白脸出游,好在还有平南王殿下和她同仇敌忾,不想不过两日不知怎的殿下和被那个小白脸灌了迷魂汤!


    虽未明说,但眼神时不时就落在那个小白脸身上!


    还因为她打裂了那个小白脸手骨重罚于她,罚就罚吧,正好不必再看见那张讨人厌恶的脸。


    可是谁知殿下半路有公务要回程,竟不放心那个小白脸,直言要她留下来看顾那个小白脸。


    军令不可违,她忍。


    但小白脸有什么可看的?她有手有脚十六七的一个大活人,怎么的难道会走路平地摔么?


    还要人寸步不离的看顾着,先帝都没这个待遇,我呸。


    庄姝心里不是滋味的很,将手里的刀舞的虎虎生威,一看就心情极差,周边没有人胆敢靠近。


    她耳力不错忽然听见身边有一道破风声。


    哪个不长眼的敢这么挑衅她?庄姝怒从心头起,霍然回身,以刀相击。


    石子?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收回刀,然而石子早就被击飞回去,来不及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粒石子飞向回廊,射向屋檐下身姿颀长的少女。


    “闪开!”庄姝急喝一声。


    完了,庄姝背后冷汗直冒,殿下叫她好生看顾着这位,别叫人伤着她,不会到最后是自己把人打伤了吧,无颜面对殿下就不说了,违抗军令怕是难逃罪责。


    她刚刚用了大力气并不觉得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能接住,只能期望她动作快些能躲开。


    裴宣倒是气定神闲,只在那石子将要击中她那一刻险险侧身,庄姝原以为她是想躲开,却不料她突然伸出手。


    庄姝都没看清如何动作的,只见她衣裙蹁跹,再转身回来的时候掌心已经稳稳接住了那枚石子。


    “庄将军好刀法。”裴宣抚掌赞了一声。


    她眼眸灿亮,瞳仁漆黑,在山里的屋檐下更显得清亮又干净,庄姝一时不禁怔住。


    她比殿下和先帝小那么几岁,很小的时候就老在后边跟着这二位,先帝和殿下嫌弃她小并不怎么带她玩,但在她心中却一直憧憬着先帝和殿下的赞许。


    等她年纪稍长,先帝已登帝位万人之上,极少在军中行走,唯一的一次体察军情,她本有那个荣幸在先帝面前崭露头角。


    谁知或许是太过期待反倒紧张,她在那次大比当中用力太过断了兵刃,算作不战而败。


    她一直念念不忘至今,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憾恨难当。


    她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得到先帝夸赞,然而看着面前这年纪尚浅的少女,她的心又跳动的厉害了许。


    她想,不怪殿下也要偏爱此人一些,她确实太像先帝,连她自己也禁不住有片刻失神。


    她过了许久才长长的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抱拳道:“裴大人谬赞了。”


    话虽这样说眼睛却亮了很多,只差亮晶晶的看着裴宣。


    “下官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裴宣笑了笑,慢悠悠走下长了青苔的台阶,“庄将军,陛下有事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嗯?陛下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庄姝疑惑盯着她的脸不自觉就同她走向僻静之处,走了两步忽而顿悟,陛下指的是年幼的女帝,而非先帝。


    庄姝本来以为自己绝不会情愿帮这个妄图代替先帝的女官跑腿的,她心中敬仰的只有先帝陛下,如何能忍受这样一个赝品在这里鱼目混珠?


    带着任务启程的庄姝眼神复杂的回头看了一眼竹舍,安慰自己,那是陛下的嘱托,自己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就是如此,绝没有自己被蛊惑的原因在。


    裴灵祈有些忧心忡忡:“这真的可以吗?”


    去请姑姑背书当靠山当然是可行的,但母后当真不会一怒之下把她们俩一起狠狠惩戒一顿吗?


    她虽然平时胆子挺大,但一向乖觉,保证从不触怒母后。


    “陛下,”裴宣轻轻叹了口气,俯身逗了逗她怀里的小白猫,“陛下仁孝,但先帝为您留下的辅政重臣自然是有她们的用处的。”


    她深深的深深的望进裴灵祈那双清湛圆润的眼睛里,如同望向某一个时刻的自己。


    子书谨当然是为女儿好,可有时候她的控制欲确实强到让人害怕。


    她习惯性把控一切,受不了任何偏离她掌控的人和事,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从她失去权力的那一刻开始,立国之后收拾完外部的裴万朝第一时间收缴了子书谨的兵权,将她变相软禁在京中。


    汲取了前朝兵权分散的教训,开始了新一轮极端的中央集权。


    一开始是子书谨,因为子书谨年轻又遭受重伤,很快这种趋势开始蔓延,一直蔓延到白针。


    白针也许一开始并没有那般迫切的希望改变这一切,但她再不奋力挣扎一次,就将无声无息的失去反抗的力量。


    在这场极端的失去权力的动荡中,每一个人都岌岌可危,子书谨哪怕胸中有万千沟壑,也缺少能够实现的土壤。


    极端的压抑会导致极端的反弹,裴宣觉得子书谨就有点。


    她在后来几乎有一种病态的掌控欲和权欲。


    这种控制欲笼罩在了裴宣身上。


    第100章 你知道哀家最恨先帝的一点是什么吗?


    裴宣英年早逝,只留下裴灵祈一个女儿,很明显,子书谨的强势落在了裴灵祈身上。


    裴宣天性散漫性子洒脱养的也野,裴灵祈就不同了,她是完全出生起就被子书谨按照她的准则教养大的,裴宣觉得小家伙怎么一点胆色都没有。


    “我帮陛下留下它,但陛下要保证它不能抓坏东西,咬坏衣裳,更不能咬人,”裴宣拿手指点点小白猫的爪子,“不然太后发怒我也没办法。”


    裴灵祈点头如捣蒜。


    小猫跟着喵喵了一声,凑着鼻尖去嗅闻裴宣的气息,裴宣发现它是异瞳,一只眼睛湛蓝还有一只眼睛是浅浅的琥珀色。


    “那孤给它取个名字吧?”裴灵祈很高兴,她很喜欢这种小动物,就跟喜欢追云一样,但追云太大只了,不能抱着怀里睡觉也不能牵进她的长信殿,这只就可以。


    “孤看见它时她在好大一片叶子下面,就叫她青青好不好?”


    这是什么取名方法?裴宣听见这个名字愣了一下,当即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裴灵祈皱起眉头,对自己取的名字很满意。


    “既然是在叶子下面看见为什么不叫叶子?”


    “因为叶子是碧绿色的啊。”


    “那为什么不叫绿绿?”


    “你——”裴灵祈气的要去跟母后告状,转个身发现自己现在是偷偷摸摸背着母后来着,又委屈的转过身来,坐在屋檐下晃荡小腿,“姑姑什么时候派人来啊。”


    郑希言刚回营在听手下人禀告此此大比的规程,心里想着该怎么把日子压一压,冷不防就听见有人禀告说庄姝回来了。


    是子书谨这么点容人的肚量都没有?还是裴宣出了什么事?


    她忽而抬手压下慷慨激昂禀告的副将,副将惊讶的看着一向以军中事物为重的将军让他先停下,不由得一脑门官司。


    这是什么人如此重要?


    庄姝进去跟郑希言耳语几句,郑希言一开始脸色有些凝重,很快变得轻松起来,甚至嘴角稍微弯了弯。


    不多时就提笔挥毫写了一封书信,按上平南王的印信,交由庄姝,让她递交给太后。


    庄姝本来还很有些忐忑这么点小事也找殿下会不会被训斥一顿,眼见殿下心情不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以前也没见将军喜欢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啊?哦不,这是陛下的事,就算不得小事。


    郑希言思索了一下,嘴角弧度微妙,忽地叮嘱道:“做的不错,日后有什么其他事也尽可来找我。”


    裴宣遇见事肯来求助她,而不是去求子书谨,怎么不让人身心舒畅呢?


    庄姝虽有些困惑但还是点头应下,转身就要退下。


    郑希言瞥到她的动作:“日前让你留在竹舍,你不是还不愿意吗?怎么?现在就迫不及待的去了?”


    庄姝被戳中心思支吾了一下,眼神闪烁着低下,她不太擅长撒谎,因此只好缄默不言。


    总不能说是因为那个人确实太像先帝了吧?


    “那是说不定那个面首心思不正,属下要去看着免得带坏了陛下!”庄姝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郑希言面色莫名,懒得戳穿她这个拙劣的借口,懒懒挥挥手让她走了。


    郑希言负手而立,看着庄姝策马而去,心中静静的想,连庄姝这样固执的人也会不由自主的偏向她,子书谨虽然强势把控朝堂,可心向先帝之人未必就没有。


    ——未必就没有一争之力。


    她无声摩挲了一下手上鸽血红的戒指,那戒指表面布满了不起眼的裂缝,像是无声诉说着岁月流淌的痕迹。


    郑希言忽而觉得那颗沉寂的心又些微看见拂晓的希望。


    那只可怜的小白猫一跃从山间野猫变成了平南王送给陛下的礼物,至于什么节就送礼,不是正巧春耕吗?就按这个给陛下送了。


    子书谨和郑希言心里再相看两厌,明面上总不好做的太过,总要给平定西南连年征战的平南王几分薄面。


    毕竟平南王手里捏着先帝给的半块虎符,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只小白猫被打理的干干净净,由庄姝亲自送来,裴灵祈在一旁支着耳朵偷听。


    “呵。”子书谨对上郑希言的笔迹沉默了一下,将目光缓缓移动到裴灵祈身上,裴灵祈心虚的低下头,盯着自己摊开的课业。


    “哀家替陛下多谢平南王一番好意。”子书谨放下纸笔,抬手以食指按了按额头,她似乎有些倦了,语气平平。


    能留下就好,裴灵祈略有些欢呼雀跃,下笔都轻快了许多。


    庄姝想的很是简单,既然陛下收下了那就交给陛下贴身的宫人,她刚想送去便听见上首的人淡淡发话。


    “但此等未开化的野物不宜留在陛下身侧,先送去万兽园磨一磨性子再说。”


    裴灵祈落在宣纸上的笔尖骤然一顿,一大点浓墨不可避免的污了宣纸,她深深低下头,想把脑袋埋进衣领当中。


    殿外有风吹过来,裴灵祈觉得鼻子发酸。


    小猫或许也知道自己未知的命运,懵懂的发出喵的一声。


    裴灵祈低下头,有温热的液体聚集的眼眶里模糊了视线,可母后在这里,她不敢让它落下来。


    然而一直到小猫被送出去她也没敢抬头,如果她抬起头就能看见子书谨始终凝望着她。


    她端端正正的写完了自己今天的课业,哪怕每一个字都写的又深又重。


    晚膳时陛下胃口也不好,只喝了两口汤就借口困了要回去睡觉,半点没有之前的活泼。


    夜间,烛火昏暗,太后今日没有早早就寝,而是留在书房批阅奏章。


    裴宣从小厨房端了米酒和一碗素粥,想了想又添了一小碟精致的糕点轻手轻脚的想送去给太后作夜宵。


    不料一向对她视而不见的广百今天客客气气的拦住她:“裴大人且慢,太后处理政务,特意有言,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好啊,平时受宠的时候就是进出随意,什么时候来甚至想在里面做点什么都没事,不喜欢就是闲杂人等退避了是吧。


    “太后政务繁忙下官就在门外等着太后吧。”裴宣不肯走。


    这时候走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她又不傻。


    广百对此早有预料,温和的道:“大人请便。”


    竹舍外春夜长风吹的相思竹簌簌作响,一碗素粥很快失去温度,裴宣挑了个好位置站好,以确保自己的影子能准确的被某个人看到。


    竟然要装可怜当然要被人看见啊。


    山间烛火摇曳,吹的相思竹的影子和某个人纤细的身影一齐倒映在竹舍的窗前。


    春夜的风萧瑟还有未去的寒意,刚刚下了一场雨,她刚刚病了,这副身体又多灾多难,去年冬日骨折又落水,今年手臂裂开又受风寒。


    笔尖猩红的朱砂许久未曾落下,在漫长的沉默过后无声滴落在奏章之上,晕开一滩猩红。


    子书谨忽而闭了闭眼。


    她想,她是不是老了,所以心也变得如此柔软?被人轻轻一戳就好似要流下鲜血,看不得她一点难过,受那么一点的委屈。


    从前,不是这样的,裴宣和她有太多的分歧,甚至有过不死不休的恨意,她仍然记得裴宣冰冷的注视着她的眼神。


    她从未退却过,一直朝着自己所选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去。


    可这一路上,她失去了很多,包括她的宣宣。


    屋子里的灯已经点了许久,广百亲自进来剪去烛心,低声禀道:“裴大人已经在外边等了半个时辰了。”


    子*书谨无声看了她一眼,广百告罪:“太后不愿见她不如臣劝裴大人回去?”


    若是太后打定主意不见等一晚上怕是受不住。


    子书谨手掌一瞬攥紧,半晌终于无奈的放开。


    门被推开了,裴宣今天穿的很薄,美丽纤细的衣裙常常都是单薄的,站在树下显得有些瘦削。


    院子里有一颗野山樱,这两天的风雨将它打落的颓废而落魄,在夜风中时不时落下蜷缩的花瓣。


    裴宣看起来也有些皱皱巴巴的。


    子书谨无声皱眉,从一旁的屏风上取了一件披风围上去。


    裴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有些发愣,被圈住第一反应是退开,她不习惯太接近的距离,嗅到暖和的属于子书谨的梨花香气才眨眨眼接受了。


    又讨好的凑近了一点,小声道:“太后终于肯见我了?”


    不妄我在外面经受了这么久的风吹雨打。


    她鼻子都冻红了,瞳仁又黑又亮,看着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进去说话。”


    子书谨牵过她的手,发现她手指冻的发僵简直像冰块一样又无声包裹住她的手掌。


    突如其来的热度让裴宣稍微有点不适应,接触处发烧一样的烫,但很快对暖和温度的贪恋就占据了上风。


    屋子里果然暖和太多,裴宣被拉进去,子书谨亲自倒了一杯热茶给她,裴宣手冻的厉害捧不太好,低头喝了一口。


    热流从肺部一直流窜到心脏,人好像终于活了过来。


    她也没料到初春的夜晚这么冷,冷的她有些手脚不听使唤,子书谨静静看着她。


    “今天的事是你给陛下出的主意?”


    来了,就知道瞒不过她。


    裴宣也没想瞒,裴灵祈想要自己只不过出个对策而已,她希望灵祈能有一点点自己选择的余地,哪怕是取巧也是好的。


    郑牡丹也算位高权重,子书谨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应该给郑牡丹一点薄面。


    只是没想到郑牡丹面子这么不值钱。


    子书谨突然道:“你知道哀家最恨先帝的一点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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