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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作者:留春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明知已无力反抗,何不忍耐一时?如今也不至于落下这一身狼狈的伤。”


    邓寻撑着头,话不着调,声线却不算轻快。他的目光轻飘飘放在沈羡肿了半边的脸上,后又快速略过,状似无意。


    沈羡并非毫无所觉,迎着他的目光,心中却是坦然。


    “我可不觉得世上有什么自己迈不过的坎,再怎么样,也该竭尽全力周旋过才能下定论。”她道,“他肆意以言语辱我,动手伤我,换作你,你能忍么?”


    “何况,也没什么大碍。”沈羡耸了耸肩,“你方才也说了,只是扭伤,养一养还能痊愈。”


    孙存勋越将她当作笼中困兽,她便越想反咬他几口。


    那时她想,即便孙存勋盛怒之下真的杀了自己,他也与自己同样狼狈不堪,她不吃亏。


    而于她而言,日后能痊愈的伤算不得伤。所以若有重来的机会,她还是不愿忍让。


    邓寻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惆怅,似是记起了往事,却也没说出口。


    “我说不过你,只是往后莫再只身闯险境了。”


    “若非看宣城这边顺利,我也不会这么快赶来……你若再出点什么事,我可是无力回天啊。”


    沈羡切了一声,直白表达不满:“邓大人放心,原本没了您我也死不了。”


    “是你来找我,我可没说要你相救。”


    “孙存勋呢?”


    “见形势不妙,一早便抛下手下手无寸铁的教徒跑了,让剩下的人等死。”邓寻嗤一声,“行事倒真是果决。”


    “唉。”沈羡叹息,“麻烦。”


    看她这副满怀遗憾的模样,邓寻立时竖起警惕,告诫道:“你受着伤,近日就别想着四处走动了。”


    沈羡不以为意,反朝他甜甜一笑,徒然令他脊背一僵。


    “就走动这么一回,你且放宽心。”


    “你要去宣城做什么?”


    “主要是杀人。”


    “我还是真是小看了你……”


    沈羡语气生硬:“待我解决宣城一事后,给我一把弓箭,一匹马,一根麻绳。”


    孙存勋在江州境内起义逾十次都不曾收敛气焰;宣城、山阴一众世家子弟纵情声色而无所作为。


    如今是该做个了结。


    ……


    室内只寥寥几盏烛灯点着,檀香怡人,幽然静谧。


    宣城太守跪在蒲团之上,阖上眼皮,眉关紧锁,嘴皮子不曾停歇,不知在念叨些什么。双手虚虚悬着,食指伸直,不时在空中画着胡乱的线,看起来倒像是陷入梦魇,于梦中施号发令,端的是挥斥方遒、从容自若。


    数日请祷不见成效,他正觉得心烦,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思绪更乱。


    进静室以前,他明明已经同小吏提过,府衙上下不许闲杂人等进入,皆将其客客气气地请出去。


    如今是哪个胆子大的,还敢这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砰!”


    静室门扉突然被人撞开,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不耐烦地回头,打量的目光从下到上。逆着光,女子面容不甚清晰,他只看见那双睥睨自己的眼。


    他全身猛地一抖,咽了咽口水,直起身子来向她行礼,方才追究的心思也飘到了九霄云外,不敢念及。


    那日朝会,他曾在太极殿上看过她,那回她极尽张扬,却又令人不敢稍有质疑。


    如何不令他印象深刻。


    “我来看你,你很不高兴?”


    脚步声逼近,他不禁后撤一步,脚跟碾着蒲团。


    “不……”


    “孙存勋浩浩荡荡地带着人攻打宣城,你为何丝毫不为所动?听人说……”沈羡觉得好笑,“你以为他不会害你?”


    太守正欲回应,却又被人打断,他也不敢多说半句,只能恭恭敬敬地听着,而后弱弱为自己辩解。


    “苏家一向同孙存勋关系不错,宣城与永兴之间亦有不少往来,我着实没想到……”


    “你着实没想到,一向谨慎讨好苏家的孙存勋竟会同苏家撕破脸。”


    “是。”太守也挤出一个牵强的笑,“何况这五斗米道还是他亲自传授于我,我又怎能想到……”


    “你一向看不起他,也自然不会觉得他能对宣城造成多少威胁。”沈羡道,“但你难道不知,苏家离了苏弘与苏季和,如今宣城正是一片令人垂涎的宝地?”


    “即便这些道理你想不清楚,但眼看着孙存勋逼近宣城,你为何半点抵抗也不做,还要逼得自己的夫人与侄女身披甲胄,握着长剑,领着家丁亲自上阵冲杀,自己倒躲在一处龟缩不出?”


    “我并非始终对此无动于衷。”


    “我已请求神灵出兵助战,统共有数万人,又都是些天兵天将,如何不能击退他们这些肉体凡胎?”


    他挺直身板,理直气壮,指了指那地上几张纸符。沈羡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感到有些荒唐,不可置信地上下扫视他。


    “事到如今你还想着求道问仙,非要他们肉体凡胎地杀到你面前才肯求饶?”


    “你笃信道教,想来那些凡间官职与田地于你而言也不过是枷锁。”


    太守还真心实意地跟着点头:“是啊……”


    “既然如此。”沈羡温和出声,“这宣城太守的位子你不必再做了。”


    “你,你怎能!”


    沈羡惊异道:“神灵连天兵天将都能给,竟给不了太守一辈子荣华富贵么?”


    太守张口结舌,嘴里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吞吞吐吐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却在见到沈羡手中明晃晃的一块令牌后熄了火。


    他颓唐地跌坐在地,跪着去扯沈羡的衣角,声线里染上哭腔。


    “可整个苏家都是如此,为何只针对我?”


    “不是只针对你。”沈羡给予一个宽慰的笑,“苏家上下,无一例外。”


    沈羡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抢走自己的衣角,吝啬于施舍他一个眼神,径直别过头去走出静室,迈过门槛,留下一句。


    “你们哪里配享有这些……狗鼠之辈。”


    他们流离失所,但宣城那些世代受他们压迫,被霸占田地、夺走自由的千万农奴佃客,又何其无辜。


    ……


    树林是外密内疏,孙存勋正挥舞双腿,于其中飞快穿梭。


    已跑出很久了,他大汗淋漓,喘着粗气,喉间也干涩得很,腥气翻涌,他却全然不敢放松,还时不时猛地转过身去,细细打量四周,一点风吹草动也不肯放过。


    “咻!”


    树叶缝隙中挤进来一阵微风,高木之下的杂草微微晃动,吓得他心头重重一跳,忙张开弓箭朝它射去。


    待到看清那敌人何在,孙存勋不禁松了口气,揉开紧绷的眉心,捶了捶额头。


    已数不清这是被他浪费的多少支箭了……自己也太战战兢兢了些。


    他拔起地上那根箭,见其同此前的众多箭矢一样,箭杆损毁,无法再行利用,便随手丢到密林深处,用脚拱了拱四周公孙叶,将其覆盖,而后继续上路。


    他拨了拨箭筒里头的箭矢——其实事到如今也无需再数,只一眼便能看出,他只剩可怜的一支箭了。


    他暗暗警醒自己,放轻松,不必在乎那点虚无缥缈的风声。


    忽而后头又有风卷来,孙存勋强迫自己一点一点回正身子,继续向前奔跑。


    放轻松,不必在乎……


    “咻——”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手中安然无恙的弓箭,微微偏开眼,便见自己腹部不知何时已插上一根箭矢,正不断向外淌血。


    意识到自己受伤,脑海便争先恐后地涌上后知后觉的痛楚,他紧捂腹部,瞪大双眼回身。


    来人宽袍广袖,以素裹身而不别一簪不着一饰,衣袂翻卷,似云似雾。


    她右手执一弓箭,在马上冷冷俯视自己。


    “没人教你,逃跑时不要一路散逸财宝器物么?”


    “你想令追兵竞相争抢财物,但你的追兵是我。”


    孙存勋无暇回应,欲向前狂奔。


    “我刚学会张弓射箭,不甚熟练,怕是要折腾你好一会儿了。”


    她抱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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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张开弓箭,眯着眼睛:“跑吧,跑得慢些,不然这一箭可不知要伤到哪里。”


    “来人!来人啊!”


    孙存勋登时收回那条迈出的腿,张口狂呼。


    “喊谁?”马蹄声渐近,她道,“是你亲自丢下一众你的信徒狂奔而去,你分明将他们当作你的拖累,又怎能追上你?”


    孙存勋只觉一颗心就快要冲出胸膛,慌不择路之下,忙向一旁公孙树跑去,欲藏其踪影,躲避箭矢。


    身后静了,他小心翼翼地从箭筒中捏出最后一根箭矢。


    既然她在马上,行动自然不如他灵活,不如趁其不备,射向马背,令其坠马而死。


    他竭尽全力与那颤抖的胳臂争斗,一点一点地张开弓。


    “躲在树后,你想对我用箭?还是暗器?”


    女子清越声线冷不丁自他身后传来,孙存勋顿时将一切思绪都抛到那九霄云外,满心只想着跑。


    “咻!”


    他双膝猛地磕在地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眼中恐惧满溢,却是无能为力。


    他咬咬牙,抽出那把从她身上夺去的短刀,刀锋穿过落叶嵌入泥土,借力撑起身子。突然手上力道一松,再一眨眼,便见短刀已被人踢出几丈开外,他再度扑向地面。


    女子捡起短刀,缓缓向他走来。


    “那时我就该杀了你!”


    “晚了,现在轮到我来杀你。”


    她无视孙存勋这点耀武扬威式的精神胜利,将其双手反剪于身后,以麻绳捆束,用脚替他翻了个身。而后蹲下身,托着腮,眼中尽是惋惜。


    “刘渊说得不错,我的确是永兴的威胁,是你的祸患源头。”


    孙存勋如遭雷击般被定在原地,连呼吸也变得滞缓。


    他早该认清的,除了她,还有谁有这般大的胆子……


    “他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敢扫了他的兴,是不是?”


    没等他答,沈羡便被他那鼓鼓囊囊的荷囊吸去了注意力,伸手捏出来数张黄纸红字的道符。


    她端详着这些道符,眼前倏地一亮。旋即目光在他身上徘徊,从头到脚,无处不及。


    “我想到了。”


    他不知沈羡想到了什么,他只觉自己像是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肉般任人宰割,他在她的目光下已被剜上成百上千刀。


    他眼睁睁看着第一张黄纸落下,落在他的眉心,而后蒙上他的双眼,覆盖他的鼻息……


    “你就不怕下地狱么!”


    黄纸落下的速度不减,盖在他的唇上。


    “若对付你这样媚上欺下,不择手段的人就要下地狱……那我已下了数次,未来还要再下千遍万遍,也不差这么一回。”


    孙存勋鼓气吹走道符,嚷道:“怎会有你这般狠毒之人!”


    孙存勋看到她怔在原地,眼眶微微发红。


    “你们做了这么多狠心绝情的事,到头来反过来怪我狠毒……”沈羡深吸一口气,肩膀微微抖动,“公卿世族,豪奢相竞,政教交乱,胡虏窥视,是我唆使的?君臣相伐,父子相残,兄弟阋墙,是我指示的?是我命天下大饥而无黍粟,大疫而无良医,还是我令百姓自毁其屋,砍伐其木,溺毙其婴?”


    “你们亲手推倒的大厦,你们亲手打破的冰面,到头来要我担责,替你们赎罪……凭什么?”


    “而今我只是解了你们的官职,退了你们的田地,要你们一报还一报,一命偿一命,你们便说我狠毒。”


    沈羡突然噎住了,很快面色恢复一派平静。


    “属于我的报应,我会偿还。你登你的仙堂,我下我的地狱。”


    她皱了皱眉,道符便塞住了他的嘴。


    “只可惜……”


    剩下的符纸洋洋洒洒地落在他身上,恰如久旱后一场滂沱大雨,淹没了他的整个身子。


    在短刀没入他胸膛前,在汩汩鲜血染红一张张黄纸,他化作红泉滋润大地前,孙存勋隐约听得重叹声混着断断续续的两句:


    “我眼下无暇陪你赴死。”


    “你且在天上等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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