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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狼尉(三)

作者:樵山牧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长公主华羿的请功战报递至京城,很快就来了封赏。


    云无择武举夺魁,一朝被钦点为武状元时,曾被封为武翼大夫,正七品。只是军中仍习惯称呼他云校尉。此次十八人突袭有功,十八人皆有嘉奖赏赐,带队的云无择更是晋升为正六品飞骑尉。


    不过他新的名号更受欢迎,“狼尉”。


    十八人突袭时所用的弩机,战力奇巧且携带方便,长公主很感兴趣。此前军中也有弩机营,一则当时弩机体量大,使用不方便,且仅适用远程射击。而且造价高、维护成本也高,后来渐渐就淡出视线,空留一些锈迹斑斑的机身积压在库房。


    长公主和张力等将领商议要重新组建一支弩机战队,将来不论充当先锋还是小目标突袭,都是很好的战备力量。


    当然,队长的不二人选,就是云无择。


    朝廷新拨了一批军费下来,加上术格家丁留下的那些金银之物,正好可以铸造一批弩机。


    “你这弩机,是从东盛府带来的?”


    长公主华羿将云无择的弩机看了又看,视线在弩机望山、一旁静候云无择的长庚、和云无择身上慢慢流转。说到“东盛府”,她动作轻轻滞住,心头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云无择还在认真讲解、示范着弩机的操作技巧,不过华羿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营帐烛火虽亮,打在云无择眉眼上,仍带出一种隔着时间迷雾的模糊。


    这眉眼……东盛府……


    “云校尉,是否认识骆家之人?”


    长公主怔怔看着云无择。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带着二十年前的记忆碎片,震得她胸口空了一块。


    别人都还好,张力猛地一愣,手里的酒盏险些捏碎。长公主问出了和他同样的疑惑。不过当时在突袭回来路上,云无择并没有给自己任何明确答复。


    “认识。”


    声音干净、清透。答案明确。


    长庚眸底一凛,僧衣下拳头不觉紧攥。他没想到云无择回答得这么利落,刚要上前拦住,却见云无择又开了口。


    “骆家世代武将,军中人自是听闻过骆家威名。而且末将与骆家同属东盛府,武举场上,末将曾与骆家二公子骆耀祖同台比试过。”


    云无择的回答不卑不亢。没有承认,也没有明确否认。


    华羿睫毛动了动,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更不清楚自己方才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殿下,认识骆家之人?”


    云无择将话抛了回去。


    华羿怔怔看了云无择一眼,清冷澄澈的眸子中,读不出任何异样情绪。


    “吾年少时……”


    话没说完,帐外来报,“殿下,此次赏赐已按等级数量依次派发下去。云校尉的赏赐也已放回营帐。”


    “知道了。”


    华羿看看帐外,天色不早了,正准备散帐,忽想起方才的事务尚未议定。


    “吾准备为新弩机队配给500支弩机。你所用的这种弩机就很好。铸造一事,交由你去办如何?”


    “是。”云无择领命,又补充道,“弩机是末将同乡庄聿白亲自改良过的。小巧灵便,威力却不减。又将原本需用黄铜的望山、悬刀等关键部位改用铁汁浇筑,大大降低成本。”


    “哦?东盛府真是卧虎藏龙。”华羿点头,语气颇为赞赏,“前有孟知彰一介白衣书生,了了小事便能预知便将军事行动。眼下又有人能改良出如此实用兵器。叫什么,庄聿白?”


    “是,庄聿白。”云无择眼底浮上一抹自豪之色,“他并非别人,与孟知彰是结发夫夫。”


    “庄聿白。孟知彰。夫夫。”


    华羿对这传闻中的二人,越发有了兴趣。


    “有你与这位庄聿白在,弩机之事想来也是极稳妥的。”


    一时散了帐,张力大喇喇挤到长庚跟前。


    鲜少在战场看到用棍棒的,近日,他对长庚的齐眉棍越发好奇。这会子不知抽什么风,非要缠着人家切磋一二。


    长庚本可以拒绝,奈何云无择刚升任新职,他这位师父怎么也要卖张力这位老将几分面子。


    勉强应了。


    只是原本就冷的一张脸,更冷了。


    云无择与两位前辈告辞,只身往自己营帐走。近日京中运送赏赐,军营里多了些生面孔的兵士。


    “狼尉大人,您的赏赐已送至帐中。”


    一旁走来一提灯小卒,前面主动带路,将云无择引到一座新支的营帐前。


    云无择虽有疑惑,但也没多想:“这帐子也是新赐的?”


    那小卒点头,躬身笑说:“狼尉大人若无其他吩咐。小的去办其他差了。”


    “有劳。”那小卒刚要走,云无择从后叫住。“长庚师父,尚不知道我换了营帐。他与张将军在切磋武艺,烦劳帮我告知一声。”


    小卒应声去了。


    新赐的营帐,在营区边缘一角,位置清静,而且比他此前的营帐要大上许多,也新上许多,周边还装饰有卷云纹、瑞鸟吉兽等图案。


    自己原本的帐子住习惯了,这帐子有些过于华贵,明日请命换回才是。


    如此想着,云无择掀帘跨了进去。


    扑面一股清甜,丝丝缕缕,如微风轻拂朵朵海棠。


    帐内灯火通明,陈设一新。桌椅、甚至还摆了香案、茶台。博山炉中,烟雾袅袅。香味应该就是从这传出来的。


    右手边一架落地屏风,看不清后面是什么。左侧垂着一挂烟青色软罗帷帐,帐内隐着一张大大的床。


    白日训练兵士,晚间又陪在主帅帐中议事,此事确实有些困意。云无择解了外衫,正要搭上一旁衣架,落地屏风后忽闪出来一人。


    一顶帐宇,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就像猎人巡山一日,无果,准备下山时,拐角却跳出来一只小鹿。


    有一丝莫名慌张。


    “……狼尉大人?!”


    云无择看了那小卒一眼,转身将外衫搭上一旁的木架,语气风轻云淡,听不出任何起伏:“你是分来我帐中的……侍卫?”


    那小卒上前一步,眼睛亮亮的:“狼尉大人……不记得我了?”


    云无择眸底一滞,他简单理好木架上的外衫,回身看向一旁小卒。


    个子较自己矮些,但也长身玉立,一派斯文。或许是天晚了,褪去兵士铠甲,只着一身轻便的月白色衣衫。


    听对方此话,像是旧相识。云无择又往那小卒脸上看去,生得极好,清秀英气。


    好像是见过。


    只是长公主帐内议事时赐了酒,刚外头风一吹,他头脑有些发浮,着实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那小卒又向前一步,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云无择,满是兴奋和期待。


    “你忘了?去岁早春,夜半营地外,我被几只野豺围困。你和你的战犬……嘿嘿哈嘿!”小卒说着挥拳比划一通,“想起来了么!”


    云无择恍然,确实是有这样一件事。当夜他轮值去营外巡防,顺手救下一个被困小卒。对方不提他倒全然忘了。


    他又上下打量一番眼前人。应该就是此人了,只是当时夜已深,他将人带回军营又请了军医来照料,之后便没了消息。


    “我记得你当时肩上受了伤,可都好了?”


    小卒按下自己肩膀:“好了!好了!好得不得了!现在徒手揍死几只狼,完全没问题!”


    云无择在椅子上坐了:“当时你损失一匹战马,回去后,驯马司的人,没为难你吧。”


    “……驯马司?!”小卒眼神闪躲一下,旋即笑道,“不曾为难我。当时狼尉大人救了我,一直没来得及说声谢谢。”


    “不必挂心。”就着灯光,云无择开始解小臂上缠覆的护腕,一圈,一圈。月白色腕带每多消失一寸,麦色小臂和上面凸起的青筋,便多露出一寸。


    烛光轻摇,小卒不觉有些恍惚。似乎听见面前人在同他说话,只是朦朦胧胧像隔着层厚厚的云团,听不甚清。


    云无择将腕带折好,一丝不苟放置桌上,伸手解另外一条腕带时,又将问题重复一遍。


    “你今后就在我帐中做事?”


    “……什么?”


    小卒收回目光,轻咳一声,快速扫了下帐子,睫毛眨眨,复又弯起眼睛。


    “对!今后我就在……大人帐中做事。狼尉大人有事,尽管吩咐我!”


    说着还很有眼力见地走上前,要帮着云无择解护腕。


    “无妨。我自己可以。”云无择轻轻躲了半分。


    其实以云无择现在的身份,身边都会有一两个勤务士卒。只是他近身之事习惯自己打理,一开始便堵了这个口子。


    小卒半空中的手微微一滞,收了回去,指向屏风后面:“水备好了,我侍候大人沐浴?”


    云无择视线跟过去,这才发现屏风后挡住的是一个大大的浴桶。


    热气氤氲,不时传来隐隐皂角的气息。


    此时能泡个热水澡的诱惑,确实难以抵挡。


    “辛苦你。”云无择朝小卒道了谢,“不过我这里不需要侍卫。明日我回了长公主,你仍回原职即可。今日天也晚了,你且回去休息。”


    说完,云无择起身将理好的腕带同外衫搭在一起,正抬手解头上束带,瞥见那小卒仍站在原地。


    屏风阴影垂下,谢谢罩在他身上,小卒低着头,一声不吭。


    云无择愣了下,眼眸微转:“可还有事?”


    那小卒别过头去,不知是生气还是委屈。


    空气凝固起来。


    隐隐传来营帐外的脚步声、马嘶声。


    “无妨,若有什么话,或者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


    云无择声音尽量柔和下来,不似往常那般冰冷。


    良久,那小卒终于开了口,声音似带着哭腔。


    “不瞒大人,我好不容易才谋得这样一个轻松的差事……若大人嫌弃,小的仍回驯马司去喂马、铲屎好了。”


    云无择又上下打量小卒片刻,说:“并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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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嫌弃你。是这帐中事我可以自己做,而且我因为习惯一个人。”


    “之前大人习惯一个人。有了我。大人可以习惯不是一个人!”


    云无择眉心微蹙,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若大人实在为难,那我还是走吧。”


    虽如此说着,身体却诚实得很,没半分要走的意思。小卒见云无择一味不语,低头咬了咬唇,开始转眼珠。


    “天气马上热起来,大人注意防蚊虫。驯马司马厩中蚊虫尤其凶狠,一咬就是一个枣大的包。大人千万不要去……不过我没关系,我皮肉厚,不怕的。”


    小卒用力揉了揉胳膊,像是话音刚落就被猛虫叮咬了一大口似的。


    “大人功夫好,但没驯服的马,还是躲远些的好。我每日给马刷毛洗澡,我身量矮,只能踩着凳子。马儿们顽劣,最会欺软怕硬,几次把我凳子踢翻……不过没事的,多摔几次,多吐几口血,就好了!”


    小卒咳嗽两声,捶捶自己胸口。


    “再有,我力气小做事慢,驯马司的活计又重,好几次等我忙完,天都黑了,连晚饭都没吃上……”


    小卒越说越委屈,整个人躲进屏风影子里,小小一只,瞬间让人觉得全世界都有愧于他。


    云无择心中叹口气,轻轻摇摇头。


    驯马司果真这般辛苦,将他留在这帐中也并非不可以。既然我救过他一次,何妨再帮他一次?


    “那劳烦你试下水温。我……这就来。”


    这是同意让他留下了。


    赵琪得逞地偷偷坏笑一下,以免对方反悔,忙小跑着闪进屏风那侧:“好,我为大人试试水。”


    手探进水中,方才说了这大半日话,水温有些凉。赵琪挽起袖子,咬牙拎起旁边的半桶热水兑入浴桶。


    “你叫什么名字?”


    “我?”赵琪咬下嘴唇,眼睛咕噜一转,隔着屏风向外道,“……小棋子!我叫小棋子!”


    “小棋子?”云无择顿了顿,不像个正式名字,不过军中士卒大多没个正经八百的名字。“今年几岁?”


    “十八岁。”


    赵琪转转眼睛,他没想到这素来沉默寡言的云无择,私下竟还会同人聊家常。


    正想着,偏头却见云无择穿得严严实实走了来。


    ……这是要沐浴,还是要会见外客?


    “我来帮大人宽衣!”


    说着赵琪便将手伸向云无择腰间,要帮人家解束带。


    “!”云无择心中一惊,腹部一紧,冷了眸色,“不用!”


    “这些事,皆不用你做。我自己来便是。”


    云无择警惕地将衣襟拢了拢。


    “那大人留我在帐中……只是可怜我?”一双眸子,水汪汪。


    云无择终于意识到他给自己出了道难题。他眉心蹙了又蹙。恨不能今夜将半生的眉,都蹙尽了。


    “你去帮我倒盏茶,今日便去休息。至于明日做什么,我想好再告诉你。”


    “哦。”


    赵琪小声应了,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情愿撤出屏风里间。


    倒了盏茶。


    屏风内水声响动,看来是自己宽了衣,入了水。


    “大人,我将茶给你端进来?”


    “……”水声戛然而止,“放在桌上即可。以及……你怎么还在?”


    “水汽重。我帮大人燃一炉意合香。”


    “……有劳。”云无择屏气着一股气,“你可自去休息。”


    意合香,轻快微甜,沁人心魄。赵琪盯着袅袅烟缕从香炉升起,静静估摸着时间。


    “呀!大人您的浴巾落在了外间……”


    不等屏风那头的人拒绝,赵琪便闪了进去,一双眼睛直勾勾先行往那水底探!


    厉害了!


    这人穿着衣服沐浴!


    不过打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威武雄壮的轮廓,隐隐约约,影影绰绰,更加让人想入非非!


    “……你!”


    云无择一惊,猛地从浴桶站起身,忽觉对方眼神不对,忙又退回水中。


    “你做什么!”


    “……我来给大人送巾帕!”


    赵琪扬了扬手中帕子,一双眼睛贼心不死。


    “出——去!”一双拳头将水花死死攥碎。


    “干嘛生气啦!”赵琪鼓着嘴巴,目光绕着浴桶转了一圈,“好好好,我走!我走还不行!大人慢慢洗!”


    帐内水声惊动帐外巡逻戍兵,众人戒备,小队长高声向内喊道:


    “王爷!是否需要帮忙!”


    许是方才起猛了,亦或许是今日酒劲上来,云无择此时有点头晕。他刚想说“不用”,慢了半拍的意识忽然归位。


    王爷?!


    他也听说安亲王这次跟着送赏赐的队伍,从京中来了军营。自己新换了营帐,巡逻卫兵应该是认错了。


    云无择正要开口解释,却听身边小卒缓缓站起身,朝外命令道:


    “不需要。你们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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