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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同喜

作者:樵山牧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日一早,夫夫二人根据约定时间,正要出门去云先生家,货郎张先到了。


    不同于往常每次来时都挑着重重的两架货担,今日货郎张只背着个小竹篓。


    数日不见,货郎张更加黝黑健壮一些,不过细看眼窝藏着些疲惫,大抵是忙秋收之事在田间晒的。庄户人,粮食是根本。即便走街卖货再赚钱,农时误不得。但整个人喜气洋洋,精神头十足,声音也洪亮,进门便道“恭喜。”


    “听闻孟书郎考中秀才,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恭喜孟书郎,恭喜琥珀公子!”


    “同喜,同喜。”二人将人往家中请。


    回来这几日一直忙着,庄聿白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原来这是他们回家后货郎张首次登门。


    “田中可忙完了,收成如何?近来生意可好?临行前给你备的玉片可售完?”


    货郎张笑道:“都好都好,年景不错,老天爷赏饭,家中10亩田收了21石粮食。这几日家中忙,货担停了几日,玉片还有些。”


    庄聿白刚要跟他将堆肥术之事,却见货郎张从背篓中捧出一个红纸包,打开是两枚红色鸡蛋。


    庄聿白一下明白过来,高兴得拱手相贺:“恭喜张兄!贺喜张兄!是男孩是还女孩?”


    “是个男娃。”货郎张高兴得只剩两排白亮亮的牙齿,一时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纸折成的帖子,带着三分不好意思,“八月初五生的,想请书郎给取个名字……下月初五的满月酒,若二位得闲……”


    “好,我们一定去!”庄聿白接了那请帖,回转头笑着看孟知彰,“秀才相公,起名字的任务就交给你啦!到时我可只管喝酒吃果子!”


    孟知彰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不无宠溺。


    说着庄聿白随手打开那帖子,里面还写了几个字。怎么说,好像比自己写得还强些,不觉惊讶:“张兄,你会写字?”


    “我家那位写的。他……识几个字,但不多……”货郎张更不好意思起来。


    “你等等!”庄聿白急忙忙回屋拿了张单子出来,“这是一个肥田增产的方子,你回家让嫂子先看看,一些堆肥的材料可以抽时间准备起来。”


    货郎张小心接了揣进怀中,忽又听说用这方子堆的肥,秋收亩产到了3石,整个人是又震惊,又紧张,连话都说不利索了:“3石?!琥珀公子,你说的,可是……3石!”


    “千真万确,稻谷已经实打实收在粮仓了。”庄聿白看了看日头,“田中施肥还来得及,过几天我再跟你细说怎么堆肥。今日还有些事,便不虚留张兄。”


    庄聿白取了两盒果子和一包红糖给货郎张,至于他给孩子买的礼物,他要亲手给孩子戴上。


    三人往外走,却见刘叔急急找了来。


    今日云无择启程去府城,之后跟根据旨意去往西境守边。孟知彰和庄聿白约好要来送行。


    可等了半日不见人到,刘叔以为出了什么差池,急忙忙寻过来,见是家中来了客也便放了心。


    送走货郎张,夫夫二人带着送云先生的东西,随刘叔疾步往山中走。


    “那陶罐等可都备好了?”庄聿白特意请牛大有在相熟的陶瓷店订做了一个大陶罐,装个100升葡萄汁不成问题。


    “都好了,我里里外外用滚水清洗过很多遍,已经晾干备在那。哦,木质大杵臼也齐备了。”刘叔说着话,脚下步子越走越急,“这会先生和公子在采摘葡萄,只等两位公子到了,就开始破汁。”


    杵臼、陶罐,都是用来酿葡萄酒的。


    提起葡萄酒酿制容器,如今常见的便是橡木桶,其实陶罐酿制红酒的历史要更久。与橡木桶相似,陶罐表面多孔,透气性佳,适合葡萄酒的酿制,但又不会有橡木桶本身的烘烤气味和外源丹宁,从而使葡萄天然品性和风土特色的表达,更为纯粹。


    当然,庄聿白选择陶罐酿制,最重要的原因是当下陶罐易得,而橡木桶难寻。


    云先生家这一株葡萄,冠幅大,果串也大,庄聿白保守估计能收一百多斤葡萄。原本还想着怎么说服云先生云将今年所得葡萄用来酿酒。可谁知,此事一提,云先生竟爽快应了。


    条件是,他们父子二人亲手来酿。


    夫夫二人到得云家时,两匹马已拴在门外。二人默默对了个眼神,没有说话。


    葡萄架下,云先生踩着脚梯,正手持银剪将一串硕大的葡萄剪下。


    云无择时刻护在旁边,接过果串,小心快速放在一旁长案上的竹盘中,又忙回到阿爹身边守着。


    进门那刻起,人已被这满架葡萄的馥郁果香与悠扬花香所包裹。


    三个大竹盘,堆着小山似的葡萄,圆滚滚的紫红色果球,一颗挨一颗,颗颗盈润、透熟,像极了过往岁月中喜乐与酸楚,历经时间沉淀,慢慢化成实体,有了魂魄,带给人复杂又饱满的期待。


    庄聿白不觉走近,低头细看,果皮上裹着的那层白色果霜,越发均匀细腻,不觉心中大喜。这是极佳的天然酿酒酵母。


    其实等天气凉些再进行采摘,酿出的葡萄酒层次会更丰富,结构会更立体,口感也会更耐人寻味。不过……不过云无择马上离家。


    事若求全何所乐。此时,就是最佳的采摘时间,此刻,就是绝好的酿制时刻。


    见二人到了,云鹤年温和笑笑,从脚梯下来,邀请他们品评今年葡萄如何。


    孟知彰整理衣衫,郑重对云鹤年行了一个大礼,将自己得了院试案首与茶魁之事,正式亲口报与云鹤年。


    作为赐名长辈,作为启蒙尊长,作为茶艺恩师,云鹤年原也受得起这一拜。他走上前亲自将人扶起来。


    云先生形容较此前更瘦了些,只是眉间舒朗,并不见离别愁绪。庄聿白心中舒了口气。


    二人将带给来的东西逐一介绍一番,云鹤年和煦地笑着,不住点头。又责怪他们不该如此破费。


    最后庄聿白从怀中掏出货郎张给到的那两枚喜蛋,请云先生一起沾沾喜气:“货郎张家生了个男娃娃,刚送来的喜蛋。”


    云鹤年拿在手中,细细看着,视线不觉抬高,落在身旁儿子身上。


    云鹤年习惯了以俯身低头的姿势,给儿子整理衣衫,哄他入睡,再大些教他习字读书,给习武归来的他擦干净弄脏的小花脸……可不知何时起,自己竟需要抬起头来看儿子。


    仿佛昨日还在襁褓中抱着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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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哄其入睡的婴孩,今日竟蓦地长大,翩翩少年长成,郎朗君子初现。


    新生命的诞生,是值得庆贺的。这份喜悦,更是值得分享的。


    不过云无择出生时,云鹤年并没有准备喜蛋。他将喜蛋来回看了又看,似乎想到什么,脸上神情登时凝滞了。


    因为那时,这世间再无他云鹤年可以分享喜悦之人。


    刘叔察觉云先生神情有变,忙笑着将话接过去:“此间风俗不同。先生若喜欢,就吃上一枚,也算给那孩子添福添喜。”


    几人又寒暄闲聊几句,便直接切入葡萄酒酿制的环节。


    谁都未提云无择马上起身远行之事。


    庄聿白从旁指导。云鹤年将整串葡萄放入木臼中,云无择则用木杵将果粒轻轻捣碎炸汁水,之后带着葡萄皮、葡萄籽与葡萄梗的葡萄汁,直接倒进大陶罐中。


    陶罐已选一洁净干燥阴凉之处,埋于土中,只留罐口露出地面。


    葡萄果皮破裂的那刻,发酵酝酿便开始了。所有葡萄果串破汁装入陶罐,以一细密纱布封住罐口,以防灰尘进入。中间还需定时搅罐,待发酵结束后,封罐密封交给时间。


    云家的那架葡萄,全空了。冷清清,空落落。


    “阿爹,孩儿去了。”云无择双膝跪地,拜别云鹤年,“葡萄酒酿成之时,孩儿便回来陪阿爹!”


    云鹤年将人拉起来,理理衣襟,又理了理额间鬓发。眼中似有万千言语,喉结发紧,终究什么也没说。


    云无择与长庚师父翻身上马,扬鞭去了,始终没敢回头。或许是牵挂太重,哪怕再看一眼,也便没了向前走的勇气。


    远行之人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阒然消失在山路尽头。


    云鹤年第一次觉得这条路怎么这么短,怎么还没来得及挥手,就到了尽头。


    他极力向前望着,用力抬起胳膊,指指前方:“刘叔,这路旁……何时长出来这许多杂树?得空了,请人都伐了去。”


    云无择离开,云鹤年提着的那股气,一下散了。这些天来一直强装出的平和淡然,再也没有了撑下去的理由和力气。


    刘叔忙上前将人扶住。


    忧伤,最耗心神,也最使人疲惫异常。


    “去把那些杂树都伐了!”云鹤年的手,仍倔强地指着云无择离去的方向,“不然择儿回家时,我如何能第一眼看到他……”


    刘叔半哄半骗地将人往家中带,口中应着:“好!我明天便请炭窑的师傅来将这些杂树伐了。”


    “嗒嗒嗒——”


    云鹤年好不容易转身往回走,身后马蹄声忽然又起,越来越近。


    云鹤年眼睛瞬间亮了。


    择儿回来了!或许择儿还有话同阿爹说?或许择儿想通了,不再离开阿爹去那苦寒的西境?


    云鹤年忙甩开刘叔的手,小跑着奔去迎接自己策马回来的儿子,越跑越急,脚下竟踉跄起来。


    跑了一段,看清来马上之人后,云鹤年怔怔定在那里。


    来人是个县衙的皂吏,见途中有人,便勒马问路。


    “老先生好!请问孟家村新晋秀才孟知彰家在何处?知县大人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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