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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长庚

作者:樵山牧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蝉鸣声浪,随着手中羽扇的节奏,轻轻摇碎在微微晃动的林荫下。


    云鹤年坐在椅中,半眯着眼,视线由近而远将缓坡下的每一株葡萄幼苗又过了一遍。日日来看,倒不觉得有什么太大变化,可细想想刚移栽十数日,每一株都已近两尺高。


    云鹤年对葡萄苗的长势很满意。他朝身旁的空椅看了眼,他知道今日长庚师父会来,但他不知道长庚会带什么来。


    在云鹤年看来,长庚不苟言笑,整日阴着张冷厉的脸,俨然一尊游离世外的冷面罗汉。


    认识这么多年,他自认为与儿子的这位师父尚还停留在泛泛的点头之交。素日长庚倒经常派人来送东西,只是他们几乎很少见面。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也全部和云无择有关。


    在云鹤年这个喜散不喜聚的人看来,都认为有些过于疏离、甚至过于违背常理了。可在阿择面前的长庚,却又换了一副模样,让人觉得这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会笑,会焦急,似乎也有不为人知的烦恼。


    或许这就是元觉寺元一住持说的缘分?


    云鹤年生性恬淡,不喜与人结交。加上人生骤变,躲进山中守墓的他,常年闭门谢客。偶有过路的猎户樵夫等,也都知这山中住了个怪怪的哥儿,尽量离得远些,免得扰了他的清净。若不是元一住持将长庚带至家中,在云鹤年看来,此生他与长庚不会有任何交集。


    骆瞻刚过世那几年,云鹤年强撑着一口气才勉强活下来。他偶尔想起那几年的记忆,也只剩一团混沌。一颗心无依无附,埋压在暗无天日的密林之下,就像梅雨天的竹林,湿漉漉,凄冷冷,空荡荡。整个人也如同行尸走肉,麻木浑噩地带着一个不时哭闹的孩子。


    元一住持心存悲悯,觉得云鹤年凄苦,不时来探望。也是一个雨天,或许是晴天,云鹤年已记不太清。元一住持来的时候,后面跟了位僧人,巍然魁梧,一进门就将门口并不富裕的光线给挡住大半。


    元一住持介绍说这位是长庚师父,他自己年纪大了,走山路腿脚跟不上,今后长庚会代他来走动走动。云鹤年原想拒绝,好在长庚不喜言辞,每次来也只放下东西就走。后来阿择长大了些,他便一拳一式亲自带着教习功夫。云鹤年和他的关系,这么多年来也仅限于见面后颔首致意。


    除了他们父子和刘叔外,长庚是这个家中进出最多的人。但他却又像一条沉默又锋利的影子,藏住棱角,收起锋芒,静静来,悄悄去,尽量不留下任何痕迹,也不打扰葡萄架上任何一片迎风颤动的叶子。


    以至于除了他叫长庚,功夫了得,待阿择极好极有耐心之外,云鹤年对这个武僧几乎一无所知。


    他不同意儿子参加武举,料到儿子定会去搬这位师父来当说客。果不其然,长庚不仅自己来劝,还带了元一主持一起来。


    不过自己坚决反对儿子去府城一事,云鹤年没想到的是,向来对阿择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到近乎溺爱的长庚,这次竟然会站自己这一边。


    夏日风浪吹在脸上,暖熏熏的。羽扇紧摇几下,赶不走的蝉鸣,又给这午后林下之风增添了几分燥气。


    身后脚步声起,明显是故意加重的,提醒自己有人来了。


    云鹤年缓缓回头,羽扇轻摇,看清来人后,点头示意对方一起落座。


    来人垂下眼眸,他看了眼旁边的空椅,几步绕过,站定在云鹤年跟前,像是隔着几十年的时间和风雨,像是平生第一次见面,朝云鹤年深深行了一个礼。


    “云先生,你好。”来人深吸一口气,暗自下定了某种决心,“在下长庚,昭武校尉骆毅的近侍随从。”


    “……骆毅?!”羽扇滞在半空,良久。


    云鹤年自然知道此人。他是骆瞻的父亲,自己儿子的祖父。二十五年前死于西境一场恶战。


    夏风卷过葡萄叶底,枝蔓和叶片不停颤动起来。长庚,这位在云鹤年身边“潜伏”了十数年之久的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人介绍起自己的身世。


    长庚,原本是个孤儿。从记事起便如一棵野草在西境荒地上流浪。冬日猎狐,秋日逐兔,真正的以天为盖地为庐。


    有一年冬天,天冷得出奇,猎物也少得出奇。饿了两天的长庚,顶着遇到狼群的风险,还是决定到更远的地方搏一搏。


    上苍眷顾这个可怜的孩子,很快让他捕到一只獐子。他已经很小心处理食物了,但獐子的血腥气还是惊动到附近同样饥肠辘辘的狼群。


    单人哪抵得过应战有序的群狼,何况还是个赤手空拳的孩子。


    日常巡逻的骆毅,听着动静不对,带一支骑兵赶到战场时,小长庚正死死咬住一只公狼的喉咙。


    全身没有一片完整血肉的小长庚被带回营帐,连随军医官看了都不停摇头,说救不活的,不住劝骆毅,与其让这孩子一点一点生生痛死,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骆毅看向臂弯中的孩子,和家中儿子年岁相仿,黝黑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就像两块倔强的顽石。他心生不忍,问:“你想活下去吗?”


    顽石眨眨眼。


    骆毅将人带在身边,亲自照料着,一条命终究抢了回来。


    “长庚”这个名字也是骆毅起的,因为将他捡回来那天,恰好长庚星闪耀天侧。


    长庚跟着骆毅征战厮杀,学习剑术骑射,也学习排兵布阵。骆毅教什么他便学什么,骆毅说不可以做什么,他便立马住手。骆毅是他的恩人,是他的主子,也是他此生唯一的亲人。


    军中数年,长庚自然知道骆毅威名,他是横扫西境、令戎狄闻之丧胆的骆家昭武校尉。凡骆校尉冲锋陷阵的战斗,十战至少九胜。有时敌军探得先锋部队有个“骆”字,竟会直接不战而退。


    长庚是在枯草横斜的冬季遇到的他的恩人骆毅,也是在同样一个冰冻三尺的日子,眼睁睁看着骆毅死在自己怀中。


    那只是一次寻常追击,骆毅带领的骑兵团也并未赶尽杀绝,正准备收兵回营时,途中却出现十倍兵力的伏兵,漫天大雪纷纷扬扬,猩红色的雪花层层落下,滚烫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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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遍荒野。


    或许是对战况评估有误,或许是遭人暗算中计被狙,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兵卒的长庚,根本无从调查考证。他只知道骆毅被乱箭射中从马上滚落时,他的天,塌了。


    凭着狼群厮杀的一股野性,长庚将骆毅从死人堆抢了出来。


    雪未停,血未停。


    冰冷洁白的雪片从天上飘落,浸入骆毅身上汩汩溢出的滚烫鲜血,瞬间没了踪影。


    大雪模糊了长庚的视线,他自制雪橇,拉着骆毅的遗体,就在这白茫茫天地间,不停走,不停走。从一片雪地,走向另一片雪地。或许他知道方向,或许他也不知道该去何方。


    他没有落泪。骆毅说过,作为男儿,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哭。他没有哭,他只是呼吸太重,在睫毛上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白霜,擦掉还结,拂去仍有。


    骆毅临终时口中仍念着自己家中妻儿。


    长庚也不记得自己花了多长时间,用了多少精力,才将骆毅的灵柩送回骆家。他看着骆瞻孤儿寡母,除了愧疚自责,一心要留在他们身边,报恩,赎罪。


    骆瞻母亲最后还是拒绝了他,她让长庚去过自己的生活,她不需要什么报恩,若论赎罪,也罪不及他。


    长庚这条命,都是骆毅给的,他却未能护骆毅周全。他理解骆毅妻儿的决定,但他自己此生已经完全没了光亮。正当他准备了此一生时,却被云游至此的元一大师劝下。


    之后,他跟着元一大师来到元觉寺成为一名武僧。


    后来,长庚再得知骆家的消息时,便是骆瞻考中进士,二甲第八名。


    长庚这些年在寺院,也攒了几两银子,听闻骆瞻金榜高中,高兴得像个孩子,逢人便问该准备什么礼物。等他用所有积蓄买了一个玉质无事牌,祈愿骆瞻健康长寿、平安无事时,听到的却是骆瞻的死讯。


    长庚觉得是自己命硬,克死了骆氏父子。再后来,他得知骆瞻还有个遗腹子无择,以免自己的硬命克到这仅存的骆家骨血,也怕云鹤年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像当年骆瞻母亲一样将自己赶走,他选择隐藏自己与骆家的关系。只以师徒身份,陪在云无择身边,并时常看顾接济父子二人。


    暑热一阵阵翻涌过来,面上热浪炙烤,云鹤年的心中却如坠冰窖,一阵凉似一阵,他冷得发抖,手中羽扇不受控地在抖。


    “男儿应志在四方,有家、有国、有天下。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又何足惜。这是骆校尉教我的道理。”


    “阿择是云先生的孩子,他也是骆毅之孙,骆瞻之子。他血液中是报国安民的志向,也是兼济天下的抱负。”


    长庚将孟知彰的话,全部带到,然后朝云鹤年深深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前,又补了一句,“无论阿择去哪里,我长庚此生,必生死护随左右。”


    长庚离开后,云鹤年自己一个人在这篇葡萄园中站了很久,很久。


    或许他真的错了。


    或许一开始就应该让葡萄藤苗自己选择他自己想要植根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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