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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富贵金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自从决定嫁给陆沣的那一刻起, 宋蝉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知道,作为陆沣的妻,她合该将身心献给他。


    然而她身上背负着许多无法对陆沣说的秘密和无奈,真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 宋蝉心中只剩下无数的犹豫与挣扎。


    宋蝉站在房门口, 目光落在陆沣的侧脸上。


    陆沣半倚榻边, 手中捧着一卷书,神情专注而平静。融融烛光勾勒着他清俊的轮廓,宋蝉怔在原地,明知此刻应该上前, 却迟迟无法迈出那一步。


    直到陆沣察觉到动静, 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看向门边:“阿婵, 你不过来吗?”


    陆沣温润的声音落入耳底, 宋蝉陡然清醒。


    她刚沐浴完, 墨发还带着湿意, 半干的长发顺缕散落在胸前,发尾的水珠悄然滑落, 恰好滴在她颈下的一块淤青处。


    那是昨夜陆湛留下的痕迹,尚未消散。宋蝉急忙抬手掩了掩衣襟, 生怕陆沣察觉到什么。


    “头发还没干透,现在就睡怕受寒, 明日起来会头疼,我先等头发干透再过来,夫君若是累了便先睡下吧,不必等我。”她将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沣目光依旧温和:“你去吧, 我等你回来。”


    宋蝉找了个借口,便匆匆转身回到盥室。


    宋蝉倚靠在盥室门后,心跳如鼓,思绪杂乱。


    今夜陆沣若是想要,她也无法借口逃避。


    可她身上陆湛留下的痕迹尚未消退,若是让陆沣看见,她该如何解释?


    思虑片刻,她走到妆台前,打开妆匣,取出一枚小小的药丸。


    那是她特意准备的,本是为了在新婚之夜应对陆沣的亲近,今夜又要派上用场了。


    宋蝉将药丸放入体内,又等了一会儿,才从盥室走出。


    暖黄的烛光流淌,映照出宋蝉那张清艳如雨后芙蓉的面颊。


    她缓步走向陆沣,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却显现出一种别样娇羞的韵味。


    行动间,贴身的纱衣起伏如缓浪,勾勒着她恰到好处的曲线,以及那不盈一握的楚腰。


    陆沣见宋蝉走近,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追随着她的步伐,眸光不禁沉了几分。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缱绻的氛围。


    宋蝉在榻沿坐着,缓缓阖上眼,极力掩盖心中的翻涌,微微颤抖的肩膀仍然透露出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陆沣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肩,指尖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衫,覆盖着她的肌肤,宋蝉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感受到他的手掌缓缓下移,腰间的衣带随之落地。


    宋蝉的呼吸逐渐急促,直到身上最后一件里衣也被慢慢褪下,她才感到身下一阵暖流涌过……


    “夫君,我……我好像来癸水了……”她不敢看向陆沣的眼睛,唯恐他看出自己脸上的慌乱与愧疚。


    陆沣一愣,目光落在榻上那抹刺眼的血迹上,神色有些复杂。


    沉默片刻,他随即起身,语气依旧温和:“无妨,你先歇着,我去叫侍女来收拾。”


    宋蝉看着他披上外衣,转身向门外走去的身影,心中一阵酸涩。


    这本该是个多么好的良夜,若非有难言之隐,她又何苦这样欺瞒自己的夫君?连最基本的敦伦都无法做到,还算什么夫妻。


    陆沣走出房门,叫来了侍女收拾床榻,自己则站在廊下,任由夜风吹拂脸庞。


    微凉的夜风拂面,却未能消散心头的躁意,陆沣低叹了口气,兀自向着客室的方向去了。


    *


    自从宋蝉出嫁后,陆湛便总是独自宿在千鹰司,今夜也不例外。


    上次他执意回府参加喜宴,已是悖逆圣意,惹得晋帝龙颜大怒。


    若非此时大业未成,晋帝还需要陆湛这枚棋子制衡文官党羽,加之两人年少时的那点微薄情分,光这一道违逆皇命的罪名,就足以让他五马分尸。


    或许是为了平息晋帝心中的怒火,又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这些日子陆湛彻夜查案,处置了不少渎职的官员。


    每当快刀划过那些人的肌肤,看着他们受尽折磨、哀嚎求饶的惨状,陆湛方能从中找到几分快慰,那些被宋蝉背叛的不甘与屈辱,才能稍稍消散些许。


    明日要回府参加家宴,为避免路途劳顿,陆湛才从千鹰司离开回府。


    将近东苑时,于夜晚的暗道上,陆湛看见一道行踪鬼祟的身影。


    “谁在那里?”声音虽不高,却令人不寒而栗。


    那道身影猛地一僵,明显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缓缓走近。


    皎白月色下,逐渐显现出一张怯生生的脸。


    陆湛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一眼就认出这是陆沣房中的丫头。


    那丫头害怕地低着头,手中还抱着一箩筐布料脏衣,其中一件锦缎里衣格外显眼。其上蝶恋花纹的绣样、藕荷色的绸缎,分明就是宋蝉最喜欢的那件。


    陆湛眉头微微一皱:“这么晚了,你鬼鬼祟祟的在合理做什么?”


    府里无人不惧陆湛威名,那小丫头早已吓得腿软,咣当一下跪了下来,筐里的衣料散落了一地。


    “三爷饶命,三爷饶命,奴婢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要将这筐子脏衣服送到浣室。”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公府各房的衣服都是送到浣房,统一由浣娘清洗,这说辞倒也不假。偏偏陆湛眼尖,一眼就看见那里衣上沾着的血迹。


    他的眼神骤然一冷,俯身攥住那小丫头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这衣服上为何有血?送个衣服,你又何故如此遮遮掩掩,特意择小路走?”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刃,刺得那小丫头浑身发抖,“还不快说实话。”


    小丫头吓得脸色苍白如纸,哪里还敢隐瞒,结结巴巴地说道:“三爷明鉴,我当真没有!不过是大公子刚行房事,见了血,嬷嬷让我去送这些脏衣,特地叮嘱我从小路走,别让人看见,免得惹了闲话。”


    她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浑身抖如筛糠。


    看着陆湛的脸色愈发沉冷,她的脸色也越发苍白。她早就听府里的嬷嬷们私下议论过,三爷行事狠辣无情,手上沾的血比上元节府里挂的灯笼还要红。


    今夜竟好死不死被他撞见,哪还有自己活命的机会?小丫头只觉得双腿发软,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谁知陆湛一言不发,竟然缓缓松了手,只是直起身子,径直向前离去了。


    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越发修长,生出几分孤冷与肃杀。他的步伐缓慢而沉重,带着一种近乎压抑彻骨的寒意。


    不知是怎么走回的房间,守夜的侍卫看见他突然回来,赶忙向他行礼。陆湛恍若未闻,只静声迈进屋内。


    陆湛坐在桌前,未曾点灯,屋内一片漆黑。


    他的手指缓缓抚过书案的边沿,檀木的质地冰冷而光滑,刺得他指尖冰凉。


    那小丫头后来又继续说了什么,陆湛一字未听进去。


    他的脑海里只有那句“大公子刚行房事”,和那件沾了血的、藕荷色的小衣。甚至前两月,她还穿着这件小衣,在他的怀里不住落泪,而如今……


    陆湛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尖深深嵌入案台,眼底泛起一层阴冷的寒光。


    数不清过去多少个夜,他总会将宋蝉抵在这案前,扣住她的纤纤细腰,在她的耳边低语。


    他说,你的细腰,便是对付陆沣最好的美人刀。


    每当他说出这句话,宋蝉都会难以抑制地颤得更厉害。


    如同风雨中摇曳的花枝,被风雨侵袭,无助而脆弱。他并不会轻易放过她,只会掠/夺得更加凶狠。


    但现在,只要他一闭上眼,眼前尽是她却在陆沣的榻上婉转的模样。


    陆湛就那样僵坐着,体内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火焰在四处窜动,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忽而,他猛然起身抽出腰间佩刀,一刀狠劈向书案,随着刺耳的裂响,檀木书案生生断开一道狰狞的裂痕。


    侍卫匆匆循声进屋询问:“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陆湛的面容隐在黑暗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感受到他周身凛冽的寒冷。


    “你去告诉逐川,让他细细搜查纪表姑娘近日的行踪。与谁来往、有什么安排行动,都要一一查明,不得有半分遗漏。”


    侍卫走后,陆湛缓缓坐回椅上。


    侍卫不敢多言,躬身退下。屋内再度陷入死寂,只剩下陆湛沉重的呼吸声。


    他缓缓坐回椅上,左臂的旧伤因方才那一刀而崩裂,牵引着骨头都阵阵发痛。猩红的血顺着小臂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坠落在地上。


    宋蝉的确变成了最好的美人刀。


    这可惜,这把他亲手养出来的美人刀,一刀一刀,全都剜在了他自己身上。


    *


    陆沣特意请了京中有名的风水先生择了个吉日,九月初六,正是开张的好日子。


    没过多久,他赠给宋蝉的那间香铺很快便顺利开了起来。


    陆沣在其中费了不少心思,不仅引进了上乘的香料,还特意从江南请了几位调香师傅,再加上宋蝉别具巧思的新方子,香铺的香品一推出,便与那几家老店拉开了差距。


    不过短短几日,香铺的名声便传遍了京城,成了名门女眷们争相光顾的新去处。


    宋蝉身为公府的少夫人,虽不能在店里抛头露面,但私下里京中的贵妇们都知道这是陆家的店铺。


    陆国公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陆沣身为嫡长子,是顺理成章的继位人选。不少贵妇借机与宋蝉交往,想要趁机拉拢关系,攀上陆家这个大山。


    这一日,吏部侍郎家的李夫人特意递了帖子,邀宋蝉去京郊红叶林赏秋。


    李夫人性格爽朗,言谈风趣,与宋蝉一见如故。


    两人沿着林间小径漫步,李夫人笑着与宋蝉谈论京中趣事,又细细询问香铺的香品,言语间对宋蝉满是赞赏。


    宋蝉心中愉悦,二人相谈甚欢,临别时还约了下次再去城西打马球。


    告别李夫人后,宋蝉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心中诸多感慨。


    香铺的生意蒸蒸日上,陆沣待她温柔体贴,日子似乎正慢慢走上正轨,这些都是从前她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她轻轻掀起车帘,望着窗外红林尽染的山谷,心中满是宁静与满足。


    但只一瞬的功夫,马车行至一处陡峭的山路时,拉车的马匹不知何故忽然受惊,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


    任凭车夫拼命拉扯缰绳,也都无济于事。


    眼看着马车一路剧烈颠簸,失控地向前冲去,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宋蝉紧紧抓住车内的扶手,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马车已跃出山路,直直冲向前方那道无尽的山崖。


    第62章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疾驰, 眼看就要坠落山崖。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何处飞来一只短刀。瞬息之间,寒光如闪电掠过,精准地斩断了缰绳。


    伴随着一道刺耳的嘶鸣, 马匹坠入深渊, 载着宋蝉的后半截车厢则在惯性驱使下继续向前冲去。


    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的景象瞬间与宋蝉记忆中的某个瞬间重叠——那一次,她也是这样坠崖,但那时有陆湛在身边。


    他右手紧紧攥住宋蝉,仅靠左臂作支撑, 一路跌下来, 左臂被岩壁摩擦得血肉模糊,却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


    可这次, 却只有她独自面对了。


    车厢重重撞上山崖边缘, 终于得以停下。也是此时, 宋蝉的额角骤然撞上车壁, 眼前一黑,意识逐渐模糊。


    ……


    “姑娘, 醒醒,你没事吧?”


    宋蝉是被这道温和的女声叫醒的。


    她艰难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和善朴实的脸,眼前妇人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 明澈的眼神透着关切。


    宋蝉想要坐起来,却感到下半身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仿佛有磨得极其锋锐的刀尖剜着骨头。


    她低头看向双腿,右腿只是些擦伤,左腿却摔得惨不忍睹。


    中裤被岩壁上的树枝刮裂, 露出半截的小腿上满是血迹,伤口深可见骨。她试着动了动,顿时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姑娘,使不得,你的腿伤了,可不能乱动。”妇人连忙按住她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


    宋蝉忍痛点了点头,目光扫视四周。


    她依稀记得,这还是红林谷的某处,但具体位置却无从判断,四周荒无人烟,连鸟鸣声都显得稀稀落落。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妇人身上。


    农妇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妇人按在她胳膊上的手布满了老茧和皲痕,显然是常年劳作的痕迹,脸上的神情亦带着几分局促和审度,似乎不习惯与她这样城里来的陌生人打交道。


    她从前并未听过红林谷里还住着人家,但好在眼前这名妇人看起来并无恶意。


    况且眼下这境地,哪怕来的是个壮年汉子,她也得硬着头皮找人求救。


    宋蝉摸遍身上,发现腰间的钱袋子早已不知去向,腕上的金缠丝玉镯也碎成了两截,唯有鬓间那枚金簪还完好无损。


    宋蝉果断将发间金簪拔下,强硬递到农妇手中。


    “大姐,我的腿应是断了,能否请你帮我寻个地方安置一晚,再请个大夫替我瞧瞧?这金簪先当作定金,若之后我的家人能寻过来,定会重金酬谢。”


    这话既是恳求,也是有意透露给妇人她的家境。


    她一个孤身女子陷落荒山野岭之间,最怕的就是有人起了坏心思,将她随意发卖,甚至谋财害命。


    与其如此,倒不如先以利相诱,许给这妇人一些好处,既显诚意,又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看她现下这伤势,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路了,日后定还要有求于妇人,也好行事。毕竟她现下一定要想办法回去,唯一能倚仗的,便是这妇人了。


    妇人看着手中金簪,愣了一下,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连忙摆手道:“嗨,姑娘这话说的。现在日头落了,山路难行,得明天早晨才好下山寻大夫。”


    那金簪子实在是重,妇人还是没忍住诱/惑,佯装不经意地将簪子收回袖底:“姑娘就叫我林婶子吧,姑娘若不嫌弃,可以在我们家先将就一晚,我替姑娘简单处理一下伤口。我丈夫正好在附近拾柴,姑娘且在这儿等等,我这就去喊他来。”


    虽然大夫暂时上不来山,她还要忍一晚上的痛,但无论如何,天色渐晚,四周怕有野兽出没,去妇人家里但总比待在这荒山野岭强。


    宋蝉自称姓宋,又感激道:“林婶子愿意帮我,那是最好不过了,多谢林婶子。”


    林氏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很快就带着丈夫推着板车而来。


    林氏的家位于红林谷附近的一个小村里,村子不大,零散地住着几户人家。


    林家的屋子显得有些寒酸,墙壁是用黄土夯筑而成,屋顶只用茅草铺就,还有好几处地方漏了光。前几日刚下过雨,房梁下摆着几个木桶,里面盛满了雨水。


    尽管家中简陋,林婶子还是特意为宋蝉重新收拾出一张床。床上的被褥虽旧,却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宋蝉坐在床边,身上的锦衣华服与这简陋的屋子格格不入,仿佛一只误入草窝的凤凰。林婶子站在一旁,搓了搓手,脸上带着几分局促:“宋姑娘,家里破旧,娘子莫要嫌弃。”


    宋蝉笑着摇了摇头:“林婶子说哪里话,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她这话并非客套。小时候,她和阿娘住的地方比这里还要简陋得多,何况如今她这个情况,能有个遮风挡雨的落脚处,已是万幸。


    第二日一早,林婶子如约带着一位大夫上了山。


    大夫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他仔细查看了宋蝉的腿伤,皱起眉头:“姑娘这腿伤得不轻,需得好好调养,否则日后恐会落下病根。”


    大夫开了几副草药,叮嘱林婶子每日煎煮,按时给宋蝉服用。


    林婶子的丈夫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临下山前,宋蝉特地请他帮忙带些纸笔上来。


    宋蝉心中清楚,干等着陆沣找到她并非良策,必须主动给他送信,告知自己的处境。


    她坐在床边,提笔蘸墨,在信中简单描述了自己的遭遇,并嘱咐陆沣尽快来接她。


    写完信,她将信递给林婶子的丈夫:“大哥,这封信麻烦您帮我送到镇上的驿站,务必尽快寄出去。”


    男人接过信,答应宋蝉一定会把信送到。


    宋蝉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心中稍稍安定。


    在陆沣找到这里之前,她只能安心养伤,等待着他的到来。


    *


    陆沣婚后几日,案牍如山,公务繁重,几乎无暇回府。


    今日依旧在公府忙至深夜,桌案上的烛火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映渡在他清隽眉眼上,透出几分疲惫。


    他虽已成婚,但心中总有几分空寂。


    不知为何,他近日隐隐察觉到,宋蝉似乎在无形中躲着他,尤其是在夫妻之事上。


    年少时家中亦安排过通房丫鬟,他对此并不抗拒,但婢子毕竟不是正妻,不过时敷衍聊闲之物。而宋蝉虽然总是低眉顺目,温柔小意,但总像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陆沣对此并未深究。


    他对宋蝉,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悯之情。或许是因他身处高位,锦衣玉食,习惯了掌控一切,而宋蝉的家世卑落,以及她的柔弱与顺从,反倒让他生出几分悲悯之心。


    她于他,更像是一只金丝雀,他既能施舍给她诸多繁华,也能轻易收回。这种绝对的掌控,虽让他感到安心,却也少了些许对峙抗衡的乐趣。


    陆沣放下笔,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或许是想多了。


    宋蝉能嫁给他,坐上正妻之位,对她而言已是天大的福分,理应费劲心思想要与他亲近,又怎会刻意躲着他?


    或许是他想多了。


    思及此处,门外忽然响起叩门声,陆沣这才想起,今夜政友在云聚楼为他设宴,既是为他解乏,也是为他新婚庆贺。遂草草收起桌案上的簿册,起身整理衣冠,推门而出。


    夜色沉沉,云聚楼中,众人推杯换盏,笑声不断,陆沣任由一杯杯酒敬来。


    席上的都是陆沣一派的党羽,其中不乏世家新贵,多数都是陆府旧交的新辈青年,对圣人重武、放任陆湛审断权臣贵族的行举颇有微词。


    陆沣平日里是最厌烦这些无趣的席面了,但今日在座的有一位冷门宗亲之子,近日京中盛传“衣带诏”“清君侧”之说,他挑这个时节入京,恐怕别有用心。只是交情尚浅,也不便多言。


    许是酒饮多了,陆沣目光却有些游离,手中握着一杯酒,神色淡然。


    其中一人他神情恍惚,便打趣道:“陆兄,新婚燕尔,怎么反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莫不是新妇太过温柔,让你招架不住了?”


    此言一出,众人倏然笑开。


    陆沣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公务缠身,难免有些疲惫,倒让诸位见笑了。”


    一位好友借着酒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陆兄,有件事我想不明白。先前平章县主对你青眼有加,国公也颇满意县主身份尊贵,日后对你仕途大有裨益,你又何必屈就一个寒门女子?”


    陆沣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顿,目光沉了沉。


    众友面前,陆沣倒也不遮掩心思:“县主终究母家尊贵,日后恐难侍奉。况且,我如今急需一个子嗣。纪氏性情温婉,宜室宜家,正合我意。”


    陆沣一向权衡利弊,他深知迎娶平章县主虽能借势,却也意味着日后需处处受制于她母家的权势。


    他素来不愿屈居人下,更不愿将自己的前程与命运交托于他人之手。


    更何况,他心中另有筹谋,那些隐秘的大事,若与宗亲之家牵扯过深,反倒会束手束脚,徒增变数。当然这些心思,他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陆沣抬眼扫过席间众人,见他们或点头附和,或若有所思,他不置可否,只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良久未曾言语的那位宗亲之子,此刻却突然拍手笑道:“陆兄此言不虚,何况寒门女子不足挂齿,若是日后有变,休了再娶,也未尝不可。”


    陆沣闻言微微一怔,他没想到此人言辞如此直接,只是这话,他也未曾反驳。


    酒席间,众人推杯换盏,笑声不断。


    陆沣却有些心不在焉,思绪飘忽不定。他想起宋蝉那温婉的笑容,想起她为他煮茶时的温柔模样,想起她在他疲惫时轻声细语的安慰……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看清过她的重要性。


    正当他思绪纷乱之际,随从匆匆进来,附耳低声了几句。


    “夫人前几日随李娘子去红林谷赏秋,回程时马车跌落山崖,至今没有消息……”


    陆沣手中的酒杯猛然落地,酒水溅湿了衣襟。


    *


    宋蝉寄出去的信已有好几日,却始终杳无音讯。


    她腿上的伤依旧疼痛难忍,连最简单的起身、更衣、如厕都需林婶子搀扶帮忙。


    她每日躺坐在榻上,虽然林婶子特地嘱咐丈夫买了话本给她解闷,始终心中愈发焦灼。


    按理说,这么几日过去,信早该送到陆沣手中了,可为何公府那边至今毫无动静?


    难道是陆沣对她生了别的心思,还是那些信根本未曾送到他手中?


    可后面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宋蝉便暗自责备自己多心。


    林婶子一家待她实在是尽心尽力,每日天还不亮,林婶子都会早早起身,为她熬药,再小心翼翼地替她的腿伤敷上草药。


    林婶子的丈夫更是每天上山打猎,带回野味炖汤,给她补养身子。


    虽说宋蝉先前给了林婶子一枚金簪,他们非亲非故,能够这样照顾,早已超出了一枚金簪所能衡量的范畴。


    可越是如此,宋蝉心中越是过意不去。她不愿再这样白吃白喝,麻烦人家费心。


    于是又接连写了几封信,分别寄往国公府和陆沣办公的公署。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依旧没有任何回音。宋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愈发坐立难安。


    午饭后,宋蝉终于忍不住,拉住林婶子的手,低声问道:“婶子,若我夫君那边始终没有消息,可否劳烦大哥再找人送我下山?我会另外给钱的,绝不会让你们白忙活……”


    林婶子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低下头,避开宋蝉的目光,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姑娘,不是我们不肯帮忙,只是这山路崎岖颠簸,你的腿伤还未痊愈,若是强行下山,只怕会加重伤势。不如再等等,或许过几日就有消息了。”


    宋蝉听出她话中的推脱之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林婶子已借口进了厨房,背影显得有些匆忙。


    宋蝉望着林婶子的背影,总觉得格外陌生,心中忽然生出些不安的念头。


    从那天起,宋蝉开始刻意多留了个心眼。


    仔细观察下来,才发现这个看似普通的农家院落,实则处处都透着古怪。


    林婶子虽然言语朴实,行举也尽量模仿农妇的粗犷,但在替她腿伤上药时,手法却异常娴熟。


    那些敷药包扎的动作,甚至对药渣的处理,分明是高门大户中才会用的精细法子。


    而林婶子的那位丈夫虽沉默寡言,但在举手投足间,却始终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沉稳。


    宋蝉刻意留意过他劈柴时的样子,每一斧头的力道都及其均匀,就连木柴的切口都平整得过分。这样的功夫,绝非等闲村夫所能具备。


    她原本还只是有所猜测,并未彻底相信这一切都有蹊跷。


    直到某日午后,林婶子与丈夫在院中劈柴,屋内只剩下她一人。


    她靠在榻边,手中的话本子已翻到最后一页。


    午后犯困,她打了个呵欠,抬手之间,忽然闻见一缕极淡的、几乎不易察觉的香气。


    她颤抖着将那话本子拿近,捻了捻书页,细细一闻。


    这味道,竟与陆湛身上的香气如出一辙!


    第63章


    翌日晨起, 林婶子与丈夫在厨房里忙活早饭。


    林婶子满面愁容,将摊好的面饼沿着锅壁贴好,叹了口气。


    “昨日宋姑娘又说想要下山,咱们就这么一直瞒下去吗?始终也不是个事啊, 陆大人那边没个说法吗?”


    男人一言不发地添柴:“大人能有什么说法?司里事务繁杂, 大人哪里顾得上这荒郊野岭地, 你就老老实实地办好事,宋姑娘若想下山找借口推拒了就好。”


    林婶子欲言又止。


    她何尝不知自己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人,可每当她看见宋姑娘那温柔解意的眼神,听着她一口一个热情喊她婶子, 心里就过意不去。


    原先她接到这个任务, 说这些日子要守着照顾一个城里来的贵人,她还觉得很紧张, 生怕城里的贵人很不好相处。


    哪知道这个宋姑娘不仅为人和善, 还心地善良, 虽然腿脚不便, 但帮她做不少针线女工赠她。


    这样好的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这样欺骗她。


    宋姑娘每次托他们送信时的眼神都是那么真诚, 她是那么相信他们,觉得他们一定会帮她把信送到。


    有好几次, 当知道信没有回音时,看到宋姑娘眼底流露出的失望神情, 林婶子都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再将所有真相告诉她。


    林婶子正想着,就听见屋里宋蝉唤她。


    林氏甫一进屋,就看见宋蝉被浸在日光里,即便身着粗布衣衫, 也掩不住她骨子里透出的清雅与贵气。


    虽然伤了腿,只能倚在榻上,但她还是将满头蓬松墨发编起来,拢在左肩前。


    她的美并非张扬夺目,却比画里走出来的仙子还要清艳几分,仿若山间清风拂幽兰,不疾不徐,令人心神舒畅。


    “婶子,”听见门口动静,宋蝉回眸一笑,眉眼间尽是温柔,“眼看天就要冷了,您进山拾柴不容易,我闲着也是闲着,便替您缝了双手套。您试试,看合不合手?”


    林婶子接过手套,触手柔软厚实,仔细一瞧,发现里面竟絮了一层棉花,难怪前两日宋蝉又将自己那对珍珠耳坠交给了她丈夫,让他下山换些棉花和绸布。


    林婶子眼眶微微发热:“宋姑娘,这……这怎么好意思?您身子还没好全,怎能为这些琐事劳神?”


    宋蝉轻轻摇头:“婶子待我如亲人,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算不得什么。您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林婶子摩挲着手套细密的针脚,既是感动,更有愧疚。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低声道了句:“多谢宋姑娘。”


    “婶子,今日我还想托大哥帮我再送一封信给我的夫君。”


    林婶子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她真想对宋姑娘说,这些信根本不会送到她夫君的手上,永远也不会。


    可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看着宋蝉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哪里忍心打破她的希望?


    “宋姑娘,”林婶子斟酌着开口,“我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男人啊,大多靠不住。看你这一身打扮,定是富贵人家出身,你夫君这么久没有消息,只怕是……有了别的心思。你还这样年轻,又生得貌美,何必为他伤神?不如好好养伤,将来日子还长着呢。”


    宋蝉垂着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半晌,她才低声道:“林婶子说的这些,我也知道。我心想,这封信是最后一封了。若夫君还是没有回信,我也就断了念想。还请婶子帮我这个忙。”


    林婶子看着她那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姑娘放心吧。”


    *


    陆湛坐在千鹰司的书案前,手边堆叠着数份信件。


    每一封信面上都写着“夫君亲启”,字迹清秀工整,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写信之人执笔时的专注与温柔。


    只可惜,这些信从未送到她口中的“夫君”手中,而是无一例外地被拦在了陆湛这里。


    最新的一封也不外如是。


    之前的几封信,内容无非是诉说她对陆沣的思念之情,或是对府中琐事的记挂与担忧,字里行间满是新妇对丈夫的殷殷嘱托。


    每每读到这些,陆湛心中便涌起一股无名火,草草扫几眼便恨不得将信纸丢进火堆,烧个干净。


    这次林氏派人送信来时,陆湛本也打算随手丢到一旁。可送信的人却特意提醒道,这封信与以往不同——那位宋娘子似乎心灰意冷,明确表示这是最后一封信,若再无回音,便不再写信往来。


    陆湛闻言,眉梢微挑,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致。


    他本以为,以宋蝉那倔强的性子,无论她对陆沣用情多深,面对陆沣杳无音讯的状况,她总会设法下山,亲自打探追问一番。却没想到,还未等他再使手段,她竟已主动放弃。


    陆湛心中一阵畅快,挥退了下人,独自在烛光下展开信纸。


    信的开头,宋蝉依旧如往日般询问陆沣的近况,言辞间满是思念与关切。陆湛读到此处,忍不住皱了皱眉,强压下将信纸揉碎的冲动,继续往下看。


    渐渐地,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到后面,宋蝉写道,若陆沣心中已有他人,大可直言相告,从此一别两宽,她绝不纠缠。字句间虽平静克制,却隐隐透出一丝决绝。


    想到宋蝉写下这封信时,心中该是何等痛楚,陆湛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


    当初她选择与陆沣结亲,背叛他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她曾经让他承受的难堪与不甘,如今也该千百倍地还给她。


    伴随着这股快意愈发浓烈,陆湛几乎迫不及待地翻到第二页,试图从中汲取更多愉悦。


    然而,第二页纸上,只有六个大字——


    “陆湛,汝心安否?”


    每个字都力透纸背,墨迹几乎渗透纸张,能感受到执笔之人满腔的愤怒与质问。


    陆湛眸色一凛,猛然将那封信反扣在桌上,一掌重重压了下去。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羞愧、恼怒、不甘……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冷声喝道:“来人,备马!”


    *


    如宋蝉所料,陆湛果然披着夜色匆匆而来。


    信送出不过一日,算算时辰,陆湛应当是看了信便立刻动身,片刻未停。他这般急切,想必也是气急败坏,一刻也等不得。


    她与陆湛已有好些日子未见了。他高大的身影骤然出现在眼前,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如往日般压迫而沉闷,让宋蝉感到一阵不适。然而,这种不适很快便被满腔的愤怒取代。


    果真是他。果真是他一手策划了这一切。


    原先她还以为林婶子夫妇是真心救她,待她如亲妹妹般好,她心中感激不已,甚至将他们视作恩人。


    如今看来,这一切不过是陆湛的安排。他冷眼看着她将仇人认作恩人,看着她一封封信寄出却杳无音讯的失望,甚至连她坠崖的意外,恐怕也是他的设计。


    他一定在暗处嘲笑她有多愚蠢,才会落得如此境地。


    “是你。”宋蝉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眸子里燃着怒火。


    陆湛来时本有些歉疚,但很快,那几分歉疚便烟消云散。她迟早要面对这一切,只不过比他计划的早了几日。让她知道也无妨。


    此刻他看着宋蝉那张美丽的脸,心中更是生出一股恶毒的念头——他想看她落泪,想让她哭着恨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是,又如何?”他毫不遮掩,也没有与宋蝉再作遮掩的必要。


    宋蝉攥紧了枕头下的剪刀,看着陆湛一步步逼近,恨不得立刻抄起剪刀,在他最贴近自己的时候,直接捅进他的心脏。


    然而,当陆湛真的走到她榻前时,她却松开了手。


    眼下她的左腿还未痊愈,行动不便。即便现在杀了陆湛,门外不说有重兵把守,林氏夫妇也在附近。她恐怕连这个院子都逃不出去,便会被抓回来。到那时,她的处境只会更惨。


    宋蝉的眼眶已经红了,声音忍不住发抖,却仍尽力保持理智:“大人若是对我有不满,大可以直接与我说。我与大人毕竟相识一场,大人又何苦如此待我?”


    陆湛轻笑了一声,觉得宋蝉实在与从前不同了。


    还记得刚认识她时,她像一只随时会炸毛的小猫,总是倔强地抬着头,质问他“为什么”。而如今,即便落得如此境地,她竟还能摆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试图博得他的同情。


    “为什么?”陆湛坐在宋蝉榻边,大掌抵上她的颈,冰冷的触感顺着她的肌肤缓缓蔓延至脊梁,仿佛一条毒蛇缠绕而上,“嫂嫂难道不明白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讥诮:“那日我便说了,你当真以为嫁给陆沣就能摆脱得了我?真是做梦。”


    宋蝉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陆湛当真疯狂至此!分明她已是陆沣名正言顺的妻子,他竟然敢设计这样一局,将她囚在此处。


    虽然满心愤懑,恨不得杀了陆湛以解心头之恨,但此时她还是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勉力示弱。


    她抬起泪盈盈的眼,声音轻婉:“我待大公子并没有什么真情意,与他成婚也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更是无奈之举。眼下国公病重,若是知道家里出了变故,恐怕对他不利。还请大人看在几分父子情分上,暂且放我出去。等之后,我定与大公子说明,与之和离……”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仿佛真的已经认命,只求一线生机。只是她心中十分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眼下她必须稳住陆湛,先求得一个脱身的机会。


    第64章


    陆湛的眸光缓缓从宋蝉脸上渡过。


    瓷白如玉的脸庞, 沾染着几道未干的泪痕,正如春雨打落海棠枝,端得一派楚楚。


    诚然,当她说她对陆沣从未有过真情意, 回去便要与陆沣和离时, 陆湛的心底确实有几分动容。


    若换作从前, 他或许会被她这副柔弱的模样所迷惑,可现在他早已看透了她的虚伪。


    陆湛缓缓卷起左袖,露出半截精壮的小臂。数条伤疤纵横交错,狰狞可怖, 彰显着从前在悬崖下宋蝉为他留下的不堪印记。


    陆湛声线缓然, 神情沉静无波:“在边关时,我用这只左手持刀, 斩下数百敌人的首级。如今, 拜你所赐, 这只手连握笔都成了奢望。”


    宋蝉看着那布满伤痕的手臂, 心中猛然一颤。


    她曾以为陆湛被人救下后,定会寻得御医医治, 手伤早已痊愈。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他的伤势竟如此严重。


    愧疚之外, 她的心渐渐沉凉下来。若陆湛的手伤已经严重至此,他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陆湛缓缓抚过她那条受伤的左腿, 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游曳在她的腿上。


    他俯下身,声音寒凉刺骨:“你以为你是谁?我会在意你和陆沣之间那点可怜的情意吗?宋蝉,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把刀。刀若是钝了,磨一磨便是;可若是刀不听话了……”


    他顿了顿,蓦然勾起一抹冷笑, “那就只能折断它了。”


    话音落,陆湛指尖猛然用力,既深且狠地按在宋蝉左腿的伤处。


    他常年习武力道极大,哪怕此时只用了三分力,伤口也瞬间崩裂,鲜血顺着纱布渗出,猩红一片。


    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宋蝉几乎要痛得晕过去。


    陆湛居高临下地睥着她,似乎那份的痛苦落在眼中,反能激发起他残忍的兴味。


    “我本想直接杀了你,可想了想,这样似乎太过轻易……背叛过我的人,总该付出些代价,不是吗?”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眼里却染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宋蝉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心中一片死寂。


    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颤抖了许久才勉强缓过神来。她咬着牙,声音微弱却坚定:“从前是我不对,辜负了大人的信任。如今我也伤了左腿,每到夜里疼痛难忍,也算明白了大人的痛楚。是我自食其果,但请大人看在两清的份上……”


    陆湛没有说话,指尖依旧按在她的伤处,力道未曾减轻半分。


    宋蝉强忍着疼痛,继续说道:“大人,我与大公子成婚,对大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个更好的机会。”


    陆湛的眉梢微微一挑,似乎有了几分兴趣,缓缓松了手,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指尖的血渍。


    “说下去。”


    宋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开口:“大人最初让我接近大公子,不就是为了让我获取他的信任,助大人成事吗?如今我已经嫁给大公子,日后能轻易出入他的书房,可以帮大人拿到更多消息,只要大人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陆湛缓缓笑了,笑声带着几分讥诮:“宋蝉,你觉得我还会再信你一次吗?你也不必费心要与陆沣和离了,你只消在此处好好养伤,用不了多少时日,陆沣自会休妻再娶。”


    他何故要如此执著?他有那么多把刀,为何偏偏就不肯放了她?


    宋蝉唇色苍白,仍是不甘心问:“大人为何非要将我拘于此处?”


    陆湛的目光从宋蝉那双含泪的眼眸,移渡到那张泛红莹润的唇,眸色渐渐深沉了下去。


    为何?即便他不愿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宋蝉那件沾了血的里衣便如针芒扎进他的心里。


    每至深夜,他总是能梦见她在陆沣榻边勾/缠缱绻、恩爱非常的模样。


    那些如魔障般的画面,让他头痛欲裂,几欲令他发狂,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不知是何滋味的情绪,更是几乎要将他吞噬。


    日光斜斜地打在宋蝉身上,衬得她那张净白如雪的面孔愈发清丽动人。陆湛的目光缓缓渡过她纤细的肩颈、柔软的腰肢,最后落在她小巧玲珑的玉足上。


    这一切,无一不是他亲手调/教出的佳品。


    她该是他的,这个身子、这个人,也只能为他所有!


    他怎能忍受她在最陆沣帐间,一如梦里千百次出现的那样,不堪折玩,万般旖旎。


    何况宋蝉早已不是处子之身,究竟他们之间有多激烈,才能再见了血?


    想到此处,陆湛眸中的锋锐愈发浓烈,几乎要将面前的宋蝉剜皮拆骨。


    陆湛不怒反笑,眸尾微挑,带着几分戏谑的调笑:“你虽已是弃子,信不得,也用不得了,可凭心而论,你的身子,我倒很是受用。”


    他眸光有意落在宋蝉不慎微敞的领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宋蝉脸色唰一下苍白。


    宋蝉大惊,猛然抬眼看着陆湛,眸底满是不可置信。


    她原以为陆湛恨透了她,是因她弃下他一人在山中重伤等死,又或是因为他不喜陆沣已久,更迁怒于她成了陆沣的妻。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对她还存了这番心思!


    一时间,思绪如同乱麻,惊愕、恐惧、羞耻……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宋蝉当即想逃。


    奈何伤腿未愈,又叫他添了新伤,连下榻都费力,又何谈从他掌中逃脱?


    她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已为人妇,大人何必为我再污了贵体。”她的声音已然颤抖,却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


    她何尝不知他话里的意思,可如今孱弱如她,也只能赌一赌。


    人妇二字骤然落入耳中,陆湛眸底的冷意更深了几分。


    她倒是聪慧,知晓自己介怀痛处,刻意用这不堪语句激他,时时提醒他,她已是陆沣的妻。


    陆沣碰过的女子,他怎能再碰?


    可越是如此想要激怒他,他越不能遂了她的意。


    陆湛垂眼静息,强压心中种种灼烧的愤念。


    而后抬手缓挑过她圆润小巧的耳垂,激得她浑身一颤。


    “你我早就有过亲近,若说污了贵体,也不差再多几次。”


    意味深沉地落下这句话,他倏然攥起她那双探向枕下的手,将那把她尚未能握紧的剪子扔落在地。


    “何况我也想知道,你现在比之从前,又有何不同之处。”


    *


    陆湛踏入国公府的大门时,天色已近黄昏。


    府内的仆从见了他,纷纷低头行礼,却不敢多言。他径直走向正厅,果然见陆沣正坐在堂上,脸色阴沉,手中握着一盏茶,却迟迟未饮。


    陆沣抬眼瞥见陆湛,并为起身,只如往日一般温润笑道:“三弟今日怎么有空回府?莫不是来看我的笑话?”


    陆湛神色淡然,径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大哥多虑了。我近日忙于慕容诃的案子,自顾不暇,哪有闲情管旁人的事。”


    厅内侍奉的侍者尽被陆湛屏退,只两人面面相觑,陆沣也懒得再装下去。


    “慕容诃?”陆沣轻笑了一声,“三弟还敢提他?一个倒卖粮草的外邦人,居然在你手底下逃了。圣人没有治你一个办案不力的罪名,已是格外开恩了。”


    陆湛闻言,却未有半点愤懑不悦,神色反倒极为畅快:“四下无人,大哥何必继续跟我装糊涂?若非大哥在背后出力,只怕慕容诃也没那么容易逃出京城吧?”


    陆沣近日本就因为妻子的事情心情阴郁,寝食难安。


    在他的计划下,陆国公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待宋蝉诞下公府长子,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逼着陆国公交出爵位。


    一切分明本都按照计划行事,谁知宋蝉忽然失踪,如人间蒸发般毫无踪迹可寻,原先的计划也只能搁置。


    事关重大,不能为人所知,他派出了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却依旧一无所获。


    京中有不少贵妇人去香铺寻宋蝉,他都让小厮称宋蝉染了风寒,不宜见客。


    可即便他极力隐瞒,纸终究包不住火,如此下去,总有瞒不住的一天。


    偏偏朝中事务也纷至沓来,桩桩件件竟都错综繁杂,没有一件顺心。


    而就在这种时候,陆湛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陆沣心中那股压抑已久的怨气便再也无法抑制。


    当即脸色一沉,拂袖将手中的茶盏猛地砸在地上。


    “三弟慎言!”


    陆湛低头看了一眼被溅落了些茶水星子的袖口,只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轻轻擦拭。


    “大哥近日何故火气这般大?若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不妨说出来,让弟弟高兴高兴。”


    陆沣闻言更是气闷,目光凌厉地扫向陆湛,刚要张口质问,却在看清陆湛手中那方手帕时,陡然愣住。


    那条藕荷色的手帕一角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鹤,鹤身立于梨花枝头,栩栩如生。


    因那花样独特,他从未在别处见过。当初宋蝉绣这帕子时,他曾好奇地问过缘由。宋蝉只说她既喜欢梨花,也喜欢鹤,便想着将它们绣在一起,日日看着,便觉得欢喜。


    这绣帕上的花样,世间绝无可能再有第二个。


    陆沣的目光骤然一凝,从前的温润自持荡然无存:“这帕子……是阿婵的。”


    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猛然走上前,攥住陆湛衣角:“是你做的?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


    陆湛的动作微微一顿,故作委屈地叹了口气。


    “大哥怎会这么想我?明明是我帮你找嫂嫂,这刚有了线索,准备同你讲,谁知道今天闹成了这个场面。”


    陆沣的脸色愈发难看,拳头紧握,指节发白:“陆湛,你同我之间的恩怨,大可以直截了当地解决,你怎能如此卑劣不堪,要对一个女子下手?”


    陆湛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将手帕折好,收入袖中,语气轻描淡写:“大哥这话真是难听。她是你的妻子,我的长嫂,我怎会对她不利?不过……”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暗芒,语气陡然转冷。


    “若是大哥再这般行事,我可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说完,他转身便走,步伐从容不迫,仿佛方才的对话不过是闲谈家常,只留陆沣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厅内一片寂静,陆沣颓然扶椅缓缓坐下,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


    若说原先还只是几分怀疑,到了今天他能认定,此事必然与陆湛脱不了干系。


    已是袭爵的紧要关头,他必须尽快查明陆湛的行踪,找到宋蝉的下落,绝无可能让此事再出任何岔子。


    第65章


    这几日, 陆沣几乎将整个京城翻了个遍,只为寻得纪婵的半点踪迹。


    传来的消息却真假难辨,要么是些市井之徒借机求财,要么是些南辕北辙的线索, 令人无从下手。


    诸多繁杂公务缠身, 他虽心急如焚, 却始终未能抽身亲自去查探那些蛛丝马迹的真伪。


    陆沣并未就此坐以待毙。


    自那日与陆湛一番谈话后,他便暗中派人盯紧了这位心思深沉的弟弟。可陆湛行事诡谲,行踪飘忽不定,且防范极强, 几次跟踪皆无功而返。


    直到几日前, 陆沣的手下转而盯上了陆湛的护卫,才终于在城郊寻到了一处隐秘的私宅。


    那私宅坐落在一片竹林深处, 四周人迹罕至, 若非有心追踪, 绝难发现。


    陆沣的人马在附近蹲守了两日, 终于在深夜时分,得见陆湛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宅院外。


    他一身澜沧色长袍, 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步履匆匆, 像是在遮掩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沣得知此事后,心中疑云更甚。他隐隐觉得, 这座私宅与宋蝉的失踪脱不了干系,只是陆湛的谨慎与城府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得知消息的第二个夜晚,陆沣再也无法安枕,他不敢去赌陆湛的手段。


    陆湛与他积怨已久,倘若他的妻真落在这位三弟手上, 依照他那样的脾性,该会如何对待纪婵?


    毕竟他的手上还沾着陆湛生母与其胞兄的血。


    陆沣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一日,那碗加了东西吃食明明是备给下学后的陆湛的,却被其兄长误食。


    往事汹涌,一时让陆沣脑涨眩晕,他今夜换上了一身府中暗卫的装束,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城郊私宅的路,脚步虽稳,心中却如悬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心中不安至极,甚至不敢细想此行的结果。


    若那私宅中真的藏着宋蝉,而她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面对陆湛克制愤怒,不失手杀了他?


    纪婵对他来说,现在已不仅仅是一个名义上的妻子,更是他棋盘上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她的存在,关乎他的计划,关乎他的仕途,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陆沣在八里外停住了马,他安抚了那匹马驹,也算是平静了自己的内心,他习惯了支使他人代刀,不常亲自动手做这些事。


    夜风清凉,偶有疾风拂过竹林,一派萧瑟沙沙。


    陆沣的脚步在那舍私宅外停下,他隐在一棵粗壮的竹树后,衣袍恰到好处的将他隐于黑夜,好扫视着四周的动静。


    宅院内灯火微弱,陆沣听先前派出去的探子说,宅院西南处有个废弃的柴门,略微使些力便可进入。


    好在,那扇门并没有他想的那般难开。


    陆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与不安,尽量放轻身段,迅速掠过屋后,悄无声息地进入院中。


    他袖内藏着一把短刃,此刻,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它。


    他的动作极轻,紧贴着墙根缓步而行,逐渐向主屋靠近。


    每走一步,他的心便慌乱一分。


    他既希望能知晓纪婵踪迹,却也害怕是在此处发现她的行踪。


    只是,还未接近主屋,刚至侧廊,便从那半开的窗扉之中传来了男女欢好之音,低/吟浅喘,刺入他的耳中。


    陆沣愣在原地,持刃的手忍不住颤抖。


    主屋的门近在眼前,仅十步有余,可陆沣却觉得双腿犹如铅灌、沉重到难以再行一步。


    *


    宋蝉被陆湛秘密转移到了一处极为幽静的私宅。


    宅子虽偏僻,院落却格外特别,屋前还建有一座极为雅致的园林。


    只可惜这园林景色与宋蝉无关,她被拘在宅子最里面的暗屋内,犹如与世隔绝。


    每日有侍女按时送来精致的餐食,衣饰也皆是上好的绸缎,陆湛在物质上并未亏待她半分。


    但那些侍女却像是被刻意叮嘱过,除了必要的侍奉,从不与她多说一句话。


    宋蝉想从她们口中探问一些信息,这些侍女只是低眉顺眼,一言不发,仿佛没有灵魂的人偶,只是陆湛安插在此看管着她的工具。


    整日无人说话,宋蝉闷得心中郁郁,只能偶尔凑近窗边逗逗雀鸟。


    她的腿依旧无法行走,陆湛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块上等的紫檀木,亲手为她制作了一根拐杖。


    拐杖雕工精细,杖头刻意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


    宋蝉接过拐杖时,心中只觉得讽刺——她被陆湛困在在这方寸之地,连院门都出不去,这根拐杖对她而言,不过是件无用的摆设。


    自从上次陆湛说出那番话后,宋蝉本以为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不堪的事。


    却没想到陆湛极少露面,偶尔来也只是远远看她一眼,与侍女叮嘱几句,便转身离去。


    宋蝉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觉得他仿佛一只早已饱腹,却又透顶无聊的狐狸,将她这只鸟儿捕住,玩弄于股掌之间,既不急于享用,也不肯轻易放手。


    陆湛不来,宋蝉便默默观察着这处宅子,试图从中找到一丝逃生的机会。


    她每日都在思索如何逃离,奈何这屋子被看守得严严实实,连餐食都是由侍女亲自送到她面前,盯着她一口口吃完。


    早先她从红林谷被送来此处时,眼睛被布条蒙住,身边更有两名女侍卫左右相守,将她困在马车里,根本无法判断这宅子的具体位置。


    而上次一别后,屋内的剪刀、簪子等尖锐之物早已被收走,就连妆台上也只留下几朵绢花,她的一举一动、心里想着什么,似乎都被陆湛算计得清清楚楚。


    宋蝉心中冷笑,陆湛如此费心防着她,倒真是让她“受宠若惊”。


    不过她暗自庆幸,至少陆湛暂时还未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能拖一日是一日。


    只是每当想起陆沣在外苦苦寻她,还有那间刚刚有了起色的香铺,她的心便如刀绞般痛。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心血,眼看着有了起色,却因为陆湛而不得不戛然而止。


    用过晚膳,宋蝉便被侍女搀进了盥室。


    这间盥室显然是特意为她改造的,砌了一座宽敞的浴池,足以容纳三四个人。浴池比寻常的浴桶更矮,方便宋蝉坐进去。


    她的腿每夜睡前都需要浸泡药浴,因单腿站立不便,每日都由两名侍女帮她褪去衣物,搀扶着缓缓入池。


    这种被旁人看光,毫无尊严的日子,实在让宋蝉觉得羞耻无比。


    盥室内温暖如春,水汽氤氲,宋蝉浸泡在温热的药浴中,思绪却始终无法平静。


    她绝不能如此认命,将以后都消磨在这间屋子里。虽然此时难以行动,不便逃离,但只要让她找到机会,她一定会逃出去。


    想着如何逃出去,想着她的香铺。想着陆沣……渐渐地,困意袭来,宋蝉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轻,整个人几乎要滑入池中。


    温热的浴水逐渐漫过她的脖颈,就在她即将沉入水中的那一刻,一道冰凉的手臂忽而将她打横抱起。


    宋蝉猛然惊醒,睁开眼便对上了陆湛那双深邃而冰冷的眸子。她本能地挣扎,想要推开他,却因腿脚无力,只能任由他抱着。


    “陆湛,你做什么?!”宋蝉眸中泛涌着刚睡醒的雾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勉力想要推开陆湛,却被他揽得更紧。


    陆湛站在她身后,面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似方才的举动再寻常不过。


    他淡扫过宋蝉泛红的颈,及其下一抹春/色:“你难道还想寻死?”


    缓了一会。宋蝉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险些淹入池中。但即便明白陆湛是救了她,她心中也没有半分感激,反而觉得更加屈辱。


    她扶着浴池边沿,试图站起来去拿一旁的长巾遮挡身体,奈何她在浴池中坐久了,双腿发麻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光洁无瑕的身子瞬间贴他更近。


    浴池内水汽氤氲,那抹窈窕的身形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肌肤莹润如雪,白得近乎刺目。


    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模样,却又莫名因为她现在的身份,多了一些不同。


    陆湛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语气沾染一丝讥讽:“挡什么?从前又不是没看过。”


    宋蝉咬紧下唇,羞愤交加。


    她本以为陆湛会借此机会折辱她一番,却没想到他只是唤来侍女替她穿衣,就转身离开了盥室。


    等她敷完药回到房间时,陆湛早已清洗完毕,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坐在榻边翻阅一本兵书。


    暖烛渡过他专注于兵书的眉眼,衬着那道凌厉清冷的身影,莫名让宋蝉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


    那时她以为陆湛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希望,如将溺毙之人抓住一块浮木,便死死不肯放手。


    可如今想来,当初求他救下自己,却是错的不能再错的事情。


    宋蝉站在门边,双臂间还夹着那对紫檀木拐杖,一时不想踏入屋内。


    “腿好些了?走几步我看看。”陆湛头也未抬,却好似洞察了一切。


    宋蝉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情绪,低声道:“是好了不少,大夫说了,每天都要多走一走,能好得快一些。”


    陆湛合上手中的书,抬眼看向她,目光深邃难测:“想出去?”


    宋蝉心中一紧,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已被他看穿。她咬了咬唇,低声道:“是,每日闷在屋里实在无趣,我想出去走走。”


    陆湛似是觉得有趣,半躺榻上,好整以暇地支颐望着她。


    “既是要求我,总该有些求人的自觉。”


    宋蝉压制住想要斥骂陆湛的冲动,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满是恳求:“大人,我所求不多,只想每日能多去院子里走走。我知晓过去是我不对,辜负了大人的信任。若我这双腿好了,我愿在大人身边为奴为婢,替大人分忧解难……”


    陆湛轻笑一声,眸色带着几分戏谑:“就这些?”


    见宋蝉怔然未答,喉间倏而溢出一声冷笑:“宋蝉,你看清楚,现在你面前的是谁。你以为你还是公府的少夫人?”


    陆湛此话犹如针锥刺过,宋蝉紧紧攥住拐杖,指节泛白。


    陆湛一次次提起,无非是想提醒她,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夫人,而是一个被囚在暗室、腿不能行的废物。


    陆湛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着她:“你当你还有什么选择?在这房里困着,熬几十年,熬到老死?或者……”


    他顿了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眸底翻涌着难辨喜怒的暗芒,“你可以像从前那样主动,若能让我觉得快活,或许哪日等我腻了,从前的事也可以一笔勾销,放你离开。”


    宋蝉浑身颤抖不止,心中恨意翻涌。


    她怎能听不出陆湛话里的意思?可是现在和从前怎能一样?


    过去她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依附于他,无法抗拒他那些近乎无耻的要求。而如今经过一番身份的转变,她早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阶下囚,甚至她做过陆湛的长嫂,如何还能接受这种羞辱?


    但此刻尚且不是与陆湛撕破脸的最好时候,她素来知道陆湛脾性,若是与他硬碰硬,只会惹怒这个疯子,不知他还能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宋蝉勉强扯出笑意,逼着自己放柔声音。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只是我现在腿伤未愈,大人也要给我些时间不是?”


    陆湛不语,目光只缓缓落在宋蝉垂在紫檀木拐杖上,那纤细莹白,如水葱般柔嫩的十指,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腿不能动,手也不能?”


    第66章


    夜色逐渐浓重, 屏风后隐约传来难以抑制的饮泣声。


    宋蝉双腿仍不便于行,便被陆湛摁在矮凳上坐着,刚好微抬手便能触碰到他的衣带。


    陆湛居高临下的身影将宋蝉拢入其间,看着她逐渐吃力的神情, 眸色暗沉。


    分明已经难以忍受, 小臂渐渐垂落下去, 却仍然紧咬着唇,不肯向他低头半分。


    是何时养/成的脾性?分明从前她不是这样。


    从前只要是他行举激狂了些,她便会娇声求他,虽然大多数时候, 他并不会因此轻放, 但偶尔有些兴致时,也会刻意怜惜几分。


    可如今却是这般强忍, 连面色都红润/莹莹, 令人忍不住想要掠得更多。


    不过才为人妇月余, 便连性子都被磨得更能忍耐了?


    陆湛忽而怒从心来, 骤然停了动作,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下巴。


    “动得这么迟缓, 是想敷衍谁?手既累了,便换个方式歇了罢。”


    不由分说地, 便抬起她的下巴,迫她相迎。


    原先陆湛只是想小惩一下, 可看着宋蝉眼尾的泪痕将鬓边碎发黏在颊侧,抬眼望向他的时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忍不住暴戾起来。


    她怎敢背着他将自己交给陆沣?怎敢真正成为陆沣的妻?陆沣也从她身上汲取过这样欢/愉的滋味吗?


    陆湛越想越恨,内心愤怒的火烧的他五脏俱热,几乎理智尽失。额角一滴汗落在宋蝉的眼下, 烫得她纤肩一颤。


    宋蝉仓皇地想要推开他,却被猛然捉住手腕。


    他的掌滚烫而不容抗拒,只能忍受他毫无克制、越发恣意的行举。


    不知过了多久,连窗外的秋虫鸣声都逐渐静了,屋里才又恢复了宁静。


    宋蝉几乎软成一滩水,瘫坐在原地,只能由着陆湛将她抱上榻,替她褪去外衫鞋袜。


    陆湛坐在榻边,极致的畅快后,他并未显累,反而神色更为自若,眉宇间的冷沉都消散尽去。


    烛火侧映着宋蝉净润的脸颊,她意欲偏过头去,避开陆湛灼然的目光,却被陆湛强硬扭转过来。


    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红/肿的唇,宋蝉下意识想躲。


    陆湛颇为满意地欣赏着他留下的印记,只觉心间无比畅快,却未曾留意到宋蝉逐渐黯淡的眸光和一片低沉的面色。


    之后一连数日,陆湛都留宿在宋蝉房中。


    虽然宋蝉皆以腿伤不能动为由,但陆湛总有千百种狎/弄她的办法。几日下来,身上能弯能折,能行能动之处,都被他用频出不断的新招试过。


    宋蝉觉得,陆湛如此待她已不仅是为了泄/欲,更多是为了借此羞辱她,惩罚她的不忠背叛。


    若他目的是为此,那他也的确做到了。


    每每想到陆湛那些令她屈辱的举动,宋蝉便忍不住浑身发抖,从心底里涌起一阵阵恐惧。


    眼下她腿伤未愈,他暂且没有真正地动她,却已然让她觉得生不如死,若等来日她腿好了,岂不是被困在这屋里,叫他生生折磨死?


    想到此处,宋蝉便觉得以后的日子浑然没了希望,甚至有些时候,她想一把火烧了这里,与陆湛同归于尽。


    只可惜,陆湛睡得向来很浅,屋里屋外平时又有很多侍女看守,时刻监视着她的行动,压根找不到一点机会。


    既然暂且逃脱不得,那便只能再想办法,让陆湛早日厌腻了自己,彻底放了她。


    *


    陆湛再次踏进宋蝉的屋子时,已是半月之后。


    这半月来,朝堂风云变幻,陆沣似乎将满腔怒火都撒在了他身上,频频刁难,陆湛忙于应付,无暇分身。


    看着陆沣失控的模样,陆湛只觉得可笑。曾经冷静自持的兄长,如今却像一只疯兽,不择手段地撕咬着一切。


    他不再对陆沣的举动感到厌恨,甚至看向陆沣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怜悯。


    若是让陆沣知晓宋蝉在他的榻上是何种模样,他又该如何癫狂?


    上次离开时,宋蝉的状态已让他有些不悦。


    数日下来,他刻意要得狠了些,到最后,宋蝉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惧怕,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实在是索然无味。


    陆湛有意隔了半月才来找她,既是为了处理手头的事务,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些冷静的时间。


    凡事过犹不及,若任由自己沉沦其中,只会让一切失去控制。


    侍女掀开门帘引着陆湛入内,屋内一片寂静。宋蝉坐在窗边,背对着门,身形纤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陆湛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落在宋蝉挽起的鬓发上。


    自她和陆沣成亲以来,她都将鬓发梳成已婚妇人惯用的同心鬓。今日却梳成了未出阁小姐喜用的垂鬓,特地留了几缕碎发轻轻垂在侧颊,衬得她的容颜愈发恬静。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宋蝉倏然回眸,朝着陆湛璀然一笑,声音轻柔似水:“大人回来了。”


    那道笑容如春日枝上桃花,极为明媚俏艳竟让陆湛一时晃了神。


    从她被安置在此处后,她的脸上便再未有过笑容。整日颓然懒在榻上,连衣衫都任由侍女随意挑选更换,整个人憔悴不堪,身形也日渐消瘦。


    可今日,她面上敷了淡妆,露在衣领外的一道玉颈修长洁白,宛如玉兰绽放横枝。


    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不再躲闪,反而带着几分柔和的笑意,竟与前些日子大不相同了。


    陆湛整了整心神,嗯了一声,便如平常般阔步走进,坐在八仙桌旁。


    “听大夫说,你腿伤好些了?”


    宋蝉面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便整理了神色,换上笑意,为陆湛斟了一杯茶。


    “现下已能慢慢行走了,大夫说只需再将养些时日,就能恢复原样了。”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如清风拂面,无半点从前剑拔弩张的怨怼之态。


    这般顺从,让陆湛缓缓抬了眼,似是想从她温顺的面容上瞧出什么端倪。


    “那就好好养着,等你腿伤彻底好了,便能如从前般侍奉了。”


    他刻意这么说,颇有几分试探的意味。若换做从前,宋蝉肯定又要露出那般抗拒的姿态,谁想到今日却是温温柔柔地说了句“大人说的是。”


    陆湛不免有些意外,喝了一口宋蝉端过来的茶,是他素日喜饮的攸乐山普洱。


    再抬眼望向宋蝉时,眸子里就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


    陆湛顺手揽过她的腰,宋蝉脚下一软,跌坐在他腿上。


    两人贴得极近,宋蝉发尾的淡香丝丝缕缕钻入陆湛鼻息,竟是与从前用的香膏一样。


    从她今日的精心装扮,到那乖巧温顺的姿态,再到处处迎合他喜好的细微之处,饶是陆湛再如何不在意,也能从中察觉出几分不寻常的意味。


    落在她腰间的指缓缓一勾,翠绿烟纱裙便松落了下来。


    “今日怎么这般乖觉?”


    宋蝉话还未开口,一声轻吟便先脱口而出,顿时红了脸。


    陆湛棱角分明的脸庞近在眼前,神情清冷自若,如从前一般稀松平常,浑然不像刻意使坏的始作俑者。


    宋蝉紧紧揽住陆湛的脖颈,指尖微微发颤。只有如此她才能勉强稳住身子,不至于从他的腿上跌落。


    尽管呼吸逐渐急促,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惊动了屋外把守的侍女。


    宋蝉极力平息着呼吸,试图将不可宣之于外的靡靡之音极力咽下去,勉强将话说得完整:“从前是我不懂事,让大人为我烦心,只是我现在想明白了……”


    陆湛挑了挑眉,覆在她面上的呼吸愈发灼热,大掌将宋蝉的腰拢得更近了些。


    “想明白什么了?继续说。”


    宋蝉强咬着唇,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陆湛沉声催促:“说。”


    “我与陆沣不过一段孽缘,是我识人不清……一时看不清醒。”


    “是大人救了我两次,待我屡屡包容,于情于理,我都合该在此处报答大人恩情,不该再有旁得心思……”


    陆湛盯着她的眸光意味不明,动作却未因此停歇,甚至更为急烈。


    “你当真这样想?”


    落在陆湛颈后的纤指骤然攥紧,留下几道浅印。


    “当真。”


    陆湛不置可否,只是待宋蝉垂在他颈边无力喘/息时,骤然起身,将她打横抱起落在桌上。


    这日之后,陆湛对待宋蝉的态度略有松缓,不再像之前那般严防死守,甚至允了她出屋门的要求。


    虽然只能在院子里赏赏花,不能上街闲逛采买,但比起之前整日被关在屋子里,已是好了许多。


    至少陆湛的态度有所松动,证明她的计划有效。只要坚持下去,或许能逐渐攻克他的心防,让他彻底放松警惕。


    陆湛原本三天两头便往她这里跑,虽顾及她的腿伤,未曾过分逼迫,但仍免不了在其他地方受累。


    宋蝉每每想起那些夜晚,便觉得浑身发冷。好在没过几日,陆湛便因朝中政事繁忙,不再像之前那般每日都能来。对宋蝉而言,这反倒是件好事。她有了更多的时间调理身子,也能静下心来谋划日后的出路。


    她刻意将屋子重新规整了一番,装点得像是从前在国公府少女闺阁的模样。


    宋蝉以此为借口,向侍女提出要采买不少东西,比如想添置几盆花草摆在床边,或将床帘换成碧罗纱,对于布匹、绸料、家具等物。陆湛一一允准,唯独涉及药方和香料时,格外谨慎,绝不允许她沾染半分。


    宋蝉清楚陆湛一向谨慎,对她更是格外仔细,想让他松口绝不是易事。


    可如今是她的腿伤未愈,他才尚且有所顾忌,等她的身子完全康复,以他索求无度的性子,难保不会让她怀上子嗣。


    她作出这些温顺的姿态,不过是一时无奈之举,绝无可能真正由着陆湛摆布,她必须未雨绸缪,先陆湛一步下手。


    第67章


    午后天色阴沉, 乌云压顶。


    将要落雨,环室空气沉闷,薛行简踏进陆湛的书房时,见他正坐在案前, 手中握着一卷书册, 肩背宽阔, 沉若山岳。


    薛行简径直走到陆湛面前,将手中的卷宗轻轻放在案上:“沧鸣,先前你托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陆湛的目光落在卷宗上, 语气平静:“如何?”


    薛行简坐下,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按照你的意思, 我将慕容诃的案子呈上三司, 彻查之下, 此事的确与陆沣脱不了干系。”


    他顿了顿, 见陆湛神色如常,便继续说:“更详细说来, 问题出在陆沣赠与纪婵的那间香铺。那铺子里有几笔不清不白的交易,涉及外域香料的进购, 恰巧与慕容诃的商队有来往。此外,香铺的生意中还有一些权贵官员之间的信息交换, 牵涉甚广。”


    陆湛闻言,缓缓放下手中书卷:“证据俱全,却未能将他一举拿下?”


    薛行简摇头叹道:“可惜,陆沣为了自保,竟将此事全数推到了妻子纪婵身上, 声称是她暗中操作,自己毫不知情。甚至还说,纪婵是畏罪潜逃,这些日子才不知所踪。”


    陆湛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不住地摩挲着掌中的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仿佛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他淡淡道:“即便他搬出这番说辞,纪婵到底是他的妻,此事焉能与他脱得了干系?”


    薛行简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笑道:“便是有趣在这。”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轴,递给陆湛。


    陆湛展开一看,竟是一封休书。上面写着因纪婵“不守妇德、私通外敌”等罪名,陆沣已将她休弃,时间正是宋蝉失踪的那一个月。


    薛行简见陆湛神色微变,继续说道:“沧鸣,你那位大哥倒真是厉害,为了将事情推脱干净,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连休妻这种手段都用上了,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陆湛冷笑一声,将休书随手丢在案上:“他的确无耻至极。”


    他虽语气平静,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寒意。他确实没想到,陆沣竟能无耻至此,不惜用这样的手段来保全自己。


    可笑的是,宋蝉当初还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觅得良婿,却不知早已被蒙在鼓里,被陆沣操控于股掌之间。


    若非是他先前得到风声,知晓圣人有裁撤陆沣等文官党羽之意,怕有朝一日会牵连宋蝉,提前将她藏匿于公府之外,还不知等东窗事发之日,陆沣又会使出何种阴毒手段自保。


    两人又谈论了一会朝中局势,薛行简忽然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问道:“说起来,我最近来千鹰司几次都没找到你,听说你也没住在公府。你最近在哪里留宿?莫不是得了哪位佳人?”


    陆湛闻言,神色如常,只是抬眼淡瞥了薛行简一眼,并未答话。


    薛行简见状,心中更是好奇,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听说那个纪蝉确是失踪了许久,我记得先前你与她也有些因缘来往,她该不会是被你困起来了吧?”


    他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陆湛缓饮了一口茶,极尽淡然道。


    “是又如何?”


    薛行简怔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旋即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你说什么?”


    陆湛却是神色坦然,似乎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她本就是我的人,生该如此,死也应当如是。从前是我将她放出去,如今我想让她伴在我身边,又有什么不可?”


    薛行简一时语塞,半晌才摇头叹道:“那纪姑娘,哦不,是宋姑娘却有几分姿色,可也不至于如此吧?”


    缄默片刻,薛行简续言:“前几日,我母亲受诏入宫觐见皇后娘娘,回来后与我说起一事。皇后娘娘似乎对你颇为属意,有意将永安公主许配给你。若是叫她们知晓你如今藏了宋蝉,怕是会不高兴吧?”


    陆湛并未立即回应,只将目光投向窗外,不咸不淡道:“皇后娘娘属不属意,与我何干?”


    薛行简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陆湛性子一贯冷硬,从不将旁人的意愿放在心上。他叹了口气,知道再往下说,恐怕会惹恼陆湛,于是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但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中的顾虑。他与陆湛多年交情,实在不忍看他因一时执念而陷入泥潭。即便冒着触怒陆湛的风险,他也决定再劝一句。


    “沧鸣,”薛行简放下茶盏,语气难得郑重了几分,“你莫要怪我多事。宋蝉毕竟是罪臣之女,如今又与陆沣有这些牵扯,她的身份本就见不得光。我虽与她不相熟,但那次夏猎场上我也能看出来,她是个有心气的女子。这样的人,未必肯屈居暗处,没名没分地跟着你。”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如浓墨泼洒天地之间,狂风席卷而过,似要将万物吞没。


    陆湛的面容被隐于一片阴暗,眸底的暗色比窗外的乌云还要沉几分。


    他压平案上被风吹起的书页,面上隐约透出些复杂的情绪,仿似真将薛行简的话听了进去,在静静思索着什么。


    *


    一场大雨之后,陆湛立于窗边,望向满庭残叶,心情复杂难明。


    他既为陆沣早已与宋蝉离休一事感到隐隐的畅快,又因陆沣的无耻行径而觉愤怒。


    陆沣竟能将一切罪责推给宋蝉,甚至不惜休妻以自保,着实令人不齿。


    直到夜色渐沉,他方才叫了马车,径直朝宋蝉的住处行去。


    推开房门时,宋蝉正躺在榻上熟睡。长发如瀑般散落在枕边,弯弯的小山眉轻轻蹙起,像是受了委屈般令人怜惜。


    袖中那封陆沣“休妻书”抵着他的肌肤,陆湛站在榻边,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


    片刻后,宋蝉在睡梦中感到薄衾被人掀起,随即浑身升起一种极为奇妙的感受。


    她忍不住想要并拢腿,却又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分开。


    迷迷糊糊地挪动了几下,耳边随即传来一道熟悉而不容抗拒的男声:“不要乱动。”


    宋蝉倏然清醒了,尽管睁开眼只能看见发顶,却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人。


    清醒之后,那种奇怪的感觉反而愈加清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苗在她体内窜动。


    纤指无意识地穿过陆湛的发间,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最终只能无力地搭在他的肩上。


    “别那样……”她低声呜/咽,带着几分哀求,“脏……”


    陆湛一向我行我素,开弓便没有回头箭,直到惹得榻衾濡/湿,陆湛才肯放开她。


    看着宋蝉白皙的面颊顿时透红,整个人无力地侧躺在榻上背对着他,陆湛闷笑一声,伸手环过她的腰,微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转过来,面向自己。


    他的唇上透着莹润的光泽,宋蝉看得面红不已,看他迫近,更想要躲。


    却被他有力的大手扣住后颈,强行凑近。


    而后似是恶趣味般吻上她的唇,宋蝉直接被亲的喘不上气,快要不行了,陆湛才放开她。


    上京的夜已染上了几分寒意,宋蝉惧寒,屋内早已备好了炭炉,银炭在炉中静静燃烧,烘发出融融暖意。


    陆湛将宋蝉揽在怀中抱着,一手无意地抚过宋蝉的伤腿。


    “我听大夫说,你的腿好了?”


    陆湛的声音缓沉而平静,话落进宋蝉耳中,她明显僵了一下。


    她自是知晓,来给她医治的大夫都是陆湛的人,她的所有病情都会毫无保留地传到陆湛耳中。


    她不敢瞒他,也不能瞒他。


    “是。”


    陆湛久在她背后,灼热的呼吸吐覆在她的耳边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好似能看见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了意味深长的审视。


    “只是好的还不彻底,”宋蝉咬了咬唇,勉强挤出一句话,“可否再给我些时间恢复?”


    陆湛闻言,哼笑了一声:“现在这样,与直接要了你又有什么差别?”


    宋蝉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说不清是羞耻还是惧怕更多。


    “我只是想再养一养……才能以最好的模样侍奉大人左右。”


    陆湛何尝不知她那些故意拖延时间的小心思?然而,他今日心情不错,便也不与她计较,只是松开宋蝉,转身兀自躺平在床上,闭上眼淡淡道:“睡吧。”


    夜色沉沉,屋内一片寂静,宋蝉很快便睡着了,呼吸渐渐平稳。


    陆湛侧过头,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静静看着她的侧脸。


    屋内暖炉中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宋蝉躺在他身旁,睡中的样子显得格外柔和恬静,竟让这屋里生出一种久违的温馨亲和。


    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日子了?


    从小时候起,父亲就教导他,君子须自立,不可依赖他人。自记事起的每个夜里,他都是独自一人入睡。


    那些漫长的夜晚,他曾无数次蜷缩在床角,听着窗外的风声呼啸,或是雷声轰鸣,幼时的他满是恐惧与无助。


    他哭过,闹过,甚至哀求过,可无论他如何挣扎,房中始终只有他一人。连嬷嬷都被父亲严令禁止进房相陪,一切须得他自己扛着。


    渐渐地,也学会了习惯与黑暗相处,甚至爱上了其中暗藏的、特有的杀意。


    他喜欢在夜晚审讯,夜黑风高时,看着那些犯人被折磨得痛苦哀叫、祈求他的时候,是白日里无可比拟的快意。


    那些被血气浸染的黑夜,早融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威胁他分毫。


    虽然这二十余年来,他没有睡过一夜完整的好觉,除了宋蝉陪在身边的时候。


    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满足感,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


    他忽而想起白日里薛行简同他说过的那些话。


    薛行简的话其实不无道理,宋蝉的性子他最是了解,别看眼下她百依百顺地留在此处,可若让她长久如此,恐怕她又要生出旁的心思。


    好在来找宋蝉的路上,他早已想好一切。


    等陆沣的罪行彻底暴露,将他处置之后,他便找个合适的时机将真相告诉宋蝉。


    到那时,她自然会看清陆沣的为人,对陆沣彻底死心,也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这样,她便能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等一切尘埃落定,等他袭爵之后,给她一个像样的名份也未尝不可。


    他既能给她换过两次身份,再捏造一个新身份也并非什么难事。


    正思索着,身边的宋蝉忽而微微颤动起来,陆湛凝神望向她,看着宋蝉的眉头紧紧皱起,嘴里喃喃低语着什么。


    应当是梦魇了,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她眼尾竟落下一滴泪。


    真是像个孩子,做梦居然都能落泪。


    陆湛哑声发笑,屈起指,向她靠近了些,想要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也正当他凑近宋蝉面前时,才骤然听清她口中反复念着的那个名字——


    “陆沣……”


    瞬间,陆湛的眸色一沉,怒火如燎原般在胸中燃起。


    怔在原地半晌,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攥住宋蝉的衣领,将她从睡梦中拽了起来。


    “起来!”陆湛声音冰冷而凌厉,带着几欲剜骨的寒意。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陆湛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高大,如山般压下,极具压迫。


    宋蝉被陆湛突如其来的动作惊醒,眼中满是茫然和惊恐。她还未完全清醒,便对上那双低沉而危险的眼睛。


    她听见陆湛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从齿间艰难碾出几字。


    “你刚才在叫谁的名字?”


    第68章


    “你刚才在叫谁的名字?”


    陆湛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睛盯着她, 每一个字都带着骇人的寒意,刺得宋蝉瞬间清醒。


    她早已记不清梦中的事情,但看着陆湛那副几乎要吃人的神情,她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还能是哪个名字, 能让陆湛这样愤怒?


    宋蝉脑海中闪过陆沣的身影。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更怕越描越黑。


    陆湛脸上的怒气几乎要将她吞噬, 他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的肩膀,陷进皮肉,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陆湛的呼吸沉重而急促,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随时准备将她撕碎。


    “你还对他有情?”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带着一种要剖人皮肉的狠厉。


    见宋蝉沉默不语,愤怒与嫉妒交织涌上心头, 陆湛忽然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指尖蓦然紧收, 有如铁箍。


    宋蝉说不出话, 只能无助摇头,满脸写着慌乱。


    她无力地抓着他的手腕, 试图挣脱钳制,却见陆湛双目猩红, 犹如失去理智般掐得更紧。


    直到宋蝉呼吸渐弱,手臂缓缓垂落下去, 他才忽得清醒过来,松开了手。


    宋蝉喘/息不止,整个人瘫软在床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白玉似的颈上已经留下了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陆湛望着那道红痕, 心间怒火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取代。


    他闭了闭眼,仿似在极力压制内心汹涌的情绪。片刻后,他冷冷开口:“解释不出来,你就在这里待着,好好想想该如何做,直到你彻底忘记他为止。”


    从那日后,陆湛重新设了门禁,将宋蝉困在院子里,一步也不让她出去。


    院门被锁得严严实实,连解乏用的话本子都被尽数收了去,每日送饭的侍女放下餐食转身就走,一句话都不与宋蝉多说。


    宋蝉未曾想到,仅仅是在睡梦中迷糊喊了一句陆沣的名字,竟然能让陆湛愤怒至此,他究竟是恨陆沣到什么程度?


    被禁足期间,陆湛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虽然不是每天都来找她,但只要是来的时候,总免不了对她的一些惩罚。


    即便在床榻间,依旧免不了冷言冷语的嘲讽,更多的是近乎折磨的亲密。


    眼下陆湛还没有真正碰她,宋蝉已经累得苦不堪言,脸上都渐渐没了血色。可陆湛却像是不知疲倦般,泄愤似地以狎/弄她为乐。


    这样的日子似乎望不到头。


    宋蝉每日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逐渐叶落,枝桠光秃的老树,只觉得自己如同那树一般,心气被渐渐消磨殆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陆湛虽然行事狠戾,近乎不近人情,但终究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彻底失控的地步。


    他虽将她困禁于此,用尽手段折磨她的身心,却始终未曾违背当初的承诺——在她腿伤未愈之前,不会真正要她。这一点,他倒是做到了。


    只要不怀上孩子,日后逃出去就多一分希望。


    就像庭院中的那棵枯树,秋冬时枝叶落尽,是为了蓄势谋力,只待春风吹来,便又会长出新芽。


    只要她熬过这段日子,总会有再见春光的时候。


    *


    天气渐渐冷了,窗缝中里渗进来的风吹在身上都变得冷了。


    宋蝉每日按照大夫的嘱咐,在屋里缓慢行走以康复腿伤,其余时间便只能待在屋子里,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单调日子。


    闲来无事,她开始给自己缝制入冬的衣物。


    这天午后她如常靠在窗边,低头专注地绣着手中的布料。


    几日功夫下来,绣出的杜鹃花纹渐渐成形。有时绣累了,她便抬起头,望向窗外的桂花树。那树正在花期,每每有风吹过,便送来一阵怡人淡香。


    揉了揉绣累的手腕,宋蝉又低下头准备继续绣制,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碾过落叶而来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林径路上,陆湛正朝屋里走来。


    他今日打扮得格外不同,一身灰狐大氅披在肩头,内里是千鹰司的官服。


    陆湛推门而入时,宋蝉正蜷在屋内一角,未做完的绣活随意搁在桌上。


    看着他进来,宋蝉眼中满是惊惧与胆怯,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试图将自己全部藏进墙角的阴影里。


    陆湛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股不悦,他不喜欢在她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曾经,哪怕是在狱中,她看着他的时候,虽然身子吓得微微发抖,但至少眼神里没有这么恐慌。


    那时,她的眼中还带着一种倔强的韧劲,仿佛无论他如何威逼,她都不会轻易屈服。正是那种眼神,让他觉得她与旁人不同,才会对她多留意几分。


    可如今,她的眼神却与其他人无异,只剩下惧怕与躲闪。


    陆湛心中莫名烦躁,掀袍在桌旁坐下,看向墙角的宋蝉:“站那么远做什么,靠过来些。”


    宋蝉闻言,身子微微一颤,犹豫片刻后,才缓缓挪了挪步子,却还是刻意保留了一段距离。


    陆湛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别忘了,先前你说过要好好侍奉,就是准备这样躲着侍奉的?”


    宋蝉咬了咬唇,只能硬着头皮走近,依旧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他身边,低垂着头。


    陆湛今日前来,本也不是为了与她纠缠这些细节,见她如此,便也不再逼迫。


    他顺手拿起桌上那副未完成的绣样,细细端详起来。绣的那杜鹃花初见雏形,针脚细密流畅,仿似隔着这布料能闻见花香。


    陆湛眸色微微一动。他记得最初见到宋蝉的时候,她的绣工还十分拙劣,绣出的白鹤歪歪扭扭,像极了乡间的土鸡,简直不堪入目。可如今,她的绣工却已精湛至此。


    是什么时候练起来的?难道之前也是像现在这样,满怀期待地为陆沣绣制什么东西,才苦练出这样的手艺?想到这里,陆湛的眸色陡然一沉,心中那股烦躁感再次涌了上来。


    他放下绣样,抬眼看向宋蝉:“绣得不错,看来你这段日子倒是没闲着。”


    宋蝉听出他话里嘲讽之意,神情一僵,低声应道:“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陆湛冷笑一声,未再言语,屋内一时陷入沉寂。


    陆湛身上隐约沾染着从千鹰司带出的血腥气,便是屋内燃着香也难以遮盖。


    宋蝉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屈指缓敲桌案,似乎极为不耐道模样,她心中也愈发忐忑不安,只觉待在他身边多一息都是煎熬。


    陆湛则静静坐着,深吸一口气,似在极力压制某种情绪。


    半晌后,陆湛终于开口:“去换一身衣服。”


    宋蝉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站在原地迟迟未动:“换什么衣服?”


    陆湛皱了皱眉,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看着她不着粉黛、也不打扮的样子,没好气道:“换一身能出门的衣服。”


    宋蝉愣了下,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慌乱。


    出门?陆湛是要带她去何处?她下意识地看向陆湛,却见他面色冷峻,似乎并没有要向她解释的意思。


    宋蝉仍然有些犹豫,陆湛声音中却已透出些许不耐:“要我帮你?”


    宋蝉连忙摇头:“不必了,我很快就换好过来。”


    她拒绝的声音太过急促,是真的害怕陆湛会起身,亲手帮她更衣。


    看着陆湛的面色变差,宋蝉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迅速转身,快步走向内室,极力掩盖内心的慌乱。


    陆湛看着宋蝉匆匆离去的背影,眸色微暗,心中那股莫名烦躁感再次涌了上来。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想要压下心中的情绪,却发现内心愈发烦闷。


    他将宋蝉留在身边,是喜欢她从前那般颇具生机的胆大模样,并非是现在这样谨小慎微,对他处处提防。


    宋蝉回到内室,手指发颤地打开衣柜,取出一件素色的衣裙。她换衣的动作很快,生怕耽搁太久会惹怒了陆湛。


    换好衣服后,她坐在铜镜前,简单绘了淡妆,让自己的面色看上去不算那么差。


    再从内室走出时,宋蝉已换上一身杏子黄素缎裙衫,发髻也重新梳整过,面上终于多了几分生气。


    “我换好了。”


    陆湛的目光在宋蝉身上停留须臾,随即站起身,径直迈步向外:“走吧。”


    宋蝉跟在他身后,心中不免忐忑。也不知道陆湛要带她去哪儿,准备做什么,她也只能仔细留神,见机行事了。


    屋外的风依旧冷冽,吹得宋蝉脸颊生疼。许久未曾出门,乍一见出院门,宋蝉竟然紧张得有些心慌。


    陆湛走在她身前,身量本就高大,步伐又迈得极快,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等她的意思。


    宋蝉的左腿虽已好了大半,但行动间仍有些不便,若仔细观察,便能看出她的步伐略微踉跄,左腿总是跟不上右腿的速度。


    但看着陆湛越走越远的身影,她也只能咬牙加快了脚步,尽管脚底有些发软,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从屋里走到院门的距离不过百米,宋蝉却已走得气喘吁吁,额上沁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宅子后门处,早有车夫等候多时。马儿鼻前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出雾气。宋蝉站在车旁,忍不住四下张望,恨不得将周围的环境都收进眼底,看个清楚。


    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出门,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她也想趁此机会多观察周围景象,以便于日后逃离此地。


    院子后门外是一大片竹林,与京城中权贵私宅相差无二,暂且看不出是什么地方,也只能等一会路上再多留意了。


    目光还未停留多久,便听到陆湛的声音从车内冷冷传来:“还不赶紧上车,愣着做什么。”


    第69章


    宋蝉上了马车, 才发现四面的竹帘都已经被钉子钉死,她根本没有看到街景的可能。


    车内昏暗而压抑,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车帘缝隙中透进来,映在她的裙摆上, 更惹得她心内不安。


    她只能闭着眼, 试图通过马车的颠簸和转弯, 将行驶的路线记在心里,等回去后再绘成地图,或许能为日后的逃脱提供一丝线索。


    正当她全神贯注地记忆时,耳边忽然响起陆湛冰冷的声音:“你不想知道陆沣最近怎样?”


    宋蝉熟知陆湛的脾性, 似乎对于这种试探轻车熟路, 甚至无需斟酌语句,便低声道:“我与大公子已无瓜葛, 他的事我无意知道。”


    陆湛冷笑了一声, 眸中情绪涌动, 难以窥测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并未再开口, 车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沉闷声响在两人耳边回荡。


    不知行驶了多久, 马车缓缓停下。


    宋蝉跟着陆湛下了车,裙角不慎被马车上一处凸起的钉卯勾住。


    待她整理好衣裙, 站定抬眼一看,顿时愣在了原地。


    陆湛竟然将她带回了陆国公府!


    马车停在公府后门口, 看着眼前极为熟悉的环境,宋蝉一时怔然在原地,心中被巨大的无措包围。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如今让她感到陌生而恐惧。


    陆湛站在她身旁,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不是一直想回来吗?现在来了, 怎么反而站着不动,高兴过头了?”


    即便已经站在公府门前,宋蝉仍然不敢相信,陆湛会这样轻易将她带回来。


    比起喜悦,心里更多的是慌张与害怕。


    陆湛究竟想做什么?


    她跟着陆湛迈进门,越往里走越觉得触目惊心。


    国公府和之前大不相同,四处都是穿着鹰纹黑袍的重兵把守,就连女眷的屋外都有女卫看守。


    曩昔热闹的府邸,此刻却寂静得可怕,无人敢随意走动,更无笑语盈怀。


    宋蝉无法想象这段时日里公府发生了什么,但她能认得那些黑袍侍卫穿的都是千鹰司的衣服。


    凭借陆湛的手段,他足以在这段日子里把公府搅动个天翻地覆,可究其原因呢?


    宋蝉想不通,只得随着陆湛风动垂摆的衣角跟进。


    宋蝉认得,这是通往陆沣屋中的路,一路上,守卫逐渐增多,甚至出入拱门时,还有人在搬运些什么。


    宋蝉心中逐渐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但又不敢印证。


    直到被带着来到陆沣的屋前,陆湛的脚步猛然顿住,屏退了周遭的侍卫。


    “进去看看吧。”陆湛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低沉而毫无温情,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宋蝉站在门前,却迟迟不敢推门而入。


    上次她推入门后,迎来的是紫芙的惨状,这一次呢?她不敢再去赌。


    她怕看到的是陆沣的尸体,更害怕看见某些陆湛精心设计更可怕的场景。不过瞬息之间,她的脑海中便闪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她感到窒息。


    陆湛的声音幽幽响起:“再不进去,就看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陆湛终究没有那些耐心,抬手为她推开了门,一时灰尘飞扬。


    宋蝉屏息步入其中,猛然睁开眼。


    想象中陆沣浑身是血的狼狈样子并不存在。


    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几件熟悉的家具静静地摆在那里,已然蒙落了灰。


    陆沣一向喜净,这屋里究竟多久没人打扫了?他又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不等宋蝉想明白,陆湛便从她身后走出来,声音冷冽而平静。


    “不用找他了。”


    陆湛侧身,对上宋蝉的眸子:“陆沣结党营私,私通外敌,已经被控制起来审问了。”


    “是你安排的?”


    宋蝉几乎是下意识的怀疑到陆湛身上,陆沣与陆湛政见不合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或许陆湛是见自己没有利用的价值,自己出手了呢?


    陆沣为人,断不会做勾结外敌,谋求利益这样的事。


    宋蝉说完后又有些后怕,若陆沣真像陆湛所说已倒,那自己便再也没有指望。


    所幸陆湛并未生气,只是淡淡笑过,好似虎兽伺食般看着宋蝉愈发恐惧的双眸。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陆湛继续发问:“你可知他受审时说了什么?”


    宋蝉沉默不语。


    陆湛在屋中踱步,时不时探看宋蝉的神情,不多做感情地说:“他说所有的罪行他一概不知,都是与你那间香铺有关,是你——陆府的大少夫人背着他做了些见不得人的营生,后又畏罪潜逃了。”


    说到此处,陆湛一时有些心热,难以分清此刻的躁动是对于宋蝉不争的愤怒,还是对陆沣一派即将倒台清算的期盼。


    陆湛移步走近宋蝉,附身于她耳边说:“你还记得那间铺子吗,想必你还不知,那并非是陆沣买与你的,那早就是老太太为你添置的一份产业,早前没机会给你,之后便是用在嫁妆上了,只不过你浸于大婚之喜,摆在明面上的事也看不清了?”


    他又掰过宋蝉倔强的下巴,沉声说道:“还是你太过信任陆沣?”


    “如此一来,户主明确,账面清楚,这样卑鄙的手段也实在少见。”


    陆湛接连不断的诘问,似春日惊雷炸开,宋蝉几乎是紧攥着手指才勉强听完,不由发出几声苦笑。


    她不愿信,即便身份再过低微,也无法接受被作为蝼蚁般接二连三任人欺辱,无法接受曾经信任的枕边人处心积虑的背叛。


    又或许,比起这些,她更无法接受的是陆湛如今高高在上地在看她笑话。


    “你与他积怨已深,其中审讯或许有失公允。”


    陆湛已经面不改色,仿佛对于宋蝉的询问早有准备,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你愚蠢,当圣人也是吗?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张休书,上面盖着三司询证后的公章。


    宋蝉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是陆沣的字迹。晃神中脚步踉跄了一下,扶住身后的桌沿才得以站稳。


    陆湛扫了宋蝉一眼,看着她逐渐苍白的脸庞,并没有上前搀扶。


    “你们的婚事不过存续了十日,陆沣便在着手准备了。他的心比我想的要狠……”


    提到此处,陆湛指尖划过黄梨桌案,无意识地夹杂了些责备的语气。


    虽然他愤怒于宋蝉的愚蠢,但也不免自责于没有提前防备。


    只是他一贯的尊严终究是没有说出后半句心疼的话,反而让宋蝉觉得这是一种嗤笑。


    宋蝉扶桌沿的手因用力而泛红,她尽量调整呼吸让自己平复下来。


    陆湛的神情并不像在无端唬她,宋蝉暗中计算着时间,试图理清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难怪陆沣会急急忙忙的求娶自己,又在婚后即刻为她安排了香铺的铺子,却又不许自己全权接手……


    宋蝉突然感觉到一种极度的恐惧,与陆湛直接的压迫不同,陆沣笑音此刻回想起来,几乎令她无法喘息。


    “你若是不信,我可以疏通关系,让你见他一面,当面问问清楚。”


    陆湛侧首向宋蝉发问。


    “够了!”宋蝉咬着嘴唇溢出一句。


    她何尝不清楚,如果陆湛所说一切都是真的,再过多反问,只会留给陆湛更多羞辱自己的机会。


    “既然他与我已无关系,你今日带我来此处又是何意?”


    宋蝉的不甘,让她没有忍下去。


    陆湛先前情绪没有多大起伏,却在宋蝉这句发问后突然爆发。


    他好像看到了初见宋蝉时,宋蝉倔强问他那句“凭什么”,他恼急了宋蝉这般不愿低头屈从的样子,却无从整治。


    从前是,现在也是。


    陆湛几乎是两步并一步贴到宋蝉身前,他于桌前,正面两手箍住宋蝉的手腕,面容逼近。


    宋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她以为陆湛又要仿似之前一般,略有不顺便会在她身上宣泄,她今日实在没有心力去做反抗了。


    如若做浮萍是她的命运,她于今日,再无力挣扎了。


    直到手腕上的痛感逐渐消失,宋蝉才堪堪睁开双眼,泪眼朦胧中,她隐约看到陆湛眼中的愤怒在逐渐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态……


    “你以为你今日能站在这里是谁的功劳,宋蝉,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就是一名罪妇!”


    他是在向她邀功吗?


    “大人是要我说一声谢谢吗?”


    宋蝉不懂,他这样的姿态身份还需要她做什么才能满足,或者说自己该给的已然托付,再无其他了。


    陆湛像一口提起来的气骤然泄掉,他也搞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想宋蝉对他诚心称谢,但绝非现在这种。


    陆湛松开了箍住宋蝉的手,转而将宋蝉推向里屋。


    陆沣的屋子显然已被人里外搜刮了几番,原本青色的纱帐亦被撕扯的稀疏零散。


    陆湛于宋蝉身侧引她步入内室,映入眼帘的便是高悬于北面墙上的画像。


    那是一张女子的工笔画,笔力深厚,上面人物栩栩如生。


    画中美人云鬓斜簪的并蒂海棠,恰是婚后几日晨起时,陆沣特意吩咐侍女为她梳的样式。


    那时她还惊讶于陆沣巧思,问他从哪学来的这鬓发样式,陆沣只向她一笑,并未作答。


    此刻真有穿堂风过,画轴"咔嗒"撞上紫檀案几,宋蝉的影子正与画中人的轮廓重叠。


    宋蝉心中惊滞,自己与这画像上的女子,竟神似至极。


    陆湛饶有兴趣的审视着宋蝉的神情,迫她直视那张画像,而后缓缓开口。


    “这画像上的女子名叫高韫仪,先前与陆沣有过婚约。”


    第70章


    风拂面而过, 裹挟着一丝凉意,卷起宋蝉的裙角。


    宋蝉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那张画像,藏在袖内的纤指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画中那眉目如画的女子像是在对着她笑, 笑她的愚蠢与可怜。


    宋蝉的目光久久无法从那幅画像上移开,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发涩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从前也曾听陆泠提起过这桩往事。


    陆泠说,陆沣年少时曾与一位姑娘有过一段情缘,险些定了婚事。当时宋蝉只觉得,陆沣这样声名在外的郎君, 出身显贵, 若是没有那些风月过往,才显得奇怪, 她也并未多想。


    直到今日, 亲眼看见这位高姑娘的画像, 宋蝉才意识到, 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陆沣。


    陆湛站在宋蝉身侧,悄不作声将宋蝉散落的碎发别至耳后。


    他的目光缓缓描摹过她的眉眼, 又望向那幅画像。


    “很像你,不是吗?”


    宋蝉的身子微微一颤,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脚步虚浮, 几乎站不稳。


    “或者该说,你很像她。”


    宋蝉恍若被雷击中,脑海中一片空白。她闭上眼,不敢再看那张画像,也不敢再听陆湛接下来的话。


    “别再说了!”


    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陆湛却不肯就这样饶过她。


    他强抵着宋蝉下巴,迫她继续望向那张画像:“你以为陆沣待你好,是因为你这个人?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她罢了。你不过是他心中那个人的影子,一个替代品。”


    宋蝉的眼底满是愤怒与痛苦,她想要歇斯底里地掐住陆湛的脖子让他闭嘴,更希望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然而当她睁开眼,对上陆湛那张含笑的脸上时,所有的冲动与怒火都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宋蝉深吸了一口气:“那又如何?”


    陆湛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不禁有些诧异他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宋蝉的神情极为平静,仿佛一切无关痛痒。


    这显然不是他所期待看到的样子。


    “你说什么?”


    宋蝉的胸口剧烈起伏,神色冷若霜雪,是陆湛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模样。


    “就算陆沣骗了我,那又如何?他并非良善,你又比他好在哪里?你早知道我与高韫仪长相相似,刻意利用此点让我接近陆沣,陆大人,你便清白吗?”


    陆湛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眸中的冷意几乎要将凝结。


    “宋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陆湛带着近乎压抑的怒火逼近,宋蝉却毫不退缩,直至对上他的眼:“我当然知道!你们兄弟二人,一个将我当作替身,一个将我当作棋子,谁又比谁高尚?”


    陆湛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面上戾色几乎溢出。


    沉冷的目光在宋蝉脸上逡巡半晌,他忽而冷笑一声。


    “事到如今,你还要这般护着他。既然你待他如此情深,那不如就让你待在这里,每日对着这幅画看清楚,看看你们过去的那些日子,看看你付出的那些真情究竟何其可笑!”


    他说完,拂袖大步离去,只留下宋蝉一人站在原地。


    屋门砰一声关紧,宋蝉紧紧盯着那张画像,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骤然跌坐在地。


    尽管她骗得了陆湛,却骗不了自己。


    从前与陆沣的那些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件件、一桩桩,清晰得仿佛昨日才发生。


    她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他温柔地为她扶正鬓间的簪子;也记得他牵着她的手,走过国公府的长廊,许诺要娶她为妻。


    如今看来,那些曾经让她困惑的细节,终于有了答案。


    难怪陆沣见到她的第一眼时神情便有些恍惚;难怪他虽出身名门,身边不乏高族贵女,却偏偏选了她这样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子结亲;难怪他总是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就像在透过她的脸,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宋蝉跪伏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无声地滑落。


    她知晓门外还有陆湛的人把守,她不想哭出声来,不想再给予陆湛讥讽她的把柄。


    她竭力忍耐着,肩膀颤得厉害,心中如同无数根针扎过,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曾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上天的一次眷顾,却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想想这些日子来,她以为等到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却因为他的罪名被打入大牢,成了莫名其妙的罪臣之女。她多么害怕,却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活着,想要活着出去找吕蔚,可吕蔚却弃她而去,曾经她为了他们的以后而做出的努力,显得那么可笑。


    再到后来,她遇见了陆沣,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那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却没想到,一切不过是命运的又一次戏弄。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曾以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可以坚强面对,可今日,她第一次觉得这般累。似乎无论她怎么挣扎,都始终挣脱不了原定的结局。


    又或许当初若是没有遇见陆湛,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


    陆湛一路策马疾驰,马蹄声在寂静的长街上格外刺耳。


    他行马速度极快,似要将心中的愤怒全部发泄在这疾行中。寒风扑面而来,却无法浇灭分毫怒火。


    他没有去千鹰司,而是径直驶向关押宋蝉的那间私宅。


    门外侍女见他突然到来,慌忙上前想要为他掀帘,却被他一把推开。陆湛大步跨入院中,一脚踹开了房门,力道大到震得门框都微微颤动。


    他扫视过屋内陈设,心中怒火愈炽。


    窗前新移来的绿梅含苞待放,榻前的帘幕是新换的,绣着精致的纹样,屋内陈设也焕然一新,处处透着精心布置的痕迹。


    最初听到侍女禀报宋蝉想要重新装修屋子时,他还暗自欣喜,以为她是真心收了性子,想要与他好好过日子。


    陆湛虽未明说,却默许了她的行为,甚至吩咐下人,只要是宋蝉喜欢的样式,一应物品都要选最好的采购。


    可直到今日,他第一次踏进陆沣与宋蝉婚后的屋子,才猛然发现,原来宋蝉那些布置,竟处处都有他们婚房的影子。


    窗前的绿梅,榻前的帘幕,甚至连屋内的陈设风格,都极为相似。


    原先他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宋蝉的喜好。可今日,他明明已将真相告知了她,她却还是向着陆沣说话,甚至不惜与他针锋相对。陆湛这才不得不相信,在宋蝉心中,原来始终装着陆沣。


    任凭她如何否认,可到了这个关头,她还是选择站在陆沣那边。


    陆湛气急,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压抑。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刀,挥刀将屋内的绿梅、窗纱一一砍断。花瓣与碎布纷纷扬扬地落下,屋内顿时一片狼藉。


    他挥刀极快极狠,似要将这一切都毁掉,亦试图抹去宋蝉对陆沣的那些执念。


    就在这时,公府的人匆匆赶来,禀报道:“大人,纪娘子哭晕了过去,可否要将她带回宅子来休养?”


    陆湛手中刀一顿,眸色带戾:“晕了就找大夫扎针让她醒!这才看了多久就受不了了?让她时时刻刻看着那副画才好。”


    目光扫过屋内,又落在床榻前那张帘幕上。那帘幕上绣着精致的纹样,正是宋蝉亲手挑选的样式,却与陆沣房中的青帘无二。


    陆湛猛然抬手,一把扯下帘幕,像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愈发阴沉。


    “再去找画师多誊抄几幅高韫仪的画像,务必屋里每一个角落都挂上!”


    *


    不知过了多久,宋蝉哭得累了,眼皮沉重得再也撑不住,终于昏昏沉沉地倚在地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屋内的景象让她一阵眩晕。


    墙上、窗边、甚至床头的帘幕上,但凡可见之处,无不贴满了高韫仪的画像。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高韫仪那张与她相似的脸。


    既然躲无可躲,宋蝉她干脆躺回床上,逼着自己继续睡过去。最初她还能勉强入睡,可时间一长,睡意全无,脑海中反而愈发清醒。


    她也曾尝试着撕下那些画,可每撕下一幅,就会有人悄无声息地进来,重新贴上一幅新的。次数多了,宋蝉也不再挣扎。她坐在床边,望着那些画像,忽然觉得好笑。


    陆湛真是待她不薄,还专门为她使出这些手段,想必这些画也费了画师们不少功夫,才能誊出这许多来。


    或许是因为早前被吕蔚伤过一次,这次宋蝉倒是很快就想明白了。


    她不会为了陆沣要死要活,哪怕伤心流泪,也会尽快收拾好心情。


    她与这位高娘子虽然素未谋面,但也知道人家并没有什么错,不过是同她一样,都被这两个男人利用罢了。


    既然容貌相似,她就当这些画像是自己的自画像好了。陆湛越是想借此逼疯她,让她伤心癫狂,她就越不能让陆湛如愿。


    躺了两天后,宋蝉开始思索破局之法。


    搬到这间房子里未必不是件好事,陆湛一心想看她受挫,侍女的安排上看管却不如之前那么严格。


    这些侍女除了每天定时送饭、进来看管,其他的时间便只是守在门外,倒是给了宋蝉很多自由行动的机会。


    千鹰司的人早把陆沣的屋子搜查了一遍,但收走的大多是书房内陆沣的信件公文,内室里她的东西倒没怎么动过。甚至她先前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不名贵的珠钗首饰都还留了几件,只是这些对宋蝉而言都没有太大的用场。


    宋蝉坐在妆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那些珠钗,心中暗自思忖。


    陆湛不可能把她关在这里一辈子。


    虽然不知道陆湛为什么这么在意她和陆沣之间的事情,但陆湛之前在床榻间与她那般不知餍足的索取,想必是对她的身子


    还没腻味。


    倘若陆湛所言不虚,那么陆沣可能真的已经被控制在陆湛手中。日后若陆沣倒台,那么等陆湛夺权,接手公府,他眼中那颗碍眼的钉子就被除掉了。


    陆湛若是真想让她死,就不会费这些力气手段留她到现在了。虽然宋蝉不愿承认,但想必等他这段时间消了气,还会再来找她。


    但重要的是,她不能就在这些屋子里被关着,到底要怎么才能逃离陆湛身边呢?


    若是能找到香料就最好了。


    只可惜陆湛知道她善用香,对香料管控似乎格外严格,从前在那私宅里,什么都允许她采买,偏偏就不允许侍女为她买香料。


    这两天宋蝉又在陆沣屋内仔细找了一遍,发现之前她放在柜子里的香料也都被陆湛派人收走了。


    宋蝉叹了口气,坐在妆台前沉思,只觉所有她想到的主意都被陆湛堵死了。


    一筹莫展之际,宋蝉的目光忽然落在铜镜上。


    铜镜内,身后衣架上挂着她之前的一件常穿的杏黄长裙。她记得,这件裙子是她刚入府时穿的,虽不华丽,却胜在轻便舒适。


    宋蝉站起身,走到木衣架前,手指轻轻抚过那件裙子。


    忽然,宋蝉眼中一亮。


    当指尖触及左袖口时,她忽而感受到了一处细微的硬物。


    宋蝉心中一动,连忙将裙子取下,拆开袖口出隐秘的针脚,在夹层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暗袋。


    她仔细打开暗袋,里面果真还有三粒香丸!


    她素来喜用香,习惯在袖口里缝上三粒作用不同的香丸,以备不时之需。上一次也正是因为这巧思,在夏猎上她得以驯服黑熊,夺得了圣人青睐。


    只是没想到这隐秘之处,竟逃过了千鹰司的轮番搜查。


    宋蝉站在原地,小心将那三枚香丸藏好,又寻了针线,将衣袖缝补回原样。做完这一切,只觉心跳如鼓,紧张仿佛要冲破身体,连持针的指尖都忍不住阵阵发颤。


    倘若这件衣裙未被搜查到,那是不是说明,她在其他衣服中藏着的香料,也还未被发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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