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花支支吾吾的话语里,白栖枝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在牢狱里的时候,沈忘尘真的在为她四处奔走。
可这事儿不是他把脸面扔在地上就能求来的事儿。
沈忘尘是真的知道自己救不了她了,这才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山上的那座神女庙里。
他想,既然她如此虔诚诚恳地信着神女大人,那神女也该为她这个虔诚的信徒留下一丝视线吧?
素来不信神的人来到了神的寺庙,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乞求。
于是在众人的搀扶下,他为神女大人上了三炷香,三叩九拜,双手合十闭目喃喃着不知道许了神女什么,才将将被人劝着起了身子。
结果刚出庙门,苍凉的神女庙里就刮起了一阵寒风。
这一吹,就把沈忘尘给吹病了。
他这场高烧来得极凶。
先是寒战如坠冰窟,裹了三层锦被仍止不住牙关打颤;继而体温骤升,滚烫的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将枕头都得浸得斑驳淋漓。
好在郎中赶紧来看,又是撬开牙关灌猛药、又是施针保他心脉不受损,这才把他从鬼门关里强抢出来。
可就算如此,沈忘尘也病得昏沉。
他偶尔会无意识地动一下,喉间溢出模糊不清的呓语,破碎得拼凑不出完整的词句,一会儿是“父亲”,一会儿是“阿娘”,一会儿是“林听澜”,一会儿又是“枝枝”的,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梦见了什么。
干裂的唇间翻起细碎白皮。
芍药刚为他换下的冷帕子不过半刻便蒸得温热,汤药灌进去竟从右喉间呛出褐色的苦汁。
就这样反复高烧了五六回,直至今日,才将将好一些,睁眼也能认得人了。
白栖枝听得心急如焚。
回到林府,她几乎是冲进了沈忘尘的别院。
庭院里静得可怕,唯有檐角的风铃被穿堂风吹得叮当作响,声音空洞而急促,敲得人心头发慌。
白栖枝来不及问人都去哪儿了,就三步并作一步地往卧房里赶。
房内炭火烧的正旺,浓烈的熏香味混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沈忘尘就倚在那张矿大的雕花木床上。
他如今病得厉害,腰腹都没有力气,还是芍药拿了许多软垫,才让他将将能够坐起。
白栖枝冲进来的时候,他还在捧着碗拿着瓷勺慢吞吞地喝药。
听到声响,他手一抖,瓷勺无力地跌入药碗,溅起一圈深棕色的汤药。
两人四目相对。
白栖枝原本还在担心他会不会被这场高烧烧得失了神智,可当看到这人一双清明的桃花眼时,她就知道这人没事儿。
难掩慌乱。
白栖枝下意识地清嗓以掩饰尴尬,旋即,双手抱臂,用一种几乎戏谑的声音调笑他道:“呀,没烧成傻子?”
没成想,沈忘尘也学着她的语气,平静地微笑着同她打趣道:“呀,没死?”
气氛静了一瞬。
沈忘尘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最终落在她那身沾满灰尘的衣裙上。
“囚衣呢?”他笑,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笑气,反问道,“没穿着回来?”
白栖枝微微一怔。
没想到他大病初愈还有力气跟她说这种玩笑话,看来他烧得也不严重嘛!
开玩笑的。
他不生病就好了。
不过既然他这样问,白栖枝也很给面子地勾唇笑了笑,甚至刻意在原地转了个小圈,裙摆轻轻旋开:“怎么,觉得我穿囚衣更好看?”停下,又歪着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戏谑,“还是说,你觉得我该穿着那身破布招摇过市,昭告天下我白栖枝刚从大牢里出来?”
沈忘尘没接她这茬,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白栖枝被他看得没了性子,只能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好了,开玩笑的,也不知道是因为我被判砍头的时间太快了,还是他们看在我做的是好事儿的份上,那些狱卒根本没给我换囚衣。不过这样也挺好,”她说,“那衣裳我穿着不好看,我想死得体面一点。”
沈忘尘还是没搭话。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俏皮,一双姣好的桃花眼虽然还带着病气,却只一眼就能穿透她刻意营造的轻松伪装,叫白栖枝想要再说俏皮话的机会都没有,也只能渐渐收敛下来,同样静静地看着他,笑。
沈忘尘沉默了几息,才又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你在……里面……怎么样?”
“还行。”白栖枝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
她走到床边的炭盆旁,伸出手虚虚地烤着火,仿佛驱散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也像是在整理思绪。
她说:“可能因为狱卒们大多都认识我的缘故吧,我在里面冻不死,饿不着,还有免费的‘邻居’陪着说话解闷儿。尤其是知道我要被问斩后,有几个其他狱里的还安慰我让我看开点,说这儿的断头饭看起来还不错,至少还能让饱饱上路,不用做个饿死鬼。”
说到这儿,她耸耸肩,侧过脸看他,又说:“说起来,我还在里头看见了熟人呢。有几个,是当初领了救济粮的灾民,听说是因为偷盗被关了进来。他们倒也知道什么是廉耻,看见我来,一个个脑袋都快埋到地里去了,大气不敢喘,生怕被我认出来,倒显得我像个吃人的凶神似得。”
沈忘尘的指尖在药碗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褐色的药汁微微晃动。
白栖枝转过身,背对着炭盆。
暖意烘着她的背,她蹲在炭火盆边儿上,双手撑着下巴,看着沈忘尘悠然一笑:“谢谢你啊沈忘尘,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难得地,他回:“没事,你不死,我就算不得辛苦。”
白栖枝“噗嗤”一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哪里就那么容易死了?”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际,声音放得更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沈忘尘解释:“可能我天生就多了几分运气吧。就像当年林听澜也问我是怎么在流离的路上活下来的?我说,”
“——是运啊。”
时也,运也。
因为老天爷还有要她做的事,所以她这条命天不收、地不留,就算是想死,也未必能死得成。
说到这儿,白栖枝又转回脑袋看向沈忘尘。
两人会心一笑。
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就都在这一笑间明了了。
良久,白栖枝才再次开口:“沈忘尘,我要回长平去了。”
她声音平静,平静到像是说她要去吃饭、沐浴、梳洗了一样。
沈忘尘知道她的。
她不止一遍地说过:她要回长平去,她一定要回长平去!
所以这一次,他知道小姑娘不会再留在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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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
她不会再回到这儿来了。
房间里暖得有些闷人,浓重的药味和熏香仿佛凝固在了空气中。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像是什么东西在断裂。
“什么时候走?”
出乎意料的,沈忘尘的语气也很平常,就连端着药碗的手也稳很,根本不像是有心虚波动的样子。
白栖枝端详着他脸上的神色。
他脸上的病容未褪,苍白中带着高烧后的虚弱潮红。
此时他正垂眸看着碗里深褐色的、微微晃荡的药汁,向来如藏云雾般的桃花眼里如今满是清明。
可那清明却像深潭的水,沉静得激不起一丝波澜。
如果不是相处的久了,白栖枝恐怕真要被他这神色给蒙骗了过去。
“明年春。”她蹲在炭火盆边,仰着脸看他,脸上还带着方才那一点未散尽的笑意,故作轻松地打趣道,“怎么?舍不得我?连句送别的好话都不想同我说?”
这次,沈忘尘没有心力再同她调笑了。
他缓缓抬起眼睫,目光掠过她沾着灰尘的裙角,掠过她清瘦却挺直的脊背,最终落回她脸上。
白栖枝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对上小姑娘坚定地目光,沈忘尘的嘴角似乎想向上牵动一下,扯出一个习惯性的、或许带着点安抚或嘲弄意味的笑,但最终只是抿得更紧了些,将那点微弱的弧度压了下去。
“好。”他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等你走时……我定好好为你送行。”
“那就行。”白栖枝也故作轻松。
她站起身,像是倦极,用力舒展了一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角,感叹道:“啊——好累,在牢里的这几天我都没睡好,浑身都沾着那股子味儿。”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我得去好好沐浴一下,再睡他个天昏地暗。对了,这个给你。
说着,她走到沈忘尘面前,目光落在他端着药碗的手上,然后毫不在意地从自己袖中掏出那份明黄的圣旨。
“喏,拿去玩吧。”
她甚至没仔细看,就这么随意地朝沈忘尘一抛。
沈忘尘还手端着药碗,见她突然抛出圣旨,几乎是下意识地腾出左手去接。
他病中反应慢了半拍,动作也有些滞涩,卷轴险险擦过他的指尖,最终还是被他有些笨拙地捞进了怀里,撞在药碗边缘,发出轻微的闷响。
白栖枝眉脚轻轻一扬,看着他略显狼狈接住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接得挺准嘛,看来病是好得差不多了!既然有力气,那就想想今年的年节该怎么过吧。”她絮絮叨叨地说下去,“这估计是咱们在一块儿过的最后一个年节了吧?说起来,还挺舍不得的……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别一直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好好想想,咱们这‘最后一个’年节,该怎么过才不算虚度?总不能……总不能就对着你这药碗和满屋子的药味吧?”
话音落下,白栖枝似乎才惊觉自己说了太多,又或许是话语里无意流露出的那点情绪让她自己先局促起来。她飞快地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利落地转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走啦,睡觉去。”她的声音带着点刻意为之的轻快,“等你病好了,记得告诉我你的主意。”
短暂的停顿后,一句更轻的低语飘了过来: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