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又去赴宴了。
赴一场不知要受多少羞辱、多少刁难的宴。
小小年纪就要为家中如此,沈忘尘心疼她。
说起来也是好笑,曾经那个最不怜惜她的人,如今只是听她简简单单地一句“赴宴”,竟也会生出满心满眼的心疼。
——我心疼你啊。
此时此刻,沈忘尘终于明白,当初白栖枝笑着流泪说出这句话时,她所言非虚,她是真心实意地在心疼他。
她实在是太过善良。
自打白栖枝走后,沈忘尘便显得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如今万事皆定,这一场余韵未消的灾祸为白栖枝带来了好大的名声。
如今她除却定期对手下铺子召开统筹会议外,就是在着手准备与钱温氏的那场赌约。
沈忘尘对此插手不得。
他想向内宅找些事来做,可月钱早就发放完,众人都在白栖枝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忙着分内之事,实在是没有用他的地方。
沈忘尘一早上先是读了些书,又在秦郎中的指导下以橘为药,剥桔将息十指,防止指节僵硬。
可就连剥桔子也是心不在焉,一连剥了十个都不知道,他自己吃不完,又不能扔掉,便让芍药拿去随意处置。
饶是如此,沈忘尘还是觉得无趣,就又去沐浴解闷。
林府内设香水堂,以规模宏丽、带香汤花露著称,据说是林老爷命人为林夫人量身打造。
沈忘尘一开始本不想在此沐浴,总觉得不敬先人,奈何林听澜日日夜夜在他耳边软磨硬泡,他奈何不得,这才答应下来,以至用到今日。
他因双腿瘫废,不良于行,整日久坐久卧,痿躄枯痹、血行不利,以致双腿终日苍白青黯、青筋显露,加之当年旧疤未褪,疤痕纵横。
好丑。
莫说是旁人,就连他自己见了都觉得恶心。
可恶心又能怎样?
还不是他自己该着的?
秦郎中说泡汤有利于双腿营血周流,以免皮肉筋骨更加萎缩。
可萎不萎缩又能怎样?
他这辈子到底还是站不起来。
被放入水中时,沈忘尘先是没有感觉,直到香露没过腰腹,他才感觉温水在肌肤上潺潺。
常年居于室内之人本就肤色偏白,在片片玫瑰花瓣的映照下更显肤白如玉,嫩的仿佛是水磨中刚磨好的豆腐,一指头下去,就能戳出一个水灵灵的洞来,叫人遐想无限。
他娘曾说过,倘若他是女儿家,在这世道或许还能凭着这张脸和身子讨口饭吃。
偏他是个男儿郎!
长成这样,不知要受多少奚落讥嘲。
小儿心智总不定。
日日被这样说着,就连沈忘尘自己都时常在想,是不是自己是个女儿家就好了?是不是自己是个女儿家,就能找个夫婿把自己嫁出去,余生无忧?
倘若他是个女儿家就好了……
就这样想着、想着,他的生母成了他的前车之鉴。
女儿家?
女儿家怎么会好?
为了一个人,搭上自己一条命不够,甚至还要搭上孩子的一生——有谁又真正问过他是否愿意生做沈家郎?
所谓生母早逝,也不过是因为父亲不肯认她而一头撞死在沈家那围困他们的荒院中一口枯井上罢了。
从此他再看那些女人,看她们为一个夫君勾心斗角,总觉得她们是可悲的、可怜的、可弃的、可恨的。
他以为她们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却又看着她们一次次一次次飞蛾扑火。
他无法认同,甚至不会可怜。
那是她们自己选的,他想。她们该着那样。
那……白栖枝呢?
沈忘尘不否认自己第一眼见到那孩子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
他在等,等那孩子心灰意冷,等那孩子万念俱灰,再恶毒一点,他甚至等着那孩子自寻死路。
他自以为他不用动一分一毫,那孩子就会缴械投降。
可是没有。
她给了他莫大的惊喜。
甚至说,
她实在是一个值得他投下目光的玩物。
沈忘尘动念了。
然后他后悔了。
这抹邪念成为了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缝补的裂痕。
也是因为她的出现,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天欲亡我,非战之罪也”。
明明她已经那么努力的想要好好活下去,她甚至只想活下去,可老天爷就跟非要与她开玩笑一样将她掷入死局,反复蹂躏,先破后立,才得正果。
这其中的一次次,倘若她意志不坚一点,或是悄然松懈,她都必定落得一个“死”字。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只是要活下去就那么难呢?
明明人只要想活就可以安稳的活下去啊——至少他见过的人都是如此。
然后,她说:不要向上去怜悯,要向下看。只有向下看,才能看得到人间最真挚的苦难。
他尝试向下看,结果发现人人都活的艰难。
“主子。”
混乱的思绪被打断,沈忘尘骤然回神,就见自己的皮肤已经被泡得发皱了。
“扶我出去吧。”他说,“我想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等到白栖枝醉醺醺地回了家,看到的就是早已被仆人抱到院子里晒太阳的沈忘尘。
那天的阳光真的很好,碎金似得,从斑驳的树影间跳跃地泻下来几缕,照在地上,能形成一个个铜钱大小的光斑。
院子里的桂花开了,花影摇曳,朦胧得好像金灿灿的霰。
沈忘尘就躺在这一片黄绿相间里。
他因沐浴太过劳心劳神,此时已疲累地躺在竹躺椅上昏睡了过去,湿长的乌发搭在椅边儿,发梢濡湿,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淌水。
小木头就趴在他肚子上,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被拢着搭着背,发出轻微地舒服地呼噜呼噜声,显眼然也是跟着睡了过去。
秋日的时间总是如此绵长。年岁像是有了形状,定格在花间树影之中,叫人怜惜地不肯打破。
白栖枝的心化成了柔软的一团。
她本想安静离开。
时,微风乍起,衔来一缕酒气,向来鼻尖的小木头被这股浓郁酒香惊醒,起身猛地一晃脑袋打了个喷嚏。
“喵~”
小猫惊醒了浅眠的人,后者睁开眼,眼前蓦地一黑,心脏砰砰作响,声音略带惊慌:“谁?!”
“嗝。”对方发出了一个听起来很相熟的酒嗝。
待到眼前黑雾散去,沈忘尘才看清眼前人。
“是枝枝啊……”两人四目相对,没等白栖枝开口,他就已扬起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浅笑道,“回来了。”
白栖枝突然就很想哭。
这几日她被赵德全那些人明里暗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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挤兑着,宴会上,那些人又假借着他她赈灾有功的名头给她戴高帽子,一杯接一杯地灌着。
那酒烈的很,白栖枝只是抿了一小口,嗓子眼就跟被抹满了朝天椒般辣的得生痛。
日后还有生意往来,况且这又不是在林府。
白栖枝没法掀桌。
她被高高架起,甚至连拒绝的权力都变得微弱。
主人“酬”,客人“酢”。一般三杯为限,可因是庆功,就被放大到三巡、九巡,直到——
白栖枝吐了出来。
那场面实在难堪,白栖枝已经不知道后面的事发生了什么,醉意上头,就连耳边的包着软壳的奚落声都变得模糊。
众人为她喊来小厮,要搀扶着将她送回,白栖枝没敢应。
她怕会有人拿男女大防做文章。
白栖枝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府。
她的腿是软的,每一脚都跟踩棉花上似的。
一路走着不知道在路上栽倒多少次,倒了就起来拍拍灰继续走,然后再摔倒、再起身、再摔倒、再起身……
她是好不容易才跌倒着走回来的。
白栖枝以为自己能忍住,毕竟她这后半辈子都是这么走过来的,直到沈忘尘那一句柔柔的“回来了”。
像是在外面受尽委屈的小孩子回到家,发现还有人在关心她一样,白栖枝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小姑娘一直站在门口咬着下唇不吭声。
沈忘尘见她小脸红扑扑的,又闻见空气中的酒气,就知道她定是在宴上被人灌了酒。
如今她掌家,那些人只怕是唯恐她喝的不够多、不够醉、不好对付、不能在身上割出血肉来。
他缓声道:“你喝醉了。”顿了顿,声音更为小心,“是谁欺负了你吗?”
白栖枝的眼泪一下子就冲上眼眶。
“没有。”她叹了口气,以为自己一切如常,走上前,敛起衣裙,蹲在沈忘尘面前摸着小木头,说,“我就是……喝了点酒。”
她不敢再说下去,她怕自己再开口就会掉眼泪。
可下一秒,沈忘尘的叹息声却让她瞬间落下泪来。
“枝枝啊,你怎么连叹气都在压抑着断续?”
刹那间,眼泪无声地滚落在沈忘尘膝头薄薄的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湿痕。
眼下无论是仇敌还是盟友,又或者只是不认识的陌生人,白栖枝都脆弱得想找一个慰藉来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
不要哭,不要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强撑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里的。
她的头好晕、好痛,胃里在翻江倒海,连带着思绪也一片混沌。
白栖枝好想找个人去抱一下,可是面前这人,他们之间隔着比天堑还要深远的距离,只要她敢向前一步,就必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可是……
好孤独,好痛苦。
为什么没有人啊,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救她啊……
“喵~”
有阴影压下来,小木头轻巧避过,白栖枝像一只没有家人可以庇护的受伤小兽一般,蜷缩着,小心翼翼地伏在沈忘尘的膝上,力道轻得仿佛一片轻羽,风一吹就跌落。
也就是这时,沈忘尘忽地想起白栖枝上一次醉酒时,捂着心口对他说的那句玩笑话。
——那你怎么看不见我每天都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