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能杀人。
在沈忘尘话音落下后,白栖枝依旧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刀子就像雨点般往林八爷身上落下。
杀人不补刀是大忌。
就像刚才,剧痛之下他差点就要拿起剑再与她拼上一拼。
嫣红的血顺着雨水痕迹填满整个瓷砖花纹,又蜿蜒着朝下个瓷砖缓缓流去。
杀孽。
直到林八爷不知道是真死了还是疼昏过去,白栖枝终于直起身子站起,朝他回望。
“杀孽?”她似是在咯咯直笑,可面上却从未露出半点笑意,“怎么能算是造杀孽呢?”
“你有没有看过,那些被困于深山老林里的女子会沦落到何等下场?”
白栖枝不止一次听到林家那帮畜牲们说,若是在村里,她就同那些被卖进村的女儿们一样,说奸说杀,不过是他们轻飘飘一句话的事,又何必如此大费干戈?
她不是从山村中游历过。
若是乡风尚好,或是在官府管辖内尚可,可若是他们仗着山村远僻,圈地为王,那就未尝可说了。
管你是公主郡主,管你是小姐奴仆,你是女子,你天生就差男子一段力气,加之久久娇养闺阁,你天生就比那些汉子少上一点气力。
你被捉住,你没办法;你想呼救,你发不出声音;你想逃走,可四处都是陷阱;你要告官府,官府同他们沆瀣一气!
你想、你想、你想……
你除了幻想你什么都做不到。
怎么办啊?你的声音传不出去;怎么办啊?四处都是他们的人;怎么办啊?你打不过他们。
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
被奸被杀被逼着当牲口被逼着为他人诞下子嗣被逼着辗转于几个男人之间被逼着和那些粗鄙到满身满口满心物秽的粗野大们们巫山云雨被逼着堂前会审被逼着跪祠堂浸猪笼……
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
谁来救救你啊……
白栖枝不知道为何自己身上从未发生过这些事,却对这些经历历历在目。
不。
或许那些女子就是她。
她有万万个白栖枝,是哪个淌火滚刀山?又是哪个助她上青云?
——前头坑,左边刀,右边火海万丈高,哪个‘我’跌进去,便来此间告。
白栖枝尽力平复心绪——闭眼,呼出一口稀薄的白雾,睁眼。
俄而雨急,她回身,就雨洗去满手血腥。
“我所读过的那些史书古籍都在教给我什么叫公正什么叫正道。昔日,他们也坑杀过不少人;今日,我就为那些被他们坑杀过的人复仇。这又如何不是一种公正?这又何尝不是一条正道?”
“当然——他们倘若不平,自然也可以喊他人为他们报仇,我不怕,我身上背负人命千千条,就算是死,走到如今也算是我赚了。”
“可是……”
说到这儿,她忽然平静下来,原本癫狂的神情骤然剩下无数的冷静平静。
她说。
“可是啊,死人又怎么会喊冤呢?”
白栖枝不怕因果报应,她嫌因果报应实在是来的太晚,不然她早就能为家门报仇,早就可以随家人而去。
又何必一直耐到今天?
血水洇开在雕有花纹的青瓷砖上,雨水洗刷,渐渐消失不见。
沈忘尘一直坐在轮椅内在静静地看着她。
他在等白栖枝这股疯劲儿过去。
他知道的,人在发起疯来无论谁劝都没用的。
他也疯过,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滋味。
雨幕渐渐大了,银针溅落在地可以溅起一层薄薄的白烟。
沈忘尘看见白栖枝的双眼有水渍滑落。
他知晓的,那不是雨。
是泪。
当有其他水滴代替泪点从她眼眶里跌落时,她就再也不用哭了。
也就在这时,他也发现白栖枝最有利的武器——她常说自己姿色平平,的确,她的容貌在长平算不得上乘。
但!
她长得实在是太乖巧了。
恐怕就连白栖枝也没有仔细端详过她那张脸。
虽称不上美人,但胜在十分乖巧,团团圆圆的白净小脸长得像满月,打眼一看就是个极其有福气的大家小姐样,以至于就算她在你面前亲手杀了人,你也还是会觉得她是个十分乖巧听话的孩子。
顶着这样一张脸,绝对做什么坏事都会被原谅吧?
沈忘尘就这样静静看着,良久,也吐出一口叹息来。
“太显眼了。”
静。
随着这一声淡淡的叹息,沈忘尘一双柳叶眉微蹙,似是很麻烦。
“枝枝,有没有人教过你,杀人莫在明眼处?”
“很难处理的。”
有一瞬间,白栖枝甚至以为沈忘尘在跟他开玩笑。
这可是人命啊,怎么在他口中也是如此飘飘然,难不成在世道之下,人天生命比纸薄?
可沈忘尘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在开玩笑。
他问:“枝枝,你喜欢那个被你带回来的孩子是不是?”
白栖枝瞬间明白他想做什么。
“别……”
“芍药。”
不待她出声阻止,沈忘尘就已经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唤出来属于他的利刃。
“公子。”芍药在明处只会唤他公子。
下一秒,白栖枝面前黑影一闪,芍药就已经拎着那个孱弱如鸡仔,却仍想为自己搏一丝生机的孩子。
“放开我!放开我!”小福蝶在芍药手中踢着、打着、乱挥拳脚,“你们杀人!你们杀人!!!我要走,放开我,我要走!我说我要走,听没听见!放我走!!!”
她实在是愤怒,枯黄的小脸上憋了个通红。
她才不要在这里待着,他们杀人,他们会把她拖下水的,他们会杀了她的!!!
福蝶拼命地挣扎着,甚至要去咬芍药。
可惜她身量尚小、力气不足,别说是芍药这种练过武的,就算是普通女子,她也未必能伤着分毫。
偌大的前庭院内,谁也没说话。
方才那些侍卫早已退下,如今在这院中,唯有四个活人和一个生死不知的活死人罢了。
雨还在下。
雨声里夹杂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有人在哭。
是福蝶在哭。
“干嘛要这样啊?”她呜咽着,用因为爬墙而脏兮兮的袖口擦着自己的鼻涕眼泪,模样很是狼狈,“我只是想混口饭吃而已,我只是想活下去啊,干嘛非要我当替死鬼啊?”
白栖枝从未想过自己竟还有心碎的感觉,也从未想过“她还是个孩子”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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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被她中气十足、掷地有声地喊出来。
沈忘尘被这样厉声一吼,也不害怕,也不气愠。
眼看着小福蝶被芍药放在地上,匍匐着,不知在跪哪条生路。
他依旧笑眯眯地说道:“枝枝,你说过的,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活人,一种是死人,没有多余的身份可选。”
“那我问你。”
“这孩子是活人,还是死人?”
一个鲜活且无辜的小生命,就这样被轻易捏在自己手里。
白栖枝说不出这是什么滋味。
她应该是痛快的,毕竟她从未如此轻易且不负责地拿捏一个人的性命。
可她没有,在这句话落下,她蓦地滋生出莫大的卑微感与无力感。
兔死狐悲。
福蝶于她而言,何尝又不是她于将她了满门的仇敌而言?
倘若她今日如此能如此轻易地掌控一个人的生死,那么来日,她是否也要被他人如此轻易地掌控生死?
就在白栖枝陷入极度的迷茫之时,福蝶早已手疾眼快地想要逃跑。
可下一秒——
锋利的刀刃擦破她颈肩皮肤,冰冷的刀身就贴在她脖颈上。
福蝶不敢动,一张一翕间,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动脉被抵住的鼓动。
她擦了擦泪水与鼻涕,不知是认命还是麻木,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直到她胳臂被重重一抬。
“蠢货!”白栖枝几乎是将她踹进雨里,“还不快去找郎中!”
她用力不大,可小福蝶还是重重跌落在雨里。
后者似乎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一条路可走,她愣在原地,知道白栖枝朝她再次一声大呵,她才跟大梦初醒般赶紧从雨里起身,顾不得一摸面上泥雨,转身朝府门跑去。
“枝枝。”眼看着小福蝶逃之夭夭,沈忘尘才再次朝白栖枝开口。
他说着,却没看她,只叹息似地说道:“你太心善了。”
心软。
她和那孩子本应该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可她却亲手为那孩子解下身上绳索,任她随意逃去。
倒是不担心她会去告官府。
只是所有人都一身污秽地在泥沼里摸爬滚打,唯其一人不染尘埃。
你猜。
风声是被谁走露出去的?
白栖枝已经无心再去管那些事。
她很累了。
人还在地上躺着,白栖枝不知道他能不能挺到郎中来。
“来人。”她抬起手,“给他搬到柴房里。”
死生看天意。
——死生看天意。
小福蝶终于有余力抬头看天。
雨还在下,砸在她眼睛里,是酸涩的痛。
她真的真的跑了好久才敢停下。
可是……
反抗了、出逃了,然后呢?
哪里会有人收留她?
其实有时候人一眼望不到头和一眼就能望到头是他一个意思。
福蝶直到自己年纪小、出身卑微、什么也不会,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没人会要她。
谁也不会要她。
要她做什么?
有那么多人排着队都找不到一个差事,凭什么这份好事偏生能落在她头上。
正因为见过人世间最难的样子,所以才年将六岁的小福蝶,早就失去了做梦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