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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拜神

作者:朝朝颂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甫一进了林家的大门,白栖枝就像个毫无生气的枯草。


    那些人不敢责罚沈忘尘便来责罚她。


    白栖枝在林伯父伯母的牌位前跪穿了一个夤夜。


    被春花扶起来的时候,她几乎都不会走路了,僵硬曲折的腿连直起来是个问题,更别提刚跨出一步就腿弯无力,猛地锤在摔了一个踉跄。


    紫青色的膝盖蹭破了一层皮,血肉里渗出红殷殷的血珠,活似落了雨夜里沾了水的蜘蛛网,细密的,触目惊心。


    白栖枝痛登时眼角渗出泪来。


    这一日,大家都觉得她不成了,别说出去远游,眼下她就是连走路都成问题,更别提说要出去踏青。


    可今日确实是个难得的风和日丽艳阳天。


    芍药在给沈忘尘梳洗打理好后,就一直站在他身侧垂手侍在一旁,偶尔撇过头去看看外头的春日暖阳,却也只是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昨日,她并非不知道那盏茶水里搁了迷药,但她还是饮下了。


    不为别的,她只是觉得白栖枝说的是对的,主子是个人,总不能如同困兽般活活闷死在这林家层层大院里。


    可这到底是她的错。


    作为暗卫,她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不得违反命令,一切皆以主子马首是瞻。


    可她昨天犯了忌讳,居然在白栖枝的劝说下生出了自己的想法,这对于主子来说可是大忌。


    可昨日回来时,主子却看起来很高兴,非但没有责罚她,还让她早些休息。


    芍药。


    当主子唤她名字的时候,她回头,就对上主子那双宛如茶雾般朦胧的琥珀色双眼。


    按理说,主子的眼素来都是微笑着但没有笑意的,可是那天,这双深若幽谷的眼瞳中竟然冒出两点精光三分喜悦。


    然后,她听到她的主子对她轻声说道:


    芍药,


    辛苦你了。


    轰——


    仿若雷霆乍惊,万物始发,所有的思绪都在刹那间炸裂成粉末,随后,一瞬间消失殆尽,唯剩下脑海里大片大片的。


    芍药觉得主子变了。


    泥土里,似乎有什么要钻出来了。


    可惜芍药驽钝,除却听从命令外什么也不会,所以面对沈忘尘的答谢,她顿了一下,只能淡淡地答上一句:“为主子效劳,是芍药的本分。”


    ——兵者,最忌讳生出自己的情感。


    “晨安。”


    窗棂外头冒出一个可爱的小脑袋。


    芍药定睛一看,居然是白栖枝。


    谁也不知道白栖枝是怎么在熬穿一个清晨后又生龙活虎出现在沈忘尘的院子里的,看到她的刹那,就连芍药都忍不住暗暗有些吃惊。


    好在她习惯了面上没表情,谁都看不出她的心绪。


    不过她这声“晨安”确实吓了沈忘尘一跳。


    见她双手搭在窗边探头朝他问安,他第一反应不是回上一句“晨安”,而是下意识滑落目光想去看她的腿。


    一墙之隔,沈忘尘也不知道她的膝盖如何,只知道芍药听春花说今早从祠堂站起来的时候,她整个膝盖都是乌青肿胀的,还摔了一跤擦出了血。


    明明身体都成这样了,她不在屋内好生修养,还跑出来做什么?


    不过后者眼中完全没有对自己双腿的担心,有的只有对沈忘尘这身打扮的吃惊:“你拾掇得这么精致做什么?”


    白栖枝以为踏青就是穿身舒服的衣裳、梳理一个简单随意的发型出去随便走走就好了,但如今见沈忘尘穿得如此隆重,甚至光是坐在那里都宛若翩翩谪仙般光彩照人,她突然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可在沈忘尘的印象里,踏青,就是一堆风雅君子临溪而坐、把酒临风、咏诗吟赋,或者对弈下棋、品名赏花、再谈国事。


    所以为了表示他的确重视此次春游,他将他压箱底的、最好的衣裳首饰都拿了出来将自己好好拾掇一番,以免在众人面前失了礼数,丢了颜面。


    不过如今一看,他记忆里的踏青与白栖枝所讲的踏青实在是大相径庭。


    好在后者并没有计较太多,挥挥手也就表示罢了,随即叫他赶紧出来,轿子都在门口备好了,再不走的话,就要误了时辰了。


    “哪些远亲同意你出游了?”


    “他们同不同意又能怎样?茶庄的事他们还没忙得过来,便也懒得管我。再说了,我这次可是去拜神女庙,仙家的事,哪里轮得到他们来置喙?”


    果然,对付这种老旧的大家族,还是神神鬼鬼什么的最为好用。


    知道白栖枝是去拜神,那些人虽然不满,可说过几句也就放她走了。


    他们可比白栖枝更怕天谴神罚。


    毕竟如今身份有异,两人一前一后各乘一辆轿子,待到山脚下才算汇合。


    沈忘尘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十分有自知之明。


    如今林听澜不在,他上山下山也是麻烦,左右就在山脚下等白栖枝去拜好了,也省的麻烦他人。


    但——


    白栖枝:“你确定你不要上去忏悔一下吗?”


    沈忘尘:“……”好吧,他确实做了太多的孽,也该在神佛面前三叩九拜来忏悔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但他这个身子,如何上山还是个问题。


    白栖枝拍着胸脯打包票:“没关系,我知道一条小路,是我之前上山偷吃贡品时发现的,还算平坦,轮椅应该可以推得上去。”


    芍药:“为什么要偷吃贡品?”


    白栖枝:“……”


    沈忘尘:“……”


    春花:“……”暗暗用手肘怼了她。


    这事就像是一根刺,深深扎在人心里,不流血,但是每次提起还是会隐隐作痛。


    四人上山,初建成时香火鼎盛的神女庙如今早已破败不堪。一片断瓦残垣中只剩庙旁那棵迎春树还在锲而不舍地生长开花。


    白栖枝带了香火,跪在神女神像前拜磕。


    她整整磕了三个响头,不求平安,不求富贵,不求长生。


    她只求林听澜能快快回来。


    求求您,让那人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快快回来吧。


    ——请放我一条生路吧。


    没人能听到她的心声,或许神仙也不能,但白栖枝不在乎,她起身,举步欲将那燃得正盛的三炷香往香炉里插。


    神女庙的香炉里,灰烬已经很久没有被清扫。也许是因为昨天下雨时有风雨刮了进来,里面的香灰搅成一团,顶着水、泥泞不堪。


    按理说这香插进去也会歪斜,可不知道是白栖枝运气好还是怎样,她只轻轻一插,三炷香便稳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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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在香炉里。


    烟直、灰白。


    尚在燃烧的部分甚至晕出橘红色的火,在略显阴暗破旧的神女庙中宛若三朵豆蔻掠上枝头,那副样子,若不是知道世上无神,白栖枝还真以为自己要被神明投下注视了。


    她又抽出三炷香来递给沈忘尘。


    “要一起拜一拜吗?”


    “会灵验么?”


    “不知道——看你求的是什么了。”


    沈忘尘笑了笑,苍白的指尖从她手中接过那三炷香。


    他要芍药扶他下跪,白栖枝没有偏过头去看,转身,来到那个可以系红丝绦的迎春树下。


    神女庙初成时,这树上系了无数的红丝绦,条条火红几乎要将上头的迎春花也要染成红色。


    可如今,那些丝绦破败着,混了雨水风霜,字迹模糊不清,且不论神仙能不能看清,但作为凡人肯定是看不清了。


    白栖枝也想在上面系三个红丝绦祈愿。


    她从春花手中抽出一条红丝绦,又拿出她事先装在小匣子里的墨汁,刚想要下笔,背后却蓦地响起一声:


    “夫人。”


    白栖枝被吓了一个激灵,还是春花反应极快,当即大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人?!”


    白栖紫循声转身,就见着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人坐在远处寺庙檐牙下歇息。


    因他躲在阴影里,适才她们过来时没有看到,如今他一出声,她们便是想装作看不见她也不成了。


    白栖枝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叫自己做什么,只淡淡一笑:“道长,福生无量天尊。”


    那人这才瞧见她的年纪:“哎呀呀,原来是个小姑娘,竟然早早嫁做人妇,可惜啊,可惜。”


    “什么可惜!”春花虽然也如此觉得,但为了白栖枝的脸面威严还是大声呵斥道,“我家小姐可是淮安林家的主母,要风有风、唤雨得雨!你这道士不要瞎说!”


    “春花。”见春花还要说上什么,白栖枝轻唤一句叫她止声,又对着那破烂道士笑了一笑,“抱歉,冲撞道长了。”


    她待人接物都是十分的客气,再加上举手投足间都是大户人家千金的风流风范,再加上这张慈悲若小神仙般的脸,叫人光是瞧她就忍不住心生喜爱怜惜。


    就破烂道士竟也不能免俗。


    瞧她这般好模样,他起身,大摇大摆地趿拉着他的破茅草鞋,站在她面前,将她仔细瞧了个上下。


    春花觉得这人端得不客气,她家小姐身份尊贵,竟也是他能瞧得起的么?!


    可被肆意打量着的白栖枝却毫无愠色,甚至嘴角还嗜着淡淡的笑意,眼睛里迸射出的两道光直直的,就这样浑身从容地任面前人打量着看。


    只见那道士渐渐收回了目光,将视线放在她眉心那道刺下的朱砂痣上,忽地轻笑一声,不待春花发怒,便笑着自言自语道:“林夫人……”


    “我姓白,名栖枝。”白栖枝纠正道,“道长叫我栖枝便好。”


    “栖枝姑娘。”


    那道士双眼死死地紧盯着她那两点漆黑如墨的双眼,笑意里少了几分玩味肆意,多了几分冷静沉稳。


    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他就恢复原先的肆意笑容,开口,声音低沉道:


    “栖枝姑娘,你身上——


    好、多、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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