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是一瘸一拐回来的,她到府门前,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碎玉。
她的手已经僵得动不了了。
碎玉嵌在她的手心里几乎要与血肉长在一起。
白栖枝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身后是乌泱泱的人群,眼前是宛若天兵天将般站成一排立在门后的林家人,白栖枝不是傻子,她知道现在与他们对峙到最后死的肯定是自己。
所以,在面对林家人的质问时,她撑着自己的瘸腿,嗓音都冻得发抖:“没什么,只是外出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冰面上的水渍,脚底打滑,跌进湖里去了而已。”
“那你手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上岸的时候不小心剐破了手掌,出了点血,不打紧。”
无论林家人怎么问,白栖枝都对答如流没有一丝纰漏。
双方都知道这问话是说给身后那一群人听的,听到有人说“哎呀,没意思没意思,都散了吧”,双方对视了一眼,林家人也不再出言刁难,一甩袍袖转身回府,干脆利落得不留下一点尘埃。
白栖枝本是想自己撑着走进府的,可是她又冷又饿又累,刚踏上第一个台阶眼前就一片混黑,随即直挺挺地面朝石阶倒了下去。
“主母!!!”
白栖枝本就身上湿冷,又吹了一路的风,回来时都一直是发热的状态。
她这一病病得厉害,自打回府后就一直是高烧的状态,众人先是用雪搓着为她缓解了冻僵的身子,缓了一会儿又用白酒搓着为她烧得泛红四肢脖颈消去热度,又为她盖了好几层厚被子。
饶是如此,她额头上的热度也不减半分。
喂药的时候,白栖枝跟存了死志一样,牙关咬得极死,喂药也喂不进去,一勺咬刚送到嘴里就又都尽数漏了出来,根本吞咽不进去半点。
一旁伺候的丫鬟们见了都纷纷垂泪不止,心想着主母怕是要熬不过这一遭了,可手中的活儿却是半点不敢落下。
她们实在是再找不到像主母这样好伺候又不挑剔的主子了。
倘若主母就这么没了,林家由那些畜生掌管,她们根本想都不敢想自己会沦落到什么境地。
所以哪怕是为了自己这条轻贱不值钱的命,她们也都比任何人希望白栖枝能快快挺过来。
一定要挺过来……
“林宏扬、林天禄这两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还能让白栖枝活着回来!他们不是保证她已经沉到湖底了么?!”
“我猜应该是林天禄搞的鬼,他们回来的时候,就是林天禄拍着胸脯和我们保证那个小贱人不能活着回来,眼下这种情况,我看就是他故意而为,反正他早就看我们这堆老东西不顺眼了,紧赶着让我们去死呢!”
“老三,你可不能这么说,这话在咱们林家可是大忌!你怎么就能保证天禄他一定是这么想的呢?”
“哼,还要我想?方才在来的路上我就听他对老八出言不逊,他还说七叔七老八十早该死了,说咱们这些老东西就该给他让位置,以后就该在他的□□求生!”
“哎呀呀!三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乱说什么了?不信你把林天禄叫过来,你看他敢不敢认!!!”
面对众人的不信,林老三舌战群儒,到最后他说的嗓子都要冒烟,赶紧倒来一杯茶水正准备好好润润嗓子。
突然——
咚!
红木鸠杖狠狠锤了下青瓷砖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场所有人顿时默不作声,就连原本想要润喉的林老三也赶紧放下水杯,低眉眼顺地朝七叔公的方向看去。
七叔公依旧是一副定心定力、闭目养神的沉稳模样。
不过这么一看,他也确实老了,花白的胡须,沟壑纵横的皱纹,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永远都只有那么一个沉寂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甚至连呼吸都是气若游丝没有声响的。只有那双松弛下垂的眼皮缓缓睁开,或者昏黄浑浊的眼珠间或一转时,人们还可以认出他是一个活物来。
这样垂垂老矣的古稀老人,还能坐在族长的位置上,可见其在家族中指定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就是这么个不一般的人物居然会被小辈出言不逊,可见,那个小辈实在是留不得了。
七叔公还是松松地垂着自己松弛的眼皮,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眼皮其实一直都没合紧,一直留了一条小缝出来,打量的就是在座所有人脸上的神情。
“老八。”他顿了许久,才缓缓道,“这事你看着办吧。”
正如林天禄说的那样,他已经衰老至极了,有些事他想做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怕死,越是这样的人越怕失去自己手中仅能抓住的权利。
越是这样的人,做事也越是狠厉。
“是。”林八爷淡声一应,“定不会让七叔公失望。”
杀一个人是很快的。
无论那个人有多么强壮,到底只消一根绳子就可以将他弄死。
那人甚至没发出一丝声响,这辈子就再也不用发出声响了。
他被吊在林府西厢房的门前,随着凌冽已极的冬风,甚至还能像风铃似得左右轻轻摇晃。
沈忘尘夤夜偷偷来看望白栖枝的时候,看到的就已经是个落满雪的僵硬死尸了。
“芍药。”他的声音依旧是温润的,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到底是林家的人,还是把他还给他们吧。”
“是。”
大雪纷飞的雪夜里,只见雪地上银光一亮。
没有声响。
尸体在落地前就被人接住放在地上拖着,甚至芍药嫌弃他长得难看,还是拽着脚踝用他的脸紧贴着地面拖得。
倒也不怕会留下血渍。
毕竟大雪一落,惶惶天地间就又是一场新白。
不会留下痕迹的。
比起担心留下痕迹,沈忘尘果然还是更担心白栖枝更多。
听说小姑娘从回来后就一直高烧不退,众人喂药也喂不下去,用浸湿的青布敷在额头上也没有用,沈忘尘真担心再这样烧下去,白栖枝会烧成一个傻子。
“沈公子?”留下来照看白栖枝的侍女还在为白栖枝浸湿新换的青布,见沈忘尘进来不由得一顿,下意识看了眼床上还在发高烧的病患,嗫喏道,“主母她热度一直不退,我们喂药也喂不进去,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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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给我吧。”
看着沈忘尘伸出的手,侍女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他平摊着的莹白掌心中,欠身一礼,有眼力见地同芍药一起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下白栖枝和沈忘尘两人。
昔日都是白栖枝去他房中照顾高烧不止的他,这次沈忘尘还是第一次照顾病中的小姑娘,也算是另一种“攻守之势异也”。
托静养的福,他这几日身子好了不少,甚至还有力气用掌根磨蹭着木轮自己推着轮椅前行了。
小姑娘难受得像只幼猫般蜷缩着,眉头紧皱,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胡话。
沈忘尘费力地将自己挪到白栖枝身侧,将濡湿的青布盖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努力侧身倾听才听到她那些含糊不清的话语。
“不要……不要杀他们,不要杀我的家人,不要,我不要自己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我不要给他生孩子,我不要给任何人生孩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可是锦儿,我不是什么疯子,我是你的娘亲啊,是我生了你,是我剖开我的血肉生出了你,为什么在你口中我会不配活在这世上呢?”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在这儿,我不要……唔……好多水,喘不过气了,我喘不过气了。”
“——我是要死掉了吗?”
梦里的白栖枝不知坠入哪一方梦魇,一会儿是府内灭门惨状,一会儿是林听澜和沈忘尘用锁链把她捆住逼她生孩子,一会儿是自己生完孩子后被困在内宅成了疯女人,一会儿又是自己的骨肉与自己离心离德,说她不配活在这世上。
她到底没能为家里人报仇,到底活成了那惨烈又哀怨的一生。
然后,然后她又回到了那片湖里。
冰冷的湖水剐蹭着她的脸颊,她能感受到水在朝她头顶上方浮动,她屏住气息,想要就这样坠入那片温暖又黑暗的湖底。
可一刹那,那种恐惧的窒息感又将她团团包围,她想要呼吸,可涌入口腔鼻腔内只有大片大片的湖水。
它们挤压走了她肺部的最后一丝氧气,白栖枝只觉得眼前昏黑。
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救救我,救救我。
——无论是谁,只要能救救我就好。
——谁来救救我啊!!!
“呼吸。枝枝,快呼吸——不要屏气,呼吸——慢慢的,不要急,不要紧张,一点点来就好……”
是谁?
是谁在透过厚重的湖水传来温润的声音?
他说呼吸,不要屏气,要呼吸。
可白栖枝不敢呼吸。
她怕自己一呼吸,被湖水涌入的窒息感又会将她包围。
“唔……”白栖枝咬紧自己的舌尖,竟将舌尖咬出铜臭味来。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枝枝,不要怕,没事的,没事了。你不在湖里了,你在岸上。你不要怕啊,试一下,不要屏气,一点点的呼吸,不会有水涌进来了,不要怕啊。”
真的,不会再有水涌进来了吗?
她真的……
可以继续活下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