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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言卿

作者:朝朝颂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逃亡。逃亡。


    白栖枝感觉自己这大半辈子都在逃亡。


    她自由了!她想,她自由了,她又该去哪儿呢?


    白栖枝蹲下脚步,迷茫了。


    人生第一次逃亡,她知道她要到淮安去,要到林家去;可人生第二次逃亡,她却没了方向,只剩下一片迷雾不清的虚妄。


    活在这世道上的人都知道,一眼看不到头和一眼看得到头其实是一个意思。


    白栖枝既看不到头,也看的到头:轻则一直流浪,重则丧命异乡。


    白栖枝不知道自己该是何种下场,她只能一直走、一直走,喘息着她那为自己博来的致命的自由,去往不知名的远方。


    天黑得能渗出墨来。


    黑暗如烟雾般散落进树林的每个角落,唯有天上一线月明倾落才叫人勉强看得清前路。


    林中多荆棘,白栖枝小心躲避,可干净的衣服难免还是会剐蹭到树刺,等到她越过那一丛丛的荆棘,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划破好几处,伤口渗出血来,污了一片的衣料。


    白栖枝有些后悔在马车上换衣服了。


    她本就是逃命之徒,穿得干净也没用,反倒糟蹋了好东西。


    不远处有个破落茅草屋,上头的茅草几乎被吹散,四处都生了极长的野草,一看就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山远路遥,白栖枝打算在这里暂时歇脚,


    至于后面如何,反正她时间多的是,休息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夜里又起了风。


    秋风飒踏,卷起茅草冲天起,连带着月亮前的浓云也被吹散。


    屋内没有动静,看着面前关紧的柴扉,白栖枝长长呼出一口气,将门推开。


    “啊!”


    门开的刹那,屋内传来一声短促又清脆的轻呼,随即,一名同样落魄的少女扭过头来,朝门口的方向望。


    白栖枝静静的看着——月光朗朗,照耀在少女的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霜雪似得银光。


    在看到白栖枝面容的刹那,少女瞳孔一震:“枝……”


    尾音未落,她忽地戛然而止,朝白栖枝露出一个温柔清浅的笑容:“你好,我叫花言卿。”


    白栖枝不止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花言卿,先国子监花直讲之子,花老太傅之孙,也是御史大夫李德义李大人口中那位久住东宫的准太子妃。


    可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况且,她刚才差点就唤出自己的闺名,难道自己以前同她有过什么交情?


    白栖枝暗暗地想。


    风声渐息,她看向花言卿那双黑曜石般明亮的瞳仁。


    她该如何形容那双眼呢?像月华,像星光,世上万千宝石都不如她这一双眼清澈明亮,尤其是眼底那抹浅浅的笑意,那是她这辈子都无法伪装出的温柔善良。


    光凭着这个眼神,白栖枝瞬间放下心防,她缓缓走向花言卿。


    “我叫白栖枝。”她说,却不敢靠近花言卿半点,“先书画院翰林待诏白纪风之女。”


    她总是喜欢一长串地报出阿父的名号,仿佛这样,就能有人为她撑腰。


    花言卿想了一会儿,才记起白纪风这个名号。


    白家惨案惊动朝野,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匿下此事,装作一副未曾听闻的模样,生生地避着,生怕上头争斗的怒火烧到自己头上。


    “白栖枝。”花言卿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呢喃了一番,忽地起身,坐到她身旁挨着她,轻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奇怪的是,白栖枝并不对她这幅亲昵的举动有任何不适,就好像两人以前是闺中密友一样,相互依着臂膀。


    这话应该是她先问才对。


    白栖枝想,却没有说,只是将缘由简明扼要地说了下,又反问她道:“花小姐又为何会在此地?”


    花言卿暗下眸子说:“我祖父被赐死,陛下正派人捉我,我没有办法,只能一路逃亡。我自小就没有出过皇宫,也不知道该往哪逃,不知不觉就跑到了这里。我实在太累了,见这里有个废弃的茅草屋就躲了进来想着休息一晚,结果刚坐下没多久,枝枝你就来了。”


    说完,她肚子咕噜一声响,尴尬得她俊俏的小脸浮起一层红云。


    “给你。”白栖枝从怀中拿出春花在马车上给她塞的白面饼子,那是她在逃亡路上的口粮。


    不顾花言卿的推辞,白栖枝将面饼摆成两边,拿在手里比量了一下,将大的那半送到她手中:“吃吧,我手有点脏,你把灰担担在吃。”说着,自己咬了口小半面饼,开口,“花小姐。”


    “花花。”花言卿蓦地道,“其实叫卿卿也可以,但是我更希望你可以叫我花花。”


    “嗯,花花。”


    两人依偎在一起,一口口地咬着白面饼子,像相处了很久的好友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


    “花花,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不知道,枝枝你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会去一趟神女庙,虽然陛下现在不再推崇神女,但民间还是有一些在信的,我打算去庙里看看,看看有没有人供奉吃食,带走一些路上吃。”


    不是白栖枝不敬神女,只是她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世上的帝王总爱造神又推翻,但即使是这样,神仙们都没有降罪于他们,更何况还是还有有“割骨奉肉济苍生”美名的神女大人?


    她只是拿一点点贡品而已,神女大人不会怪罪她的。


    说完,白栖枝又看向花言卿,问:“花花你呢?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一个人的旅途太过孤寂,但是两个人的话就刚刚好,反正她们现在都是相同的境遇,路上一个伴儿也能换岗放哨,总比一个人逃亡要安全得多。


    不过话刚说出口,白栖枝就有些懊恼:像花言卿这样的人,怎么会想和自己一起走呢?她们各有各的路要走,没准儿人家压根儿看不上自己的路呢?


    “好啊。”出乎意料的,花言卿一口答应下来。她咽下口中那块面饼,笑盈盈地说道,“到时候枝枝你去拿贡品,我就在外面帮你放哨,有人来的话我第一时间拽住你就跑,肯定不会让你落到坏人手里的!”


    一瞬间,白栖枝就知道,这人和自己是一样的——她终于不用装作一副成熟的模样,终于不用再不停地与人斗心眼——她们才是真正的同类。


    “好。”白栖枝脱去那副假装冰冷疏离的模样,豪气地说道,“到时候花花你想吃什么就跟我说好了,我从小就跟我阿兄偷拿家里的蜜饯吃,不过是几个贡品而已,我一准儿可以拿到!”


    花言卿也忙不迭地点头:“嗯嗯!虽然我可能体力跟不上,但是我可以帮忙规划逃跑路线,一准儿让他们找不到!”


    白栖枝当即提议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我负责拿东西,花花你负责带我跑,路上的话我们就轮流放哨,有人来我们就跑,这样他们肯定抓不到我们的!”


    “嗯嗯嗯!”花言卿点头如捣蒜。


    接下来的几天,如白栖枝所说般,两人作伴在路上,轮流放哨,时不时还会分享一些自己所知所学的东西。


    花言卿的想法格外朝前,很多东西白栖枝没听过也没见过,这时候花言卿就会随便捡一根树枝在地上给她画,好在白栖枝脑子足够聪明,看着图纸听着花言卿的解释便能明白,随即又用树枝帮她将图纸再添上几笔,所画之处,跟花言卿所说的细节不差分毫。


    除了这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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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又谈了些关于天下事的见解。


    花言卿总能说出些很奇特的想法,白栖枝静静听着,跟着她的思路一起分析,竟发现两人的想法有好几处不谋而合,便叽叽喳喳地跟她分享着自己的想法。花言卿总说她的想法才是最完备最符合时代的,而自己所知的那些东西总是太过激进,一点都不符合历史发展的潮流,很容易失败。


    什么叫符合时代?什么是激进?什么被唤做历史发展的潮流?


    白栖枝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词,总觉得很新奇,觉得花言卿不愧是宫里长大的人,竟能知道这么多。


    果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还得是见过大场面才能有大见识!


    可是……


    她又该怎么往高处走呢?


    在吃那些从神女庙偷来的供果后,白栖枝一直神情悒悒,一副很迷茫的样子。


    花言卿问她,她便将自己的迷惘尽数说出来。


    花言卿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枝枝,假若命运是既定的,你我都只是史书上寥寥几笔所勾勒的人的话,你还会为自己的命搏上一搏吗?”


    她说这话时神情很不对劲,白栖枝不知她是怎么了,但心脏总有一种预示着将要别离的隐痛。


    “如果命运是既定的话。”她说,“那我也要在这个定数量为自己搏得一条更好的路。”


    白栖枝顿了顿,继续说到:“其实当年在林府的时候,我阿父与人喝酒,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中总有几个喜欢醉酒时撕心裂肺地喊上一句‘老天待我何薄’。但是,我其实一点也不理解,难道他们这么喊上一句老天就真能待他们好些么?还不是得自己搏。”她咬上一口脆生生的果,“况且史书上那寥寥几笔也不足以概括我的全部吧,毕竟哪有人能事无巨细地跟着我,记录下我每天的一举一动?所以,就算是定数,里头也难免藏着几分变数,倘若殊途同归,我也要选择最舒服的那条。我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说完,白栖枝想了想,难免还是会害怕:“花花,你说,我们的命会很不好吗?”


    “不会,会很好,只是过程会有些许曲折罢了。”花言卿笃定道,随即,又柔下嗓音道,“枝枝,过了今夜,我便不逃了。”


    白栖枝惊讶地看向她。


    花言卿道:“按时间,他们快要找到这里了,我不逃了,我逃不掉了。你说得对——”她笑了笑,眉宇间不知怎么竟有一副将要赴死的爽朗,“既然命运是既定的,我也要选择最舒服的那条。如果我终究还是要被捉回去,那不如就这样静静等待着那个结果来临,也免得白费力气。”


    “可是花花,你会死的!”白栖枝着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花言卿说:“我知道,但我不会死,你也是。枝枝,你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来翻覆呢,事情尚未做完之前,我们都不会死。”


    白栖枝不明白花言卿在说什么。


    花言卿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家惨案尚未昭雪,虽然不能说太多,但是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枝枝,你会为家族平反冤案的。四年之后,你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我也是,我们会厉害到那些曾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在千年之后依旧会被人寻到,被人从古书中拿出来津津乐道。不过在此之前——”


    她提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露出个惨烈的笑容。


    “我们都要回到曾逃离出来的地方去。”


    ——快走,这辈子都不要回来!


    ——我们都要回到曾逃离出来的地方去。


    两道掷地有声的声音在白栖枝耳畔炸开。


    是啊,她只有这两条路呢,要么逃离,要么回去。


    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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