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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熬过

作者:朝朝颂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叩叩叩。”


    “这么晚了,谁呀?”


    “师父,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蔚元柳起身开门。


    月光下,最先露出的是紫玉一张笑得讨好的脸,等到门缝开得再大些,就能看到白栖枝那张被皎洁月光映得苍白的小脸。


    “白老板?”蔚元柳略微一惊。


    她没想到白栖枝竟然回来了,更没想到她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一时惊愕,竟叫她忘记将人往屋子里引,还是紫玉又小声唤了一句“师父”,她方将将回过神,将身一侧:


    “请进。”


    这是白栖枝第一次来蔚元柳家,按礼数,她应率先备下些什么作为贽礼,而后才能登门拜访。可如今情况紧急,她一时间头脑发热,竟忘了这等礼数,还是在方才来的路上才突然记起。


    好在蔚元柳此人不拘小节,也对那些个虚礼无感,白栖枝这才心下好受些。


    “白老板是因为王家的事才来的吧?”


    她俩一到,蔚元柳就已经看透了她俩的来意。


    想这位小老板也是够拼命的,刚经历过一场绑架案,如今为了坊内一个伙计,却能跟没事人似的,不加休息就往这儿奔。


    虽然年纪尚小,却能如此为店内伙计着想。


    看来紫玉真没跟错人。


    蔚元柳心内如是想着,可面上却仍是一副冷情冷性的样子,见白栖枝一副默认的神情,不待先安慰她,便给她浇了一头冷水:“倘若是因此事,那白老板还是回去吧。王家不会放人的。”


    “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蔚元柳冷冷答道,“白老板不曾来过兴孝村,不知道这儿的情况。王二丫她家如今就她这么一个丫头,就算是为了给自己孙儿儿子找个奴仆,她们也不会放人的。”


    这十里八村谁不知道,老王家一共生了九个女儿才得到了一个宝贝儿子。为了这一个儿子,前九个女儿嫁的嫁、卖的卖、死的死,偏巧这一个儿子还是个傻的,这辈子离不开人。如今就剩下王二丫这么倔丫头还留在家中,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怎么会放过她?不把她抽筋扒皮、茹毛饮血就已是开了大恩,想让她们平白把这么个好生不要钱的奴仆给放走?


    呵。


    做梦!


    白栖枝仍不肯放弃,仍是追问道:“可是,试试呢,再试试呢,万一……”


    “没有万一。”


    “我用钱买也不成?”说着,白栖枝从怀中拿出自己带的银票,急急道,“我这次来,带了三十两银票,这三十两,足以够她们全家过活。再试一试,再试一试,万一呢?苏合她是跟铺子里签了契子的。既然签了契子,那就是我香玉坊的人,是我的人,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掳去吧?”


    说是掳去,其实不啻于送死。


    白栖枝是亲耳从苏合口中听说过她家的情况的——那种地方根本不能被称之为家,那里简直就是地狱。白栖枝是真的害怕苏合一脚陷进去,这样自己就再出不来了。


    她不想眼睁睁看着苏合送死。


    她不想做那个助纣为虐的谋杀同盟。


    她想把苏合救出来。


    ——胭脂含脸笑,苏合裛衣香。


    是了,苏合这个名字还是她赠予的呢,她早就是她的人了!


    “可是白老板,你比谁都更清楚,她不叫苏合,对吗?”


    蔚元柳轻飘飘的一句话打碎了白栖枝所有的念想。


    没错。


    她本不叫苏合——她叫王二丫,是淮安兴孝村老王家的二姑娘。


    她生是老王家的人,死是老王家的魂,被老王家里吃干抹净打出生起就是她的命。


    她认命!


    拧过刚浣洗好的裤子,王二丫抬起满是胳膊狠狠擦了擦从眼眶里爬到下巴上的泪。


    秋天的井水凉的刺骨,不过刚回来这几天,她稚嫩的手上就长满了冻疮。


    谁能想象到,这双红肿难堪的手在四日前还是双用来捣花制粉翻书的手呢?


    东家……


    王二丫拼命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直到下唇翻出红肉流出血汁,也不肯松开。


    殷红的血滴到土地里,好在不是白天,不然就要被鸡啄去了。


    王二丫宁可自己的血肉跌进土里,也不要便宜这群畜生。


    是了!


    她宁可自己的血肉跌进土里,也不要便宜这群畜生!


    可地上也未必是个好去处,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从地里挖出她的血肉贪婪地吮吸?


    突然——


    心电流转间,王二丫腾地站起。


    她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天上月亮亮堂堂,映彻山川明晃晃。


    在月光晕晃晃的照耀下,恍惚间,王二丫想起自己第一次入住林家的那天晚上。


    那天夜里,她和东家谁都睡不着,东家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下又一下,最后佯装不经意地同她轻声说道:“其实,我的亲人都死掉了。如果太想他们的话,就抬头看看星星吧。”


    她不明白。


    东家说:人死后,会变成一颗一颗的星星,就挂在月亮边儿上,看着地上亲人,这时候还住地上的亲人也会抬头看他们,这样两边的人相互遥遥看上一眼,也算是团圆。


    她便问:那星星们不会孤单吗?


    东家答:不会的,星星在上头也是有家人的。


    “那没有家人的星星呢?会很孤独吗?”


    “不会的,还有月亮陪着它们呢。”


    月亮……月亮……


    苏合想:她要到月亮上去。她要到月亮上捣胭脂去。到时候她的阿妹们就在边儿上陪着她,她从天上往下望,正好能看见东家抬头往天上瞧。到时候,她还能在天上帮东家同她亲人们托托话,就说东家很想他们。


    想到这儿,她忽地笑了,放下手中浸泡在冰冷井水里的衣裳,起身,含着笑,抬头一步步朝月亮的方向走去。


    “胭脂含脸笑,苏合裛衣香……”


    她想好了。


    她要、她要到月亮上去。


    她要在这天上地下都团圆。


    她要至死都是那个在香玉坊里自由自在的苏合。


    这样,她才算没白来过。


    想着,苏合一步步朝着月亮的方向走去。


    然后……


    兴孝村又吊死了人。


    死的人是村东头老王家的二姑娘,被发现的时候她就挂在院门前,被秋风吹得飘飘荡荡。


    杀人的是她的衣裳。


    村里人家穿的是粗布麻衣,对于经常干粗活的人来说很是结实,能保证一个小姑娘掉一晚上。


    白栖枝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拼了命地往村东头跑,到地方看见的就只是一具赤条条的尸体。


    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


    什么都没带来,什么都没留下。


    白栖枝想出钱为她下葬,却依稀听见死人的家里自有安排:


    尸体怎么就没有价?只是这死相……


    这样吧,我给你找户好人家,人家未必会嫌弃这姑娘死得赤条条,但价钱肯定……


    成!


    作为东家,白栖枝甚至带不走人家的尸体。


    因为工契签的都是活人契,哪里关乎死人的事儿?


    死的是谁家的人,尸体就该收到谁家去——这是自古以来就天经地义的事。


    白栖枝什么都没有说,在紫玉的注视下如一片枯叶般飘飘荡荡地往回走。


    作为从小在兴孝村长大的紫玉,面对这种事儿自然是见怪不怪。


    虽说淮安城内兴旺发达,可到底也只是个借了商道便宜的后起之秀,比起那些自古以来就繁荣昌盛的地方,到底还是乡难易,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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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是这周边村镇,还保持着旧习陋俗。


    死人?


    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


    但这些对白栖枝来说还是太过痛彻心腑。


    她是长平人,长平,那可是天子脚下,怎敢出半分纰漏?再加上她自小被家人如珍似宝地捧在手里,以至于她平生见过最苦的苦,也不过是街上叫花子讨饭的苦。


    又何曾见过这山村中无奈绝望的苦?


    看着白栖枝飘忽得宛若踩在棉花上的身影,紫玉没来由地想到了一个跟她名字有关的晦气词——


    紫玉生烟。


    白栖枝当天下午就走了。


    自打白天回去后,她就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吃。


    “何必呢?”蔚元柳如是问她。


    何必呢?


    只是一辈子里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何必如此费心又费神?


    但真的只是如此吗?


    不是的。


    自打见到王二丫的第一面,白栖枝就明白,她们是同一种人。


    她的身上有着她的影子,她的骨髓里流淌着她的性格。


    她们同病相怜,她们是一个人。


    如今一人如此,那另一个便也在劫难逃。


    这是别人不清楚唯有白栖枝清楚的事。


    她不止一次觉得这世道烂透了,直到。


    “白老板……”


    临行前,偷偷拦住她们的是一对夫妇。


    白栖枝警惕地看着他们,可他们却只是尴尬又卑微地搓手笑着,一边笑一边朝她走近。


    “白老板,听说我家小燕在您手底下做工……”两人不顾白栖枝眉眼间的厌烦,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热乎乎的东西塞到白栖枝手中,讨好地笑着乞求道,“白老板,我家小燕手笨脚笨,在您手底下肯定做了不少错事……这两个鸭蛋是我们自己家的鹅下得,您别嫌弃……小燕她只是笨,她不是个坏孩子,假如她做错了什么事,还请您少打骂她,我和孩儿她娘在这儿谢过您了,祝白老板以后生意红火、生意红火,嘿嘿……”


    白栖枝直到回去也没想通一件事。


    又或者说是没想通好几件事。


    回去之后,紫玉将事情传给了春花,春花担忧之下报告给沈忘尘,沈忘尘自然不会瞒着林听澜。


    就这样一层层地上报,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白栖枝遭不住了。


    就连沈忘尘和林听澜都觉得白栖枝遭不住了,但白栖枝还是一如既往地往香玉坊里跑,安排着店内诸多事宜。


    直到某一日,十里长街,有人家吹着喜乐撒着纸钱,红白喜事相结合,一看就知道原是一桩冥婚。新郎是哪家的少爷,新娘却不是谁家的小姐,凑近一看才发现,那新娘姓王,没有名字。


    ——正是死去的王二丫。


    那宴席白栖枝也去了,她身后跟着香玉坊的众人。


    新郎一家见来者是背靠淮安林家的小姐,自是喜不自胜,欢欢喜喜地将众人迎进去。


    一进门儿,迎面而来的就是两个牌位与一众冥器。


    “东家,您一声令下,我们就开始掀桌。左右他们也惹不起林家,不敢上报衙门的。”莫当时撸起袖子如是说。


    白栖枝摆了摆手:“死者为大。”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到底还是没有掀桌。


    不过半晌,白栖枝留下份子钱后又走了,回去的路上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连之后的几日也是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不说话。


    沈忘尘和林听澜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就随那个什么伙计去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找来白栖枝,又摆了一大桌子菜小心翼翼地想同她谈谈心说说话。


    可面对他们的关心,白栖枝只是笑。


    可笑着笑着,一口暗红色的鲜血就从她嘴里喷出来,溅在地上,洇湿了大片绯色氍毹。


    血色斑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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