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微微侧头就看到那团将自己挡的严丝合缝的白。
她自己其实是无所谓的,毕竟已经习惯了,就是害怕自己会吓到人。
“是有点难看呢……”白栖枝故作轻松道,“没事了沈哥哥,我已经穿上衣服了,不会再看到了。”
轻柔的语气仿佛在安慰一位不安的稚童。
沈忘尘只听到轻得宛若鸿毛落水的脚步声渐近,便一点点放下手臂,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小姑娘。
此刻,白栖枝正坐在木阶前穿罗袜。
她可当真是百无禁忌,连自己的脚都能如此大方地裸露在男子面前。
沈忘尘到底还是读过圣贤书的,他不敢看,只尴尬地扭过头,平日里沉静似弱水的人此刻慌得连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双温润的眼瞳毫无定处,只在地上乱飘。
良久——
“还痛吗?”
温柔的话语如同从天上落下的晶莹飞雪,覆盖在伤口处,凉凉的,刚好可以止痛。
痛的。
当然痛啊!
被剑刺穿腰腹的时候痛,被人捆住在地上拖拽的时候痛,就连如今身上的擦伤也还是很痛……
没有人知道她这一路而来到底发生过什么,总之还活着就是好,没有死就是不痛。
无数委屈哽在喉头,白栖枝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极是云淡风轻:“啊……这些啊……”
“完全不痛。”
——好了伤疤忘了疼。
白栖枝坐在妆镜前安安静静地擦头发,沈忘尘只在她身后静静看着,没出一点声响。
他没想到,小姑娘完全比他想的还要能忍。
她的那些伤疤,纵横交叠在身上每一寸,有的仅有小指长短,有的则几乎要横贯她整个背部。白皙的后背上,深深浅浅的棕色交叠相映,旧伤未愈,又添新痕,如同一张张干瘪的小口,无声地向人起诉着那两个月来此人求生之艰辛。
莫说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儿家,就是二三十岁的男子都未必能忍得过。
有那么一瞬间,沈忘尘很想问问白栖枝,在那段岁月里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但每每话到嘴边,他又不想提起伤心事叫她黯然神伤。
就像白栖枝从来不提及他的腿一样。
是怜。
但白栖枝还是会透过铜镜发现他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
太灼热了,这人的目光实在是太灼热了,像是从来不会藏好自己的念头一样。
“在外闯荡嘛,难免会落得些伤。”白栖枝从不避讳谈及自己的伤口,“有些是不小心摔的,有些是被荆棘刮的,还有些是不小心卷入或遇见某些纷争被人刺的。”
城外不似城内安生。
这点沈忘尘是知道的,毕竟江湖上或者城内人有什么恩怨,为了避免城内骚乱,都会约去城外比拼,刀光剑影的,最易伤及路人,尤其是那种偏僻的羊肠小道,更是无人敢去。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敢去那种地方?
“不认路嘛。”似是察觉出他的疑惑,白栖枝故作轻松地开口解释道,“我也是第一次来淮安,不认路嘛,难免就会走错,当时正好遇见有人在拎刀追人,我想躲,但已来不及了,人家哪管你是不是路过,提刀就往身上劈。真的好险啊那次,差点就要被腰斩了。”
说到这儿,白栖枝摸了摸自己腹部的疤痕,吐了一口气,含笑道:“还好劈下来后那人发现我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及时收了力道,不然来到林府的就只能是白木了——因为西枝被砍掉了。哈哈哈哈,好惨的笑话。”
沈忘尘不知道白栖枝是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的。
这事儿放任何人身上都是要被吓破胆的,她却偏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并非无所谓。
白栖枝的发尾还在滴水。
一滴滴的水渍落在背上,就如同她哭不出的泪点。
她太乖了,乖到因为不想让人忧心,所以就自作主张地吞下所有的苦果,笑着打趣着,甚至连让别人安慰她的机会都不留,就这样苦苦支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
沈忘尘不由得想起了当年被父亲打断腿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尚有林听澜可以依靠,可面前的小姑娘又有谁能依靠呢?
她在这世上举目无亲,谁都在欺负她举目无亲,就连他也是。
“枝枝。”沈忘尘开口轻唤。
只见白栖枝握着篦子的手一顿。
她将篦子好生放到桌面上,如一条小兔子般温顺起身来到他面前,俯身蹲下。
“沈哥哥……”
那双琉璃似的眼眸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看得沈忘尘都有几分难掩心虚。
他从白栖枝的眸子往里看,里头映的是他那张苍白虚浮的笑面。
太假……
被这样纯真的注视着,沈忘尘无声地叹息一口气,抬手,用自己那只几近费用的左手去梳理白栖枝半干半湿的鬓发。
在林府里好生养了一年,白栖枝的发丝已不像刚来时那般枯黄毛躁。
沈忘尘的指尖从发丝间划过,那些发丝就像一根根绸缎上被打湿的锦线,滑腻的,又在一撩一落间氤氲着淡淡的芳香。
“过几日应当就是枝枝的生辰了吧?”沈忘尘亲昵地用拇指摩挲着白栖枝的脸颊,见她一副柔顺的模样,温声道,“去年的生辰在不欢而散中错过了,今年的生辰,沈哥哥和林哥哥一定为枝枝好好操持好不好?”
话音未落,温热的小手覆上他冰冷的指尖。
白栖枝笑意更甚:“不必了沈哥哥,今年的生辰……也已经错过了。”
她的生辰已在吃泥土吃草根中度过了。
噗,实在是太惨了。
实在是太惨了……
感受到沈忘尘的手微微一顿,白栖枝顺从地用脸在他掌心轻轻地蹭:“不过没关系,今年的生辰错过了,还有明年的生辰在,左右还有大把的时光呢,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她将脸从沈忘尘手中抽出,言笑晏晏道,“沈哥哥,这里太湿了,再过一会儿沈哥哥的衣服会湿的,夜深露重,如果湿着衣服在外面待着,会得风寒的。枝枝让人带您出去好不好?”
这样乖巧贴心的孩子,会有谁不喜欢呢?
沈忘尘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林听澜当初会那么的不喜欢她,倘若自己当初能遇见这样的一个人的话……
没有倘若了。
待沈忘尘回过神,白栖枝早已起身与他擦肩而过。
只听门“吱呀”一响,白栖枝同外头的众人说了些什么,随后便引着其中一位来将沈忘尘推离这里。
当听到门关上的一刹那,白栖枝长长地吐了口气。
小腹,又在隐隐作痛了……
估计是那时候受凉了吧?
听说女子来癸水时受凉,日后是很难受孕的。
倘若天真怜她,那就叫她不要能受孕好了,这样大家也不必如此虚与委蛇,周旋盘桓。
不过,看沈忘尘方才的神情,不似是作假。
他究竟想怎样呢……他究竟想怎样?
白栖枝想不明白。
她又坐回妆镜前,看着镜中模糊的自己,抬手,用那只玉兰木簪绾起一缕乌黑秀发,却没想到那秀发太滑,在她去捉其他发丝时,它竟偷偷地从发簪上滑落至她胸前,静静地随着她的心口起起伏伏。
——到底要怎样。
待白栖枝梳洗好后,东方天际已泛起一抹鱼肚白。
一屋内,沈忘尘沉默不语,反倒是林听澜一直在追问她可曾见到究竟是谁绑了她,就算没见到,能说出些细节也是好的,林家不是没能力,顺着这点线索抽丝剥茧,一定能还她一个公道。
可白栖枝只是打着哈哈将这事儿接过:“哎呀,大了找不到,小了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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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次绑架而已,再说他们也没对我做什么,这事儿……就揭过去吧。”
随后,无论林听澜如何再问,白栖枝也只是左右而言他。
于她来说,想要找她麻烦的人太多了,若是挨个清算,又哪里能清算得过来呢?
更何况……
没必要。
比起这个,她更担心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香玉坊如何了,倘若因她这点小事再叫香玉坊一蹶不振,那她就真成罪人了。
何必?
好在她不在的这几日,香玉坊任何重大事物都在由沈忘尘打理,有他坐镇,众人就算心中再不喜,但一颗悬着的心总归算是有个落处。哪怕是为了白栖枝,众人也会在白日里将店内一切都打理好,只在店铺打烊后才会分散着四处找寻白栖枝的踪影。
殊不知,在她们担忧着白栖枝的时候,后者也在忧心着她们。
眼见天欲大亮,白栖枝也不在此事上再多做文章,只是柔顺着要告退,非是沈、林两人相继留她在此处用个早膳,她方没有一丝喘息就朝香玉坊奔去。
两人此先不知她此时回来,饭菜还是按照先前的备。
看着一桌清淡的粥食,两人尴尬对视,都觉得十分有十二分地对不住白栖枝。
后者倒是没什么说道,待侍女将粥液端到她手中后,她也还是像从前那样一小勺一小勺地抿着。
一切都太过平静,平静得仿若此前的每个晨曦。
于是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没再说话,直到这一顿早膳用下,直到白栖枝临行前,他们才不约而同地如长辈嘱咐小辈般叮咛道:
“——枝枝,注意安全!”
“……”瘦小的身影在跨门开时蓦地顿了下。
白栖枝没记错的话,这还是自己在家中以外第一次有人嘱咐她注意安全。
“会的。”她提起裙摆跨过门槛,笑着回望安慰道,“淮安很安全的——我也一定会注意安全的。”
说完,她回首,大步朝香玉坊走去。
两人看着她渐行渐远的瘦削背影,想起方才端粥时她手腕上突出的锋利腕骨,就知道她这几日究竟清减了多少。
“阿澜。”沈忘尘缓缓开口,垂眸看向自觉蹲在自己足尖前的林听澜,摸了摸他乌青的下眼睑,温声道,“瞧瞧你,熬得眼睛都红了,快去歇歇吧,家中日后还要靠你呢。”
“忘尘……”
“一切有我在呢。”
看着沈忘尘如同春风拂过柳梢般的笑容,林听澜近几日一直悬着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心一安稳,倦意就如同潮水般袭来。
“去睡吧……”沈忘尘低首浅笑,学着从前的模样,用拇指和食指无力你捏了捏他脸颊,“等我喝完药,就陪你去睡,好不好?”
没有人能拒绝这春风化雨的温柔,更何况是林听澜?
他点点头,握住他冰凉的指尖,边搓热边耐心地嘱咐着,良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眼见四下无人,沈忘尘才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芍药。”
只轻轻一声唤,竟唤出了隐没在阴影之地的人。
芍药垂眸:“公子。”
“跟着枝枝。”沈忘尘墨澈双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
他淡声道:“从今往后,谁若是敢对枝枝动一下手脚,,不必多问,直接废掉他的手脚,扔到荒郊野外去,知晓了么?”
“是,公子。”
待此声落下,彼时已不见芍药的身形。
沈忘尘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这几日,他劳累太过,加上终日忧心忡忡,每日需要用药吊着,才能面前打起几分精气神。
这一次绑架,也许是只冲着白栖枝来的,也许不只是。
究竟是什么人会和一个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呢?好难猜啊。
真是……
好难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