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忌没有马上回答，反是伸出指尖刮过她脸颊，动作轻若羽毛，痒丝丝，激起黎千梦背上汗毛，也惹她心跳愈加剧烈。
“梦梦，这里是修仙界，我希望你能过得幸福。或许你刚来不明白，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光是生存下来就极是残酷，你不该留在这种地方。”
黎千梦眨眨眼，纤长的睫毛轻轻颤着，如同刷子扫过人心：“那……万一我也能修仙呢？”
陈无忌轻轻笑道：“梦梦，你到这里多久了？”
“一两个月？”
“当初我尚未过来时，就曾收到启示，直言我乃万年难遇的修炼奇才，有飞升潜质，当叱咤此界。”
陈无忌捏捏她的鼻尖，“修仙讲究机缘，不是你想修就能修的，你看，你来这里有些时日了，若你真的适合此道早便有人抢着收你为徒了。尤其你在碧落阁这样的大宗，更是引人瞩目，若是到今日都无人过问，多半是无缘仙途的。”
他转过头，仰天叹了口气：“就算你幸运身负灵根，这里头的艰辛哪是你这样的小姑娘能吃得消的？与其在此辛苦磋磨就为多活百十年，不如在那边轻松快乐度过一生。”
言下之意，若她是天赋异禀的奇才，根本不会到现在都只是个做项目的打工人。
“对于修仙者来说，只有一定能修成仙才有意义吗？若是能多陪你一些日子，就算终生不得飞升，我也觉得值得。”
陈无忌目光落在她身上，专注而清明：“梦梦，修仙为的当是自己，你有这样的想法更是不适合这条路，试问你的道心当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别人？这种道心根本连成立都困难，更何谈进阶了，你啊，还是早些回去才好。”
道心这种东西，黎千梦还真的从未想过，似乎她的修炼之路与旁人着实不同，司空青只一味给她一堆玉简，连详细的进阶之类的理论都是她从碧落阁的文渊楼里看得的。
但就算如此，就算她没有道心，她现在的实力也不容小觑才对，所以，是什么在支撑着她的道途呢？
“修仙，听上去是比我想的还要复杂。”
“是呀，梦梦，这不是你该涉足的领域。”陈无忌靠在她肩上，磁性的声音低沉而撩人，像砂纸摩挲过心口，引人不住战栗，“如果可以，我也很想你留在我身边。但是梦梦，我更希望你能过普通人的生活，获得普通人的快乐，辛苦的事，就让我来吧。”
黎千梦愣住，脑袋微微倾斜，同他的头抵在一处。
月色昏黄，树影婆娑，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时她与他相依为命，满心满眼都是他，只要他是为她谋划好的路，她便闭着眼向前走，其余一切都有他托底。
可惜，八年时光匆匆，她变了，不再是那个只会依着他的小女孩，她也会为自己谋划。
“阿川，我不想当普通人，你等着好了，我也会找到自己的机缘，等到时机成熟，与你并肩而战，绝不拖你后腿。”
陈无忌眸光温柔，轻轻叹口气，宠溺笑道：“好，我等着。”
习习风过，吹得枝叶悉索，脉脉柔情在夜色中升腾，又漾开好远。
直到一声轻咳，打断那些轻似纱网的暧昧温情。
百里岚霁皱着眉头走出屋子，肃容向二人摇了摇头：“不能再呆在这里了。苏道友情况不明，需要尽快找到医修为她诊治。”
陈无忌挺直脊背，目光投向屋内：“是中毒？还是……”
“她识海空荡，像是被人拘了神识。”
此言一出，陈无忌当即面色骤变——神识乃修士最紧要之所在，元婴境之上的修士，即使肉身损毁，只要神识、元婴犹在，就可轻松复生。但若是神识出了意外，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我一直在屋内，未曾察觉有任何异样，怎会……”
“若陈道友所言不虚，那最有嫌疑之人倒是你了，素闻问天宗竞争残酷，焉知你是否为了快速进阶寻些诡谲异术。如今刚巧有个李杜娘可以赖，或许你贼喊捉贼，也未可知。”
云天廻的声音自屋内传来，他字字尖锐，听得百里岚霁都眉头一跳。
陈无忌却是不恼：“云道友的猜测也合理，你尽可在搜我，我问心无愧，相信上界云家也不出什随意攀诬之辈。”
说着，他摊开双手走向云天廻。
云天廻颔首，竟真的出手在陈无忌身上仔细探查起来，期间数次转回苏蕊儿身边，认真比对着什么。
末了，他唇角勾笑，俯身一揖：“得罪陈道友了，幸好陈道友行得端坐得正，方才误会了你，我在此郑重致歉，望陈道友海涵。”
陈无忌摆摆手：“云道友与我初初相识，警惕些也属正常，小事而已，不必介怀。”
说罢，二人隔空对视，谁也没再开口，幽深夜色吞没他们的表情，旁人很难看清他们目光中的真意。
百里岚霁睨一眼屋内，懒得管二人的小九九，对黎千梦说道：“黎道友，苏道友之事不便多耽搁，我去唤其他人集合，你在此稍候，莫要走动。”
黎千梦点点头，面上忧色深重，担心苏蕊儿出事，脑子飞速转动，回想来此之后的一应细节——
进来这里之后，苏蕊儿话便少了许多，兴许早就觉得身体不适，只是强撑着没有告诉大家。
不行，苏蕊儿绝不对出事！
“叮铃铃！”
一道强光自黎千梦头顶急射而出，破开重重阴云，直向天穹捅去。
“哗啦啦！”
天空被强光撕扯开来，现出一条暗红色的裂缝，天上下起铃铛雨，银光炫目，黎千梦眼前一片白花花，根本不能视物。
“小梦！”
“梦梦！”
云天廻和陈无忌几乎同时冲出房间，一左一右尝试靠近黎千梦，却被强光迫得前进不了半分。
黎千梦脑内像刚被卡车压过，剧痛尚未来得及反应，先有闷耳朵的钝痛传来。接着，是针扎般的刺痛，所幸只有一瞬便变成酸涩，如同整个脑袋被浸在白醋柠檬汁里。
“不……不！”
她低下身子，双手抱头，压抑着呐喊，诡异的铃铛雨立时停下，身上白光亦退去，只余天空中的裂缝，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众人的幻觉。
黎千梦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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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不知被谁扶稳，深不见底的疲惫一波波涌上，她强撑着不屈服，才总算找回清醒。
她抬头望去，与裂缝对视，没错，对视，那不像是单纯的裂隙，而是活物的眼睛，它俯瞰着这片大地的蝼蚁，眼底是混杂着惫懒的冷漠，这世间的所有它都不曾真正在乎过。
唯有一个人——黎千梦。
“汝来了。”
苍老的声音响彻天地，除了黎千梦和苏蕊儿之外，所有人皆痛苦地捂住双耳，境界低些的，譬如韩灵儿，甚至疼得站不住，倒在地上抽搐。
“看来汝成功了，恭喜。”
天地间升起数道红色的气柱，阵阵红光泛滥，照得世间只余一片血色，空气中也弥漫起新鲜血液特有的淡腥味和甜香。
气柱旋转、聚拢，越变越粗、越变越大，不过顷刻间，只剩一条宏大瀑布宽的气柱，向着最高层的树屋飞速转来。
这一切的发生太快，在场众人尚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气柱便已至树屋前。
一道窈窕的黑影自气柱中走出，是李杜娘，她浑身浴血，如同刚从地狱走出的邪物，却在树屋前跪下。
是臣服的姿势，面上癫狂不再，唯有一双眼亮晶晶、红润润。
“这是主上答应你的东西，可别忘记你的承诺。”
说罢，李杜娘汽化成一滩血雾，汇入气柱之中，紧接着气柱急速缩小，直冲黎千梦头顶钻去。
与先前的闷痛、酸涩皆不同，这次是令灵魂都颤抖的兴奋，强大的力量充盈她的识海，她感到自己在变强，强到可以掌握一方天地。
这片土地上的每个生物，于她都不过蝼蚁，他们的呼吸、心跳，乃至灵魂去留，都只在她一念之间。
她头一次发现，身体是如此轻盈，她可以随时化作一阵风、一滴雨，她能超脱所有束缚，无拘无束混入空气。
她既是天，亦是地，即是这处小世界的唯一真神。
“再见了，莫忘汝与吾之约定。”
天上裂缝缓缓合拢，黎千梦左右看看，见云天廻和陈无忌都一动不动倒在地上，五官流出鲜血，好在呼吸匀称应无大碍。
该结束了，离开这里，苏蕊儿需要医修。
她如是想着，于是天地褪色，世界极速缩小，最终钻入黎千梦识海。
周遭场景依然是老窖，一众人歪七扭八叠在一起，像哪个魔物恶作剧堆成的“尸山”。
黎千梦手上多了一小罐酒坛，沉甸甸，封纸泛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她揭开封纸，诱人酒香迫不及待钻出，引动她体内馋虫。
刚将坛口放到唇边，猛然想到那从修士体内长出的诡异果树，终是手掌一斜，将酒喂了脚下黄土。
“噗！”
像地雷爆炸般，泥土猛烈溅射，司空青自地上冒出，他笑声震天：“哈哈哈！乖徒儿，让为师好找！”
尔后一伸手，拽住黎千梦一个遁地，消失无踪。
“呀！险些忘了岚儿！”
地上冒出一截枯瘦手臂，握住百里岚霁的脚，将他从“尸山”拉出，随后汇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