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醒从未见过谢闻枝如此气急模样,一时哭笑不得,只将酒囊递给了他,“先喝一口顺顺气,急什么?”
谢闻枝接过仰头痛饮,热辣的酒水顺着咽喉滑下,他猝然捂住嘴咳嗽,“咳咳......我当是水......”酒水的火热自舌尖一路烧进胃,寒风一吹,脸开始发烫。
“军中自是酒多于水的,现在痛快了吧?痛快了就和我说说,呼延灼是说了什么话气得你自乱方寸。”赵醒戏谑一笑,不着急上马。
谢闻枝本不愿提,而如今却也没有搪塞胡诌的余地,便直言道:“没问出什么有用的,反倒扯了些什么陈年旧事,以致于拿我爹娘做文章。”
赵醒耸耸肩,牵过马匹道:“对付这等小人可急不得,想当年我年轻气盛时也听他编排过赵氏,因此气恼不已,险些误了军务,这是他的惯用伎俩,你不必在意。”
谢闻枝笑容僵硬,并未答话。
“还咽不下这口气?你不是都下令打他了么?”赵醒有些错愣,与谢闻枝相交多年,他并非易躁之人。
“打他怎么够?”谢闻枝冷笑一声,道,“只恐怕他此时被俘亦是自投罗网,问不出消息便是消息,这几日还是吩咐下去,加紧边防,不可松懈。”
赵醒骇然,吩咐道:“让邕州府看紧呼延灼,回头我让祁归远回来亲自守,剩下的随我回营!”
此话一出,将士们纷纷围住府衙,待谢闻枝跨上马,一行人便往回疾驰。赵醒没问谢闻枝从何得知,心中只道此时除却信任别无他法。
黑马奔回大营,赵醒遥遥望见祁归远守在营前翘首,后者见到来人便霍然起身。
“什么事?”赵醒下马振衣。
“宣翰来了,在你营中候着,就等你们俩了。”祁归远说着,挥了挥手,士兵将二人的马驹牵走。
“宣翰?”赵醒轻轻喘着粗气,回望谢闻枝。
谢闻枝快步向前:“先去看了再说。”
二人先后进了营帐,魏阶与言栀正坐在案前同宣翰低语,而江潜正剪着纱布,颇为笨拙。赵醒垂眸望去,才发现宣翰右掌鲜血淋漓。
“这是怎么了?”赵醒问道。
“这么多血,得先消毒才是。”谢闻枝将手搭在江潜肩头。
江潜回道:“军医去取伤药了,我先备好纱布,待会不至于手忙脚乱。”
“问你呢,到底怎么回事?跑来朔北做什么?”赵醒连连发问,关切地看向他的下盘,“义、义肢?”
宣翰僵直身子,诸多视线在他身周游弋,颇为不适,他咧了咧嘴角,不知从何说起。
“你......唉,说话呀,真是要愁死我了。”赵醒扶额,颇为头疼。
“我来说吧。”魏阶此时开口,正巧军医带来药箱,却被谢闻枝打发下去,他取出药粉与江潜二人仔细为宣翰包扎。
“急什么?你先坐下,宣翰是我带来的。”魏阶转了转手腕,见赵醒不解落座,方才继续说道:“邤儿死后不久,我去京郊军营收拾残军部下,见宣翰在那儿待了将近一月,终归有些于心不忍,想着给他找个好去处,谋个闲职,谁料正与他谈着,一个老兵窜出来寻他,给了他一封信。”
“信上说什么?不管信上写了什么告诉我们便是,你来捣什么乱?那老兵又是谁?”赵醒脾气急,说话难听。
宣翰抿了抿嘴,在一圈充斥警惕的目光中开口:“那人是我昔日部下,我信他,他说收兵南下时见到呼延灼与手下分道而行,恐怕尚有残部,若不肃清,恐有大乱。”
“信在何处?”谢闻枝不动声色。
“想必是阅后即焚,留不下来了。”言栀插口道,谁料宣翰果真点点头,不再言语。
江潜为他包扎好了手,道:“今日我与将军清算过,与呼延灼交战时却有敌军潜逃,但数量不多,都是逃兵并无主帅,恐怕难成气候。”
“不,不对,”宣翰抽回手,四周张望,“时间不对,他还提了一嘴,恐怕呼延臻军中早已混入了敌军,否则呼延灼怎会清楚两军底细,此番刻意被俘?”
谢闻枝温和之色瞬息消散,语气转冷:“你的意思是,呼延灼尚有一支军队潜伏在暗,此战潜逃的兵卒是去通风报信的?
赵醒瞠目,未等宣翰下文,便吩咐手下亲信道:“恐有余孽未清,呼延灼尚有一支军队潜伏在暗,请务必严查军中士卒。你将我原话告知呼延臻,他知道怎么做,去!”
“是!”
谢闻枝闭目思忖片刻,问:“这老兵是什么来头?”
宣翰忙作解释:“他在我麾下多年,在此之前是为陆将军效忠的,也曾在邕州府当过差,他姓钟,此番他见我时身上还挂着陆氏腰牌,说是贵人相助,方才能进营中见我,此人忠心耿耿,我信得过。”
“邕州府确有姓钟的官员,四年前卸任去了留州,我去邕州府衙时都将近几年的任官表瞧了一遍。”谢闻枝肯定道。
“我猜测,此番戚筠不见踪迹,大概便是为了去酬兵,但呼延灼此举我着实不懂。”
言栀撑着下巴,侧目睨着江潜,“贵人?能持有陆氏腰牌的贵人,如今京中除却陆相宜,还能有何人?”
“腰牌是否核验过?”谢闻枝蹙眉试探。
宣翰斩钉截铁道:“三处标记,一一核验,是货真价实陆氏腰牌。”
“那相宜为何不直接书信与我......”谢闻枝垂眸沉思,眼中晦暗不明。
魏阶突然握住他的手臂,道:“不方便,裕都自你与言栀二人离开后日日戒严,非同寻常,别说什么探子了,就是一只鸽子也飞不进来,云岁骛升了官日日带兵巡视,他挂着大理寺的职,你便当他干的只是大理寺的活?我是借制衡赵氏的口来的朔北,皇帝虽下了旨意,可不代表他便放心。来前尘笑尚且叮嘱,劝我莫到万不得已,不得与她书信往来。”
“好一个皇家鹰犬,在池照时险些打了照面。不过他没摸清我的下落,恐怕这几日也没好果子吃。”言栀狡黠一笑,在桌下轻踹江潜。
江潜展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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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四位重臣齐聚朔北,皇帝怎能放心得下?恐怕军中早早也混进探子也不一定。”
外头突然响起尖利惨叫,随即听一声抽刀,赵醒摸了把脸带着血腥进来,“此人偷听。”他面无表情,擦干净手上血迹。
“那他可还说些什么?可看清呼延灼手下面容?大约几人?”谢闻枝问道。
宣翰回道:“老兵并不知有多少人马,但我这些天一路探查,瞧见了马蹄踏印,也看见过扎营痕迹,想必千百人,只是一路走的小心,没碰见过。”
赵醒面沉如水,道:“看见了这诸多痕迹已然不易,你们不过两三人罢了,踏印清晰,敌军就近在咫尺,如若碰见了那还了得?听我的,此时我自会上心,我派人送你回去。”
魏阶叹道:“怎么回去?四处都是耳目,皇帝不知宣翰随军而来,此番是扮作我麾下将士,要想再回去可不容易。”
“那裕都里......”言栀隐隐担忧起来。
“有尘笑,不必担心。”魏阶递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赵醒脸色不佳,拇指在宣翰额头抹了一下,道:“那送回邕州府总行了吧,还未恢复完全,义肢用久了可不舒服。”
宣翰挠挠头,傻笑道:“都听你的。”
谢闻枝轻叹起身:“我先回帐,还得想想如何应付呼延灼,此人的嘴可不好撬。”
赵醒颔首道:“各自先回吧,我吩咐他们待会将晚膳送来。”
外头天色逐渐转暗,虽是春日,朔北依旧黑的早,言栀正欲离去,突然想起什么似,回头凑近宣翰,“你......我认识一个大夫,回头让他给你看看?”
宣翰一愣,耸了耸肩:“不必麻烦,如今有了义肢,生活尚能照常,骑马射箭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稍有不适罢了,习惯习惯便好。”
“可是......”言栀倒吸一口凉气,与他并肩出了营帐,不知如何开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为我可惜。”
宣翰瞧了一眼无际草原,野马没首在浅草中,士兵收刀回营,“不必为我可惜,我打了一辈子仗,若因此休养裕都实非我愿,古有兵家绝髌,丧命战场者日日皆有,我不过是断了条腿,实在算不得可惜。”
“好,”寒风吹开言栀的大氅,他侧首望向宣翰,“待我病好,此战了,再教我射箭可好?我如今准了许多,说不准还要当你师父。”
宣翰微微一笑,见手下向他走来,便拱手作别:“就此别过,回头我来寻你。”
“好。”言栀微微颔首,目送宣翰远去,江潜拾起披风,重新盖在他身上。
“呼延臻明日会来,我们早些回去歇息。”江潜拢紧披风道。
言栀抬眼,“他明日就来?手下不是刚去送信吗?”
江潜笑着捏他手心,道:“是我一早与他约好,明日他会带着大夫来给你把脉,余毒未清,血蛊尚在体内,劳累不得。”
言栀点头微笑,与江潜走回帐中,“我有一事要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