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在绣什么?累吗?”
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成了关心。
“不累,你说这个吗?鸟儿罢了。对了,你何时再下山?”
“下山?”
“你可记得上次与你说的城东那家小子,我想尝尝他们家的桂花酿。山上有那么多桂花,我想采些来,照着他们的味道做做点心和酒。”
她虽面色虚白,但双眼如墨玉,眸光闪亮。
逐月抚过她眉眼,柔声问:“你身体还未好全,怎地想做这些?”
“整天躺在床上,无事可做,总是有些无趣。”
他挑眉重复了一遍:“无趣?”
这一重复,叫越绣神色一僵。
握住他的手她赶忙解释:“不是无趣,总绣些花样太耗精神,我也是想做些别的,我、我其实能做很多,我、我......”
“若是你为难,也可以不用的,我也不是非要做这些......对了,桂花香气浓,你嗅觉那么好对你影响很大吧?抱歉,我没有想到......”
她说得着急,面色也泛起了红,眼中甚至起了薄雾,微微泛红。
逐月能看出来,她在惧怕,说到后面声音发颤却还勉强自己在笑,甚至手也在微微发抖。
他忽然心疼,立即抱住人轻声安慰:“娘子想要,我定给你取来。没关系,别怕,别怕......”
爱他也好,怕他也好,至少怕他能让她收敛自己的锋芒,叫她不敢再想逃离之事。
“嗯......”
她鼻音极重,轻轻应了一声,回抱住他。
“还想要什么吗?相公都能给你。”
“没了,再没了......”
越绣摇头垂眸,泪珠似是突然断了线,不住地掉落,打湿了帕子。
她一落泪逐月便慌了心,他赶忙亲吻在她眼上,舐去泪珠,柔声道:“不哭不哭......别怕,你是我娘子,我只要你爱我,你爱我吗?”
“嗯......嗯......我心里头只有你......”
虽不知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假,但她在哽咽,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似冻在雪中的桃花,惹人怜爱。
逐月不忍心叫她哭泣,忍不住吻了上去。
但温存不过几分,逐月被叫去处理琉璃崖之事,他舍不得离开还在伤心的越绣,可心中到底是存了几分被她欺骗的气恼,也就丢下她独自离去。
越绣擦去唇边银丝,下床饮了些水。
锁链的一端被打在石壁中,即使有着距离限制,逐月还是落了石门叫她与世隔离。
赤脚走在山石上,有些凉。
她翻出圆镜,看了看自己的脸色,双眼哭到发红,也有些肿,面色苍白,面容消瘦,连她自己都要怜爱了,更何况是逐月呢。
不论如何,他也是个男人啊。
“洞主,我们什么时候去抢新领地?”
逐月在上座,底下的白虎都对未来的新领地虎视眈眈,此时得到老虎王的行踪,各个摩拳擦掌,尤其是弱菱。
“哥,他们数量不多,都是些老家伙,肯定打不过我们!”
逐月瞧了她一眼:“你就别起哄了,你还小。”
“我不小了!”
弱菱拉下脸,朝后一跳化回虎形,作出攻击状朝同伴咆哮。
她的体型对比一旁的成年白虎还是太小了,攻击就像玩闹,成年白虎们只是舔舔爪,用尾巴逗弄她。
“哥!你看我多厉害,哇嗷——”
她跳到逐月面前,露牙用力吓他。
“好好,盯着他们的动向,我想想。”
虎王争领地,必然是族群之间的斗争,琉璃崖内只能出动虎群,不能让其他兽人帮助,这是他们的规矩,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报复。
去夺取父亲的领地,驱赶父亲的虎群,让他也尝到被驱逐的屈辱。
那高大的身影,矗立在烈日之下,爪下是他长长的黑影。
逐月的体型甚至不能大过他的影子,一口咬下,他脆弱的脖子好似与身躯分离。
他已记不清那日的斗争,只记得所有的触感都是坚硬的,利爪是坚硬的,岩石是坚硬的,他逃不过的那口牙也是坚硬的。
“嗬——”
呼吸不稳,心绪不稳,那将要把他撕裂的疼痛又开始怒吼着缠在身上。
这疼痛来势汹汹,他扶着岩壁,一步一步挪着往前走,可每一步都走不出那黑影,每一步都能感受到那份无形的威压。
逐月跌进寝穴的时候越绣正巧结束一个绣样,瞧他疼痛难忍的模样,便知是他的头疾又犯了。
她赶紧上前将他扶起:“逐月,你怎么样?怎地去了半日头疾就又发作了?发生了何事?”
逐月颤抖着捂着头,发出含糊不清的忍耐声。
“呃......疼......头好疼......”
“又开始了......为什么啊娘......为什么......为什么......”
“好疼......疼啊......嗬......”
那一夜他自己砸出来的伤还未愈合,现下不足一月又一次发作,再次被他抓得伤口开裂,鲜血长流。
血混进他的泪中,流进越绣手心。
“逐月,看着我,是我,看着我......”
越绣紧紧抱着他,让他在自己怀中挣扎。
疼痛让他意识模糊,让他全然摒弃外界的呼唤,只将自己封存在自己的执念中。
砰!
他挣脱越绣,用力锤地,一下一下又一下,锤到自己血流满面。
“逐月!逐月不要这样!”
她和逐月一起倒在地面,紧紧抱着他,捂着他的额头,人形和虎形不断在怀中变化,肩膀和手臂已被划出了深深浅浅的血痕,但她依然不放手。
这是一个病者,伤者,溺水者,给他一点好就会被牢牢抓紧,即使这看似是浮木的救援只是浮萍。
她为他哼曲,用自己瘦弱的身躯为他编织温暖的怀抱,即使后果是血肉模糊她也不惧。
“逃不掉......我逃不掉......咳咳咳......好疼......唔......”
“别怕啊......别怕......都过去了......别怕......现在只有我,我在这......”
她哼着曲,让他咬着自己的手臂缓解疼痛,可疼痛无法缓解,只是转移到了她自己身上。
那时她只是一个孩子,逐月也只是一个孩子,她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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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就算他这样对自己,她还是愿意安抚逐月,理解他的害怕,理解他逃不开过去的痛苦,做到爱他。
牙齿深深扎进血肉中,逐月奋力给自己几个巴掌,让自己强行清醒。
他竟然在发病时伤了越绣。
她的血,他的血,混在一处,叫他喉间发紧,心脏停滞。
“阿绣......阿绣别吓我......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在发病时找你......阿绣......”
越绣失了血,本就不大好的身体更加苍白无力。
逐月颤着声撕开她的衣衫,舔舐他造成的伤口。
后悔,懊恼,痛恨,眼泪的湿咸与血的腥甜混在一起,疯狂鞭打他的心。
“阿绣,醒醒好不好,阿绣......”
撕开衣物,他胡乱包扎伤口,用最原始的方式止血。
“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阿绣......阿绣......”
一声声呼唤,一声声抱歉,他的眼前已全然被泪水模糊。
越绣醒来的时候就见着逐月痛哭流涕的模样,没有其他的念头,她只觉新奇。
她竟不知逐月的眼泪这样多。
“别哭了......”她勉强笑了一下,“没那么严重的......”
“阿绣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想......”
越绣举起手抹去他的泪,虚弱轻声:“真的没事,都是外伤,我小心着呢,不深的。”
“对不起阿绣,真的对不起......”
逐月抵着她的额头,不断说着对不起。
才过去半日,哭泣和害怕的人便从她换成了他。
“不怕,我好着呢,真的。这些都是小伤,我一眼就瞧出来了,倒是你,头疼得这样厉害,为什么不去医馆瞧瞧呢?”
他不回答这个问题,只埋头清理她的伤口。
“逐月,回答我。”
越绣不打算放过这个问题,抬起他的脸,柔声逼问:“头疼得这样厉害,没有瞧过吗?”
他闪躲的神情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为何?每次发作都这样难受,你怎么忍得了?”
她苍白的手覆在他手背:“没事的,以后我陪在你身边,你难受了就咬着我,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的。”
“不,我不愿伤到你。我,我不想去医馆。”
“不想去医馆也不打紧,横竖我在你身边,我给你瞧,只要你相信我。”
她轻笑着握住他的手,笑意纯真却又无力,脸色苍白得像是洗了无数遍早已褪色的布料。
血和泪干涸在脸上,逐月抿唇不语。
他可以相信她吗?
她笑得虚弱,即使伤成这可还是在尽力安慰他,可他能相信她吗?
是又一个谎言,还是她终于爱着他了?
摇了摇头,抛开这些杂念,祸事一件又一件找上门,不管如何,越绣的伤都是他造成的,若是可以,他愿意让她拿着刀子捅还给他。
“阿绣,你会开药方吗?我下山去给你抓药,还有什么别的物件,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带上山。”
她抓着他的手,低声不舍:“那你何时归?别让我一个人留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