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自认不是个没良心的人,气到了季舒白她是认的,不只是非礼,也为了那日话没说清,引起诸般误会。
可是真要去道歉,她又怕了,本来那事一提他就火,自己再提岂不是更火,万一一把火烧着了自己怎么办?
她抗季舒白的打击能力几乎为零啊。
眼下青杉来找她,央她去道歉,让他有好日子过。她思索再三,决定去了。
磨磨蹭蹭的走到季舒白的书房门外,宋瑾又停了脚步。
“你倒是去呀。”青杉催她。
“我想想要怎么开口。”
青杉叹息一声,道:“你等着。”
说罢转身离去,等回来时手上已捧着一盏茶了。
“端进去,好好说话。”
宋瑾端着一杯安吉白茶往书房中去了,季舒白只当是青杉进来,并未抬头,直到宋瑾低声说了句:“季大人,请喝茶。”
季舒白茫然抬头:“怎么是你?”
语气不善。
宋瑾拉着脸,垂着头,默默将茶往前送。
“找我有事?”
“......没。”
“那就回去吧。”
来都来了。
宋瑾没走,将那杯茶伸到季舒白面前,半晌,被一双手接过,接着是轻微的一声响。
季舒白没喝茶,而是摆在了一边。
书房里安静无比,宋瑾杵在那里,缓缓开口。
“大人,那日是奴家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希望大人不要生气。”
她没听见季舒白说话,只听见桌案上纸张翻动的声音,过了会子才有个声音传来。
“知道了。”
宋瑾心里头直叹气,这人真难搞。
她站在那里不走,也不说话,季舒白翻看书卷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心有不满,可有时候仅仅不满是没有用的,往后这些事情不要再提。”
季舒白说完,眼看着宋瑾还是不走,只好补充道:“我说过,那日的事情不会跟你计较就不会计较,不用担心我会把你怎么样。”
宋瑾心中五味杂陈,说他坏吧,他还挺好,说他好吧,脾气又大,动不动就发脾火。她一个奴,永远只有做小伏低的份,这让她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但她记得一件事,那就是青杉曾经给她讲过的阶级。
依她的身份,能跟季舒白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在这个社会来说,他对她已经是不只是包容了,而是纵容过了头。
就是因为过了头,她才忍不住多嘴。
季舒白表了态,宋瑾也没法继续说下去,只好扭过身子,怏怏地往外走去,心里准备的一堆话全都咽了下去。
宋瑾心情不好,乱的很,一方面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应该巴结季舒白,毕竟连高策都要捧着他,将来自己若是有什么事,唯一能说的上话的,估计也就是这个人了。
另一方面也知道季舒白这个人的性子不会喜欢她,她是棵歪脖子树,不招他待见。
两相对比起来,宋瑾心中是有些自卑的,就像躲在角落的小丑不愿见光一样。
看不见光还好,看见了就自卑。
季舒白就是那个光。
他们都读过书,幼儿园时期的宋瑾也曾立志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志向的人,一个会发光的人。
可不知怎么的,她无声无息的就长歪了,如今还逼着季舒白跟自己一起歪,就连做好人好事都会被人怀疑心思不纯,她辩都没机会辩,季舒白压根不怪她,越发显得她小人了。
过去三十年的时光教会她不要自辩,找准目标去冲就好了,流言蜚语都不必在意。可是当她知道季舒白的心里也有无限偏见的时候,她是想辩的,偏偏他不给机会,一张口就堵死了所有的路。
宋瑾沉默着往外走,巨大的孤独感像是洪水一般袭来,顷刻淹没了她。
如今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想找个角落待着,莫名的,这一回她想躲起来哭。
“陆姑娘。”
季舒白在身后轻轻唤了一声,宋瑾茫然抬头,却发现自己还没走到门口。
她有心事,脚下跟灌了铅似的,脑子里把前世今生都转了个遍,人还没有走出去多远。
“有心事?”
宋瑾茫然转过身来,看见季舒白的表情认真的很,木讷地点头:“嗯,有心事。”
季舒白合上手中书册,道:“坐下说。”
宋瑾呆呆挪到下首一张背对着窗户的圈椅上坐了。
“怎么回事?”
季舒白好心,宋瑾却开了不了口。
说什么?说自己不被人理解觉得很孤单么?说自己其实没那么坏么?说想季舒白再对她好点么?
“想家了。”
季舒白叹了口气:“过两日我们便去吴江县,到时候我加快些,很快就能回去。”
宋瑾没的话说,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季舒白闹不明白。
“到底是怎么了?”
诚实这东西很神奇,你不稀罕的时候说扔也就扔了,等稀罕的时候想捡,却怎么也捡不回来。
她没办法对季舒白说实话,季舒白自然关心不到地方,可她没办法对任何人说实话。
她注定孤独。
宋瑾回答不了,季舒白的眉头蹙起,他可不大会猜女人心思。
“是我之前太凶了?”
宋瑾摇头。
“是谁为难你了?”
宋瑾还是摇头。
“是我那日说的太过了?”
宋瑾抬起了头,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光,是眼泪混合着希冀的光。
“是你误会我了。”
凶不凶的还是其次,无法解除的误会才叫她憋屈。季舒白的身份让他完全不必在意宋瑾的小小冲撞,就像百万富翁不介意丢了一块金子,而乞丐无比珍惜手里拿块脏馒头。
宋瑾极想验明正身。
季舒白一愣:“我哪里误会你了?”
“那日在吴淞江边,你误会我的话了。”
季舒白想起来了,那日她骂高策是吸食底层百姓鲜血的鬼,骂读书人一心为了利益,不顾百姓死活,还劝他若是不能改变这些,便离远些。
他不觉得这是个误会,她骂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里来的误会?
“你倒说说,怎么个误会法。”
宋瑾又哑了:“我说了,你又该骂了。”
“所以还是你说话难听。”
宋瑾吃瘪,垂着头不说话,又哭将起来。
季舒白举手投降:“好好好,你说,那日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宋瑾这才开了口:“我不是要骂人,我是......我是觉得......我是觉得眼下这情形有些眼熟。”
“哦,哪里眼熟了?”
宋瑾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季舒白,盯得他心里发毛。
“大人可曾听过霍光?”
季舒白搭在桌面的手指指尖一颤:“你什么意思?”
宋瑾又垂下头去:“不能说,说了大人要问我的罪。”
季舒白这才明白宋瑾那日绕了天大的一个弯子,愣是到最后也没绕到正事上去。
因为不能谈,或者说谈起来风险太大了。
他忽然站起身来,宋瑾惊了一跳,还以为他又要来骂自己,结果就见他径直走到门边唤来青杉。
“门口守着,有人过来先通报。”
说罢将门关上了,这才坐到宋瑾对面:“你继续说。”
宋瑾有些不大适应。
季舒白一身蓝色官袍,面向窗户坐着,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光里。又因为门被关上了,屋内光线变暗,使他看起来像是被调过清晰度的老旧电影。
古朴又清晰,熟悉又痛心,像记忆里不可追溯的旧日时光。
“大人不觉得,我朝有些人的情形,很像当年的霍光么?”
季舒白沉默着垂下眼帘,没有接话,双手微微捏紧了些。
“论权势,霍光既立帝也废帝,不可谓不大。论恩情,刘病已流落民间数年,只因为他的推举,便重登帝位,不能说不重,可是结果呢?”
结果人尽皆知。
刘病已改名刘洵,登上帝位,委政于霍光。
说是委政,不过是个说辞,他必须得委政,不然就是第二个刘贺,不足一月便被废掉。
宋瑾最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以为这个人不过是依仗哥哥霍去病的权势得以在长安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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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脚,后来再看,才发现此人计谋深远。
说到权臣,人们印象总是计谋高深,嚣张跋扈,吓的皇上也不敢说不,实际上确实如此,但又不仅仅是如此。
论计谋,他能在立帝时留下把柄,以至于说废就废。
论嚣张,显敢毒杀皇后,硬是把自己的女儿变成皇后。
但又不仅仅如此。
史书记载此人稳重少言,在武帝晚期获得信任,成为钦点的辅佐大臣之一,后来又在与上官桀的权利对抗中不落下风,最终获得胜利就很已经说明问题了。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避免死后被灭族的命运。
季舒白不赞同:“当然不一样。霍光虽然老成持重,但霍家族人却并非如此,若是霍显不去毒害皇后,未必会招来这等大祸。”
“大人认为宣帝是在霍光死后才得知许皇后死亡的真相么?”
季舒白一时哑口,宋瑾又问:“换个问法,若是宣帝早已知道真相,你认为他会发怒么?若是不知道真相,为何霍光死后他便很快就知道了真相?”
季舒白的瞳孔肉眼可见的震颤。
因为权利顶端的人,永远在被人记恨。
活着的时候不能耐你,但死后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霍光从风光大葬,到族人被灭,也不过短短两年而已。
两年,恰恰是张居正死后到被抄家的时间。
历史总是这般巧妙。
“不......不会的,你少危言耸听!”
季舒白起先还坐的悠闲自在,双膝大张,两臂搭在圈椅的扶手上,此刻已经显出慌张的神色来,连膝盖都微微并拢了些,双手有些紧张地捏住膝盖。
这句话不像是说给宋瑾听的,更像是拿来给自己加油打气的。
“先不论首辅大人深得太后......”
季舒白说到这里忽然住口,要知道宣帝时期的太后可是霍光的外孙女呢。
他立刻改了口,像是要说服自己:“首辅大人还年轻,况且权势也没有大到霍光那般,什么立帝废帝,军权在握,他威胁不到陛下。”
“他与戚将军李将军不熟么?”
季舒白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语气也开始混乱:“不会的,皇上年幼,统领百官,整治朝纲还需要依赖首辅大人,不会像你说的那样......”
“都说天子是龙,先不论真假,可若真是龙,又如何能接受一直依赖旁人,除非他是个不中用的。”
“你——”
对季舒白而言,辱骂天子乃是大罪,可到了此刻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了。
“大人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大恩,如大仇。”
季舒白闭上眼,双唇颤抖着,试图想出一些话来反驳宋瑾的观点,然而越想越发现宋瑾说的有理。
“不会的,不会的,如今不一样了。”
他缓缓睁开眼,身上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局势可能会不一样,但人心,千年不变。”
宋瑾幽幽的出声,给他心中的想法判了死刑。
“我本不该给大人说这些,也不适合说这些,只是大人有恩与我,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大人的。今日把话说透,只是想提醒大人,有些事情必然会来,至于如何应对,那就是大人的事情了。”
“无论如何,我希望大人平安顺遂。”
宋瑾把心中想法全数托出,顿时松了口气。
“你说这些是为了报恩?”季舒白有些不大理解,在他心里宋瑾可不是什么好人。
贪财,谎话连篇,心术不正,不懂礼数,种种缺陷他能数出一堆来。
至于优点......
“坏人有时候也会做好事,好人有时候也会做坏事。就像首辅大人,无论你认为他所作的事情是多有利于我大明,也不妨碍有人恨他。”
“是好人,是坏人,得看评价的人是个什么人。于大人而言,我机关算尽,陷害他人,绝对称不上好人。可是于那些和我一同脱籍的人而言,那我便是大恩人。”
“大人与我立场相对,自然看我不顺眼。我有求于大人,自然要处处讨好。”
“大人,这种事情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