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药抓好了,这一剂药每日两副,用完停半个月再来取下一剂的。”
日中午时,医馆闲暇,大夫正叮嘱着一位而立之年的妇人如何用药。
“师父不好了!不好了!”
里堂的木门霍然被人推开,医童着急忙慌地跑到大夫身侧,指尖颤抖地指向屋内。
“她的伤口溃烂的越发严重,咱们的药已经没有用了!”
闻听此言,大夫也顾不上眼前的妇人,转身便火急火燎地跑进内堂。
方一踏进,甜腥血气混合着腐肉的酸臭直冲而来。
覆盖在苏媱身上不过半刻的洁净白纱此刻已是脏污不堪,血水掺杂着浓稠黄液从中渗出,好不容易剔除干净的腐肉再度相继而至。
“去取汤药和药酒来。”大夫拧着眉头,立刻道。
情况危急,饶是医童心有不忍,也只能依照师父的意思取来汤药与割除血肉所用的药酒和匕首。
自霁薇走后已过四日,而这四日以来,他们每天都要割去苏媱身上生出的浓疮与腐肉。
医馆草药稀缺,他们无奈之下,只好用这种办法吊住苏媱的生机。
但从昨夜开始,她的身体溃烂得越发严重,敷在身上的药物也于她而言,逐渐失了效用。
今日,已是第二次为她剔除腐肉了。
倘若再这般一日复一日的拖延下去,谁都不敢保证,苏媱是否还能等到救命稻草的机会。
再次处理好伤口后,大夫万分仔细地剪去纱布的尾部,对一旁面色焦急地医童道:“去盛些清粥来喂她喝下。”
医童点头应“好”,转身去准备粥食。见苏媱情况暂时稳住,大夫轻叹一声,继而忙着去外间抓药。
过了须臾,药粥端来,医童将汤勺缓缓喂进苏媱唇边。
可她的意识早已消弭,所有感知皆已退散,半碗粥下去,也只喂进不过三口。
医童只得边擦边喂,心情越发低沉,口中叹息不断。
“我来吧。”
方才抓药的妇人久未离开,反而踏入里堂,眼眸中满是忧切地凝望着榻上那瘦弱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的女子。
她倏然坐在榻上,动作轻柔地托起苏媱的肩膀,随后从医童手中接过碗勺,将汤粥温柔仔细的喂进苏媱嘴里。
许是敷上的药又起了作用,每一勺汤粥都能稳稳流入苏媱喉中。
医童站在一旁,看着她身上重新包扎的洁白纱布,不由嘀咕了一句:“已经四日了,再想尽办法吊住性命,这也等不起了啊。”
妇人神色微滞,却并未开口询问,仍旧低眉顺目地喂着苏媱。
汤粥已空,妇人轻柔地用手帕擦去苏媱唇角的水渍。
她默然看着怀中双目紧闭的少女,倏而问道:“这孩子生得如此俊俏,怎得受了这般苦楚?小师父,你可知她家住何方?”
医童左右瞧了眼,见外间人丁稀少,这才悄声道:“她是目晶楼的姑娘,叫苏媱。”
妇人又问:“你方才说已经三日,可是在等谁?”
“是带她来就医的一位姑娘。只因她伤势太重,所需药物又昂贵珍稀,那姑娘就拿着师父开的单子急匆匆地去寻药,可是至今还未回来,也不知到底有没有……”
话还未完,两人便听见外间隐隐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大夫喜出望外地感慨声。
“姑娘竟将所有药草一个不落地全都备齐了!我这就去里堂为病人诊治,还请姑娘在此稍后片刻。”
说罢,大夫动作麻利地配好了药,匆匆推开里堂的木门,将两包制好的药粉交于医童,并吩咐他去后院煮药。
医童抱着药包,似是有些诧异地望了眼站在外间的霁薇,而后不敢有一丝耽搁,连忙跑向后院。
趁两人忙碌之际,霁薇轻手轻脚地走进里堂,却不成想苏媱榻前已经有了旁人。
她与妇人打了个照面,便站在一侧看着苏媱灰暗无色,宛若将无生机的面孔。
四日来,她以最快的速度到各处去寻救人的草药,期间险些累死五匹快马,几乎跑遍了整个楚国。
药材稀缺珍贵,她没有与人消耗口舌的时间,只得一再加价。
所幸这些年,她从贺溪亭那里学的武功足够扎实,生长在高山险峻的草药于她而言不成问题。
也幸好贺溪亭给她留下的银钱足够多,多到她能将所有药材多备几份。
如今回到这方医馆,感知到苏媱体内护元丹尚未化解,她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紧绷在心头的气息舒然被清除体内,霁薇顿时浑身轻松,连日来的疲惫也随着这口气一同散去。
“姑娘是苏姑娘的亲人?”
沉默间,霁薇忽而听到一旁的妇人轻声问道。
她摇首一笑:“不是。我与她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妇人闻言,似是心中明晰了什么,面上含笑点头,并未再出言相问。
有了对症的药物,在大夫的神医妙手下,苏媱体内的生机一日日变得康健起来,身上的浓疮不再复发,逐渐又生出了新的皮肉。
半月后的清晨,霁薇按例来喂苏媱服药,谁知方推开里堂的木门,便猝不及防地与榻上之人四目相对。
“你醒啦。”
霁薇旋即绽开一抹笑意,坐到榻前握住她的手腕,又轻轻掀开一截白纱瞧了眼她身上的伤口。
护元丹已经消散大半,但看眼下她这般恢复的速度,定是用不着再吃下第二粒。
“霁姑娘,药煮好了,今日师父又多加了味甘草,你记得往苏姑娘嘴里放颗蜜饯。”
静默间,却见医童端着药碗,嘴上正絮絮叨叨地从内院走了进来。
“诶?苏姑娘这是……醒了?”
才一进屋,他就看到霁薇在榻前微微俯身,而昏迷半月的女子此刻正用清润的眸子打量着她。
听到声音,苏媱缓缓移开目光,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医童。
两人蓦然对视,医童的脸顿时不自主地红了起来。
霁薇并未在意他二人的异样,依旧如常般托起苏媱的肩膀,将她揽进自己怀中。
“她方才刚醒,我先喂她吃药,还请小师父转告一声,让大夫来为她诊诊脉。”
医童含蓄应道:“这是自然。”
话落,他状似逃离,状似羞怯地迈起碎步跑出了里堂。
屋内复又变得安静,霁薇将药碗端在手中,指尖捏着汤勺,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汤药苦味浓烈,饶是只闻一息,便令霁薇的腮帮子不由得泛起酸意。
她默默用灵力封住自己的嗅觉,正欲抬手喂药时,却倏而顿了一瞬。
苏媱目露不解地向她眨了眨眼。
霁薇犹疑片刻,才道:“这药有些苦,你定是喝不下去,要不要我帮你把味觉和嗅觉封住?”
闻言,苏媱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新奇探究之意。
见她轻轻点了点头,霁薇唇角一勾,旋即抬指不轻不重地点在了苏媱的穴位上。
只眨眼的功夫,方才还萦绕在鼻尖的苦涩霎时消散。汤药喂到唇角,苏媱试探地张了张嘴,药水入喉,除却感到一抹温热的暖流之外,再无其他。
她倚在霁薇怀中一口一口地抿着药,原本僵直的身体也不受掌控地慢慢松懈下来。
“听他们说你姓苏,单名一个媱字,那我也随他们唤你一声苏姑娘吧。”
一碗浓药见底,霁薇用绢帕擦拭着苏媱的唇角,从一旁的木桌上捏起一颗蜜饯喂她吃下,随后便解了她封住的穴位。
味觉一朝恢复,甜滋滋地蜜饯在口中化开。
恰而这时,被药味浸染全身的大夫走进来为她把脉。
“再过一月,苏姑娘身上的伤便能彻底恢复。”
话锋一转,却见他又道:“只是左小腿腿骨断裂,往后行走怕是难以如往常般轻快了。”
苏媱听后,眸光俱是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日后咱们慢慢走就是了。”霁薇莞尔开口,掌心柔柔地抚了抚她的肩膀。
大夫也宽慰道:“霁姑娘说得对。眼下苏姑娘刚醒,还是多加休憩为好。”
眼见霁薇将自己安顿好后要走,苏媱虽不能动,但反应极快地抓住了拂过手指的一截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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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薇旋即回过身,面色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苏媱的目光向下移了移。
得她示意,霁薇立马明白过来。她将掌心放在苏媱的指尖下方,强忍着痒意,仔细辨认她未能说出口的话。
“谢谢你,姑娘。”
霁薇心间一软,抬手轻拍她的肩膀,温声道:“你好生休息。放心,我会一直在这里。”
闻听此言,苏媱轻轻舒了口气,目送跟在大夫身后的霁薇,直到木门轻阖,脚步声逐渐远去。
这些时日以来,霁薇左右在这镇上闲来无事,便在医馆做起了义工,帮衬着打打下手。
时间转瞬即逝,苏媱身体逐渐大好,只不过一连卧床两月,全身的筋骨宛如生锈般难以舒展。
尤其是她尾骨断裂的左腿,每走一步,左脚便不由自主地歪斜一下,进而牵动整个身体失去平衡,歪斜着摔倒在地。
霁薇见她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因走路添了新伤,心下不忍,便为她买来一根拐杖,每日亲自教引着她如何用力,如何保持平衡。
“霁姑娘,真是辛苦你了。”
彼时,两人在后院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霁薇看苏媱已是满头大汗,便领她坐在院中摆放的木凳上休憩片刻。
随着身体康复,苏媱失声许久的嗓音也慢慢找了回来。
她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妙音清脆,哪怕只是平淡地说话,不带丝毫特殊情绪,落在旁人耳中,也像是银铃在笑,格外悦耳。
“哪里的话。我如今也算是这医馆里的,照顾自家病人,哪里用得着谢。”霁薇打趣笑道。
苏媱眉眼一羞,连忙垂下眼睫,手腕柔柔地抬起绢帕擦拭起额角的虚汗。
霁薇静静观察起苏媱的动作。自她好了以后,霁薇便发觉她的举手投足间总是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风范,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尽显教养。
就连日常许多不起眼的随手一动,都带着自然而然的从容与得体。
这般周到的人,又怎会落到目晶楼为奴呢?
然而这些疑问,霁薇是不能问出口的。
“你经常这样看着我,可是在想什么?”
苏媱心思敏锐,自然察觉得出霁薇有意无意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于是借着今日只她二人独处的机会,她这才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然而霁薇却缓缓捉住她捏帕的手,同时将自己的掌心摊开,目光新奇地观察着她二人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手掌。
片刻后,她脑中忽而闪过几段往事,轻声道:“我曾经很为自己这双满是茧子的手而烦忧。不论涂了多少药,只要我再拿起剑,这些茧子总会周而复始。”
苏媱面色含笑,应道:“听小医童说,霁姑娘自小习武,是家中管教得严么?”
“家中对我很是宽仁。”霁薇略一摇首,“可我不能依赖他们的庇护,也要让自己强大起来。所以,为了将剑法了悟的更加透彻,这样的痕迹久而久之,也就不算什么。”
闻言,苏媱似是记起了何事,神思有些飘忽。
霁薇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指尖轻柔地抚摸着她掌心的薄茧,颇为调皮道:“如今见你手上也有这些茧,我就在想,你所学的技艺是不是同我一样精湛?”
苏媱讪笑道:“霁姑娘过誉了。换在大家面前,我和我的琴曲是登不上台面的。”
“这话说的不对。”霁薇突然抬起头,目光闪烁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若他们当真喜爱琴曲,便不会将心思放在追求技艺以外的事情上。”
苏媱看向她的眸光顿时一滞,心中千回百转,悄然思索起霁薇说的话。
良久,她才喃喃自语地点点头:“若是真心追求,又怎会计较出身……原来,是我忘记了。”
霁薇像是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如常道:“我素来喜欢琴曲,奈何总是没有时机去学。现下在这方医馆安顿,不如趁此机会我买把琴回来,你教我弹好不好?”
檐外这时传来卖卜人的铃铛声,苏媱闻声望向逼仄屋檐上四四方方的天空,羽睫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