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郊远岫，困倦在柏木树下的少女缓缓伸了个懒腰。
与贺溪亭分别后，霁薇便想着先观一观郊外风景。青山巨木，水光潋滟，她一时懒怠便随意寻了棵树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再一睁眼，天色已然昏暗。
几只喜鹊吱唤着嗓子，搅得霁薇静心不得，只好打道回府。
清云镇黄昏即禁，但近日游客络绎不绝，亭长斟酌再三，索性下令暂且放开宵禁。如此一来，不仅游客们得以尽兴畅游，而镇上居民也能延展营生时辰，生意越发兴隆。
入乡随俗，霁薇随意寻了家面馆点单付账，饱腹后独身漫步在人声鼎沸的街道。
昨日两人一同游街时，贺溪亭便将凡间置物所付银两尽数告知了霁薇，而临走前，他又把百余锭银子放进霁薇的乾坤袋，并谨慎加固了混元印的法诀。
直到确定再没有任何纰漏，他才止了千叮万嘱的声音，离开了清云镇。
有了这些银子傍身，足够霁薇在凡间吃喝不愁地安稳度过十年。
彼时她双手背在身后，心中仔细分配着每一笔银钱最后的归处。
无字木牌，不定归期，这意味着她也许会在凡间待上许久。
只可惜她这个人并没有太大的经商头脑，稳妥起见，除却每日固定花销和赶路的盘缠，她还是将半数银两放置在钱庄。
既能守财又能生财，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
出了钱庄，霁薇顿时有了不少底气，连同脚踩在青石瓦砖的感觉也更深更真切了不少。
往日要么是在仙山，整日只为了修炼而烦恼，要么是在师兄师姐的庇护下四处游历，她还从未有过这般独处的机会。
面对未知的境遇，悸动的种子轻易便会在心中破土而出。
霁薇心情舒畅，步履轻盈地沿着繁荣街道走向客栈。
“抓住她！别让她跑出去叫外面的人看到！”
尖锐聒耳的恼怒声从远处的幽深小道缓缓飘来。
霁薇蹦跶的脚步猝然一滞。
她已是金丹体质，即便刻意散去传音十里的灵力，但借由耳聪目明，那道掩盖在繁华下的嘶吼声依然传到了她的耳中。
“抓……不能让……跑了！！”
声音来源相隔太远，霁薇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那些吼叫。
发号施令的听起来像是位男子，只是他太过恼怒，让本就有些尖细的嗓子变得更加锋利。
还不等霁薇探究，下一刻便有另一道撕扯嗓子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血肉爆开的滋哇声。
“救命！救……啊！啊啊啊啊！！”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霁薇眉头紧蹙，抬脚一蹬朝着声音来源疾驰而去。
“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花费心思培养你三年，教你练得一手好曲子，可你却要逃？要背叛我？”
幽巷深处，八九个健壮家丁将本就逼仄巷道围得不留一丝缝隙，而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抬扇挑起被人踩在脚下的女子下巴，俊秀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
“既然这么不识抬举，那就把这些年花在你身上的心血，一片片剜下来养我的花。”
话落，他欣然起身，家丁们得他意会，立即将她的四肢抬起，锋利匕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伴随着女子绝望哀吼的痛呼，刀刃刻意缓慢地割进她的皮肉。
汩汩鲜血浸入石砖缝隙，逼得寄居在内的蚂蚁纷纷向外逃离。
“叫啊喊啊，你看这次没了我，谁会来救你？”
扇骨大开，华服男子笑意阴柔，冷漠地看着地上早已痛晕，失了声响的女子。
“叮咣！”
匕首猝然被掀起来的一阵寒风吹脱了手，不留那些壮汉任何反应机会，霁薇悄无声息间出现在他们身后，手掌如利刃猛然劈向他们的肩颈。
剩下的几人反应极快，旋即抛下手中烂泥一般的肢体，匕首挡身，护在华服男子面前。
“阁下何方人士？竟敢管我目晶楼的事。”
霁薇站在阴暗之中，鹅黄锦鞋踏着殷红鲜血，步步逼近，直到半张脸裸露在月色下，让那人看清了长相。
“哟，是个美人儿。”华服男子桀然一笑，“既然你我今日相见，不如随我回目晶楼？”
他指了指护在自己身侧的壮汉，故作担忧道：“美人儿啊，我劝你别再往前啦。他们，可都不长眼，出手定会伤了你。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变成一具死尸再也不能笑了，岂不是暴殄天物，可惜得很。”
“…………”
霁薇垂在袖间的双手攥得更紧。
在凡间她不能动用灵力，为了道心，她更不能伤害凡人。
可现在，她真想立刻唤出青霜，把他们全部碎尸万段！
察觉出她的犹疑，华服男子轻阖扇面，左右点了点护在周身的壮汉。
家丁们心领会神，悄然挪动步子，欲要围住地上那女子。只要霁薇想要救人，便不得不落入他们的圈套。
然而他们着实低估了眼前女子的速度。
还未来得及逼近，霁薇便已先发制人，动作快如闪电，从腰间取出数枚银锭，手腕一抖，银锭便似飞镖般射出，精准地击中他们身上最薄弱的地方。
众人只觉一阵剧痛，身体霍然麻木，旋即眼前猛然一黑，纷纷瘫倒在地。
而华服男子双膝砸地，被禁锢原地动弹不得。
眼看此人身手高明，自己已无胜算，他立即瞪大眼睛，恐惧令他的声音更加尖锐：“你就算救了她，等来日若无卖身契她便是黑户！永远都不会有做人的机会！只有我知道她的卖身契在哪，你若敢动我，就别想为她恢复清白之身！永远拖着个累赘！到那时我看她会不会记恨上你……唔！唔！！”
霁薇面色不耐地撕碎壮汉的衣角，将粗布狠狠塞进他的嘴里，还不忘将散落一地的银锭收回囊中。
从她来此不过半刻，地上那女子的生机已经微乎甚微。
霁薇毫不犹豫地将一颗护元丹塞进她的嘴里。这人身上的伤太重，护元丹也只能维持住她的心脉。
至于旁的……
霁薇躬身将女子从地上横打抱起，抬眸望了眼无垠黑夜，立刻转身奔向镇中医馆。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医馆，以凡人之术为她治伤。
“唔唔唔！！”眼看着她就这样将自己抛在原地放任不管，被点住穴位的华服男子连忙呜咽起来。
血滴了一路，霁薇刻意躲开人群，循着记忆跑了许久，终于见到了医馆门匾的影子。
“人命关天！大夫你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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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欲关门的医童忽而看见一身血淋淋的女子跑来，猝然被吓了一跳。
“快进来！我去喊师父！”
小医童还从未见过有人伤的这般严重，连问都来不及问，便赶忙将她们引到里堂安顿下来。
刚阖眼片刻的大夫听到动静，瞬间睡意全无，急忙蹬上鞋子小跑着奔向里堂。
血水与烂肉早已将衣衫粘黏在一起，大夫只匆匆一瞥，便立刻沉声吩咐医童准备器具。
“姑娘，这清除腐肉的场面甚是血腥，还请稍作回避。”
霁薇望了眼榻上面容模糊的女子，只得无奈在外间候着。
苦等了两个时辰，满身血腥的大夫才从里堂踱步而出。
霁薇立马问道：“她的伤要多久才会好？”
大夫神情微露诧异，继而答道：“那位姑娘的皮肉与肺脏受损严重，幸而她体质强健，尚有一线生机吊住口气。只是……”
见他眉间忧色渐浓，霁薇心急如焚：“只是什么？”
大夫颇为无奈地叹息道：“只是这位姑娘所需的药材都极为珍贵，本馆狭小简陋，实在无力备齐。”
闻言，霁薇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远处。
原来只是缺了药材，而不是真的无力回天，这就好。
她道：“麻烦您将药材列个清单，我去寻。”
她这般笃定自信，似是那些昂贵难寻的草药已成囊中之物，根本不在话下。
大夫望着她须臾，终究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去准备那清单。
“姑娘，有些草药并非高价便能购得，高山险峻，我看你孤身一人，不如寻来家人一起，或是雇个壮汉总能稳妥些。”
霁薇捏着手中的单子，上面的每一种药草所在地界和价格都记录的十分清晰。霁薇感念他的贴心，只莞尔笑道：“多谢大夫好意。我自幼便习武功，这些山路于我而言并非难事。时间紧迫，一刻也耽误不得。”
说罢，她将三枚银锭放在木柜上，“烦请大夫多多照料她，若有何需要，还望大夫不吝相助。我定会尽快回来。”
“姑娘这就不必担心，所谓悬壶轻己利，在下自然会竭尽所能救治那位姑娘。”
得他允诺，霁薇舒然浅笑向大夫拱手作辑，望了眼木门微敞的里堂片刻，随后便带着药方迅疾离去。
两扇木门阻隔的里堂内，医童正用温水净去榻上那女子的面容。
“诶？她是目晶楼的苏媱姑娘？！”
闻听突兀的讶异声从屋内响起，大夫立刻蹙起眉头轻轻推开房门，嗔道：“乱喊什么？”
医童倏而将脏布放进水盆，语气迟疑：“师父，这是目晶楼的人，咱们……能管吗？”
“为何不管？”大夫嗓音骤冷。
“她被人打成这样……若是目晶楼来找我们的麻烦怎么办？”
“那就等他们来了再说。快去后院煮药，不许再胡言乱语。”
医童在师父怒斥的目光中，瞬间不敢再言。他缩了缩脖子，动作缓慢地接下药包，继而端起水盆向外走去。
过了一刻，淡淡药香随风飘渺，逐渐充斥在里堂，包裹住榻上骨瘦嶙峋的女子。
而在那覆面的厚重白纱之下，隐隐透出了几分湿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