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安晏满心欢喜地等待了一夜，等来桑澜归还荷包。
在诏狱中审了一晚上口供，不觉得累。
但此时，他望着比翼鸟荷包，双手像绑了千斤重的麻袋，抽不出丝毫力气去接。
卫安晏自嘲一笑，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娘帮我扔了吧。”
“表哥既然看不上姐姐亲自送来的生辰礼，那我帮表哥还给姐姐。”
卫安晏回头，慕容莲笙拿走荷包，从里头倒出一枚金灿灿的物件，他定睛一看，是一枚镶嵌金丝玛瑙的元宝扳指。
心情犹如冲天的海浪，直上云霄，卫安晏伸手：“莲笙，给我。”
慕容莲笙后退一步：“表哥，扔进火里的东西，拿不回来。”
卫安晏狐疑地望向表弟：“火里？”
慕容莲笙提醒他：“姐姐手上的烫伤，因你而起。”
那一日小院里，桑澜并未告诉莲笙全部事情，后来更是忙着罗家与红袖香两桩案子。
莲笙如何知晓其中内情？
倒是萧北辰的贴身侍卫砚云跟着桑澜一路上山、下山。
卫安晏盯着莲笙，他从未觉得弟弟如此陌生。
“是萧北辰？”
慕容莲笙不答，静静回望着卫安晏。
与他有血亲的弟弟竟帮着外人对付他，卫安晏气得发笑：“你派人在京城外劫杀萧世子，是我替你擦的屁股。”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你倒好，与他合起来，对付我。”
苏婉仪侧目看向病弱的侄子，莲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胆大到派人截杀亲王世子！
慕容莲笙承认：“我曾经，的确想杀了他。”他没有解释原因，“今日当着舅母的面，我们把话说清楚。”
“在玉溪镇的三年，我送出去的信，没有一封抵达京城，更不提青州。你们不知，义父不知，仅凭成化侯府，做不到。偏偏义父被请回凉州，表哥就收到了苏家的信。”
苏婉仪：“你是说苏相？”
慕容莲笙：“舅母，自赵家之事后，长公主血洗世家，夺了那些世家的兵权，从毫无根基的寒门中挑人掌兵。而青州卫家军是为数不多，依旧手握兵权的世家。”
“义父他忠心皇室，即便与苏相有旧，他的心中依旧向着皇室。我被送到玉溪镇的那一刻，或者说在那之前，世家早就开始布局。”
“自西山动乱平息，京城开始流传姐姐的故事，比如京城拐子案。”慕容莲笙说到拐子时，停顿住，压下眸中寒光，“端亲王府分明下过令，掩盖此事。”
“姐姐若是入朝为官，她的功绩不会逊于表哥。姐姐帮着端亲王府，向着天下黎民百姓。而表哥不会甘愿被其他世家摆布，青州亦是如此。试问表哥与姐姐真成了夫妻，会不会成为那些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被他们抓到机会，绝不会给你们二人翻身的机会。”
慕容莲笙仅仅归还荷包：“姐姐的安生日子来之不易，她无心朝堂，不该被卷进来。”
苏婉仪脑中嗡嗡作响，莲笙不到十三岁，对朝堂形式看得如此透彻，智多近妖。
为了安晏，她多嘴问了一句：“依莲笙所言，安晏当真与桑姑娘不合适？”
“娘，合不合适，莲笙说了不算。”卫安晏将荷包揣进怀里，嘴角微扬，眉目凌冽如刀，用势在必得的眼神盯着慕容莲笙，“我与她已有肌肤之亲，此生非她不娶。”
苏婉仪眼前一黑，攀住侍女的胳膊，勉强站直身子。
慕容莲笙一个箭步上前，一拳打在卫安晏的脸上，他没躲，也没还手。
卫安晏抹去嘴角鲜血：“不信？你姐姐后颈有一颗红痣。”慕容莲笙睁大眼睛。
“你可以去看看，红痣外是不是多了一圈，我的牙印。”卫安晏挑衅地张开嘴，露出锋利的虎牙。
慕容莲笙揪住他衣领，往他高挺的鼻梁上又是一拳：“无耻！”
卫安晏朗声大笑，摊开手：“小舅子，扳指可以还给我了吧。”
慕容莲笙紧握着扳指，握成拳头：“萧世子不会让你靠近王府大门半步。”他一掌拍给卫安晏，转身就走。
“你姐姐总得出门去看西市那七个孩子。”卫安晏满意地带上扳指，不大不小，刚刚合适，朝他远去的身影喊，“西市包子铺味道甚好，我乐意天天吃，顿顿吃。”
苏婉仪绷着脸，冷声道：“卫安晏，滚去祠堂。”
他直接脱下外衣，顶着发红的嘴角和鼻梁：“娘今天打我多少鞭，我都认。”
……
纸钱被火焰高高抬起，灵前坐着一男一女。
萧北辰：“小澜，你要告诉莲池真相吗？”
“没想好。”桑澜跪坐着，双眼失神地望着火盆。
“现在的莲池，如同我当年遇到的莲笙一般大，但莲池更单纯，也更脆弱，我很犹豫。”
萧北辰：“你与莲池仅是萍水相逢的关系，但你总是好心，好心地去承担一些你不该承担的责任。”
“因为，我看见了。”桑澜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指间厚茧，“关于父母，我能记得的不多，印象中，他们希望我，做事无愧于自己的良心。”
她看向萧北辰：“师父也是，也不知道师父何时回家，我很想她。”
萧北辰：“她会回家的。”因为你在这里。
“表哥，你累吗？”桑澜看着他，“这半年，我很累。不是指身体上的累，但是面对他们的离开，无能为力的累。”
萧北辰：“小澜，不要再管旁人的闲事了。”
桑澜：“表哥，我要忙起来。够忙，便不会记得，他们是如何一个个的离我而去。”
“小澜，你记得自己今年多大了吗？”
“我多大？”桑澜摇了摇头，“不记得，也许师父知道。”
“生辰呢？”他听说昨日，小澜去镇远侯府送生辰礼，但他从来都没问过小澜的生辰。
“不记得，也没过过。”
身后长影盖住日光，。
两人转头，端亲王与一位脸生的中年男子走进灵堂。
端亲王叫走了萧北辰。
中年男子在桑澜身旁坐下。
“我是你姨夫的朋友，今日来送赵将军一程。”
桑澜点头，递给他纸钱：“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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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你为何对我说谢谢？”
“我猜，赵府从未有过客人。”桑澜在收拾时，发现府中大多处都已荒废，凑不出一套茶具。
中年男子：“我能问你一件事吗？刘家的刘总管分明看见大火时，有人拍窗呼救，事后却没有人受伤。”
桑澜举起一盏点燃的油灯，再拿起一张纸钱，纸钱放在火焰后，地上放大了纸钱的影子。
“影子造假，那声音呢？”
桑澜以袖捂面，唤了一声：“父王。”她发出的声音与萧北辰一模一样。
中年男子用南|疆语夸赞：“你很聪明。”
她回应：“雕虫小技。”
这次，他又用的漠北语：“你是个好孩子，但你的对手很强大，你需要积蓄足够的力量。”
桑澜听清后回应：“会有那一天。”
中年男子惊讶道：“你很坦诚。”
“你和彤彤有着一样的眼型，眼神不太一样，但她越来越像你。”
方才是装的，这次皇帝是真的惊讶于桑澜的聪慧：“不单单凭长相猜的吧？”
“表哥遇袭后回府，你在。冬雪宴，你不在。”桑澜往火盆里投纸钱，“姨夫与魏相交谈时，会隔着一人的距离，与你仅隔一拳。”
皇帝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她的聪慧，替长姐感到欣慰。
他逗趣：“那你为何不向我行跪拜礼？”
“你用的称呼是‘我’。”
即便如此，桑澜还是俯身一拜，被他扶起：“不必，你与北辰一样，是家里的孩子。”
桑澜以为圣人指她是赵家后人：“那无人时，我该唤你什么？”
皇帝微笑道：“五舅舅。”
桑澜：“五舅舅。”
皇帝欣喜得眼里蒙上水雾：“诶。”
这一声五舅舅，晚来了十六年。
“这样就不会熏着眼睛了。”桑澜推开火盆，拿出手帕，递给皇帝。
皇帝接过手帕擦拭眼睛：“这是你的绣工？”与长姐一般，烂得出奇。
“学艺不精，五舅舅莫要见怪。”
皇帝顿了顿，开口道：“南边闹灾，与苏家姻亲，吴州车家有关，你想去吗？”、
“以什么身份？”
她答应得太快，皇帝问：“你不觉得，我是在利用你？”
“你在帮我。”桑澜望着赵婆婆的牌位，“姨夫和表哥总会担心我的安危，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为什么信任我？”
桑澜微微俯身道：“未定居西山之时，我四处漂泊，看到大夏各州百姓脸上带着笑，屋里有存粮，兜里有闲钱。贪恋中总会滋生蠹虫，但您一直在清扫，不是吗？”
皇帝：“彤彤说，你有许多旧伤。”
桑澜：“我是个游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皇帝：“你怕死吗？”
桑澜摊开双手：“怕死啊，我是个俗人，喜欢金银，喜欢自在，没那么高的道德，也不会见人就救。”她收回手，“所以，五舅舅，我以什么身份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