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冥冥忘川路
孟氏剑阁门口只剩下了韦达一个人。
不久前，那几个以往相识的老人替韦达说好话却没有得到孟伯恺的回应，还是热心地送来了包子烧饼，怕韦达饿着。
外人毕竟是外人，看没有效果，当然也不会一直在这里耗费时间。于是，人们纷纷散去，留下韦达一个人跪在那里。
看着热腾腾的饭食渐渐失去温度，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韦达为了表示诚意，却坚持着不敢吃。不过，他的坚持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很快，孟氏剑阁的门便开了。
连韦达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他的授业恩师，天下闻名的铸剑师孟伯恺，一向都是一个又闷又倔的人。随着年龄增长，这种倔还越来越严重。他认定的事情，便是用八头牛，也休想将他拉回来。
可是这一次，师父竟这般容易便答应见他？
搬开孟氏剑阁残缺的木门走出来的人，正是孟伯恺。
韦达又惊又喜，又无法控制地心生畏惧，立即趴伏在地，畏缩道：“师……师父……”
孟伯恺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看了一眼残破的木门，满脸嫌弃道：“孽障！眼里一点活都没有！”
韦达伏在地上的身形立即僵住。
他仗着胆子慢慢抬起头，看到孟伯恺的眼光，不禁更是大大的惊住了。
什么？什么意思？他说话的口气，是师父在训斥徒弟？他是在说，门破了也不知道修，自家的活计，也不知道张罗着干？
他……他……他答应重新收他为徒？！
若不如此，他为何在用师父的身份要求他？为什么会用训斥徒弟的口气对他说话？
韦达惊呆之余，心中狂喜。这么多年，他被逐出师门，流落江湖，其实已经心灰意冷。能重回师门，一直是他望尘莫及的希冀。
他终于踉跄着爬起来，一边不知所云地答应，一边跌跌撞撞跑到门口，扶着那破木门，还没有开始修，便又哭又笑起来。
孟伯恺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工具都在原来的地方，自己拿。”
韦达慌忙答应，跑进前厅从一个柜子里翻找出几件工具，然后拿到门外，稳定了心神，将木门搬倒在门前的地上，跪在旁边修起来。
他的手指又短又粗，这样的手原本应该是很笨拙的，可是，他的手指却灵活得很，尽管现在因为紧张和兴奋发着抖，那些动作依旧灵巧到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孟伯恺看着他的手，慢慢的，满脸僵硬的表情松弛下来。
“你今日来此，是要带给我什么东西？”孟伯恺看看周围无人，略压低了声音。
韦达手下的活立即顿住，惊愕抬起头看着师父。
“师父，您知道？”
他见孟伯恺看着他不语，犹豫了一刻，只能道：“师父，我对师父无所隐瞒。这个世上，除了师父，我还有一个非常在意的人。为了她，我愿意做任何事情。这些年，我一直没有见过她，却时不时能接到她传来的消息。离开岳州之后，有一个人带给我她的话，说我只要去梅山，从隐居在梅谷的禁族禁地盗出他们的镇派之宝归心蛊，并将那东西带来这里，她便可以让师父再次收我为徒。”
他说的那人很会找人。韦达是个工匠，还有其余特长。他不仅打造兵器的手艺一绝，对于机关术，以及地质地形方面，也有非常敏感的洞察力。会让他去完成这种任务的，一定是非常了解他的人。
孟伯恺听着他说，眉头渐渐收紧，最后怒不可遏道：“你！你这个畜生！你说的人，是那个女人？！”
韦达怔了怔，说不出话。
孟伯恺本想回身进屋，永远不再见这个弃徒，可是他想了想，还是勉强压下怒火，抖着手指着他道：“你……你难道忘了，你是为何会被逐出师门的？”
韦达慌忙端正跪好，叩头道：“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可是……”
孟伯恺目光游移，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为惊疑，好似忽然参透了什么，双目竟好似冒出了悔恨又无奈的怒火。
他一把拍在额头，闭上眼睛，拼命摇了摇头。
韦达抬头看到师父的样子，想上前搀扶，又不敢起身。
孟伯恺终于恨声道：“我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她！都是那个女人！”
韦达惊愕道：“师父，您说什么啊？难道说，她也联系过师父？”
孟伯恺道：“既然她说有办法让我再次收你为徒，自然是要从我身上下手。”
他叹了一口气，神情平静下来，向韦达伸出手道：“给我吧。”
韦达一惊，又黯然低下头道：“师父，弟子无能。我……并未得到归心蛊。我……只差一点点。”
孟伯恺却也并不在意，只是冷笑道：“既然并未得到，又为何来见我？”
韦达道：“是……是那个玉家的人。”
孟伯恺苦笑，“哦，我知道了。那个小子，的确与我二弟有交情。不过，他肯定不是为了帮你劝说我才来到常州的。”
韦达道：“这个我知道。他一定是想要知道我的目的。我没有盗得归心蛊，也是因为他。而且，经过了这一次，禁族已经完全了解了梅谷周围的地形，全面加强了戒备，要想再次盗取归心蛊，已是不可能了。”
孟伯恺面色凝重，“没有那个东西，生命从何而来？”
韦达道：“听闻师父要打造一把有生命的兵器，难道说，您需要归心蛊？”
孟伯恺有些不耐烦道：“我从来不知归心蛊为何物，是那个人告知我的。”
“是柳……”韦达一急，慌忙捂住了嘴。
孟伯恺恨声道：“你还有脸说那个女人的名字！若早一天知道是她，便是她能帮我打造兵器，我也绝不会理她。”
他说着话，猛然转身，看向巷子里。
午后，人们都回家休息，这条原本就很寂静的巷子里早已空空，可是现在，空空的巷子里站着一个黑衣人。
黑衣黑巾，腰间佩着一把长剑。
这人的面容生得没有什么特点，属于那种见几面也不容易被人记住的类型。这种长相的人，是最适合做暗线和杀手的。可是暗线也好杀手也罢，一般都会非常低调，不会以如此姿态出现在人前。
孟伯恺一惊，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屋里，又回过头来将眼前的人细细打量了两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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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他还没有说完。韦达便跳了起来，冲着周围大叫，“玉清竹！玉清竹！你跑去哪里了？你快出来啊！”
周围静悄悄的，那个黑衣人一个人站在巷子正中，一无动作。
韦达将心一横，两步冲上去挡在孟伯恺前面，指着黑衣人道：“你要做什么？你难道要杀我不成？在梅山，你还帮我做过事，一起做事的人是朋友。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么？”
黑衣人不语，右手按上剑柄，缓缓拔出了长剑。
韦达大惊，发着抖道：“不！不！不可能！她不可能要杀我的！你不是为主人做事的么？她不可能让你杀我！”
黑衣人看着他，发出一声冷笑。
“她不杀你？她可不是我的主人。”
他长剑在手中随意挽了一个剑花，迈步向韦达走过来。
韦达心胆俱裂。他在梅山龙宫便认识了这个黑衣人，虽然他探查地形的能力非凡，一个人也难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梅谷的另一个入口。找到那个入口，这个黑衣人也帮了不少忙。所以，他深知这个人的功力，不仅是他，连他的师父孟伯恺，也根本不是对手。
对了，玉清竹不在，还有师娘。师娘不是会河东狮吼功么？
他闭上眼，正要大声呼救，一个清泠泠的嗓音忽然在身前响起。
“你的主人，是莫忘尘。我说的没错吧？”
对于韦达而言，这个声音原本是万分可憎的。可是，现在听到这个声音，竟令他大喜过望，真想跑上去抱他大腿。
他睁开眼。果然，那个青衣人正反剪着双手，站在他与黑衣人中间。
“玉……”他扯开嗓子刚叫出声，便住了口。
“不久前我刚刚警告过莫忘尘，他这么快就忘了不成？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们忘川，若是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定不会饶你们。”
他声音温润，神态也没有什么攻击性。可是，此时的他，就算是韦达站在他身后，也能感受到一种威胁的气场，更何况，站在他对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肢体明显僵硬了很多，剑斜带在手中，目光从方才的平凡变得无比冰冷。
“你就是，玉清竹。”
在忘川，玉清竹这个名字是人人皆知的存在。在忘川杀手的心目中，除了主人，除了任务，第三个还占有一席之地的，便是玉清竹。
玉清竹微微一笑，“正是在下。”
黑衣人道：“能死在玉清竹手里，也算不亏。”
玉清竹摇摇头，“且慢，我有些好奇，想问你几句话。”
黑衣人道：“冥冥忘川路，生死放过谁。忘川杀手，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玉清竹笑道：“我都还没有问，那么快回答做甚？其实有些问题，根本就无关紧要。”
黑衣人道：“你说来听听。”
玉清竹道：“忘川杀手既然是杀手，接到的任务自然是杀人。可是你这次，却是以协助韦达盗取归心蛊为目的。我猜，若归心蛊到手，你的下一个任务自然是护送他来到常州，将东西交给孟大师。可是，韦达并没有盗得归心蛊，那你尾随他来此，又要在这里杀他，是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