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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今夜我在德令哈

作者:刻不容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透明的蛇蜕从地球身上落入浓黑的宇宙中。


    秋季快要来到了,它将夏的放肆与不羁、把年轻人们在操场上奔跑的时间收进它芳香四溢的锦盒里。黑天来得更走了,潮水般的暗影用绝望的手指勾勒恒星的光谱。


    那骑着电动车远去的鼹鼠和鱼,都像不曾存在。


    颜阎把贴着汗津津后颈的高马尾拎出来搭在校服外套上:“就是我呀就是我呀!我是惩奸除恶的super hero哒!”


    十八妹用手压着后座上的一大摞本子和纸:“我说真的。”


    颜阎不笑了。


    笑嘻嘻的人没有表情的时候多少显得有点吓人。十八妹感觉喉咙里抽搐了一下,放学后学生们的自行车铃叮、叮、叮地响着。她感觉颜阎的脑袋变成了一块旋转的空无,里面不喜不悲不言不语,只有一声叹息。


    “你为什么觉得是我?”


    “如果从认识的人里选一个,只能想到你。”


    “好。”颜阎说,手拨了一下车铃,“你要听实话?”


    十八妹重重点头:“嗯!”


    对面的女孩叹息,气息沉沉:


    “不是我啦!”


    “啊?”


    颜阎哼哼笑起来:“我要是有这能耐,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退学去杀人,从今天一直杀到过年,杀足一百八十天,杀出美味杀出鲜。”


    十八妹很困惑似的:“好吧……”


    “很感兴趣吗?”


    “嗯。总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毕竟也不是很大的事,却有人能为此悄无声息潜入别人家,有点可怕。”十八妹若有所思,“这种义侠,最后不是总会变成反社会嘛。”


    “但目前也不是坏事吧?”


    “嗯……这倒是。”


    “但是有一件事你没有注意到哦。”


    “什么?”


    颜阎跳脚:“吐槽啊!刚才我想出的那个梗没意思吗?吐槽啊!我还特意欲扬先抑了一下!”


    “……哈哈?”


    颜阎大叫:“我讨厌你!”然后拎着书包肩带就跑。


    “你车还在!”


    “不要了!你伤透了我的心!我再也不和你们正经人玩了!”说完这句话,颜阎又跑回来,把车钥匙的铁环套在她食指上,“晚上记得还我哦。”


    钥匙环上没有挂饰,孤零零的一个。十八妹拿到眼前,没有任何玄机,真就是开自行车锁的。她一脸困惑,逆着放学的人潮往回走。看见马英妹的花圃,她才把生锈的脚蹬撑在地上,一只手扶着大摞“工作”,一只手摇动车铃。


    花圃里钻出一个脑袋。大祭司手里捏着一只扁气球一样的机械鱼,食指从鱼的腮盖穿入体内,将鱼的头部撑得饱胀:“下午好呀。我发现了一只能在岸上呼吸的鱼,它的腮好硬……”


    从电动车上掉下来的萨卡班甲鱼:“救命!”


    没人听懂。


    十八妹说:“颜阎说不是。”


    “这样啊。”十八妹的眼睛没有焦点地落在近处,“那,就不是嘛。”


    “那你觉得还有别人吗?二班的年级第一?还是那个交际花?当初她们三个玩到一起去就已经够奇怪了。”


    大祭司道:“你和我能玩到一起也很奇怪呀。”


    “话是这么说。”十八妹蹙眉,“但是,那是颜阎。她对所有成年人,都是那个深仇大恨的态度。她如果有给别人刺青的能力,我真觉得很危险。说不定那件事……”


    大祭司在花圃里蹲下,野草刮蹭她的小腿,细细的痒:“不着急,你先好好学习吧。马上就要高考了”


    十八妹叹息,深感这里一个靠得住的成年人都没有:“就是因为快要高考了。等到毕业,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会再联系。有些事,我们必须在毕业之前搞明白……”


    她们头顶的夜色吞噬了天际。在同一片天穹之下,有许多人背负着天空的沉重,将身体俯进黄土中。


    犰狳在山顶上寻找新鲜的岩石露头,山顶和它的骨质甲一样浑圆、憨厚,身上有嶙峋的带状凸起。


    对于两条纤细的肢体支撑、两足站立、身体结构非常不适合野外活动的人类来说,行走在恶劣的地势中可能是件凶险的事,但是对于灵肉们四肢着地的身体来说,这就简单多了。地质勘探就应该全权交给它们来做嘛!


    它的浣熊朋友坐在山石上,风难得和煦,这里被太阳晒得暖烘烘,比春日缤纷的花田还要温柔。它手里握着一把烘焙鸡肉干,另一只手高高举起肥厚如掌状的叶片,从里面挤出清甜多汁如果冻的叶肉。


    “我觉得出野外就应该吃芦叶。”它说。


    犰狳打定主意,等它休息完就叫它去打产状。


    作为灵肉,它们本应该可以生吃没有智慧的地球动物,或者挖掘地下的植物根茎。可是地质浪漫团的人员数,远远超过当地普通的动物群落,大地不能供给所有人。


    它们携带了许多食物。除了烘焙冻干,还有用于补充水的芦叶、补充盐分的盐块和满足口腹之欲的糖浆。那些工业糖浆在它们的原产地可以同时作为药材、建材和调料,如今地质浪漫团的成员偶尔也会遵循古法,用高浓度糖浆来消毒——这并不专业,回到营地后,大家还是会进行医学处理。


    自从觉醒联盟和玛丽基金会的合作减少以来,商品一向如此匮乏。柯玛社会虽然会出于智慧造物的同盟感,与觉醒联盟的灵肉低价交易,但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政体,很难真正帮助对方度过难关,即使是远在星际文明边界的地质浪漫团,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商业活动的影响。


    “洗斯文!”


    浣熊答应了一声,把定点追踪的漆黑剑柄插入地面,葎鸦测绘师衔住一截布满光电黏菌的闪电飞上天空,数个点位被锁定,黏菌组成的闪电如同盛开的花瓣,四处伸展——它开始自动放量,几个点位中落下了闪亮的菌群。


    “坷垃!”地面上的团员们呼喊,“快下来!”


    “天上——Qra——有东西——Qra——”


    地面上的团员们仰起头,放下爪子和地质锤,仰头看向天空。


    夜晚慢南方一步降临的柴达木,天空仍然是某种稀薄的蓝。一颗小星星从远处降临,像是果茶里滴入一点奶昔。团员们用自己的视网膜,用翅膀,用义眼和反重力机器,看见一辆落满灰尘的电动车向盆地松散的地面驶来。


    电动车上挂着两袋鱼,坐垫上躺着只翻车鲀,车筐里一堆鱼在甩着尾巴。从车筐的格子里,伸出一只肉乎乎的、不容小觑的爪子。


    “是智神!”


    “智神?”


    “哇!智神回来了!”


    下溯河谷的安宁扯着绳子,将腿拔离千层饼一样酥脆的河岸,这位团长抬起手腕上和律易棋同原理的磁化十六角罗盘,奋力记下了时间和地点,这才压着渔夫帽匆匆忙忙赶来。


    “智神!你决定跟我们走了?”她挥舞着手臂呼喊,“快来吧!地球的勘探快要结束了!”


    智神顶开电动车筐的盖子,从里面蹦下来。因为刚从对流层降落,它感觉呼吸困难,身体里的器官被挤得有些疼痛。四肢落地的那一刻,它立刻趴下了。


    团员们大笑,爵士用身体下方的吸盘把它吸起来,送到貉子背上:“今天就先休息一下吧哒!”


    “明天要回来跟我们一起挖地球啊!”犰狳的声音远远传来。


    大部分团员在画图和敲石头,安宁的梗犬托雷和几只灵肉绕着电动车打转转。没人问它为什么离去,也没人问它为什么回来,地质勘探是危险而艰苦的工作。它没有温柔的风景,没有愉快的旅行,没有商业区和随叫随到的美味佳肴。与它相伴的是山体滑坡、中暑、打缕的毛发和崎岖的地形。


    在这里,退出和死都是常常发生的。即使来的时候安宁尽力挑选出了吃苦耐劳的团员,即使所有人在出发前都做好了追逐梦想抛弃一切的决心,减员仍然不可避免。因此,大家习惯于不刺探彼此的软弱。


    想腰缠万贯功成名就,请好走不送;想生活轻松四处旅游,请不要再来;


    想探知世界,想解开谜团,想踩踏没有砖石和混凝土浇筑的土地,不害怕风雨,也不害怕黑夜降临,那么请进,欢迎您来。


    安宁带着智神躲进赤狐和鼹鼠们挖掘的地下住所,伊丽莎白正在里面记录归档。地质浪漫团的归档记录方法异于其它。团员会用木头、气读层、釉化材料和防腐剂,制造一个可拆卸模型,模型大概比地球仪大一点,每一块土面、岩石、地貌,事无巨细,如同上帝在建造一个新的星球。伊丽莎白是模型设计者之一,建造者则是蚁群和蜂群。


    地心撑着地幔,地幔裹着地壳,30亿年前的地球岩层外覆着25亿年前的片状岩叶,丑陋的灰石豆荚般夹着矿藏。模型像千层酥的挞皮,一层层向外堆叠。每一层的表面,灵肉们用自己的方式留下了笔记。气味、信息素、黏合树胶的味道……对于灵肉们来说,这个模型本身就是一本庞大的地质百科全书。


    在槲园星,地质浪漫团的总部,一座有橱窗店铺的两层小房子,有许多这样的收藏。除此之外,当然还有许多化石。地质浪漫团,像一个孩子的玩具箱,里面收藏着生物骨架、弹珠一样的星球模型、奇形怪状的石头、地质锤、水壶、罗盘、放大镜和朋友们的礼物。


    地下的临时住所中,安宁给它分享了新鲜的蔬菜叶:“你错过了好多,你知道吗?我们去了地球的海拔最高的山峰旁边,那里的向斜山和球状风华很漂亮,在最高的地方,地上随便劈开一块石头,都能找到水晶的晶簇。”


    智神有点遗憾:“我在平原呢。那里平得一点凸起都没有,但是人却很少,特别奇怪。既没有很高很高的建筑,也没有很多很多的山,远远看过去都是一鼓一鼓的房顶。”


    “工业城市吧?感觉如何?”


    “超级差。经常有人烧塑料和麦秆,很难闻。桌子下面一天就能积灰。”


    “学校好玩吗?我还没上过学呢。”


    “不好玩。所有人都像死了一样,上课都面无表情,下课不是睡觉,就是发疯一样笑。大部分时候都不抬头,每个月都有人在走廊里突然哭。”


    “那好吓人。”


    “嗯,比出野外还吓人。”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智神咔嚓咔嚓咬着汁水充沛的蔬菜叶:“骑电动车。”


    “骑……”画图的伊丽莎白一顿,“你说什么?”


    “电动车。”


    伊丽莎白有点出汗:“听起来不像鸟的名字。”


    “是电的。”


    安宁的笑容僵硬了。


    她向外狂奔,风吹掉她头上的渔夫帽,伊丽莎白熟练地接住她的帽子,盖在自己头上。


    电动车周围绕了一大圈人,鱼在里面欢快地摇尾巴。安宁把它们抓出来扔在沙地上,满身冷汗地看着电动车。


    她问跟上来的智神:“你们是直接开过来的吧?”


    “呃……是,这些鱼说,根据它们的观察,它们发现曾经有一个女学生骑着它上天。”


    “为什么一定要上天呢?”


    “它们说最有地位的人都身处高位。”


    “那么……周围有人吗?”


    “什么人?”


    “什么人都算。”


    “哦,什么人都有。”


    安宁抱头,眼神空洞地掰起手指:“银河守秘法,反豢养法,爬行文明基础认知巩固法……这下子我们地质浪漫团对地球的历史摇动率要升到史无前例的0.3了。对不起,各位,地质浪漫团怕是到此为止了……”


    地上的七鳃鳗说:“我觉得你不用过度担心。”


    安宁将它捧起来:“有何高见?”


    “你们人类早晚要被我们机械鱼消灭的,到时候,你们就一点烦恼都没有了……”


    安宁哭丧着脸:“亏我刚才那么相信你。”


    “哼。那个学校,有恐怖的鲜血之王。她和她的语音助手狼狈为奸,到处抓捕锦鲤,屠杀蚂蚁,斩首蛾子,养死绿萝。这样的科学狂人,想必你们也无从抗衡……呃呃呃呃别掐我。”


    安宁想起了它们灵肉的造物主,目前已经是电子海幽灵的弓粟。


    她说不定能及时制止流言的传播,就算不能制止流言,制止照片也好啊!


    她向远处的地洞里喊:“讯传,谁带了讯传?”


    葎鸦停在她肩上:“Qra,讯传死了。”


    “……什么?”


    “好像是当地钾含量太高,神经单元死了。”


    安宁大惊:“拿给我看看。”


    灵肉抬着讯传来了。它们的讯传是两根四根压缩在玻璃管中的纤维束,任意两根之间都能进行画面显示和气味分子传递。安宁打开玻璃管,身体里的细胞校准显微镜般调整了眼睛的观察倍数,向玻璃管俯身过去。


    纤维束内部。所有白色的纤维束、电子元件,都链接着一种极其微小,通体漆黑的单眼生物,它疑似头顶的部位有三根如同鞭毛的竖起。从生物活动层面来看,确实是死了。


    安宁悲叹一声,拿袖子擦了擦坐垫,骑上电动车:“最近的办事处在德令哈。我去一趟,重新换一只通讯单元,伊丽莎白监督你们工作,别偷懒哦。”


    机械鱼在地上弹跳:“把自行车还给我们!”“那是我们的东西!”


    安宁朝它们做了个鬼脸,骑着车突突突走了。


    俗话说得好,生物界失去了颜阎,就像鱼失去了电动车。这一天,两项壮举同时实现了。


    颜阎拉着刘征兰去跟马英妹讨论飞天电动车,被骂了。马英妹让她别管这些有的没的,把生物学好才是当务之急,你看看你的作业怎么错成这样。颜阎眨巴眼睛,无比可怜:“可是老师,作业就是用来巩固和检测的,我要是一上来就做对,就不用作业了。”


    “你就顶嘴吧。”


    刘征兰把她拦下去,以防她逆反心理上来,把难得几个喜欢她的老师也得罪了:“老师,电动车的事怎么办?”


    马英妹露出狡诈笑容:“我让弓粟从互联网接入我们学校的学生手机搜查。谁拍了照片,我就跟主任说谁带了手机。”


    “……”颜阎杵刘征兰:“记得让康烁影把手机藏一下。”


    刘征兰沉痛点头:“我会的。”


    “那么飞天电动车怎么说?可以解释吗?”马英妹翘着腿问自己的两个问题学生,“你们两个呀,以后工作了,肯定也天天弄出事来。”


    社会化程度超低的二人组呵呵干笑:“我们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老师您要不要问一下您的小鼹鼠?”


    马英妹捧出谷神,它扛着小铁锹哼哼唧唧:“智神去地质浪漫团了。”


    “所以呢?”


    “就,我们就放它走了嘛。怎么走就是它自己的事了。”


    马英妹捏它:“真是不负责任的姐姐。”


    刘征兰立刻浑身难受:“已经很好了好吧,姐姐又不是妈。”


    马英妹放她们两人回去上课,除此之外,还一人塞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用椒盐炸出来的酥皮蘑菇。


    晚自习时,造纸厂的废气带着膨胀的有毒气味钻进教学楼里,两个人捏紧塑料袋,匆匆在楼梯口分别了。


    二班这节课是物理,刘征兰的主场。但她一向觉得老师讲得太慢太差,所以都是课后自学的。除了讲卷子,她其实不怎么听讲课,于是就在下面摊着矩阵学院借来的课外书吃炸蘑菇。


    康烁影晚自习压根没来,家里人过生日,她被妈妈带去陶县吃饭了。她一走,全班几乎没有人敢跟刘征兰搭话,就连平时跟她嘻嘻哈哈的柳令全和张晓怡也有点小心翼翼。


    但是大家又真的很需要她的笔记。


    物理老师讲完光的衍射,把剩下的时间给学生写作业,自己端起玻璃茶杯啐着茶叶沫子出去了。全班瞬间换了座位,关系好的人挤成一堆。刘征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炸蘑菇,坐在原位没动,想跟她换位的男生眼睛都快眨瞎了她也没动,只能骂骂咧咧地回头。


    骂人的话她倒是听见了。刘征兰抬起头冲那人冷笑了一声,没多说什么,那个男同学已经自觉理亏了——学习好的人就是有这种莫名的烦躁优待。


    张晓怡怂恿柳令全去找她搭话,柳令全说又不是我要笔记,张晓怡恼怒地揪她的耳垂:“你都有胆子打耳钉,没胆子跟刘征兰说话?”


    柳令全捂着耳朵:“唉,打耳钉怎么了!”


    张燕之从前往后传检查完的错题本,听到她俩在那儿争论谁去找刘征兰说话,有点想笑:“那我帮你们?”


    两个人立刻从后面抱住张燕之的脖子:“谢谢燕儿,你最好了!”


    张燕之喊了刘征兰,找她借笔记。刘征兰皱着眉问,你怎么会要我的笔记?张燕之笑吟吟摊开手:“借一下呗。”


    刘征兰皱起眉头,冰冷的眼睛盯着张燕之,又挪到张晓怡和柳令全身上,哼笑了一声。张晓怡暗自攥住柳令全的胳膊,而张燕之从桌子下面牵住她的另一只手,捏了捏。


    外面有人叫她,似乎是颜阎,她说马老师让她去办公室。刘征兰把笔记和炸蘑菇都放在张晓怡桌子上,向着颜阎走过去。


    “你的零食!”张晓怡喊。


    “你盯了好久了,拿去吧。”刘征兰背对着她挥手,“有话直说。”


    张燕之笑:“这下好了,人家还以为你纯嘴馋。”


    张晓怡愤怒地把炸蘑菇扔到桌边。柳令全看她们都不吃,任劳任怨当起垃圾桶,咔嚓咔嚓地把炸蘑菇消灭了。


    马老师一打开门,空调的凉爽让两人由衷地叹息:“真舒服……”


    办公桌的电脑上面,一个渔夫帽女人朝她们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们……”


    刘征兰看了她好一阵,郑重地开口:“你是谁?”


    没好意思直接问出这句话的颜阎赞许地给她比大拇指。


    女人使劲捏了捏脸。黄铜色的皮肤橡皮泥一样变了形:“啊?很不一样吗?”


    弓粟压低声音向两人解释:“是安宁。”


    安宁捧着自己的脸,笑眼弯弯:“我是变形怪呀,本体是一团肉泥,有点吓人。为了和当地人交流,我会变成当地人的外形,但这些外形都只是衣服,我会根据环境偶尔换掉的。”


    她站在郊外,背景里有一条靛蓝的河,一截金色的光柱在远处闪烁,似乎是光电热站:“我在德令哈,讯传里的神经单元死掉了,我来换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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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阎和刘征兰对视一眼:死……死掉了?


    安宁钻进了饭店,这里就是德令哈的办事处,属于和平联合。几辆皮卡停在外面,饭店里有几个在这儿喝酒的当地人。几个文艺青年,有男有女,在吃面条,几瓶大窑竖在桌上,正好和人数相对应。每个人手底下压着精致的手帐本和精装锁线的诗集,一个头发很短的女生在弹吉他,音乐如同流水或花香涌动。她身边那个打了眉骨钉的女生用手撑着脸颊,轻轻哼着歌。


    弹吉他的女生跟安宁打了个招呼。她可能看出安宁身上的泥土和沙砾与此地不符,问她要不要一件衣服。安宁轻快地说不用了,几个女生又问她是不是在拍vlog,来干什么的。安宁说:“我是做地质勘探的。”


    “噢。”弹吉他的女生说,“我是学探矿的,但没继续学。很累吧?”


    安宁想了想:“我很喜欢。”


    “那很好!”女孩子们送了她一瓶大窑,安宁抱着玻璃瓶,咚咚咚上了二楼。


    这里有更多奇形怪状的人,刘征兰和颜阎看到了很多长着动物耳朵和尾巴的人类,还有很多一模一样的智械。每个包间都是一间办公室,坏处是空间小,好处是随时可以下楼去拿刚片好的牛肉,淋上自己用黑豆和麸皮酿的酱油。


    安宁在一个空包间坐下来,很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指:“嗯……就是……电动车和智神和鱼的事……”


    刘征兰警觉:“鱼到底是……?”


    马老师立刻糊弄:“哈哈哈哈这种事我们就让它过去吧不是很重要的。”


    婚神和大蜘蛛趴在桌子边:“智神到了吗?”


    安宁绕着头发:“到了。在做模型。它没有危险,我主要是想谈一谈电动车的事,毕竟也是我们的团员开动它的……”


    马英妹摆手:“不怪你。智神自己没正形。”


    “你们能否帮我拦截一下电子讯息……如果能尝试限制一下记忆就更好了……”安宁立刻摆手,“我不是提要求。如果你们不愿意帮我也是正常的,但是如果有条件,请……”


    弓粟温柔地劝慰:“没关系……照片和视频我已经拦截了。记忆有点难,但是这里的学生Sep很严重的,对高考没有影响的事,他们明天就忘掉了。”


    安宁和弓粟说话还是有点不自在。上次见面团员们对她态度很不好,这次却辗转来求助,总感觉有点微妙。还好弓粟性格柔顺,没有责怪任何人。


    “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们说一声。”安宁道,“那辆电动车跑了。”


    马英妹:“……什么?”


    “就是……跑了……”


    刘征兰似有所觉,跨过婚神和大蜘蛛的身体趴到窗边。一辆破旧电动车镇定自若地从藏青色的天空中落下,突突突地把自己停回了车棚。


    电脑里的安宁还在解释:“就是自己开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很奇妙,反正就是……”


    “不用了。”马英妹语气沉重,“我们已经知道它去哪儿了。”


    安宁一愣,然后笑了:“那就太棒了。非常感谢诸位的帮助,”


    她扛起玻璃管,咚咚咚地往楼下走,没关掉远程传信功能。楼下的文艺青年们还没有走,吉他女见她下来,笑吟吟地招了招手,她手下的诗集翻到海子的“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安宁笑着跟她们打了招呼,然后钻进外面的皮卡,办事处的人将送她回到团员们身边。弓粟悄悄发过去一道系统提醒,安宁低头看了一眼,“啊”地叫了一声,很不好意思地把视频关掉了。


    颜阎和刘征兰被马英妹拎着下楼,去查看那辆电动车。


    车身是玫红色的,覆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即使在对流层里吹了半个晚上,灰尘和智神的脚印仍然很分明。戈壁的碎石和风沙进一步增加了它的磨损。


    “怎么说呢……”颜阎吐槽无门,直挠头,“很适合高中车棚。”


    “车棚就是会有几辆没人开的车在角落里堆着。”刘征兰抱着胳膊。


    “不是……我是觉得这车好眼熟……”颜阎思索,“……这句话也好耳熟,上次我说什么东西眼熟是什么时候来着……?”


    刘征兰猛地拍手:“呼叫中心。”


    “啊!”颜阎叫,“确实!那个也给我一种眼熟的感觉!”


    到底在哪里见过它们?


    难道她们所有的奇遇,都是冥冥中有所预兆的吗?


    颜阎心头一凉。


    夜空忽然变得恐怖起来,每一颗星星都像是缓慢眨动的眼睛。


    马英妹蹲下来,用办公室里传了三四代老师的工具箱拆电动车脚踏板。


    脚踏板拆下来,带起一大片结块的灰土。马英妹用手机手电筒打光,往电池里面看,两个学生也凑过来看热闹。


    脚踏板下本该是电池的地方,一块无骨肉,软塌塌,湿淋淋,黏糊糊,电动车的内脏般蠕动。无血,唯粉红软身。定睛看去,发觉不是团,而是头吞尾,饱胀的一条肉龙!


    软肉中翻出脂肪般淡黄固体。刘征兰推开看呆的马英妹,摇车数下,将黄色固体露出。是数条硬物,均匀平铺,自肉中生出石般质感,灰黄如羊汤浮沫。各自支出肉中,像森森龙爪。


    反手捏住颜阎手臂:“硬的,骨头。”


    是软肉脱骨而下,骨头钙化,它们将彼此当作依靠,互相吞吃吸吮,成了这样的一瓢蠕蠕的粉肉。


    马英妹心摇手颤,慌忙盖回脚踏板,扭头用凶狠眼神瞪向两名学生:“你们不许碰它,知道吗?交给大人处理。”


    两名学生忙不迭点头:“死也不碰。”“谁碰这玩意儿,怪渗人的。”“颜阎不碰我不碰。”“刘征兰不碰那我也不碰!”


    马英妹站起来,脚一软又坐回去。两人要上去扶她,她摆手,摇摇晃晃靠着柱子撑起来,弓粟提醒她吃药,现在心率有150。


    “弓粟,知道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吗?”


    弓粟没咬死:“可能是医学废料,可能是死婴,可能是灵肉的遗体,可能是变形怪,也可能是藤发人穿旧的衣服。”


    “能杀了吗?”


    “可以。最简单的方法是往里面倒几罐盐破坏渗透压。”


    马英妹站直了。能被杀的东西都没什么可怕的,她让两个女生去收拾书包,今天她开车送她俩回家。两个人连连摇头:“算了吧老师,我们不害怕,而且我们家就在旁边。马上就月考了,您回去出卷子吧。”


    马英妹叹了口气,在两个人头上摸了一把。刘征兰躲开了,颜阎被她蹭了一头灰:“行吧,好好睡一觉。害怕就给老师打电话。”


    刘征兰说:“这个月真是您出卷?”


    马英妹一哽,感动烟消云散,抬脚就要踹。两人左躲右闪,一溜烟从操场旁边的小冲进楼梯口。


    她们都认出来了那东西的形状,白着脸对视了几秒。


    颜阎言语迟疑:“那是我们第一次碰到怪事变小的时候,帮蚂蚁杀死的……”


    刘征兰点头:“是。”


    “怎么会在电动车里面?电动车是谁的?”


    刘征兰脸色不善:“可能都是律易棋一开始就在找的,穿校服的女生。你记不记得,你看到电动车和呼叫中心时都感觉很眼熟。”


    “我看卷子上的题和生词也眼熟。”


    “……说的也是。”


    两个人对视了一阵,刘征兰忽然问:“我们以后怎么办?”


    颜阎转着十八妹晚自习还给她的钥匙圈:“能咋办,去莫妮卡整点冰红茶。”


    “我是说毕业后。”刘征兰撑着扶手,“□□,看了安宁的视频,羡慕死了。我以后也想到处旅游,实在不行,对自己的工作乐在其中也行啊!”


    “现在懂蘑菇头女士了吧?”


    “完全懂了。”


    “你以后想搞研究吧,普通的物理系你肯定能考上。”


    “搞研究巨难,巨麻烦,特别穷,而且是个完全靠天才推进的学科,我这辈子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了。”


    “没事,到时候我们都指望着康烁影暴富,包养我们。到时候你安心搞物理,我安心写小说。”


    “你说得对,全指望她了。到时候她肯定她开车带我们去海边环球迪士尼玩。”


    颜阎大呼:“还真是她会干的事!她还会死命拉着我们拍合照。这就有点恐怖了!”


    “都包养我们了,啥都行。希望她行程不要安排太紧,不要选在太晒的季节。最好放假能不出门,在空调屋里跟我们打游戏。”


    “附议。我愿意让出手柄。”


    “……算了咱俩别说了,一说我又胃痛。”


    “你别胃痛了过两天我拿点药给你。”


    两个人都知道这是梦话,比电动车里出现生肉,外星人降临地球,宇宙毁灭世界末日还要不可思议。她们不说一句,望着夜晚的天空,那里月亮朦胧,工业污染的废气若有若无地燎着她们的眼睛和鼻腔,松树与农村的平房勾勒出天与地的边缘。夜空浓黑如一无所有的虚无,白墙刺目如压倒一切的光明,而她们走在天与地交界的灰色水泥路上,因为知晓自己的惶然而痛苦,因为习惯忍受痛苦而平静。


    她们都明白,自己的灵魂,说不定还在观赏身躯的苦痛,幸灾乐祸地在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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