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微年没让常在轩进洋楼,常在轩知道虞微年的脾气,也不敢得寸进尺,他只敢站在门口和虞微年说话。
虞微年在院子里捣鼓花草,常在轩站在铁门外,怕虞微年听不见他说话,说话音量都大了不少。“要不要我进来帮忙?我可会照顾花花草草了。”他又不经意地问,“刚刚那个男人是谁啊?”
方才那个叫柏寅清的男人,不论气质还是外貌,都不像小地方的人。加上那股酷似他哥的冷淡气质,顷刻令他产生危机感。
“不关你的事。”虞微年最后一次给出警告,“赶紧滚回家,别出现在我面前。”
常在轩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那嫂子,我在附近住下行吗?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随时来找我……家里总有脏活苦活要干。”
“你身体不好,做不了重活的。”
虞微年没拒绝,常在轩说的是实话。
万一家里什么设备坏了,他确实得找人来修理,要是有个随时待命的劳动力,他也能省不少事。
常在轩离开前,又腻歪地说了很多话。虞微年潦草应付几句,用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为借口,回了屋子。
常在轩与亡夫是表兄弟,外貌有七八分相似,气质却是天差地别。虞微年还是更喜欢亡夫的气质,比较吸引他。
虞微年不喜欢这种热情主动的性子,太过无趣,也没有挑战性。
倒是今天桥上遇见的柏寅清,还挺符合他口味的。
虞微年半倚躺在窗边的贵妃榻上,举起手臂,手心间是一枚深色帕子。
等他一觉睡醒,他喊来常在轩,让常在轩把这帕子洗了。第二天天气晴朗,帕子正好晾干。
虞微年准备了些水果,慢悠悠地过了桥,手指曲起,轻轻叩了叩门。
大约过去三五分钟,里面才隐约传来脚步声。
柏寅清像刚睡醒,睡衣稍有凌乱,但发丝却打理得整齐,仿佛刚刚仔细收拾过。
虞微年惊讶道:“你刚睡醒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柏寅清的声音透着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没有。”
他确实刚睡醒。
他有严重失眠,一夜未眠的他,临近中午才勉强产生睡意。这个觉没睡多久,浅眠的他又被敲门声吵醒。
柏寅清第一反应是烦躁,眉眼间的戾气几乎能杀人。可他忽然反应过来,寻常人不会上门找他。唯一会找他的人,只有要还他帕子的虞微年。
柏寅清立刻起床,简单洗漱、打理过自己后,才来开门。
“没有打扰到你就好。我还担心吵着你睡觉了……”
虞微年拎起手中的竹篮,又捻起一枚果子,递到柏寅清唇边,“你试试看,这是今天刚送来的,味道很甜。”
“谢谢你的帕子。”
“小事。”柏寅清不习惯与人离得太近,他本想避开虞微年的投喂,可果子已递到唇边,二人距离很近。他再躲便显得矫情,犹豫片刻,还是将薄唇分开了。虞微年将果子喂进柏寅清唇里,指尖若有若无地蹭过柏寅清的下唇。柏寅清反应很大地将脸避开,没等他开口,虞微年就把手缩回去了。
仿佛刚刚的触碰只是一场意外。
“好吃吗?”虞微年弯了弯眉眼,“我特地选了些个头小的给你,他们都说小果子比较甜。你放心,我也洗过。”
……嗯。”其实柏寅清没尝出什么滋味。
“好吃就好,那我下次再给你送点。”虞微年将果篮递了过去,“你的帕子一起放在里面,我已经洗过了…….”
谢礼已经送到,虞微年正准备离开,却眼尖地发现柏寅清领口染上许些水迹。
虞微年想了想,取出一枚小方巾,在柏寅清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忽的靠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厘米,这也让柏寅清能将他的眉眼看得更加清楚,连睫毛卷翘的弧度都清晰无比。“你这里粘上水了,也可能是溅出来的果汁。”
虞微年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拭领口,动作缓慢,语气更是温柔,“柏先生,吃东西的时候要注意些呀。”
"……"
柏寅清垂眸看着虞微年的面庞,又落在近在咫尺的纤白手指上。不知为何,同样是男人,虞微年的皮肤尤其白净,在日光照射下剔透莹白,指关节又透着淡淡的粉,像易碎且美丽的白瓷。因为他们靠得很近,他能嗅到虞微年身上的香气。很淡的香,需要他仔细捕捉才能嗅到。
“你随身带毛巾?”柏寅清突然开口。
虞微年怔了怔,他将毛巾抬高:“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毛巾,我习惯贴身带着,晚上也要抓着睡,不然睡不着。”
柏寅清眼神微妙。
“什么眼神?”
“没什么。”
柏寅清幽幽地转回目光。他面无表情地想,难怪,那么香。
原来是虞微年贴身携带过的。
下午太阳猛烈,虞微年只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头晕。他身体病弱,不能在太阳下站太久。"那我先回去了。"他说话时,面庞已浮起一层病态的薄粉。呼吸也有些不畅,“明天还会运来些水果,我一个人吃不完。你能帮我分担一些吗?”
言语中带了几分求助与期待。
柏寅清看着他的面庞,说:“可以。”
虞微年笑了下,正要转身离开,柏寅清道:“等等。”
柏寅清进入屋子内,很快又走了出来,他取了把伞,又站在虞微年身边帮虞微年打伞。“走吧。”他说,“我送你回去。”
“这么一小段路……”虞微年失笑不已。就算他身体病弱,也不至于这点路都要人送。
过个桥的距离而已。
柏寅清却坚持道:“我送你回去。”
“好吧。”虞微年没有拒绝柏寅清的好意,“那谢谢柏先生了,你真好心。”
好心吗?
柏寅清绝对不是一个善心重的人,他也知晓虞微年并不需要他送。可不知为何,在他看见虞微年透着病气的面庞时,他不由自主产生保护欲。最起码,他不能让虞微年一个人回家。这是一个很诡异的想法。
一路无声,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过桥时,耳畔微风轻拂,伴随流水叮咚声响,远方有人在河边洗衣,欢声笑语不断。
柏寅清面色一如既往平静,目不斜视,却时刻注意身边人的动态。他眼尾不经意瞥过虞微年的侧颜,眉尖轻皱。
睫毛好长。
不知是不是身体不好的缘故,虞微年步伐迈得很小,走得很慢。柏寅清怕自己走太快跟不上,于是迎合着虞微年的节奏,每步都有控制。
他们走得很慢很慢,可到达洋楼门口时,柏寅清还是觉得时间很快。
“柏先生,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虞微年没有邀请柏寅清进家门的打算,“明天我给你送水果,还是这个时间。”
“可以吗?”
柏寅清说:“什么时间都可以。”
反正他一直在家。
接连两天,虞微年都去柏家祖宅送水果。时间段一样,每次只到门口,最后再由柏寅清送他回家。他们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
虞微年总会亲手喂柏寅清吃果子,柏寅清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面的自觉低头。他含住果子时,漆黑深邃的眼睛下意识抬起,在直勾勾注视虞微年的情况下,将指间的红果一点点含进口腔。虞微年像注意不到柏寅清的视线,依然是纵容又温柔的表情。有时柏寅清唇角染上水渍或果汁,他也会拿他的小毛巾帮忙擦拭。
这天,柏寅清低头弯身,被擦完唇角水渍后,他忽的伸手扣住虞微年的手腕。
他就着这个姿势,将身躯往下压了压,侧首嗅了嗅虞微年的帕子,下颌若有若无地蹭过虞微年的指根。
“有你身上的味道。”
虞微年极轻地挑了挑眉,他笑着说:“那你喜欢吗?”
“很好闻。”柏寅清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身上是香的。”
“那就送给你了。”
虞微年很大方地小毛巾塞进柏寅清手中,手指如羽毛般,无意识地剐蹭宽大掌心,“如果你喜欢的话。”
柏寅清没有说喜欢,但他收下了。
第三天,天上飘起漾细雨。
柏寅清照常在院子里等待,但他等了很久,衣衫被空气中的水汽泡湿,他还是没有等到那道熟悉的叩门声。柏寅清垂下眼眸,望着掌心间的一枚小方巾,可以看出用了很多年。他凝视片刻,缓缓低头将脸埋了进去。淡淡的清香,混合中草药香。只不过这两天被他随身携带、放进被褥间,味道有些淡了。
呼吸变得浊乱,再度抬头时,冷淡面庞浮起异样的潮红。柏寅清面无表情地想,虞微年的味道又变淡了。
但仍有一丝一缕中草药香,提醒着他——虞微年身体并不好。
今天又下了雨,天气寒凉。
是生病了吗?
柏寅清毫不犹豫地起身,推开了那扇门,目的明确地朝桥对面的洋楼走去。
……
清脆雨声敲打屋檐。
虞微年刚洗完澡,他靠躺在贵妃榻上,悠闲地看书。细白手指慢悠悠翻过书页,带来沙沙作响的声音。他喜欢雨天待在家中,听着风雨声,看书、睡觉,做什么都好。
没多久,虞微年看书看得眼酸犯困。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准备看完这一页,便去睡午觉。雨声混乱中,他听见一道突兀的敲门声响。
虞微年极轻地挑了挑眉,他像知道来人是谁,并不着急开门。而是静静地坐在窗边,悠闲地将最后一页书读完。敲门声愈发焦急,节奏愈发混乱。等虞微年看完最后一页书,下楼时,恰好看见一个高大身影翻墙而入。虞微年手执一把伞,惊诧地上前,来不及开伞,却被柏寅清立刻阻止了。
“你不用过来。”
柏寅清大步走来,迈上台阶,本想再靠近一步,可他浑身湿漉漉的,担心虞微年身上染上水汽着凉,始终保持适当距离。“你没事吧?”深黑眼眸仔细打量虞微年的状态。
“我没事。你身上怎么湿透了?”
柏寅清带了伞,可后面一直没有听见回应,选择翻墙进入屋内,身上无法避免被淋湿,又蹭上了污泥,全失去往日矜贵孤傲的形象。他再次看着虞微年的脸色,确定面色红润,应当没有生病。他才说:“淋了点雨,无事。”虞微年面露歉疚:“抱歉……我刚刚在午睡,没有听见你敲门。”“不过你这么着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柏寅清紧紧盯住虞微年。虞微年说过今天会来找他,但虞微年没来。
他一直在等。
柏寅清担心虞微年生病,也想知道虞微年为什么不来找他。所以他来了。但这些理由似乎又不够充分,也不适用于当下。他垂眸望着虞微年,雨珠顺着下颌滑落,又无声坠落在地面。
“你给我的小毛巾,没有味道了。”
“嗯?”虞微年怔了怔,他迷茫地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没有你的味道了。”柏寅清说。
那么多理由,偏偏柏寅清选择了一个最无厘头,也最让人哭笑不得的理由。
虞微年失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是你着急找我的理由吗?”他和往日一般,带着纵容、温和的神色,“小毛巾上没有我的味道了,那你要怎么办呢?”
柏寅清没有回答,而是直直地盯着虞微年的面庞。雨水打湿他的面庞、身躯,他站在屋檐之下,浑身却被雨水打湿,与浑身整洁、衣衫完好的虞微年一对比,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大型犬。
“那你要怎么办呢?”
脑海之中回荡着这句温柔、轻缓的声音。
柏寅清不知道,原本他只是想确定虞微年有没有生病。现在他确定了答案,却没有离开。可他好像又不能留下来。
柏寅清的目光在虞微年面庞游离,他说:“我有点冷。”
“因为你淋了雨,身上衣服湿透了。”
虞微年站在最上方的台阶,俯视台阶下淋着雨的柏寅清。浮着病气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恶劣的趣味,发出最直白的邀请,“要来我家洗个澡吗?我家只有我一个人。”
“我家浴室,房间……到处都是你喜欢的味道。”
比起往日伪装出来的温柔、和善、纯良,现在的虞微年语气多出几分轻佻与引诱。柏寅清对危险很敏锐,而现在的虞微年看起来很危险。
可柏寅清明知危险,在看到虞微年含笑往后退半步时,他还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像一只主动踏入陷阱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