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一天一天 (上)
从2005年的春日相遇,到2014年的今朝,权志龙看着江留月从一个韩语都说不流畅的14岁少女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当红艺人,她的韩语、声乐、跳舞、制作,在娱乐圈的社交和人际往来,都几乎是他引领着迈出了第一步。
他因此一直觉得,自己对这个孩子了如指掌。
但,也总有许多时刻,他会觉得,自己看不懂江留月。
他看不懂她随手写在便签上又烧掉的中文,他看不懂她有时候目光放空时脸上抹不掉的阴郁,他看
不懂她有时候想要说什么又闭上的嘴,他看不懂她在面对两个人未来时带着期盼又满是犹豫的踌
躇。
“……等哥哥从军队回来,我们就结婚好吗?”
2013年,权志龙结束了自己大获全胜的solo专辑宣传和世界巡回演唱会,他终于有时间可以抱着江
留月躺在刚装修好的新居里,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一边揉着她的耳垂一边轻声的向她征询关于未来的计划。
韩国男子自18岁之后即可服兵役,25岁就要申请延迟了,权志龙12年开始就接到了兵役通知,因为
艺人活动申请了延期。
现在团队活动和个人SOLO都暂且告一段落,这个时候趁着年轻赶紧去把兵役服了,两年后回来也不
过28岁,不管是转幕后还是重新回到舞台,都正是能打的年纪。
事实上,历经11年风波和连续两年的超强度通告之后,权志龙的内心变得十分渴望稳定的家庭生活
给予精神上的安抚和承托,这两年韩国又十分流行婚后、带娃综艺,他看着那些活泼可爱的小孩,
难免陷入甜蜜的幻想。
江留月本来陷在他怀里困得都要睡着了,听到他说这话,勉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
不好的又闭上眼。
这两年权志龙的行程太高压了,精神上非常脆弱,经常对着她胡言乱语要结婚要隐退不想干了这种
话,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没想到今天权志龙却没有放弃的意思,他将她硬是抱起来强迫江留月睁眼面对,手捏着她的后脖颈
揉着,声音也很认真:“塔伊啊,哥真心跟你说话呢。”
江留月烦得要命,勉强睁开眼睛看向他,嘟囔道:“那就从军队回来再说吧,哥。”
她敷衍的态度让权志龙很不高兴,为了表明自己的认真,他把怀里的人又晃了晃:“塔伊啊,别睡
啊,哥哥是真心的,我们结婚吧,然后我们生两三个小孩,就那么幸福的生活吧。”
江留月:“……”
她其实已经开始烦躁了,强忍着脾气对权志龙说道:“我不是说了,等哥从军队回来再说吗?”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期待啊。”
江留月深吸一口气:“……期待的,哥,拜托了,让我睡吧,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权志龙有点心虚的咽了口口水,将她赶紧又塞回被子里,然后将人包在怀里一边哄一边自己开始了
幻想:“我无条件想要个女儿,塔伊,我们生个女儿吧。”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权志龙以为她确实困得睡着了但无所谓,他自己光是碎碎念和幻想就觉得很幸
福了,他忍不住亲了亲江留月的头发,充满期待的说道:“她一定会很像你,一定会很可爱很漂
亮,我会很爱她的,塔伊,我会让她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我会做个很好很好的爸爸的。”
“……哥。”
本来窝在权志龙怀里的江留月转过身子,她的眼睛里已经睡意全无。
她看着权志龙,声音忽然变得很冷静很严肃的说道:“养个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哥你的幻
想……可能会变得很难。”
“……啊?”
权志龙冷不丁被打断,有些莫名的看着江留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留月犹豫了一下:“如果那个小孩子不漂亮也不可爱怎么办呢,你也会爱她吗?”
“你和我的小孩子怎么会不漂亮不可爱啊。”
权志龙啼笑皆非,忍不住去亲她的小脸:“看看我家孩子那么漂亮。”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笑意,为江留月可爱的想法感到心软。
“……那要是,就是不爱,怎么办呢。”
“爱不是很奇怪的东西吗?”
“也可能很漂亮很可爱,也不爱啊。”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权志龙终于忍不住了,他咬了一口她的鼻尖作为她胡思乱想的惩罚:“我怎么
会不爱你,不爱小孩子呢?你对哥哥没有自信吗?”
江留月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然后,她脸上出现了让他看不懂的表情,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什
么都没说,只是重新窝进了被窝,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似乎发出一声很淡的叹息。
权志龙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他将怀里的人抱紧,以为是自己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于是很小声
的说道:“我会很努力的学着当个好爸爸和好丈夫的,塔伊。”
这次他听到了。
江留月确实,发出了一声叹息。
权志龙记得自己当时感觉到有些莫名其妙又觉得有些委屈,缠着她亲吻她问她为什么要叹气是不是
不喜欢自己,江留月看起来心不在焉,她的眼神一直不肯和他对上,最后实在是被缠的没有办法,
她选择搂着权志龙的脖子亲吻他。
心上人投怀送抱,权志龙哪里忍得住,一头扎进了温柔乡,待到醒来之后,再去想,也只会觉得江
留月依然还太过年轻,不想被婚姻孩子过早束缚,可能对这种话题感到了负担,于是也不敢再多提
了。
后来,权志龙的工作陆续又开始排满,兵役显然成了不太现实的话题,兵役之后的婚姻生活这种话
题自然也淡出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生活。
如今权志龙又想起来了。
【养个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要是很可爱,很漂亮,也得不到爱,那要怎么办呢。】
江留月看向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他也终于在此刻读懂。
也幸亏此刻的他是个灵魂一样的存在,才会在情绪如此剧烈的崩溃和漫长的哭泣之后,依然没有因
为呼吸碱中毒或脱水而晕倒,只是一个劲儿的哽咽。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她说自己六岁了,可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样子,又瘦又小,身
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手心也是脏兮兮的,只有她手心里递过来的小手帕是干净的。
她歪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被风吹着,像是一朵很小很小的蒲公英。
“不哭。”
她奶声奶气的说道。
权志龙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忍不住了,他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流泪。
即便这样也漂亮,即便这样也可爱,即便这样也乖巧,即便这样,也会为还是陌生人的他感到心
软,掏出自己唯一干净的小手帕的小孩。
“不哭。”
见这个漂亮的大哥哥眼泪还是一个劲儿的流,江留月急了,她凑上去,用手帕为权志龙擦拭眼泪,
然后用另一只小手摸着权志龙的胸口位置,一下一下一下。
她嘟着嘴巴呼呼吹气:“不痛不痛,不痛不痛,不哭。”
她凑得很近,权志龙看到她瘦巴巴的手臂上好多擦伤,他知道那是怎么来的。
是她爬树的时候擦伤的,是她被狗吓到摔倒摔伤的,是她和比自己高两头的男孩子抢书包的时候被
打的,是她自己跟自己玩树枝的时候被戳伤的。
然后,今天晚上,她还会因为被抢走书包没有了钥匙而被锁在门口,窄窄的屋檐挡不住雨水,她会
因为感冒而缩在门口昏睡,待到第二天被人发现,已经烧成了肺炎。
权志龙记得她蜷在自己背上发抖的样子,她好轻,太轻太轻了,权志龙又将她抱在怀里用衣服裹
住。
她搂着权志龙的脖子,含含糊糊的叫妈妈,叫痛。
权志龙抱着她喘着粗气在路上试图寻找医院,然后他可能会碰到什么人,怀里的人会消失,他又会
出现在夕阳西下的大树旁,回到这段残酷记忆的开头。
他对已经发生在这个孩子身上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他听不懂江留月说的话,只能比划着,笨拙的用蹩脚的中文进行最简单的交流,即便这样,他们也
成了朋友。
她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了笑容,小手握着他的手指,他们玩箭头石头布,玩荡秋千,她站在台阶下
往权志龙的怀里跳。
权志龙牢牢地抱住了她,她咯咯直笑,然后搂着他的脖子,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伸出小脏手摸他的
脸。
权志龙反复试探出了极限位置,于是将她送到了胡同附近,无声的催促她快些走,至少要在下雨之
前回到家。
江留月依依不舍的看着他:“你明天还来玩吗?”
权志龙勉强懂她的意思,撑着笑容点头。
江留月伸出一只手跟他拉钩,权志龙勾着她的手指,尽量让自己不要流泪,他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
那么软弱无用。
他看着江留月一步三回头的往前走,她身上背着还没有被抢走的小书包,但下一秒,胡同的死角里
就跳出了两个小男孩,怪叫着冲她跑来:
“呀!!是小野种!!!”
江留月被吓得掉头就跑,男孩子们抓住了她的书包,她踉跄着挣扎,很快甩脱了对方,但也弄丢了
自己的书包。
她鼓足勇气回来找书包,因为找不到,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慌张越来越害怕,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
水,她左看右看,忽然像是寻找什么人一样,对着空气呜咽:
“哥哥,哥哥。”
权志龙的手忍不住去摸她的眼泪,但手掌却穿过了她的脸。
他呼吸急促的瘫软在地上,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慌乱的四处张望,他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塔伊。
塔伊。
哥哥在这,别害怕塔伊啊,别哭。
我什么都做不到怎么办啊塔伊。
绝望一次次反扑,权志龙逐渐认清了这残忍的机制:一旦第三者介入,他便无法参与、无法触碰。
他只能立刻退出第一个房间,然后几乎是踉跄着闯入第二个房间,一推开门,就是瓢泼大雨和扑面
的冷风。
他看见屋檐下蜷缩的小小身影,权志龙近乎连滚带爬的跑过去脱下外套将人裹住搂在怀里,他知
道,自己没办法带她去找医生,这都是徒劳,因此他找了个雨淋不到的地方,将怀里的人紧紧地抱
着 ,尽量给她擦干,让她暖和一点。
江留月勉强睁开眼睛,她浑身滚烫,视线模糊,小手却很努力的伸出去,摸索到了对方的脸庞。
下巴、嘴唇、鼻梁、眼睛、眉毛。
她的嗓子很痛,发不出声音,只有猫叫一样的呜咽。
她知道对方是谁。
是只有她能看见的大哥哥。
给过她橘子糖,陪她荡秋千、直到天黑都一直陪着她玩的大哥哥。
是和她约好了第二天一起玩的大哥哥。
她伸出手搂住了对方的脖子,将脸贴在权志龙的脖颈上,她感到了安心,似乎也不那么冷了,但这
里似乎依然在下雨。
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上。
这雨似乎,怎么都不会停。
权志龙进入了第三个房间,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这里的场景已经完全改变了,这是一座豪宅的后花
园,被精心打理的草坪和花园上还有忙碌的园丁,他看到了江留月。
她看起来长大了一些,扎着清爽的马尾,穿着漂亮的白裙子,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坐在花园的小亭子里,嘴里一直在碎碎念。
权志龙走过去,发现江留月很专注,她双手捂着耳朵,嘴里不停的重复念着,权志龙凑过去,看到了封面上的中文字,他不会听和说,但是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辨认出那是一本关于经济法的相关
资料。
……不是。
权志龙头大如斗。
“你现在才几岁啊,为什么在看这个?”
江留月猛然抬起头。
她看到眼前人的瞬间,呼吸都停顿了片刻,然后,几乎是立刻弹射起步的冲到了权志龙面前,她伸
出手,直接摸向了权志龙的脸。
很好,已经成了刷脸习惯了是吧。
权志龙苦哈哈的弯下腰给她摸,待到摸完了,他微笑着想要跟江留月打个招呼。
下一秒,江留月焦急的小脸蛋陡然一变,她抬起穿着精巧小皮鞋的脚,狠狠地踩向了权志龙。
“……”
权志龙都痛到失去声音了。
他疯狂抽气,抬起头看向江留月不解自己的无妄之灾,却看到那孩子噘着嘴,眼眶红红的看着他,
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呢。”
权志龙的火气立刻就烟消云散了,他赶紧伸出手去给她擦眼泪,可眼泪越擦越多,江留月扑倒他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江留月九岁了。
她在国际小学读书,课业繁重,回来还要跟同辈的人卷别的竞争力。
国际小学双语授课,她讨厌英语,但也得学,她蹩脚的发音总是被同学嘲笑,他们大多从幼儿园甚
至懂事儿起家里就双语了,经常故意当着她的面用英语甚至其他国家的语言交谈,江留月从开始的
窘迫到现在方言+普通话+英语+自创语言魔法攻击,也就用了三四个月的时间。
得益于英语教学,她和权志龙总算能用英语沟通了,权志龙因此了解到了她的基本情况。
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闹分手了,后来因为她那次高烧重病,父母重归于好,她也得以回到父亲
身边也就是江家生活。
江家在她父亲这一辈一共是三兄弟,她的年纪是属于上有大哥大姐下有弟弟妹妹,因此存在感并不
强烈。
奈何江家除了她的父亲,其他两兄弟都是遍地开花,因此私生子和家生子经常混战,难免波及到
她,再加上江家父辈这一代也还争产业,她又是江父唯一的孩子,这种混战中又被赋予了别的含
义。
起初,江留月被乔娜叮嘱要忍耐,但她很快发现,忍耐并不能带来平静,只会带来变本加厉的迫
害。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江留月一朝爆发,反而让江父刮目相看。
“爸爸改了我的名字。”
江留月坐在花园的秋千上,她一边荡秋千一边回头对权志龙笑着说:“我现在是,江留月啦。”
她原本的名字跟随母姓,叫做乔明月,江父把名字改成了江留月,既是承认了她是江家的孩子,又
是要‘留下月亮’,这让江留月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一些。
“虽然爸爸对我很严厉,但是,我觉得现在很幸福。”
她靠在秋千架上,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憧憬:“现在见到了志龙哥,我就更幸福啦。”
她没有去追问权志龙为什么会这样出现,权志龙也没有提,他只是说了自己的名字,让她叫自己哥
哥,江留月就很开心的叫了,她说,江家的哥哥们对她虽然也很客气,但其实她能知道对方只是不
在乎自己的存在,她一直都很羡慕那些哥哥们和自己的亲弟妹们的相处。
“哥哥,你明天还会来玩吗?”
江留月问道。
权志龙想笑一下,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这个世界大抵是出了什么问题……?
至少他从来不知道,江留月有个什么江爸爸,她的生父不应该是柳天赐吗……如果她用江留月这个
名字是从这一刻开始,那么她又为什么去韩国了?
接下来的几个房间里,江留月都在江家继续生活,她的日子过得不轻松,小小年纪学的东西极多,
而且江家严苛,从吃饭到作息都有严格规定,经常写作业要到凌晨才能休息。
令权志龙难受的是,他作为旁观者,能很轻易的感受到这个大房子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对江留月报
以轻视和恶意。
他本以为江留月单纯迟钝,没有察觉,没料到,他忍不住提醒江留月的时候,江留月却对他比了一
个“嘘”的手势。
“没关系的,我可以忍。”
“我现在还太小了,哥哥,等我长大了,我会考一个很厉害的学校,然后成为被爸爸认可的继承
人,到时候,就没人看不起我了,妈妈也能跟着我过好日子了。”
江留月握着拳头压在自己的胸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下是怎么都盖不住的缺乏睡眠的青灰色,她看
着权志龙,软软的说道:“哥哥,相信我吧,我能做得很好的。”
“嗯,相信你。”
权志龙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守在她的床边等她睡着,江留月一定要抓着他的手,他于是将手伸出去给她摸。
“是笑脸呢。”
江留月戳着他虎口的纹身:“哥哥,你好好哦,就连握手也在对我笑呢。”
权志龙克制的微微吐气,他压住情绪,只是勾起手指回握住那软软的小手。
只有十岁的小孩,在这庞大的房子里踩着隐形的钢丝,不管看到谁都要露出笑容,只有在他的面
前,才会垮下小脸,然后有些委屈的哼唧:
“哥哥,你又骗我,你好久没出现了。”
权志龙只能不停的道歉,尽管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权志龙无法控制时间的间隔。
在江留月九岁到十三岁的这四年间,他出现停留的时间不过短短数天,每次再见到江留月,他都惊
叹于对方的成长和变化。
九岁、十岁、十一岁、十二岁。
他每次见面,都要听江留月碎碎念他不在的时候自己过的生活,真是奇妙,江留月曾经和他使用同
一种语言在同一个国家,他们相处的九年里,分开的时间屈指可数,哪怕只分开两三天,江留月也
会喋喋不休的分享自己的人生,他当时漫不经心的听着,只选自己想听到的东西摄取。
现在江留月磕磕绊绊的用英语夹杂着中文跟他说话,他反倒从只言片语里无端看到漫长的时间里,
她一点点长高的样子。
她很疲惫,活得一点都不像个小孩,权志龙能看出来,她并不喜欢过早的接触什么经济什么金融,
但她很努力,她说因为她的努力,乔娜这两年过年的时候在家宴上都好过很多,大家对他们的态度
也改变了很多。
“大家对我的笑容也变多了,我还交到了朋友呢。”
江留月兴致勃勃的说道。
她难得笑得那么开心灿烂,权志龙却越发觉得心口沉重,像是巨石即将坍塌。
他有非常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江留月毫无察觉的样子让他感到害怕。
他想要张嘴提醒她,但,他要怎么开口呢?眼看着孩子怀揣着希望,每天都努力变得更好,即使觉
得辛苦也努力咬牙坚持的样子,权志龙根本张不开嘴。
他只能陪伴在江留月的床头,看着她沉睡的样子,一遍遍的替她向神明祈祷,祈祷那一天不要到
来,至少让她再多幸福、再多幸福、哪怕一天就好。
权志龙总是会想起江留月。
不是眼前的这个孩子,而是,他的塔伊。
那孩子总是会冷不丁的忽然不笑了,明明是很好的时候,有时候是大家一起玩的时候,有时候是一
起聚餐喝酒的时候,有时候甚至是在他怀里依偎着玩手机的时候,她忽然冷不丁的就开始情绪低
落,然后变得很粘人。
“哥哥,我好幸福啊。”
她用一种惶惑的不安的表情说道:
“幸福到我觉得好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权志龙以前总是不能理解。
直到这一刻。
江留月模考成绩又进步了,乔娜最近心情很好,对她态度极好,因为家庭的和睦,江爸爸特意在家
里为她举办了一个生日聚会。
中国对酒类管理并不严格,江留月稍稍喝了一点啤酒,她晚上回到房间,权志龙坐在落地窗前等
她。
“哥哥,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开心?”
江留月好奇的问道。
权志龙看着她尚且稚嫩的脸庞,完全是刚刚从儿童过度为青少年,不管是长相还是行为,再怎么故
作成熟,也透着一股孩子气。
天真、脆弱,天大的坏事,也不过是考试没考好,缺乏对灾难的想象力。
只是因为看到权志龙看向了她,就下意识的露出可爱的笑容和关切的眼神。
“因为想你了,这次让你久等了。”
权志龙说道。
“嗯?这次还好呢,才过了两个月,啊,哥哥,是因为我的生日吗?所以来庆祝吗?”江留月双手
对着他伸出来:“那,礼物呢?”
权志龙有些窘迫。
江留月看出了他的窘迫,没忍住笑出了声:“逗你的,哥哥,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会给你补上的。”
权志龙轻声道。
“别放在心上,哥哥,对了,你……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呢?哥哥到底是什么?是神?是鬼?还是
什么……外星文明?”
“为什么那么问?”
江留月嘿嘿一笑:“如果是神或者外星文明就算了,如果是鬼的话……我可以给你烧点东西……啊
痛痛痛!!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乱说话了!!”
权志龙又怎么忍心真的弄疼她,意思意思拧了一下耳朵罢了,江留月晕乎乎的抱着熊娃娃跟他聊
天,没一会儿就困意来袭。
权志龙以为她睡着了,于是想要将她抱到床上去,却被她抓住了手指,江留月含糊的说道
“哥哥,我好幸福啊。”
“幸福的就像是做梦一样。”
权志龙怎么都笑不出来,他知道,自己能出现在这里,证明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节点,江留月
一定是在这里,经历了重大的人生转折。
他不管怎么克制,都没能忍住的,发出一声叹息。
江留月已经睡着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做个好梦,塔伊啊。”
“哥哥就在这呢。”
这场变故来得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别说尚且是孩子的江留月,就连江家人都被整懵了。
没人能理解乔娜的行为,也许她所向往的真挚的爱意,在这样庞大的家族里,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东
西,为了一个假死十多年的外国男人,舍弃如日中天的江家,这已经不是离经叛道了,这对江家来
说,也是莫大的羞辱。
江家以前所未有的雷霆手段进行切割,这一切都是在江留月读书的时候发生的,等她回到家的时
候,她的房间甚至都被清理掉了。
乔娜哭红了眼睛,但满脸都是雀跃和快乐,她拉着江留月的手,对她说:
“明月,我们自由了。”
“我们现在要过好日子,组建我们自己真正的家,再也不用忍受这些破规矩,再也不用受苦了。”
江留月不能理解,她显然被妈妈给吓坏了,她下意识的想要寻求父亲的帮助,想弄清楚发生了什
么。
一场混乱、崩坏、歇斯底里的坍塌。
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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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的孩子手里还握着考卷,甚至还背着书包,她已经习以为常的以为会一直这样延续下去
的人生被毫无征兆的拆个粉碎。
无数个昼夜学习到的知识,挨了无数斥责甚至打骂才学会的规矩,在这一刻忽然毫无意义了。
“……妈妈,我们不能留下来吗?”
她哭着问乔娜:“我真的不想走。”
“你疯了吗?你怎么会不想走呢?这里又不是你的家,你怎么能不想走呢?”
“明月,韩国那边才是你的亲爸爸,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他和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这里的一切对你来说都不重要,韩国那边会有更好的,你相信妈妈好不好?”
乔娜起初还哄了几句,后面就彻底不耐烦了,她斥责江留月不懂事,告诉她别痴心妄想,江家根本
不可能容得下她。
被清空的房间,本来已经变得和善的人们骤然冷淡厌恶的眼神,不管走到哪里都被议论,被强调的
身世,以及她身上流动的血。
江留月拿着一把美工刀在自己的手腕上来回比划,权志龙被她吓得要死,他冲上去攥住她的手腕让
她不要胡来。
江留月却对着他嚎啕大哭:“哥哥,哥哥怎么办,我不想走,我好害怕,我不想去韩国。”
“这里不是我的家吗?这里为什么不是我的家了呢?”
“我的爸爸不是我的爸爸吗?可是,过年的时候他还夸我,说我越来越像他了,如果我不是他的女
儿,我怎么会越来越像他呢?”
“家怎么会突然不是家呢?他们怎么突然都不理我了呢?”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抓着权志龙的袖子,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迷茫和害怕:“哥哥,怎么会这样啊,
爸爸突然不是我的爸爸了,他不肯见我,也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因为我不漂亮了吗?我不聪明了吗?我不努力吗?”
“我会努力的,我会更努力的,我会考的更好的,不喜欢的课也会去上的,我以后都不会跟其他人
吵架,我会让着他们的……”
她语无伦次的在自己身上寻找缺陷,检讨自己,对着权志龙表着决心,说着说着,她自己又扯着根
本哭不出来的嗓子哭,整个人都要厥过去了。
权志龙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把她抱在怀里,用手抚摸她的后背,一次又一次的对江留月
重复:
“这不是你的错,明月,这不是你的错。”
“你什么都没做错……”
江留月恍恍惚惚的问他:“如果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我会被赶走呢,为什么爸爸不要我了
呢?”
“因为我是别人的小孩,可是,我不是想要当别人的小孩才去当的……”
她停顿了片刻,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别不要我……”
夜深露重,宅子空旷,江留月的哭声传出很远。
权志龙一直很害怕会有人听见动静过来,他就会被强制脱离这里,丢下这可怜的小孩。
但是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来查看。
一直到天边亮起日光,江留月哭着在他怀里睡着,也没人来。
权志龙明明是灵魂,也感到了精疲力竭,他抱着怀里的小孩,她是那么的轻,轻到他心中涌出她会
这样消散在清晨的冰冷日光中的错觉。
他第一次对江留月来到韩国时的年龄有了实感。
十三岁的小孩,语言不通,被家族贸然丢弃,忽然来到注重名声规矩的宗族里当了一个流落在外多
年的私生女。
他又想起自己在练习生期间,还不知江留月的身份,总是很不满这孩子送货的时候打招呼不够礼貌
不够元气,总是吐槽他:
“呀,酱得利,你怎么总是阴沉沉的。”
那孩子总是愣一会儿才能理解他说的话,然后有些犹豫的鞠躬道歉。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因为她不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只知道如果闯祸了,如果灾难降临了,会很痛,所以下意识的选择
道歉来躲避可能发生的一切。
不是胆怯,也不是阴沉沉。
只是害怕。
可即便如此,江留月也鼓起勇气爬起来了,即便跟着妈妈来到了陌生的国家,完全听不懂的话,能
够感受到直白的恶意,她也总是在看到别人的时候,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她很不习惯韩式房间,更不习惯睡在地上,门没有锁,是推拉的,她没有任何安全感,总是如同惊
弓之鸟,一点动静就紧绷身体。
权志龙再次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说,嘴巴先瘪起来,哭得连声音都没有。
权志龙想要说话,她用小手捂住他的嘴巴,一边嘘一边掉眼泪。
权志龙搂住了她,才发现她一直在发抖。
“哥哥,哥哥,别说话。”
她压低声音,哽咽着抱紧了他的脖子:“别消失,哥哥,别丢下我。”
她已经懂了权志龙消失的规律,那就是第三者出现的时候,权志龙会消失。
所以她害怕别人听到被人看到,即便是哭,也没有声音。
“哥哥,别消失。”
江留月不知道跟谁学会了求人的姿势,她两只小手并拢贴合上下搓,这是韩国传统中一种非常卑微
的祈求的姿势。
权志龙不知道什么情况下,她学会了这个姿势,他不敢想,只能尽量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在她耳边
安慰着她,说哥哥在这里,哥哥不消失。
江留月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平稳下来,她用手摸着权志龙的下巴、嘴唇、鼻子和眼睛眉毛,眼泪怎么
都不停下。
她不知道权志龙到底是什么,不知道来到韩国之后,权志龙能不能跟过来,所以一直在担惊受怕,
每天都期盼着,看到权志龙的身影出现。
“别丢下我,别不要我,我会很乖的,我会漂亮,很可爱的。”
她一次次的说着。
权志龙很缓慢的抽气又吐气,他想说没关系,你不可爱不漂亮也没关系,但他却喉咙里堵了棉花,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留月在语言学校读书,她对韩国抵触情绪很强,也不喜欢柳家的一切,对待融入柳家这件事情明
显非常的消极。
她和乔娜的矛盾升级的很快,一个拒不配合的私生女让乔娜受尽了风言风语,这和她想像的韩国生
活相差太大,乔娜实在是受不了了,很快找了个借口给江留月租了个公寓,让她搬了出去。
“反正是个女孩子……养一养,等到长大了考个大学,就能嫁人了。”
“好歹,脸蛋漂亮。”
听到这些话,被这样安排的江留月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反而松了口气,她絮絮叨叨的跟权志龙说她
才不可能听妈妈的话被这样安排,她一定会想办法脱离自己的命运。
“我很努力,所以我会做得很好的。”
她对权志龙说到。
命运往前推,权志龙站在那,很艰难的,嗯了一声。
“哥哥,我能得到幸福吗?”
江留月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问道:“我是不是还要更努力一些呢?”
权志龙不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江留月忽然高兴起来,她握住了权志龙的手,将脸贴在虎口的笑脸上:“哥哥,还好有你在。”
她轻声的说道:“其实现在我就觉得很幸福。”
权志龙说不出话。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这天还是来了。
“哥哥!!!”
江留月回到家,发现他在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喊了一声,然后朝他扑了过来,她身上还穿着脏兮兮
的打工外套,权志龙闻到了糖醋肉和炸酱的味道。
江留月脱掉外套换上睡衣,一边吃权志龙为她煮的面条一边喋喋不休的向他说着权志龙消失这段时
间所有的见闻。
权志龙一边听一边替她整理衣服,却发现衣服上大片的血污。
他猛然心跳漏了一拍,脚步慌乱的跑过去:“塔伊啊,怎么了,你流血了吗?”
江留月自从学了韩语,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塔伊’,所以倒也不惊讶权志龙这样叫自己,她
嘴里塞着吃的,含含糊糊的说:“不要紧,已经好了。”
“你受伤了?哪里?疼不疼?怎么会让自己受伤呢?”
权志龙呼吸都凌乱了,心痛的要命,他抓着江留月上下检查,江留月咽下嘴里的食物安抚道:“真的没事,哥哥,只是流鼻血了。”
权志龙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果然看到鼻子里还有残留的血渍:“怎么会弄成这样。”
“有个奇怪的人。”
江留月叽里呱啦的说道:“就是我打工常去送炸酱面的那个娱乐公司里,有个奇怪的人,他吓了我
一跳,我就用箱子打了他。”
她看起来颇有些生气,气鼓鼓的描述着发生的一切,却没注意到权志龙僵住的表情。
“用箱子打人,是我不对,但是,这个人也打了我,所以,也只能这样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脑
袋:“可是这个人也太用力了,一巴掌差点把我打晕过去,还流了好多鼻血!哥哥,你说是不是很
荒谬!!!”
权志龙不说话,只是呼吸急促,脑子嗡嗡作响。
他一下子甚至找不到支配自己身体的方法,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大抵,他的表情真的很难看,江留月也注意到了,但她以为权志龙只是担心她,于是摆了摆手:
“放心吧哥哥,我会离他远一点的。”
她怕权志龙不相信,于是又强调了一遍:“我会避开他,好好生活的。”
“别担心了哥哥,他不会伤害到我的。”
“反正看起来,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想,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后续关系了。”
江留月喋喋不休了一会儿,却发现权志龙安静的可怕。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权志龙,却发现他脸色像是雪一样白,甚至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哥哥……怎么了!?!”
江留月吓坏了,急忙抓住权志龙问道。
权志龙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他嘴唇张了又张,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塔伊。
我要怎么告诉你。
你这一生,都无法避开他呢。
我要怎么告诉你。
你的名字,你的人生,你的未来,都要和这个人纠缠不休呢。
塔伊。
我心爱的小孩。
我无比确定,无论我们怎么相遇,何时相遇,我都会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沉迷于你的可悲男人,如果
是以前,我大概会告诉你,那是个好人,你要和他好好的认识,好好的相处,他会保护你,爱你,
给你幸福。
可是在这个瞬间,塔伊,我想要对你说的话,却是。
“做得好,塔伊。”
权志龙颤抖着,露出笑容,他伸出手,抚摸江留月的头发,淡色的眸子甚至染上了血色,但他仍然
逼迫自己,尽量平稳的说出了这句话:
“离他远点。”
“这个人,会带给你很多伤害,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如果无法避开,也要记得……”
“不要爱他,塔伊。”
江留月疑惑的看着权志龙,她很明显,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甚至觉得荒谬和好笑。
权志龙伸出手,摸了摸这孩子的眼角,总是弯弯的,露出月牙笑容的眼角。
“如果……万一……”
“至少不要为他掉眼泪,塔伊。”
“那个男人很坏,他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