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小道,眼前豁然开朗。
有一半人高的黑石立在道旁,上头有“青阳县”三个由朱砂所描绘成形的大字。
再往远处,是稻田麦浪,青山连绵。
姜姮唤来了县令。
隔了车帘看时还不觉,眼下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跪在身前,姜姮心慌怕折寿,她摆了摆手,叫人扶他起身。
县令连声赞她:“殿下仁厚有礼,是大周之福,是天下之福。”
这样的话,姜姮早不是第一次听了。
她淡定点头,吩咐:“切勿兴师动众,让百姓各守其家,无需夹道迎接。”
免了跪拜迎接这一繁琐礼节,无论如何说道,都是一件利好百姓、方便地方官府的好事。
县令并未立刻答应,浑浊双眼中有显而易见的犹豫。
姜姮又道:“县令有何顾忌?只管照做。”
这声便是命令了。
县令迟疑,再三思量后,还是照做。
事先说过,再入县时,道路两侧果然清净不少。
有三三两两百姓挑担吆喝,见一列华服整装外人走进,便投来好奇的几眼,再拉着身边相识唠几句。
没有三跪九拜的,也没有趁乱生事的。
姜姮很满意,正要侧头与辛之聿搭话。
这时,却有一位不及白马高的小儿蹿了出来,手持树枝儿,横在道路中间。
大喊:“你是何人?”
马被勒住,姜姮往后倒去。
并未发生什么旖旎的画面,只有辛之聿吃了一嘴发。
见他狼狈,姜姮笑得开朗。
等笑畅快后,姜姮才挪眼,去看那小“刺客”。
他不过七八岁大的模样,肉嘟嘟的脸,衣着干净又是一本正经的姿态,显然是被家中养得极好的。
她挥手,让警惕上前的卫兵退下。
本想和那小子说上几句话,一位妇人忙上前将他扯走。
这妇人该是他娘亲,一边走,一边还训斥他。本来极有英雄气概的小儿,瞬间萎靡不振,像雨打过后的落汤鸡。
姜姮略有遗憾。
步行左右的言悦不忿:“殿下,该清道的,那小胖子差点冲撞了您,至少您该叫我们摆出仪仗来,也省得旁人随意。”
姜姮笑而摇头,只说:“勿要扰民。”
这四个字,是他说的。
幼时的她不懂收敛,一次央求了父皇松口,便兴致勃勃地要出宫。
她心急,身边伺候的宫人也未规劝,便按周礼规定摆出了全副的公主依仗。
结果,还未等亲眼瞧见民间烟火气,她就被纪太后的人“请”回了长乐宫。
太后说,她不分轻重,不顾百姓,自作主张,好端端的一个上阳节就被她毁了。
姜姮这才知道,为了迎接凤驾,商家闭门,就连那家中有病人的老妇,都得出来跪迎。
而上阳节,本是迎王母,贺新春,热热闹闹的好日子。
因她,百姓们没过成上阳节。
阿娘被她连累,也从椒房殿出来,陪她长跪抄书。
父皇更因此下了罪己诏。
小姜姮仍委屈又难过。
幸而有他……
是他,告诉她,勿要绕民,但此次错不在她。
他说,下次出宫,他们一起,去看花灯,去拜王母。
他仿她的字,能以假乱真。
姜姮望向了辛之聿,软软一笑。
辛之聿莫名。
青阳县最好的居所,是县衙后边的公屋。
县令亲陪,说这是前朝一位位至三公的大官告老回乡后所建的居所。
姜姮粗粗扫过一眼。
此间屋落自然比不上长生殿,但角落处有灰尘未被清扫干净,确是久未住人。
这又是另一种干净了。
姜姮点头认可后,便由小宫人上前清扫。自有女官吩咐安排,里头正井然有序做着清扫。
这时,县衙前边传来了喧闹声。
有卫兵从前边赶来禀报:“殿下,是有百姓诉苦告状。”
“我苦命的闺女啊!”
“我真傻,真的……”
……
“啧……真是作孽。”
“欸,这王家娘子还未出月子呢。”
……
一对中年夫妻拉扯着一未留发的男孩子哭跪在道路中央。
小吏们鱼贯而出,勉强挡着涌上来凑热闹的人群。
可还是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往县衙赶来。
姜姮慢悠悠晃到县衙大门时,前头已然乱成一锅粥。
有宫女端来了椅子,放在檐下阴凉处。
她提着裙裳,不紧不慢地坐了上去,翘着指,往下瞥去一眼。
不一会,便有人来回禀。
跪在下头的这对中年夫妻是青阳县内的普通百姓,男人是陶匠,女人会织布,家境不算贫寒。
可天有不测风云,前些日子,夫妻俩一时不察,竟弄丢了不满一月的小闺女。
这便哭诉到县衙前。
“真惨啊。”姜姮淡声道。
县令立在一旁,不知所措:“殿下……”
姜姮懒得凑热闹,也不添乱:“放心,本宫不做青天,县令自做断案即可。”
县令却不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挪开眼,饶有趣味地望着下边纷扰。
失女的夫妻嚎啕,百姓议论纷纷。
见这样场景,被父母扯来的小童被吓到,连忙躲在父亲背后,面上有隐约不满之色。
她想到初入县时,在县门处碰到的小儿。
寻常小儿,会对生人有如此之高的戒备心和抵触感吗?
姜姮往旁寻了一眼。
言悦心领神会,上前听命,随后从混乱人群中离开,像雨落水。
忽然,那原先在扯衣痛哭的妇人直直冲上前,“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姜姮脚前。
她伸出手,下意识去够姜姮脚上靴,苦苦哀求,“昭华公主……求你救救我的小闺女。”
姜姮未曾想会有人在此时,做出如此冒失的行径,心惊一瞬,脑中思绪被打断,下意识收起了脚。
缓过神来,她才看清了妇人那含血疲倦的双眼,以及塞在她指甲缝里头的污垢。
姜姮蹙眉。
卫兵随即上前,将那妇人拉开,火速压回空地上。
被拖走时,她还在高声哀哭:“昭华公主!公主殿下!请殿下为我做主啊。”
再看县令,他早已跪下:“请殿下饶恕!”
“饶恕什么?”姜姮问。
县令:“林白氏不过为女心切,才冲撞了殿下,请殿下念她慈母之心,饶恕她一次。”
“自然不怪她。”姜姮随意答。
姜姮将手扬起,迎着光,翻来覆去细细瞧着。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没有茧子,连暗沉积色也寻不到,和那妇人的截然不同。
她叹气,说着悲悯的话,语气依旧平淡,只眸中似有浮光跃金。
她道:“各人有各人的苦。有像王县令这样的好官,本宫才能心安理得地安坐于此。”
“还请王县令为这可怜的父母多费些心思吧。”
县令哑然,不由得向站在远处的幕僚投去求助一眼。
底下,那妇人面色惨白,仍死死地盯着她,眼眶深深凹进去,眼珠要掉出来。
渗人又可怜。
县令像是得到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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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对姜姮说道:“殿下不知,不是老臣不愿为县中百姓尽责,他们正如臣之子女,失了孙儿,我……我这心也跟油煎似的。”
妇人木住,似乎也在说些什么,只声音太轻了,无人能听见。
姜姮勉强辨认着,恍然大悟,那是一个名字。
阿芜?阿雾?反正是个女孩子的乳名。
老县令还在喋喋不休。
“只此事,牵扯甚广,若不是殿下亲临,青阳县上下不知要等到何日,才能过个安稳日子……”
“停。”姜姮听倦了,打断他。
众人因惊愕都不闹了,直愣愣向她望来。
姜姮似笑非笑,却问:“县令大人,这妇人倒是见多识广,能一眼瞧出本宫来历,你从哪儿找来的?”
县令:“殿下——”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就算了,你将本宫夸得天花乱坠,本宫听得脸红。”姜姮平淡道。
这样的话术,她不是第一次听。
看似退让,实则是在将对方高高捧起时,不费吹灰之力地达到目的。
说实在的,不太高明。
“就说明白些吧,本宫良善,不会动不动砍人的脑袋的。”
姜姮恹恹一笑。
县令错愕,重重叩首:“请殿下,封妖观,除妖道。”
座下百姓也随之跪满长街,密密麻麻的。
乱声喊,“请殿下,封妖观,除妖道。”
这一声,带着浓浓乡间口音,但姜姮听清楚了。
晶莹点红的指尖停在光中,不知在何时,拇指上的蔻丹被蹭去了一角。
美中不足,很是遗憾,姜姮放下手。
她问:“哪座妖观?”
县令答:“青阳观。”
“哪来的妖道?”
“青阳真人。”
县令闻她松口,连声上表:“殿下不知!这五六年来,县中新生的女婴能活下来的不足三成,而剩下七成,正是被那青阳观内的妖道窃去,如今仍生死未卜。”
周围百姓也附和。
“是啊,俺见过,是那妖道将王二家的女娃娃抱走的。”
“俺也是!就那次……’”
“听说,那妖道是要挖去了女娃娃心肝下酒吃,说是能长生不老呢。”
……
又乱成了一团。
县令趁乱说道:“请殿下遣兵,还青阳县百姓一个安宁和公道。”
“是啊!剿了那妖道!”
“公主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
她被说成了转世的王母,金身的神仙,似乎明日就该被迎到庙堂里去,受万人香火。
姜姮轻笑出声。
众人被晃了眼,四周忽的安静无声了。
只见她眼眸纯净,真挚道。
“听诸位言,本宫惶恐,大周有如此有违人道之士,实在不该,因而,本宫决心亲自入观,一探究竟。”
县令愣在原地。
那妇人感激涕零。
百姓纷纷跪下叩首,高颂着她的良善,感念着天家慈悲。
姜姮淡漠地注视着众生相,忽而想。
如果她在方才选择了拒绝,那么,会发生什么?
她下意识望向了辛之聿。
他靠在不远处樟树的树干上,形单影只。
有树荫模糊了身影,他萧索而冷僻。
辛之聿似有所感,他抬起眼,远远望来。
随后,他转身,背离人群而去。
姜姮找到答案。
如果她拒绝向这群手无寸铁的青阳县百姓伸出援手,下一刻这泥塑的身,就会被推倒,碎成一地尘埃,再被风卷去。
就像辛之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