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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

作者:焦焦焦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3章


    王琴盯着地砖, 往后缩缩脖子,陷入回忆。


    这么多年,在那个两步就能走完的囚笼里, 那只灵缇就这么蜷缩着、不引人注目地活着。


    新历224年,是琴姐参加教管所工作的第二年。


    那时候, 大家对她的称呼还是“小琴”,和小雅一样,她也是怀抱着救助非完人的想法到这里参加工作。


    周六负责值班的小琴裹了裹身上的外套, 只觉得今天的夜格外的冷。


    清浦市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雨, 道路两旁的钠灯被雨幕完全遮盖, 黄色缩成小点照不亮钠灯之下寸足之地。


    已经结束一天工作的小琴坐在柜台后面, 撑着头无所事事看着自己手机里的内容,和担心自己的爱人报平安。


    雷雨交加漆黑的夜里忽然走出一道身影。


    就是在那样的一个不适合出门的夜晚。


    一道身影, 穿着西装,一手抬高手里的伞,另一只手,拽着什么——


    拽着一只香槟色的小狗。


    那只香槟色的灵缇一侧前肢整个被血色浸润, 另一边完好的前肢则被身边人拽在手里,就这么一路拖着走进了教管所。


    刺眼的血色很快被大雨冲散, 唯有踏入门内之后,雨水稀释成粉色的血迹才在地上蔓延开来。


    当时那只灵缇刚进门,小琴就把视线放到了灵缇的脸上, 即便被大雨淋湿,完美的开扇、狗类秀气的鼻头、油光锃亮的皮毛和流畅的线条, 连她一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是只外貌上乘的灵缇,从前一定是被精心照料着,配得上“漂亮”二字。


    随后, 小琴才注意到那只灵缇伤得比她第一眼看上去要严重。


    左侧的耳朵也被咬穿了两个血洞,左肩膀处隐约能看到煞白的骨头绽开在一片血肉模糊之中,还粘连着形状不规则的红肉。


    小琴当即就白了脸,没料到还会有人冒雨来教管所,他们早早就让需要照顾家里孩子的驻所医生离开了。


    张医生家里刚办了孩子的满月酒,家里正是需要他的时候。


    这只灵缇现在被送到这里——


    “嘭——”


    身着西装的人猛地松手,灵缇完好的半边身子狠狠磕在地上,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


    西装男甩了甩头,小琴这才注意到西装男伞下的马耳朵。


    是个马类非完人,小琴意识到。


    她慌忙上前,试图去帮助那只不停滑倒在地上的灵缇站起。


    可不管她用什么样的姿势去帮扶,灵缇始终没能成功站起,右肢却已经被挣扎中崩出的鲜血重新覆盖。


    刺目的艳红、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越发没底,“先生,我们今天医生不在——”


    可能需要你先带他去看看医生。


    小琴的话还没说完,马耳男甩甩自己手里的伞,打断了小琴的话,“主人说,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回来,随你们处理。”


    那话的言下之意——这只非完人被抛弃了。


    这在完人统治的世界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非完人在法律上属于私有财产。


    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或者压根不需要理由,完人就能随意处置挂在其名下的非完人。


    可现在非完人平权正闹得火热,大家或多或少也开始知道要照顾非完人。


    平权运动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教管所没有接收过无罪的非完人了。


    这不触及规定,却存在伦理道德问题。


    “可先生,我们需要确认非完人有罪……”


    没什么经验的小琴试图挽回对方,让看起来就身高体壮的非完人将对方带去医院。


    “主人讲了,妒性难平,往后他不会再过问,随你们处置。”


    “可是——”小琴口不择言还想要挣扎,手下生命的流逝是那样明显。


    趴着的灵缇胸腔起伏弧度在几分钟内越来越小。


    “还是说你想要负责清洁被他脏污的车座?”


    不愿意与被抛弃的灵缇混为一谈的马类非完人语气不耐烦。


    “扔了、埋了都可以,主人讲随你们处置。”


    非完人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果断转头重新消失在雨幕中。


    开门瞬间沿着门缝挤进门的雨珠又大又沉,打在小琴身上,疼得她弯了腰。


    同所里的很多非完人一样,背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非完人的人生已经一眼可以看到结局。不会有完人愿意收养有过犯罪记录还带着伤的非完人。


    空旷的教管所前台只留下小琴和手下不停颤抖的灵缇。


    他出了很多血——如果不及时救他的话,他会死。


    会就这么死在这个雨夜。


    还没在教管所经历过生命逝去的小琴好像被灵缇传染,同步颤抖起来,她嘴里念叨着什么,从那泊血迹中爬起身,手忙脚乱地拨通了医生的电话。


    湿润的手指始终没办法点中通讯器的屏幕,小琴抖着手把满手的血随便又使劲擦在身上,终于顺利拨通号码。


    张医生刚刚睡下,小琴听着对方刻意放轻的声音,以及听筒里另一道温柔询问的女声,边道歉边颠三倒四讲明了情况。


    ——“小琴,不要急,我马上就到。”


    挂上电话前,张医生在啼哭的婴儿声里,留下这么一句话。


    不过才两分钟,了解情况的张医生已经踏上了回所的路程。


    小琴坐在地上,用张医生交代的方法简单处理了一下。


    她紧紧抱着怀里这只香槟色的灵缇,地板很凉,只有不停涌出的血带着令人心惊的温暖。


    “活下来、求求你……”


    小琴一遍又一遍,在灵缇耳边呼唤。


    好在张医生来得及时,他连外套没来得及脱,推着灵缇进了手术室。


    “小琴,换衣服进来。”时间紧急,一向游刃有余的张医生也不禁皱着眉头。


    出血量太大了,不清楚来之前灵缇出血多久,若是处理不及时,灵缇很有可能因为出血过多死亡。


    张医生深吸一口气,扎紧了自己的手套,踏进了实验室大门。


    谢天谢地,时间赶得很及时。


    再晚三分钟,这只灵缇怕是救不回来了。


    庆幸的张医生摸摸小琴的脑袋,安慰好对方。


    再确保不需要对方的情况下,让小琴出门等着。


    还好教管所有自己的血库,张医生很快处理完毕,将还在麻醉中的灵缇放进疗养箱。


    血包中的同型血液一点点输进灵缇身体里。


    长吻的灵缇和目睡着,已经不再颤抖,看上去是好多了。


    小琴缓缓舒口气。


    “好了,小琴,别担心了。他是个勇敢的小家伙,会没事的,明早你就能和他说话了。”


    或许是看着小琴和自己侄女看上去差不多大,张医生对这个看上去有些胆怯的女孩很有好感,


    又是一番安慰之后,才重新驾车离开。


    张医生确实对那只小狗印象很好,整个手术过程即便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失去了大部分力气,局麻之后还是会撑着身子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移动自己身体。


    第一次见这么配合的小狗,张医生手下的动作都忍不住轻了些,不得不几次开口让已经因为失血意识模糊却强撑着精神的小狗放松。


    手术已经结束,张医生回忆起伤口,不由得发散了下思维。


    看上去不像是互殴出的伤口


    大部分犬类身上互殴出的伤口会呈现撕扯状态,因为在打斗过程中会出现挣扎和反击。所以伤口一般第一下重但随后会拖出伤势较轻的线状伤口。


    而他手下那只小狗的伤口,几乎是一层叠一层的咬痕,又深又重,看上去像是小狗任着对方咬下去,所以伤口才会这么整齐。


    这只小狗应该不是主动发起攻击的一方,那来教管所的怎么会是这只小狗呢,是不是主人搞错了——行至半路的张医生略一思索,还是在漫天的大雨里拿起手机,拨通了小琴的电话。


    暴雨带来的影响显然不只是交通不便,坐在车里的张医生几次张口,从小琴那边传来的声音都只有模糊的电音。


    ——“……不是……”


    在第三次接收信息失败后,小琴叹了口气,隔着疗养箱的玻璃点在了灵缇的鼻尖上。


    “张医生到底想说什么啊?”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疗养箱里的小狗说出了这么一句。


    雷声隆隆,电闪雷鸣,小琴已经没有办法看清店外的世界。她已经打定主意,在店里将就一夜,等待风暴过去再离开。


    或许刚刚该把张医生一起留下的,外面太危险了。


    这么想着,小雅最后一次开口想要结束和张医生的电话交流,让对方能早些回家。


    “张医生,有什么事等明天——”


    “嘭——”一阵异常的噪声携着滋滋的电流声冲进小琴靠近手机的那只耳朵。


    那声音势如破竹,穿透了淋漓的暴雨,刺破相隔数公里的距离——是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锐声响,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刺耳声。


    “——!”


    “张医生!”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小琴脸色煞白。


    她没能在第二天看到那只灵缇睁眼,她站在张医生的急救室门口,一遍又一遍,对着还没出月子的女人一遍又一遍道歉。


    女人的神情悲恸而又疲惫,抱着孩子,比电话里还要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响彻整条走廊。


    第24章


    那晚的雨太大, 将原本幸福明媚的一家三口生生打散,阴阳相隔再无未来;也如附骨之疽渗进每一位教管所的职工心中。


    所有人都知道,张医生是为了那只灵缇出的事。


    优秀职工代表展示栏, 上面还留着五年前张医生的照片,只是从彩色换成了灰色。


    教管所的新人来来走走, 几乎每一批都有人对那只漂亮的灵缇心生怜悯之心的人。


    但——


    走廊最前端的日光灯打在地上,环成一圈的灯泡钉在地上。


    当年所有知道这些事的人,都对那只灵缇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他的错, 却又不知道除了那只灵缇, 还能怪谁。


    还有谁能背负起害得那样温柔的张医生命丧雨夜的重担。


    况且, 那不过是一只非完人。


    状似无心的忽略、刻意的善意阻拦以及偶尔才会有的小惩, 是那只灵缇在所里的待遇。


    琴姐狠不下心去做任何有可能伤害那只灵缇的事。


    直到两年前听说张医生的妻子因为操劳病倒,王琴才在愧疚和痛苦之下, 站到一众旁观者的队伍里。


    那只灵缇身上的伤口就这么被耽误下来,那本是好生休养不会出现后患的皮肉之伤。


    肩膀上的腐肉蚀骨,只是一次小伤,那只灵缇再也不能以非人形态奔跑在阳光下。


    宋青柏把那只灵缇从所里带走的时候, 灵缇已经在那里生活了五年。


    讲完这一切的王琴仍保持着开始的姿势,不知哪位家属正四处呼号借钱的声音从两人斜对过的安全通道里传出, 王琴一动没动。


    她仍然没能从过去的回忆里走出来。


    肩膀上的创伤在无数个日夜曾经狠狠折磨过那只日渐瘦削的灵缇,王琴强迫自己忘掉他,忘掉那只灵缇。


    直到三年前这只灵缇执勤时托住了因为抢劫而摔倒的她。


    那时的王琴也怀着孕。


    仿佛是上天的玩笑, 即便被托着,肚子里的孩子依旧没能保住。


    灵缇就抱着她, 像当年她那样,比她当年要冷静,护送她到医院。


    任由流落的血迹浸透那身警服。


    王琴在他的怀中痛苦喘气, 意外流产的切肤之痛,当年那些她以为她淡忘的事情鲸波怒浪卷土重来。


    在那个可怖的雨夜里,血淋淋快要撑不住的灵缇窝在她怀里,不停地用鼻子拱她的手以示安慰。


    那只灵缇分明自顾不暇。


    她在这曾经拼命祈求活下来的温暖怀抱中,泣不成声。


    她错了,她大错特错。


    病床上清醒过来的她已经看不见灵缇的身影,只剩下床头柜上一封信。


    王琴顾不得腹部的疼痛,她猛地撕开那封信。


    里面是一沓钱,还有一张卡片。


    那张卡片翻过来——


    “谢谢”


    落款宋清城。


    王琴蜷缩身体,捂着腹部,在那张病床上号啕大哭。


    或许真是上天的旨意,又见到灵缇时,她还是怀着孕。


    二胎的宝宝几次检查状态都很好。


    当着她尚未出世的孩子的面,憋了这么久的王琴终于能有机会将当年的事情倾倒而出。


    她摸着肚腹下不断扑腾好似在鼓励她的胎儿,伸手拭去自己脸颊两侧的泪水。


    “正好我老公那里,有个信封。”


    王琴把信封塞到宋青柏手里,“麻烦你帮我给宋警官吧。”


    “小琴——”


    在爱人的呼唤声中,王琴站起身。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又犹豫着最后什么都没说。


    身子不便,她只是向宋青柏点点头。


    而后,她转身,抱着还未出世的孩子,沿着这条长走廊,背对着她愧疚痛苦的过去,走向正着急赶来的爱人。


    她笑着抱住着急的爱人。


    重获新生。


    宋青柏从头到尾没有讲一句话。


    从王琴开始讲话,宋青柏就没有再发出过任何声音。


    他用全身的力气去抑制自己的情绪。


    他们怎么能——


    宋青柏不敢相信纽贝曾经在教过所里过着那样的生活。


    他以为只是有一点不好而已。


    对方离开好久,宋青柏才撑起身子,把女性完人给的信封拿出来。


    一沓钱,加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两个词。


    “对不起”


    “谢谢”


    没有落款。


    宋青柏翻来覆去看那张卡片,片刻后,他把卡片和钱重新塞回信封里。


    —


    隐去了部分真相,几分钟前,宋青柏把这封信的来由重述给纽贝。


    纽贝拿着厚厚的信封,卷翘的睫毛让宋青柏没法望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他的心在烈焰上灼烧,翻来覆去地疼。


    “贝贝、我的贝贝——”他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小狗那些被辜负被恶待的过去满目疮痍。


    “青哥,”纽贝茫然无措,他病中还有些虚弱,“我没怪过她。”


    手里这个信封仿佛千斤重,纽贝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是他做错什么了吗?才会让王琴以为他在怪她。


    “……她救了我。”


    纽贝茫茫然的眼睛落在宋青柏脸上,“她救了我的。”


    他又说了一遍。


    所以不需要给他道歉。


    宋青柏心疼到手腕失力,他费了点劲才把手从身侧抬起。


    他抖着手握住纽贝的手腕,连同那封信的信角。


    “那就不要、那就不要。”


    他嘶哑着说道。


    他抬头视线放远,清清喉咙。


    “那个、你好,小姐——”宋青柏提起这封信,他看向不久前才从安全通道里钻出来的姑娘。


    “抱歉听到你的隐私,如果你需要钱的话,就把这个拿走吧。”


    信封被他抬起来。


    抹着泪痕的女性羊驼非完人试探着接过信封。


    “谢谢、谢谢、我可以还给您的——”


    她说着就要给两人跪下。


    “没关系的。”


    那个被抱在怀里的漂亮小狗冲她笑笑,“只管拿去用就好,希望你担心的人,身体早日康复。”


    刚从高温状态里恢复的纽贝满脸病色,唇角只能勾出浅浅的弧度。


    却恰到好处安抚了羊驼非完人的心,她慌里慌张站起身,从自己脖子上摸出了一个长命锁样式吊坠,放在两人座位旁边。


    “也祝您身体健康。”


    羊驼非完人站直身子直奔缴费窗口,没几秒,就再看不见身影。


    “这个长命锁——”


    宋青柏拿起那个吊坠,“回去给你挂房间里吧。”


    他弯下腰贴贴纽贝的脸蛋。


    如愿以偿收获小狗香吻一枚。


    那封信里的卡片被宋青柏顺手丢进楼梯旁的垃圾箱里-


    “我也不能吃这个吗?”


    纽贝不服,他眼角还挂着高温初退留下的红痕,晕染出一朵绯红的云挂在眼角。


    没人能对这样的纽贝狠下心来。


    宋青柏一句“可以”就在舌尖,他硬生生咬住舌头咽回去。


    “不能吃。”他把小狗手里的雪糕放回冰柜里。


    “发烧还没好全,不能吃冰品。”他别开落在纽贝身上的视线,对着门说出冷血无情的话。


    “雪糕也不能吃!”


    纽贝不平,他拽紧了自己脖子间的围巾,原地踱了两步。


    两步之后,他塌着耳朵。


    “可是别人都有的吃——”


    拖长调子趴进宋青柏怀里。


    宋青柏双臂怀住纽贝的腰,唯恐这只小狗不小心摔倒。


    他环顾四周——


    别人


    没一会儿他无奈轻笑出声,确实是别人都在吃,但会闹着不肯走的只有小朋友。


    哎,纽贝也是小朋友罢了。


    宋青柏叹口气,对这只任性的小狗没了招,“你只能吃一口。”


    他往下扯扯纽贝头上的帽子。


    “好的,贝贝只吃一口!”


    纽贝甩甩尾巴。


    没有任何迟疑答应下来。


    宋青柏微眯眼,垂眸只能看见小狗纷飞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


    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拿着雪糕结了账,慢慢撕开包装。


    “你好慢!”嫌弃他慢的小狗一把抢走他手里的雪糕,三两下除掉外包装。


    “雪糕!”他雀跃一声。


    然后,“啊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大嘴咬在了雪糕上。


    那张脸上的表情因此拧紧了眉毛,鼻尖高耸,看上去可不像诡计得逞的模样。


    一双长耳朵上的浮毛完全炸开。


    宋青柏被可爱得有两秒停顿,才想起来自己要去抢对方手里的雪糕。


    “咔嚓——”


    看到他动作的小狗上下颌猛地用劲,咬下雪糕的1/4。


    “一、一口唔,”纽贝原地蹦着把手里的雪糕送到宋青柏手里。


    他双手捂着脸颊,仰头努力消化着嘴里的大冰块。


    原本呼呼往外冒的热气不知不觉变淡,舌尖和白色的雪糕搅在一起,牙齿在努力不碰到嘴里的寒冷杀手。


    宋青柏笑不出来了,他盯着那一小截舌尖。


    目不转睛。


    香甜、柔软、湿滑。


    手上一凉,宋青柏猛地停住脚步。


    他离纽贝不过咫尺之间,这只没有防备心的小狗已经任由他将手臂环在对方腰间。


    宋青柏深呼一口气,退开些距离。


    他低头翻找纸巾,想要擦掉滴落在自己手指上的雪糕。


    指尖又是一凉。


    宋青柏瞳孔紧缩,□□染红的眸子中映出某只没有分寸的小狗舔上他指尖的模样。


    他愣愣盯着,舔完之后站直了身子想同他说话的小狗。


    瞳仁里满是对方的身影。


    伊甸园苹果树上那颗唯一的苹果还在讲话。


    “这可不算那一口里——唔”


    终于忍不住的宋青柏欺身而上,狠狠衔住那块冰红的苹果。


    他按着小狗后脑。


    两具身体在寒冬中紧紧贴在一起。


    “嘭!——嘭!嘭!”


    才离开没多远的乐园开始投放烟花——


    五光十色的绚烂烟花下


    那只想看烟花的贪吃小狗终于得到惩罚。


    第25章


    (只写了两个吻, 审核高抬贵手)


    宋青柏的动作很急,最后落在嘴唇上的动作却很轻。


    他叼着那张唇细细研磨,衔住唇珠, 用舌尖轻舔。


    纽贝刚吞过冰品的口腔很冷。


    和另一张灼热到烫人的唇贴在一起,冷热相激, 烫得纽贝不自主战栗,身后的尾巴勾上宋青柏抱着他的手腕。


    恍惚之间,纽贝觉得这一幕似乎发生很多次。


    他睁着眼睛, 绚烂璀璨的烟花下, 他注视着宋青柏被映出光芒的脸。


    这张脸——笑着的、不笑的、皱眉的、舒眉的……


    大量的片段在这一个吻中绽放在他脑海之中。


    他看见两具完全赤裸的身体, 叠在一起, 行云雨之事。


    纽贝头晕眼花——


    这种、这种事只有恋人才能做啊


    他和青哥,原来是这种关系吗?


    持续不断炸开的烟花盛开在他琥珀色的眼瞳中。


    金阳银装素裹的寒冷中, 纽贝感受着从对方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气。


    过去他拥住在热气、抱着这热气、在这片热气中转着圈打滚。


    现在,这股热气同从前别无二致。


    纽贝只略一思索,学着记忆里的动作。


    他主动张开了唇,生涩学着对方的动作, 舔上对方的唇珠,轻轻啄着对方的唇。


    一声轻笑后, 他的舌头被卷住。


    这是一个漫长的吻。


    吻后的两人额头相抵。


    纽贝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唇间的寒冷已经完全被驱散,他低头抿了抿唇:“你怎么之前不告诉我, 我们之前是这种关系。”


    他不解。


    “我怕吓到你,贝贝。”宋青柏回味着苹果雪糕的味道。


    他抵着纽贝喁喁私语, 就着这个姿势从对方额头一路吻下去。


    直到停在纽贝唇边。


    他喉结上下起伏着,呼吸在寂静的冬夜里毫无遮挡送进纽贝耳朵中。


    很热。


    即便是只有呼吸,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体外溢的热气。


    纽贝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变化, “你想和我上·床吗?”


    他开口问。


    这么近的距离,那张唇开口间上上下下磨着宋青柏的唇。


    苹果味的、软软的,还没驱散的暧昧氛围为这个动作附上缱绻意味。


    说出的话也叫人眼热心痒。


    宋青柏难耐地一把拉住在手腕上的尾巴。


    他顺着尾巴一摸到底,抱紧了在怀中软下来的身体。


    他对这具身体了如指掌。


    纽贝歪歪头,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脊柱骨麻麻的,他的身体几乎是瞬间就卸了劲。


    这和想象中不太一样,纽贝舔舔唇。


    他往后躲了躲。


    对方硌得他有些疼。


    被宋青柏更紧地抱回怀中,宋青柏吻着他的耳朵,“还不是时候。”


    他承诺道:“让我抱抱就好。”


    好哦,纽贝歪头,让宋青柏能抱得更紧些。


    在金阳的深夜里,他们偎依着,交颈相拥,用彼此的体温驱散蜂拥而至的寒冷。


    “啪——”鼻尖微凉,


    纽贝抬眼,看到视线里的睫毛上紧接着而来的雪花。


    “青哥,下雪了。”


    他缩缩脖子,把脸埋进宋青柏颈间。


    换来对方按在他后脑的手。


    “嗯。”


    喉结压着他的脖颈滑动。


    纽贝安静下去。


    他是一只惯会察觉别人情绪的小狗。


    从他醒来开始,他就始终能够察觉到,萦绕在宋青柏周身,那层冷静的外表之下,有着深深的恐惧。


    但是,就在刚刚那个吻之后,那顽冰一样的恐惧似春日暖阳洒扫,微微松解。


    纽贝尽力回抱住宋青柏。


    虽然不知道你在为什么害怕,但小狗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害怕。


    他们安安静静抱了好一会儿。


    两具身体都热热的。


    雪花渐渐变多——也变大了,纽贝甚至能看清落在宋青柏脸上雪花的形状。


    他咯咯笑两声,伸出舌头舔去对方面颊上最大的一片雪花。


    “青哥,你看——”


    他伸着自己的舌尖,上面是他刚刚舔下的雪花。


    雪花很快在舌尖上化成水,顺着红通通的舌往下落。


    从泡沫里诞生的阿佛洛狄忒张开双手,那截红红的舌尖是祂美与欲之冠上的金苹果。


    凡人无能拒绝。


    凡人宋青柏微动,用自己的舌尖接住还在滴落的雪水。


    很凉。


    舌尖很快在雪中变凉。


    那截舌头小小只露了个头


    宋青柏舔着那截伸出的舌头。


    他们的舌尖于是重新升温,比过去要灼热。


    宋青柏听见自己胸腔中,“扑通”“扑通”有力而又迅猛的心跳。


    他没办法在这只肆意蛊惑的小狗面前适可而止。


    他吻着对方,很轻的力道。


    与之相反,是他死死锢住对方的肢体。


    这个吻的时间不长,最后却很重。


    重到纽贝以为宋青柏要将他唇间咬出鲜血,剥皮吃骨。


    结束这个吻时,纽贝庆幸,还好,他的嘴还在。


    宋青柏担心纽贝在冷风中重新着凉。


    他抱着对方坐进出租车里。


    “你该告诉我的。”小狗还在抱怨这件事。


    宋青柏伸出指尖按在对方红通通的唇上,果不其然听到“嘶”的一声。


    “等会儿回宾馆涂个药。”


    宋青柏不敢再碰很快收回自己的手。


    “你才刚醒,你会被吓到的,贝贝。”宋青柏轻笑着摇头。


    连他也没想到这只小狗会这么容易接受两人之间的关系。


    “好吧,我接受你的理由。”纽贝停下擦长耳朵的动作,他略一思索“我只是觉得恋人应该坦诚。”


    好像醒来知道自己有对象了确实需要时间接受——


    等等!


    纽贝瞪大眼睛“爸爸妈妈他们——”


    宋青柏回神,“他们都知道,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了,久到你会吃惊的地步。”


    纽贝好奇的眼睛看过来,“你要讲给我听吗?”


    居住的宾馆就在拐角,宋青柏把小狗抱起来准备下车,“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我会慢慢讲给你。”


    他将自己的围巾罩在小狗头上,推开车门走进雪里。


    路边除去三三两两的行人,再无其他动静,万物静寂。


    只有不知来处的冰凉雪花,在黑夜里划出银线,被冷风裹挟,凋落在宋青柏裸露的肌肤上。


    冷热相交间,脆弱的雪花融成水,再也不见踪影。


    坦诚吗……


    宋青柏垂着眸子,面无表情。


    “好冷好冷——”


    纽贝搓着手被人从外衣中剥出来塞进被窝。


    小狗只漏了个头出来。


    小小打了个哈切。


    “困了?”收拾了两人外套的宋青柏刚好看到小狗的动作。


    “不是。”小狗摇头,“因为暖和。”


    他等着身体回暖后,从被窝里爬出来,“我要穿短裤睡觉。”


    他站在床上,把宋青柏刚给他套上的长裤脱掉踩在脚底。


    宋青柏几乎是一转头,视线就被两条长腿盈满。


    他感受着蠢蠢欲动的身体,咬牙,“贝贝,不许乱脱衣服。”


    纽贝瘪嘴“我不会冻着。”


    “这不只是冻着的事。”他把手里的短裤拿给纽贝。


    纽贝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毫无顾忌抬腿开始套短裤。


    宋青柏捂着自己的鼻子背过身,身后传来窸窸窣窣,他看着毫无异样的手心松了口气。


    “你真的不要和我上·床吗?”裤子提着膝盖的纽贝想起来这件事。


    万一他们需要上·床,等下脱起来还是麻烦。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上·床。”不敢回头的宋青柏咬牙切齿。


    这只只知道点火的小狗!


    “你——”他转头看到正微屈膝盖提着裤子的纽贝。


    “把你的裤子穿上!”


    宋教授憋不住了。


    微弯的弧度刚好送出浑圆的臀和莹白肉感的大腿,笔直纤细的小腿并在一起。


    宋青柏火急火燎又转过头。


    这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狗。


    他握着拳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吧,不懂宋青柏这个表现什么意思的纽贝把自己的裤子提上。


    果然还是短裤舒服。


    纽贝不确定是不是他以非人形态在教管所待久了的原因,他不太爱身上有过长过厚的衣服,让他觉得很奇怪。


    他捏着自己的衣角轻轻上提几厘米。


    想把衣服脱掉,他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宋青柏。


    但宋青柏肯定会不允许。


    捻着衣角揉动的小狗犹豫几秒还是放弃继续的动作。


    本来以为是恋人关系就可以不用穿衣服呢。


    刚醒过来被耳提面命教育必须穿衣服的纽贝明明记得对方讲过,在恋人面前可以不穿衣服。


    学着宋青柏经常的样子叹了口气,纽贝一步跨下床板,走向浴室。


    宋青柏终于能松口气,他摇摇头,为这只没有边界感的小狗深深头疼。


    “对了,你要和我一起洗吗?”


    刚进浴室的小狗扒着门探头问。


    脱掉了上衣的锁骨和纤长肩颈就赤裸裸展示在他面前,一想到小狗可能什么也没穿。


    刚降火的宋青柏又要上火。


    “贝贝!”


    贝贝不解,贝贝委屈。


    “嘭”的一下,被训的贝贝把门关上。


    怎么了!


    怎么了!


    不就是想着可以让青哥帮自己搓毛耳朵和尾巴。


    明明一起洗澡很方便,不用浪费两次水,还能一起玩水、同时躺进被窝。


    明明之前生病的时候就可以的!


    把水流开到最大的纽贝抹掉糊了满脸的热水。


    他用力搓着自己身后的尾巴。


    尾巴上的毛很快凝成一股,随着粗鲁的工作上下倒。


    毛茸茸的,每次洗起来讨厌死了!


    还有讨厌的青哥,不能脱衣服,不能一起洗澡!


    和青哥做恋人,一点意思也没有!


    第26章


    再怎么觉得和宋青柏做恋人没意思, 洗过澡的纽贝还是把自己的尾巴送到了对方手里。


    “嗡嗡嗡——”


    吹风机的声音在屋里响个不停。


    纽贝坐在宋青柏腿上,跷着腿等着对方把自己的尾巴吹干。


    钮贝仰头倒在宋青柏肩膀上,“妈妈说她明天要来吗?”


    “又没办法来了, ”宋青柏正耐心把尾巴上的毛用梳子梳顺,“妈妈按照原计划要和我们一起玩两天, 但有个喜讯——”


    他微扬下巴躲过小狗突然扭过来的动作,贴唇吻在纽贝额角,“妈妈她工作职位有点变动, 现在是制作人, 她最近在准备自己第一场新闻直播。”


    “所以就没办法过来和你一起玩, 妈妈说和你道歉, 回去给你做苹果派吃。”


    “妈妈成制作人了!”


    纽贝翻个身跨坐在宋青柏膝盖上。


    他一甩自己重新变得毛茸茸的尾巴,趴进宋青柏怀里。


    “我们要给妈妈送礼物, ”那条刚刚洗净的尾巴摇来摇去,“妈妈喜欢什么——哈切——”


    他挂在宋青柏身上打个大大的哈欠。


    “睡醒再说吧,贝贝。”


    —


    第二天按照原定计划游玩,纽贝捂着比前一天还要厚重的衣服, 小企鹅一样跟在宋青柏身后。


    “青哥,礼物。”


    他念念不忘, 一大早就开始提醒这件事。


    “你还有三天时间可以选,所以不要担心。”


    宋青柏牵着纽贝躲过来来往往的行人,带着对方直奔目的地。


    还有三天——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里, 除了游玩的时候,但凡有时间歇下来, 纽贝就要牵着宋青柏的手拐进各种各样的商品店铺里。


    包、表、耳环、手链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纪念品。


    小狗挑起东西来,真是比他妈还折磨人,宋青柏跟在对方屁股后面, 从一个店铺出来拐进另一个店铺。


    他身上已经挂满了很多东西,有纽贝给他妈准备的,也有他买来给纽贝的。


    “麻烦结账,谢谢。”


    又给纽贝买下一枚胸针的宋青柏摇摇头。


    他是停止不了一点儿给纽贝买东西的想法。


    这些东西当然都不是纽贝开口要的,而是——


    他余光看见小狗身后的尾巴又勾成圆圈,立马转移视线到纽贝面前的东西。


    是个牛皮本子。


    他打断还在结账的店员,“抱歉,能帮我再多结一件,算上那个牛皮本。”


    他又多买一件。


    变成人的纽贝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肢体语言已经把自己出卖个彻底。


    宋青柏和纽贝生活这么久,这些小动作早就熟记于心。


    他本就遗憾纽贝开始工作之后已经很久看不到这些小动作,没想到今天满足个够。


    他确保着纽贝在自己的视线里,又从架子上取下两个苹果发夹。


    同样是木制的。


    给纽贝平时换着戴。


    他往结账台一放。


    “不不,哥哥你可以选一个,左手还是右手。”


    一眼没注意看到小狗面前站了个孩子。


    一个鸟类非完人孩子。


    身高只到两人大腿处。


    正两手握成拳伸在纽贝面前。


    “好吧,那我选左手。”


    纽贝指尖虚点在对方左手上。


    “给你哥哥!”


    那孩子摊开掌心,中间是一只木制小鸟。


    翅膀看上去和这孩子有些像。


    “是鹦鹉,哥哥。”


    小男生抖抖自己的翅膀,把那只木制小鸟放在钮贝手里。


    纽贝抿唇笑开,他接过那只小鸟,“好哦,谢谢你送我的小鸟,你有什么喜欢的吗?哥哥也送给你。”


    许是觉得这样和那孩子说话不方便,纽贝拉下围巾蹲下身去,比小孩子还矮点。


    “——啊,我,”小孩子愣愣盯着纽贝脸上的笑。


    公主,是公主!


    背后两只翅膀激动地抖了抖。


    簌簌落下两片羽毛来。


    “我,要跳舞,要跳舞给哥哥看。”


    要跳舞给公主哥哥看!鸟类非完人一握拳,鼓励自己。


    “跳舞?”


    “哥哥的意思是,你喜欢什么,哥哥买给你,作为你送哥哥礼物的回礼。”


    “不需要你跳舞的。”


    纽贝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琥珀色的眸子拱成弯月。


    这只在他面前抖着羽毛的小孩子实在可爱。


    “回礼,回礼是跳舞。”


    那孩子又握握拳头,似乎是鼓足勇气才讲出这个想法来。


    纽贝又被可爱到了。


    他环顾四周满是商品的货架,一时间也找不到能够这只小鸟跳舞的空间。


    可是小孩子期盼的目光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不可以给这个哥哥跳舞——”旁观全程的宋青柏从背后靠近纽贝。


    他捏捏小狗的耳朵。


    才弯腰对那只小鸟说道:“哥哥是我的恋人,所以你不可以给他跳舞。”


    满意看到瞪大眼睛的小鸟停滞,宋青柏吻在纽贝头顶。


    “唔——唔,恶龙!恶龙把我的公主抢走了!”那孩子啜泣着一溜烟转身跑向不远处家人的怀抱。


    “小弟弟,等下!”纽贝起身想去追小孩子,被宋青柏拦住。


    抱着小鸟宝宝的鸟类非完人和他们歉意笑笑,示意他们不用在意。


    “叮铃”


    他们抱着埋头哭泣的小鸟宝宝离开了。


    “青哥!”


    纽贝攥紧掌心的木制小鸟,恶狠狠回头,“你怎么欺负小孩子呢?”


    这话说的他有点心虚,他其实也没看懂那小孩子怎么就哭着跑开了,嘴里嘟哝着他听不懂的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帮着纽贝帮围巾拉好,宋青柏挑眉,问道:“你知道鸟类非完人跳舞是用作什么的吗?”


    “?”


    纽贝歪头,不解。


    “求偶。”


    满意看到石化的小狗,宋青柏亲亲对方露出来的鼻尖。


    “所以你知道小孩子为什么跑开了。”


    他耸耸肩。


    虽然他确实没想到那个小朋友这么认真。


    “求、求偶……”


    纽贝结结巴巴。


    “没办法,谁能不喜欢你这只漂亮的小狗。”


    宋青柏提着自己买好的东西,带着纽贝出了门。


    只剩下纽贝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那个小孩子真是……”


    剩下的假期转瞬即逝。


    进入小区时,小狗还挤在宋青柏身边,喋喋不休问什么时候可以下次旅游。


    宋青柏耐心和对方解释自己已经没有年假,所以下次或许要等很久。


    失望的小狗瘪瘪嘴,接受自己未来几个月都没办法再和宋青柏旅游的事实。


    路上又磨蹭一会儿,宋青柏才带着纽贝往家走。


    纽贝想着那个温柔的女性完人,一遍又一遍想象对方收到礼物的模样。


    会喜欢吗?


    小狗惴惴不安。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等电梯的间隙,他问宋青柏,“青哥,你说妈妈会喜欢我给她准备的礼物吗?”


    宋青柏很容易读懂小狗的肢体语言,他捏了下自己手腕上的尾巴尖,笃定道:“不管你送什么,妈妈都会喜欢的。”


    “放心吧。”


    穿着大衣的男性完人空着的一只手摸摸纽贝的额头。


    “哎——”


    渐近的脚步声让两人回头,是一个提着手提袋的女性完人。


    中年人,看上去下班刚从超市回来。


    看见两人尤其是纽贝时眼前一亮,“这不是小宋——”


    “张姨!”


    宋青柏率先出声,


    “哎哎,宋教授。”被称为张姨的人笑着点点头,她也停在电梯门口,目光柔和看向宋青柏身侧的另外一个人,张口打算继续自己被打断的话。


    “好久没见了,张姨,这是清城。之前伤到了脑袋,现在记不太清楚事。张姨您叫他清城就行。”


    宋青柏说着话侧身站在两人之间。


    张姨似乎读出宋青柏的意思。


    她若有所思点点头,看向纽贝那双和之前略有不同的眸子,“清城醒了呀,之前受伤阿姨老担心了。”


    她从袋子里掏出两个苹果,“阿姨记得你可喜欢吃苹果呢,别嫌弃拿着吧。”


    纽贝犹豫着走到宋清城身前来,他看看张姨又看看宋青柏,小心翼翼接下那两个苹果。


    苹果上还残留着张姨的体温。


    纽贝甜甜一笑,学着宋青柏称呼女性完人,“谢谢张姨。”


    电梯终于抵达一层,几人踏进电梯。


    自从纽贝接下那两个苹果,张姨脸上的笑容更深,眼尾和面颊上层层叠叠挤出细纹,“哎哟,之前听说你受伤,可给阿姨担心坏了。阿姨之前颂恩节还去给你祈福了呢,现下你这醒了,阿姨明天就收拾收拾去还愿。”


    纽贝没想到张姨会这么担心自己,他捏着两个苹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谢、谢谢张姨。”


    只能努力谢谢对方。


    “哎哟讲什么谢谢,清城这醒了确实忘了很多事情,之前你帮过阿姨你忘啦——”张姨听着纽贝道谢,立马一摆手。


    她嗓门亮了些“你之前——”


    “叮,8层到了。”


    “张姨,到你家了。”


    宋青柏笑着转头过来。


    他伸手指向电梯外。


    走廊上摆满鞋架子,一梯一户倒也不会打扰到旁人。


    “哦哦,好,清城要是还有什么想吃的,记得下来找阿姨,阿姨再做给你吃!”


    张姨和两人摆摆手,才退出电梯。


    “叮。”


    骤然安静的电梯重新封闭成四方小盒。


    “青哥,你不喜欢张姨吗?”纽贝忽然出声。


    宋青柏愣了下,他不知道小狗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误会,“怎么会,张姨对你很好,我没有不喜欢她。”


    宋青柏很快澄清误会。


    那个妇人没少给他和纽贝送过东西,他怎么会讨厌对方。


    “可是……”纽贝不明白,“你把我的手抓得很痛。”


    “从见到她之后。”


    纽贝补充让自己产生那样想法的原因。


    他抬起被宋青柏紧紧扣在手心的手。


    透过麦色的皮肤,隐约能看到里面那双透白手掌上的红痕。


    第27章


    好哦


    居家生活开启——


    纽贝端着书本往后一倒, 仰面摔在书房里的沙发椅中。


    他蜷缩着腿蹲坐在沙发椅上,这是一本很奇怪的书。他拿起一旁的苹果汁小抿一口,右手翻开膝盖上的书本。


    书名《塔纳赫》, 入目是他未曾了解过的世界。


    在一众法律学、犯罪学以及刑侦学书籍中,这本书实在太过独特, 花里胡哨的紫色书封也让这本书格格不入。纽贝从醒来就在翻阅书架上的书籍,他来者不拒,旅游之前就想看这本书, 一回来收拾好就拿下这本书。


    终于有能好好看书的机会, 他窝进软乎乎的沙发椅中, 开始翻看这本书。


    看书是个体力活——室内的暖气很足, 刚刚好的体感温度烘得刚旅游回来的纽贝昏昏欲睡,他鼻尖嗅到门外宋青柏翻炒出的菜品香味。


    没看几行字, 书里连成行的字仿佛蝌蚪般抖起尾巴,一个个游到书本之外。


    游慢点,看不、看不清了——


    “啪嗒”


    纽贝被惊醒。


    原本待在身上的书本已经看不见。


    他低头在沙发旁看到那本紫色的书,刚刚就是它掉下去发出的声响惊醒他。


    纽贝揉揉眼睛, 把书本从地上捡起来。


    “啪”


    从书页中落下一张飘飘悠悠的绿色便笺纸。


    这是什么?


    纽贝拿到眼前,翻过来细细研究。


    “Charon”


    上面只写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单词。


    冥王星唯一一颗卫星就叫作“Charon”。


    纽贝知道一点, 但用在这里,这个单词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粗粗翻看几页,他发现更多的疑点——


    除了便笺。


    这本书不止分类和其他书目大相径庭, 连内里也很不一样。


    像是新书。


    其余书架上的书,基本有随手勾画和笔记留存。但这本书里, 好像什么都没有?


    生出些别样的兴趣,纽贝放弃继续尝试阅读这本难懂的书,他往前趴趴身子, 弓着腰开始直接翻阅这本奇怪的书。


    那张便笺纸究竟从哪一页落下来——


    侦探小狗上线!


    还留着余韵的浅浅睡意顿时跑个干净,他兴致勃勃找着这本书里不同的地方。


    往后又翻阅几页后,纽贝停下动作。


    这是一页平平无奇的内容。


    但其中有数处莹黄色标记。


    所有“Charon”都被标记出来。


    往后翻看几页,也是一样处理。


    这个单词究竟什么意思?


    纽贝左看右看这六个字母都没能看出什么名堂。


    “Cha——Charon”他试着去发音这个单词。


    —“‘卡润’,我是‘卡润’。”


    —“██,我们从热线里发现一则奇怪的通话,三分钟的时间里,对方一直在重复两个字,‘卡润’,电话是从警局旁的公用电话亭打来的,我们找不到对方。”


    两道奇怪的声音钻进他的大脑。


    意识到这是过去记忆的苏醒。


    纽贝低头猛地喘两口气,他看着自己无意识震颤的右手,抓着机会试图再去回忆什么。


    什么都没有得到。


    除了这一句话,那片仿佛被连根拔起的记忆里什么也没有。


    他摇摇头,控制着还有余晕的身体落回到沙发椅中。


    仔细研究那些别标划出Charon的语句。


    慢慢他发现规律,这个词语,几乎集中出现在书中上帝发怒时。


    他咬着唇,抱着怀里的书。


    可是这又代表什么呢?


    那张矩形的便笺纸被翻来覆去细细察看。


    这是他自己的字,纽贝认得出来。


    过去的他究竟为什么要写下这么一个词。


    “咚咚”


    宋青柏站在门前,从门板上拿下来的右手绕到身后。


    他把脱掉的围裙拎在手里,“准备吃饭了,贝贝。”


    “哦,好。”沙发上的贝贝手指微动。


    把自己的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后,纽贝顿了几秒。


    他回头去看正低头理着围裙弄乱的衣服的宋青柏,脸上一闪而过挣扎。


    几秒后,他攥紧自己的口袋。


    里面塞着他几秒前拿在手里的便笺纸。


    “稍等一下哦,”他站起身对宋青柏笑笑,“把书放好我就来找你。”


    他指的是放在沙发椅旁边的几本犯罪学书籍。


    闻言,“要我帮忙吗?”


    还在整理衣服的宋青柏往里走两步。


    “不用啦,青哥先去餐厅就好。”纽贝跪在沙发上立起身子,迎着人伸手替宋青柏捋平没能调整好的衣领。


    他弯腰把书本抱起来,“不是什么难事。”


    在确定宋青柏站起身离开后,纽贝把先前那本紫皮的《塔纳赫》从沙发拿到自己怀里,将几本书一一放回书架上。


    放回后的纽贝没急着动,他站在原地,低着头。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不想告诉青哥。


    纽贝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不是一个坦诚的恋人。


    这股自责一直持续到纽贝坐在餐桌前。


    “刚刚在楼上看的什么?”


    “嗯?”


    纽贝心一紧。


    确保自己把所有和警察工作相关的东西收起来的宋青柏关心道:“贝贝看起来心情不好,连尾巴都不摇了。”


    小狗走过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那条挂在纽贝身后的尾巴,完全没有平时一晃一晃的活力。


    “不喜欢今天的菜?”


    桌上是一菜一汤,看起来只有一人份。


    怎么好像只有一人份?


    纽贝摇摇头,“不、不是。”


    他很喜欢青哥的饭。


    为了表示自己的喜欢,他抄起筷子,夹住盘子里的菜往嘴里送,两腮被撑出圆球状。


    “慢点吃,那是怎么了?怎么我们贝贝这么不开心?”


    宋青柏被纽贝这个动作逗笑了,他接杯水放到对方面前。


    “慢点吃,小心噎着。今天学校有事,中午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等下吃完饭记得自己继续坚持舒缓肩膀,不可以偷懒。”


    宋青柏指尖点在纽贝的鼻尖上。


    他早就发现这只小狗静不下来做康复训练。


    灵缇种天性使然,他们在日常生活中需要的活动量很集中,全力奔跑释放精力后,大部分时间里,灵缇都在休息。


    纽贝从以前就是,只要在家,以家中各处为床,随便一个姿势就能睡得香香的。


    也就导致这只小狗锻炼起来三心二意,极其不走心。


    “偷懒的话,就告诉妈妈,然后取消你的苹果派。”


    “啊呜”


    一口咬住宋青柏指尖的纽贝皱眉耸鼻状似凶狠。


    平等讨厌每一个用苹果威胁他的人。


    几乎察觉不到力气的牙齿在指尖上左右磨两下。


    纽贝就装作嫌弃地吐出来,用自己手里的苹果柄勺子挖一大口饭塞进自己嘴里。


    恶狠狠的。


    好吧,今天是凶凶的小狗。


    直到穿好衣服站到门口,宋青柏唇角弧度也没被抚平。


    “贝贝。”他扶着墙歪着身子唤道。


    真是事多的人。


    还维持着凶凶小狗面貌的纽贝不急不慌从桌边站起,手里还拿着他最喜欢的那个苹果柄勺子。


    趿拉着印有“小姐”的拖鞋,纽贝慢吞吞走到玄关处。


    收拾好准备出门的人正笑盈盈等在那里。


    一点也没有等得不耐烦。


    宋青柏微微一扬眉,张手。


    麻烦,翘着尾巴的小狗把自己的脸伸过去。


    “啵”


    被亲在嘴巴上。


    一触即分。


    今天凶猛小狗只给亲一口。


    看出小狗迅速直身离开动作含义的宋青柏笑着点头,拿起鞋柜顶的文件,“晚上见,贝贝,晚上回来给你买苹果蛋糕,贝贝要乖乖复健。”


    他挥挥手等小狗走到玄关看不见的地方,才打开门任由冷空气舔舐。


    确保冷空气不会冻到小狗。


    好吧。


    摇着尾巴重新坐回到餐桌的纽贝决定晚上重新做回乖巧贝贝。


    贝贝就是这么讲理。


    他可以因为一颗苹果收回亲亲权。


    也可以被一颗苹果就收买。


    饭后给足自己的胃部一个小时消化的纽贝站起身。


    一般半个小时就够,宋青柏总提着他的耳朵让他切过的胃能多些容错时间。


    他从电视上打开医生给的复建视频。


    也不怪宋青柏强调,出去玩这几天,这只不爱复健的小狗正好以此为机会,几天下来加起来才做一遍。


    做一会儿歇一会儿的小狗终于完成一整套动作。


    没关闭的电视上,正自动循环着复建视频。


    “手臂平伸……”


    纽贝横躺在沙发上,两只手臂交叠盖在眼睛上。


    虽然短暂忘记,但那张纸显然已经成为他的心事。


    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便笺纸,他小心翼翼抚平,放在桌子上仔细观察。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下意识选择隐瞒。


    是的,下意识。


    这是不经思考的动作。


    他是不信任宋青柏吗?


    他环顾四周。


    这是他和宋青柏共同的家,各处的小物件上都用卡片标着“贝贝专用”“贝贝喜欢”……


    贝贝、贝贝、贝贝……


    他肚子里是宋青柏精心准备的饭菜。


    不止这些,他手边正抱着定制的灵缇抱枕。


    手腕上还戴着宋青柏妈妈送的手镯。


    宋青柏真的很喜欢他。


    察觉到自己潜意识的隐瞒,眼下的温馨都好像是对他的惩罚。


    对他这只不知感恩的小狗的惩罚。


    每一件每一样物什都在责怪他这只小狗,怎么做出如此行径。


    皱着眉头的纽贝视线投向室外。


    寒冬乱作的风呼啸着接踵而至,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打在窗户上。


    纽贝起身穿上自己的羽绒服,拿起玄关处的手套和围巾。


    医生和宋青柏双重允许下,他现在已经拥有独自出门的许可。


    担心安全问题,宋青柏不让他走太远,但小区附近的距离还是可以的。


    冷风绕颈而上,细碎的疼痛出现在肩膀处。


    外面比他想象的更冷些。


    “啪嗒”


    家门在他身后落锁。


    温暖被彻底隔绝在那扇门之后。


    纽贝裹紧些自己的围巾,埋着头扎进寒冬里。


    他漫无目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只是发现自己似乎不信任宋青柏这件事,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他暂时害怕回到那个满是宋青柏爱意的家里。


    工作日的下午,街上的人并不算太多。


    纽贝站在斑马线一头,人群中,出挑的身高在各种各样大型动物非完人的衬托下并不显得多突兀。


    跟着人群走过斑马线,纽贝寻了处没什么人的地方蹲下。


    他折着身子,前胸贴住大腿,脚压在地上,蜷着,去数脚边砖缝里的草叶。


    第28章


    “纽贝?”


    是道耳熟的声音。


    同一时间, 视线中出现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纽贝抬脸,认出这张脸。


    “嗯?朴店长。”


    和上次见面不同,对方这次没有穿咖啡厅的店长制服, 穿着自己的常服。


    阔腿裤卫衣外罩着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


    那双黑色的翅膀缩在背后。


    上次罩在帽子里的长发披散着,一直落到腰间, 纽贝这才发现对方的头发这么长。


    对方真的不会冷吗?


    纽贝小心看了眼对方敞怀穿的羽绒服。


    好惊人的抗寒能力。


    “是我。”


    朴清宁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和他打招呼。


    “你怎么蹲在这里,在看什么?”女性非完人偏头看向他视线的方向, 发现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后, 又把视线放在纽贝身上。


    纽贝摇头, “没在看什么。”


    他手撑着, 用劲一推,让自己从蹲姿换成站姿。


    “嗯?”


    朴清宁注意到什么, 她深深打量着纽贝的脸。


    担心道:“你是觉得冷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旁侧的玻璃上反射出纽贝苍白的脸色,长款羽绒服下的身子微微弓着。


    “在外面待久了,有点冷。”


    纽贝站起身搓搓手。


    从刚刚过马路开始,上半身某个地方就在隐隐作痛。


    宋青柏教过他, 那处的皮肤下,放置着那个称为“胃”的器官。


    他现在应该是在胃疼。


    熟悉的疼痛让钮贝不合时宜想到过去在教管所里那些折磨着他的痛楚。


    原来那是胃疼啊。


    他当时一直以为自己得上什么绝症。


    不过在只见过一面的黑鸢面前, 纽贝并没有将自己的情况如实说出。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


    “脚麻。”迎着黑鸢疑惑的眼神,纽贝特地解释一句。


    朴清宁从口袋中掏出手,往后一指, “要来我们店里坐坐吗?”


    “看在熟客的份上,可以免费给你一杯植物奶暖暖身子。”


    长发随动作在空中潇洒一转, 纽贝这才看到对方身后的建筑。


    原来不远处就是之前他待过的咖啡馆。


    下意识地,他就走到这附近。


    纽贝转头看到马路对过仍旧人满为患的驿站。


    “好哦。”他估量地隐晦摸摸自己的腹部,觉得确实喝杯热的会好很多。


    左右他暂时还不想回到家里。


    咖啡馆的内饰和之前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过了开业期又正值工作日,店里的人不算太多。


    纽贝一眼只看见这么零星几个人,大多都是非完人。


    朴清宁带他坐到一个远离门口橱窗的位置。


    “这边暖气足些。”黑鸢示意让他坐下,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根木杆将自己的头发缠上。


    长发和木制长杆之间,纽贝又看到那只缺掉一截指头的手。


    他刚坐下摸出自己的通讯器,就看到宋青柏的信息。


    —“出门玩了?记得不可以吃冰的。”


    他和宋青柏互相位置共享,会发现他出门并不奇怪。


    纽贝鼻尖微耸,他已经承诺过宋青柏,在金阳的那块雪糕就是最后一次冰品了。


    怎么这么不相信他。


    指尖在屏幕上点点点。


    刚开完会打开手机的远在清浦大学的宋青柏,就看到苹果小狗头像弹出一条消息。


    点开一看,是一只啊呜啊呜咬人的线条小狗。


    小狗咬人.jpg


    几小时之前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宋青柏抬手轻吻在被小狗咬过的指尖上,面上溢出浅浅笑意。


    在外独身,难得陷入爱河的模样。


    再一抬头,看到不远处正抱着文件的甘睿。


    甘睿:惊悚.jpg


    —


    “喏,最近的新品,绿波奶韵,你尝尝。如果你愿意,可以帮我们提提建议。”


    纽贝点头,放下点过单的通讯器,他摸上那杯绿波奶韵。


    敏感的嗅觉给这杯还没入口的饮品已经判下死刑。


    看着自己对面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女生,纽贝硬着头皮微抿一口。


    他尝出些不妙的味道。


    “这里面有海马蔺、”口腔里的味道让他不得的歇下来喘口气。


    朴清宁点头,“还有赤根菜和番瓜,感觉怎么样?”


    “感觉味道不是很大众。”纽贝委婉道。


    他余光看到端着托盘的服务员向自己走过来,身后尾巴不自觉勾着点在椅背上。


    被他委婉的说法逗笑,朴清宁费会儿时间才从笑声中解脱出来,她耸耸肩,开心道:“现在你也说不行,我们的争论终于能结束了。”


    纽贝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为这杯饮品争论,连他胃间的疼痛都跟着活跃起来,似乎在表达容纳这种东西的不满。


    “我从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甚至不愿意表演一个‘善意的谎言’。”


    朴清宁头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两手在头边微勾,比出引号。


    没错,没法昧着良心讲出“善意的谎言”。


    小狗喝着自己刚刚拿到手的苹果奶,胃部因这股暖流短暂熨帖,深以为然点点头。


    快让这位饮品师收手吧。


    这位店长是个健谈的人,纽贝勾着杯子,有来有回和这位店长消磨时间。


    压在心底有一会儿。


    “朴店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摩挲着杯壁的纽贝犹豫张口。


    他认识的人才少,大多都和宋青柏相关,导致他不知道要怎么咨询自己的问题。


    只能选择一个两人生活之外的陌生人。


    “当然可以,想说什么直说就好。”


    朴清宁坐直身子,示意纽贝开口。


    “你觉得,隐瞒,能成为‘善意的谎言’吗?”


    他记得对方提到“善意的谎言”。


    简单问个问题,纽贝觉得自己腹间的疼痛又加重些,他弯腰抿进几口苹果奶。


    试图让自己好受些。?


    对面很久没有声音,纽贝奇怪地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黑鸢非完人。


    那双让他之前让他略感压迫的金黄眼睛深深嵌在眼窝中。


    物种原因,那双眼睛看上去仿佛亮剑的反光,锋利地轻而易举能伤到与之对视的人。


    现在,那双利剑般的眼睛。


    正一眨不眨盯着他。


    “……怎么了吗?”纽贝尾巴已经不知何时停止摆动。


    他觉得朴清宁的状态很奇怪。


    朴清宁盯着他,叫了声他的名字,“纽贝,”


    想到什么似的,她伸出手,将那只本就没有多加掩饰的残疾小指伸到纽贝面前,“你看。”


    那根手指已经受伤又修复,经年累月,除了缺失的那截指头,她断口处仍留着裂缝状的疤痕组织,像远古灭绝已久的长腿蜈蚣,扭曲着附着在那截小指之上。


    一眼生怖。


    “这是隐瞒的结果。”朴清宁摸上那截断指。


    “过去,”


    纽贝以为这是故事的开始。


    但朴清宁只是深吸两口气,视线放在不远处,她拧了拧眉。


    最终,她斩钉截铁,“这世上不存在任何善意的隐瞒。”


    攥紧手里的杯子,纽贝低下头抿了口自己的苹果奶。


    “所以,你绝对绝对不可以隐瞒,绝对不可以!”


    黑鸢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纽贝吃痛,手指一松,装着苹果奶的杯子就这么掉在桌面上。


    “咕噜咕噜——嘭!”


    明明不是很高的距离,杯子顺着桌子往下滚,最后碎在桌边。


    微黄的苹果奶顺着桌边往下流。


    慌忙中,两人站起身。


    “抱歉抱歉……”黑鸢拿起桌边的餐巾。


    抽出一张、一张、又一张……


    直到盖住那堆重力拉扯四处逃窜的液体。


    “嘀嗒、嘀嗒”


    桌边没能完全清楚的部分在桌沿汇成水珠,掉下去,砸碎在地板上,和那只杯子的残骸融为一体。


    “纽贝,你绝对、绝对不能隐瞒。”


    黑鸢愣愣看着那摊杯具残骸,喃喃重复。


    纽贝按住那层厚厚的纸巾,努力擦拭着桌上的残留的液体。几个呼吸间,他觉得自己胃间的疼痛仿佛终于找到机会。


    狂风骤雨般肆虐。


    黑鸢说着强求他话,眉眼间却俱是痛楚。


    仿佛看见什么东西,惊惶和恨意在那双眸子里升腾,金黄的底色仿佛来自地狱的永恒之火孜孜不倦毫不停歇将那些情感撕扯灼烧。


    纽贝仿佛看到挣扎的灵魂被烈焰吞噬。


    “纽贝——你很热吗?”


    终于回过神的朴清宁凑过去看突然停住动作的人。


    距离近到她足以看到纽贝额头上的薄汗。


    毫无血色的嘴唇昭示着主人的身体状态。


    黑鸢女生后知后觉,她焦急道:“你哪里不舒服?”


    这一声唤醒还沉浸在女生眸子里的纽贝,他往后重重一坐,弓腰蜷缩没法挺直的上半身。


    “胃,胃疼吗?”


    黑鸢女生转头看向被绿植挡住的后台,“你等等我,我去找药。”


    她站直身子,没等纽贝开口转身没了影。


    只留纽贝待在原位专心抵御疼痛。


    “先生,你还好吗?需要去医院吗?”


    循着声源,纽贝看过去。


    他努力喘两口气,睫毛上已经挂上的汗珠影响了他的视线。


    努力眨眼消掉脸上的汗珠,他才看到身前人的样子。


    一张看起来出乎意料年轻的脸。


    两颊还有没能完全褪去的婴儿肥,一头米白色的卷发。


    顶着一高一低两只羊角。


    是只羊类非完人。


    “我叫白榆,先生,刚刚就坐在那边——”


    离他和朴清宁的位置不远,甚至可以说很近的距离。


    只是因为在他身后,他先前才没有发现。


    这一转头,纽贝注意到对方的桌子边还坐着一个人。


    正望着这边。


    注意到他的视线,对方从桌子后走出来。


    确切地说,是“游”出来,长长的靛青色尾巴随着体位变高暴露无遗。


    “你需要去医院吗?”


    这位叫白榆的羊类非完人又耐心问道。


    他语速很快。


    脸上的担心不似作假。


    在纽贝回答之前——


    “不用麻烦了,我把药拿过来了。”


    提着一袋子药回来的朴清宁果决又迅速地拦在白榆和纽贝之间。


    白色塑料袋子被放到桌面上,摩擦产生的声音只存在几个瞬间。


    除了音响里的鸟鸣,这个角落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白榆不得不站直身子。


    他低头看到黑鸢伸到自己身前的脚。


    那条靛青色的蛇默默游到他身后。


    那件薄薄外衣遮盖不住的精壮肌肉看起来极具压迫感。


    朴清宁黑色的双翅极快地震颤两下。


    她压下眉头。


    双方都没有再说话,咖啡店里微苦的咖啡香味在空气中飘荡。


    在这个视线受阻的小小空间中,时间悄悄凝滞。


    第29章


    低低切切一阵声音后, 那只自己摸出药含在嘴里的小狗撑在桌子旁,轻咳出声。


    正互盯的几人如梦初醒。


    黑鸢伸手拿起桌上的药盒,她懊恼:“你怎么随便吃药?我正要找小麦帮你看看。”


    小麦之前是做医生的, 医闹被人伤了手,才来咖啡店谋个闲职。


    刚黑鸢耽误这么久就是在找小麦, 才知道小麦上街看热闹去了。


    黑鸢又叫人去找。


    “药不能随便乱吃。”


    羊类非完人也趴到桌子上,“对啊,还没确定究竟是哪种情况, 你怎么能随便用药?”


    他瞥到黑鸢手里拿着的是解痉药, 担忧的眼神落到纽贝身上,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纽贝不自在往后撤撤身子, “没关系,医生跟我讲过, 胃疼时要用什么药。”


    他方才疼得厉害,没仔细看。


    现在才惊觉,这位羊类非完人怎么会这么担心他。


    他垂下眸子盯着满桌还没来得及撤走的餐巾纸。


    为了贴合氛围,连餐巾纸都选用的是木本色。


    一句话后, 他又继续轻轻道:


    “你们认识我。”


    店内一片鸟鸣声中,他的声音因为疼痛发飘。


    纽贝笃定自己的猜测。


    他尚摸不清黑鸢, 黑鸢看起来和他也有些关系,只是看起来不像和这位小羊一样,这般熟稔。


    这只羊和这条蛇, 绝对认识他。


    认识过去的他。


    在他视线之外,白榆脸上神情空白一瞬, 他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


    紧接着,他强迫自己冷静。


    宋教授怎么说的来着——


    “学生。”


    还没出过声的那条蛇默默出声。


    白榆点头应下,“我们是宋教授的学生。”


    “和您上课的时候见过。”


    “好久不见, 老师,之前听说你出了事故,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


    认识教授的助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白榆那张幼态的脸确实很有学生身份的说服力,但助教是和学生联系这么紧密的职业吗。


    这个孩子即便再怎么演示,也掩盖不了对他的担心。


    他慢吞吞点点头。


    视线从羊类身上收回。


    胃间的疼痛还在持续,药起作用想来需要时间。


    纽贝对自己面前两人生出些兴趣。


    虽然对宋清城这个身份的记忆留存不多,但他不可否认自己一直对此持有好奇心,不然也不会在家中翻看过去的资料。


    “方便的话,能和我说说吗?你们过去见到的我。”


    纽贝笑着看向自己面前两人。


    能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到自己的师父,白榆想也不想就答应对方。


    反正已经通知宋青柏,和师父接触也不会花太多时间。


    堂而皇之,这只小羊坐在纽贝对面。


    “这位小姐?”


    已经摸清黑鸢就是店长的小羊脸上浮现歉意,“没关系吗?”


    估计小羊以为自己和朴清宁一起来的店里,纽贝看向朴清宁,“朴清宁,她是这里的店长。”


    小羊眉头一展,“那就好,不耽误你们的事情就好。”


    “不耽误。”总归两人没把纽贝带走,黑鸢识趣带着桌上处理卫生的餐巾纸离开,“有话你们讲就好”


    这下桌边就只剩下三个人。


    纽贝撑着头,桌下的手还捂在胃上,“要开始讲吗?”


    他笑笑。


    这么鲜活的师父。


    小羊猛地反应过来,他压抑着自己上涌的泪意和哭腔,


    “老师,老师你过去很厉害。”


    一句话后,小羊脑子里是过去警服一丝不苟的纽贝、是雷厉风行的纽贝、是总能带领他们抓到案件关键的纽贝、是抽丝剥茧一往无前的纽贝……


    是他始终只能看见背影的师父,是清浦市警局一杆锃亮的枪。


    离这个他以为已经永远离开他的人只有一臂之遥。


    已经接任支队副队长的白榆觉得自己又成为那个傻傻抱着警服站在警局门口的新警。


    几度张口,小羊还是没能说出话。


    “擦擦吧。”


    纸巾被递到他面前。


    白榆眨眨眼,才发现自己眼眶里满是泪水。


    他不是个爱哭的孩子,但在师父的事上他忍不住。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笑着说要回来一起过生日的师父满身是血顺河而下。


    若不是被好心人救到——


    白榆不敢再想。


    “别担心,我现在活得很好。”


    胃部的疼痛限制着他的行动,纽贝把纸巾交到另一边的蛇手里,示意对方帮这只忽然泪崩的小羊擦擦眼泪。


    或许他和这位羊类非完人不是简单的助教和学生的关系。


    能让这位非完人记挂这么久。


    等白榆哭意渐小,已经是几分钟后。


    情绪稍微缓下来的白榆意识到一件问题,他虽然以要和师父介绍过去的事为借口留在这里。


    但他是一只一天学也没有上过的非完人,所有考试内容都是在那座垃圾场学的。


    他上哪去给面前一看就很有兴致的师父编出一个大学校园来。


    宋教授怎么还不来?!


    小羊不敢抬头,假装啜泣,一头扎进身边人的怀里。


    蛇类非完人紧紧抱着他,遮住纽贝的所有视线。


    把确认纽贝失忆真假的任务抛之脑后的白榆正头脑风暴,疯狂搜索自己过去接触过的校园生活。


    他这只羊脑袋里,除了案件就是案件,唯一几次能接触校园还是因为需要把嫌疑人带出来。


    早知道来之前把宋教授给的内容背下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耳尖的白榆听到仿佛救世之神的声音。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后,“贝贝,怎么样了?”


    白榆抬眼,看到风尘仆仆的宋教授冲过来把师父抱进怀里。


    太好了,松口气的白榆抬起头。


    “教授好。”他打声招呼。


    为了防止露馅,他知道应该尽快离开这里。


    他想对纽贝说,既然教授来了,他和十七就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


    但,白榆多看两眼对面被抱着的犬类非完人。


    喉间的话几经回转还是咽回肚子里。


    他舍不得。


    完全没料到宋青柏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纽贝,正坐在宋青柏怀里。


    黑色的羽绒服还没来得及脱,带着凉气的手覆在他胃间的手上。


    纽贝扭头就看到对面两双眼睛正亮晶晶盯着他们。


    “你们,告诉他的?”


    除了这两个认识宋青柏的人,也没有其他可能了。


    “他们担心你,贝贝。”


    细细观察身上人的面色,确定隐隐回暖的宋青柏松口气。


    药物起作用就好。


    —“这世上不存在任何善意的隐瞒。”


    感受着宋青柏动作的纽贝低头。


    麦色的皮肤其实不怎么显色,纽贝还是看到宋青柏指尖上被冻出来的红色。


    顾及着桌上还有另外两个人,他只是歪头和宋青柏贴得更近一些。


    “回家我要和你讲一件事。”


    他小声讲在宋青柏耳边。


    “好。”


    宋青柏轻轻颠颠身上的人。


    确认身边人没事后,宋青柏终于得空和对面两个多余的人对话。


    “贝贝有我照顾,你们可以放心了,我记得你们后面还有事,可以先走的。”


    过河拆桥。


    宋教授拿手绝活。


    白榆咬住后槽牙,又怕被纽贝发现端倪,尽力在面上挤出微笑。


    “我们再坐会就走。”


    他确实局里还有任务要忙。


    多亏今天市南在举行文化展览,工作日本就不多的人几乎都聚集到城南。


    连他们警局里的同事都被吸引着去了城南。


    也是因为如此,白榆才有机会和原本负责监视的人换班,来到这里。


    “那正好你们都在,要和我讲一讲过去我工作时候的样子吗?”


    胃里痛楚已经消去的纽贝重新提起那个未完的话题,他注意着对面白榆的神情,看到对方没有再哭悄悄松口气。


    不远处,换上店长服的黑鸢端着饮品和甜品过来。


    她把几人才点单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末了,她又端下一杯苹果奶。


    “重新补偿你一杯,算作道歉。”


    黑鸢拜拜手继续去前台送餐。


    留下纽贝摸上那杯温热的苹果奶,送进口中。


    宋青柏拿过桌边的勺子,用手指扯过布丁。


    “过去的事情。大概是,不上课的时候,你帮我写备课。上课之前,你会帮我确保智能设备使用情况,然后课间会帮我点名。”


    寥寥几句话后,他把装着布丁的勺子递到纽贝嘴边。


    听起来是挺简单的,好像没有做很多事。


    纽贝一遍思索着,一遍握住宋青柏拿勺的手。一口布丁含进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过去的学生面前。


    所幸自己身上也不疼,他从宋青柏身上站起来,在指使着宋青柏挪位后,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毫不意外在桌下被宋青柏伸手握住。


    “干这个很挣钱吗?”纽贝想起自己账户里的钱。


    这听起来不像能赚很多钱的职业。


    关于能不能挣钱的问题。


    坐在对面的白榆头也不敢抬,就怕和宋青柏撞上视线。


    “这个职业……”


    没来得及让他们说完话,门铃忽然响起。


    “叮铃”


    同一时间,响起惊惶失措的叫声。


    “店、店长!街上出事了!”


    穿着制服的鸟类非完人表情惊惶,一前一后跑回店里。


    是先前去寻人的店员和小麦。


    被强力推开的店门触底受限重又合上。


    角落里的几人意识到事情不对,起身走到视线开阔的大厅。


    站定看到窗外确实有不少人在跑。


    纽贝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两条手臂,微微往后退一步。


    差点弹到他的肚子。


    鸟类非完人因为过于害怕翅膀不停震颤,“街上!”


    话音刚落,那面最大的落地窗前。


    “啪——”


    什么声音


    转头望去


    溅起的鲜血像绽开的曼陀罗,只有零星几点,盛放在橱窗上。


    几滴血色深深映进琥珀色的眸子里。


    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浮现。


    纽贝愣愣盯着那几滴血。


    被人抱着往屋里退去。


    他看见刚刚那两个还在他身边的学生,破开人流,大步流星向着案发现场走去。


    隔着一面落地窗。


    他看见两人和几分钟前截然不同的表情。


    那两个孩子从腰后掏出什么。


    眸子里的两道身影同时压低身子,抬起手里的物什——是把枪。


    他看见那只小羊在说什么,屋里屋外、混乱尖叫,他听不见。


    那条靛青色的蛇支起尾巴,在小羊背后高高立起,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一高一低,一白一青。


    隔着一道玻璃,小羊脸上那点婴儿肥在折射中磨平。


    那张脸上闪过坚决。


    两秒钟后——


    “嘭!”


    第30章


    灼热、炙烤、疼痛


    浓烟滚滚顺着大开的窗户挣扎而出, 四面八方是滋滋的爆裂声,满目是焦红的火焰。


    视线摇晃着,灼热的火焰中, 有什么东西糊住他的脸,是汗是血或者两者都有, 那东西涌动着、一刻不停流淌着。


    祸不单行,浓烈的烟雾冲着他的眼球捣进来。


    眼睛张开闭上需要的时间被无限延长,纽贝能从视线变换中感受到肌肉牵拉的费劲。


    应当是疼的。


    但除了热, 他再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那双属于自己的手, 拿起一支枪。


    那支枪, 摇摇晃晃, 透过不祥的火焰,在寻找着。


    视线里枪和另一道身影重合的瞬间。


    “嘭!”


    他扣动扳机。


    —


    纽贝睁眼, 他伸手去摸,摸到自己满脸的汗。


    漆黑的屋子里只有一盏小夜灯亮着。


    “——怎么了吗?”


    身边的人翻过身拥住他。


    自从纽贝醒来后他就觉浅许多,每夜都会醒上几次。


    纽贝愣愣从那盏灯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身边人。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 可四周太黑,小夜灯能照亮的范围又实在有限。


    纽贝只能看见男性完人深邃立体的面部轮廓, 这样的视线里,隐隐显得冷硬。


    那上面的眼、鼻、嘴,他都已经足够熟悉。


    学着男性完人侧过身, 进一步缩小两人之间的距离。


    似乎宋青柏总爱问他“怎么了吗”,一遍又一遍, 不厌其烦。


    纽贝没急着答话,他伸出手指在黑夜里摸上那张唇。


    梦中那是他的记忆,他拿着和白日那两个孩子一模一样的枪, 在火场中冲着另外一道身影开枪。


    为什么他要开枪?他要杀死对方吗?对方已经死了吗?


    火场记忆昙花一现,他无从得知。


    “做噩梦了吗?”


    摸到纽贝面颊上的冷汗,宋青柏猜测出声,“别怕,我在这里。”是他熟悉的音色,放得很轻,唯恐惊到什么。


    搭在他腰间的手也悄悄收紧,纽贝紧紧贴到面前人的胸膛。


    他把脸贴上去,听见这具身体里的心跳,清晰有力。


    白天混乱结束后,他们没再和那两个处理现场的学生搭上话。宋青柏解释讲,那两位学生毕业后通过招考成为警察,才能这么训练有素迅速解决混乱。


    一个助教,在什么情况下,会拿起那把枪,执行射击任务呢?


    指尖被轻轻吻住,有只手摸上他的后脑,摩挲着尽力缓解他的情绪。


    宋青柏对他很好。


    纽贝闭上眼离那片胸膛更近一些。


    强劲规律的心跳声中,他重新入睡。


    惯例准备三明治和草莓奶的宋青柏帮着纽贝把三明治切好端着对方脸前时,“带我去学校吧。”


    那只小狗咬着叉子仰面要求。


    在他开口之前,那只小狗又加上筹码,他前后摆着身体,细软的卷发跟着摇摆,还咬着叉子的嘴唇微微嘟着,他语调温软,“带我去学校吧。”


    指尖微动,纽贝决定再加码。他垂眸低下头去,撇撇嘴委屈巴巴:“在家好无聊啊,带我去一起上班吧,我肯定乖乖听话绝不捣乱。”


    连长长的睫毛都好似因为这股委屈劲塌下去,耳朵更是紧紧趴在脑袋上。


    宋青柏只是一个晃神。


    “太好了!”面前的小狗开心应下,他两口塞进剩下的三明治,拍拍手从桌边站起来,拖鞋也没穿,光脚就往卧室奔。


    “我去换衣服。”


    后知后觉自己答应出声的宋青柏无奈揉揉自己的手腕,如果魅惑技能存在,这只小狗绝对是满分教练。


    他终于反应过来刚刚这只小狗恃美任性。


    叹口气,他点开自己的通讯器。


    总归是答应了小狗,肯定不能再反悔。


    纽贝看上去确实因为这次出门很开心,宋青柏收拾好餐具,就被牵着手转头。


    “怎么样?”


    换好装的纽贝大大方方在他面前转个圈圈。


    难得的,他衬衫外套件浅咖色羊绒背心,相近的颜色,这件上衣和他的头发耳朵相得益彰。下身是一件宽松的阔腿裤。


    没有明确的腰线,过长的上衣稍微遮盖傲人的比例,松垮的裤子也难以窥见两条直挺的长腿。


    宋青柏满意点点头。


    很好。


    他甚至好心情到柜子里帮小狗翻出一件同色系的贝雷帽盖在小狗头上。


    把两只耳朵从帽子上的缝隙掏出,水灵灵的大学生新鲜出炉。


    除了不像教职工,没有任何缺点。


    不止他这么觉得,连保安都这么觉得。


    进校门时,抬杆出现故障。宋青柏只能下车找到保安室的值班人员让对方帮忙人工开个门。


    这么一落窗,保安就看到副驾驶上的人。


    脸上嫩得能掐出水似的,微红的脸颊和嘴唇,只一个照面,保安也不禁暗叹造物主的偏爱。


    守着大学校园,来往的年轻漂亮孩子他不知道见过多少。


    但还是第一次,年轻、漂亮、干净能如此和谐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琥珀色的眸子仿佛冬日精灵,只一眼,足以暖身。


    等待抬杆的最后时间,保安没忍住说一嘴:“宋教授,咱们学校虽然倡导恋爱自由,但师生恋……”


    他尽可能委婉些。


    事实上,他根本不觉得两人是正经恋爱关系。


    这宋教授爱人两年前出事的事谁都知道,突然出现一个年轻学生,还坐在宋教授的副驾驶。


    任谁看都是宋教授不甘寂寞另寻桃花。


    只是可怜什么都不懂的学生。


    保安当然不觉得宋青柏是个坏人,相反,宋教授的名声还是比较正面的。


    但师生之间,恋爱关系的建立永远是不对等的。


    保安踟蹰着想再多讲两句。


    副驾上那个天仙似的人已经笑开。


    笑起来更好看了。


    那个犬类非完人探头过来,微伏着身子,笑着和他解释:“我不是学生,是他的助教,谢谢你提醒啦。”


    那只犬类非完人和他挥挥手,被宋教授载着离开校门。


    哦,原来是宋教授的助教。


    闹个乌龙的保安挠挠自己的脸往保安室走。


    两步后,他猛地停住。


    这宋教授哪来的助教,这莫不是这孩子骗人拿他寻开心呢!


    另一边,已经走进电梯的纽贝终于有机会取下自己的围巾。


    “只是下车这两步,也要戴围巾。”他声音细若蚊蝇,碍着电梯里有其他人,只能靠在宋青柏肩膀吐槽。


    这个人真是——


    纽贝指尖戳上无动于衷的宋青柏腰间,被对方逮着手握紧放在身侧。


    电梯里另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老师这下没法忽视两人之间的互动,那位女性完人瞪大眼,一遍又一遍瞄上两人相握的手,不敢置信。


    电梯一到,她就弯着腰钻出电梯。


    今早没想到能吃到这么大的瓜。


    她点开手边的八卦群,往群里扔下两颗炸弹。


    好消息:宋教授终于走出亡妻的阴影。


    坏消息:宋教授开始玩学生了!


    还没开工的群里一秒活跃,每秒刷新都是满屏新消息,仿佛大火烧沸的水面,咕嘟咕嘟迫不及待往外冒泡。


    这都什么跟什么。


    正苦逼着刚帮着宋青柏干完活的甘睿在自己办公室笑得前仰后合。


    早就说让宋青柏把贝贝带到学校走两圈,奈何过去两人忙得一直没有机会。这下可好,成和学生谈恋爱的没品教授了。


    甘睿一点不同情,跟着在群里假装吃惊。


    知道他和宋青柏关系最好的职工立马转头询问他,甘睿又趁机装一波不知情人设,只神神秘秘说,那是宋青柏助教,不是学生。


    在群里耍得正开心,他耳尖听到隔壁的声音。


    “咳咳。”他站起来清清嗓子,对着镜子整整自己身上的西装,拎起桌上的东西走出门。


    “贝贝!还记得我吗?”


    他靠着墙,摆出自己提前演练10分钟的动作。


    翩翩公子人设不能丢。


    纽贝耳尖一动,他对这张脸还挺有印象,毕竟当时这人仿佛魔怔的表情他还历历在目。


    “甘先生。”他点头示意自己还记得。


    “叫什么甘先生,多生疏,叫我睿哥就行,准备得急,早晨刚买的糯米团子。”他说着伸手把手里的袋子塞到纽贝手里。


    纽贝不清楚这能不能收,刚想征求宋青柏的建议。


    “啪”面前袋子就被宋青柏一把拿走。


    “什么睿哥,你以前叫他甘睿。”宋青柏冷面阎王似的,不近人情说道。


    这糯米团子离甘睿的通勤线可不近,自己早上又麻烦对方帮忙。“平时爱给你带纪念品的也是他。”被唤起点良心的宋青柏补充道。


    “啊原来是甘先生送的,谢谢甘先生。”纽贝对这个有记忆,那些稀奇古怪的纪念品他喜欢得紧,他赶忙道谢。


    “哎哟,哎哟,不谢,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贝贝吃苦头喽。”


    虽然想到鲜活的纽贝会带给他震撼,但甘睿没想到这冲击这么大。


    说起来,除了宋青柏,他也算是看着这只小狗一步一步成长的见证人。


    当时听说小狗出事的他几宿几宿睡不着。


    这么好的小家伙,怎么就落得那份田地。


    送走一步三回头实际距离不过一墙之隔的甘睿,宋青柏带着纽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是个简单的办公室。


    占地面积最大的木色升降桌、配套的人体工学椅、靠窗有个大书柜、待客用的茶几和沙发,一览无余的配置。


    “这是我的位置吗?”


    纽贝摸着宋青柏对过的椅子问道。


    “嗯。”宋青柏点头。


    纽贝坐进那张椅子里,他摩挲着手边的扶手。


    和宋青柏的椅子相比,手下的椅子很新,至少比宋青柏的要新。


    坐进这个陌生的椅子里,一路走来对这所校园没有任何熟悉感觉的纽贝低头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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