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小狗被收养了》
1. 第1章 现在
“如果那天下午她没有出现在那里,是绝对不会发生那样的事的。”
“绝对不会的。”
房间里的空调打得很低,即便正处盛夏,穿着外套的白榆自从进屋以来已经不止一次拉紧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样的温度下,对面的人好似杯中逃逸到空中的水雾,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对方很平静,从白榆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对方花白的头发和干燥起皮鼻梁下一张一合的嘴。
他是个很普通的完人,白榆手上的资料印着对方当年的证件照,即便正当年的年纪,证件照上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值得让人在意的点,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是那种混入人群就会像水滴融入河流毫不起眼的人。
征信良好、家庭美满、工作里虽然常有抱怨却从来没有和人起过大的冲突。
是个已经结婚生子本该安稳度过平凡一生的人。
如果15年前没有发生那样的事的话。
15年前,清浦市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恶性杀人事件。
新历227年3月28日,那是个和每个下午一样平常的下午。
山羊非完人走在和朋友赴约的路上,她提着自己新买的浅蓝色背包,里面有她为她朋友们准备的小饼干,分成了三份。因为出门过于匆忙导致提前准备的包装并不合适,她不得不将多余的饼干攥在手心,边走边吃。
她需要在进入地铁前消灭这些美味的小饼干,毕竟地铁上一长串的违禁事项可不是摆设。
今天的阳光很好,山羊非完人很容易就能看清路边玻璃中反射的自己。
搭配满分,踢了踢自己脚上和包包相得益彰的蓝色鞋子,山羊非完人抿唇一笑。
就是有点可惜,山羊非完人空出一只手托了托自己颊侧的头发。对着路边玻璃上反射的自己叹了口气,或许今天出门该再多卷一卷脸侧的头发,看起来曲度已经没有刚做好时的完美了。
就说羡慕好朋友绵羊非完人的自来卷,结果好朋友还每天喊着要拉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时间!透过反射看到广场钟表的山羊非完人意识到自己似乎在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她赶忙将手里所剩不多的小饼干塞进嘴里,身后尾巴跟着甩了两下,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还好她知道如何抄近路!
山羊非完人可不想再听到好友没完没了的吐槽,决定这次一定要做个守时的非完人。
跑起来的山羊非完人看上去很开心。
那是监控中山羊非完人最后的模样。
“联合西苑3.28事件”
白榆低下头去看手边桌子上的照片,白边照片被分成三组,全景、中景和特写,照片的标签上写着“联合西苑小区,3.28”。
照片中是一段夹在两栋居民楼之间的过道形成的小巷,巷口约莫有两个成年完人展臂宽,地面杂草丛生,从外往里看日光也算不上充裕,视线并不清朗。
以这样每天无数人经过却无人驻足的巷子为背景,镜头给到了真正的焦点——一具成年雌性山羊非完人的尸体,尸体仰面躺在草丛中,纤细柔弱的躯体和四肢被丛生的杂草掩盖,蓝色的布料碎片散落在周边各处。
中景照暴露了尸体曾遭受多么非人的虐待,受害者不着寸缕,脖颈处有深深的掐痕,下身满是创洞和血迹。特写照里则呈现更多的细节,脖子上的割痕留下皮肉相连的碎渣,下身附近被染成褐红色的草丛,脱出身体的组织被泥土和血液纠缠。
即使是已经看惯了囚犯案卷的白榆也很难从这样的照片里回神。
尸检报告上更是进一步揭露了这场残忍的酷刑:全身重度瘀伤、面部肿胀、两颗牙齿松动、脑部挫伤……殴打、锐伤、侵犯,成了这个女孩人生最后的回忆。
难以承受的飞来横祸最终成了这白纸上短短几行黑字,白榆盯着盯着,恍觉那几行小字竟开始扭曲变形,挣扎着要爬出纸张,带着血红的腥气——
白榆再看不下去,随手拿过什么盖住这页纸。
面部肿胀,他想到在过去案件中接触的知识,若是被击打后立刻死亡,就不会有肿胀现象。除非,除非那孩子在被击打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他喘了两口气,才注意到这张纸上写着受害人信息,刚年满21岁,按照非完人的生理特性来说,还没成年。
白榆注意到右下角的纸页上写着“已被清浦大学录取”。
一瞬间的心绪不宁,手中握着的纸张被攥进手心。环境以及社会原因,能完整接受教育的非完人很少,有机会参加高考的非完人更是凤毛麟角。
不过短短一个下午,她的未来就已经永永远远埋葬在了那条小巷里,以那样惨绝人寰的方式。现场是个老旧小区,监控早不知什么时候被破坏,他们对于现场的部分了解,都只能通过面前这个凶手得知。
作为犯罪调查员,白榆一直被师傅耳提面命要学会保持理智,不是为了去理解凶手的行为,而是尽量减少对从业者精神的伤害。
可白榆一直不得要领,作为从业者,即便已经看惯一宗宗鲜血淋漓、令人生寒的案例,白榆也不免为这位女生感到莫大的悲哀。
不止他一个外人如此,女孩的母亲更是,自从公布他们负责此人的假释申请后,那位妇人直挺挺跪到了事务所门口,花白的头发、瘦削矮小的身形,却镶着一双清明而坚定的双眼。
她用那双眼睛看着他们,不求报复,不求偏颇,只求假释委员会能给她一场公平的审判,一如很多年前那样。
这是这个囚犯第二次提出假释申请,前一次申请被驳回了。囚犯长期居住的清浦市第一监狱的假释案件一律由清浦市假释委员会负责。
两次假释案件,负责人都有宋青柏。
白榆的目光放向自己的身侧。
和对面穿着深灰色囚服即便已经梳洗也略显疲惫的囚犯相比,坐在其对面的人和对方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身标准咖色西装套,系着深棕的领带,坐在桌子前,神情认真,向后梳的头发整整齐齐。若不是当下的环境,旁人一眼看来怕不是会误以为这是位投行上班的金融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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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精英的面部表情相当放松,天生上扬的嘴角赋予了他一定的亲和力。
这是宋教授多年交流惯用的技巧,营造尽可能轻松的氛围,诱导犯人在交谈中给出更多的信息。
白榆眼尖看到宋教授面前是囚犯的供述笔录,宋教授对囚犯开脱的话看上去没什么反应,他只是又低下头去细细看手里的笔录。
他看得时间有点久,久到对面的囚犯终于忍不住抬头,宋教授才继续问话:“所以,你认为那天下午发生的事完全是可以避免的、是无心之失,是吗?”
他直直看向囚犯,将囚犯一瞬间的瑟缩看在眼里。
“是、是这样的没错,我绝不是故意做了那样的事。”
被抛弃在犯罪现场的尸体和凶器、囚犯在监控里慌张逃窜回家的动作,都能佐证这是一场非事先预谋。
“你在离开犯罪现场后,径直回家,参加了女儿的生日会,你那时在想什么呢?”宋教授继续发问,看不出有没有信这几句话,但至少没有对此表露负面情绪。
囚犯仔细看着,稍微放下心来,回忆起那天已经讲了不知多少遍的经历,“因为我本身就在回家的路上,我答应了女儿那天晚上要去陪她,我们相处时间很少,”囚犯忽地露出一个略显突兀的笑容,像是在对这件事表达歉意。
可惜面前两人都没能及时看到他这个短暂的笑容,囚犯盯着不合时宜低下头翻看资料的宋青柏有一会儿,才开始继续自己话,“那天我挑了很久礼物,就等着送给她,我希望……”
……
囚犯和宋青柏的对话经由手下的键盘印在了面前的屏幕上。
白榆深吸了一口气。
荒唐,铺天盖地的荒唐。
正如老师所说的那般,白榆总是不可控制地去共情,这让他在案件处理过程中很难处理自己的情绪。
不知道坐在身侧的宋青柏有没有感到荒唐,白榆再难去看对面那张囚犯的脸。
或许很难相信,但囚犯所说的话或许并非谎话。
如果那个女孩那天没有出现在那里,哪怕她晚去两分钟,两个月后她就能成为清浦大学的一员。
时间、地点、心因,一切的加和促成了那场惨案。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白榆才觉得这汹涌的荒唐难以克制,他想起受害人母亲那双悲恸的眼。
垂下头,白榆让自己尽可能专注于手下的会谈记录。
他知道,即便这件事听上去很不可思议。
一旦他们在调查上确认该囚犯出狱后再犯概率极小或几近于无,囚犯就能大摇大摆离开这里,实行假释。
一旦他们允许。
另一只手中握紧的笔杆许久未动,笔尖在白纸上晕染出边缘不规则的圆形。
他要怎么让一个母亲相信,囚犯或许终其一生不会再做出如此行径,她那无辜的女儿只不过是个万里挑一的倒霉受害者。
没有她的女儿这个男性完人或许永远不会犯下如此滔天罪行。
这也能称为公平吗?
2. 第2章 现在
不同于白榆的心思百转,宋青柏从始至终对这个案件都没什么太大的情绪。
假释案件中最重要的就是问清罪犯“为什么”以及“怎么做”两件事,再结合对方在谈话中透露的信息,去判断对方究竟有没有可能再犯。
宋青柏主要负责的领域并非犯罪学,只是因为这起案件牵涉到了完人和非完人两个群体之间的冲突。那天下午,如此明目张胆的现场被来来往往不知多少人拍摄,网上关于这起案件的讨论热度虽然不是时时都高,但每次相关人员的新动向都必将在网上引起关注。
所以他才会参与到第一次的假释调查当中,当然仅凭他一个人的调查结果并不能完全决定罪犯的假释与否,但一旦他能给出强有力的证据证明该人再犯的可能性不低,假释结果基本没什么可再议的。
上次坐在这里,是因为委员会执行主任的邀请,现在坐在这里,则完全是因为假释委员会认为同一犯人的假释案件该由同样的负责人进行审理,宋青柏隔着衣袖摸了摸腕上那串手链。
压在桌子上的手往下一翻,宋青柏迅速在一叠厚厚的案卷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份囚犯的精神状况报告。
他注意到落款是一位业内很有名的博士,前段时间宋青柏才听过他在论坛上的分享。那位博士言简意赅,这份报告最终给出的结论是,“囚犯在日常生活里倾向于压抑、克制自己的情绪,这使得他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具备不稳定性。而与此同时,他为自己树立了家庭保护神的形象,以此为支柱作为确定自己是个好人的观点,即便这种形象中存在过度放大和吹嘘的部分。”
在看到这份报告时,宋青柏对自己的想法多了几分坚定。
从坐下来开始,对方几乎知无不言,看上去积极、配合、冷静,这是囚犯所展现出来的东西。
可即便在做出那样的事之后,对方仍能心安理得地赶回家坐在为女儿精心准备的生日宴会上为女儿庆祝生日,甚至在警察赶来之后坦然跟着警察离开。
世间事物所行均有轨也有迹,所谓一时兴起不过是潜意识代行大脑思维。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确认对方潜意识是否会对同类型的潜在受害人产生不同于其他人的情绪,“6330,”
在他开口的瞬间,那位编号尾号为6330的囚犯条件反射似的端正了自己脸上的坐姿。
宋青柏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从自己面前的纸堆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身旁的白榆。
接过那张写着测试内容的纸,白榆遂站起身,接过宋青柏的话,“请您稍等一下,我们会在稍后为你进行测试,如果测试结果符合要求,最迟三天内您就能离开监狱。”
6330眉头上挑,第一次在交流过程中流露出喜色,“那太好了,这样正好赶上我女儿的生日。”
白榆手一顿,缓了会儿才继续,“测试是这样的,接下来将会有一个按钮放到您面前,上面有两个按键,一红一绿。我们会依次在您面前的幕布上播放照片,当你觉得这张照片里的人表达的情绪是向上的,您就按下绿键;与之相反,当您认为情绪是偏向愤怒、悲伤类的情绪时,您就按下红键。”
这听起来很简单,6330觉得长此以往在他面前紧闭的监狱大门似乎正在缓缓打开,拿过按钮的动作带了几分急促。
在入狱之前,他是名校毕业名企就业的大众眼里的成功人士,这种测试在他心里并不具备难度。
甚至还催促了两句正在摆弄仪器和幕布的羊类非完人。
那只非完人坐在那里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即便现在法律赋予了非完人与完人平等的权利,走入社会的非完人还是少数。
遑论那只羊类非完人长着那么诱人的脸,还带些婴儿肥的两颊上晕开一片薄薄的红色,穿着那身剪裁服帖的制服坐在桌前,更是让人觉得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只是可惜,6330的视线划过对方的头顶。明显高度矮一截的羊角上挂着一片靛青色的鳞片,或许是什么年轻人的装饰品。
可惜是个断角的残疾羊。再往前50年,这只残疾羊根本没有机会坐在这里,早就在层层品相筛选中被淘汰了。毕竟,那时候的非完人还是不具备人权的附庸品。
都怪那些闲来无事非要平权的人。
想到这里,6330回头看了眼抱臂坐在自己面前的男性完人,宋青柏,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这张脸都如此熟悉。
“好了,先生,您可以开始测试了。”
那位羊类非完人坐回了自己的位置,6330不再去想,视线回到面前的屏幕上。
“请您不要犹豫,在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按下想选择的按钮。”
50张不同种类不同性别的照片在面前闪过,本就不大的房间里只余下啪嗒啪嗒的按键声。
这不是什么难题,完成测试的6630坐在位置上,目光重又落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脸上,这张脸,他越看越觉得熟悉。
没等他思索出所以然,那只断角的非完人出门一趟,拿了张纸回来。
瞬间将脑中的杂念抛到一边,6630盯着那张已经落到了宋青柏手中的纸上。
隔了几秒,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那张纸放在了桌子上,隔得远,6630只看到上面短短几行字的字影。
“抱歉,116630,你不被允许假释。”
穿着西装的男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站起身想要从椅子上离开,他这次叫了对方的完整编号。
“你在说什么?!凭什么、为什么不可以!”6630激动地站起身想要阻止对方离开的动作,系住双腕的手铐牢牢固在桌子上限制了他的行动。
这太突然了,明明这个男人看上去这么相信他说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几乎已经踏出了监狱。
一片锁链的撞击声中,6630看到那个叫宋青柏的人回过头,还是那张温和的脸,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改变,6630却猛地噤声,铁链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模糊中,他似乎看到对方身边站着另外一道身影,更瘦更白。
他想起来了,这人和上次负责审理假释案件的人是同一个,只是上次主导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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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并不是这位,而是一个犬类非完人,那张脸很漂亮,漂亮到6630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见到那样一张脸。
但当时更吸引他的不是那张让人移不开目光的脸,而是两位负责人之间的任务分配,他对此颇有微词,怎么能让非完人来调查案件,非完人有什么资格坐在那里,不过是完人的玩意!
现在那位负责人不见了,6630预期被违背带来的滔天怒火让他忍不住用最恶意的想法去揣测对方,他狰狞着面庞忽然嘲讽出声:“怎么,那条狗没跟在你身边了吗——那张脸这么漂亮不会是被轮——”
“啪”
那个本来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折身返回,他一只手掐住了那张还想要吐露恶语的嘴,从手背到小臂青筋暴涨。
忍着肌肤相触带来的恶心,宋青柏瞥了眼屋角正闪着红灯的监控,他深吸一口气,伏在6630的身前,顷刻间像变了个人,目光冰冷,眼底的猩红直冲6630的瞳孔,“听着,第一监狱意外去世的囚犯不少,有点麻烦但我不嫌。”
说完,宋青柏松开几乎嵌进6630脸庞的右手,微张的右手随着呼吸轻轻浮动。
6630仿若一摊烂泥般瘫坐回椅子中,他愣愣地坐着,不自觉颤抖两下。
那个男人刚刚语气的狠意如同炼狱中魔鬼的声音直直猛击他的灵魂,他说的是真的,6630确信,窒息感涌上喉腔,他才像是如梦初醒般抓着衣襟大口大口喘气。
缺氧导致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那个男人像一开始般那样好似善解人意,冲他解释道:“6630,在刚刚的测试中,所有有关非完人的照片你的反应时间都比完人要慢0.3秒,情绪误判的概率也要更大。”
他摸了下自己左手腕的手串,表情不变给出结论,“这意味着你潜意识对非完人存在歧视,对未犯罪的人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你来说,你慢下来的0.3秒已经决定了你绝不可能提前假释。”
假释不通过的原因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评估是多方面的,6630盯在白榆身上的目光、对方的精神报告以及对方在施行罪行时的所有表现都是纳入考量的部分。
不过这些远没有临门一脚的0.3秒来得更痛。
宋青柏拿着手里的文件夹踏出房间。
留下空旷的房间里6630急促的喘息声,门外守着的警员同他们颔首擦肩而过,“天哪这是什么味道?!”
空旷的走廊里,警员的声音清晰可闻。
既然调查结果已出,自己就没什么理由继续待着这里。
宋青柏将手里的资料递到白榆手中,羊类非完人要矮他半个头,完全抱住两份文件看起来有些吃力。
看了眼羊类非完人稳稳的手臂,宋青柏交代了羊类非完人关于报告问题两句就要回学校。
脚下微动,“宋教授——”
身后传来羊类非完人轻轻的声音,似乎怕惊扰到什么,“师傅、的事,您——”他的声音漫上潮气。
没等对方说完,宋青柏没有停留,任由对方的声音落在身后。
3. 第3章 现在
房间里没有开灯。
昏昏沉沉的视线里,男人像艺术馆供人观赏的雕塑一动不动。
宋青柏并没有回学校,还是那身西装,除去了外套,同色的咖色西装马甲裹着一件棕榈色的衬衫,棕色的领带被领带夹固定在前襟。
或许是觉得束缚,他抬手将领带从领带夹中抽出,右手食指一勾,这条深棕色的领带就落在了身旁。
褪去了欺骗性的外套,熨帖包裹的薄衬衫透露出男人的攻击性。
男人双肘撑在膝头,上半身前倾。他的肩膀很宽,胸腔也很厚,斜方肌因为双肩的收束鼓起,合身的西装勾勒出肌肉的走向。
坐在沙发床上,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道往前看了多久,他忽然低了头。
这个位置是过去两年来,他待得最多的地方。
除了不可推拒的工作之外,他几乎将自己限制在了这间不算大的房间里,在床边这张沙发床上。
工作上的事还历历在目,白榆时不时担心望向他的眼、身边同事若有若无的担心,即便宋青柏自觉自己和从前没有太大区别,在他身边的人还是会看他眼色讲话。
坐久发麻僵硬的肌肉驱使他换个姿势,宋青柏略微一动腿,拖鞋上那只刻意被忽略的卡通狗映入眼帘。
灰色的被毛,白色的腹毛。
Tramp,是他的鞋上这只卡通狗的名字。
这间房门外玄关处的鞋柜里,放着另一双印着卡通可卡犬的拖鞋。
可卡犬名为Lady,和Tramp是一起被影片《Lady and the Tramp》创造的角色。
印象里那只大眼睛的卡通小狗总是在他身边走来走去,配着他的拖鞋一起,就像Lady和Tramp在现实中的恋爱约会。
只是现在,Lady已经很久没有离开那个柜子,一扇柜门,隔开了两只小狗的思念与爱恋。
从前不曾觉得,宋青柏现在只觉得脚上这只卡通狗满脸苦相,轻轻地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叹。
这部影片有一个中文译名,叫《小姐与流浪汉》。
他一个完人,现在倒是和这只灰色小狗一样,也成为无处可依的流浪汉了。
坐下来后就被扔在一旁的手机突然振动,是学校里通知例行检查的通知,宋青柏简单扫了几眼从沙发床上站起,毫无造型的领带被他和手机捏在一起。
他往前两步,手扶着床头,郑重而小心地弯下腰去,怕惊动似的落了一吻。
床上是一只灵缇,非人形态的非完人,正静静地睡在床上,四周围满了不停运作的仪器。
那只流浪汉一定很想小姐,宋青柏定定凝视了两秒灵缇胸腔几不可察的起伏,压下眼底的情绪,才边转身边系上领带离开。
!
纽贝睁开眼。
刚刚不是还在车上。
收起慌张,纽贝开始细心观察面前的环境。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面前不远处是书桌、罗列了一整面墙书的书柜,他识字不多,只隐约看到上面有写“法律”的字样。书柜被一张沙发床挡着,纽贝没错过那张床上的褶皱。
看起来有其他生物存在过这间房间里,已经迅速打量过一周的纽贝得出结论。
整个房间里,最让人瞩目的就是书柜旁另面墙上的画框。画里的事物很简单,是成群的山峦,高耸入云,巍峨壮丽,不同程度的青色落在纸上叠成眼底的惊艳。
纽贝不由得多看了两秒,但下一秒,他意识到这似乎是个不太礼貌的举动,不管这里有没有人,他好像都不该这样放肆盯着别人的东西。
纽贝将心思放回到自己身上。
他盘在床上,身下是远比教管所舒适的床褥。曾经无数次向天上望去的云朵,如果能被做成床褥,想来和身下的别无二致。
纽贝悄悄地,脸颊蹭上身下的床褥。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还没让他有机会细细感受床褥的柔软,不同程度的疼痛接踵而至,从陈旧的肩膀四散开来,恍惚中,纽贝觉得自己的胸腰似乎都连在一起作痛。
喘气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是那样清晰,仿佛风吹过袋子,呼呼哧哧。
这是怎么回事?
纽贝甩甩头,试图从痛苦中逃离。
“啪嗒。”
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这才回神,看到一直以来被忽略的近在身前的各种设备,大大的,围在床头,用白色的线子将他牵在中间。
他生病了吗?
纽贝对这些仪器的认知全都来自过去前主人家的电视,他知道只有生病的人才会需要这些东西。
好像睡了一觉,发生了很多事情。
现下的屋子里空无一人,干净程度却不像无人照看,纽贝知道自己的疑惑暂时得不到解答,他弯下身子去,努力平息来自身体各处的疼痛。
疼着疼着,困意附着在微阖的眼皮上少顷席卷全身,拽着纽贝陷入沉睡。
“……可是……掉了。”
不算太好的听力让纽贝听不出身边嘈杂噪音的细节,只隐约听出似乎是有两个人的声音。
发生什么了?
纽贝撑开眼皮,试着去看发生了什么。
在眼皮还未睁开的模糊视线里,他看到有人向他走来。
是宋青柏,记忆的最后他似乎正坐在这位新主人身边。
新主人眼底不可忽视的猩红让纽贝暗暗心惊。
身边的设备和精致的房间都有了来源,纽贝努力伸长脖颈儿,鼻尖拱到新主人递过来的手心,轻轻蹭了蹭。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好像我是一条麻烦的小病狗。
再次清醒却依旧疼痛的纽贝意识到自己似乎得了什么严重的病,可能要花很多钱。
“……青……青……”
纽贝辨认出面前的男人在着急讲着什么,但他听不清,只能又低下头去碰对方的手心。
新主人看起来很难过,应该是在为他发愁,纽贝抿抿唇,盘卧在床上想告诉对方可以把他送回教管所,他没关系的。
男人另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耳朵和后脑,暖烘烘的。
有另外一个人蹲到了他面前,穿着白大褂,纽贝认出来这身衣服,是医生。
医生也在试图说些什么,纽贝摇摇头,抬起右前爪碰了碰自己的耳朵。
我听不清。
他不知道面前的两个人能不能看懂。
穿着条纹西装的新主人很容易理解了,他动作略显匆忙,从兜里掏出些什么夹在了纽贝的耳朵上,凉凉的,纽贝克制着自己甩耳朵的冲动,耐心等待男人的动作。
翛地这么一凉,“滋滋”的电流声过后,世界的声音蜂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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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作响的仪器声、男人摩擦他后脑勺的簌簌声以及白大褂医生的声音。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听到对方失真却清晰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纽贝动了下落在床沿的爪子。
很疼,浑身上下都很疼,疼到他甚至分不清哪里不疼。
但新主人想要的应该不是这种回答,纽贝想。
没人喜欢一只病狗。
但在开口决定隐瞒情况那一刻,纽贝忽然犹豫了。
如果诚实告诉新主人,对方或许会更早把自己送回教管所,不需要再在自己身上劳心劳神。
还没来得及让他张嘴,他的新主人,开口了,“很疼是吗?”
他这么问道。
似乎是惊讶新主人的敏锐程度,纽贝顺水推舟,小幅度点点头,换来男人在他头顶更小心地摩挲。
“能给他上止疼吗?”新主人又开口了,不过这次对话的对象换成了那位医生。
止疼,听起来是会让他不疼的东西。
但这种东西,应该是需要钱的,纽贝抬头想要阻止对方继续往他身上花钱的想法。
他有些懊恼,如果知道对方还会有这种选择,他就不点头承认在疼了。
“不、不疼,贝贝不疼。”
他抢在白大褂医生之前开口,喉间的干涩让他发声稍显停顿。
面前两个人似乎顿了一下,纽贝敏锐看到两人脸上的讶异。
他觉得这两个人似乎不相信他自己的话。
但紧接着,纽贝又听到白大褂的声音,“贝、贝贝,”
明明嗓子不干涩,医生叫他的名字时也显得不太流畅。
可能不太清楚自己的名字,纽贝理解每日都有大量工作的医生。
“你还记得今天是几月几号吗?”医生忽然这么问他。
“等下再说这些,先给他补一下止疼。”新主人又讲话了。
今天几月几号。
坦白讲纽贝并不知道,因为他活在教管所中,也没什么能看到日期的工具和机会,只知道日出代表一天开始,日落代表一天结束。
太过专注思考问题,以至于纽贝忽略了医生往点滴里加止疼药的动作。
“9月?”
面前的两个完人在努力放松自己的面部表情,犬类非完人对情感特有的敏感性还是让他感知到两人掩盖之下的不自然。
是他说错了吗?
纽贝慌忙补充道:“我只知道前几个星期是开学季,听隔壁的贵宾狗说的,我不太清楚月份。”
“也有可能现在是10月……”
他声音低下去,又觉得自己的慌张没来由,明明是想让他们把自己送回去的,怎么还会害怕在他们面前表现不好搞错事情。
趴下头去,把头放在自己搭在一起的前腿上。
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贝贝,”
是那个穿西装的新主人,他的手一直放在纽贝身上从未离开,顾及着连在身上的线子的同时轻轻抚在纽贝身上,瘦削的脊骨在手心里怜惜地不停抚摸。
怎么了?
纽贝又用鼻尖拱了拱对方近在咫尺的小臂,和凉凉的鼻尖比,对方的体温热热的。
“你知道清城吗?”
他问得很慢很轻。
4. 第4章 现在
新主人的语气让纽贝察觉到这是对对方很重要的人。
他努力思索了一下,才摇摇头。
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对方的小臂,尽自己所能去安慰对方。
新主人蹲在他面前有一阵,久到梳到脑后的头发垂下两绺到颊边。
那个人对新主人真的很重要,或许收养自己也是因为想要找到那个人。
可是他确实什么印象都没有,犬类的天性让纽贝不愿意目睹对方的失落。
“那个人,有什么特征吗?”
新主人似乎是被他的话惊醒,遍布着红血丝的眼睛定在了他的脸上。
那双眼睛的视线将他来来回回打量好几遍,什么都没说,纽贝却觉得对方好像开心了点。
暮色沉沉的房间里,对方身上终于罩上了几分温暖。
新主人低下头,“他,”,只开了个口。
他贴到纽贝脸前,伸出手指点了点纽贝的吻,手指肚一触即分,没再讲话。
?
纽贝不懂,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医生推开门重新回到他面前。
纽贝咽下了继续询问的想法。
医生手里多了一堆报告,他一边翻着报告一边问床上的纽贝:“纽贝,你现在可以变成半人型吗?我们会更容易治疗一些。”
非完人的种类和大小各不相同,所需要的仪器设备在大小和精细度上区别很大,某些濒危非完人甚至不能拥有合适的手术器材。所以,在相同伤势下,半人型形态的救治成功率更高,只要非完人还能有意识,医院是不鼓励非完人以非人形态出现的。
变半人型?
纽贝感受了一下,点了点头,“贝贝可以的。”
在医生拿掉他身上最后一条线管的时候,纽贝弯下身子试着进行形态转换。
“等等——”
新主人突然出声打断,“麻烦你先出去。”
用词很礼貌,但头也不回说完这句话。
于是纽贝眼睁睁看着刚刚才进来的医生将手里刚拆掉的鼻饲管收好后,又离开了房间。
“啪嗒。”
是房间落锁的声音。
怎么了吗?
纽贝盯着新主人的脸看了好几遍,没等到对方其他指令,才继续伏下身子去完成形态转换。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床上的小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一个头上顶着耳朵的男人。
耳朵向外折,耳尖向下,是和非人灵缇犬型同款的玫瑰耳,从前面看只能看到两个小小的圆圆的凸起。
微长浅咖色的发丝微微卷着,稍显凌乱地盖在那张只是略看已经摄人心魄的脸上。
房间里,另一个人的视线仿佛钉子般牢牢粘在那张漏出来的下半张脸上。
纽贝无知无觉,他伸手拂开挡住视线的发丝,将漂亮精致的五官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由于过去的人工筛选,除却部分本身基因缺陷的纯种非完人,非完人的颜值水平要普遍高于完人,一代又一代的基因筛选使得外貌更突出的个体更容易存活。
在已经普遍容貌出众的非完人之中,这张脸依旧远超非完人的平均水平。明眸皓齿,秾艳昳丽,即便是一双椭圆形的小狗眼,也因为那副深凹的双眼皮、排扇似的前短后长的上下睫毛而显得美丽诱人。
深邃的眉眼之下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落满了星辰的银河般熠熠闪光。
那张脸上没有一丝留白,五官大一分则挤,小一分则空,刚刚好占据了脸上的空间和位置。
病中微红的鼻尖、内陷的颊侧、添了病色的灰白唇色不仅没为这张脸减分,还中和了这张脸上过于立体的五官带来的攻击性,多添了数不清的柔弱,怜人又可爱。
微热的手又摸上了他的脸庞,纽贝抬眼意识到这是新主人的手,没怎么多想,他歪头贴进对方手心,轻轻蹭了蹭。
小狗喜欢用蹭蹭表达喜欢。
放在颊边的手收紧一瞬,又缓缓放松。
想来是新主人不习惯这么突然的肌肤接触,纽贝垂下眸子打算撑着自己往后撤一撤。
左肩胸腹的疼痛带来了比他预想更大的阻碍,他的身形只是稍稍一退,紧接着像折翼的蝴蝶般向前倒去,失速感让纽贝睁大了眼睛。
直到他一头撞进一座人墙形成的肉垫。
这个触感他有记忆,从教管所出来的那天,他的爪子一直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头顶着对方的呼吸,身体被对方环住,纽贝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名为新主人的小房间里,前后左右都是新主人的气息。
不过小狗不介意,纽贝喜欢和人接触,也喜欢新主人身上热热的气息。
他就这么窝在对方怀里,毛茸茸的头发蹭过对方的下巴,贴着对方的胸膛抬起脸,圆圆的眼睛从下而上和新主人对上视线。
眉眼舒展笑成弯月状,“谢谢。”他轻轻蹭了蹭对方贴在自己脸边的胸膛,对方胸膛猛地一硬,纽贝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他慌里慌张地就要从新主人怀里离开。
忘记对方不喜欢小狗蹭蹭了!
纽贝懊恼。
“别动。”
拦在他后腰的手几乎没怎么用力,本身病中毫无抵抗力的纽贝就软绵绵又趴回了对方温热的胸膛里。
脸边的肉垫更硬了。
纽贝不明白,为什么都已经抵触成这样了,还不把自己放到床上。
新主人是个很好的主人,他意识到,即便不喜欢也不会让小狗摔着。
他动了动痛感变轻的右手,微微抬起尾椎处的尾巴,避开了对方横在他腰间的小臂。
“没关系的,贝贝不会摔倒的,你可以把贝贝放回去。”
“再等一下。”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哑哑的,抱得他有些痛。纽贝觉得对方情绪不太好,他想要安慰对方,却又不知道除了蹭蹭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对方讨厌他的蹭蹭,纽贝只能试着肩胛用力,拉开自己受伤的左臂和对方身体的距离,连头也跟着努力后仰,尾巴悬停在对方两条手臂之间,避免蹭到对方。
好像之前舔舔对方的时候,新主人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或许他可以舔舔对方,纽贝舌尖微探,刚想仰头贴过去。
放在他后背的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头,把他的头轻轻压在了怀里。
好奇怪,纽贝窝在对方怀里眨眨眼,任由对方紧紧圈住抱在怀里。
明明不喜欢蹭蹭,但好像喜欢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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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探着抬起自己的右臂,右手落在对方硬硬的宽阔的后背,试着回抱对方。
他不太用这个姿势,因为小狗的世界里没有抱抱,但电视剧里的完人总爱做这个动作,所以或许这是人类完人世界里的蹭蹭。
纽贝任由对方的手臂不断收紧。
新主人是个好人,所以他愿意用完人的方式蹭蹭对方。
只是可惜左臂没办法完成还住对方的高难度动作,他只能努力之后,揪住了对方抱住他的小臂。
新主人的呼吸有些粗重,纽贝把自己想象成不会动的玩偶,努力把自己塞进对方怀里,又小心不蹭到对方。
这个拥抱的时间有点久,久到纽贝抖了抖身子猛地打了个喷嚏,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穿上衣服。
新主人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对方将他塞进被窝,对方又将被子塞得严丝合缝,短暂的等待后,对方手里拿了套衣服回来。
纽贝躺在床上,一眼看到对方手里的衣服上印着苹果。
!
纽贝喜欢苹果!
没等对方在床边站定,纽贝就从被窝中伸出手去,要去拿对方手里的衣服。
没让他拿到,新主人一把握住他的手,“冷不冷就乱动。”
纽贝摇摇头,视线盯在对方手里印在衣服上的苹果上。
但他乖乖的,没再动弹。
新主人把他从被窝里提出来,用被子围住他,帮他穿了衣服,细心帮他把尾巴套进衣服尾椎处的洞里。
还顺手从上到下梳了遍毛。
纽贝尾巴尖尖不自觉追着对方指尖离开的方向,可惜尾巴的主人注意力已经不在这条尾巴上了。
他正小心偷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出生以来,纽贝穿衣服的时候其实不多。前主人主要带他参见各个国家举办的犬赛,在没受伤之前,他拿过不少比赛的BOB、BOW等奖项。赛前需要训练、维护,他能以半人型的形态出现的机会很少,自然不需要什么衣服。
重又被裹在被窝里的纽贝摸摸套在自己身上的衣服,软软地,很舒服,他不由得又蹭了蹭脸边的枕头。
等下没人了他要偷偷蹭蹭这件衣服上的苹果,纽贝暗下决心。
可惜等了一会儿,人没少,反而更多了。
那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又回来了,为纽贝重又连上了监测装备的线子,剩下维持基本身体机能的线子被对方处理好收到一旁。
止疼慢慢发挥作用的纽贝慢慢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他躺在被子里,眼睛亮晶晶盯着医生的动作。
医生的表情在几项检测之后,表情并没有见好,“还是建议要带小——纽贝到医院检查一下,这边仪器毕竟是不全。”
或许他还是病得很重,纽贝想,但新主人已经对他很好了,还给他穿了苹果图案的衣服。
纽贝悄悄长呼了一口气,他希望新主人换一只小狗。
他是一只会浪费钱和时间的病狗,不值得对方为他花费这么多。
这里柔软的床铺、温柔的主人、苹果衣服、还有耳朵上这个神奇的东西都不该用在他身上。
把手里的被子往上拱了拱,纽贝希望自己没有变成半人型,那样他就不会眼眶热热的了。
5. 第5章 现在+过去
纽贝躺在床上,听着两人三言两语间将全身体检的事情安排好。
时间、地点以及人员。
他垂下眸子,过长过卷的睫毛遮住了眼。
因为不清楚他们所说的这些检查具体内容,纽贝只觉得暗暗心惊。医院对非完人来说从来不是能轻易消费的地方,医保社保的使用对象不包括非完人。
想也知道对方这么多的项目一定花费巨大。
所以,自己到底怎么了?
想起自己醒来时,陌生的房间、围城半圆的仪器,纽贝眨眨眼,目光看向能为自己解答的人。
“怎么了,贝贝?”
沉浸在交谈中的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身弯腰坐到纽贝身旁。
纽贝不是爱一句三绕的人,他抖抖耳朵,问“贝贝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躺在这张床上。”
脸边葱白细长的手很自然地就摸上了身旁人的衣角,轻轻揪了两下。
又撒娇。
知道小狗天性的宋青柏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小狗下意识的行为,却还是想到了互通心意之后的两人相爱的时候,小狗也习惯这么轻轻揪着他、把手放在他身上,以此确认他还在。
病重瘦削的手很容易被宋青柏的手掌包住,他握着小狗柔软无骨的爪子,怎么都想不到非人时那几只磨出茧子的爪子会变成这么软的手。
倒是和脚掌上粉色的肉垫很配。
身边躺在的小狗眼睛一眨不眨还在等他的答案。
暖和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他希望小狗一直这样快乐、这样活生生的待在他身边,他再也经不起两年前的那样痛彻心扉的事故了。
心下做了决定的宋青柏攥紧了手心里的手,“你忘掉了一些事情,”他盯着纽贝的眼睛,慢慢开口。
他和医生只能判断出对方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至少关于“清城”这个身份的记忆是完全缺失的,但没办法确认纽贝的记忆停在具体哪个时间。
忘掉了事情!
纽贝眸子瞪圆一瞬。
“你还记得之前在干什么吗?”注意着纽贝表情的宋青柏侧了侧身继续发问。
又来了,站在宋青柏身后刚好被挡住视线的医生不再觉得这是巧合。
他是两年前才过来任职的家庭医生,只知道过来照顾的是一个警官,没想到当时在床上看到的是一只圈成圈没有多大的灵缇。
灵缇只能说是活着,基本的身体机能最好还是机器辅助。
昂贵的机器列表报给这位西装革履的宋先生时,对方眼也不眨就联系人进行置办,涉及到的准可证也不过几天就火速办好。
因为一直没见过床上这位宋先生睁眼,每次例行汇报的时候为了避免分不清,医生一直用小宋警官作为区分,他听到几次来探望他的人都这么叫。
但两年来,只要宋青柏在场,他投在小宋警官身上的视线一定会被对方状似无意阻断。
过去小宋警官睡着还没那么明显,现在小宋警官醒了,医生觉得自己简直是地洞里的土拨鼠,每次露头秒。
好吧放在一般雇主那里他确实老实了,但宋先生为人向来是个温和的人,治疗维护过程中配合程度远超其他病患家属,也经常体恤他们医护人员时不时就涨点工资。
医生小小动动脚底板。
视线里那张少见的脸重又出现。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不急。”宋青柏摩挲这手心里一直未放下的手,看出小狗神情里的纠结和几次欲言又止。
他唇边带笑转头,“要不医生您先出去,我怕有外人在场影响到贝贝,正好您顺便休息休息喝点水,忙了这么就也累了。”
啊——哦,对对对。沉浸在小狗萌态百出的脸上,反应过来的医生脚底冒火,没等其他人再出声,自觉把自己关到了门外。
宋教授这文化水平高就是好啊,时时刻刻关心医护人员。
还知道积极配合治疗。
医生坐在外间的椅子上频频点头。
“他……不会影响贝贝。”被医生风风火火行动惊到的纽贝愣了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但他需要去休息一下。”纽贝想到新主人的后半句话,“你也要休息一下。”
纽贝目光放到新主人身上,从他醒来就是对方在他身边忙前忙后,连医生都需要休息了,新主人肯定更需要。
他决定加快脚步,为对方节省时间,“还记得你收养贝——我,带我回家。”
醒来以后终于发现自己又开始无意识用“贝贝”代替“我”的小狗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嘴皮子,生怕又说错。
你不是宝宝了,贝贝。
他在心底教育自己。
成年的灵缇是不应该这样讲话的!
“最后记得,我在车上,和你,还有另一个完人一起。”
顶着止疼过后残留的头疼,纽贝努力去回忆最后的记忆。
照例,秋日的第一缕曦光穿透黑夜,伴随着隔壁那只贵宾犬若有若无的呛咳声,墙角处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在眼帘之后慢慢显现。
视线从左前方的床脚转到正对面的墙角,熟悉的房间映入眼底。不过片刻,睫毛颤动两下,阴影下的琥珀色像是暗夜中的流星,转瞬即逝。
那双眼睛重又阖上了。
鱼肚白的晨光逐渐替换了整个天空的墨色,这座歇了不过两个小时的城市重又染上万物之声。街上此起彼伏的车笛声,男人女人小孩子的脚步声、鸟儿振翅的破空声——
“哐啷哐啷”
熟悉的车轱辘撵上地面,在周转间压出声响。又是一阵窸窸窣窣之后,有什么人打开了房间的门锁,跨进了这小小的四方之地。
可惜房间的主人和苏醒的世界之间显然不同步。
“琴姐,这只小狗昨天没吃饭——”
小雅看着和手里如出一辙只是看上去没那么新鲜的餐盘,尚显稚嫩的脸上闪过担心,无措地转头询问在隔壁处理那只贵宾犬的前辈。
或许是病了——
通常犬类是不会拒绝食物的,更何况是在教管所这种食物并不充裕的环境中。
这是一排房间走下来唯一一个餐盘中还留有食物的非完人。
或许是病得不轻。
负责换餐的小雅难免心急。
还在处理隔壁突发情况的琴姐显然没有听见小雅这声呼唤。
得不到前辈的回应,第一天上班的小雅抿抿唇,皱着眉头把视线投向了角落那团阴影上。
“小家伙——”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往门口一块四方的牌子上看了一眼,“纽、纽贝。”
女生磕磕绊绊叫出这个名字。
她视线在姓名牌上停留一瞬,很快被角落里的动静吸引。
趴在角落里的一大团动了动耳朵。
有希望——
小雅端起手里的餐盘,试图减小自己的存在感,蹲伏着往前挪动了两下身体。
忽地,两只浑圆的琥珀色眼睛在阴影中亮起,那双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清得一眼望到底,窥不见丝毫小狗天生自带的憨态。
却让还在试图靠近的小雅猛地顿住。
两只又圆又大的眼睛只是静静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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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小雅,似乎是在判断小雅的意图,目光落在了小雅手中的餐盘上。
又过了会儿,角落里那个盘曲的身影忽然站起。
小狗的动作不快,但拔高的头颅却惹得小雅心生退意。
一双长腿拔地而起,出乎意料的肩高,让忽略了非完人品种的小雅受惊往后趔趄两步。
她不得不放开了托住餐盘的右手,后撑在地,摇摇晃晃有一会才稳住自己和手里的餐盘。
于是,那两只琥珀色的眸子就停住了。
他站在那里,前半个身子已然踏出阴影区暴露在从窗外而来的天光里。
是只灵缇。
口吻细长被白色的毛发覆盖,随着视线往后,逐渐替换为香槟色的体毛,上面点缀着黑色的斑点。
比大多数犬类都要瘦长的前肢正稳稳落在地面上,没有一丝再前进的意思。
区别于一般见到食物激动的犬类非完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依旧平静地盯着小雅,眼神里没有任何暴戾或者急迫。
他甚至前爪微抬,往后退了一步,大半个身子重新回到了阴影中,只留下了头部在光圈之中。
小狗后退的动作有些不对劲。
虽然只是一瞥,小雅不可避免地注意到灵缇胸腔处外凸的肋骨。
这是一只过于瘦削的灵缇,以至于外表看上去像昏暗巷子里伺机而动的无家可归者。
但她后知后觉品出——得益于那双眼睛以及小狗只退不进的行动,这只小狗这么静静站着,竟然意外让她想到了“绅士”这个词。
确实像个小绅士,那只灵缇直直地站在那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管教所常见的疯戾,充盈着和眸色别无二致的温和,注目在他面前的人身上。足掌落于身前,一前一后,像是芭蕾舞开始前的准备动作,看上去安静又平和。
即便拥有着犬类中偏大的体型,小雅心里的紧张还是蓦地散去大半。
面部表情越发柔和,小雅轻轻把手里的餐盘摆到了灵缇爪前不远处。
“你怎么没有吃昨天的晚饭?是身体不舒服吗?”小雅的视线快速划过一排清晰的肋骨上,不忍心又皱着眉很快避开。
教管所的非完人都没有保持半人形的权利。除了特殊体型之外,所有非完人都必须以原型被关押在教管所中,由工作人员统一管理。
香槟色的灵缇没有讲话,也没有屈膝,只是沉默着俯下头颅伸出舌头触碰餐盘中的营养膏,绯红色的膏体上很快出现舌头舔舐导致的纹路,塌下去小小一片,椭圆状。
还能吃饭就好,能吃饭就代表没有生病。蹲着的小雅松了一口气。
“你以前是跳舞的吗?”
灵缇依旧挺直的双腿让小雅生出了好奇心,这样规矩的姿势,确实很少有犬类能做到。
可惜,灵缇依旧没有说话。
小雅生出了郁闷,心底仅存的那点害怕烟消云散。
“嘿,我和你说话呢——”年轻的女孩子不满自己受到了非完人的冷落,正想着往前两步去摸灵缇的耳朵。
“——小雅?”
刚处理好隔壁的琴姐唤住了还在灵缇房间耽误时间的小雅,“怎么还不走?要加快速度了,还有快40个房间要送呢。”
琴姐探身看了眼房间内的情景,视线正中正是那只埋头吃饭的香槟色灵缇。
她轻皱眉看向明显对灵缇生出兴趣的小雅的背影上。
“来了来了!”上班第一天就被抓包的小雅拿起屋子里昨日留下的餐盘,很快起身离开。
“咔嚓——”
门被关上了。
6. 第6章 过去
不过是站起来一会儿,左肩膀又在隐隐作痛。
纽贝推开从小雅离开后再没动过的餐盘,垂着头喝了两口水,步伐一转,回到了房间里另一边靠西墙的垫子上。
垫子是教管所统一分发的,用作非完人的床。虽然比不上在以前用过的垫子,但总比直接睡在地上好。
纽贝昨夜是在垫子上入睡的。
但谁知昨夜忽然飘了几滴细雨,对大多数人来说都不一定会被察觉的薄薄雨丝,立刻成了让他痛苦的导火索。
他醒来时,左肩的旧伤口里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步调统一,翻来覆去,又酸又麻时不时刺痛一下,让他不得安宁。
不得已,纽贝拖着腿站起身,在屋子里靠着墙撑起身子走起路来。
在这几步就能绕完的小房间里,一圈又一圈。
这是他过去常用的方法,灵缇不是个具备耐力的犬类,虽然爆发力很强,但长时间的运动会使疲惫感倍增。
当困倦和疲惫压过肩膀上痛苦的那一刻,纽贝蜷缩着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被声音叫醒。
今天的工作人员似乎在他房间里待得有些久,还试着和他讲话。
那张脸他没有见过,想来是新来的孩子,不然怎么会试着和他讲话,纽贝在垫子上闭眼眯了一小会儿,模模糊糊睡着了。
“有这样一位年轻的教授,他不仅拥有扎实的法律知识基础,更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和不懈的改革精神,赢得了业界的广泛认可和尊重。
他的教学不仅传授知识,更激发了无数学子对法律的热爱与追求。在法律实务中,他虽少出席法庭,却在幕后以法律顾问和策略规划者的身份……”
“啧啧,外界对你这评价还真是高。”
同为学校教授的甘睿今日正好得空,自愿作为一日司机上岗。大大咧咧把胳膊架在车窗边沿上,和平日里学校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些不知听过几遍的溢美之辞让他不禁咂咂嘴,同样当教授怎么有人就能这么世人皆知,甘睿目光投向后视镜里那个无动于衷的男人身上。
男人坐在汽车的后座上,窗外的街景如同流动的画卷,在他视线中一闪而过。
如同古希腊雕塑般锋利的五官,高挺鼻梁下一抹薄唇微微抿着,透着严肃。浓密的眉毛下,深邃的眼眸专注地审视着手中的文件。
深黑色的头发打了发蜡规整地收束在男人后脑,几缕发丝随意地垂落在额前。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领带严丝合缝系住领口,衬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结实的手臂。
他手指轻轻滑过纸张,目光落在手中的文件上。看上去是好相处的人,明明只是安静待着,却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让人无端生出些紧张。
“这么夸你都没点反应,真无趣。你怎么不像招待别人一样,对我假笑两下。”
甘睿略一撇嘴,收回视线。撑头的左手抚上方向盘,空出的右手一按,刚刚还激昂的广播立马切换成了婉转流畅的歌曲。
又过了两个红灯,甘睿换了个姿势,按捺不住自己的想法。
“不是我说,宋青柏,宋大教授,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看了这么多也没有你满意的?”
对方从头到尾一直紧皱的眉头显然预示着对手里这批人选的不满意。
“按照我们的需求,至少身体健康,没犯过重大错误。这可都是我一个一个过去看的,符合你要求的都在这了。”
“找个合作伙伴而已,又不是相亲,至于这么挑剔吗……”
甘睿显然理解不了宋青柏在这件事上的小心谨慎,“我看那头鹿就不错,长得也还行,食草动物也温顺些。”
这么说着,甘睿趁着红灯就要转身伸出手去拿宋青柏手里的一沓资料。
宋青柏换了个姿势,躲过甘睿的动作把手里的资料扔在身侧的座椅上,“专心开车。在见面之前,这些资料的参考价值并不大。”
男人的语气不算严肃,面对甘睿的堪称质问的话也反应平平。
“你这么多房产,随便分一个不就好了。这一摞都没你顺眼的?”
宋青柏皱眉,对甘睿嘴里所谓的“随便分一个”不置可否,但轻微上扬的眉尾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若是真的像甘睿说的那般随便好应付,他现在也不会坐在去往教管所的车上。
要从一群犯错的非完人中挑一只和自己一起住……
宋青柏嘴角微微掀起,那张向来温和的脸无声冷笑一瞬。
那群固执守旧的顽固派真会给他找事做。
新历217年,一封关于非完人之间的家书被推到大众面前。
“……我的灵魂被禁锢、自由被剥夺,理所应当的压迫仿佛大山般压垮了我的脊梁。我们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谁能告诉他们,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完人,我们是生命,我们拥有权利,我们活着、存在着……”
那是完人第一次听到曾经他们未曾在意的群体的声音,由此,政治议题中诞生出了一个直到现在还存在巨大争议的问题。
非完人,究竟该不该和完人享受平等的权利。
作为争端当中的既得利益者,完人大多数站在了反对的天平上,成为固守特权的顽固派。
使得支持平权的完人越发特殊,越容易受到既得利益者的攻击。
甘睿回头看了眼宋青柏脸上不算明朗的表情,略一犹豫还是张开口:“校长也是没办法,最近舆论有多严重你也知道的。”
甘睿叹了口气,想起前几日的网络热搜。
#宋青柏非完人#
#平权放在嘴边就像内裤外穿#
翻来覆去暗指宋青柏平权目的不纯,清浦大学校长也是看在社会舆论上才私下同宋青柏商量关于收养非完人一事。
灰蓝色的门头出现在视野之中,在“清浦市非完人教管所”完整刺入眼帘的那一刻,宋青柏脖子上的青筋仿佛蠕虫般猛地抖动两下。
门口站着两个人,甘睿见过的管理员先生和一个面生的女生,女生穿着带有教管所刺绣的围裙,落后管理员先生半步。
“甘先生,宋先生——”
换了身衣服的管理员站在门口,冲着两人挥手。
“怎么了?”甘睿降下车窗,视线落到管理员冒着细汗的脸颊上。
“停车场前两天翻新了,暂时还进不去车,我带您步行进去,让小雅——”管理员推了下自己身边的女生,“帮您把车停到我们的临时停车场去,可以吗?”
“那麻烦小雅姑娘了。”甘睿在外向来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笑着把手里的车钥匙递到了小雅手里,还不忘缀上一句感谢。
红着脸的小雅把车开了出去,白着脸的管理员明显松了口气,早前听说宋教授为人宽厚不怎么刁难人,还好没对他们的安排有什么意见。
从门口到教管所大厅不算太远,但也说不上近,再加上阳光很好。
进到大厅的时候,甘睿发西装外套已经成了拢在臂弯的累赘。
“喝点水、喝点水——”
管理员放下手里的遮阳伞,从桌上拿过提前备好的凉白开。
两人道过谢后拿着水杯轻抿两口,爽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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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白开带走了路上步伐间腾起的热气。
“呼——”甘睿小小舒了口气,偷瞄了眼宋青柏的表情。
还是那副外人面前假面一样的温和面容,看不出来到底满不满意。
或许得联系联系外市的教管所。
只说宋青柏得收养一只教管所的非完人,又没说必须是清浦市的教管所,打定主意的甘睿浑身一轻,跟在两人身后走进了笼养区。
门向东开,弓形走廊在门后一分为二,一眼看不到头。
随着走廊,笼养区被分为A区和B区。
走廊两侧是特质玻璃制成的墙面,使站在走廊里的人能够一眼看到房间里有什么。各式各样的非完人或蹲或坐。
宋青柏的脸色没什么变化,视线在看过身前几个房间后,也没有什么变化。
走到A区走廊头时,他深觉自己今天来这就是浪费时间。
正要转身时,他从反光的玻璃中看见自己的脸,生硬没有任何曲线的面部线条,低于正常位置的眉心,以及因为咬合用力而微微凹陷的侧颊——他在生气。
这是一个很容易读懂的微表情。
发现这件事后,宋青柏的步伐微不可察顿了下。
宋青柏努力松解自己眉心,内心清楚:顽固派所图的不过就是枪打出头鸟,想把他这个倡导非完人平权法案的领头羊扼死在绞刑架之下,以绝了未来几十年内前赴后继妄图平权的人的念头。
顽固派就是一群逮谁咬谁的疯子。
宋青柏动了下嘴角,脸上的表情变得讥讽起来。
虽然他为非完人平权的举动里包藏私心,但不代表他宋青柏是个能随便拿捏的人物。顽固派以为凭此就可以拖住他提案的脚步,不过是异想天开。
几息之间,宋青柏脸上所有的表情统统消失不见。
他目光在两侧非完人的名牌上划过,重又恢复日常外人面前常用的模样。
不过,今天或许是真的白跑一趟了——
眼看着已经要走到另一侧B区的走廊头,宋青柏没什么兴趣地收回视线。
“所有名单上的我们都已经看完了,宋教授有感兴趣的吗?”
一路没听见宋教授说话,管理员顶着十足的压力,抬头看向两人。
“所有都已经看过了?”
宋青柏问。
“……是,确实是名单上符合要求的都看过来了。”
管理员手动翻了两下自己手里的单子,在“哗啦哗啦”的声音中确保自己没有出错。
“没事,青柏,明天我正好去春江市出差,我再去那看……青柏,你在看什么?”
莫说熟悉宋青柏的甘睿,连管理员都察觉出宋青柏的异样,也顺着宋青柏的视线往前看去。
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那双眼睛静静的,见三人同时看过去也没有任何的波动,平静地一如既往。
这种颜色的眸子在所里不算常见,管理员瞳孔轻颤,看到了门口姓名牌上的信息。
纽贝
关于纽贝的故事,管理员其实知道的不多,他一年前才调过来,只是觉得所里的老员工似乎对这只大灵缇颇有微词。
但现下,那些他搞不懂的事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这只大灵缇除了形象还算过关之外,和宋教授的要求几乎没有能贴合上的点。
他必须讲出这只灵缇的问题,以免宋教授来找后账,管理员瞬息间理清思路,清清喉咙正要开口。
一路看上去温和实则极具压迫感的男人开口了——
“就他了。”
7. 第7章 过去
“宋——”管理员双目瞪大,以至于瞬间看上去有些惊恐,然而这次发言的也没轮上他。
“怎么就决定了?这只小病狗甚至不在名单上——”
甘睿眨眨眼,率先出口,用名单暗示宋青柏莫要头脑一热意气用事。
健康的、工作表现良好的,这是他们在收养之前商量出的最合适的非完人条件。
这只叫“纽贝”的小狗信息表上备注了几项伤病信息,甘睿眼尖在其中看到“听障”二字,这绝不是一只符合要求的非完人。
连会不会说话都需要确认。
甘睿觉得宋青柏绝对是逛这半天逛累了,脑子不太清醒。
“这是个——”聋子!甘睿一副“睁大你眼睛好好看看”的表情,手指说着就要往那双琥珀色眸子所在的地方指。
被一只小臂拦了下来。
阻止了甘睿的发言,宋青柏看着小狗,那双眸子依旧古井不波,好似一副听不到门外围绕在自己身上的喧嚣的模样,他转头向管理员重申自己的要求,“就要他了。”
越看越满意。
这四个字延续了宋青柏一贯的作风,武断、果决、毫无商量的余地,即使语气听起来并没有什么起伏甚至说得上礼貌。
一句话后,宋青柏往前走了两步,注视着自己的身影在琥珀瞳孔底色的映照下越发清晰,几乎是不可思议地,他察觉到自己从早晨起不美丽的心情好了一些。
那双眼睛——
青筋盘伏的手掌按住房间的门把手,冰凉的钢铁触感让他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慢慢地,宋青柏踏进房间。
隐在暗处的非完人终于有了动静,他似乎是对现下的情况略有疑惑,眨了下眼睛。又略微动了下脖子,瞥了眼在这个自顾自进门的男人身后另外两人的表情。
看上去都相当震惊。
其实,不止他们震惊,连纽贝也心生疑惑。
这个人,为什么会选择他,是在开玩笑吗?
浓密的睫毛上下一阖,纽贝疑惑不解。
早在走廊几人进入笼养区开始,纽贝就已经在来人的对话中了解了他们的身份。
宋青柏。
是他进所前就已经有所耳闻的存在。
是非完人和完人领域都赫赫有名的人物,清浦大学最年轻的终身教授,下一任大法官的有力竞争者,甚至被不少非完人奉为偶像。
这样的人
纽贝重又看了眼管理员身旁那个面生男人,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宋青柏疯了”发展到“应该是我忙疯了”。
姓甘的先生正举棋不定怀疑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呢?
纽贝终于把视线放到已经快走到自己身边的男人身上。
真是奇怪。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再去想,纽贝松了下叠在身下的双腿,左脚蹬地,四肢支着地站起身,像一台许久没有润滑的钟表,每个动作间都存在不自然的卡顿。
只是起身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好似肩上负着重荷,用了好半天才从地上站起来。
纽贝缓缓地,走出这个没什么亮度的墙角,整个身躯暴露到光下。
于是,他看到——
男人往前的步伐停止了。
那双眼里本就不明显的热切潮水一般褪去,盘旋着瞬息间消失,眼中泛起的波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回到一汪死潭。
态度,变化好明显。
纽贝略一停顿,惯性之下还是向前走了两步。
两人境地倒转,纽贝略一歪头,追着男人的视线,又看了眼男人没什么温度的眸子。
是觉得他这条腿不合心意吗?
纽贝回忆自己刚刚的举动,似乎只能把原因归结于自己刚刚那两步。
估计会放弃收养自己的想法。
即便知道自己会被放弃,纽贝也没什么反应,眸子里看不出任何失落的意思。
这样的情景他不止一次经历过,已经算不上什么会让他伤心自怨自艾的遗憾。
他动了动自己的右腿,将重量往右放放,准备在松松自己的左腿让血液流畅后重新趴回到自己的小角落。
“甘睿,你把狗带着,我们可以回去了。”
?
纽贝扭头看了眼,只看到男人转身出门的背影。
即便看上去似乎不像之前这么热切了,这个所谓的宋教授,好像还是准备收养自己。
真奇怪。
纽贝低头看了眼自己落在地上的左腿。
明明已经看到这只左腿有问题了。
下一秒,他就被一双温热的手夹着腹腔抱在了半空中。
是那个叫甘睿的男人。
原本做工讲究的西装外套被毫不吝惜用作带子勒在了他的腹部。
除了腹部受力之外,其余身体部位都呈现腾空状态。这样的姿势勒得他有些不舒服,但纽贝低着头,一声没出。
纽贝没再有动作,配合着垂下头,静静待在男人双手和西装外套围成的吊带中。
“这么费劲、腿真长……”
他听到身旁这个西装男嘟囔了句。
下意识地,他膝弯用力,把贴着地面的脚往上收了收。
宋青柏在收养单上签了字,一回头,就看见甘睿拿挎包一样把狗夹在身边。
本来打算往外走的步子一顿。
纽贝垂着的头,四肢缩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落在地面。
先前昏暗中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灵缇根根分明的肋骨被卡在西装外套扭成的绳子两侧。
宋青柏皱眉,“你换个姿势。”
换个姿势?
甘睿面色一变,暗自宣布今天陪宋青柏出门挑非完人一事将被列为他年度最后悔事项前十。
“你知道这灵缇腿这么长,提着有多难吗?”
趁着管理员落后他们两步,甘睿猛地探头到宋青柏身边,“就我这没有二两肉的骨头架子,哪来的能力给你换个姿势……”
顾及着自己偶像包袱的甘睿挤着微笑说完自己的话,然后看着管理员走到他们身边,故意语气柔和补上一句,“宋教授有所不知,这灵缇腿长个大,这样已经是比较方便的姿势了。”
说完还和身侧的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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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相视一笑,管理员先生顿悟,一拍脑袋,就要伸手来接夹在甘睿臂弯的灵缇。
“正好我登记完了,甘先生不如放手让我来——”
还算柔顺的细毛在管理员手中一闪而过,管理员只觉得指尖一痒,再回头——那只腿长的灵缇已经被另一个人抱走。
是正儿八经地抱,灵缇的屁股被稳稳托在对方手里,长腿收束在抱着他的人的胸前,突出的脊骨被另一只手掌围住。
一阵天旋地转后,纽贝甩甩头,对上了正面面相觑的甘睿和管理员。
屁股下的大掌让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
蛰伏着力量的肌肉隔着衣衫撞进他的肉垫,纽贝动了动自己搭在男人肩膀上的爪子,犬类敏感的肉垫让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男人行走间肌肉和血液的搏动。
沸腾着的剧烈鼓动的血管就在他的爪下。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终于出现了一丝卡顿。
他们种族的灵缇体型不小,也不是抱着舒服的类型,莫说长大之后,连小时候,被抱在怀里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其实可以自己走的。
今天又不下雨不阴天,刚刚在房间里卡顿那两下纯属是因为他趴久了,才会在骤然站起来之后肩疼趔趄两步。
但平时是没问题的。
他还不至于这两步路需要被人抱着,他已经成年了——
纽贝张张嘴,想让身边人把自己放下来,却又在甘睿那副“自己今天一定是疯了”的神情中咽下了自己几欲出口的话。
爪下的肌肉偾张,男人抱着这么大一只狗也脚下生风似的,没一会儿就走出老远。
在纽贝对完人不甚清晰的了解中,这样拥有力量的完人,似乎不是好说话的对象。
如果不老实,这个男人很有可能会把他摔在地上。
小动物直觉的眷顾下,纽贝小黑鼻中喷了口气,老老实实、板板正正扶着男人的肩,目不斜视坐在男人手掌之上。
连路途间差点顶到下巴的肩膀也被他好似什么可怖之物般躲开了。
总觉得他如果把下巴放上去,跟在后面的那位姓甘的男性今天可能真的会疯掉。
小狗虽说自觉没什么用处,但天生对人的亲近感让他觉得维护一下甘睿岌岌可危的神智还是有必要的。
“咔嗒”
宋青柏把灵缇往自己胸膛一按,满意换了个姿势单手托住灵缇,防止灵缇后仰,另一只手扯开了身前的车座。
一旁等待的小雅愣愣地收回自己的手。
她表情略带两分惊异,目光放在宋青柏身前的灵缇身上,那只灵缇正以一种乖巧的姿势蜷缩在宋青柏怀抱里。
小雅下意识想惊呼,又在看到宋青柏那张肃穆的脸时下意识噤声,好好一句话闷在喉咙里往下一压成了脱口而出的嗝声。
小雅闹了个脸红,讷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选了这只漂亮的小狗,小雅想起早晨两人见面时小狗得体优雅的姿势和平和的双眸,替那只听障小狗真心实意高兴了一会儿。
能被宋教授这样的人收养,小狗想必会活得很开心吧。
8. 第8章 过去+现在
早晨和琴姐结束的对话在脑海中过于清晰。
那时两个人一起推着餐车从灵缇和贵宾的房间角落离开。
白炽灯打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相互融合相互环绕的光晕,收光不算好的走廊里这种最廉价的白炽灯是少不了的。
已经离开有段距离的小雅时不时回头看向那个最里间的房间,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向自己身旁已经工作几年的前辈打听,“那只灵缇,犯的什么事啊?”
“灵缇,是说纽贝?”
“对,”小雅竖起耳朵看向身边的前辈。
那样漂亮的绅士小狗,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会有主人愿意丢下。
“因为打架。”
“不可能吧……”女孩的声音中充满着难以置信,那只小狗站在那里,像是山群中波澜不惊的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打架的模样。
只见了灵缇一面的小雅不由得去想这当中有什么误会,“那另一只呢,打架的另一位呢,被送来了吗?他看上去不像主动……”
女生声音脆生生的,从离开了那个角落就再也没离开过那只灵缇。
又是因为那只香槟色的灵缇,琴姐不得不提醒身边频频回头的女孩,“你可不要爱心泛滥,这教管所里可不是挥洒同情心的好地方,被送到这里的只有他,在没有其他非完人……”
没有其他非完人的意思是,这只小狗是过错方。
至少在对方原主人那里,是这么认为的。
小雅不敢置信,这其中真的没有什么误会吗——
琴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张口:“张医生的事,和他也有关系。”
撂下这么一句话,琴姐推着餐车离开了。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眼前一闪而过,小雅咬了下下唇,想着自己所听到的关于张医生的传闻,终是没再回头去看。
黑色的车尾拐离了教管所最前面路口的分岔点,很快消失不见。
不管琴姐怎么讲,她始终觉得在这只小狗身上发生的事一定另有隐情,不管是打架的事,还是有关张医生的事。
小雅站在原地,心思百转最终还是出声:“真好,选了那只小狗……”
那只小狗——
纽贝动了动自己的身子,把尾巴缩到屁股底下,四只爪子缩在一起,忽略了肩膀轻微的不适,撑着身子尽可能占据更小的空间,离身边的男人又远了一些。
男人上了车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
双手置于身侧,随重力垂落,目光则对向窗外。
窗外一眼望去别无二致的人造景观显然不具备吸引男人的条件。
这个男人就是他的新主人,纽贝抿抿下唇。
或许是新主人在后悔收养他的决定,虽然也有可能是刚刚疾行累到了。
但要纽贝来看,还是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新主人只是刚落座的时候解开了胸腹处唯一一颗宝蓝色的西装外套扣子,露出内部同色的马甲,之后就一直静静坐着,再没有任何动作。
小狗累的时候会喝水,但新主人没有。
所以新主人应该不累,只能是因为某些原因才会情绪不高。
这个原因很大概率上是自己。
这不是少见的事,一时的善意或头脑发热,将他从那个地方接回去,后面反应过来善意是需要能力兜底的,会再把他退养回去。
纽贝甩甩耳朵,又把身体往车门侧缩了缩。
收养后走到半路又被送回去的经历也曾有过一次,他上次被送回去时,房间的名牌还没拆掉。如果这个人送他回去的话,纽贝右耳一动贴上了几乎没有声响的车身,应该只会把他送到路口吧。
毕竟出来时看到教管所在修路。
要自己走回去。
纽贝尽可能放轻施加在左腿上的重量,避免左腿行动力受损,为之后可能发生的事做好准备。
“我先送你们回华庭?”
一同前来的甘睿显然对宋青柏这副缄默的样子见怪不怪。
随着一声低沉的“嗯。”,男人收回了放在窗外的视线,转而从镜子中看了眼甘睿。
压迫感也随着男人注意力的转移一同在小小车厢中升起。
虽然自己不是被注视对象,纽贝一动不动,连耳朵不自觉地抖动都被他下意识放轻。
集中注意力去辨认对方的话。
“……这只小狗——”
提到他了!
模糊的时好时坏的听力让他恰好捕捉到关键词。
纽贝眼睫稍稍一颤,这下全身心注意力都放到了身边人身上。
身旁似乎传来声轻笑,纽贝没听清,就听到男人接下来的话,“名字……?”
询问对象显然不是小狗,“好像是叫纽什么的——”但被询问对象甘睿显然也不是很清楚。
是纽贝。
纽贝心底轻轻反驳,舌尖轻轻顶了下上颚。
后视镜的光线被车座靠背挡住,从甘睿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见灵缇直直伫立的两条前腿和部分的毛发。
两只爪子的指尖轻轻踩在地面上,只有偶尔车转弯时才能看到对方爪子猛地拱起试图抓住地面,车辆平稳后又慢慢放下。
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动静,甘睿忽然就想起妹妹小时候总抱在怀里的那只玩偶。
静静的、乖乖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即便已经知道灵缇听障,还是特意减小了音量,“这只灵缇听障,你知道吗?”,他看向后视镜里的宋青柏。
“你真是鬼迷心窍了——”
甘睿念叨两声。
鬼迷心窍吗?
宋青柏微微扭头,目光看向身侧不断缩爪子的小狗。
小狗身上香槟色的皮毛莫名让他想到水面上天光的倒影,影影绰绰,却好似薄纱般铺成一片。隔着一片无垠的水面,都能被那道浮浅橘色的光芒辐照。
这和那双吸引他的琥珀色的双眸异曲同工,宋青柏心神轻动,车里一时无声。
知道身后的闷葫芦一棒子打不出个屁,甘睿再次开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决定收养这只听障的小狗?”
怎么想的。
宋青柏听着好友的提问,视线落在小狗的侧脸上,半圆形琉璃般的眼瞳之上,排扇似卷翘的睫毛正小幅度上下颤抖。
若是不细看定然发现不了。
失去了听觉这个重要的了解外界的方式,会害怕陌生环境似乎不是一件难理解的事。
小狗端端正正坐着,连尾巴都小心翼翼圈成圆圈坐在屁股底下,自从坐进车里就处于紧绷状态。
如果坐在地上也能算坐进车里的话。
宋青柏上下扫视门边的灵缇,最后视线落在自己脚尖和小狗之间的距离上,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皱了皱眉。
其实没想什么,只是看到那双眸子的一刻,就决定是这只灵缇了。
但这种理由,放在人生计划比八倍镜还清晰的宋教授身上,应该没有人会信。
连宋青柏也不信。
他坐在这里沉思好半天,仍对自己的决定暗暗心疑。
他甚至开始在脑海中一页一页去翻过去那些他未曾多在意的边角记忆,以确定自己是否曾经见过这只小狗。
自己极有可能受过对方帮助。
不然这个让他看不懂的决定究竟要从何而来。
纽贝小幅度动动爪子,不明白为什么身旁人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脚边。
莫名地,身旁的小狗神情虽然一成不变,看上去却失落很多。
宋青柏刚想俯下身去查看小狗的情况。
“嘶——”
前方车子提前变道,别得甘睿猛地踩了脚刹车。
毛茸茸的触感顿时扑了宋青柏满面,带着小狗特有的香味。
暖烘烘的。
宋青柏愣了一下,就感觉到那股触感很快消失了。
小狗正瘸着条腿往远离他的地方移动,那条左腿或许是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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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这一遭,看上去抖得更厉害了。
“抱歉,抱歉,你们没事吧?进隧道还加塞——”
宋青柏“嗯。”了一声,视线却落在小狗止不住下滑的身子上,那条左腿看上去没有任何支撑能力,全靠小狗用右前腿把自己的身子挤在车门上才堪堪稳住身体。
那条腿,这么严重吗。
而且,几个动作下来,这只小狗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青柏这才意识到,似乎从见到这只小狗开始,他就在刻意减小声音,如果不是注意力集中在小狗身上,根本不会意识到小狗的存在,遑论有其他交流。
为什么呢?
骤然变暗的视野掩盖了灵缇身上毛发的颜色,从宋青柏的角度看,只能看到那双微阖的双眸,靠着门的姿势看上去有些疲惫。
琥珀色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宋青柏伸出的手。
那只递过来的手成了纽贝记忆中的画面的最后收束。
他只能记起这么多,他小心翼翼地讲完,停在了车辆急刹的部分。
看了眼床边新主人的表情,“我忘记很多吗?”
紧张地握紧了身子身下的床褥,纽贝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他有没有做错事情,有没有麻烦新主人……
“你可以把我送回去。”
纽贝做好准备开口,终于把自己从醒来就想要讲给对方的话讲出口了。
“然后选一只健康的非完人。”
他继续这么说着。
左前肢的旧伤已经限制了他很多行动,他已经没有办法站在犬赛的领奖台上拿奖了,除了曾经那副漂亮的外貌,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用。
更何况他现在身上有了新毛病。
纽贝清楚。
新主人应该选一只更好的非完人。
床前那位新主人在看着他,对方过于深邃的眼眶落下的阴影正好遮住了眼睛,纽贝读不懂对方的情绪。
新主人坐上了床边,弯下身子讲,“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要把你送回去。”
这是需要问为什么的事吗——纽贝觉得新主人有点笨。
“因为我是一只病狗,唔,生病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末了,怕新主人不知道很多的钱有多少,纽贝搜肠刮肚想到自己知道的最贵的东西,“你可以用那些钱买很多很多东西,更多更漂亮的非完人。”
虽然现在的待遇很好,但新主人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小狗变成人的难处就在于,小狗没办法掩盖自己脸上的情绪。
宋青柏最是见不得这张脸上有任何伤心的情绪,他想起11年前刚把纽贝接回家时,才刚给小狗配上助听器。
小狗就一直显得忧心忡忡,直到没有几天后晚餐时开口,让他换一只。
11年对完人和非完人来说,在漫长的两三百年的寿命里算不了什么。
虽然小狗如他所愿忘掉了那些危险的东西,可不代表他想让小狗重新难过一遭。
“生病不是应该被抛弃的理由,贝贝。”
宋青柏拿出小狗曾经在案件中讲来安慰涉事人的话。
纽贝觉得这句话不该用在自己身上。
“可你明明有机会选一只更好的非完人……”纽贝垂下眸子。
《非完人饲养法》第106条规定:“在非完人遭遇重大事故或罹患重大疾病,导致其日常护理和医疗费用显著超出领养人原定预算的情况下,领养人有权向原领养单位或相关机构提出送养申请”。
奇怪,他之前就知道这条法规吗?
不该是细想的时候,纽贝就更因为这条法规,不觉得对方把自己送回去是件过分的事。
那张脸上的表情更难过了。
像是看到池塘中央被暴雨压倒的娇弱艳美的花,让人心生怜惜又不知如何是好。
“贝贝,”宋青柏忽然低头在手机上操作些什么,“你该看看这个。”
他将调出的页面伸到纽贝眼前。
9. 第9章 现在
通讯器上投影的屏幕上,是张照片,和自己一样的脸,微卷的头发被两个苹果的毛绒发夹夹在太阳穴后下方,完整露出脸上的五官,暖黄色的发间头两只耳朵高高立着。
白底的照片,照片里的人穿了件米色的毛衣,衣领被弯了几折,压在锁骨处。
照片里的脸在小小的方形的投影上更显得精致立体,过长过挺的耳朵也衬得那张脸又小上几分。
纽贝歪头看了眼自己脸侧放在枕头上的耳朵,黄底白纹夹黑线,是和照片里一样的花色,竖起来应该也和这张照片差不多高。
所以,这是他自己?
似乎是注意到纽贝的视线一直集中在那双耳朵上,宋青柏生出了些窘迫,“那段时间补钙补得有点多……”
小狗之前没有过这种经历,当时是他和小狗一起生活的第7个月。正是他心疼小狗给小狗大补特补的时候。
小狗和他一起发现,原来灵缇种钙补多了耳朵会像部分兔类非完人一样,高高扬起。
那段时间刚开始给小狗补营养,他没什么深厚的理论知识,那能想到差点给小狗补成小兔。
不过很可爱就是了。
留了小狗每个时期很多照片的男人暗自回味,耳朵恢复期一高一低的样子也很可爱。
“宋清城——这是我的居民身份证、吗?”
小狗意识到自己显得有些太开心了,他磕磕绊绊又补上一个不算完整的语气词,试图把这个叹句变成问句。
太容易高兴了,贝贝!
纽贝低着头,一时间不敢再说话。
好像他太过度表现自己的喜欢了,这会让贝贝看起来有些傻。
和那对与兔类非完人耳朵相似的耳朵一样。
灵缇的脸型极其窄极其立体,相比头骨的耳朵已经算是比较大的。但为了减小奔跑起来的风阻,灵缇的耳朵统一后折形成玫瑰耳。
身体每一个细节的配合以确保他们全速奔跑起来的时速能达到70千米每小时以上,属于犬类非完人中短跑时速最快的品种。
比起注重品相外貌的赛犬,灵缇非完人更多活跃在竞速赛场上。
而那对竖起来的耳朵,违背了灵缇的天性,让他看起来傻傻的。
纽贝开始确实是被那对耳朵吸引了目光。
他能感觉到自己床沿这位喉间溢出了气声。
在笑。
纽贝脸颊热热的,耳朵烫烫的,手里的通讯器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烫手山芋一样,他又不敢随便放到床上,看起来就很贵。
也不怪他开心,他的记忆里这是自己第一张居民身份证。
过去的非完人能够合法持有的身份证明只有被收养后收束了收养人姓名、电话、地址的IC卡。
在那张IC卡包含的信息中,非完人除了姓名之外,还拥有一串号码。
但他们拥有的不是居民身份证号而是编号,编号包含界门纲目科属种的分类信息、非完人的用途,并非独一无二。
并且,当非完人的用途发生改变,编号就要随之变更。
像纽贝自己就变更过一次,在他开始进行特幼组比赛之前,他的编号是030,用途是陪伴,后面,当他开始正式比赛后,编号尾部就变成了049,代表犬赛赛犬。
名字、照片、居民身份证号,纽贝翻来覆去看,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原来他后来叫宋清城啊。
小狗觉得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有名有姓。
还和新主人一个姓——
等等,纽贝忽然发现一件事。
所以这位新主人在自己刚睁眼醒来时,问的那个人是自己?
那个在对方嘴里情绪里都很重要的人——是贝贝!
小狗不敢相信。
昨天他还在教管所的一亩三分地里,为了入睡不停挣扎,在听不清的世界里,想着明天会不会天晴一点让自己老旧的伤口疼得少一点。
今天他就有了居民身份证、有了让他听见万物的神奇仪器、有了绣着苹果的衣服……
贝贝应该不是在做梦吧……
纽贝忽然愣住了。
他又想起花费的问题,这些东西,都是钱。
“这个,也很贵吧?”
宋青柏欣赏够了小狗这张生动的脸上不停变换的表情,眉毛扬扬落落、微翘的鼻尖时不时轻轻耸动,以及最出彩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圆圆窄窄弯弯。
叫他怎么也看不够。
他落在小狗脸上的视线转到对方手里的通讯器上,差点忘了拿出通讯器的真正目的了。
伸出的指尖在投影的屏幕上滑动两下,按在了“支付钱包”上。
一、二、三、四、五、六、七。
纽贝瞳孔明显一晃,又重新数了一遍
是七个零,确实是七个零。
好多钱——在纽贝的账户里!
纽贝仿佛看见好多——好多的苹果,正拽动自己的枝梗,从高高的林叶间跳下来,排着队蹦进那辆名为“纽贝”的大货车里。
太过震惊纽贝下意识去看自己身边的人,撞进对方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神里。
“啊……那个,好多、好多苹、不是,钱,在贝贝的账户里。”
“哦不、不对,是清城的账户里。”
纽贝是穷光蛋。
宋清城是有钱人。
纽贝忽然反应过来。
他现在失去了记忆,已经不是和对方拥有共同记忆的那个人了。
不能因为那是过去的自己,他就可以认为自己能占有那个身份。
有这么多钱,他想象不到,他失去记忆的这么久的时间里,这个世界发生了多大改变,毕竟在他记忆里,非完人不仅不能拥有独立的居民身份证,也不能独立开户拥有储蓄卡。
他也想象不到,这个已经更名为“宋清城”的自己,要付出多么大的努力,才能拥有他手中这一面小小屏幕上的东西。
“这只是你储蓄卡的其中一张,所以不要再担心费用问题了。”
宋青柏本意是想让小狗不要再抱着什么把他送回去换一只的想法,安心养病准备复健。
“不是我的,是宋清城的。”
纽贝又强调一遍,他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拿了别人的东西,即便那个人是过去的自己。
他手握着通讯器左移右移,直到看见宋青柏伸出手来,才把手里的通讯器放在对方手上。
被纽贝握了有一会儿的通讯器一点儿不见暖。
宋青柏赶忙握住纽贝的手指,果然凉凉的。
“贝贝,你是不是又疼起来了?”
“不疼,你把那个拿走吧,”知道疼就会打止疼、会花钱的纽贝躺在床上睁眼说瞎话,暖黄色透着微光的发丝就铺陈在他耳边,唇色被他自己抿得带了点红,“我不能强占别人的成果。”
他闭上眼睛又强调一遍。
看上去确实没有因为失去那笔可观的财富而伤心。
好吧还是有点的,纽贝看见那辆装满着苹果印着“纽贝”的大货车,在他面前,拐进了名为“宋清城”的岔路口。
只留下空气中含量极高的苹果香。
好吧早知道就不让那辆车印“纽贝”了,小狗忿忿,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个错误的想象。
早就想到小狗应该不会轻松接受这一切。
宋青柏本来想着温水煮小狗,哪能想到小狗睁眼就开始想着回教管所去。
这才忙慌地把“钱包”掏出来,但怎么也没能想到小狗会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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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钱。
他对小狗单纯的性格想来还是了解得不够透彻。
屋里静的时间有一会,纽贝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疼痛似乎有卷土重来的意思,他偷偷睁眼,去看自己的新主人在干什么。
对方的视线依旧落在他的脸上,之前紧身的西装马甲前的领结被对方解开丢到一边,对方的手放在西装马甲最上面的扣子上。
拇指微动——
解开了
!这是在干什么,纽贝愣愣盯着对方的手指,看不明白怎么对方突然开始要穿衣服了。
“既然贝贝都这么说了,看起来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能要了——”
“——等等、等,贝贝没说你,没说你不要衣服!”
对方动作看起来慢条斯理但速度一点也不慢,这么两句话的功夫,扣子已经解到了最里面的衬衫上。
“等等!唔汪唔——”
纽贝慌地抬起两只手盖住自己眼睛。
自小的经历与观念让他不能随意观看完人的躯体。
这是对完人的不尊重。
“毕竟贝贝说了,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贝贝给我,哦不,是清城给的东西是都不能要了。”
小狗觉得自己眼睛要按进眼眶里,不知道对方这个逻辑是怎么得出来的。
“咔”
他听到什么卡扣解开的声音。
纽贝回忆着对方身上拥有卡扣的地方。
是裤子——
“不用,汪唔你不用还,清城给你的就是你的,你和贝贝不一样汪呜!”
“清城没有说过要把钱留给贝贝,但他给你的衣服就是给你的衣服。”
“所以说,只要清城说把钱留给了贝贝,钱就是贝贝的了,对吗?”衣物摩挲的声音停止了,小狗紧紧闭眼,手指也不敢懈劲。
他不知道,对方是停下来脱衣服的动作,还是已经脱光了。
“好了,贝贝,睁眼。”
小狗无动于衷。
他没听见对方把衣服穿上的声音。
“我没有脱衣服,睁眼吧,贝贝。”
小狗回忆了会儿和新主人有关的记忆,确实没有关于对方骗人的记忆。
他慢吞吞把手从严防死守的眼睛上拿下来。
“等一下,先别睁眼。”
透过眼皮的光线似乎被什么挡住,小狗睁开眼,看到了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指。
麦色的,中指指肚偏下似乎是有一颗痣。
新主人把手拿开了,纽贝也因此失去了验证这颗痣存在与否的机会。
太过近的距离不管小狗怎么仔细去看都看不清这颗痣到底有没有,反而把眼眶看得酸酸的。
“怎么挡住光还是让你流眼泪了。”新主人的拇指指肚轻轻抚去小狗眼眶溢出的泪珠,颇为心疼地轻轻压了下红红的眼眶。
不好意思说在看对方手上有没有痣的小狗讷讷两声,不再讲话了。
对方落在他脸上的触感很轻很温柔,擦掉泪珠的同时并没有让他感到冒犯。
似乎自从自己醒来,对方的态度就这样,维持在一个刚刚好的距离。
没有嫌弃他高额的开销,没有贬低他身上肉眼可见的缺陷,也没有向他吐露挣钱的辛苦。
相反,在他刚一睁眼的时候,对方最着急的时候就是询问“清城”的时候,他那时候不知道对方在找谁。
现在知道是在找过去的自己,即便他想和过去那个很厉害很努力地自己切割开,也不免得心里麻麻的。
好像第一次,有人在各种比赛结果、经济效益之外,更在乎他的存在。
他能被看见。
虽然他们只接触了很短的时间,让小狗觉得似乎在这里待下来也不会给对方造成太大的负担。
10. 第10章
“贝贝!心疼死妈妈了!”
柔软的、略小于新主人的躯体抱住了纽贝。
纽贝坐在沙发上上半身微扬,迁就着对方迎合上去,他下意识用脸蛋蹭蹭对方的肩头,透过肩膀视线看向了门口的另一个人。
“被我老婆吓着了?”
落后两步站在玄关口正挂衣服的男人无奈摊手,那张和新主人像了三分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男人提着东西从玄关中走出来,那张像了三分的脸立马变成了五分。
“她就是太想你了。”男人又安慰一句。
纽贝眨眨眼,微微笑了下,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虽然没来得及看清抱着他的人的脸,但结合两人这副随意进门的模样以及对房间的熟稔程度。
纽贝对他们的身份隐隐有些猜测。
他微抬右手将耳朵边蹭歪的助听器戴正,而后轻轻回抱住趴在自己怀里的人。
香香的,小狗鼻子耸耸。
而且对方虽然动作很快,实际上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很温柔。
即便加大了灯泡功率的地下停车场视线也算不得太好,难得公休日的车辆并不算太多,宋青柏一眼看出自家很久不用的车位上多了一辆眼熟的车。
他拿起后备箱东西的动作多了几分着急。
宋青柏提着东西进门的时候,他妈正拉着纽贝问个不停。他前后脚一蹬,穿上鞋柜里的灰色卡通拖鞋。
“你们怎么提前来了?不是说下午过来?”他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不欢迎。
“贝贝吓到没?本来想中午和你说一声的,昨天太忙忘记了。”
宋青柏外套没脱,放了东西就走到沙发边,摸了摸纽贝另一只手,试图以此判断纽贝的状态。
“没有吓到。”纽贝摇摇头,连带着被宋青柏握着的手摇了摇。
“阿、阿姨很温柔。”
“怎么又叫阿姨了!刚刚不是还叫妈妈吗?纽贝醒来和妈妈离心了,都不爱妈妈了……”
女人一撩头发额头轻轻磕在纽贝肩膀上,装作一副伤心的模样。
从小见惯这副模样的宋青柏习以为常,可怜另一只小狗当了真,着急忙慌解释。
“不、不是,是青哥、主人他……”
纽贝舌头在嘴里跑一圈,怎么说怎么觉得不对。
不能在妈妈面前叫青哥,防止妈妈介意。
不能在青哥面前叫妈妈,防止青哥介意。
“你放开叫就好,”看出小狗的顾虑,再加上他妈在旁边偷偷抬头快翻上天的白眼,宋青柏自觉把时间留给客厅的两人。
他站起身,“我去厨房帮爸做饭。”
妈妈,纽贝把这两个词放在唇间悄悄回味一下。
这是他记忆里第一次叫妈妈。
好了,多余的人终于走了。
杨凌青继续低下头去哄孩子,“贝贝以前很喜欢妈妈的。”
以前,这个词是纽贝这段时间听过最多的词。
以前的他,有身份有工作有对自己很好的收养人。
连现在的社会都和他过去有很大区别,各行各业开始出现非完人的身影,虽然还有不足,但非完人已经开始获得独立的权利。
他不止一次羡慕宋清城的生活,却又没办法全然享有对方留下的好处。
即便他留在了这里,也并不代表他就全然接受了那个新身份令他艳羡的部分。
不过他愿意试着去成为一个新的自己,试着去感受过去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但或许会和过去不一样。
“妈、妈妈,我忘掉了很多事,可能和以前不太一样。”
他转头看向女人的眸子,认真告诉对方,“但不代表我不喜欢你的,我很喜欢妈妈,但我怕妈妈伤心。”
怕妈妈伤心他和过去的自己并不一样。
“贝贝——”
妈妈这么叹着气又抱住了他。
“你怎么总是这么乖啊,我的乖宝。”女人心疼地捏了捏纽贝脸上薄薄的脸颊肉。
“贝贝忘记了所以不知道,贝贝和以前一模一样,是妈妈太急着想让贝贝接受,吓到贝贝了。”
杨凌青心疼小狗心疼得难受。
“不讲这个话题了,贝贝,这几天复建难不难啊?身上现在还疼得厉害吗?”
“不难,白医生说,我已经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复健活动了。”
“身上也不疼很厉害了,刚醒来那几天疼得厉害是因为身体才刚刚醒过来,知觉需要确认我醒过来了。”
纽贝乖乖回答妈妈的问题,却还是愣了下神。
妈妈没有责怪他。
“行了,儿子,有你妈看着你担心什么呢?”
宋柏俨摇摇头,把去了皮的土豆塞到无动于衷的人手里。
“别愣着了,切个土豆丝。”
“爸,你确定我妈把文档里的字都背熟记准了?”
只能隐约听见客厅声音的宋青柏心思止不住往外飘,向来岿然不动的心难得发紧。
“哎哎,土豆丝,切这么大块干什么!”宋柏俨一掌拍在宋青柏后脑上,“你这是质疑你妈的专业水平?”
WMC主持人的背稿能力还需要被质疑?
这话说出去,少不了被他妈揍。
宋柏俨摇摇头,儿子这副谨慎的模样属实是难得一遇。
来之前,宋青柏才给他们发过一篇字数接近5万字的word文档,首行缩进、四级标题、字体字号,搞得他和他妈以为收到了什么工作文件。
一看标题《贝贝保护计划》。
密密麻麻全是要脱稿背诵的内容,真亏两人工作都和文字处理相关,不然一般没经验的人想这么快背下来得费点功夫。
文档不是最麻烦的,宋青柏甚至还需要他们夫妻俩视频面试,面试通过才有机会获得见面机会。
怎么考得来着,昏迷原因——车祸,隧道口对向超速超车;工作任职——清浦大学法学终身教授助教,哦也就是他儿。
除了这些大事,还细节到过去和他们见过几次面,什么时候见到面……
总之是给那孩子编了个9年精华版观察日记出来,还是参考现实的虚构版。
给他妈气得怒斥翻了天了。
本就是听说贝贝醒了,两人提前结束旅游火急火燎往回赶,还被他儿这个拦路虎横摆一道。
他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憋屈着把面试搞完了。
嘴上说得好,其实半夜就出发了,就为了早点来。
他倒是也理解儿子对爱人的保护,但明显他儿子谨小慎微了。
纽贝即便是失去11年的记忆,现在有些脆弱,但就他和那孩子过去的接触来看,那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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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绝对不是软弱的人。
威风凛凛的小宋警官,怎么可能就消失在他儿子这些纸糊一般的谎言上。
“你费尽心思编那些东西,万一被贝贝知道了,少不了你好果子吃。”
专耕于婚姻法领域的知名律师,宋柏俨,左手锅铲右手鸡蛋,总结他过去胜诉率90%的经验,如是说。
“婚姻分崩离析的第一步就是隐瞒和欺骗,我儿,你在误入歧途。”
拿走宋青柏手里大块变小块的土豆,宋柏俨提醒了一句。
开放式厨房的缺点就是不容易动明火,宋柏俨做起来饭老不顺手,没整几个菜就让他那收不回心的儿子自己动手了。
“哎哎,你看着点儿,看着点儿,菜一会儿再烧煳了。”
他就站在宋青柏身侧没多远,盯着对方手里的锅。
“你这也挺久没做菜了,稍微注意一点好。”
来时才把锅碗瓢盆放进洗碗机的宋柏俨自然知道家里已经很久没人做饭了。
无明火的厨房就比传统厨房少了些烟火气,虽然也能闻到饭菜成熟、油脂蒸腾的香味,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就说让你们去我和你妈那吃,我们就走了这么几天,绝对比你这干净。”
油盐酱醋都是刚刚他下楼现买的,几乎都过期了。
“话说回来,我不是记得你之前挺爱做饭的,还打电话让我教你。”
宋柏俨回忆起很久之前宋青柏忽然打电话说要学做饭的时候,他震惊了两天,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教起好。
非完人佣人价格便宜的情况下,愿意自己动手做饭的完人本身少之又少,再加上他儿每天一副专心科研、不食人间烟火的精英模样。
他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儿愿意挽起袖口洗手调羹。
没两天知道是要做营养餐之后,他就无能为力了。只能找了几本参考书发给他儿,让宋青柏自己学着试试能不能行,惨遭他儿嫌弃。
再后来,他就听说他儿在清浦大学又申请了个非全日制营养学硕士学位。当时他就觉得,宋青柏对那只小狗娃娃的上心程度已经远超宋青柏在过去成长历程中所遇到的大部分事物。
他从来没想过那个小时候永远甩开别的小朋友的手自己率先离开的清高小男生,拒绝了这么多完人的求爱,最后会围着一只非完人小狗团团转。
真是造化弄人。
不过小狗这个儿媳妇他也挺满意就是。
“那孩子不是最爱吃你做的菜?他醒来这段时间你没做给他吃吗?”
宋柏俨帮着宋青柏取出洗碗机里的盘子,放在台面上。
“医生有给贝贝配餐,每餐各种营养的配比是需要严格计算的。”
宋青柏单手握住锅把手,发达的肌肉让他做起来毫不费力,他抽空回了宋柏俨的疑问。
青青红红的肉和菜混杂着落到盘子中,因为火力原因并没有特别夸张的热气。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似乎真的已经过了很久了。
“两年了。”
“嗯?”
忙着准备配菜的宋柏俨没听清。
“我已经两年没做过了。”
从他的小狗不再睁眼开始,他就再也没自己动手做过饭。
那个总是喜欢在餐桌边捧场的小狗没了,这项活动对他来说,再也没有意义。
11. 第11章
四菜一汤端上餐桌,杨凌青拉着纽贝坐进餐桌旁的椅子里,一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两位大厨还在厨房里摆弄些什么。
话语间隙的纽贝时不时就要转头望向厨房,漂亮的眼睛里隐隐有些水汽。
他没经历过坐在完人餐桌上吃饭的事情,在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的同时,他觉得自己应该给两位大厨帮忙。
没有非完人应该心安理得地享受完人的服务。
小狗变成半人形之后的情绪就像白纸上的墨迹,一眼望得到。
杨凌青忽然伸手,拿掉了夹在小狗右侧耳朵的助听器。
右侧的世界一瞬间归于寂静,左侧也因此显得格外清晰。
“好了,现在你该安心了。”
他听见妈妈的声音。
“抱歉突然拿掉贝贝的助听器,但贝贝你要学会心安理得享受爱你的人给你带来的好。”杨凌青觉得这是个机会,她瞬间抛掉原来的话题。
杨凌青抬手掀开桌上防尘罩,罩子下面是一瓶花。
说是花有些勉强,只是插着几只他看不出品种已经风干的花,黄的白的,还缀着两枝绿叶。
纽贝看不出这是什么。
那个花瓶被妈妈圈住瓶口拿起来。于是,纽贝看到了,上面系着的小小卡片。
是一张浅咖色的硬卡片,穿了个洞,用绳子系在瓶口上。
“这个竟然是你捡的吗?我随手摸个道具而已。”
纽贝不知道妈妈何出此言。但随着妈妈惊喜地把那个花瓶拿得离他们又近了一点。
卡片上的内容由此显现——
铁画银钩、遒劲潇洒的字迹,写着:贝贝第一百零一次捡的花和叶。
话题在杨凌青这里从来都是囊中取物,她瞬间想到饭后活动,“贝贝现在还喜欢捡吗?等下吃完饭要不要和妈妈一起去散步?”
“不过本来是想带贝贝去买衣服的,贝贝想先选哪一个?”
贝贝,贝贝不知道——
事实上,从看见卡片上的字开始,纽贝已经大脑放空有点宕机的状态。
玫瑰耳小幅度在头顶抖了抖,难言的羞涩让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把那张卡片拽下来塞到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地方。
尾巴难耐地在身后一圈一圈盘成圆圈。
青哥怎么会把这种东西留在桌子上,第一百零一次,也就意味着之前还有一百次。
心尖酥酥地,他觉得自己心尖成了第二条尾巴,在胸腔里卷巴卷巴盘成球状。
已经擅自安排好的杨凌青本就不需要纽贝回答,“我们还是先出门去逛一逛,傍晚回来再散步,晚上的空气氧含量比较高。”她拍板决定。
“——妈妈,我,”纽贝不忍心打断对方兴致勃勃的模样,“我还不被允许外出。”
头顶的耳朵几乎伏在脑壳上,看起来就很沮丧。
他移开视线,让自己尽力不去看身边人的表情。
是他没好好恢复,才会让妈妈的希望落空。
“那也没关系的,贝贝,妈妈可以和你窝在家里看电影。我记得贝贝以前最喜欢卡通片,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我们一会正好可以试……”
杨凌青几乎瞬间敲定了下一个活动,没有责怪,没有沮丧。
小狗被对方的情绪感染,很快从囿于自责的情绪怪圈里解脱出来,他抿唇笑笑,轻轻歪头蹭了蹭妈妈的肩膀。
他喜欢妈妈,这种喜欢和过去每一次好像都不一样。
他胸口暖暖的,尾巴在身后摇得快出残影。
“对了!差点被贝贝带偏了!”从不责怪自己跳脱的杨凌青又拿起被两人忽略一阵的花瓶,她指着花瓶里的花,开口道:“在妈妈、爸爸和青柏眼里,贝贝就是花瓶里的花。爸爸妈妈和青柏很喜欢浇花施肥修叶驱虫,而贝贝呢,作为一朵花,只需要好好成长就可以了。”
贝贝定定地看着花瓶里那几枝花,那只是几枝很普通的花,甚至已经不新鲜了。
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
小时候,似乎有人说过,他比花还要漂亮几分。
杨凌青讲完,又怕自己给小狗压力,她依稀记得以前小狗确实很重视外貌。
她很快补充上,“不过这朵名叫贝贝的花,开不开花、开什么样的花,对妈妈爸爸和青柏来说,都是值得骄傲、值得珍惜的宝贝。”
“唔,贝贝可能不知道,妈妈叫的贝贝一直是宝贝的贝哦。”
女性独有的嗓音很柔和、很温柔。在情感一事上,女性的敏感能力仿佛是上天的礼物,她们知道如何识别、如何感受、如何改变拥有不同情感的人。
她的温柔是具象的,是轻轻的嗓音,是柔软到刚好服帖心情的话语,是浸润了空气好似树柏般旺盛生长的爱意。
贝贝弯下腰,低下头,做了个大胆的举动。
他主动拥抱了妈妈。
用完人的方式告诉妈妈,他很开心。
“过去贝贝受委屈啦,以后有妈妈在,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贝贝,你对象也不行。”
沉浸在感动之中的小狗,这番讲在他失去了助听器的右耳的话他只隐约听了个大概。
但他知道这话里蕴含着巨大的绵善和温软。
他因此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对妈妈来说最重要的小狗。
两位大厨终于一前一后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纽贝正眼眶红红地坐在座位上。
“怎么了?怎么哭了?”宋青柏不假思索拉开纽贝另一侧的椅子,单手环过纽贝身下椅子的靠背。
稍稍一用劲,整只小狗就被拽到他身侧。
“助听器呢?怎么拿下来了?”几乎在小狗到他身边的瞬间,宋青柏看到对方耳朵上缺掉的东西。
他看着自己的妈妈,眼神和话语用截然不同的态度询问。
本就因为面试和儿子生闷气的杨凌青一翻白眼,把桌子上的助听器推过去。
宋青柏还着小狗,用另一只手给纽贝戴上了助听器。
缓了好一会儿的纽贝清清嗓,声音浸过水般软软的,“妈妈说她喊的贝贝是宝贝的贝。”
纽贝选了个最容易讲的说出口。
他知道宝贝是什么意思,带他时间最久的那个教练就总是这么叫他的对象,宠溺的模样纽贝记得很清楚。
“我叫的贝贝也是宝贝的贝。”宋青柏不甘心被他妈抢跑一段。
“爸爸也是哦。”坐在餐桌另一边的宋柏俨也不甘示弱。
“不讲不讲了,一会儿菜该凉了,先把饭吃了再说。”
眼看着小狗眼眶又要发红,桌上三个人手忙脚乱开始转移话题。
“庆祝我们贝贝复健成功!”
三杯红酒碰上了一杯苹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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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限于小狗的身体,家里这几天一直以复健和餐补为主,虽说小狗就在那里,宋青柏却不敢贸然靠近。
万一呢?
万一是美梦一场,谁能赔偿他这短暂沉溺里无数的喜悦。
现在,最亲的家人就在身边,最爱的爱人咫尺之间。
这间沉寂了两年的屋子里再次焕发出欢声笑语,那声音清透悠远,穿过时间送到了两年里每一个时刻消沉颓丧的宋青柏身边。
明明红酒的度数不高,宋青柏却觉得自己头晕目眩,握着小狗的手腕不知人在何处。
他终于又拥有自己的小狗了。
饭后几个人情绪状态一直比较高,看不出一丝疲惫。
杨凌青正拉着纽贝讲过去宋青柏小时候的糗事,她一茬接一茬,仿佛话题永远不会断。
“你妈这些话,翻来覆去讲。”
宋柏俨耳朵要听起茧子了,他悠悠拿起桌上的啤酒又抿了口。
“那不是有没听过的吗。”宋青柏微扬下巴,视线里的人笑得肩膀抖动,头发逃出苹果发夹在脸庞跳动,灯光下那张脸还是有些过白,但精气神比前两天好多了。
没人能不爱那张脸上的笑颜。
宋青柏最不能。
他一刻也没法错过。
“贝贝啊,妈妈真的好想你。”喝得上头的杨凌青伸出手用了点劲在纽贝脸上来回揉搓。
“窝在的,妈妈。”
唯一饮料只有苹果汁的纽贝耐心安慰妈妈。
“你是妈妈见过的最乖的小孩啦!以后可以不用这么乖的,试着做个不懂事的小孩,让妈妈帮你擦擦屁股好不好呀……”
想到小狗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可能再也不会张开眼叫她妈妈。杨凌青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被凌迟,那疼痛是绵延不绝的。
两年间,她都没再敢进过那间睡着纽贝的屋子。
“不要再吓妈妈啦。”
她终于还是抱着纽贝哭出了声。
纽贝顺着对方的姿势撑在地上接住对方,妈妈哭得很伤心。
纽贝用手心捂热自己的右手的手指,轻轻地替妈妈擦掉眼泪。
“对了,妈妈的礼物都没送出去呢,之前那个两年前坏了——”她又忍不住啜泣一声。
“阳绿玻璃种翡翠手镯,妈妈给贝贝买了个更好的,送给妈妈的儿媳——嗝——”
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同步起身。
一个去扶杨凌青,一个去抱纽贝。
“我给贝贝戴上试试,妈妈喝醉了。”
宋青柏动作很稳很快,他把纽贝抱到自己的怀里,背对着杨凌青,把杨凌青放在毯子上的首饰盒拿过来。
“贝贝伸手。”
还没反应过来的小狗看到妈妈被爸爸扶住才刚放下心,手腕上骤然多出的物件冰得他一激灵。
他低头,就看到——
柔和的灯光下,那枚玻璃种阳绿翡翠手镯静静地挂在他的手腕上。手镯的边缘被打磨得无比光滑,触感温润,戴起来很舒服。
手镯透明纯净,将落在手镯上的光线吸收,又给予其更柔和的反射。
镯中的阳绿,初春的嫩叶,盛夏的森林,是小狗很喜欢的东西。
手镯沉甸甸的,初时有些不习惯,但稍微一感受,小狗很喜欢。
会喜欢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12.第12章
“……贝贝、贝贝……”
明明知道声音没用,宋青柏还是放轻了声音怕惊扰到对方。
他弯在床边,用手慢慢晃了晃纽贝的身子。
清浦市地处分界线以南,没有暖气。爽秋之后的迅速降温,让暖烘烘的阳光变得珍贵起来。
像一面柔又暖的毯子,透过没有遮挡的窗户,刚刚好落在小狗的头发上。
暖黄因此成了金色,微微泛光。
宋青柏没怎么犹豫,就想再俯下身去轻吻那头漂亮的金发。
“青哥——”
小狗的声音拖得很长,音调绵延。因为失去了助听器,第一个字轻,第二个字稍显重一些,像两只落在宋青柏心尖的精灵。
他因此心尖一动。
然后,就被日渐撒娇成性的小狗扑进了怀里,他那原本想落在发丝上的唇,被小狗飞起来的耳朵打个正着,毛乎乎冒着热气。
宋青柏一只手臂自下而上,从小狗腰间还到对侧肋下,圈住怀里扬起身体的小狗,防止对方坚持不住卸力倒下。
他因此为了维持稳定跪了一条腿到床上。
右手捏住那只打到他的耳朵,提到嘴边吻了吻。
“等下——痒——”耳缘上无数的血管让小狗敏感了不止几倍,小狗在他怀里瑟缩,耳朵也不停抖着,叫着痒。
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睁开。
小狗在睁眼的第一时间,抱住了身前的腰。他贴上去,在对方胸膛蹭了蹭,然后伸出舌尖在对方直挺的下颌处舔了舔。
小狗满足了完人的需求,完人也要满足小狗的需求。
小狗开开心心又蹭了蹭对方,把晨起时捕获的阳光因此被两人不平等划分,沾上两人的体温重又温暖两个人的身体。
例行的晨起活动完成了。
小狗戴好助听器,耐心等着身前人将自己放下。
青哥每次早上最后都会多抱他一会儿,小狗不理解但小狗尊重、小狗满足。
他乖乖贴在对方锁骨处,让对方抱起来更舒服些。
湿润的柔软,那很轻易就让宋青柏想到两人过去的吻。
唇齿的摩挲,舌尖的纠缠、追逐。
他用硬挺的鼻梁描绘对方脸颊的轮廓。
彼此交换的呼吸,你我不分,情与欲在你来我往的吻间升腾。
小狗尖尖的犬牙、笨拙翻腾的舌尖、吞咽不及的呜咽声……
宋青柏知道自己应当忍住,他也忍得很好。
小狗现在很信任自己,全然信任自己,他不能拿小狗这份天然纯净的信任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好了,贝贝,去洗漱吧,妈妈和爸爸正好也起床了。”
他的声音哑了很多,耳尖因此没过电流似的酥麻,小狗的耳朵下意识蜷缩起来。
小狗压抑着叫嚣着逃跑的本能,犹豫了一下,爬起来站好后,又弯下腰抱住他这位新主人的肩膀,轻轻又舔在了对方鼻尖。
鼻子的呼气声很重,灵敏的助听器传来对方数次深呼深吸的声音。
这样就安慰好啦!
小狗快快乐乐站直身子,终于放心进到盥洗室。
徒留身后这位主人猛地叠起了同时落在地上的双腿。
宋青柏知道,在失而复得的爱人面前,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将毫无作用。
他在纽贝初醒发现小狗爱蹭蹭舔舔的端倪时,有和对方交流过这个问题。
小狗蹭可以,但不可以舔。
纽贝当时没说什么。
可没过两天,小狗就在他工作会议时闯入书房。
小狗之前从不在工作时间进入书房。
那是第一次,他因此有些讶异。
小狗只是在旁边安静地坐着,样子却像是气鼓鼓的。
担心小狗有什么问题,宋青柏长话短说、短话不说结束了会议。
“怎么了吗?”他担心地走过去抱住小狗。
“为什么——”
小狗深吸一口气,眼见着眼里鼓出了泪花,“我数了,你在过去42小时22分钟内,抱了我77次,亲了我34次。”
小狗很委屈,“但你只让我蹭蹭,不让我舔舔。可你都能做——”
过去不能就算了,因为也没有人亲亲抱抱小狗。
可是现在——
小狗委屈极了。
宋青柏开心小狗这么快能够敞开心扉来和他诉说委屈,又哭笑不得对方控诉的理由。
他该怎么告诉单纯的小狗,其中引起的情绪是不一样的。
小狗也不眨眼,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看到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流下也不知道闭闭眼。
宋青柏心疼地哪还顾得上什么顾忌,他点头说,好好,只要小狗开心怎么都好。
晃着漂亮的头发和耳朵,顶着睫毛、脸颊、下巴处的小小水珠,出水芙蓉般,那张不可方物的脸粲然一笑。
形貌昳昳,宋青柏着迷地吻在了对方脸颊上。
换来小狗毫不设防地相同位置的舔舔。
宋青柏迅速回到现实,他迫使自己不去回想对方小尖角的舌尖落在自己脸颊上的触感,人生第一次开始暗恨自己是个动能正常的男性完人。
于是从那之后,宋青柏觉得自己纯属自作自受,他和小狗,明明已经是临门一脚进入婚姻的关系,他本着负责人的主人的良好形象,选择隐去了两人过去的真实关系。
明明知道对小狗某些亲密举动耐受力有限,还控制不住自己经常性被蛊惑,导致被小狗抓住把柄。
他坐在床边苦笑一声。
觉得这种日子说不出来的难过。
盥洗室的门开了,穿着白底苹果图案的小狗踩着那双咖色的“小姐”拖鞋走出来了。
“啪嗒啪嗒”
小狗站在他面前。
“我好啦!”
转了个圈,好好展示了一遍。
宋青柏微微一愣。
这不是纽贝11年前刚刚来到家里就有的习惯,而是小狗成为警察之后,每天早晨为了确认形象展示一圈。
而过去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笑着把对方搂在怀里,在小狗警员脖颈处亲个不停。
从贝贝第一次做出这个动作时,宋青柏就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熟稔信任的态度、开朗活泼的性格,这是11年前的他花了一年才得到的东西,可现在他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他的小狗终究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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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想起过去,终有一天会重新回到那些危险的事情里去。
仓促的恐慌之下,他握住小狗的手腕,把对方抱到了怀里。
“!青哥,你弄乱我刚梳好的毛了!”短毛小狗惊叫。
“宋青柏,你弄皱我的警服了!”
宋青柏于是弯下腰,叹息般拥住了怀里的小狗。
即便是再怎么舍不得,吃过饭的杨凌青和宋柏俨也因为工作原因需要赶回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了。
“妈妈——”小狗拖着长腔弯腰抱住了杨凌青。
女人长长的头发不算很柔软,但香香的。
不是洗护用品的香味,而是妈妈的香味。
小狗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脸颊。
惹得妈妈一副心化了的模样。
“要好好吃药,等着妈妈下次来看你。”杨凌青耐心叮嘱,她摸摸小狗的左手臂,“这只手一定注意啊,不要再随意用劲,要好好保护起来。”
她知道小狗的左手臂是旧伤加新伤,想来不会很轻松。
另外由于贯穿伤的原因,小狗切除了部分的肺叶和胃囊,杨凌青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叮嘱,“平时不要剧烈运动,吃饭也要注意,不能吃不好消化的,知道吗?”
“不要再受伤了。”
妈妈这么讲。
“好,妈妈。”小狗一一应下,又和看起来也很担心的爸爸拥抱一下。
“拜拜妈妈,拜拜爸爸。”他站在门口和他们道别。
宋青柏站在对方身后,两年以来,梦里、脑海里歇斯底里祈求的画面在这一刻轻松达成。
错开顶灯站在玄关里的宋青柏脸色略显阴沉,他不会再允许任何人从这里、从他手里夺走他的爱人。
即便代价是爱人缺损的记忆。
已经开始每天例行复健活动的小狗跟着拍子一张一合自己的左手,感受着指尖用力时手指之间的牵拉。
他看得出来医生对他的复健情况很满意。
于是,在复健结束的最后,他终于问出自己想问的话,“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门啊?”
喜欢绿植、喜欢散步、喜欢热闹的小狗要被憋坏了。
“嘶——”
小狗躺在床上侧身看向为自己按摩左臂的人,“青哥,你捏痛我了。”
“……抱歉,我轻一点儿。”
“所以,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啊?”
还没品出宋青柏这个举动含义的医生重又被那双漂亮的眸子盯住了,琥珀色的眸子,澄清地他从没见过。
他实话实说,“做好保暖的话,已经可以了。”
“好哦!”
小狗很开心,他因此转头看向床沿那个他最喜欢的人身上,分享喜悦,“青哥,我可以出门啦!”
自从体检再也没出过门的小狗憋坏了,他实在太想出门了。
11年后的世界究竟什么样——小狗太想知道了。
他跃跃欲试。
“……嗯,好,等过两天安排。”
纵然心绪百转千回,宋青柏也不忍心小狗扫兴,他一边思索着方案,手下动作不停,一边应下对方的要求。
他怎么能让这张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
13.第13章
在结束了例行课堂教学、解答了几个同学的疑惑后,宋青柏提着学校特意给老师发的节日福利回家——一盏浅蓝色的花灯。
回家路过的花园中央腾空而起一株巨大瑰丽的雪绒花雕塑。
雪绒花节就要到了,各大城市的节日相关政策这两天时不时就出现在各大社交软件的热搜上。
雪绒花节是鼓励人们走出冬天的室内,和陌生人在街上欢声笑语,用人与人的交往驱逐冬日的严寒的节日。
在北方,每次节日政府都会兴建各种各样的冰雕,而最受人瞩目的就是象征着雪绒花节的雪绒花。
但受限于南方的气候,雪绒花节落到南方就只剩下壳子了。由合成材料制成的雪绒花,蓝色材料模仿成由冰雕刻的花灯。
除了造景,节日气氛也截然不同。
北方倾向于温泉、热饮、雪地里冒着热气的食物、各种各样的雪山滑道、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家常。
而南方——更倾向于“发癫”,宋青柏用上了自己从学生那里学到的新词。南方的雪绒花节几乎已经演变成了和北方完全不同的节日,人们会在节日当天,主要是晚上,乔装打扮成和冬天相关的人物,冬日的童话角色、寒冷地区的非完人物种……在街上游行。
这是截然不同的城市体验。
他们过去一起过过很多次雪绒花节,南方的、北方的都有体验,每一次都为他们带来不少快乐。
但这些快乐都戛然而止在小狗升上刑侦支队队长之后,他需要做的工作更多、担心的事情也更多,导致他们没能再有时间凑在一起过雪绒花节。
宋青柏呼出一口气,明显感觉到热气从身体里流失,不断下降的体感温度,总让他担心这个时间带小狗出门会不会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进门的瞬间,屋内热气扑面而来,为了照顾小狗的身体以及短毛狗的特性,家里一向暖气打得很足。
冷热交替之间,宋青柏眼前模糊一瞬。但即使视线受到影响,也不耽误他一把接住扑进自己怀里热乎乎的小狗。
“好冷哦。”小狗在他怀里打了个哆嗦。
“不光冷,还有细菌。”视线清明的瞬间,宋青柏把小狗抱起来放在腰高的鞋柜上,“乖乖坐着。”
“好哦。”
越发爱撒娇的小狗显然对他的话不以为意,他眼前一亮,“这是什么?”
他提起那盏被放在鞋柜另一边花朵形状的花灯。
小狗没见过,小狗很好奇。
花朵形状的中间有几条模仿成花蕊的细丝,随花灯位置左摇右晃。
小狗伸手来回拨动团团转的花灯,瞪大了眼睛盯住会动的细思,身后的尾巴打得鞋柜啪啪作响。
换好鞋脱掉羊绒大衣的宋青柏任由小狗好奇够,在小狗抬头时,才指着那盏蓝色的灯,“是花灯,雪绒花节的花灯。”
于是小狗轻易捕捉到自己更感兴趣的东西,“雪绒花节是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张开手。
宋青柏左右手搓了搓,确保温度不会太低,才把小狗抱到自己身前。
这并不属于小狗撒娇的一部分,宋青柏握住小狗突出的膝盖骨,周边肌肉在微微痉挛。
冬天已经来了。
全身各处的疼痛一点一点缠上了他的小狗。
小狗前两天站着站着突然左膝一弯就要跪下的动作好一阵儿让他担心。
即便小狗说了太大没问题,宋青柏还是赶忙安排上了热敷仪。
他的小狗总是试图让他不要担心。
宋青柏克制着克制着,吻在了纽贝额角上。
“雪绒花节……”
把小狗放到沙发上的宋青柏开始解释,扯过沙发背侧的热敷仪罩上小狗的膝盖。
“大概就是这么多,所以,你要选哪一个?”
宋青柏手臂撑在沙发上,看向沙发里一脸纠结摆弄着手里花灯的小狗。
小狗今天在室内穿了件卫衣,姿态放松握在沙发里,一只腿蜷在胸前,堆叠起的卫衣领口盖住了纽贝的下巴。
玫瑰耳的落点在肩膀处,远看像是小姑娘脑后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
微皱的眉、无意识抿起的唇,还有那双虽然注意力不在他身上的琥珀色眼。
漂亮得不行。
宋教授感觉有点热。
宋青柏手痒地拨弄了一下小狗的耳朵,很不人道地打断了对方的思考。
“怎么这么纠结?”
满意看到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的宋教授脱掉了衬衫外面的针织马甲,往沙发背上放衣服的时候掏出来些什么。
“贝贝,”他不知道怎么讲,“我们讲过了,家里很安全,会给你很多、很充足的食物。”
他声音缓下来,“所以你不需要为自己藏食物。”
小狗的陋习。
却让他心疼得不行。
小狗左看右看,拨动着自己的耳朵,心虚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其实也不是故意不给他饭吃,而是小时候参加比赛太多、行程太赶,教练和偶尔出现的旧主人很容易忘记给他喂饭。
他向来不是个会讲的人,忘了一顿他就只好自己忍忍。后面他学会把每餐能保留的饭省下来,等到没饭的时候拿出来吃,坏习惯就这么形成了。
“抱歉。”
小狗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干过这事。
他强迫自己盯住宋青柏的眼睛,“对不起。”他讲了两遍。
好吧,被道歉对象顿时觉得更难受了,他并不是想让小狗感到愧疚。
宋青柏回想过去他是怎么纠正小狗这个习惯的,“过两天我买个零食桶,就放在那里——”
宋青柏手一指沙发旁边的空地。
“和你的房间。”
“然后你可以用自己喜欢的零食装满它们。”宋青柏把过去的老路又走了一遭,不过小狗的身体和过去可不一样,他补充上过去没有的条件,“过咸过辣过油过甜过辛的零食不可以。”
他给出条件,脑海里仔细思索满足这些的零食还有什么。
小狗可不知道这么多,他只知道他天大的好主人要给他置办零食桶。
纽贝得意忘形,他靠着那条微弯的腿从沙发上蹦起来,“好耶!”
暖烘烘一团扑进宋青柏怀里,俯着身子趴过去,微曲的发丝来回蹭过宋青柏的颈窝。
尾椎骨上缀着的尾巴冲天摇个不停。
连带着微微拱起的腰臀左右晃动。
宋青柏仰躺在沙发上,呼吸一窒。
“所以到雪绒花节你们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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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办公室的教授八卦地不肯离开。
“所以想找你推荐一下。”宋青柏如实回答。
在旅游这件事上,他不觉得有人能比这位抽点时间就四处游玩的完人更有发言权。
“听说你刚从莫格罗回来?”
这位同事出去游玩的次数太频繁以至于他的消息大部分时间都很滞后。
“莫格罗是个好地方,”显然这位教授对这次的旅游目的地很满意,“那里好多可爱的树懒非完人,做什么事都慢吞吞的。”
“就是可惜去的时间太短。”
确实短,宋青柏想不通三天年假请下来,两天在路上的旅程能收获什么快乐。
人与人之间的幸福感来源果然大不相同。
“所以,推荐城市。”宋青柏摇摇头。
“南方的话推荐碧波和莲花港,北方的话,金阳不错,如果不怕冷的话,玉凌也行。”
甘睿摸摸下巴很快给出推荐。
收到自己想要信息的宋青柏微扬下巴,示意这位工具人可以离开了。
门口的人踌躇了好一阵。
“真的不能让我去看看小宋警官吗?想当初还是我陪你一起去接的呢。”端着咖啡杯的甘睿显然不服气自己还不能获得小狗见面资格。
“我给小狗准备了很多纪念品。”
试图说服这个铁血手腕的小狗守护者。
“等你面试过了再说。”宋教授铁面无私。
“……”甘睿没话说,他确实没有背过。
“另外,纪念品可以和以前一样,我帮你转送。”
不知道已经沦为“爱松纪念品的完人叔叔”的甘睿,在门口靠了一阵才出声,“我只是……不想骗他,那双眼睛太干净了……”以至于任何欺骗都显得肮脏。
甘睿不过占据了朋友的位置,都难以开口欺骗纽贝。
更何况占据了纽贝更重要的关系的人。
键盘的“哒哒”声又急又快,宋青柏承认自己做了一个没有那么对的决定。
“如果他记起来或者说仅仅是知道,他出事之前在做什么,你觉得他会做什么事?”
宋青柏只是这么问甘睿。
氤氲的咖啡热气模糊了站在门口的甘睿的脸,作为业内人,他稍微听到点风声,只隐约知道两年前纽贝是在追踪一桩重案要案。
只是,和往常收到的喜报不一样,那次他们收到的,是一封重逾千斤的紧急家属通知。
甚至由于相关警察过于悲伤和慌乱,前后为宋青柏发了两次一模一样的邮件。
没人想到纽贝还能再睁开眼。
“警局里的人一直在给我发消息。”宋青柏一转自己的屏幕,把那几封开头相像的邮件摆到甘睿面前。
说是关心慰问,宋青柏也知道警局待纽贝不薄。
但一旦他们真正站到纽贝面前,对于真相的追逐一定会让他们难以放下唤起纽贝记忆的想法。
毕竟,纽贝是当时那起案件里唯一的幸存者。
“我不想在快过节的时候说这件事,既然你已经给了出游建议,我认为我们的对话可以到此为止。”宋青柏表情不变,语气却明显生硬几分,他单手扭回自己的屏幕,重新埋头于工作当中。
门口的人啧了一声,“重新面试吧。”
14.第14章
临近过节,还是冬季里唯一一个五天假期的节日,驿站的快递积攒了不少。
大的小的箱子落了一堆,从上到下,在最显眼的部分贴上分类的标号。
不同架子不同层高都被各种各样的号码用以区分,架子之间人头攒动,完人、非完人,各种各样的耳朵。
正对着驿站的是一个绿色调的咖啡馆,一家新开没有几天的网红咖啡馆。咖啡馆里布置了森林造景,桌面是锯开留下的粗树桩,凳子是略矮的细树桩。
木制餐厅屋顶特意修得很高,使得装饰用的树木是特意选中的树种,能很好地伫立在餐厅之中。
人造阳光被高高吊起,穿透树叶落在咖啡厅各处。
亮度刚好,不刺眼。
屋角处的音响中传出各种各样的鸟叫声。
品目繁多的鸟类非完人服务员穿着统一的制服,带着自己的翅膀走来走去。
纽贝被安排坐在咖啡馆最大的落地窗前面。
他低下头抿了口自己杯子里的苹果牛奶。
他本来应该在对面帮宋青柏找快递的。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左肩。
刚刚他没有拿住的快递差点把宋青柏吓到了,怎么说也不同意他继续在驿站帮忙。
一杯苹果牛奶、一盘草莓慕斯,他就这么被留在了驿站对面的咖啡馆。
好吧,小狗承认自己闹着出门是有些勉强了。
明明宋青柏已经答应他要带他出去玩。
小狗无所事事吹着自己面前吊起来的羽毛装饰。
“你好,抱歉打扰你。”
一个端着托盘的鸟类非完人站到纽贝面前。
她穿着和咖啡馆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衣服,但看上去很相似。
纽贝摇摇头,“没关系,你有什么事吗?”
女生服务员抬高了自己手里的托盘,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我们店才开业不久,还在做宣传,请问可以帮您拍几张照,然后发在我们的网站上吗?”
“只用作宣传。”
“我叫朴清宁,黑鸢种非完人,这里的店长。”女生把托盘里造型精美的华夫饼放到餐桌上。
“这是谢礼,不管你答应或者不答应。”朴清宁耸了耸肩,又补充道:“我注意到你点的都是甜口,所以选了这个。”
朴清宁把空了的托盘竖起来单手提在身侧。
“你、你好。”纽贝被女生的连招搞得愣住了一会儿,自从醒来,他一共只和四个人讲过话,青哥爸爸妈妈和医生。
换言之,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和陌生人讲话。
他慢半拍补上自己的介绍,“纽贝,灵缇种非完人,是——。”
是什么?
他顿住了一下,才继续和女生讲话,“抱歉,我不能随意答应关于拍照的请求,因为我的主人要求过。”
“噗呲——”
朴清宁笑得张扬,“把你送进来的男性完人吗?”
不懂黑鸢的笑点在哪里,纽贝回应起来不如开始自然,“嗯。”
意识到被误解的黑鸢赶忙解释,“抱歉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可爱——我没想到现在还有非完人会乖乖叫主人。”
朴清宁轻轻坐在纽贝对面,“介意我坐这里吗?”
明明她已经坐下了,纽贝摇摇头。
“现在”
黑鸢用了这么一个词。
“现在年轻非完人更喜欢用收养完人、同居完人称呼另一半,你知道的,”黑鸢又耸了耸肩,纽贝注意到朴清宁很喜欢这个动作,“非完人权利在基本法中被确定之后,大家都不太喜欢老东西了。”
非完人权利,拉伦蒂亚联邦坚信并维护所有智慧生物,无论其种族、性别或出身,都应享有平等的权利和尊严。非完人与完人在政治参与、经济机会、文化表达、社会福利和家庭生活等方面享有无可争议的平等地位。
黑鸢的话音落下,这段话就自动浮现在纽贝脑海之中。
这不是他醒来之后学习的内容。
纽贝终于开始意识到,那些他现在无法主动回忆的、属于“宋清城”这个身份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重新回到这具身体。
他同时也意识到11年后的社会的天翻地覆。
“那是我们之间的、”
“兴趣。”
纽贝想了个词语来完善自己脱口而出的词语。
基本的警惕心让他不愿意在交谈几分钟的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失忆过的事实。
事实上,从黑鸢女生坐下的瞬间,纽贝觉得自己脑内的警戒一直处于高水平。
他把这归咎于女生那双锐利的眸子,以及看起来就力量十足的深灰翅膀。
“好吧,那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朴清宁的声音刻意停顿很长,在营造了足够的悬念后,才心满意足放出自己剩余的单词。
纽贝没有深究黑鸢女生话里强调的东西,他只是点点头应下了那句话。
黑鸢女生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们确实感情很好。
“所以,你真的不愿意帮我们拍宣传照吗?可不止我一个人想让你来拍照。”
朴清宁潇洒一撩头发,伸手指向了另外一侧。
纽贝注意到黑鸢女生的右手小拇指缺了一节,他没表现出什么异样,顺着对方食指的方向看到了正聚在一起小心偷看他们的鸟类非完人员工。
“他们一致推荐你哦~”她莞尔。
握着杯子的手微微蜷缩两下,纽贝再次回绝了对方,“不了。”
“这个你也拿回去吧,我吃得很饱,放在这里浪费了。”他把那盘装饰着冰激凌球和饼干棒的华夫饼推回黑鸢女生身边。
黑鸢女生没有伸手,她站起身重又耸耸肩,“好吧,那就算了。不过——”
她转身,“华夫饼你留着吧,可以等你那位‘主人’一起吃,我们特意没放巧克力。”
防止小狗巧克力中毒。
掌握着成千上万种各物种禁食条目的咖啡馆在这方面相当细心,他们可不想出现在新闻法制频道中。
不同的加料少料需求也使得他们大部分商品无法二次销售,不如卖个人情,黑鸢女生很清晰地知道这点,留下了那盘价值不低的华夫饼。
纽贝叹了口气,把放着华夫饼的盘子往桌子里侧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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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又吸了口手里已经不算太暖的苹果牛奶,视线里刚好看到正走过来的宋青柏。
宋青柏左手提着三件包装袋,右手托着两个叠在一起的快递盒,腋下还夹着另一个。
纽贝有些急,他打开通讯器找到咖啡厅里的电子菜单。
新币125
纽贝查到华夫饼的价格。
他点选加购、结算付款,订单备注还款无需上餐,裹紧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又手忙脚乱套上自己的绒毛手套。
“叮铃”
开关的咖啡厅大门撞向了吊高的门铃,那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狗忘记了放在桌子上还没吃完的甜品,冲进了刚走过马路穿着风衣的男性完人怀里。
他争着想要拿过男性完人手里的东西,被男性非完人拒绝了。
耐不住那只香槟色的小狗在男性完人面前嘴巴开开合合说些什么,男性完人最终把腋下夹着的小盒子给到小狗右手里。
小狗明显看起来开心极了,那条过于匆忙被包进外套的长尾巴猛地从外套中冒头,微微勾着上扬在外套外摇个不停。
正准备往回走之前,已经没有手可以拿来牵住小狗的男性完人低头示意。
那只香槟色小狗开开心心伸手扯住男性完人的外套口袋的一角。
他跟着对方过了马路。
“咔嚓”
咖啡厅里的黑鸢非完人照下了两人的照片。
她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照片——
透视延伸向远处的马路中央的暂停台处,正处在湍急车流的空隙间,深棕色的风衣和米白色的羊毛羔外套贴在一起。
两人正面对着彼此。
香槟色小狗正在比画着什么,脑后的耳朵被风吹得左摇右晃,脸上神情看起来很放松,眉眼间也俱是笑意,是和先前交流完全不同的放松。
虽然看不见背对着镜头的男性完人的表情,但也可想而知没人能对这样的小狗露出除了笑意以外的表情。
在机械的车流与忙碌的人流中,站在一起的两人仿佛竖起天然的氛围屏障。
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这是一张很成功的照片。
黑鸢女生甩甩手,拇指按压了下自己少掉一截的小拇指。
她挑挑眉,把手里承载着照片的通讯器拿去给她可爱的、叽叽喳喳的店员们,任由他们来回传阅。
“那只小狗好漂亮的……”
“他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非完人、”
“不知非完人,他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好可惜他没有让我们拍照——”
……
他们叽叽喳喳讨论着那只小狗。
黑鸢女生往工作间里走了走,她展开自己的翅膀,脱下自己身上的店长工作服。
手里拿着的毛衣在套到头上那一刻前,她停住了。
她翻身去扯自己收在自己背侧的翅膀,她用手把其中一只拉开,哗啦啦的羽毛声响中,她伸手精准摸进深灰的羽翼之间。
埋在那对羽翼之间,强硬有力的羽骨之上。
那里有一道深深的、经久不消、再也不会褪去的疤瘌。
15.第15章
“不要乱看,跟紧我。”
宋青柏牵住了在他身后一个趔趄的粗心小狗。
“这里很多人。”
小狗趴到宋青柏耳边讲话,毛茸茸的帽子贴着宋青柏的额头。
帽子的毛比小狗身上的毛要更长一些。
宋青柏把小狗的帽子摆正,注意到小狗正用亮晶晶的眼睛观察周围。
清浦机场的月均旅客吞吐量为4,087.7千人次,平均每天每小时大概是5.68千人次。
又正值节假日,人流激增。
这里有足够数量的人能够满足小狗的观察欲望。
就是容易让这只粗心的小狗绊倒。
宋青柏牵着纽贝的手,跟在司机后面,尽可能避开匆忙的人群。
“由我带你们过去休息室。”提前候着的机场工作人员接过司机手中的行李推车,承担了带领两人到休息室的任务。
纽贝跟在对方身后,眼神左看右看。
“你是犀牛种吗?”他好奇地问道。
“是的。准确地说,是苏门答腊犀牛,所以我有两个角。”工作人员细心转头展示了一遍自己引以为傲的双角,上面挂着两个毛线织成的尖角状装饰品,他对好奇的小狗笑笑。
“哇哦~”解惑的小狗发出惊叹,这是他第一次见两只犀牛角的犀牛。
他拉了拉宋青柏的手。
“确实很神奇。”读懂小狗分享欲的宋青柏毫不吝啬给出配合。
贵宾休息室里还有很多座位处于闲置状态。
犀牛种非完人带他们随意选了个位置。
“好了,你们在这里坐着稍等,登机开始我会再过来。需要水之类的吗?”
犀牛种非完人目光落在小狗的毛绒帽子和那张白白的脸蛋上,他的笑容深了几分。
小狗点头,抱上了工作人员准备的温白开。
他谢过工作人员,和对方摆摆手。
“贝贝,”宋青柏忽然靠过来,“等下在飞机上不要喝水。”
为什么?
捧着水杯的小狗眼神疑惑。
“条件有限,不干净。”
宋青柏悄悄告诉小狗。
好的,我知道啦。
小狗用点点头地动作告诉对方自己不会乱喝。
他摇摇尾巴,好奇地又打量一遍自己现在的地方。
过去比赛的他时常辗转于不同的机场之间,他对此并不陌生,但这是第一次他不需要跟在教练员身后自己办理托运。
休息室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吃,他目光看向台子上琳琅满目的水果和零食。
不远处还有专门搭建的厨房区,他甚至能在这里吃到热乎乎的面条和云吞。
这对小狗来说是很新鲜的体验。
纽贝又低头喝了口水,早起的困意都因此被驱散了些。
休息室很静。
室内偶有翻阅纸张的声音,纽贝抿水的动作都多了几分小心。
要不要吃些零食呢——纽贝的视线在远处台面上逡巡。
“你没事吧!”
“这有人——叫一下工作人员!”
“都让开——”
距离贵宾室不远的人群突然爆发。
骤然增大的音量在休息室内显然惊到不少人,原本坐在位置上的人纷纷起身看向事发位置。
纽贝和宋青柏也不例外。
几乎是瞬间,纽贝抬头,一双圆圆的眼睛骤然压下,严肃着一张脸迅速站起身。
他抬眼看向喧闹爆发的地方,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
有几个工作人员制服的人正跑进跑出。
没怎么经过思考,“你在这里等我。”轻拍了一下身侧人,只穿了一层毛衣,他大步赶往事发地。
宋青柏几乎被这副熟悉的模样震住,两秒之后他从椅子上起身跟上对方。
小狗的身姿挺拔、步伐快而不乱,仿佛出鞘的利剑,目标坚定。
一个花眼,宋青柏仿佛看见了那身被他压在箱底的深蓝色警服正完完整整穿在身前的背影上。
“让一让,麻烦让一下——”
他听见小狗的声音。
依靠着不明所以的人群展开的通道,宋青柏跟在纽贝身后进了包围圈。
他终于得见人群喧闹的原因。
靠近座椅的地上正坐着一个人,一手握着胸口,仿佛喘不上气一般发出破败的风琴声。
是个男性完人。
对方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男性完人身边没有别的人,想来是独客。
有几个女生蹲在男性完人面前为其扇风,似乎是希望对方可以借此好受一些。
另一边的机场地服工作人员迅速将围观群众拦在更远的距离,避免人群因看热闹过于接近。
“有医生吗——”
他们在就近寻找志愿者。
“催一下急救中心的医生——你们——”
机场工作人员试图阻止他们的闯入。
纽贝毫无征兆蹲下身子去,他脚下踩着什么。
“应该是惊恐发作。”
纽贝捡起地上滚落的药瓶子,看见药名的那一刻,对方的病症自动出现在他的脑海。
没有任何停顿,他旋开瓶盖
“吃颗药就——”
正站在他对面的工作人员看到,那个白色圆柱形药瓶里空无一物。
男性非万人的喘气声越来越大,“呼哧呼哧”好似下一秒就要断掉呼吸。
时间紧急,容不得浪费时间。
纽贝单手重新把药瓶旋上,推开身前的工作人员,“我是、我可以处理。”
纽贝顿了一下,临到嘴边,他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他给出自己的保证,几步向前蹲在了正在发作的男性完人面前。
男性完人似乎认出了纽贝手里的药瓶,握成拳的手来不及张就要触碰药瓶。
钮贝躲开对方的手,“你或许不需要它。”
没拿到药的男性完人表情变得惊悚。
“麻烦你们也让一让。”纽贝对几个好心的女生说。
时间太急,让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冷。
效果立竿见影,极具压迫感的交谈方式让几位女生很快四散开来,担心地站在稍远些的地方。
这下周围没什么人了,纽贝单膝跪下。
他迅速调开了自己左手通讯器里的时钟,紧接着将右手放在男人脖颈处正疯狂跳动的脉搏上。
他等了两秒时间,卡准时间,开口“现在,”他对上男性完人因痛苦溢出眼泪的双眼。
“回答我三个问题,”
在上气不接下气的气喘声中,纽贝问了三个问题。
“你现在在哪里?”
“是否今天起飞?”
“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的语气很快,却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纽贝很冷静。
在喧闹的人群和痛苦的病人围成的圆圈之中,纽贝冷静又有把握的表现镇住了很多人,人群的嘈杂声渐渐低下来。
在请求工作人员制止现场拍摄和录像后,宋青柏就站在纽贝身后,凝视着对方的背影。
“在清浦、机场、T2大厅——”
“……是,不然我、在这里”男性完人对纽贝的问题不是很满意,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当然能。”
病人的呼吸在简短问答后,开始慢慢减缓。
纽贝对表数着对方的脉搏,当心跳降低到允许范围后,他拿下了自己的右手。
“你家里有非完人吗?”
他看到对方衣服上挂着的照片,里面是一个很可爱的绵羊非完人。
“嗯”男性完人仰着头应了一声。
“看来你很喜欢他,不然不会挂在身上。”纽贝笑着猜测,诱导着男人将注意力集中在对话之中。
男性完人落在地面的手缓慢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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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几个粗重的呼吸后,他握住了那张小小的照片。
“我收养了、他,他很优秀,学习——很好。”
一顿一顿的发音昭示着男性完人还未能完全平复的呼吸和心跳。
“他是个可爱的绵羊种。”
纽贝继续着对话,“他有上学吗?”男性完人刚刚有提过对方学习很好。
“春江大学。”
男性完人语气里很自豪,他喘了一口气,让自己能顺利说出绵羊种所在的大学。
“那很厉害——”纽贝那张漂亮的脸上笑容多了几分。
男性完人的呼吸几乎已经是平静下来。
纽贝再次伸出手去,把手放在了男人脖子间的动脉上,“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他低头看着自己左手上的表。
“春江市,庆祝绵绵比赛获胜。”男性非完人笑了笑。
“是计算机编程相关的比赛。”已经不需要纽贝引导,对方继续着对话。
按照预期平息的心跳让纽贝放下心“提前祝你和绵绵度过快乐的假期,还有,下次出门要记得确保药瓶里有药。”
他把手里空了的药瓶放到男性完人手中。
虽然惊恐发作并不是特别容易致命的疾病,但没有药一定会加大风险。
“——好,谢谢,谢谢你。”男性完人暂时还不能起身,只能这么和纽贝道谢,他知道对方刚刚后续的谈话目的在于帮助他转移注意力。
纽贝站起身,“没关系——”
一转头,胸膛一疼。
他撞进了一面肉墙。
熟悉的味道告诉他,这是宋青柏。
他透过对方的肩膀看到围观的群众。
数十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小狗仿佛才回过神自己是谁、自己在哪。
他喉结微动,继而觉得几秒钟之前这段记忆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冲出来——推开了警戒线——用貌似专业的手法救了人。
小狗安静站着,不敢动弹。
他解释不了自己怎么就冲出来了。
本能一样。
两个人忽然奇奇怪怪地抱在一起了,旁侧一直关注着的服务人员不知道是进是退。
现在过去感谢一下会不会太唐突。
几位在场的工作人员同时冒出相同的想法。
“……宋先生,快该登机了。”最终还是那个犀牛种非完人站出来提醒他们。
装死的小狗这下装不了了,他抬头就对上宋青柏的眼。
耳朵噌一下烫起来,周围人八卦的眼神若有若无落在他们身上。
这一分开,地服工作人员七七八八靠过来,表达着感谢。
“先生,您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犬类非完人!”
“非常感谢先生您的出手相助!”
“您像是英雄一样——”
他们的溢美之词数不胜数。
掐着表的犀牛种非完人确实没在撒谎,两位贵宾的登机已经开始了。
他没怎么允许工作人员多表达赞美和感谢,就必须要带着两人离开。
“休息室的东西——”认出路和原来不同的小狗后知后觉。
自己穿着毛衣也不怎么冷,他低头看到了披在自己背上的羽绒服。
什么时候披上来的?
他回忆着这件羽绒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也太粗心了吧。
他想起自己身边的人。
“是你给我穿的吗?”小狗悄声问。
宋青柏笑着点点头,手指点在了小狗鼻尖上。
“对啊,我的英雄小狗太专心了都忘记自己会冷了。”
“英雄小狗肩膀疼吗?”
他注意到纽贝的左胳膊全程架在膝盖上,几乎没怎么动弹。
“不、不疼。”
对方的语气搞得小狗很不自在,本来只是酸软的左肩开始发麻,连着他的左耳都有了些感觉。
16.第16章
踏出舱门的第一步,干燥的、寒冷的空气蜂拥而上。
“啊切!”
不愿意拉拉链的小狗猛地打了个喷嚏,自己在宋青柏担忧又暗含谴责的目光下把羽绒外套的拉链拉上。
拉到了下巴处。
本来因为困倦趴在脑袋上的双耳充血立起,把白色的绒毛帽子轻松顶起两个小小凸起。
显然他现在是一只失去信誉的小狗。
刚刚还念叨着自己很热,皮毛很保暖的纽贝心虚地把自己在飞机上揪下来的助听器戴好。
试图从宋青柏依旧不离身的视线里躲开。
约莫一分钟后,没再打喷嚏的他让宋青柏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纽贝悄悄松口气。
和南方截然不同的空气湿度,让他接触不到寒风的左肩舒服了许多。
即便刚刚在飞机上宋青柏一直努力按摩让这只胳膊轻松一点,潮湿的空气以及变化的压强还是让他不免受罪。
走在廊桥侧边的纽贝注意着人流,小小伸了个懒腰,舒缓在飞机上躺久的身体。
那些寒冷因子顿时见缝插针钻进他的衣服里面,纽贝寒毛乍起忙不迭放下手臂,微微弓腰,试图蜷缩以回暖。
宋青柏正津津有味欣赏小狗这出可可爱爱的默剧,旁边忽然传来让两人都有些陌生的笑声。
他和纽贝同时转头去看。
“抱歉,情不自禁,你太可爱了。”单手夹着机票的男性完人在注视下很快道出原因。
“我刚刚和你们一起在贵宾室,所以,很优秀很及时地处理。”
他扬声夸赞着纽贝几个小时之前的行为。
男性完人摘下自己脸前的墨镜,伸出自己的右手,递到两人面前,“认识一下,关驹,某个小集团的——”
顶着下巴的墨镜腿敲了敲,片刻后他继续笑着说,“姑且算是继承人。”
宋青柏把右手提着的行李背包换到左手,空出的右手和对方一握。
“宋青柏,你好。”
关驹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腿,“我知道你,清浦大学法学教授。”
“我对法律很感兴趣,之前还去清浦大学修了个法学硕士,可惜那时候没能抢上你的课。”
宋青柏可不会真的觉得对方在为此表达遗憾,他往前一步,“多谢你对我家非完人的称赞,但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堵在这里说话比较好。”
宋青柏脚点了点廊桥地面。
处在下机口,这可不是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关驹看了看被挡在对方身后的纽贝,他爽快笑笑,“当然,但指不定外面的人比这里还要多。”
“毕竟这里只有少数人。”
他在空无一人的廊桥上一抬手,指向了另一侧正模糊能看见人影的另一架廊桥,“更多的人在那里。”
那里——和他们同一架飞机的经济舱乘客。
纽贝盯着刚刚好挡在自己膝前的背包,听着耳朵里两人的交谈。
听到这句话时,他不由得抬头看向了另一侧的廊桥。
正巧经过一家四口完人,两个孩子叽叽喳喳走在两位拿着行李的家长前面。
在说些什么。
后面又出来一对长耳朵种非完人,如胶似漆贴在一起走过去。
再往后是扶着年长完人的短角种非完人,他们很慢很慢才从他眼前走过,中间有个背包的小年轻超过了他们。
纽贝走了会神儿。
“走了,贝贝。”
右手被重新握住的时候,挡在腿前的背包已经重又落到了宋青柏右手。
他们跟在那个男性完人身后不远处。
纽贝不知道宋青柏后面又跟那个男性完人说了些什么。
他想起刚刚匆匆一瞥——
那个声称自己叫关驹的男性完人穿着一看就造价不菲的合身西装,袖扣、领带夹缀着昂贵的宝石,皮鞋上没有一丝灰尘和褶皱。
体型上比宋青柏矮一些瘦一些,但个子也很挺拔。
看上去很像宋青柏上班下班的样子,除了头发。
纽贝转头看了眼身侧的人,难得轻松出门的宋青柏今天头发上的发胶量明显少了些,头发全部后梳的造型还落下不少碎发,显得比平时温柔很多。
注意到小狗的视线,对方转头眼神询问。
纽贝摇摇头,重又看向自己的正前方。
他们不一样太多了,而且宋青柏更好看一点儿。
藏在衣服下的尾巴尖尖摇个不停,小狗握紧了身侧人的手。
到酒店的途中好在没有再遇见什么和他们同样乘坐了一架飞机、目睹了小狗救人、试图上来搭话的奇怪的人。
宋青柏悄悄松了口气。
成功抵达房间的宋青柏放下行李,紧接着,他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贝贝,你先自己休息一下,我处理完事情过来找你。”
按灭通讯器中三分钟之前的工作消息页面,宋青柏难得腹诽,他提前请好年假的意义是什么。
他用了两天年假,刚好用来放在路上。
工作是最容易扭曲时间的事物,没有之一。
无事的时候觉得在工位度秒如年,给牛马一个机会,牛马将坐在满员的卫生间里不知归途。
忙起来的时候又觉得工作简直是时间小偷,抬头已经不知今夕何夕。
宋青柏再抬头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露出晚意了,他们毕竟到了位于北方的金阳,升高的纬度将夜晚长时间渲染。
屋里的暖气打得很足,宋青柏终于有了换了城市准备度假的实感。
他意识到什么,从电脑桌前站起身去找——
找那只正倒着身子看静音电视的小狗。
由于头部倒置,那只小狗的脸上泛着浓艳的绯红,两只长长的耳朵铺在沙发下的毛毯上。
两条白嫩嫩笔直的长腿——宋青柏再没见过比例比这还长的腿——越过了沙发靠背直直指向屋顶,连脚背都绷得直直的,五个莹白的指肚缩在一起。
上纵T恤衫的不规则下摆大剌剌展示着那截流畅的窄腰,那条香槟色为主色的尾巴尖正盖在肚皮上。
宋青柏停着原地,他花了几秒钟从白得让他发晕的肌肤间确认,这只小狗还穿了短裤。
谢天谢地这只小狗还知道穿短裤,宋青柏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你在干什么?”
他凑近打量小狗面前的屏幕,但从屏幕上“3岁—13岁最喜爱”的动画里,找不到任何和小狗这么做相关的理由。
“——唔我在看颠倒的世界。”
小狗慢吞吞讲着自己的理由。
“颠倒的世界?”
他好笑地坐过去帮小狗拉下只盖了一半肚皮的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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恤。
“和正常的世界有什么区别吗?”
他跟不上小狗的脑回路只能试着去理解他。
倒着说话对小狗来说有些费劲,他核心用力,两条长腿往前一倒,利落地向着头的方向倒,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盘腿坐直。
“——我”
莹白的腿、踝、脚就叠在地毯上,他刚要开口,就注意到宋青柏微蹙起的眉头。
“上来坐着说。”宋青柏拍了拍沙发。
小狗于是双脚一蹬,腰腹一紧,手不撑地,拔地而起。
蹦了一下坐在了宋青柏拍在沙发上的手背上。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宋青柏暗暗心惊。
“注意些,小心些——”他不厌其烦念叨。
小狗蜷了下脚趾。
宋青柏和对方相处9年,他知道,在小狗身上这个动作代表——我知道了但我下次还敢。
他停住自己的说教,无奈又暗含宠溺叹了口气。
“所以,颠倒的世界和正常的世界有什么区别?”
小狗前后摇了下身子,软若无骨的两只玫瑰耳跟着前后摇晃,“我也在试着发现,但我还没找到。”
小狗对于发现什么充满动力。
他喜欢解谜。
“或许之后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新州,那里有一个著名的景点,就是颠倒的世界构成的。”
宋青柏把这项形成加入自己的日程表。
宋青柏伸手捏了捏小狗前后摇晃的耳朵。
温温的,温度正好。
耳朵是了解小狗体温最快最准的方式。
“在屋子里面穿这么少……”
他还是免不了嘟囔几句。
小狗直勾勾盯在电视上,装作自己听不见。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他现在已经学会如何躲过自己不想听的话。
是躲过,不是不听。
毕竟他耳朵上两个昂贵的最新款助听器可不是摆设。
每到这个时候,小狗总会有些埋怨助听器效果太好。
没人喜欢唠叨,小狗也不例外。
尤其是正在旅游的小狗。
看出来纽贝现在对他的话已经能进行合理过滤,宋青柏眉毛上扬轻轻一笑。
他伸手开始解着自己一层又一层的套装,直到身上只剩一件宝蓝色的衬衫,“晚餐想吃什么?”
他想今天晚餐带小狗去吃一下当地的餐馆。
“想吃特色菜吗?”
他开始筛选手机软件上的信息。
“我也要看!”
小狗扔了刚拿到手的遥控器趴过来,一手扒着他的手腕,整个人热乎乎滑溜溜挤到他怀里。
那双他看了几眼就没敢再看的长腿,大腿外侧最肉的部分,隔着一层西装裤贴在宋青柏坐骨旁大转子处。
小狗的前胸就压在他的小臂上,背后突出的脊骨顶起柔软的短袖,柔软浓密的发丝擦过他的脸庞。
全然信任的模样,宋青柏心间好似落满细碎的小狗毛,挠得他心田发痒。
他胡乱找着别的话题,越离谱越好——“你为什么想知道颠倒的世界和正常世界的区别?”
沉迷菜单的小狗复述着自己飞机上想起来的模糊记忆,“记忆里,很多人在这么看。”
很多人在这么看——
17.第17章
金阳市从新历200年起转变发展策略,重点发展旅游业。
历经四十余年,成果显著。
一大清早,想随便吃个早饭的两人被街上的人流量惊到。
纽贝拽紧了身前人的手掌,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跟在宋青柏身后。
他今天没有戴帽子,只围了条围巾,围巾刚刚好盖到鼻尖下一点。
有段时间没剪的头发落在围巾上。
乍一眼从背后分不出性别。
宋青柏把纽贝护进自己的怀中,撑起手臂在人群中围出空间,带着纽贝躲过人群若有若无的挤蹭。
纽贝脑后耳朵被宋青柏脸颊蹭地痒痒的。
他往后仰了仰头,隔着耳朵蹭了回去。
腰侧被不轻不重拍了下,纽贝猫儿偷腥似的笑着又站直身子。
等两人顶着人流终于吃完早餐回到宾馆之后,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
纽贝坐在进门处看着宋青柏往手里的背包收拾东西,“这是什么?”
宋青柏手里拿着一本书,深黑色的封面上写着《拉伦蒂亚联邦刑法(便携版)》。
“在为工作做准备。”纽贝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他知道自己是宋青柏助教的时候,终于理解为什么他的房间里有这么多法律相关的书籍。
本着认真负责想早日复工的态度,他已经趁着宋青柏不在家的时候看了不少书架上的书。
“工作?”
“对啊,”纽贝觉得宋青柏过于惊讶了,“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我现在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早晚是要去帮你的呀。”
纽贝低头摇弄自己手里刚刚早餐完买回来的冰雕花灯,悄悄吐了吐舌头。
好吧其实不是为了给宋青柏帮忙,主要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好奇心。
他避开宋青柏的视线,避免被对方瞧出破绽。
宋青柏也没多注意纽贝的反应,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
宋青柏尽可能自然地把这本刑法书重新放回到行李箱底层,翻出放在旁边的护膝。
“我摸摸膝盖,”宋青柏走过去把护膝放在门口的柜子上,单手环住纽贝的腰把人提起来,另一只手把纽贝刚出门的两层裤子褪到膝下。
宋青柏单手把人抱在身上,又把挂在门口的外套扯下来铺在柜子上,才把怀里的人放上去。
左膝的肌肉摸起来状态还好,没有明显的抽搐。宋青柏以防万一又摸了摸暂时没出过问题的右膝,也没什么问题。
他松了口气,故技重施把小狗裤子提上又给人放在门口。
纽贝慢悠悠拨弄着那盏花灯,对于这一同摆弄没有任何不适。
青哥的力度从来不会弄疼自己,小狗很放心把自己的身体交到对方手里。
两副护膝最后也被塞进宋青柏提着的背包里。
他牵着小狗的手,如约抵达了提前预订的景点。
远远看见由晶莹剔透的冰砖砌成的拱形门。
那扇由冰雕琢成的大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一脚过线,充斥着混乱与压力的现实世界被满是童趣与幻想的冰雪世界替代。
街道两旁精致的冰雕建筑,冰雪为墨,寒风为笔,为每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勾勒出一篇远离现实的奇幻世界。
纽贝明显爱极了,他从宋青柏口袋里摸出自己的苹果发夹。
苹果发夹被一只暖呼呼的小狗爪放到了宋青柏的手里,另一边挂着两只长耳朵的头递到了宋青柏眼前。
“头发挡到我了。”
宋青柏瞳仁里倒映出小狗撒娇的样子,纯白世界的反光给他的脸蒙上一层错觉般的恋人之间的痴迷和爱恋。
又或许不是错觉。
他伸手温柔地帮小狗把长长的发丝夹在耳后。
“要不要回去剪头发?”
他摸摸小狗脑后钻进衣领杂乱无章的发尾,掏出一根缀着苹果装饰品的皮筋把落下来的头发扎好。
于是,纽贝脑后多了个圆鼓鼓的小发揪。
纽贝摇摇头,“不要。”
“不要?”宋青柏疑惑,自从小狗工作之后,头发就没留这么长过。
因为局里的规定,小狗的头发永远只留在眉毛上一点。每次长长一点,就急急忙忙要剪掉。
这么多年,他倒是第一次见到小狗头发这么长的样子。
“嗯,不要。”
纽贝摸摸发揪,重新确认了一遍。
宋青柏有些好奇,“为什么呢?喜欢长发?”他问。
“不告诉你。”小狗转着自己手里的花灯,拉了拉自己的围巾。
他声音很小,围巾又遮住了半边脸,嘟嘟囔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撒娇。
宋青柏闭嘴不再追问这只随时随地撒娇的小狗,不然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承受不住连绵的撒娇攻势。
纽贝偷偷又摸了下自己的发揪,他偷摸着在围巾下小小叹口气。
因为青哥喜欢他才要留的。
对方亲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小狗的额角和发顶。
纽贝自然而然觉得对方喜欢这头软发。
虽然不方便,但决定回馈青哥对他的照顾的小狗暗下决心,要把头发留得长长的。
入园的队伍龟速挪动着。
今天是雪绒花节假期第一天,旅游的大部队应该还在路上。
即便如此,园区的速通人数也相当可观。
速通也排了好一阵儿,两人终于成功入园。
宋青柏担心纽贝的膝盖,想把人抱在自己怀里,被纽贝顶着胸膛拒绝。
“这里很多小孩的……”
纽贝提着花灯,小声咕哝。
话语间又是两个鳄鱼种非完人跑过去,身后跟着两位家长。
爱面子的纽贝趴在宋青柏的肩膀,他用手把自己的围巾往下拉拉,“而且我现在膝盖不疼。”
他不想被别人觉得他是一只娇气的小狗。
本身灵缇一族就因为耐力弱被诟病娇气,身为灵缇种的纽贝更觉得自己有义务修正这种形象。
他决定今天一天都不要成为被对方抱着的灵缇。
做一只坚强的灵缇!
小狗在心底如是说。
雪绒花节对金阳市来说,是冬季客流量最大的时候,五天的假期给足了他们时间将游客手里的钱尽收囊中。
冰雕乐园的服务态度也配得上盆满钵满的营收,光一个主题就至少五个游乐项目,还不算路边精致的造景。
想顺利玩完一个主题,至少几千步。
为了尽兴,纽贝当然要拽着宋青柏把每个主题都玩遍。
第一个主题后,小狗把护膝掏出来穿上。
第二个主题后,小狗叫嚣着肚子饿在旁边餐馆坐着吃完午餐才走。
第三个主题后,小狗一瘸一拐被宋青柏强制抱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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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把头埋在宋青柏颈窝里,围巾直接拉到头顶,主要是把两只耳朵包起来了,“青哥,我自己能走……”
从被抱起来开始,决定坚强的灵缇不死心念叨。
“啪!”
宋青柏一巴掌拍在灵缇屁股上。灵缇尾巴一翘,终于闭嘴,一声不吭被乖乖抱着往前走。
“……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放我下来。”从围巾缝隙中看到外面世界的纽贝远远瞧见了下一个主题的入口。
他挠了挠身下人的后背,下意识收紧了自己的尾巴护在屁股上。
被尾巴这个动作搞得羞恼的小狗不开心。
他只是想要维护一下灵缇的印象怎么了!
回去他就要剪头!剪头——
脚踩到地面的小狗刚刚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忘记了看路。
他现在确实落地了,但他不知道这是在哪里。
形象二字迫使他重新一脑袋扎进身前人怀里,悄悄蹭到对方肩窝处,拉开围巾露了个头。
周围空无一人。
小狗抖抖身子站直,如愿以偿成功保护灵缇的形象。
“疼就是疼,不能忍也不需要忍,不要让我担心,知道吗?”
顺着纽贝蹭乱的头发,宋青柏嘱托道。
对方叮嘱的模样落在琥珀色的瞳孔里,小狗圈成圈的尾巴紧了又紧,心里麻麻的。
纽贝埋头牵着对方的手往入口走。
那他还是不剪头好了。
整个园区完全走完,已经是晚上9点了。
小狗晕晕乎乎趴在宋青柏怀里,念叨着要看九点半的灯光秀。
“还灯光秀呢,等会你就要睡着了。”
抱着小狗往外走的宋青柏加快步伐。
刚刚就不该纵容纽贝脱衣服。
自从半个小时前纽贝就越来越困倦。
宋青柏暗恨自己没抵住小狗的撒娇攻势,觉得实在是不应该。
万一回头感冒了——
怀里小狗半天没动静,宋青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把怀里抱得紧紧的纽贝松开了些,拉下对方脸上的围巾。
摸到脸颊的宋青柏暗叹糟糕,烫手的耳朵——纽贝在发烧。
没有丝毫犹豫,他打横抱住小狗往几步之外的打车点跑。
这场高烧来得很突然,高温如同脱缰的野驹很快将纽贝的脸烧得通红。
白日那双漂亮澄明的琥珀色眸子里盈满泪水。
他坐在车座上拽着宋青柏的袖子,挣扎着说些什么,“是、尸体——”
他说。
“什么?”
宋青柏单手紧紧反握住那只无力发烫的手,语气匆忙“师傅麻烦去最近的医院,尽量快一点。”
在猛地窜出去的汽车中,宋青柏拥紧了怀里热度仍在攀升的小狗。
纽贝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很多很多团模糊的记忆争相涌进他的大脑,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两只长长的玫瑰耳斜落在脸侧,“……不是、在看、颠倒的世界——是尸体、倒吊的尸体……”
剧烈的疼痛仿佛尖锐的斧头劈开他的脑壳,一双无形的大手在他本就脆弱的记忆中翻弄。肩膀、膝盖以及胸腹处的疼痛接连而至,纽贝再难以坚持蜷缩身子撞进宋青柏的怀里。
生理性眼泪溢出眼眶。
“贝贝——纽贝!”
他的意识陷入黑暗。
18.第18章 过去
新历238年,正值苦夏。
警局门口植的两棵树,一棵松树、一棵柏树,绿得流油。
清浦市长年累月的水汽闹得人满面满身水淋淋,分不清是汗还是水。
“我就说局里这空调,早不坏晚不坏,非挑我回来上班坏。”
狐狸种非完人手里纸张摇得飞起,仰面倒在自己座椅里,两只大大耳朵和毛茸茸的尾巴焦躁地甩个不停。
“不是我说,头儿——宋队,你能不能打个电话问问你家教授,咨询一下法律问题,我这要是热出问题,能不能算工伤啊。”
祖辈生活在高纬地带的狐狸种一年四季最不爱的就是夏季。
他今天出了地铁一路跑来警局,唯恐路上多沾点热气,结果一头闯进大蒸炉里。
警局的空调两小时前刚坏,负责维修的人半小时前进的门。
现在还没修好!
狐狸头晕目眩,觉得自己下一秒要晕在座位上。
“你就省省吧,有这功夫不如研究研究怎么修空调。”
坐在对桌的仓鼠种非完人翻了个白眼,把闷热的长发用夹子收到脑后。
另一边刚端着冰杯进来的非完人恰巧将两人对话尽收耳中,他笑着揶揄,“我投蓉蓉姐一票。”
他有着一高一低两只不一样高的羊角,矮的那个上面挂着一片靛青色的椭圆形装饰品。
手里一托盘的冰杯被等在门边的蛇类非完人端走。
蛇类非完人靛青色的鳞片上挂着成形的水珠,他把托盘里的冰杯一一分到大家手里。
“真的没人怕这只变温动物一会儿熟了吗?”
狐狸耳非完人指着蛇种非完人,仰天大喊两声,无奈地倒在自己的座椅靠背里。
两手齐上阵,手里的文件待扇得“呼哧呼哧”响。
“这个温度对十七来说,还在可控范围内。”
绵羊种非完人笑着摸摸蛇尾上的鳞片,他回头问狐狸种“凉凉的,丁哥要不要摸一摸?”
这话引得两人不开心。
狐狸尖叫:“我不喜欢鳞片动物,小白你一肚子坏水,就故意戏弄我吧——”
“啪!”
蛇种那条大尾巴打在丁子墨面前。
狐狸支支吾吾噤声了,显然意识到不满意的不止他一个。
小羊笑着从杯子里衔块冰,安慰似的哄哄抱着自己的蛇类非完人。
对于这出闹剧,仓鼠种非完人慢慢悠悠从自己的抽屉里摸出四方镜子,“有些非完人冬天可因为一身皮毛骄傲得不得了,你说是吧,丁子墨——”
她抿抿自己唇上因为热气掉色的口红,不太满意对着镜子嘟嘟嘴。
狐狸种撇撇嘴,大耳朵甩得飞起。
“宋队!”
办公室的门猛地打开。
一个穿着干练的女性完人走进来,脚步不停直接推开里侧办公室的玻璃门“前台接到报警,清河村村西的仓库发现两具非完人尸体——”
一直低头的犬类非完人终于抬起头来。
深邃清晰的双眼皮、线条流畅而直挺的轮廓、仿佛山丘般拔地而起的T区。
听到警情一瞬间抬起的长睫毛,那双椭圆的眼睛锐利地自带锋芒,却也难让人忽略那是一张极具美丽的脸。
不会因为太过精致而显得过于女相,反而隐隐有股英气扑面而来。
他动作利索站起身,一手撑住女性完人推开的玻璃门,一手取下门口的警帽和警服。
跟在女性完人背后,他试图在最短时间内了解最多的信息,“报警人有危险吗?现场现在封起来了吗?”
女性完人和他解释着往外走。
“跟上,你们几个。”他一扬手,办公桌前的四个非完人收起脸上几秒前玩笑的表情,拿起装备迅速跟在他身后。
踏出这间办公室的时候,犬类非完人已经套好了自己的警服和警帽。
脑后长长的玫瑰耳从帽子偏后侧的洞口钻出来。
清河村位于清浦市郊区,是一个世代居住着完人的村庄。
村子顺河而建,得名清河村。
村子里的人守旧,导致清河村的翻新重建进度始终落后于其他清浦市区县,到现在年年GDP在各区县中垫底。
好不容易前两个月说服村子里的群众,愿意开始改建,就遇上了这种事。
发生在这里的案件,侦破阶段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快。
赶在清河村人将此化为不祥之兆前,查得水落石出。
宋清城预感这是场硬战。
他坐在车上,摸出通讯器给还在上课的对象发消息知会一声。
才答应对方今晚家庭影院的,宋清城心虚地摸摸耳朵。
也不等回信,把私人通讯器重又塞回兜里。
行至中段,坐在最后排的丁子墨抱臂发问,“这清河村的案子,怎么会落到我们头上?”
他们支队——第三支队——是局里唯一一支侦查员全部由非完人组成的刑侦队。
“而且,副队还没回来呢。”
他们副队是只花豹,这两天刚苦着脸被派出去学习。
一天给他们发一次信息,向他们哭诉枯燥的学习导致皮毛粗糙、质量下降。
怎么看也不像他们队的案子。
“江副局回复了,”向来做比说快的宁蓉蓉摇摇自己手腕上的通讯器,“说一队二队被外借了,四队五队都没时间,所以落咱们头上了。”
“他说清河村的警察都是完人,说让咱们尽量有事找他们去帮忙。”
丁子墨不满“这什么安排——”
一刻钟后,一路颠簸终于抵达目的地。
几人拉起警戒线钻进受控区。
“宋队,你好,我是清河村的警察,刘乐康,叫我小刘就好。”
他迎上来和几人简短一握手,引着几人继续向里,站在仓库大门前他顿了顿,“做好心理准备。”
他给出温馨提示后,猛地拉开了推拉门。
“哗啦哗啦——”
巨大的卷轴声后,周遭空间顷刻被冷气化作的利刃切割扭曲,阴冷的气流咆哮着吞没一行六人。
“这下你还热吗。”宁蓉蓉本来该趁此机会再压丁子墨一头,但她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不止她,每个人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一排排、一列列,被人精心洗净、摆放整齐的非完人以半人形式,悬挂在半空中。
目测10余具非完人尸体,苍青色的皮肤,裹着保鲜膜,脚腕被巨大的吊钩穿透,以头朝下的姿势吊在绕房梁落下的绳子上。
倒挂的尸体。
仓库里的冷气和夏季的熏熏热气猛地撞在一起,对流后翻卷升空,将几个人从头到脚包围。
在寒毛乍起的同时,他们闻到了混在冷气里未能完全除干净的尸臭味。
“福尔——呕——”
嗅感相对敏锐的狐狸非完人还没能踏进仓库,就把早饭交代在了仓库门口。
宁蓉蓉显然对此经验丰富,几乎在狐狸种非完人弯腰瞬间,她从口袋里掏出袋子,“别漏出来,小心别破坏现场。”
没办法,过于敏锐的嗅觉有时候也会成为负担。
她犹豫地捻了捻自己口袋里另一个塑料袋子,目光看向已经进入房间的另一个犬类非完人。
“福尔马林。”犬类非完人把狐狸种的话讲完。
看起来应该是不需要了。
她紧跟其后,戴好手套和脚套开始勘探现场。
宋清城目光从屋里的内饰一一扫过。
物什摆放整齐有规律。
凶手是个缜密的人,或许称得上强迫症的地步。
一般这种人作案,除非神志不清醒,普遍具有一定侦察能力,查起来不会太容易。
发现他们犯案就具有一定的难度。
“这么多具尸体,凶手应该很有经验,这里怎么被发现的?”
他拿出自己内兜的小笔记本。
“其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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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发现的,分局忽然收到一封信,信里就写了个清河村,还给了把钥匙。”
“局里的警员正好趁着清河村翻新混进来,排查两天才查到这个仓库。”
小刘继续说,“这里实在太偏了,一查到我们就知道这事分局肯定处理不了,立马就上报了。”
清河分局只是个小警察局,连刑警队都没能组出一支完整的。
遇到类似这种棘手情况不得不找外援。
宋清城打着手机手电筒往里看,“那封信呢,给我看看。”
“哦,好。”小刘来之前就预料到市总局要看这封信。
他翻出自己通讯器里的照片。
是个很普通的褐色防水纸信封,上面的字是用打印机打印的纸张裁剪成的,没有任何手写字迹。
钥匙也是普普通通的模样。
“指纹呢?”虽然清楚应该是没希望,宋清城还是多问了一句。
“钥匙上有几枚残缺的指纹。信上只有几位经手的警员,信没有邮戳,是一个完人小孩送过来的。”
“说是有人叫他送过来的,还给他递了块糖。”
“男的女的知道吗?”
“当时正逢清河村颂恩节,全村都穿的大黑斗篷。那孩子也没太有把握听见的是男声还是女声。局里现在在排查监控。”小刘也明白事情的紧迫性。
凶手出于某些目的来此报案也是可能之一。
“颂恩节?”宋清城略有耳闻这个节日,不是全联邦共度的节日,应该是清河村自己的节日,“那对方可能是清河村人?”
这是很容易想到的可能性。
小刘叹了口气,“并不是,颂恩节前后是清河村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很多外来人来清河村参与颂恩。”
“就村口那个最高的建筑,是个宾馆,年年颂恩节供不应求。”
这可就麻烦了。
意识到从报案人这条路下手机会不大的宋清城盯着面前被一一撤下的尸体。
从体型参差以及尾巴上来说,是很多不同种类的非完人,再加上小刘并没有报告附近非完人大量失踪的报案。
或许他知道这些受害人的来源了。
“小白——”他叫了声正在不远处勘探的白榆。
“尸检结果出来前,尽可能查一下死亡前后全联邦关于颂恩节的失踪报案。”
他用没被手套包裹的手腕拍拍白榆的肩膀,这件事确实很难。
但冷冻过的尸体鉴定起来麻烦不小,时间也不会短,他们需要双线并行确认死者身份,尽可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凶手捉拿归案。
“等等,你刚才说,你们今天才找到这里是吗?”宋清城想起小刘的话。
“对,我们是今天早上九点发现的。”
九点发现到通知他们过来,宋清城低头看表,十点二十五,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这里很偏僻?”
“对,五公里之内都没什么人,这里离上游近,清河村主要建筑在下游。”
这是一个好兆头,宋清城身后的尾巴不自觉微晃两下,“现在还没什么村里人知道这边的事情对吗?”
他接着问。
“对,村里应该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这里有个仓库。”
很好,宋清城等的就是这句话。
“让外面的警察把警戒线撤了。”
“什么?”小刘惊呼一声,紧接着他明白了宋清城的意图,“你是说——”
“这里的监控上喷黑漆,”宋清城手一指屋角的监控。
应该是凶手喷的。
“如果凶手和报案人确实是两个人的话,或许凶手并不知道这里已经被查了。”
事情顺利的话——
瓮中捉鳖。
“刘队!刘队!”清河村的警员跑进来,他脸上挂着细碎的汗珠。
“200米外的河边,发现一具完人尸体!”
在一堆非完人尸体中冒出来一具完人尸体。
宋清城心一紧。
19、第19章 过去
从仓库出来往仓库北侧走,越走越深入林间,夏季特有的蝉鸣喧噪嘈杂,
“吱吱——吱吱——”
盘旋在头顶的蝉虫叫声,仿佛昭示着道路尽头的不祥。
完人尸体横陈在河边,头下的石头上铺满了褐色的血迹。
不像仓库里的尸体死得这么规整。
身上的衣服和伤口都很凌乱。
几人甫一凑近,尸臭味就盈满鼻腔。
“这么大的味,怎么才闻见——”仓鼠非完人手不停扇来扇去。
没有几分钟她就发现在一堆尸臭里扇风属实徒劳。
她叹口气习以为常把口罩戴紧了点儿。
勘查人员提着手提箱来来回回,宋清城站在原地细细打量。
从基本的凶手侧写来说,这具尸体的凶手和仓库里的凶手极大概率不是一个人。
或许这就是仓库案的凶手。
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不能妄下判断。
宋清城按部就班做出最恰当的选择,“子墨,辛苦你和刘队手下的人跑一趟,把尸体指纹送过去,和钥匙上的指纹进行对比。”
“好,宋队。”丁子墨收了局里车里的不正经,沉着一张脸动作娴熟取指纹。
“宋队,这里也有——”
他拎着指纹样本站起身,看见宋清城和他点头示意。
这是知道的意思,丁子墨不再多话,抓紧时间跟着清河村警察回局里比对指纹。
和仓库里一样,有福尔马林的味道。
宋清城审视着这具完人尸体。
生理男性,10个手指甲刚好卡住游离线。
他心底叹口气。
没有经受过福尔马林的浸泡,却能携带福尔马林的味道。
至少这个人在仓库里不会待很短时间,又或者,对方就是凶手。
如果他真的是凶手,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是受害人反杀,还是内讧?
那把钥匙,又是谁寄过去的呢?
右手拇指掰着自己的手指一一按过去。
指节啪啪作响。
宋清城脑子转得飞快。
河边的情况大体上了解之后,宋清城带着宁蓉蓉原路返回。
仓库里的尸体已经被撤走带去尸检,外面的警戒线也已经撤掉。
白榆正坐在来时的车里正埋头对着电脑查资料。
“查得怎么样?”
白榆抬头就看见他师父撑着肩膀靠在车门旁。
他目光定了下,伸手把他师父的手里的照片接过来。
“按经验,先查了近两年的,查出来几个不能确定是同一个人,但应该是同一个品种。”
白榆把手里的屏幕转向对方,“师父,河边那个,不是凶手吗?”
手里的照片清晰展示着河边尸体的模样。
白榆很容易就想到这很可能就是仓库尸体凶手。
宋清城一手托着电脑极快翻阅着几张文件,欣慰地看了两眼白榆才继续讲,“有很大可能是,但……”
他把电脑还到白榆手里。
“也有极大可能不是。”
“为什么?”白榆愣了愣。
“看这,”宋清城指尖在照片上一点,“他的指甲很整齐是没错,但你看他的袜子。”
袜子?
白榆定睛去看。
“——这是,两只不同的袜子!”
他惊讶出声。
那两只袜子颜色没有任何区别,就连花纹都相差无几,唯一区别就在于一个是细条纹在上,一个是粗圆条纹镶边。
不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相似到这种程度,穿错的概率本身也不小。
但就是这么一点,会让宋清城觉得大有蹊跷。
一个连尸体上的保鲜膜都缠得整整齐齐的凶手,会拿错袜子吗?
或许是替罪羊。
即便不抱太大希望想继续瓮中捉鳖守三天,取证也不用顾及着保护现场。
这座仓库太偏了,里面大大咧咧挂着尸体,可没人相信来这的人会是无缘无故走进来的。
跟着清河村警察把现场情况大体了解清楚,宋清城让十七和蓉蓉留在现场仓库守着,带着白榆回了警局。
进门就是扑面的凉气。
警局的空调终于修好了。
两人和前台打了声招呼,刚要抬脚往里走,前台欲言又止给宋清城使了个眼色。
跟在后面的白榆看见自己师父的尾巴卷了卷。
他低头和前台相视一笑,转转眼珠,想起什么似的,步伐一转,往右边一指“师父我去餐厅吃个饭啊,肚子要瘪了。”
宋清城故作镇定往办公室走,刚一推开三队办公室的门,他就看见玻璃门后面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扯扯自己的耳朵尖,整整耳朵上的助听器。
路过白榆办公桌的时候,他把自己怀里的资料放下。
“青哥……”他嗫嚅着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一则短信把人打发确实是自己不对,宋清城探着身子进门的样子被西装男人尽收眼底。
眼底不由自主流露出笑意,宋青柏拍拍自己的大腿。
“正好路过来看看你,不是来找你算账的,别紧张。”
宋青柏把腿上的人搂进怀里。
他握着腰给人颠了两下。
“怎么就是喂不胖你。”
宋清城身上肌肉瞬间绷得紧紧的,手指已经不自觉攥紧了身边人的衣服。
“有监控!”他脸色熏得通红提醒。
市局前段时间才重新装修过,美其名曰职场改革,把他办公室靠近室内一侧的墙改成了透明玻璃。
干点什么外面都一清二楚。
“这是透明玻璃。”
他一头扎进怀里人肩膀。
享受着美人投怀送抱的坏人唇角上扬。
他低头去寻对方的脸,“贝贝你怎么能一直这么可爱。”
说着一吻落在宋清城唇上。
“青哥!”
宋清城尾巴跟着绷直。
躲开了对方想要继续深入的吻。
本来就只是做做样子的宋教授一耸肩膀,在对方脸颊轻轻一碰,揽着宋清城的腰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推到对方面前。
“午饭。”
他歪着头撑在座椅扶手上,满意看到小狗在打开饭盒时亮晶晶的眼睛。
“你哪来时间自己做的?”
熟悉的配色和味道,宋清城一眼认出这是对方的手笔。
“上午讲座提前结束了,想着我也没什么事,就回家给你做了个饭。”
宋青柏回答道。
他的手在对方腰间来回穿梭,薄薄一层衬衫根本阻隔不了什么,流畅的线条一摸到底。
昨晚就不该信了小狗今天早起开会的鬼话,轻松放过小狗。
宋青柏憾然。
软乎乎、湿漉漉、水淋淋的小狗,太容易让人过火。
以至于很多时候宋青柏分不清小狗的求饶是他真的做得太过分了还是小狗的娇嗔。
“张口——”
拥有着和表面完全不符的满脑子黄色想法的宋青柏低头看到递到自己嘴边的豆腐。
他微微张口,用了点劲咬住。
抬眼看到脸颊吃得鼓鼓的宋清城。
品种原因,宋清城面窄腮小。经常嘴里没塞多少东西,脸颊就鼓出来一个肿肿的包。
他心满意足坐在办公椅里,等着身上小狗的投喂。
宋清城拆开发现只有一套餐具时就明白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他幽幽看了眼在自己腰腹搓来搓去的手,夹起餐盒里的东西递给了抱着自己的人。
没办法,虽然宋青柏不做人,但宋清城得做善良的人,
不能让人饿肚子。
两人都有事在身,能相处的时间本就不长。
宋清城提着刷完的餐盒递到宋青柏手里时,两人不过也才共处一室20分钟。
“今晚要加班?”
宋青柏没忘记对方进门时手里抱着的文件。
“嗯。”
“不要太晚,我在家等你。”宋青柏拿起门口来时挂上的外套推门离开。
空荡荡的办公区只有那一道身影,宋青柏回头就看见盯着自己被抓包的小狗。
他盯着宋清城红透的耳尖,心痒得无法抑制。
两步跨回来,他又偷了个吻,才从警局离开。
真是的……
小狗摸摸自己热热的脸颊,轻轻用手拍拍。
再一抬脸时,脸上的羞涩已经全然不见。
他拿回带回警局的资料,坐在电脑前翻阅起来。
“师父……”一个午饭吃了40分钟的人终于回来了。
宋清城抬头,“怎么了?”
白榆脸色有点难看,“我午餐遇见叶姐了,她跟我说,细致的尸检结果还没出来,但现在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声音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除了那具完人尸体,非完人尸体的五脏全都被掏空了。”
“她们切开里面,发现塞得全是棉花之类的东西。”
内脏缺失。
尸体外表完好。
联想到尸体倒挂的模样。
几乎是瞬间,宋清城的脸色一变。
这让他想到糟糕的可能性。
他把电话打给还在清河村的丁子墨,“子墨,午休后假装成颂恩节的游客,去清河村走访一下主要看看有没有失踪。”
犹豫两秒,他还是补充道,“顺便打探一下村里卖东西的铺子,看有没有卖肉的。”
去之前白榆就从内部网络查到不少,清河村地不大人口也不算多,整个村子也就一家卖东西的铺子,就在村口没多远的位置。
卖肉,这是从旧历之后很陌生的词汇。
3000年前,第一个非完人进化出化型能力以后,所有动物源的食品就逐渐退出售卖市场,诸如肉蛋等制品。
更多补充上的,是品类丰富的豆制品以及各种各样的科技产品,为智慧生物提供足够的营养。
电话挂上,宋清城仍旧犹豫。
如果真是为了肉,那为什么对方会放弃身体上其他的肉,单单掏走内脏呢?
20、第20章
第二天一早,一通电话叫醒了宋清城。
手腕处的通讯器不停震动着。
宋清城从横在胸前的手臂禁锢里掏出手来,拿起了床头的助听器。
他动作熟练地在助听器夹在自己的耳朵上。
“宋队,指纹结果出来了,”
是丁子墨的声音。
宋清城抬头又看了眼时间,才七点不到。
这么快?
指纹鉴定的时间不定,视鉴定时指纹的状态决定。
但这才过去不到24个小时,指纹的鉴定结果竟然已经出来了。
宋清城把自己被压住的耳朵小心拽了出来,他往旁边挪了挪尚且能自由活动的上半身。
“这么快?结果如何?”
他声音带着晨起时的喑哑。
“是,显示是一个人,不仅如此,仓库里显示也有他的指纹。”丁子墨先说了结果,然后解释了鉴定快的原因,“这边的警察对这个案子很重视,昨晚通宵鉴定的。”
丁子墨在话筒里打了个哈欠,他昨晚也跟着通宵熬了一宿。
宋清城讶然,他原本以为清河村警察局会因为人种问题怠慢他们,才让丁子墨跟着过去指纹鉴定,没想到会这么配合。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宋清城熟练顺手压压自己耳根扎起来的绒毛,“好,我知道了,除了我之前说的走访,暂时没什么事了。”
临挂电话前,他不免又关心两句,“下次办案不要再随便熬夜。”
丁子墨一片“好好”应答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宋清城叹了口气。
“原来你也知道办案不能熬夜?”
背后贴上一具温热的躯体。
宋清城放松了撑在床侧的胳膊,任由对方把自己搂在怀里。
“这才睡几个小时。”
宋青柏眯着眼睛精准亲上宋清城脖颈后方,“心疼贝贝了。”
可惜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说不让对方去干似乎也不太恰当。
宋青柏加重了自己逐渐偏移的吻,试图以此减轻自己的不满。
早知道这工作让贝贝这么辛苦,当时就不会让贝贝去搞这个了。
宋清城一声不吭由着身后人亲来亲去。
半晌,他忽然翻了个身,面对面躺在宋青柏怀里。
毫无遮挡的胸膛赤裸裸照进他的眼眶。
老夫老妻还是会感到不自在的宋清城控制着自己的视线。
“青哥,我想问你个事。”
“你说。”宋青柏放松了些对人的禁锢,手掌握上宋清城的左肩。
左肩的旧伤虽然已经养好了很多,但他还是会担心伤痛某一天突然卷土重来。
“暴力型犯罪中的连环杀手,杀人模式和对象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对吗?”
宋青柏最近开始转向犯罪学领域,前两篇研究论文就是关于暴力型犯罪的。
仓库里12具尸体的共同特征还没有发现,虽然有清洗的痕迹,但仓库里勘查出不止一个人的指纹。
个体暴力犯罪和群体暴力犯罪的厘清就在于杀人对象的选择上。
宋青柏略一思索:“理论上是这样没错,我们还没遇到过……”
直到回到警局,宋清城还在思考犯罪对象的选择问题。
犯罪对象的选择对于犯罪侧写来说相当有用,他拧拧自己的脖子,推开门看到屋里除了白榆外多了个人。
花豹种非完人。
正坐在工位上查阅信息。
看到宋清城,花豹一招手,“头儿。”
宋清城略一点头算作打招呼,对屋里两人说道,“瞿姐,小白,准备一下,两分钟后201会议室开会。”
一体机上放出的是宋清城通宵做的ppt,算是一个案件情况汇总。
“这位凶手,我们姑且定义为一位,他的杀人对象看起来相当随机。”
“12位被害者,从幼年跨度到老年,高矮胖瘦,除了都是非完人之外,暂时没能发现任何相同点。”
屏幕上的照片一一展示着受害人的图片。
侧写师出身的花豹拧着眉毛点点头,认同宋清城的话。
“仓库有个黑房间,里面有不少手术用具,根据上面残留的生物组织,能判断出这里就是手术开刀现场。”
“12具尸体全都缺少五脏,目前还没能查到去处。”
……
“河边那具尸体目前看起来是最大的嫌疑人,死亡完人的姓名是李丰茂,村里的老鞋匠的儿子。”
“还有关于仓库,”宋清城轻点手里的控制器。
“仓库是青浦市一家快递公司的存货点,三年前弃用。仓库里的水电全是新改的。”
“快递公司为什么弃用知道吗?”
花豹用笔点点自己手里的仓库照片,这个仓库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怎么会无缘无故弃用。
宋清城略一挑眉“快递公司这边给的答复是线路变动,他们后来用的更多的是25公里外临近渠水村的仓库。几届领导班子变换,这个仓库就这么被遗忘了。”
“也就说,很有可能犯人的行凶是从三年前开始。”
“尸检那边目前测出的大概时间范围,最早的是两年半前。”白榆插空补充上自己今早刚拿到的资料。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虽然准确时间很难,但几具尸体的遇害前后顺序基本上出来了。”
白榆伸手把一体机旁面板上贴着的12张尸体照片撕下来。
12张照片被按照死亡时间重新排序。
很容易就能发现,随着时间进行,尸体的块头越来越大,从老人小孩到青壮年,从小型食草动物到大型食肉动物。
这意味着,宋清城和瞿姣对视一眼,“凶手越来越自信了。”
更大的体型、更凶残的种类意味着凶手正一步步成为一个更规范也更成熟的凶手。
白榆继续着关于尸检情况的汇报,“冷藏条件下,所有尸体里都有不同程度的芬太尼残留。在最新的两具尸体里,还发现了地氟醚残留。”
“目前死亡原因暂定芬太尼过量导致,手术全都是死亡后进行。”
地氟醚负责在转移受害人时简单吸入麻醉。
而过量芬太尼,是一种强效的合成阿片类药物,过量导致呼吸抑制和心脏停搏。
很简单迅捷且有效的杀人手法。
除了手术痕迹,几乎完整的尸体上没有任何虐待的痕迹,连死亡也选择了堪称无声无息的方式。
这和以往的暴力犯罪都不同。
大多数暴力犯罪的尸体语言很容易读懂,囿于过去成长经历,他们的行凶很多都是精神失常的外化。
例如受过性虐待或者性无能的暴力犯罪者最容易进行的就是性侵以及对□□官的折磨。
而这12具尸体,没有任何受虐痕迹。
凶手的目的是或许只是12具尸体共同缺少的内脏。
“至于河边那具尸体,”白榆翻了下页,他继续读着文件里的内容,“死因是失血过多,他身上一共被捅了13刀,真正致命的是捅进大腿股动脉的那一刀,但在那之后,他又补了6刀。”
“截然不同的杀人手法,证明案件是两个人所为。”
“或许寄钥匙的那个人是河边这起案件的犯人。”
“团队内讧和受害者反杀,你倾向于哪一个?”
瞿姣托腮看向宋清城。
“后者。”
“原因。”瞿姣稍微一点头,她也是这么觉得。
“这12具尸体悬挂在横梁上,没有任何遮挡措施,任何走进这所仓库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发现他的罪行。”
“他很自信。”
手里仓库的全景图大大咧咧展示着凡人内心的自信。
“我不认为团队会出现这种问题,并且,”
宋清城将那张河边尸体的照片摆到瞿姣面前,“我不觉得他是真正的凶手,你看他的袜子。”
“我更倾向于,李丰茂看见凶手行凶,被凶手杀人灭口,至于为什么把他做成替罪羊——”
瞿姣在跟上宋清城的思路后,很快顺着推理下去,“李丰茂是个完人,他不符合凶手行凶的对象选择。”
“没错,”宋清城抱臂从桌后站起来,他仿佛看见凶手在河边挥刀又慢条斯理将李丰茂的指纹替换的模样。
“凶手不得不杀他,却又不允许李丰茂这样一个‘外来者’进入自己的藏品库。”
不匹配的人种、不合群的死法。
“除此之外,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
“一个在偏僻的地方杀了12个人的凶手,他的‘丰功伟绩’无人所知,可他日益膨胀的自信已经让他没办法继续选择躲在暗处。”
“所以,他站出来挑战警察。”
宋清城点点李丰茂的尸体照片,“13刀,他在预告,预告下场命案的发生。”
白榆越听越觉得有道理,“那个送信的人!”
“那他会不会已经离开清河村了?”
白榆指尖已经摸上通讯器。
现在让清河村的警察去逮捕应该还来得及。
“不会。”瞿姣忽然出声,她翻出自己脑海里的犯罪行为模式。
“这种类型的犯人,会喜欢观看警察挫败的样子,他的智商很高,所有我们能看到的证据都是对方想要给我们看到的证据。”
“那双不一样的袜子,就是他挑衅的开始。”
宋清城往前走了两步,“让十七他们停止蹲守,把凶杀案的消息放出去,设立专属热线接收线索。”
“不出意外,我们就要接收到来自凶手的信息了。”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话说回来,这是什么?”
低头收着自己文件的宋清城抬头去看。
是一张笔记本内页的照片,里面一共记了8页纸,纸上的内容,很奇怪。
抬头是简单的日期,
日期之下,写着水果的名称。
每页纸上的水果不尽相同。
除此之外,这8页纸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所有看起来不寻常的东西,都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这几页奇怪的笔记被宋清城特地放在ppt最后,放大单独放在一张幻灯片上。
“你觉得这有可能是什么?”
瞿姣用激光笔照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宋清城摇头,这是场上唯一出现水果的物什,他目前没办法做出合理的联系。
“或许我们该回现场再看看。”
宋清城凝眉,“先不管怎么说,目前凶手是清河村人还是比较有可能的。”
连环杀人犯通常会选择熟悉的地方犯案,这给予他们一定的安全感。
21、第21章 过去
宋清城夹住自己的文件袋站起身,“不过不急,这则通知下去之后,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把那个狂妄自大的犯人逮出来。”
“好哦。”瞿姣收了手里的圆珠笔。
“小白,”宋清城扶着门框交代一声,“一会儿你打电话的时候,顺便跟子墨说一声,进村一定要和清河村警察共同行动,不要孤身一个人。”
“走吧,瞿姐,我们去周边医院问问麻醉剂的事。”
现场的麻醉剂瓶子全都被碾碎灼烧处理了,他们没法从瓶子上获得来源,只能采用最朴素的方法,辐射状排查。
毕竟麻醉剂是管制药品。
“来了。”瞿姣东西也不收,单手一撑,直接从桌子后翻出来。
“麻烦小白宝宝帮我收一下东西啦~回来给你带青草蛋糕!”
瞿姣一挥手关上会议室的门,两步跟上宋清城。
留下的白榆深深叹口气,谁能告诉这个花豹,他真的不喜欢青草蛋糕。
算了,某条大蟒最近要有口福了。
白榆拨通了清河村警局的内线电话,
“对了,头儿,”她挤眉弄眼蹭到宋清城身侧,“你这是,有情况了?”
宋清城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趁着不忙正事,现在终于能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
“我走之前还没有呢,这才几天。”她揶揄道,指指宋清城手腕上的翡翠手镯。
宋清城抿抿唇,“青哥他妈妈前两天来随便给的,没什么含义,瞿姐你就别乱猜了。”
他快走了两步,耳廓几乎红成一片。
“随便给的,谁能随便给我一个玻璃种手镯,呜呜——”
瞿姣笑嘻嘻缀在宋清城身后,“看来过不了几年我要喝喜酒喽~”
“唉,头儿,你别走这么快啊——”
上班乐趣在于逗弄别人的瞿姣深感今日成功,笑得像中了几百万大彩票,身后尾巴钩成s形。
清河村周围的医院离得近的就一个,不算很费时,宋清城驱车带着瞿姣过去。
“qingcpd,”硬皮蓝本证件被递到前台导诊护士面前,“有些事需要你们帮忙查一下,麻烦帮我联系一下你们的麻醉科的负责人”
带着他们的负责人姓田,三人几句话后从办公室转移到药库,“我其实觉得我们不会出现被盗情况,”田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指纹解锁拉开药库大门。
“这道门的权限只有部分医生有,”他站到里间的保险柜前,“所有管控药物都是放入保险柜的。”
话音刚落,“嘀”的一声,田医生解开了保险柜。
“我们两层门的密码给到了不同人的手中,每次取药必须是两人同行,几乎不存在被盗的情况。”
这么说着,他拉开了自己面前的门。
取下门上的药品存量记录单,“哗哗”地翻纸声响起,“稍等,我一找……有了!芬太尼和地氟醚。”
田医生在板子上左翻右翻,“奇怪了,笔呢——不好意思啊,我们每次开门都要登记。”田医生最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做了简单登记。
等待对方清查间隙,瞿姣拿着相机把登记本从头拍到尾。
宋清城站直身子环顾药库,四角的监控正一闪一闪亮着红灯,刚一路过来也是被一直处在监控范围。
看起来医院之外的人进来偷药无异于天方夜谭。
宋清城帮着医生扶着门框,“你刚刚说,这药库必须两人同行。”
“对的,一个人是进不到这个位置的。”田医生信誓旦旦。
但两秒后,他意识到什么,紧跟着说“不过我不一样,我毕竟是负责人,其余人都是药师和医师共同拿药。”
“你大可放心,我对这种偷盗行径可没有任何兴趣。”
瞿姣一挑眉头,唇边抿出了两个大括号。
过了一会儿,田医生拍拍手站直身子,“好了,清点完了,确实没少。”
他一合柜门,“要我说啊,你们不如去更近的精神病院看看,精神病院也有芬太尼储备,不过地氟醚我就不确定了,你们去看看?”
几句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行,那今天谢谢田医生了。”
宋清城和瞿姣招呼之后从安全通道离开,一路无言,直到两人坐进车里——
瞿姣“你听见了吧?”
宋清城“嗯”了声,他才继续说,“更近的。”
那位医生讲了这么个词。
涉及保密原则,两人来时只提到要查药品数量,根本没有提及清河村命案。
这位医生怎么会用这么个词。
对方显然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来。
宋青柏摆摆胳膊,他启动车子导航。
为了确保不遗漏线索,两人还是去了距离清河村更近的精神病院一趟。
从精神病院出来的两人坐在车里重新复盘。
“不出意外,精神病院里什么都没有。”瞿姣抬手伸了个懒腰,“坐了一天车,腰酸背痛。”
宋清城闻言看了她一眼。
“好吧,辛苦我们司机小狗宝宝哦~”
瞿姣那副不正经的样子让宋清城收回了目光。
“现在问题是,药品来源。田军点的时候你看着,一瓶没少。虽说有可能存在药品替换的情况,但那需要时间,而在那之前,田军都没法成为待着局里被审的嫌疑人。”
回去的路上,瞿姣在自己的通讯器上点来点去,“那个田医生,田军,究竟怎么把药品给到杀人犯手中,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田军为什么不是凶手。”
这次轮到宋清城成为反问方。
办案最忌讳一头扎进某一种可能中,导致后续调查偏见。
“他太瘦了,而且他人缘很好,”这不符合他们先前的侧写,瞿姣回忆着和对方的相处细节,“凶手选择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行凶,选择毫无反击可能的杀人方式,他是个很自卑的人,虽然几次成功的猎杀行动给了他自信,但——”
“人群里他应该还是一个无人在意的人,不参加聚会、不去约会,尽量避免与人交谈。”
宋清城的声音缓下来,“这和他在仓库里大大咧咧摆着尸体的行为不太相符,除非——”
宋清城抱臂砸进座椅里,喃喃道:“除非他能确保自己的仓库不被人发现……”
可谁又能确保那地方没有人去。
除此之外,这么悄无声息的绑架,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凶手的职业或者他在做的事,能为他提供便利,让他很快和非完人建立信任。
“什么样的职业,会让你心甘情愿跟着对方到某地?”
宋清城拧眉发问。
“心甘情愿,”瞿姣琢磨这个词。
“公职人员、寻求帮助的可怜人……”她脑海里最先蹦出的是这两种人。
公职人员吗……宋清城指尖微动。
这个狡猾的犯人——瞿姣咬牙,凶手在李丰茂身上刺了13刀,第13刀未杀先刺,对方在用一个无辜非完人的性命和他们博弈。
输了,就是一条人命。
“蓉蓉和十七回局里,我让他们去筛热线录音了。”
瞿姣把自己通讯器上的内容投屏,“靠边停车吧,来之前我让他们偷偷拍了清河市警局的情况,正好把小白发来的受害人信息一起看一下。”
窗外夜色渐渐降临,在路边停了许久的车再次上路。
宋清城一甩车把,整辆车在到达岔路前掉头。
“头儿,你能行?”花豹焦躁地甩了甩尾巴,宋清城的肩膀有伤,这在第三支队不是秘密。
瞿姣平时吊儿郎当,正事上还是很认真的,“可是……”
她不想宋清城也去冒这个险。
清河分局已经近在眼前。
“瞿姐,放心吧,我上次射击检查拿的满分。再说了,我是队长。”宋清城脚下一踩刹车,把车子停进清河警局停车场中。
宋清城推门下车,确认完手里通讯器的消息之后,他迈着仓促的步子走进警局。
人未至声先至,“丁子墨呢?”
他直直冲到刘乐康面前。
刘乐康一看他这面色不对,回头就冲着里间喊:“孙启明回来了吗?孙启明!”
一个体型壮硕的男性完人从里间走出。
刘乐康沉着脸,“你不是和丁警一块出门?丁警呢?”
那个叫孙启明的警察,个子很高,他微微驮着,讲:“中间丁警说他要自己查查,我没拦住,就分头查了。”
“我也是刚刚才回来,发现他不见了。”
“你这一天天的!憋不出个屁来!平时闷也就罢了,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刘乐康气极,一巴掌拍在田明肩膀上。
很响一声,孙启明没动。
“还愣着!快去找!”刘乐康脑门嗡嗡疼,他快步往里走,叫出屋里的警察跟着去找人。
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的警察一一起身,拿上警帽就要出门。
余光里只剩下孙启明还愣在原地。
宋清城站在原地摆动着自己的通讯器,他皱着眉头抬头。
看向离自己最近的警察,“两人一组,我们一起可以吗?去西边那条子墨最后发消息的那条平场小路。”
对方点点头。
“你叫什么?”宋清城轻轻问出声。
“于、于德阳。”攥紧了手里的警帽,瘦削的男性完人后退两步。
于德阳被他忽然的靠近弄得脸通红,他多看了两眼宋清城的脸,才又缩着脖子弯下腰去。
“头儿,那我和刘队一起——”
瞿姣那双猫科动物特有的眸子盯着宋清城,几秒钟后,她隔着两米的距离出声“注意安全。”
宋清城浅浅一笑,“好,我们走吧。”
后面这半句他对着于德阳讲的。
唇角上扬的动作被桌面反射得一清二楚。
他在和自己说话。
真漂亮。
于德阳心脏狂跳。
“这是子墨最后给我发消息的地方——”
宋清城停了车。
两人面前是一个“y”形路口,往左有一条很窄很黑的小路。没有路灯。
路很窄,车开不进去。
“子墨可能往这边走了。”
宋清城走到路边观察情况,他站在那条小路之前。
他说着就要探头往里走去,耀眼的美貌在漆黑的夜色里让人挪不开眼。
一身常服站在那里,好像马上要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于德阳一愣。
“怎么了吗?”宋清城回头看向拉着自己手臂的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于德阳磕巴:“他、你”
他想要说些什么。
“时间紧迫,我们走吧。”宋清城落眼拂下对方的手,转身沿着小路往里走。
于德阳站在原地踌躇一阵。
在宋清城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之前,有一道身影追着他走进那条小路。
两人开来的警车留在那条岔路旁的空地,车灯大开,照着两人逐渐缩小的背影。
越往里走,夜色越深,宋清城仔细听着密林里的动静,走在前方的他面上毫无表情。
一路上浅浅的笑意通通消失不见。
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直到——
一声风动。
柔软的丝绸之下。
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口鼻。
22、第22章
宋清城屏住呼吸,他左右手同时拧住那条伸向自己面前的胳膊,用力往前一拽——
“嘭——”
凶手整个人砸在地上,整个后背仿佛火燎般疼痛。
短暂的晕厥后,他意识到事情的脱轨,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不许动!”
又多了一双压在他身上的手。
是那个中途和他分开的丁子墨。
“孙启明,你因涉嫌杀人,现在被捕。”
宋清城掏出手铐。
那张诱得他心动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被手铐锁住的孙启明终于明白,这是一场针对他的算局。
他泄气,肩胛塌下来,被后面跟上来的警局同事带走。
“抱歉,头儿,跟刘队解释用了点儿时间。于德阳还昏着,已经叫了救护车了。”
带人赶上来的瞿姣赶忙上前,细细打量宋清城。
上下左右,不留一丝痕迹。
丁子墨不服气出声,“你的好宋队没受伤,副队你怎么不来关心关心我,在草丛里躲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表,“快四十分钟!”
“也没人来关心我。”
狐狸眼微微一眯,他抱臂甩尾看向偏心的瞿副队。
“行了,收了你这劲劲儿的表情。”
瞿姣一巴掌拍在丁子墨背后“算你立大功”。
丁子墨右唇一扬,“切~谁要这大功。”
转头,他一翘尾巴,星星眼对上宋清城,“话说回来,宋队,你怎么知道凶手会在警局里啊?”
宋清城刚要张嘴,被自己手边的通讯器叫走。
“我看发给你的侧写你是一点没认真看,再说,更正,是我和你们宋队一起知道凶手在警局里。”站在一边的瞿姣努力控制唇边的肌肉。
“好了,我知道了——副队,别笑了,你笑起来挺吓人的。”
瞿姣咬牙。
这个冬天真是缺件狐皮大衣。
“公职人员、对仓库了如指掌……不过最关键的都不是这些,”瞿姣摸摸自己的下巴,“那张十七拍回来的照片里,孙启明的工位很整洁,整洁到连他用的笔都是按照从高到矮的顺序摆放的。”
“然后,最关键的一点,你看他桌子上这支笔——”
丁子墨低头去看,是一支钢笔,不是个多见的牌子但也没有特别特殊。
“这笔怎么了?”他挠挠头问道。
“这支笔,和医院里那个田军,当时拿出来的一模一样。这不会有点太巧了吗?”
瞿姣抬眼看向一边正在通话的宋清城。
“于是你们就这么锁定是他,然后让我整这一出?”
“乖乖,这直觉也太强了。”
丁子墨抱着自己的手臂,抚着上面的汗毛。
“这不是直觉,这叫犯罪侧写。”瞿姣对他们队里这位没有一点侧写背景的狐狸假笑,“再给我们盖这种不科学的帽子,小心我揍你。”
她转头看向另一边刚好转身回来的宋清城。
调笑道:“查岗呢?担心自己未过门的小媳妇儿跟人跑了?”
宋清城脚下一顿,一个眼刀甩过来,“瞿姐——”
高举双手!
瞿姣笑嘻嘻讨饶。
小狗逗起来就是比其他人有意思。
好吧,谁让小狗是几人里唯一一对可能英年早婚的,让她老期待了。
瞿姣慢悠悠缀在后面,和刚刚还你争我吵的丁子墨笑作一团。
哎哟,有人害羞了——
“还来接人了——”远远看到眼熟的车停在交警队门口,瞿姣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
“宋队你回去就行,我送副队回去。”狐狸也跟着凑热闹。
无奈叹口气的宋清城转身回来,一扬手,薄薄的夏季t恤跟着扬起一瞬,黑夜里对方乍泄的肌肤亮莹莹的。
转瞬即逝。
“啪嗒”
丁子墨接住扔过来的钥匙。
宋清城略一扬手,“明天记得早去局里审人,还有不少事情没问清楚呢。”
转身他钻进等待已久的宋青柏车里。
“你怎么来这边了?”
“辛苦贝贝了,”宋青柏侧身帮他系上安全带。
抽身之前,宋清城轻轻抱住了他,宋清城用头在宋青柏肩膀处拱了拱,“也辛苦青哥来接我。”
宋青柏轻轻一笑,他眼神威慑车前伸着脖子看戏的两人,趁两人转头吻在了宋清城嘴角。
吻又落在那张脸上,鼻尖、眉心……
放在宋清城脖子后的手上下摩挲,忙碌几日没能温存的两人之间渐渐连丝成线。
“青哥”
宋清城唤出声。
那两个字的气息就吐露在宋青柏耳边。
不知道宋清城后面想说什么。
放在宋清城后颈的手往上一抬,那张漂亮凌厉才刚刚压制犯人的唇就被宋青柏含在嘴里。
宋青柏顶开了那张唇,勾着软津津的舌不住地咬,他咬人的动作很轻,也很缓,但宋清城却在对方的吻里呼吸不能。
这个吻很重,湿缠的火热像远古的蟒蛇,绞得宋清城那张唇里天翻地覆。
“嗡嗡嗡——”
是通讯器的声响。
因为缺氧昏聩的宋清城回神,他伸手去推身前的人。
被对方握着手掌更用力索取。
渐浓的水声落在这小小的车前座,吮吸、□□、纠缠,宋清城在不分你我的喘息声中,逐渐迷失。
他任由通讯器停止呼叫。
被身上这头披着衣冠的野兽不管不顾吻了个痛快。
“呼——”
宋清城胸腔猛地一落,两人之间骤然涌进的空气冻得他瑟缩。
他肿着一张唇,眼角溢出咸涩的泪水。
宋青柏气喘两声,伸手揩去那滴泪。
“接吻是完人遗传的天赋。”他笑着对满眼不服输的小狗说,“所以,你最好放弃想和我一较高下的想法。”
免得被欺负得更惨。
宋青柏面不改色撑在车把上,欣赏对方这幅仿佛春光乍泄的美人图。
腿间梆硬。
“我只是技巧不足而已——”
不愿意服输的小狗顶着刺痛的唇,显然不认可对方的评价。
他的肺活量足足比对方多了20ml。
怎么也不该他喘得更厉害。
小狗恨恨咬牙,碍着面子不去摸自己痛感明显的唇。
他转头拨回电话。
几分钟后,他放下电话。
“卡润。”
他说了这么一个奇怪的词。
—
“卡润”
纽贝睁眼时,他脑海里多出这么一个词。
熟悉的布景让他意识到这是医院,手腕凉凉的,他不用抬头就看见自己手上的输液器。
对面座位有个小孩,被抱在妈妈怀里,正睁着眼睛盯着他看,纯净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几秒后,意识到自己现在姿势的纽贝翛地蒸红一张脸。
他被宋青柏横抱在怀里。
和那个小朋友姿势一模一样。
“青哥——”
他耳朵往前一抬试图挡住小朋友的目光。
“嗯?——嗯!”
精神极度疲惫、眯上觉的宋青柏惊醒。
他顿了一会儿,放在纽贝身上的手蜷缩起来,“贝贝,还难受吗?”
轻轻问出声。
纽贝觉得对方讲话好像有点慢。
或许是因为累。
纽贝努力挺直身板,把头搭在对方颈间。
他托着乏力的身体,左右摇头。
毛茸茸的耳朵和发丝,蹭在对方颈间。
“辛苦青哥——”
他身体力行表达着自己的感谢,伸出舌尖舔在对方下颌拐角处。
这具僵硬的身体变柔软了,“不辛苦,贝贝——”
“你的头还疼吗?”
宋青柏盯着纽贝,紧紧盯着纽贝。
“醒来就不疼了。”纽贝甩甩自己的尾巴。
亏他还以为昏过去前的剧烈疼痛是记忆复苏的征兆,没想到就记得一个词——一个什么词来着——
贝贝怎么这么笨!
惊觉自己已经忘记拗口单词发音的纽贝懊恼。
“那,你记起来什么了吗?”宋青柏更紧拥住自己怀里的小狗,终于还是问出声。
“记起来、记起来什么?”心虚自己忘记单词的小狗语气飘忽。
这是记起来什么但绝不是他不想让对方记起来的内容,宋青柏松口气,他让小狗以更舒服的姿势待在自己怀里。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小狗未来再也不会痛苦。”
幸福的小狗不懂宋青柏在担心什么,他听懂这是句祝福,摇着尾巴他笑着说好。
宋青柏在那张脸的笑容里再难自持,那个女性完人的话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化作刀枪剑戟穿透大脑,直直插在他的心脏上。
那颗心脏鲜血淋淋布满裂创,透过孔洞,里面是一只伤痕累累的香槟色小狗。
他重又把这只小狗捞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
几个小时之前。
宋青柏不喜欢医院。
从来都不喜欢。
他看着纽贝被放在那张床上翻来覆去检查,一颗心脏好似滚落山坡的悬石,翻来覆去地疼。
不可抑制地疼痛让他弯了腰。
宋青柏伸手压在自己的心口处。
纽贝身上的羽绒服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明明几个小时之前,那只漂亮的小狗还窝在他怀里,讲着要吃乐园里的各种各样的甜品。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宋青柏拼命告诉自己,只是发烧而已。
他摸摸自己的手臂,拼命安慰自己。
“宋教授?”
宋青柏转头,看到一个挺着肚子的女性完人。
他脸上的疑惑太明显,女性完人又接着自我介绍,“我是,我是当年教管所的王琴。”她托着肚子虚虚笑了下。
紧接着,她头往前探探,“您怎么在这,是那只灵缇、宋警官出事了吗?”
她问得很轻。
见宋青柏盯着她,女人又开始解释,“我没有恶意的,妇产科就在走廊那头——”她伸手往后一指。
“我就是刚看见觉得像你,想过来看一眼——”被冷待这么久,女人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些。
“你怎么会叫他宋警官?”
宋青柏终于说话了。
隔着一个座椅,王琴坐下来“他自己和我说的,三年前他救了我的时候。”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几乎不需要宋青柏的回应,王琴孕中无力的声音继续响起,“我一直、”她低下头去,两颊的头发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光线。
这小小的发帘给了她勇气。
“我一直想和小宋警官道歉,为当年教管所的事。”
她两只手臂交叉挡在自己的孕肚前。
典型的防备姿势,宋青柏坐直了几分。
他在收养小狗几个月后,就着手调查小狗过去一些资料,总要让他知道小狗过去过的什么日子。
出乎意料的明媚。
和他所收养的小狗相比,截然不同。
小狗相关的犬赛视频被宋青柏单独截出来,他反复拉动进度条,去看小狗挺着胸膛站上展示台的模样。
自信、灵动、活泼,穿透屏幕的生命力让他暗暗心惊。
屏幕里那只小狗不止一次挂着奖牌跑向台子边,两只耳朵在脑后甩个不停,尾巴扬得高高的。
和现在小心翼翼,甚至经常睡着睡着床上不见人影的小狗完全不一样。
多次清晨从衣柜里把小狗抱出来的宋青柏想不明白——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只快活、自由的小狗成了现在的模样。
王琴双手上下搓动,更紧环住自己的手臂。
小狗性格改变原因的一角就要展示在他面前。
“当年在教管所……”
23-30
第23章
王琴盯着地砖, 往后缩缩脖子,陷入回忆。
这么多年,在那个两步就能走完的囚笼里, 那只灵缇就这么蜷缩着、不引人注目地活着。
新历224年,是琴姐参加教管所工作的第二年。
那时候, 大家对她的称呼还是“小琴”,和小雅一样,她也是怀抱着救助非完人的想法到这里参加工作。
周六负责值班的小琴裹了裹身上的外套, 只觉得今天的夜格外的冷。
清浦市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雨, 道路两旁的钠灯被雨幕完全遮盖, 黄色缩成小点照不亮钠灯之下寸足之地。
已经结束一天工作的小琴坐在柜台后面, 撑着头无所事事看着自己手机里的内容,和担心自己的爱人报平安。
雷雨交加漆黑的夜里忽然走出一道身影。
就是在那样的一个不适合出门的夜晚。
一道身影, 穿着西装,一手抬高手里的伞,另一只手,拽着什么——
拽着一只香槟色的小狗。
那只香槟色的灵缇一侧前肢整个被血色浸润, 另一边完好的前肢则被身边人拽在手里,就这么一路拖着走进了教管所。
刺眼的血色很快被大雨冲散, 唯有踏入门内之后,雨水稀释成粉色的血迹才在地上蔓延开来。
当时那只灵缇刚进门,小琴就把视线放到了灵缇的脸上, 即便被大雨淋湿,完美的开扇、狗类秀气的鼻头、油光锃亮的皮毛和流畅的线条, 连她一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是只外貌上乘的灵缇,从前一定是被精心照料着,配得上“漂亮”二字。
随后, 小琴才注意到那只灵缇伤得比她第一眼看上去要严重。
左侧的耳朵也被咬穿了两个血洞,左肩膀处隐约能看到煞白的骨头绽开在一片血肉模糊之中,还粘连着形状不规则的红肉。
小琴当即就白了脸,没料到还会有人冒雨来教管所,他们早早就让需要照顾家里孩子的驻所医生离开了。
张医生家里刚办了孩子的满月酒,家里正是需要他的时候。
这只灵缇现在被送到这里——
“嘭——”
身着西装的人猛地松手,灵缇完好的半边身子狠狠磕在地上,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
西装男甩了甩头,小琴这才注意到西装男伞下的马耳朵。
是个马类非完人,小琴意识到。
她慌忙上前,试图去帮助那只不停滑倒在地上的灵缇站起。
可不管她用什么样的姿势去帮扶,灵缇始终没能成功站起,右肢却已经被挣扎中崩出的鲜血重新覆盖。
刺目的艳红、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越发没底,“先生,我们今天医生不在——”
可能需要你先带他去看看医生。
小琴的话还没说完,马耳男甩甩自己手里的伞,打断了小琴的话,“主人说,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回来,随你们处理。”
那话的言下之意——这只非完人被抛弃了。
这在完人统治的世界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非完人在法律上属于私有财产。
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或者压根不需要理由,完人就能随意处置挂在其名下的非完人。
可现在非完人平权正闹得火热,大家或多或少也开始知道要照顾非完人。
平权运动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教管所没有接收过无罪的非完人了。
这不触及规定,却存在伦理道德问题。
“可先生,我们需要确认非完人有罪……”
没什么经验的小琴试图挽回对方,让看起来就身高体壮的非完人将对方带去医院。
“主人讲了,妒性难平,往后他不会再过问,随你们处置。”
“可是——”小琴口不择言还想要挣扎,手下生命的流逝是那样明显。
趴着的灵缇胸腔起伏弧度在几分钟内越来越小。
“还是说你想要负责清洁被他脏污的车座?”
不愿意与被抛弃的灵缇混为一谈的马类非完人语气不耐烦。
“扔了、埋了都可以,主人讲随你们处置。”
非完人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果断转头重新消失在雨幕中。
开门瞬间沿着门缝挤进门的雨珠又大又沉,打在小琴身上,疼得她弯了腰。
同所里的很多非完人一样,背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非完人的人生已经一眼可以看到结局。不会有完人愿意收养有过犯罪记录还带着伤的非完人。
空旷的教管所前台只留下小琴和手下不停颤抖的灵缇。
他出了很多血——如果不及时救他的话,他会死。
会就这么死在这个雨夜。
还没在教管所经历过生命逝去的小琴好像被灵缇传染,同步颤抖起来,她嘴里念叨着什么,从那泊血迹中爬起身,手忙脚乱地拨通了医生的电话。
湿润的手指始终没办法点中通讯器的屏幕,小琴抖着手把满手的血随便又使劲擦在身上,终于顺利拨通号码。
张医生刚刚睡下,小琴听着对方刻意放轻的声音,以及听筒里另一道温柔询问的女声,边道歉边颠三倒四讲明了情况。
——“小琴,不要急,我马上就到。”
挂上电话前,张医生在啼哭的婴儿声里,留下这么一句话。
不过才两分钟,了解情况的张医生已经踏上了回所的路程。
小琴坐在地上,用张医生交代的方法简单处理了一下。
她紧紧抱着怀里这只香槟色的灵缇,地板很凉,只有不停涌出的血带着令人心惊的温暖。
“活下来、求求你……”
小琴一遍又一遍,在灵缇耳边呼唤。
好在张医生来得及时,他连外套没来得及脱,推着灵缇进了手术室。
“小琴,换衣服进来。”时间紧急,一向游刃有余的张医生也不禁皱着眉头。
出血量太大了,不清楚来之前灵缇出血多久,若是处理不及时,灵缇很有可能因为出血过多死亡。
张医生深吸一口气,扎紧了自己的手套,踏进了实验室大门。
谢天谢地,时间赶得很及时。
再晚三分钟,这只灵缇怕是救不回来了。
庆幸的张医生摸摸小琴的脑袋,安慰好对方。
再确保不需要对方的情况下,让小琴出门等着。
还好教管所有自己的血库,张医生很快处理完毕,将还在麻醉中的灵缇放进疗养箱。
血包中的同型血液一点点输进灵缇身体里。
长吻的灵缇和目睡着,已经不再颤抖,看上去是好多了。
小琴缓缓舒口气。
“好了,小琴,别担心了。他是个勇敢的小家伙,会没事的,明早你就能和他说话了。”
或许是看着小琴和自己侄女看上去差不多大,张医生对这个看上去有些胆怯的女孩很有好感,
又是一番安慰之后,才重新驾车离开。
张医生确实对那只小狗印象很好,整个手术过程即便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失去了大部分力气,局麻之后还是会撑着身子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移动自己身体。
第一次见这么配合的小狗,张医生手下的动作都忍不住轻了些,不得不几次开口让已经因为失血意识模糊却强撑着精神的小狗放松。
手术已经结束,张医生回忆起伤口,不由得发散了下思维。
看上去不像是互殴出的伤口
大部分犬类身上互殴出的伤口会呈现撕扯状态,因为在打斗过程中会出现挣扎和反击。所以伤口一般第一下重但随后会拖出伤势较轻的线状伤口。
而他手下那只小狗的伤口,几乎是一层叠一层的咬痕,又深又重,看上去像是小狗任着对方咬下去,所以伤口才会这么整齐。
这只小狗应该不是主动发起攻击的一方,那来教管所的怎么会是这只小狗呢,是不是主人搞错了——行至半路的张医生略一思索,还是在漫天的大雨里拿起手机,拨通了小琴的电话。
暴雨带来的影响显然不只是交通不便,坐在车里的张医生几次张口,从小琴那边传来的声音都只有模糊的电音。
——“……不是……”
在第三次接收信息失败后,小琴叹了口气,隔着疗养箱的玻璃点在了灵缇的鼻尖上。
“张医生到底想说什么啊?”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疗养箱里的小狗说出了这么一句。
雷声隆隆,电闪雷鸣,小琴已经没有办法看清店外的世界。她已经打定主意,在店里将就一夜,等待风暴过去再离开。
或许刚刚该把张医生一起留下的,外面太危险了。
这么想着,小雅最后一次开口想要结束和张医生的电话交流,让对方能早些回家。
“张医生,有什么事等明天——”
“嘭——”一阵异常的噪声携着滋滋的电流声冲进小琴靠近手机的那只耳朵。
那声音势如破竹,穿透了淋漓的暴雨,刺破相隔数公里的距离——是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锐声响,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刺耳声。
“——!”
“张医生!”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小琴脸色煞白。
她没能在第二天看到那只灵缇睁眼,她站在张医生的急救室门口,一遍又一遍,对着还没出月子的女人一遍又一遍道歉。
女人的神情悲恸而又疲惫,抱着孩子,比电话里还要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响彻整条走廊。
第24章
那晚的雨太大, 将原本幸福明媚的一家三口生生打散,阴阳相隔再无未来;也如附骨之疽渗进每一位教管所的职工心中。
所有人都知道,张医生是为了那只灵缇出的事。
优秀职工代表展示栏, 上面还留着五年前张医生的照片,只是从彩色换成了灰色。
教管所的新人来来走走, 几乎每一批都有人对那只漂亮的灵缇心生怜悯之心的人。
但——
走廊最前端的日光灯打在地上,环成一圈的灯泡钉在地上。
当年所有知道这些事的人,都对那只灵缇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他的错, 却又不知道除了那只灵缇, 还能怪谁。
还有谁能背负起害得那样温柔的张医生命丧雨夜的重担。
况且, 那不过是一只非完人。
状似无心的忽略、刻意的善意阻拦以及偶尔才会有的小惩, 是那只灵缇在所里的待遇。
琴姐狠不下心去做任何有可能伤害那只灵缇的事。
直到两年前听说张医生的妻子因为操劳病倒,王琴才在愧疚和痛苦之下, 站到一众旁观者的队伍里。
那只灵缇身上的伤口就这么被耽误下来,那本是好生休养不会出现后患的皮肉之伤。
肩膀上的腐肉蚀骨,只是一次小伤,那只灵缇再也不能以非人形态奔跑在阳光下。
宋青柏把那只灵缇从所里带走的时候, 灵缇已经在那里生活了五年。
讲完这一切的王琴仍保持着开始的姿势,不知哪位家属正四处呼号借钱的声音从两人斜对过的安全通道里传出, 王琴一动没动。
她仍然没能从过去的回忆里走出来。
肩膀上的创伤在无数个日夜曾经狠狠折磨过那只日渐瘦削的灵缇,王琴强迫自己忘掉他,忘掉那只灵缇。
直到三年前这只灵缇执勤时托住了因为抢劫而摔倒的她。
那时的王琴也怀着孕。
仿佛是上天的玩笑, 即便被托着,肚子里的孩子依旧没能保住。
灵缇就抱着她, 像当年她那样,比她当年要冷静,护送她到医院。
任由流落的血迹浸透那身警服。
王琴在他的怀中痛苦喘气, 意外流产的切肤之痛,当年那些她以为她淡忘的事情鲸波怒浪卷土重来。
在那个可怖的雨夜里,血淋淋快要撑不住的灵缇窝在她怀里,不停地用鼻子拱她的手以示安慰。
那只灵缇分明自顾不暇。
她在这曾经拼命祈求活下来的温暖怀抱中,泣不成声。
她错了,她大错特错。
病床上清醒过来的她已经看不见灵缇的身影,只剩下床头柜上一封信。
王琴顾不得腹部的疼痛,她猛地撕开那封信。
里面是一沓钱,还有一张卡片。
那张卡片翻过来——
“谢谢”
落款宋清城。
王琴蜷缩身体,捂着腹部,在那张病床上号啕大哭。
或许真是上天的旨意,又见到灵缇时,她还是怀着孕。
二胎的宝宝几次检查状态都很好。
当着她尚未出世的孩子的面,憋了这么久的王琴终于能有机会将当年的事情倾倒而出。
她摸着肚腹下不断扑腾好似在鼓励她的胎儿,伸手拭去自己脸颊两侧的泪水。
“正好我老公那里,有个信封。”
王琴把信封塞到宋青柏手里,“麻烦你帮我给宋警官吧。”
“小琴——”
在爱人的呼唤声中,王琴站起身。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又犹豫着最后什么都没说。
身子不便,她只是向宋青柏点点头。
而后,她转身,抱着还未出世的孩子,沿着这条长走廊,背对着她愧疚痛苦的过去,走向正着急赶来的爱人。
她笑着抱住着急的爱人。
重获新生。
宋青柏从头到尾没有讲一句话。
从王琴开始讲话,宋青柏就没有再发出过任何声音。
他用全身的力气去抑制自己的情绪。
他们怎么能——
宋青柏不敢相信纽贝曾经在教过所里过着那样的生活。
他以为只是有一点不好而已。
对方离开好久,宋青柏才撑起身子,把女性完人给的信封拿出来。
一沓钱,加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两个词。
“对不起”
“谢谢”
没有落款。
宋青柏翻来覆去看那张卡片,片刻后,他把卡片和钱重新塞回信封里。
—
隐去了部分真相,几分钟前,宋青柏把这封信的来由重述给纽贝。
纽贝拿着厚厚的信封,卷翘的睫毛让宋青柏没法望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他的心在烈焰上灼烧,翻来覆去地疼。
“贝贝、我的贝贝——”他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小狗那些被辜负被恶待的过去满目疮痍。
“青哥,”纽贝茫然无措,他病中还有些虚弱,“我没怪过她。”
手里这个信封仿佛千斤重,纽贝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是他做错什么了吗?才会让王琴以为他在怪她。
“……她救了我。”
纽贝茫茫然的眼睛落在宋青柏脸上,“她救了我的。”
他又说了一遍。
所以不需要给他道歉。
宋青柏心疼到手腕失力,他费了点劲才把手从身侧抬起。
他抖着手握住纽贝的手腕,连同那封信的信角。
“那就不要、那就不要。”
他嘶哑着说道。
他抬头视线放远,清清喉咙。
“那个、你好,小姐——”宋青柏提起这封信,他看向不久前才从安全通道里钻出来的姑娘。
“抱歉听到你的隐私,如果你需要钱的话,就把这个拿走吧。”
信封被他抬起来。
抹着泪痕的女性羊驼非完人试探着接过信封。
“谢谢、谢谢、我可以还给您的——”
她说着就要给两人跪下。
“没关系的。”
那个被抱在怀里的漂亮小狗冲她笑笑,“只管拿去用就好,希望你担心的人,身体早日康复。”
刚从高温状态里恢复的纽贝满脸病色,唇角只能勾出浅浅的弧度。
却恰到好处安抚了羊驼非完人的心,她慌里慌张站起身,从自己脖子上摸出了一个长命锁样式吊坠,放在两人座位旁边。
“也祝您身体健康。”
羊驼非完人站直身子直奔缴费窗口,没几秒,就再看不见身影。
“这个长命锁——”
宋青柏拿起那个吊坠,“回去给你挂房间里吧。”
他弯下腰贴贴纽贝的脸蛋。
如愿以偿收获小狗香吻一枚。
那封信里的卡片被宋青柏顺手丢进楼梯旁的垃圾箱里-
“我也不能吃这个吗?”
纽贝不服,他眼角还挂着高温初退留下的红痕,晕染出一朵绯红的云挂在眼角。
没人能对这样的纽贝狠下心来。
宋青柏一句“可以”就在舌尖,他硬生生咬住舌头咽回去。
“不能吃。”他把小狗手里的雪糕放回冰柜里。
“发烧还没好全,不能吃冰品。”他别开落在纽贝身上的视线,对着门说出冷血无情的话。
“雪糕也不能吃!”
纽贝不平,他拽紧了自己脖子间的围巾,原地踱了两步。
两步之后,他塌着耳朵。
“可是别人都有的吃——”
拖长调子趴进宋青柏怀里。
宋青柏双臂怀住纽贝的腰,唯恐这只小狗不小心摔倒。
他环顾四周——
别人
没一会儿他无奈轻笑出声,确实是别人都在吃,但会闹着不肯走的只有小朋友。
哎,纽贝也是小朋友罢了。
宋青柏叹口气,对这只任性的小狗没了招,“你只能吃一口。”
他往下扯扯纽贝头上的帽子。
“好的,贝贝只吃一口!”
纽贝甩甩尾巴。
没有任何迟疑答应下来。
宋青柏微眯眼,垂眸只能看见小狗纷飞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
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拿着雪糕结了账,慢慢撕开包装。
“你好慢!”嫌弃他慢的小狗一把抢走他手里的雪糕,三两下除掉外包装。
“雪糕!”他雀跃一声。
然后,“啊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大嘴咬在了雪糕上。
那张脸上的表情因此拧紧了眉毛,鼻尖高耸,看上去可不像诡计得逞的模样。
一双长耳朵上的浮毛完全炸开。
宋青柏被可爱得有两秒停顿,才想起来自己要去抢对方手里的雪糕。
“咔嚓——”
看到他动作的小狗上下颌猛地用劲,咬下雪糕的1/4。
“一、一口唔,”纽贝原地蹦着把手里的雪糕送到宋青柏手里。
他双手捂着脸颊,仰头努力消化着嘴里的大冰块。
原本呼呼往外冒的热气不知不觉变淡,舌尖和白色的雪糕搅在一起,牙齿在努力不碰到嘴里的寒冷杀手。
宋青柏笑不出来了,他盯着那一小截舌尖。
目不转睛。
香甜、柔软、湿滑。
手上一凉,宋青柏猛地停住脚步。
他离纽贝不过咫尺之间,这只没有防备心的小狗已经任由他将手臂环在对方腰间。
宋青柏深呼一口气,退开些距离。
他低头翻找纸巾,想要擦掉滴落在自己手指上的雪糕。
指尖又是一凉。
宋青柏瞳孔紧缩,□□染红的眸子中映出某只没有分寸的小狗舔上他指尖的模样。
他愣愣盯着,舔完之后站直了身子想同他说话的小狗。
瞳仁里满是对方的身影。
伊甸园苹果树上那颗唯一的苹果还在讲话。
“这可不算那一口里——唔”
终于忍不住的宋青柏欺身而上,狠狠衔住那块冰红的苹果。
他按着小狗后脑。
两具身体在寒冬中紧紧贴在一起。
“嘭!——嘭!嘭!”
才离开没多远的乐园开始投放烟花——
五光十色的绚烂烟花下
那只想看烟花的贪吃小狗终于得到惩罚。
第25章
(只写了两个吻, 审核高抬贵手)
宋青柏的动作很急,最后落在嘴唇上的动作却很轻。
他叼着那张唇细细研磨,衔住唇珠, 用舌尖轻舔。
纽贝刚吞过冰品的口腔很冷。
和另一张灼热到烫人的唇贴在一起,冷热相激, 烫得纽贝不自主战栗,身后的尾巴勾上宋青柏抱着他的手腕。
恍惚之间,纽贝觉得这一幕似乎发生很多次。
他睁着眼睛, 绚烂璀璨的烟花下, 他注视着宋青柏被映出光芒的脸。
这张脸——笑着的、不笑的、皱眉的、舒眉的……
大量的片段在这一个吻中绽放在他脑海之中。
他看见两具完全赤裸的身体, 叠在一起, 行云雨之事。
纽贝头晕眼花——
这种、这种事只有恋人才能做啊
他和青哥,原来是这种关系吗?
持续不断炸开的烟花盛开在他琥珀色的眼瞳中。
金阳银装素裹的寒冷中, 纽贝感受着从对方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气。
过去他拥住在热气、抱着这热气、在这片热气中转着圈打滚。
现在,这股热气同从前别无二致。
纽贝只略一思索,学着记忆里的动作。
他主动张开了唇,生涩学着对方的动作, 舔上对方的唇珠,轻轻啄着对方的唇。
一声轻笑后, 他的舌头被卷住。
这是一个漫长的吻。
吻后的两人额头相抵。
纽贝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唇间的寒冷已经完全被驱散,他低头抿了抿唇:“你怎么之前不告诉我, 我们之前是这种关系。”
他不解。
“我怕吓到你,贝贝。”宋青柏回味着苹果雪糕的味道。
他抵着纽贝喁喁私语, 就着这个姿势从对方额头一路吻下去。
直到停在纽贝唇边。
他喉结上下起伏着,呼吸在寂静的冬夜里毫无遮挡送进纽贝耳朵中。
很热。
即便是只有呼吸,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体外溢的热气。
纽贝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变化, “你想和我上·床吗?”
他开口问。
这么近的距离,那张唇开口间上上下下磨着宋青柏的唇。
苹果味的、软软的,还没驱散的暧昧氛围为这个动作附上缱绻意味。
说出的话也叫人眼热心痒。
宋青柏难耐地一把拉住在手腕上的尾巴。
他顺着尾巴一摸到底,抱紧了在怀中软下来的身体。
他对这具身体了如指掌。
纽贝歪歪头,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脊柱骨麻麻的,他的身体几乎是瞬间就卸了劲。
这和想象中不太一样,纽贝舔舔唇。
他往后躲了躲。
对方硌得他有些疼。
被宋青柏更紧地抱回怀中,宋青柏吻着他的耳朵,“还不是时候。”
他承诺道:“让我抱抱就好。”
好哦,纽贝歪头,让宋青柏能抱得更紧些。
在金阳的深夜里,他们偎依着,交颈相拥,用彼此的体温驱散蜂拥而至的寒冷。
“啪——”鼻尖微凉,
纽贝抬眼,看到视线里的睫毛上紧接着而来的雪花。
“青哥,下雪了。”
他缩缩脖子,把脸埋进宋青柏颈间。
换来对方按在他后脑的手。
“嗯。”
喉结压着他的脖颈滑动。
纽贝安静下去。
他是一只惯会察觉别人情绪的小狗。
从他醒来开始,他就始终能够察觉到,萦绕在宋青柏周身,那层冷静的外表之下,有着深深的恐惧。
但是,就在刚刚那个吻之后,那顽冰一样的恐惧似春日暖阳洒扫,微微松解。
纽贝尽力回抱住宋青柏。
虽然不知道你在为什么害怕,但小狗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害怕。
他们安安静静抱了好一会儿。
两具身体都热热的。
雪花渐渐变多——也变大了,纽贝甚至能看清落在宋青柏脸上雪花的形状。
他咯咯笑两声,伸出舌头舔去对方面颊上最大的一片雪花。
“青哥,你看——”
他伸着自己的舌尖,上面是他刚刚舔下的雪花。
雪花很快在舌尖上化成水,顺着红通通的舌往下落。
从泡沫里诞生的阿佛洛狄忒张开双手,那截红红的舌尖是祂美与欲之冠上的金苹果。
凡人无能拒绝。
凡人宋青柏微动,用自己的舌尖接住还在滴落的雪水。
很凉。
舌尖很快在雪中变凉。
那截舌头小小只露了个头
宋青柏舔着那截伸出的舌头。
他们的舌尖于是重新升温,比过去要灼热。
宋青柏听见自己胸腔中,“扑通”“扑通”有力而又迅猛的心跳。
他没办法在这只肆意蛊惑的小狗面前适可而止。
他吻着对方,很轻的力道。
与之相反,是他死死锢住对方的肢体。
这个吻的时间不长,最后却很重。
重到纽贝以为宋青柏要将他唇间咬出鲜血,剥皮吃骨。
结束这个吻时,纽贝庆幸,还好,他的嘴还在。
宋青柏担心纽贝在冷风中重新着凉。
他抱着对方坐进出租车里。
“你该告诉我的。”小狗还在抱怨这件事。
宋青柏伸出指尖按在对方红通通的唇上,果不其然听到“嘶”的一声。
“等会儿回宾馆涂个药。”
宋青柏不敢再碰很快收回自己的手。
“你才刚醒,你会被吓到的,贝贝。”宋青柏轻笑着摇头。
连他也没想到这只小狗会这么容易接受两人之间的关系。
“好吧,我接受你的理由。”纽贝停下擦长耳朵的动作,他略一思索“我只是觉得恋人应该坦诚。”
好像醒来知道自己有对象了确实需要时间接受——
等等!
纽贝瞪大眼睛“爸爸妈妈他们——”
宋青柏回神,“他们都知道,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了,久到你会吃惊的地步。”
纽贝好奇的眼睛看过来,“你要讲给我听吗?”
居住的宾馆就在拐角,宋青柏把小狗抱起来准备下车,“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我会慢慢讲给你。”
他将自己的围巾罩在小狗头上,推开车门走进雪里。
路边除去三三两两的行人,再无其他动静,万物静寂。
只有不知来处的冰凉雪花,在黑夜里划出银线,被冷风裹挟,凋落在宋青柏裸露的肌肤上。
冷热相交间,脆弱的雪花融成水,再也不见踪影。
坦诚吗……
宋青柏垂着眸子,面无表情。
“好冷好冷——”
纽贝搓着手被人从外衣中剥出来塞进被窝。
小狗只漏了个头出来。
小小打了个哈切。
“困了?”收拾了两人外套的宋青柏刚好看到小狗的动作。
“不是。”小狗摇头,“因为暖和。”
他等着身体回暖后,从被窝里爬出来,“我要穿短裤睡觉。”
他站在床上,把宋青柏刚给他套上的长裤脱掉踩在脚底。
宋青柏几乎是一转头,视线就被两条长腿盈满。
他感受着蠢蠢欲动的身体,咬牙,“贝贝,不许乱脱衣服。”
纽贝瘪嘴“我不会冻着。”
“这不只是冻着的事。”他把手里的短裤拿给纽贝。
纽贝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毫无顾忌抬腿开始套短裤。
宋青柏捂着自己的鼻子背过身,身后传来窸窸窣窣,他看着毫无异样的手心松了口气。
“你真的不要和我上·床吗?”裤子提着膝盖的纽贝想起来这件事。
万一他们需要上·床,等下脱起来还是麻烦。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上·床。”不敢回头的宋青柏咬牙切齿。
这只只知道点火的小狗!
“你——”他转头看到正微屈膝盖提着裤子的纽贝。
“把你的裤子穿上!”
宋教授憋不住了。
微弯的弧度刚好送出浑圆的臀和莹白肉感的大腿,笔直纤细的小腿并在一起。
宋青柏火急火燎又转过头。
这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狗。
他握着拳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吧,不懂宋青柏这个表现什么意思的纽贝把自己的裤子提上。
果然还是短裤舒服。
纽贝不确定是不是他以非人形态在教管所待久了的原因,他不太爱身上有过长过厚的衣服,让他觉得很奇怪。
他捏着自己的衣角轻轻上提几厘米。
想把衣服脱掉,他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宋青柏。
但宋青柏肯定会不允许。
捻着衣角揉动的小狗犹豫几秒还是放弃继续的动作。
本来以为是恋人关系就可以不用穿衣服呢。
刚醒过来被耳提面命教育必须穿衣服的纽贝明明记得对方讲过,在恋人面前可以不穿衣服。
学着宋青柏经常的样子叹了口气,纽贝一步跨下床板,走向浴室。
宋青柏终于能松口气,他摇摇头,为这只没有边界感的小狗深深头疼。
“对了,你要和我一起洗吗?”
刚进浴室的小狗扒着门探头问。
脱掉了上衣的锁骨和纤长肩颈就赤裸裸展示在他面前,一想到小狗可能什么也没穿。
刚降火的宋青柏又要上火。
“贝贝!”
贝贝不解,贝贝委屈。
“嘭”的一下,被训的贝贝把门关上。
怎么了!
怎么了!
不就是想着可以让青哥帮自己搓毛耳朵和尾巴。
明明一起洗澡很方便,不用浪费两次水,还能一起玩水、同时躺进被窝。
明明之前生病的时候就可以的!
把水流开到最大的纽贝抹掉糊了满脸的热水。
他用力搓着自己身后的尾巴。
尾巴上的毛很快凝成一股,随着粗鲁的工作上下倒。
毛茸茸的,每次洗起来讨厌死了!
还有讨厌的青哥,不能脱衣服,不能一起洗澡!
和青哥做恋人,一点意思也没有!
第26章
再怎么觉得和宋青柏做恋人没意思, 洗过澡的纽贝还是把自己的尾巴送到了对方手里。
“嗡嗡嗡——”
吹风机的声音在屋里响个不停。
纽贝坐在宋青柏腿上,跷着腿等着对方把自己的尾巴吹干。
钮贝仰头倒在宋青柏肩膀上,“妈妈说她明天要来吗?”
“又没办法来了, ”宋青柏正耐心把尾巴上的毛用梳子梳顺,“妈妈按照原计划要和我们一起玩两天, 但有个喜讯——”
他微扬下巴躲过小狗突然扭过来的动作,贴唇吻在纽贝额角,“妈妈她工作职位有点变动, 现在是制作人, 她最近在准备自己第一场新闻直播。”
“所以就没办法过来和你一起玩, 妈妈说和你道歉, 回去给你做苹果派吃。”
“妈妈成制作人了!”
纽贝翻个身跨坐在宋青柏膝盖上。
他一甩自己重新变得毛茸茸的尾巴,趴进宋青柏怀里。
“我们要给妈妈送礼物, ”那条刚刚洗净的尾巴摇来摇去,“妈妈喜欢什么——哈切——”
他挂在宋青柏身上打个大大的哈欠。
“睡醒再说吧,贝贝。”
—
第二天按照原定计划游玩,纽贝捂着比前一天还要厚重的衣服, 小企鹅一样跟在宋青柏身后。
“青哥,礼物。”
他念念不忘, 一大早就开始提醒这件事。
“你还有三天时间可以选,所以不要担心。”
宋青柏牵着纽贝躲过来来往往的行人,带着对方直奔目的地。
还有三天——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里, 除了游玩的时候,但凡有时间歇下来, 纽贝就要牵着宋青柏的手拐进各种各样的商品店铺里。
包、表、耳环、手链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纪念品。
小狗挑起东西来,真是比他妈还折磨人,宋青柏跟在对方屁股后面, 从一个店铺出来拐进另一个店铺。
他身上已经挂满了很多东西,有纽贝给他妈准备的,也有他买来给纽贝的。
“麻烦结账,谢谢。”
又给纽贝买下一枚胸针的宋青柏摇摇头。
他是停止不了一点儿给纽贝买东西的想法。
这些东西当然都不是纽贝开口要的,而是——
他余光看见小狗身后的尾巴又勾成圆圈,立马转移视线到纽贝面前的东西。
是个牛皮本子。
他打断还在结账的店员,“抱歉,能帮我再多结一件,算上那个牛皮本。”
他又多买一件。
变成人的纽贝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肢体语言已经把自己出卖个彻底。
宋青柏和纽贝生活这么久,这些小动作早就熟记于心。
他本就遗憾纽贝开始工作之后已经很久看不到这些小动作,没想到今天满足个够。
他确保着纽贝在自己的视线里,又从架子上取下两个苹果发夹。
同样是木制的。
给纽贝平时换着戴。
他往结账台一放。
“不不,哥哥你可以选一个,左手还是右手。”
一眼没注意看到小狗面前站了个孩子。
一个鸟类非完人孩子。
身高只到两人大腿处。
正两手握成拳伸在纽贝面前。
“好吧,那我选左手。”
纽贝指尖虚点在对方左手上。
“给你哥哥!”
那孩子摊开掌心,中间是一只木制小鸟。
翅膀看上去和这孩子有些像。
“是鹦鹉,哥哥。”
小男生抖抖自己的翅膀,把那只木制小鸟放在钮贝手里。
纽贝抿唇笑开,他接过那只小鸟,“好哦,谢谢你送我的小鸟,你有什么喜欢的吗?哥哥也送给你。”
许是觉得这样和那孩子说话不方便,纽贝拉下围巾蹲下身去,比小孩子还矮点。
“——啊,我,”小孩子愣愣盯着纽贝脸上的笑。
公主,是公主!
背后两只翅膀激动地抖了抖。
簌簌落下两片羽毛来。
“我,要跳舞,要跳舞给哥哥看。”
要跳舞给公主哥哥看!鸟类非完人一握拳,鼓励自己。
“跳舞?”
“哥哥的意思是,你喜欢什么,哥哥买给你,作为你送哥哥礼物的回礼。”
“不需要你跳舞的。”
纽贝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琥珀色的眸子拱成弯月。
这只在他面前抖着羽毛的小孩子实在可爱。
“回礼,回礼是跳舞。”
那孩子又握握拳头,似乎是鼓足勇气才讲出这个想法来。
纽贝又被可爱到了。
他环顾四周满是商品的货架,一时间也找不到能够这只小鸟跳舞的空间。
可是小孩子期盼的目光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不可以给这个哥哥跳舞——”旁观全程的宋青柏从背后靠近纽贝。
他捏捏小狗的耳朵。
才弯腰对那只小鸟说道:“哥哥是我的恋人,所以你不可以给他跳舞。”
满意看到瞪大眼睛的小鸟停滞,宋青柏吻在纽贝头顶。
“唔——唔,恶龙!恶龙把我的公主抢走了!”那孩子啜泣着一溜烟转身跑向不远处家人的怀抱。
“小弟弟,等下!”纽贝起身想去追小孩子,被宋青柏拦住。
抱着小鸟宝宝的鸟类非完人和他们歉意笑笑,示意他们不用在意。
“叮铃”
他们抱着埋头哭泣的小鸟宝宝离开了。
“青哥!”
纽贝攥紧掌心的木制小鸟,恶狠狠回头,“你怎么欺负小孩子呢?”
这话说的他有点心虚,他其实也没看懂那小孩子怎么就哭着跑开了,嘴里嘟哝着他听不懂的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帮着纽贝帮围巾拉好,宋青柏挑眉,问道:“你知道鸟类非完人跳舞是用作什么的吗?”
“?”
纽贝歪头,不解。
“求偶。”
满意看到石化的小狗,宋青柏亲亲对方露出来的鼻尖。
“所以你知道小孩子为什么跑开了。”
他耸耸肩。
虽然他确实没想到那个小朋友这么认真。
“求、求偶……”
纽贝结结巴巴。
“没办法,谁能不喜欢你这只漂亮的小狗。”
宋青柏提着自己买好的东西,带着纽贝出了门。
只剩下纽贝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那个小孩子真是……”
剩下的假期转瞬即逝。
进入小区时,小狗还挤在宋青柏身边,喋喋不休问什么时候可以下次旅游。
宋青柏耐心和对方解释自己已经没有年假,所以下次或许要等很久。
失望的小狗瘪瘪嘴,接受自己未来几个月都没办法再和宋青柏旅游的事实。
路上又磨蹭一会儿,宋青柏才带着纽贝往家走。
纽贝想着那个温柔的女性完人,一遍又一遍想象对方收到礼物的模样。
会喜欢吗?
小狗惴惴不安。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等电梯的间隙,他问宋青柏,“青哥,你说妈妈会喜欢我给她准备的礼物吗?”
宋青柏很容易读懂小狗的肢体语言,他捏了下自己手腕上的尾巴尖,笃定道:“不管你送什么,妈妈都会喜欢的。”
“放心吧。”
穿着大衣的男性完人空着的一只手摸摸纽贝的额头。
“哎——”
渐近的脚步声让两人回头,是一个提着手提袋的女性完人。
中年人,看上去下班刚从超市回来。
看见两人尤其是纽贝时眼前一亮,“这不是小宋——”
“张姨!”
宋青柏率先出声,
“哎哎,宋教授。”被称为张姨的人笑着点点头,她也停在电梯门口,目光柔和看向宋青柏身侧的另外一个人,张口打算继续自己被打断的话。
“好久没见了,张姨,这是清城。之前伤到了脑袋,现在记不太清楚事。张姨您叫他清城就行。”
宋青柏说着话侧身站在两人之间。
张姨似乎读出宋青柏的意思。
她若有所思点点头,看向纽贝那双和之前略有不同的眸子,“清城醒了呀,之前受伤阿姨老担心了。”
她从袋子里掏出两个苹果,“阿姨记得你可喜欢吃苹果呢,别嫌弃拿着吧。”
纽贝犹豫着走到宋清城身前来,他看看张姨又看看宋青柏,小心翼翼接下那两个苹果。
苹果上还残留着张姨的体温。
纽贝甜甜一笑,学着宋青柏称呼女性完人,“谢谢张姨。”
电梯终于抵达一层,几人踏进电梯。
自从纽贝接下那两个苹果,张姨脸上的笑容更深,眼尾和面颊上层层叠叠挤出细纹,“哎哟,之前听说你受伤,可给阿姨担心坏了。阿姨之前颂恩节还去给你祈福了呢,现下你这醒了,阿姨明天就收拾收拾去还愿。”
纽贝没想到张姨会这么担心自己,他捏着两个苹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谢、谢谢张姨。”
只能努力谢谢对方。
“哎哟讲什么谢谢,清城这醒了确实忘了很多事情,之前你帮过阿姨你忘啦——”张姨听着纽贝道谢,立马一摆手。
她嗓门亮了些“你之前——”
“叮,8层到了。”
“张姨,到你家了。”
宋青柏笑着转头过来。
他伸手指向电梯外。
走廊上摆满鞋架子,一梯一户倒也不会打扰到旁人。
“哦哦,好,清城要是还有什么想吃的,记得下来找阿姨,阿姨再做给你吃!”
张姨和两人摆摆手,才退出电梯。
“叮。”
骤然安静的电梯重新封闭成四方小盒。
“青哥,你不喜欢张姨吗?”纽贝忽然出声。
宋青柏愣了下,他不知道小狗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误会,“怎么会,张姨对你很好,我没有不喜欢她。”
宋青柏很快澄清误会。
那个妇人没少给他和纽贝送过东西,他怎么会讨厌对方。
“可是……”纽贝不明白,“你把我的手抓得很痛。”
“从见到她之后。”
纽贝补充让自己产生那样想法的原因。
他抬起被宋青柏紧紧扣在手心的手。
透过麦色的皮肤,隐约能看到里面那双透白手掌上的红痕。
第27章
好哦
居家生活开启——
纽贝端着书本往后一倒, 仰面摔在书房里的沙发椅中。
他蜷缩着腿蹲坐在沙发椅上,这是一本很奇怪的书。他拿起一旁的苹果汁小抿一口,右手翻开膝盖上的书本。
书名《塔纳赫》, 入目是他未曾了解过的世界。
在一众法律学、犯罪学以及刑侦学书籍中,这本书实在太过独特, 花里胡哨的紫色书封也让这本书格格不入。纽贝从醒来就在翻阅书架上的书籍,他来者不拒,旅游之前就想看这本书, 一回来收拾好就拿下这本书。
终于有能好好看书的机会, 他窝进软乎乎的沙发椅中, 开始翻看这本书。
看书是个体力活——室内的暖气很足, 刚刚好的体感温度烘得刚旅游回来的纽贝昏昏欲睡,他鼻尖嗅到门外宋青柏翻炒出的菜品香味。
没看几行字, 书里连成行的字仿佛蝌蚪般抖起尾巴,一个个游到书本之外。
游慢点,看不、看不清了——
“啪嗒”
纽贝被惊醒。
原本待在身上的书本已经看不见。
他低头在沙发旁看到那本紫色的书,刚刚就是它掉下去发出的声响惊醒他。
纽贝揉揉眼睛, 把书本从地上捡起来。
“啪”
从书页中落下一张飘飘悠悠的绿色便笺纸。
这是什么?
纽贝拿到眼前,翻过来细细研究。
“Charon”
上面只写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单词。
冥王星唯一一颗卫星就叫作“Charon”。
纽贝知道一点, 但用在这里,这个单词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粗粗翻看几页,他发现更多的疑点——
除了便笺。
这本书不止分类和其他书目大相径庭, 连内里也很不一样。
像是新书。
其余书架上的书,基本有随手勾画和笔记留存。但这本书里, 好像什么都没有?
生出些别样的兴趣,纽贝放弃继续尝试阅读这本难懂的书,他往前趴趴身子, 弓着腰开始直接翻阅这本奇怪的书。
那张便笺纸究竟从哪一页落下来——
侦探小狗上线!
还留着余韵的浅浅睡意顿时跑个干净,他兴致勃勃找着这本书里不同的地方。
往后又翻阅几页后,纽贝停下动作。
这是一页平平无奇的内容。
但其中有数处莹黄色标记。
所有“Charon”都被标记出来。
往后翻看几页,也是一样处理。
这个单词究竟什么意思?
纽贝左看右看这六个字母都没能看出什么名堂。
“Cha——Charon”他试着去发音这个单词。
—“‘卡润’,我是‘卡润’。”
—“██,我们从热线里发现一则奇怪的通话,三分钟的时间里,对方一直在重复两个字,‘卡润’,电话是从警局旁的公用电话亭打来的,我们找不到对方。”
两道奇怪的声音钻进他的大脑。
意识到这是过去记忆的苏醒。
纽贝低头猛地喘两口气,他看着自己无意识震颤的右手,抓着机会试图再去回忆什么。
什么都没有得到。
除了这一句话,那片仿佛被连根拔起的记忆里什么也没有。
他摇摇头,控制着还有余晕的身体落回到沙发椅中。
仔细研究那些别标划出Charon的语句。
慢慢他发现规律,这个词语,几乎集中出现在书中上帝发怒时。
他咬着唇,抱着怀里的书。
可是这又代表什么呢?
那张矩形的便笺纸被翻来覆去细细察看。
这是他自己的字,纽贝认得出来。
过去的他究竟为什么要写下这么一个词。
“咚咚”
宋青柏站在门前,从门板上拿下来的右手绕到身后。
他把脱掉的围裙拎在手里,“准备吃饭了,贝贝。”
“哦,好。”沙发上的贝贝手指微动。
把自己的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后,纽贝顿了几秒。
他回头去看正低头理着围裙弄乱的衣服的宋青柏,脸上一闪而过挣扎。
几秒后,他攥紧自己的口袋。
里面塞着他几秒前拿在手里的便笺纸。
“稍等一下哦,”他站起身对宋青柏笑笑,“把书放好我就来找你。”
他指的是放在沙发椅旁边的几本犯罪学书籍。
闻言,“要我帮忙吗?”
还在整理衣服的宋青柏往里走两步。
“不用啦,青哥先去餐厅就好。”纽贝跪在沙发上立起身子,迎着人伸手替宋青柏捋平没能调整好的衣领。
他弯腰把书本抱起来,“不是什么难事。”
在确定宋青柏站起身离开后,纽贝把先前那本紫皮的《塔纳赫》从沙发拿到自己怀里,将几本书一一放回书架上。
放回后的纽贝没急着动,他站在原地,低着头。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不想告诉青哥。
纽贝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不是一个坦诚的恋人。
这股自责一直持续到纽贝坐在餐桌前。
“刚刚在楼上看的什么?”
“嗯?”
纽贝心一紧。
确保自己把所有和警察工作相关的东西收起来的宋青柏关心道:“贝贝看起来心情不好,连尾巴都不摇了。”
小狗走过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那条挂在纽贝身后的尾巴,完全没有平时一晃一晃的活力。
“不喜欢今天的菜?”
桌上是一菜一汤,看起来只有一人份。
怎么好像只有一人份?
纽贝摇摇头,“不、不是。”
他很喜欢青哥的饭。
为了表示自己的喜欢,他抄起筷子,夹住盘子里的菜往嘴里送,两腮被撑出圆球状。
“慢点吃,那是怎么了?怎么我们贝贝这么不开心?”
宋青柏被纽贝这个动作逗笑了,他接杯水放到对方面前。
“慢点吃,小心噎着。今天学校有事,中午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等下吃完饭记得自己继续坚持舒缓肩膀,不可以偷懒。”
宋青柏指尖点在纽贝的鼻尖上。
他早就发现这只小狗静不下来做康复训练。
灵缇种天性使然,他们在日常生活中需要的活动量很集中,全力奔跑释放精力后,大部分时间里,灵缇都在休息。
纽贝从以前就是,只要在家,以家中各处为床,随便一个姿势就能睡得香香的。
也就导致这只小狗锻炼起来三心二意,极其不走心。
“偷懒的话,就告诉妈妈,然后取消你的苹果派。”
“啊呜”
一口咬住宋青柏指尖的纽贝皱眉耸鼻状似凶狠。
平等讨厌每一个用苹果威胁他的人。
几乎察觉不到力气的牙齿在指尖上左右磨两下。
纽贝就装作嫌弃地吐出来,用自己手里的苹果柄勺子挖一大口饭塞进自己嘴里。
恶狠狠的。
好吧,今天是凶凶的小狗。
直到穿好衣服站到门口,宋青柏唇角弧度也没被抚平。
“贝贝。”他扶着墙歪着身子唤道。
真是事多的人。
还维持着凶凶小狗面貌的纽贝不急不慌从桌边站起,手里还拿着他最喜欢的那个苹果柄勺子。
趿拉着印有“小姐”的拖鞋,纽贝慢吞吞走到玄关处。
收拾好准备出门的人正笑盈盈等在那里。
一点也没有等得不耐烦。
宋青柏微微一扬眉,张手。
麻烦,翘着尾巴的小狗把自己的脸伸过去。
“啵”
被亲在嘴巴上。
一触即分。
今天凶猛小狗只给亲一口。
看出小狗迅速直身离开动作含义的宋青柏笑着点头,拿起鞋柜顶的文件,“晚上见,贝贝,晚上回来给你买苹果蛋糕,贝贝要乖乖复健。”
他挥挥手等小狗走到玄关看不见的地方,才打开门任由冷空气舔舐。
确保冷空气不会冻到小狗。
好吧。
摇着尾巴重新坐回到餐桌的纽贝决定晚上重新做回乖巧贝贝。
贝贝就是这么讲理。
他可以因为一颗苹果收回亲亲权。
也可以被一颗苹果就收买。
饭后给足自己的胃部一个小时消化的纽贝站起身。
一般半个小时就够,宋青柏总提着他的耳朵让他切过的胃能多些容错时间。
他从电视上打开医生给的复建视频。
也不怪宋青柏强调,出去玩这几天,这只不爱复健的小狗正好以此为机会,几天下来加起来才做一遍。
做一会儿歇一会儿的小狗终于完成一整套动作。
没关闭的电视上,正自动循环着复建视频。
“手臂平伸……”
纽贝横躺在沙发上,两只手臂交叠盖在眼睛上。
虽然短暂忘记,但那张纸显然已经成为他的心事。
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便笺纸,他小心翼翼抚平,放在桌子上仔细观察。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下意识选择隐瞒。
是的,下意识。
这是不经思考的动作。
他是不信任宋青柏吗?
他环顾四周。
这是他和宋青柏共同的家,各处的小物件上都用卡片标着“贝贝专用”“贝贝喜欢”……
贝贝、贝贝、贝贝……
他肚子里是宋青柏精心准备的饭菜。
不止这些,他手边正抱着定制的灵缇抱枕。
手腕上还戴着宋青柏妈妈送的手镯。
宋青柏真的很喜欢他。
察觉到自己潜意识的隐瞒,眼下的温馨都好像是对他的惩罚。
对他这只不知感恩的小狗的惩罚。
每一件每一样物什都在责怪他这只小狗,怎么做出如此行径。
皱着眉头的纽贝视线投向室外。
寒冬乱作的风呼啸着接踵而至,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打在窗户上。
纽贝起身穿上自己的羽绒服,拿起玄关处的手套和围巾。
医生和宋青柏双重允许下,他现在已经拥有独自出门的许可。
担心安全问题,宋青柏不让他走太远,但小区附近的距离还是可以的。
冷风绕颈而上,细碎的疼痛出现在肩膀处。
外面比他想象的更冷些。
“啪嗒”
家门在他身后落锁。
温暖被彻底隔绝在那扇门之后。
纽贝裹紧些自己的围巾,埋着头扎进寒冬里。
他漫无目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只是发现自己似乎不信任宋青柏这件事,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他暂时害怕回到那个满是宋青柏爱意的家里。
工作日的下午,街上的人并不算太多。
纽贝站在斑马线一头,人群中,出挑的身高在各种各样大型动物非完人的衬托下并不显得多突兀。
跟着人群走过斑马线,纽贝寻了处没什么人的地方蹲下。
他折着身子,前胸贴住大腿,脚压在地上,蜷着,去数脚边砖缝里的草叶。
第28章
“纽贝?”
是道耳熟的声音。
同一时间, 视线中出现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纽贝抬脸,认出这张脸。
“嗯?朴店长。”
和上次见面不同,对方这次没有穿咖啡厅的店长制服, 穿着自己的常服。
阔腿裤卫衣外罩着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
那双黑色的翅膀缩在背后。
上次罩在帽子里的长发披散着,一直落到腰间, 纽贝这才发现对方的头发这么长。
对方真的不会冷吗?
纽贝小心看了眼对方敞怀穿的羽绒服。
好惊人的抗寒能力。
“是我。”
朴清宁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和他打招呼。
“你怎么蹲在这里,在看什么?”女性非完人偏头看向他视线的方向, 发现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后, 又把视线放在纽贝身上。
纽贝摇头, “没在看什么。”
他手撑着, 用劲一推,让自己从蹲姿换成站姿。
“嗯?”
朴清宁注意到什么, 她深深打量着纽贝的脸。
担心道:“你是觉得冷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旁侧的玻璃上反射出纽贝苍白的脸色,长款羽绒服下的身子微微弓着。
“在外面待久了,有点冷。”
纽贝站起身搓搓手。
从刚刚过马路开始,上半身某个地方就在隐隐作痛。
宋青柏教过他, 那处的皮肤下,放置着那个称为“胃”的器官。
他现在应该是在胃疼。
熟悉的疼痛让钮贝不合时宜想到过去在教管所里那些折磨着他的痛楚。
原来那是胃疼啊。
他当时一直以为自己得上什么绝症。
不过在只见过一面的黑鸢面前, 纽贝并没有将自己的情况如实说出。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
“脚麻。”迎着黑鸢疑惑的眼神,纽贝特地解释一句。
朴清宁从口袋中掏出手,往后一指, “要来我们店里坐坐吗?”
“看在熟客的份上,可以免费给你一杯植物奶暖暖身子。”
长发随动作在空中潇洒一转, 纽贝这才看到对方身后的建筑。
原来不远处就是之前他待过的咖啡馆。
下意识地,他就走到这附近。
纽贝转头看到马路对过仍旧人满为患的驿站。
“好哦。”他估量地隐晦摸摸自己的腹部,觉得确实喝杯热的会好很多。
左右他暂时还不想回到家里。
咖啡馆的内饰和之前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过了开业期又正值工作日,店里的人不算太多。
纽贝一眼只看见这么零星几个人,大多都是非完人。
朴清宁带他坐到一个远离门口橱窗的位置。
“这边暖气足些。”黑鸢示意让他坐下,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根木杆将自己的头发缠上。
长发和木制长杆之间,纽贝又看到那只缺掉一截指头的手。
他刚坐下摸出自己的通讯器,就看到宋青柏的信息。
—“出门玩了?记得不可以吃冰的。”
他和宋青柏互相位置共享,会发现他出门并不奇怪。
纽贝鼻尖微耸,他已经承诺过宋青柏,在金阳的那块雪糕就是最后一次冰品了。
怎么这么不相信他。
指尖在屏幕上点点点。
刚开完会打开手机的远在清浦大学的宋青柏,就看到苹果小狗头像弹出一条消息。
点开一看,是一只啊呜啊呜咬人的线条小狗。
小狗咬人.jpg
几小时之前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宋青柏抬手轻吻在被小狗咬过的指尖上,面上溢出浅浅笑意。
在外独身,难得陷入爱河的模样。
再一抬头,看到不远处正抱着文件的甘睿。
甘睿:惊悚.jpg
—
“喏,最近的新品,绿波奶韵,你尝尝。如果你愿意,可以帮我们提提建议。”
纽贝点头,放下点过单的通讯器,他摸上那杯绿波奶韵。
敏感的嗅觉给这杯还没入口的饮品已经判下死刑。
看着自己对面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女生,纽贝硬着头皮微抿一口。
他尝出些不妙的味道。
“这里面有海马蔺、”口腔里的味道让他不得的歇下来喘口气。
朴清宁点头,“还有赤根菜和番瓜,感觉怎么样?”
“感觉味道不是很大众。”纽贝委婉道。
他余光看到端着托盘的服务员向自己走过来,身后尾巴不自觉勾着点在椅背上。
被他委婉的说法逗笑,朴清宁费会儿时间才从笑声中解脱出来,她耸耸肩,开心道:“现在你也说不行,我们的争论终于能结束了。”
纽贝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为这杯饮品争论,连他胃间的疼痛都跟着活跃起来,似乎在表达容纳这种东西的不满。
“我从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甚至不愿意表演一个‘善意的谎言’。”
朴清宁头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两手在头边微勾,比出引号。
没错,没法昧着良心讲出“善意的谎言”。
小狗喝着自己刚刚拿到手的苹果奶,胃部因这股暖流短暂熨帖,深以为然点点头。
快让这位饮品师收手吧。
这位店长是个健谈的人,纽贝勾着杯子,有来有回和这位店长消磨时间。
压在心底有一会儿。
“朴店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摩挲着杯壁的纽贝犹豫张口。
他认识的人才少,大多都和宋青柏相关,导致他不知道要怎么咨询自己的问题。
只能选择一个两人生活之外的陌生人。
“当然可以,想说什么直说就好。”
朴清宁坐直身子,示意纽贝开口。
“你觉得,隐瞒,能成为‘善意的谎言’吗?”
他记得对方提到“善意的谎言”。
简单问个问题,纽贝觉得自己腹间的疼痛又加重些,他弯腰抿进几口苹果奶。
试图让自己好受些。?
对面很久没有声音,纽贝奇怪地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黑鸢非完人。
那双让他之前让他略感压迫的金黄眼睛深深嵌在眼窝中。
物种原因,那双眼睛看上去仿佛亮剑的反光,锋利地轻而易举能伤到与之对视的人。
现在,那双利剑般的眼睛。
正一眨不眨盯着他。
“……怎么了吗?”纽贝尾巴已经不知何时停止摆动。
他觉得朴清宁的状态很奇怪。
朴清宁盯着他,叫了声他的名字,“纽贝,”
想到什么似的,她伸出手,将那只本就没有多加掩饰的残疾小指伸到纽贝面前,“你看。”
那根手指已经受伤又修复,经年累月,除了缺失的那截指头,她断口处仍留着裂缝状的疤痕组织,像远古灭绝已久的长腿蜈蚣,扭曲着附着在那截小指之上。
一眼生怖。
“这是隐瞒的结果。”朴清宁摸上那截断指。
“过去,”
纽贝以为这是故事的开始。
但朴清宁只是深吸两口气,视线放在不远处,她拧了拧眉。
最终,她斩钉截铁,“这世上不存在任何善意的隐瞒。”
攥紧手里的杯子,纽贝低下头抿了口自己的苹果奶。
“所以,你绝对绝对不可以隐瞒,绝对不可以!”
黑鸢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纽贝吃痛,手指一松,装着苹果奶的杯子就这么掉在桌面上。
“咕噜咕噜——嘭!”
明明不是很高的距离,杯子顺着桌子往下滚,最后碎在桌边。
微黄的苹果奶顺着桌边往下流。
慌忙中,两人站起身。
“抱歉抱歉……”黑鸢拿起桌边的餐巾。
抽出一张、一张、又一张……
直到盖住那堆重力拉扯四处逃窜的液体。
“嘀嗒、嘀嗒”
桌边没能完全清楚的部分在桌沿汇成水珠,掉下去,砸碎在地板上,和那只杯子的残骸融为一体。
“纽贝,你绝对、绝对不能隐瞒。”
黑鸢愣愣看着那摊杯具残骸,喃喃重复。
纽贝按住那层厚厚的纸巾,努力擦拭着桌上的残留的液体。几个呼吸间,他觉得自己胃间的疼痛仿佛终于找到机会。
狂风骤雨般肆虐。
黑鸢说着强求他话,眉眼间却俱是痛楚。
仿佛看见什么东西,惊惶和恨意在那双眸子里升腾,金黄的底色仿佛来自地狱的永恒之火孜孜不倦毫不停歇将那些情感撕扯灼烧。
纽贝仿佛看到挣扎的灵魂被烈焰吞噬。
“纽贝——你很热吗?”
终于回过神的朴清宁凑过去看突然停住动作的人。
距离近到她足以看到纽贝额头上的薄汗。
毫无血色的嘴唇昭示着主人的身体状态。
黑鸢女生后知后觉,她焦急道:“你哪里不舒服?”
这一声唤醒还沉浸在女生眸子里的纽贝,他往后重重一坐,弓腰蜷缩没法挺直的上半身。
“胃,胃疼吗?”
黑鸢女生转头看向被绿植挡住的后台,“你等等我,我去找药。”
她站直身子,没等纽贝开口转身没了影。
只留纽贝待在原位专心抵御疼痛。
“先生,你还好吗?需要去医院吗?”
循着声源,纽贝看过去。
他努力喘两口气,睫毛上已经挂上的汗珠影响了他的视线。
努力眨眼消掉脸上的汗珠,他才看到身前人的样子。
一张看起来出乎意料年轻的脸。
两颊还有没能完全褪去的婴儿肥,一头米白色的卷发。
顶着一高一低两只羊角。
是只羊类非完人。
“我叫白榆,先生,刚刚就坐在那边——”
离他和朴清宁的位置不远,甚至可以说很近的距离。
只是因为在他身后,他先前才没有发现。
这一转头,纽贝注意到对方的桌子边还坐着一个人。
正望着这边。
注意到他的视线,对方从桌子后走出来。
确切地说,是“游”出来,长长的靛青色尾巴随着体位变高暴露无遗。
“你需要去医院吗?”
这位叫白榆的羊类非完人又耐心问道。
他语速很快。
脸上的担心不似作假。
在纽贝回答之前——
“不用麻烦了,我把药拿过来了。”
提着一袋子药回来的朴清宁果决又迅速地拦在白榆和纽贝之间。
白色塑料袋子被放到桌面上,摩擦产生的声音只存在几个瞬间。
除了音响里的鸟鸣,这个角落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白榆不得不站直身子。
他低头看到黑鸢伸到自己身前的脚。
那条靛青色的蛇默默游到他身后。
那件薄薄外衣遮盖不住的精壮肌肉看起来极具压迫感。
朴清宁黑色的双翅极快地震颤两下。
她压下眉头。
双方都没有再说话,咖啡店里微苦的咖啡香味在空气中飘荡。
在这个视线受阻的小小空间中,时间悄悄凝滞。
第29章
低低切切一阵声音后, 那只自己摸出药含在嘴里的小狗撑在桌子旁,轻咳出声。
正互盯的几人如梦初醒。
黑鸢伸手拿起桌上的药盒,她懊恼:“你怎么随便吃药?我正要找小麦帮你看看。”
小麦之前是做医生的, 医闹被人伤了手,才来咖啡店谋个闲职。
刚黑鸢耽误这么久就是在找小麦, 才知道小麦上街看热闹去了。
黑鸢又叫人去找。
“药不能随便乱吃。”
羊类非完人也趴到桌子上,“对啊,还没确定究竟是哪种情况, 你怎么能随便用药?”
他瞥到黑鸢手里拿着的是解痉药, 担忧的眼神落到纽贝身上,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纽贝不自在往后撤撤身子, “没关系,医生跟我讲过, 胃疼时要用什么药。”
他方才疼得厉害,没仔细看。
现在才惊觉,这位羊类非完人怎么会这么担心他。
他垂下眸子盯着满桌还没来得及撤走的餐巾纸。
为了贴合氛围,连餐巾纸都选用的是木本色。
一句话后, 他又继续轻轻道:
“你们认识我。”
店内一片鸟鸣声中,他的声音因为疼痛发飘。
纽贝笃定自己的猜测。
他尚摸不清黑鸢, 黑鸢看起来和他也有些关系,只是看起来不像和这位小羊一样,这般熟稔。
这只羊和这条蛇, 绝对认识他。
认识过去的他。
在他视线之外,白榆脸上神情空白一瞬, 他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
紧接着,他强迫自己冷静。
宋教授怎么说的来着——
“学生。”
还没出过声的那条蛇默默出声。
白榆点头应下,“我们是宋教授的学生。”
“和您上课的时候见过。”
“好久不见, 老师,之前听说你出了事故,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
认识教授的助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白榆那张幼态的脸确实很有学生身份的说服力,但助教是和学生联系这么紧密的职业吗。
这个孩子即便再怎么演示,也掩盖不了对他的担心。
他慢吞吞点点头。
视线从羊类身上收回。
胃间的疼痛还在持续,药起作用想来需要时间。
纽贝对自己面前两人生出些兴趣。
虽然对宋清城这个身份的记忆留存不多,但他不可否认自己一直对此持有好奇心,不然也不会在家中翻看过去的资料。
“方便的话,能和我说说吗?你们过去见到的我。”
纽贝笑着看向自己面前两人。
能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到自己的师父,白榆想也不想就答应对方。
反正已经通知宋青柏,和师父接触也不会花太多时间。
堂而皇之,这只小羊坐在纽贝对面。
“这位小姐?”
已经摸清黑鸢就是店长的小羊脸上浮现歉意,“没关系吗?”
估计小羊以为自己和朴清宁一起来的店里,纽贝看向朴清宁,“朴清宁,她是这里的店长。”
小羊眉头一展,“那就好,不耽误你们的事情就好。”
“不耽误。”总归两人没把纽贝带走,黑鸢识趣带着桌上处理卫生的餐巾纸离开,“有话你们讲就好”
这下桌边就只剩下三个人。
纽贝撑着头,桌下的手还捂在胃上,“要开始讲吗?”
他笑笑。
这么鲜活的师父。
小羊猛地反应过来,他压抑着自己上涌的泪意和哭腔,
“老师,老师你过去很厉害。”
一句话后,小羊脑子里是过去警服一丝不苟的纽贝、是雷厉风行的纽贝、是总能带领他们抓到案件关键的纽贝、是抽丝剥茧一往无前的纽贝……
是他始终只能看见背影的师父,是清浦市警局一杆锃亮的枪。
离这个他以为已经永远离开他的人只有一臂之遥。
已经接任支队副队长的白榆觉得自己又成为那个傻傻抱着警服站在警局门口的新警。
几度张口,小羊还是没能说出话。
“擦擦吧。”
纸巾被递到他面前。
白榆眨眨眼,才发现自己眼眶里满是泪水。
他不是个爱哭的孩子,但在师父的事上他忍不住。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笑着说要回来一起过生日的师父满身是血顺河而下。
若不是被好心人救到——
白榆不敢再想。
“别担心,我现在活得很好。”
胃部的疼痛限制着他的行动,纽贝把纸巾交到另一边的蛇手里,示意对方帮这只忽然泪崩的小羊擦擦眼泪。
或许他和这位羊类非完人不是简单的助教和学生的关系。
能让这位非完人记挂这么久。
等白榆哭意渐小,已经是几分钟后。
情绪稍微缓下来的白榆意识到一件问题,他虽然以要和师父介绍过去的事为借口留在这里。
但他是一只一天学也没有上过的非完人,所有考试内容都是在那座垃圾场学的。
他上哪去给面前一看就很有兴致的师父编出一个大学校园来。
宋教授怎么还不来?!
小羊不敢抬头,假装啜泣,一头扎进身边人的怀里。
蛇类非完人紧紧抱着他,遮住纽贝的所有视线。
把确认纽贝失忆真假的任务抛之脑后的白榆正头脑风暴,疯狂搜索自己过去接触过的校园生活。
他这只羊脑袋里,除了案件就是案件,唯一几次能接触校园还是因为需要把嫌疑人带出来。
早知道来之前把宋教授给的内容背下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耳尖的白榆听到仿佛救世之神的声音。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后,“贝贝,怎么样了?”
白榆抬眼,看到风尘仆仆的宋教授冲过来把师父抱进怀里。
太好了,松口气的白榆抬起头。
“教授好。”他打声招呼。
为了防止露馅,他知道应该尽快离开这里。
他想对纽贝说,既然教授来了,他和十七就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
但,白榆多看两眼对面被抱着的犬类非完人。
喉间的话几经回转还是咽回肚子里。
他舍不得。
完全没料到宋青柏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纽贝,正坐在宋青柏怀里。
黑色的羽绒服还没来得及脱,带着凉气的手覆在他胃间的手上。
纽贝扭头就看到对面两双眼睛正亮晶晶盯着他们。
“你们,告诉他的?”
除了这两个认识宋青柏的人,也没有其他可能了。
“他们担心你,贝贝。”
细细观察身上人的面色,确定隐隐回暖的宋青柏松口气。
药物起作用就好。
—“这世上不存在任何善意的隐瞒。”
感受着宋青柏动作的纽贝低头。
麦色的皮肤其实不怎么显色,纽贝还是看到宋青柏指尖上被冻出来的红色。
顾及着桌上还有另外两个人,他只是歪头和宋青柏贴得更近一些。
“回家我要和你讲一件事。”
他小声讲在宋青柏耳边。
“好。”
宋青柏轻轻颠颠身上的人。
确认身边人没事后,宋青柏终于得空和对面两个多余的人对话。
“贝贝有我照顾,你们可以放心了,我记得你们后面还有事,可以先走的。”
过河拆桥。
宋教授拿手绝活。
白榆咬住后槽牙,又怕被纽贝发现端倪,尽力在面上挤出微笑。
“我们再坐会就走。”
他确实局里还有任务要忙。
多亏今天市南在举行文化展览,工作日本就不多的人几乎都聚集到城南。
连他们警局里的同事都被吸引着去了城南。
也是因为如此,白榆才有机会和原本负责监视的人换班,来到这里。
“那正好你们都在,要和我讲一讲过去我工作时候的样子吗?”
胃里痛楚已经消去的纽贝重新提起那个未完的话题,他注意着对面白榆的神情,看到对方没有再哭悄悄松口气。
不远处,换上店长服的黑鸢端着饮品和甜品过来。
她把几人才点单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末了,她又端下一杯苹果奶。
“重新补偿你一杯,算作道歉。”
黑鸢拜拜手继续去前台送餐。
留下纽贝摸上那杯温热的苹果奶,送进口中。
宋青柏拿过桌边的勺子,用手指扯过布丁。
“过去的事情。大概是,不上课的时候,你帮我写备课。上课之前,你会帮我确保智能设备使用情况,然后课间会帮我点名。”
寥寥几句话后,他把装着布丁的勺子递到纽贝嘴边。
听起来是挺简单的,好像没有做很多事。
纽贝一遍思索着,一遍握住宋青柏拿勺的手。一口布丁含进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过去的学生面前。
所幸自己身上也不疼,他从宋青柏身上站起来,在指使着宋青柏挪位后,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毫不意外在桌下被宋青柏伸手握住。
“干这个很挣钱吗?”纽贝想起自己账户里的钱。
这听起来不像能赚很多钱的职业。
关于能不能挣钱的问题。
坐在对面的白榆头也不敢抬,就怕和宋青柏撞上视线。
“这个职业……”
没来得及让他们说完话,门铃忽然响起。
“叮铃”
同一时间,响起惊惶失措的叫声。
“店、店长!街上出事了!”
穿着制服的鸟类非完人表情惊惶,一前一后跑回店里。
是先前去寻人的店员和小麦。
被强力推开的店门触底受限重又合上。
角落里的几人意识到事情不对,起身走到视线开阔的大厅。
站定看到窗外确实有不少人在跑。
纽贝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两条手臂,微微往后退一步。
差点弹到他的肚子。
鸟类非完人因为过于害怕翅膀不停震颤,“街上!”
话音刚落,那面最大的落地窗前。
“啪——”
什么声音
转头望去
溅起的鲜血像绽开的曼陀罗,只有零星几点,盛放在橱窗上。
几滴血色深深映进琥珀色的眸子里。
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浮现。
纽贝愣愣盯着那几滴血。
被人抱着往屋里退去。
他看见刚刚那两个还在他身边的学生,破开人流,大步流星向着案发现场走去。
隔着一面落地窗。
他看见两人和几分钟前截然不同的表情。
那两个孩子从腰后掏出什么。
眸子里的两道身影同时压低身子,抬起手里的物什——是把枪。
他看见那只小羊在说什么,屋里屋外、混乱尖叫,他听不见。
那条靛青色的蛇支起尾巴,在小羊背后高高立起,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一高一低,一白一青。
隔着一道玻璃,小羊脸上那点婴儿肥在折射中磨平。
那张脸上闪过坚决。
两秒钟后——
“嘭!”
第30章
灼热、炙烤、疼痛
浓烟滚滚顺着大开的窗户挣扎而出, 四面八方是滋滋的爆裂声,满目是焦红的火焰。
视线摇晃着,灼热的火焰中, 有什么东西糊住他的脸,是汗是血或者两者都有, 那东西涌动着、一刻不停流淌着。
祸不单行,浓烈的烟雾冲着他的眼球捣进来。
眼睛张开闭上需要的时间被无限延长,纽贝能从视线变换中感受到肌肉牵拉的费劲。
应当是疼的。
但除了热, 他再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那双属于自己的手, 拿起一支枪。
那支枪, 摇摇晃晃, 透过不祥的火焰,在寻找着。
视线里枪和另一道身影重合的瞬间。
“嘭!”
他扣动扳机。
—
纽贝睁眼, 他伸手去摸,摸到自己满脸的汗。
漆黑的屋子里只有一盏小夜灯亮着。
“——怎么了吗?”
身边的人翻过身拥住他。
自从纽贝醒来后他就觉浅许多,每夜都会醒上几次。
纽贝愣愣从那盏灯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身边人。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 可四周太黑,小夜灯能照亮的范围又实在有限。
纽贝只能看见男性完人深邃立体的面部轮廓, 这样的视线里,隐隐显得冷硬。
那上面的眼、鼻、嘴,他都已经足够熟悉。
学着男性完人侧过身, 进一步缩小两人之间的距离。
似乎宋青柏总爱问他“怎么了吗”,一遍又一遍, 不厌其烦。
纽贝没急着答话,他伸出手指在黑夜里摸上那张唇。
梦中那是他的记忆,他拿着和白日那两个孩子一模一样的枪, 在火场中冲着另外一道身影开枪。
为什么他要开枪?他要杀死对方吗?对方已经死了吗?
火场记忆昙花一现,他无从得知。
“做噩梦了吗?”
摸到纽贝面颊上的冷汗,宋青柏猜测出声,“别怕,我在这里。”是他熟悉的音色,放得很轻,唯恐惊到什么。
搭在他腰间的手也悄悄收紧,纽贝紧紧贴到面前人的胸膛。
他把脸贴上去,听见这具身体里的心跳,清晰有力。
白天混乱结束后,他们没再和那两个处理现场的学生搭上话。宋青柏解释讲,那两位学生毕业后通过招考成为警察,才能这么训练有素迅速解决混乱。
一个助教,在什么情况下,会拿起那把枪,执行射击任务呢?
指尖被轻轻吻住,有只手摸上他的后脑,摩挲着尽力缓解他的情绪。
宋青柏对他很好。
纽贝闭上眼离那片胸膛更近一些。
强劲规律的心跳声中,他重新入睡。
惯例准备三明治和草莓奶的宋青柏帮着纽贝把三明治切好端着对方脸前时,“带我去学校吧。”
那只小狗咬着叉子仰面要求。
在他开口之前,那只小狗又加上筹码,他前后摆着身体,细软的卷发跟着摇摆,还咬着叉子的嘴唇微微嘟着,他语调温软,“带我去学校吧。”
指尖微动,纽贝决定再加码。他垂眸低下头去,撇撇嘴委屈巴巴:“在家好无聊啊,带我去一起上班吧,我肯定乖乖听话绝不捣乱。”
连长长的睫毛都好似因为这股委屈劲塌下去,耳朵更是紧紧趴在脑袋上。
宋青柏只是一个晃神。
“太好了!”面前的小狗开心应下,他两口塞进剩下的三明治,拍拍手从桌边站起来,拖鞋也没穿,光脚就往卧室奔。
“我去换衣服。”
后知后觉自己答应出声的宋青柏无奈揉揉自己的手腕,如果魅惑技能存在,这只小狗绝对是满分教练。
他终于反应过来刚刚这只小狗恃美任性。
叹口气,他点开自己的通讯器。
总归是答应了小狗,肯定不能再反悔。
纽贝看上去确实因为这次出门很开心,宋青柏收拾好餐具,就被牵着手转头。
“怎么样?”
换好装的纽贝大大方方在他面前转个圈圈。
难得的,他衬衫外套件浅咖色羊绒背心,相近的颜色,这件上衣和他的头发耳朵相得益彰。下身是一件宽松的阔腿裤。
没有明确的腰线,过长的上衣稍微遮盖傲人的比例,松垮的裤子也难以窥见两条直挺的长腿。
宋青柏满意点点头。
很好。
他甚至好心情到柜子里帮小狗翻出一件同色系的贝雷帽盖在小狗头上。
把两只耳朵从帽子上的缝隙掏出,水灵灵的大学生新鲜出炉。
除了不像教职工,没有任何缺点。
不止他这么觉得,连保安都这么觉得。
进校门时,抬杆出现故障。宋青柏只能下车找到保安室的值班人员让对方帮忙人工开个门。
这么一落窗,保安就看到副驾驶上的人。
脸上嫩得能掐出水似的,微红的脸颊和嘴唇,只一个照面,保安也不禁暗叹造物主的偏爱。
守着大学校园,来往的年轻漂亮孩子他不知道见过多少。
但还是第一次,年轻、漂亮、干净能如此和谐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琥珀色的眸子仿佛冬日精灵,只一眼,足以暖身。
等待抬杆的最后时间,保安没忍住说一嘴:“宋教授,咱们学校虽然倡导恋爱自由,但师生恋……”
他尽可能委婉些。
事实上,他根本不觉得两人是正经恋爱关系。
这宋教授爱人两年前出事的事谁都知道,突然出现一个年轻学生,还坐在宋教授的副驾驶。
任谁看都是宋教授不甘寂寞另寻桃花。
只是可怜什么都不懂的学生。
保安当然不觉得宋青柏是个坏人,相反,宋教授的名声还是比较正面的。
但师生之间,恋爱关系的建立永远是不对等的。
保安踟蹰着想再多讲两句。
副驾上那个天仙似的人已经笑开。
笑起来更好看了。
那个犬类非完人探头过来,微伏着身子,笑着和他解释:“我不是学生,是他的助教,谢谢你提醒啦。”
那只犬类非完人和他挥挥手,被宋教授载着离开校门。
哦,原来是宋教授的助教。
闹个乌龙的保安挠挠自己的脸往保安室走。
两步后,他猛地停住。
这宋教授哪来的助教,这莫不是这孩子骗人拿他寻开心呢!
另一边,已经走进电梯的纽贝终于有机会取下自己的围巾。
“只是下车这两步,也要戴围巾。”他声音细若蚊蝇,碍着电梯里有其他人,只能靠在宋青柏肩膀吐槽。
这个人真是——
纽贝指尖戳上无动于衷的宋青柏腰间,被对方逮着手握紧放在身侧。
电梯里另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老师这下没法忽视两人之间的互动,那位女性完人瞪大眼,一遍又一遍瞄上两人相握的手,不敢置信。
电梯一到,她就弯着腰钻出电梯。
今早没想到能吃到这么大的瓜。
她点开手边的八卦群,往群里扔下两颗炸弹。
好消息:宋教授终于走出亡妻的阴影。
坏消息:宋教授开始玩学生了!
还没开工的群里一秒活跃,每秒刷新都是满屏新消息,仿佛大火烧沸的水面,咕嘟咕嘟迫不及待往外冒泡。
这都什么跟什么。
正苦逼着刚帮着宋青柏干完活的甘睿在自己办公室笑得前仰后合。
早就说让宋青柏把贝贝带到学校走两圈,奈何过去两人忙得一直没有机会。这下可好,成和学生谈恋爱的没品教授了。
甘睿一点不同情,跟着在群里假装吃惊。
知道他和宋青柏关系最好的职工立马转头询问他,甘睿又趁机装一波不知情人设,只神神秘秘说,那是宋青柏助教,不是学生。
在群里耍得正开心,他耳尖听到隔壁的声音。
“咳咳。”他站起来清清嗓子,对着镜子整整自己身上的西装,拎起桌上的东西走出门。
“贝贝!还记得我吗?”
他靠着墙,摆出自己提前演练10分钟的动作。
翩翩公子人设不能丢。
纽贝耳尖一动,他对这张脸还挺有印象,毕竟当时这人仿佛魔怔的表情他还历历在目。
“甘先生。”他点头示意自己还记得。
“叫什么甘先生,多生疏,叫我睿哥就行,准备得急,早晨刚买的糯米团子。”他说着伸手把手里的袋子塞到纽贝手里。
纽贝不清楚这能不能收,刚想征求宋青柏的建议。
“啪”面前袋子就被宋青柏一把拿走。
“什么睿哥,你以前叫他甘睿。”宋青柏冷面阎王似的,不近人情说道。
这糯米团子离甘睿的通勤线可不近,自己早上又麻烦对方帮忙。“平时爱给你带纪念品的也是他。”被唤起点良心的宋青柏补充道。
“啊原来是甘先生送的,谢谢甘先生。”纽贝对这个有记忆,那些稀奇古怪的纪念品他喜欢得紧,他赶忙道谢。
“哎哟,哎哟,不谢,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贝贝吃苦头喽。”
虽然想到鲜活的纽贝会带给他震撼,但甘睿没想到这冲击这么大。
说起来,除了宋青柏,他也算是看着这只小狗一步一步成长的见证人。
当时听说小狗出事的他几宿几宿睡不着。
这么好的小家伙,怎么就落得那份田地。
送走一步三回头实际距离不过一墙之隔的甘睿,宋青柏带着纽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是个简单的办公室。
占地面积最大的木色升降桌、配套的人体工学椅、靠窗有个大书柜、待客用的茶几和沙发,一览无余的配置。
“这是我的位置吗?”
纽贝摸着宋青柏对过的椅子问道。
“嗯。”宋青柏点头。
纽贝坐进那张椅子里,他摩挲着手边的扶手。
和宋青柏的椅子相比,手下的椅子很新,至少比宋青柏的要新。
坐进这个陌生的椅子里,一路走来对这所校园没有任何熟悉感觉的纽贝低头轻笑。
30-40
第31章
葱白的指尖摸着书架边缘一路向前, 一个个陌生的书名从眼前掠过,从经济法到刑法,从体系性构建到法律逻辑性, 合格的法律专业书架。
指尖微滞,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木制边框。
一张镶在相框里的照片展现在纽贝眼前。
寿命延长的好处就是, 智慧生命的衰老被无限延长。照片里的两个人穿着简单的T恤衫,看背景应该是在他们家中,他的视线对着镜头, 但照片中的宋青柏却只有个侧脸。
宋青柏正吻在他面颊上。
他拿着照片, 抬起自己的左手, 透过光线, 那只翡翠镯子正闪着温润的光芒,和照片里另一支镯子异曲同工。
相框被轻轻放回原位。
和剩下更多的相框摆在一起。
里面甚至混着他们前两天去金阳的照片。
大部分照片都只有他一个人, 那双出现在镜头里的琥珀色眸子总是溢满微芒,不管笑着还是静着,脸上都充斥着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幸福。
这么多张照片,纽贝抵在书架边栏, 脸颊被书架挤成一团。他微不可察叹口气,竟然没有一张背景是这座校园。
这间办公室虽小, 光线却很开阔。
斜斜倾倒的阳光温暖洒在身体上,十字形的闪光里他看见彩虹。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明媚,入冬以来还没怎么阴天。
永远一副晴空万里的样子。
“贝贝?”
身后的人忽然唤他。
微红的眼眶因此暴露在那双黑色的瞳仁中, 瞳仁微缩。
宋青柏放下手里的工作,从自己桌边走过来, “眼睛怎么红了?”
“这里有风。”纽贝撤开身子,他拍拍自己刚刚待过的地方,示意宋青柏感受。
宋青柏俯身过去, 感受到吹到面颊上的劲劲强风,室内的温暖竟没能削弱其分毫。
只是感受几秒,脸颊就隐隐作痛。
窗户看着严丝合缝,一时之间也判断不了究竟是哪里在漏风。
寻找无果,宋青柏转身去摸小狗的脸,凉鸡蛋似的,“这么冷怎么在这站这么久?”宋青柏拉着纽贝的手把人带离窗边。
看着圈着自己手腕的手,纽贝缓慢眨两下眼睛。
“家里也这样,卫生间的窗户一直透风,明明看着关得很好。看来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完全不漏风。”
他顶着那双红红的眼睛说。
宋青柏隐约从中听出委屈的味道。
张口,顿顿,他轻吻这只要哭不哭的小狗,吻落在眼皮上,纽贝很轻地闭了下眼睛。
“我下午找人修修。”
又觉得不放心,宋青柏把人牵回自己的工作桌旁,“马上中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带你去吃饭——”
“一起吃饭吗?”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从外面推开。
顶着宋青柏冰碴似的目光,甘睿大摇大摆走进房间,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他眼尖看到垃圾桶里的糯米团子的包装。
“好吃吗?贝贝,你以前可喜欢这家的芝麻糯米团子。”
“好吃。”纽贝诚实点头。
糯米团子粘口软糯,一口下去,糯米粉的香味混着烘烤芝麻的油润,细腻绵密。
“还喜欢就好,贝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饭?今天为了迎接贝贝,我小割一刀!”他掏出一张闪光的卡,递到纽贝面前。
上面最醒目的三个字——“云水谣”
卡片上的字和门头使用的字体一样,飘逸潇洒,一眼便知出自行家之手。
餐厅装修以木结构为主,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天棚、斗拱、花窗、砖雕,深入的小径曲折蜿蜒,两旁种植着各种花卉和树木,行走其间,恍如步入世外桃源。
确实是个吃饭的好地方。
三人落坐在一处院内亭台中,三面是人工造景,脚下是蜿蜒的窄边渠水,抬头即见文书墨画。嗅闻之下,木香、墨香、饭香相得益彰。
“菜单,先生。”
人工誊写的菜单被交到几人手中,这是一家少见没有使用通讯器点单的餐厅。
纽贝饮水润润嗓子后,掀开手里这本册页式的菜单。
打开。
合上。
又打开。
又合上。
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什么的纽贝歪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
他凑过去,小狗头伸进宋青柏胳膊和翻开的菜单之间,“青哥,”他小声唧唧。
宋青柏感受着热乎乎的温度,莞尔“怎么了?”
纽贝:“好贵!”他小声惊叹。
他从没见过这么贵的菜单,一度让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身处清浦市而不是到哪个通货膨胀货币贬值的地方。
那是清浦市该有的消费水平吗?!
每道菜后缀着的价格都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拉伦蒂亚联邦,这个物价真的是拉伦蒂亚内合理存在的吗?!
“别担心,你那位甘叔叔的请客。”
怪不得出门前甘睿说的是“小割一刀”,但——“叔叔?”纽贝疑问。
“按年龄来讲,他算得上你的叔叔,保养比较好而已。”宋青柏翻着菜单不遗余力见缝插针又踩一脚。
不仅保养好,耳朵更好的甘睿,“年龄只是个数字而已。”
他才不和某个只有表面光风霁月的人计较。
“贝贝想吃什么?甜的、酸的、硬的、软的。”甘睿把自己手里的菜单伸到纽贝面前,招呼候在一旁的服务人员托着竹简走过来,靠近桌边。
“帮我们推荐一下吧。”
是他欠考虑了,忘记失去记忆的纽贝应该还没适应这种场合。
眼看身边的人放松下来,宋青柏指着菜单中某道菜说:“给你甘叔叔点个这个吧,他爱吃。”
纽贝抖抖耳朵,听话将写着那道菜的竹简放到服务员另一侧的竹筒中。
“硬的、口味淡的有什么啊?”纽贝歪着头和服务员交谈,身后尾巴一甩一甩。
还能记得宋青柏的口味。甘睿意外看向自己的好友,只能看到好友半张脸。
好友正歪头盯着点单的纽贝,一动不动。
可真是被小狗套得牢牢的。
略一抿口水,甘睿咋舌。
等着小狗点完单,甘睿又加了两道招牌菜,点菜环节才算结束。
这个小亭子中只剩下三人。
“贝贝现在助听器用起来怎么样?我那天听大姐说研发部又出了新款,在测试阶段,要不要我过两天拿给你用试试?”
研发部的新品。
是这么容易拿到的吗?
甘家在清浦市也是数得上的名门望族,甘睿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个经商的姐姐和从政的哥哥。这一代的重担都有合格的继承人,本就和哥哥姐姐有年龄差的甘睿一身轻,投身自己感兴趣的法律专业。
而纽贝常用的助听器牌子之一就在甘家的企业旗下。
听完解释的纽贝摇摇头,“现在这个就很好用了。”
他的助听器从来用不到寿命耗尽,每次一有变旧的迹象,宋青柏就要给他换新。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少对耳朵要用。
三人虽然选了个偏僻的位置,终归不是包间,饭至中途,从石头小径尽头传来服务员的声音。
“先生,里面请——”
红衣服务员身后,跟着一位男性完人,男性完人身后还有一位戴着珍珠耳环的职业装女性完人。
皮鞋踩在石头小径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纽贝原本只是听到动静回头,没想到男性完人这张脸他竟然还认识。
对方今天的穿搭看起来正经很多,纽扣和衣襟都整得一丝不苟。
“这么巧,没想到在这能见面。”
男性完人在他们面前站定,开腔搭话。
职业装的女性垂头站在他身后,手里提着的文件夹落在裤缝旁。
甘睿起身迎上去,擦拭手掌后和对方礼貌一握,“关先生,这么巧,也来这边吃饭?”
是关驹。
他记得这张脸。
跟在宋青柏动作后,纽贝和对方礼貌握手。
“没事没事,你们吃就好,我就过来打个招呼。”
关驹爽朗笑笑,“我还记得这位英雄小狗,可惜今天没时间叙叙旧,这样吧——”
“小田,”他一招手,身后的女性完人应了声,“一会儿把他们这桌的账记到我私人名下。”
干练的女性完人在确认桌号后点头回复“好”。
“这怎么行——”甘睿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关驹挥挥手打断,他似乎确实急着离开,“这有什么,算给这只漂亮小狗的,吃得开心啊!”
“嗒嗒嗒”
一行人雷厉风行从餐桌旁离开,从不远处假山造景后隐去身影。
“你们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甘睿百思不得其解。
宋青柏他们家和传统经商的家族不同,几乎世代都活跃在法律行业和政治领域,再加上宋青柏从不在外参加二代聚会,和关驹这种坐贾行商的家庭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名门望族间,商贾发家的向来最容易出岔子。
甘睿家里也沾商,从小就被耳提面命财权不分,越是表面上看不出权势所在的家族,越要小心提防。
关家就是这样,蛋糕越做越大,却让人摸不清这负责分蛋糕的人在哪里。
因为这个原因,他和关驹也不过几面之缘,怎么看也不是这种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还会搭话的关系。
况且关驹特意提到纽贝。
宋青柏只得和甘睿解释他们之间相识的缘由。
“——什么!他说他是小集团的继承人!”喊完意识到自己失态的甘睿压低身子,与之一同压低的还有他的声音。
“什么小集团,亚特兰蒂斯集团你们知道吗?他是亚特兰蒂斯集团的副主席!”
亚特兰蒂斯集团。
钮贝知道这个,他和宋青柏最常去的生鲜商超就隶属于该集团。
以商业地产为核心,亚特兰蒂斯集团下设多个分部,经营领域包括商超连锁、数字娱乐、本地生活服务、联邦商业等,涵盖生活的方方面面。
不止清浦市,亚特兰蒂斯集团是全联邦都有所耳闻的存在。
“真是奇了怪了,他是谦虚吗?我从没见过说自己是继承人的实干二代。”
好友惊叹的声音响在耳边,宋青柏倏尔沉下目光。
第32章
“二代”也可能是“n代”, 精英主义的效率导向,他们从年纪很小时就被划分为两类。
一类表现出天赋或是能力,未来给予的培养目标是公司管理人、企业继承人, 而另一类则是从小就被宣判“不合格”的“二代”,早在青少年时期他们就失去公司决定权, 靠着股份或者其他资产,衣食无忧可以保证,但总归在圈子里不算是最中心的角色。
握着实权的继承人, 才是社交圈里最瞩目的对象。他们自发形成一般继承人很难进去的小圈子。
往往这样的继承人, 在介绍的时候更喜欢拿出职务。
没人喜欢被当作没能力的一般继承人。
宋青柏显然也知道这个问题。
也难说, “继承人”的介绍或许只是关驹在面对陌生人时的客套。
是他们草木皆兵也说不定。
只是一个小插曲, 饭桌上的三人虽然各有各的心事,还是没能抵抗住佳肴美馔的魅力, 消弭没几分钟的聊天声重又响起。
涓涓流水绕过假山、穿过竹林,沿着挂满字画的墙,从三人桌边流过。
第二天。
例行的洗衣日,今天独自在家的纽贝, 正坐在板凳上。
他扯过一旁满满的衣篓,拿起最上面的衣服, 手肘一弯,开始掏兜。
大多都是没用完的卫生纸,纽贝松手将卫生纸放到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盒子中。
直到指尖摸到和卫生纸截然不同的材质。
一张揉皱的便笺纸。
咖啡店那天晚上他本打算回家就和宋青柏坦诚讲明自己在书本中的发现。
后来因为那场混乱, 再加上夜里的梦,这件事就被他抛之脑后。
到现在还没能和宋青柏讲出口。
指尖摩挲着这张被折得四四方方的便笺纸。
那张脸上的表情不甚明晰。
便笺纸被展平, 细细压整齐,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红。
巴掌大的便笺纸被留在暖木色的茶几上。
“这是什么?”让另一位同居人轻而易举就能发现。
“Charon”
宋青柏轻念出声。
陌生的词汇、陌生的发音、陌生的东西,让他想到过去纽贝的警察工作内容。
他不由得带了几分急迫, 眼神逡巡站直身子,转身视线落在刚从书房里出来的人身上。
“我在书里发现的。”
穿着短裤的纽贝抱着那本紫色封面的书走过来。
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宋青柏心尖上,让他隐隐有种谎言摇摇欲坠的惊慌感。
不停安慰自己的宋青柏尽可能保持平静去看那本书。
书他没什么印象,当时随手翻两下没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才留在架子上。
不会这里面有什么——
“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纽贝低低问道。
他从书本前抬头,宋青柏才注意到这张脸上眼尾的淡红。
原来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似乎这两天,纽贝的眼尾总是红红的,因为纽贝提问放下心来的宋青柏指肚摸上那抹红,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你之前感兴趣写的。”
这句话严格意义上不是假话,他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很有可能是过去案件相关的东西。
他只是选择实话留一半。
抱歉,贝贝。
宋青柏在心底道歉。
对着这张脸说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忍受着谎言燃烧火烤的滋味,宋青柏咬紧自己的后槽牙。
还是周末抽时间再重新整理一遍家里。
绝不能,他绝不许纽贝回到过去的事情中。
“这样啊,因为我没看懂,有些好奇。既然你也不知道就算了吧。”沉默一会的纽贝忽然道,他把那张纸重新夹回书页中。
两人之间忽然就沉寂下来,纽贝微垂着脖颈,凸出的脊柱骨透过薄薄的家居服,掀起的两片蝴蝶骨张开,纯白的衣服映得他整个人愈发脆弱,好似一掌就能捏碎。
醒来这么久,竟是还没把这身肉养回来。
宋青柏心头酸涩发紧,他双唇翕动,猛地把人一把抱进怀里。
“啪!”
那本原本在手中的书半开着掉到地上,字里行间的莹黄色标记静静敞着。
绿色的便笺纸就落在旁边,上面密密麻麻爬满细小的折痕。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宋青柏的拥抱是和他平日形象最不符合的。每次锢着他的手臂都像是钢筋般难以撼动,每次拥抱宋青柏都拿出要将他拥进身体成为一体的劲,紧到两人之间空气难以流通,每一处能相触的肌肤都紧紧贴在一起。
“……我爱你,贝贝,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宋青柏很久才出声,一字一顿,宣誓般,他将这具灵魂里的爱意倾泻而出。
仿佛下一秒就要消逝的脆弱感催生出宋青柏的焦急。
“我郑重地、严肃地、坚定地、忠诚地爱着你。你教我拥有情,赐予我爱,我疯狂爱着你。你拥有我滚烫的灵魂,你支配我的七情六欲,你是我爱与欲的缪斯,是我的阿佛洛狄忒。我无法抑制地害怕失去你。”
胸膛里疯狂跳动的心脏在尖叫,他忠诚爱着纽贝却又因为欺骗问之有愧,他太害怕失去,不惜成为爱情中的骗子。
“我爱你。”
话音未落,爱愧交织,不可抑制的冲动,宋青柏倾身衔住他的阿佛洛狄忒的嘴唇。
这个吻又急又猛,纽贝后仰身子以缓解部分冲击力。
仿佛要捏碎他骨头的手穿过他的后背握住他的肩头,对方强硬的动作叫他一点逃跑的余地没有。
不管不顾的舌头撬开他的牙齿,在口腔中交缠起来。
窒息感在唇舌纠缠中加重,能进入肺部的氧气锐减。
这是一个很痛的吻,纽贝在这个吻中落下泪来。
宋青柏很爱他,纽贝很清楚。
这份过去无微不至的爱,是他心灵的归属。现在却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紧他的四肢和脖颈,生生将他限制。
他肯定确定,在关于自己过去的职业问题上,有部分内容是虚构的。
他无法开口去问宋青柏为什么。
宋青柏爱他,宋青柏不想让他知道。
他试着努力去理解宋青柏的行为,把郁结于心的不解和难过吞进肚子里,任由坏情绪爬满心脏,刺破胸膛。
也不愿意在宋青柏面前多说一个字。
因为他知道宋青柏爱他。
他说不清自己放下这张便笺纸时在想什么,沉重的心事折磨着他,大脑里仿佛有各种细线纠缠在一起,将他思绪搅得一团乱。
这件事上,不止宋青柏,妈妈、爸爸、甘睿、白榆……他见到的每个人都是这张网的一环之一。
他们不断向他强调过去“助教”的身份。
从他醒来后,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在致力于为他编造一个“第二世界”。
一个同他过去或许大相径庭的“第二世界”。
他们怜爱,他们欺骗,爱真骗也真。
他忽然意识到,黑鸢嘴里那句“这世上不存在任何善意的隐瞒。”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假汝爱之名的“第二世界”里,他痛苦万分。
吻着他的动作渐渐弱下来,纽贝气喘吁吁被宋青柏抱在怀中。
他闭着眼睛。
“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宋青柏动作轻柔捻去他睫毛上的泪珠,又揩去他脸颊各处的眼泪。
睁开眼的瞬间,纽贝感觉又有一股暖流从自己的眼角流下。
“哭得让人心疼,”轻吻去那枚泪珠,宋青柏意识到今天是自己失控,“下次再也不会了,今天是我不好。”
他轻揉着刚刚被他钳住的肩膀,还好没碰到左肩膀,他松口气。
纽贝感受着对方轻柔的动作,他一言不发,扎进宋青柏怀里。
换来对方更轻的动作。
—
清浦大学这个年后就是千年庆,最近正是压力大的时候。
即便不愿意出门上班,一则消息接着一则消息,宋青柏还是不得不在午休后不久踏出家门。
门刚合上的那一刻,关乎着宋青柏动静的纽贝从沙发上站起身。
他深吸一口气,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不会从宋青柏那里要答案,不代表他不会自己寻找答案。
梦中那个人究竟有没有死在他手里,他又是否需要对此负责,这些都是在他寻回记忆后才能确定的事。
能发动这么多人联起手来编织这样一个巨大的谎言,很大概率意图在保护他。
他不喜欢成为无知的被保护者。
如果他的过去罄竹难书,他理应为此谢罪赎过;如果他的过去荆棘丛生,该由他选择是否继续走下去。
被保护与否、被如何保护,作为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他竟然没有知情权。
没有选择权的保护,纽贝不喜欢这样。
他站在屋子里自己从未打开过的那扇门前。
刚从病床上能活动时,宋青柏介绍过这里,他说这是家里的储藏室,里面放着家里用不到的、退休的杂物。
趁着宋青柏不在家,他已经将家里能看到的地方都翻遍了。
保险柜里面的金条也被他一根根查过。
连保险柜的密码宋青柏都毫不避讳讲给他,这间对他上锁的储藏室可以说是相当可疑。
和大门使用的指纹密码锁不同,这是一个弹子锁。
普遍用作室内门锁,防盗系数并不高。
纽贝对着门锁沉思片刻,小跑着进到书房,噼里啪啦拉开书桌下的柜子,满意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纽贝面上一喜。
重新回到房门前,他手里银光一闪。
是一根回形针。
遵循着内心的直觉,他手心抵着针体,手腕略一用劲,得到一根细长的金属棒。
在开始之前,他从兜里拿出右耳的助听器戴上。
今天在家,左右没什么事,他就只戴了一侧助听器。
按捺住急迫,耐心将助听器调整好后,他贴耳附在门锁下方。
那根细细的金属棒沿着锁孔插到锁芯内。
小心翼翼旋转着金属棒,纽贝弯腰跪着,离门板又近一些。
连呼吸都不自主放轻——“咔嗒”
门锁开了。
门板在惯性作用下慢慢展开——一览无余的房间慢慢展现在纽贝面前。
慢慢站起身,纽贝握着门板,他毫不犹豫完全推开这扇门,缓步走进这个小房间中。
三个架子相接,顶住天花板,围在房间四周。
架子上是各种各样的杂物,除湿器、风扇等用不上的电器,还有满满一排各式各样的水杯。
屋里东西不是很多,确实如宋青柏所说,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是自己想多了,从地上站起身连架子底都查看过的纽贝闷闷不乐看着手里的金属棒,隐隐松口气。
这间屋子里果真什么都没有。
他略微查找过后,转身向着门口的方向离开。
第33章
纽贝慢慢走到沙发边, 他倚靠在沙发中,直勾勾盯着那扇储藏室的门。
长手长脚坐着,那双逆天比例的长腿毫无形象直直搭在一起, 微微卷起的短裤边春光乍泄。
偏黄的暖色灯光笼罩着原木的家装、米色为主的内饰,给整个房间铺上温馨的底色。
“啪”
纽贝小臂上青筋一闪, 蓝粉相间的软球沿着抛物线落到支在沙发上的另一只手中。
“啪”
“啪”
……
仰面朝天,纽贝贴在沙发上,寂静的室内只剩下软球来回抛接的声音。
手肘处堆叠着过宽的衣袖, 小臂肌肉随着动作起伏, 代表着力量的线条被拉直——又放松隐匿。
想要做到这个简单的动作, 他搁置在沙发背上的肩膀一直处于高耸的状态。
简简单单几个来回, 他在动作之间停滞的时间不知不觉拉长。
“啪!”
像泡进水中的收音机,垂死挣扎滋滋几声后, 彻底安静下来。
喉间挤出一声笑。
利箭般地破空声后,“咚!”
纽贝从沙发上站起身,他用右手给自己套上毛衣,换上长裤, 修长的手摸上挂在墙上的黑色鸭舌帽。
压低帽檐,他右手抱着羽绒服, 踏出家门。
才清空的脏衣篓才停止转动,敞开的桶底露出一颗蓝粉相间的球。
—
再说一遍,周日人就不该上班。
朴清宁满腹抱怨, 掸掸自己身上的枯草状的绒毛。
低着头踏进咖啡店,和店里可爱的孩子们打上招呼, 弯腰钻进试衣间。
再出来时,她已经换上店长服。
一个两个一点都不知道给她省心。
这咖啡店有什么好看的,还增加自己暴露的风险。
朴清宁叹口气把帽檐往下拉拉, 视线顿时缩小到只有脚下。
她愤愤更新着店里的饮品单。
“店长,新品不要了吗?”注意到她动作的店员靠过来。
“不要,这么难喝,撤掉。”
把纽贝的意见带回去后,固执的人终于松口撤掉新品,朴清宁鼓足力气,把饮品推荐黑板擦得呲呲响。
擦着擦着,她的动作慢下来。
水渍晕染还没擦除的粉笔字,一滴、两滴,朴清宁如梦初醒去擦自己的眼。
手上没能洗除的粉末就这么钻进眼里。
“阿嚏!”
打着喷嚏流着泪的朴清宁重新钻进后厨。
她知道,对方只是不想让她继续看到不堪的一面而已。
水流混着泪水,冲刷着脸庞,朴清宁谢过店员递过来的毛巾,重又坐回小黑板旁。
只是在店里坐着而已。
她没什么不可以的。
午头刚过,黑鸢非完人坐在柜台后低头睡得正香。
“叮铃——”
厚重的玻璃店面被人推开,黑鸢迷迷瞪瞪睁开眼,帽檐下出现一双黑色的鞋。
“店长,和我讲讲宋清城的事吧。”
黑鸢心脏狂动——
她抬眼,对上另一个帽檐下,那双她熟悉的琥珀色的眸子。
—
下午四点的咖啡店也算是人流小高峰,店里座无虚席。
换了衣服的朴清宁带着纽贝出门。
咖啡店的玻璃上,两道身影从东往西,路过店角写着新品“绿波奶韵”的小黑板。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一路向前。
—
几个小时之前。
正准备离开储藏室的纽贝定住自己的脚步,他很慢很慢转身回头。
视线从自己面前的架子和物品上一一扫过。
仿佛被吸引到似的,他重新转身往回走。
这间房间的右侧就是公卫,两个房间朝向一致,入口水平。
他细细回想公卫的长宽。
走到正对门的那面墙前,纽贝抬起手来。
紧张地攥紧手心,“咚咚”他敲在那面墙上。
空洞、回响——这“墙”后是空心!
或者说,这并不是墙,已经扫掉东西看见架子后门把手的纽贝气喘吁吁停下自己的动作。
费劲巴拉推开挡在门前的架子,握上那柄门把时,纽贝清楚,潘多拉宝盒正握在自己手中。
他略一用劲,打开这扇门,掀开宝盒。
——门后方寸之地,伫立着两个纸箱子。
—
埋头跟在黑鸢身后的纽贝一言不发。
没走几百米,黑鸢拐进地下停车场里。
她坐进一辆白色轿车里,“来吧。”她看向纽贝,金黄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正闪着微光。
纽贝用右手扯开车门。
汽车驶出地下停车场,混进路上的车流中。前路越来越宽敞,同行的车却越来越少。
路上经过蓝色的指示牌透过玻璃,车窗的玻璃里倒映出两张脸,看不出情绪。
海德纳墓地。
“到了,来吧。”
压下心底的疑惑,纽贝跟在黑鸢身后,走进这座巨大的庄园中。
庄园里很安静,路上能见到三三两两来悼念的人,面容肃穆,手中抱着几枝鲜花。
黑鸢走在纽贝两步远的前方,带着纽贝穿梭在庭院、走廊之间。
女生脸颊被霞光照耀,面上的表情和纽贝路上见到的其他人表情逐渐一致,黑鸢未曾犹豫过自己脚下的方向。
走廊之外,夕阳的薄光在地平线最边缘升腾,夜色露头。
墓地远离市区,这段行程所花费的时间比纽贝预想得要久点。
通讯器里的时间显示已经快接近宋青柏下班的时间,
纽贝心下叹口气。
他不愿意瞒着宋青柏,又没办法直接问出口。
由宋青柏发现自己在干什么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在一座红顶建筑前站住脚,黑鸢转头深深看了纽贝一眼。
两侧高墙映入眼帘,高墙上凿出许多大小相同的洞,洞里放着各式各样的容器,洞外放置着不同种类的鲜花。
是骨灰和墓碑。
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闷头向前的黑鸢忽然停下脚步,她侧身面向自己右手边的高墙。
微撇步子,她示意纽贝向前。
纽贝站到对方身边,探头去看。
“安息于此,永享和平。”
生于新历二〇八年六月二日,故于新历二四〇年七月十三日
宋清城之墓
什么?
看清其上内容的瞬间,心神恍惚的纽贝后退一步。
这是什么意思?
“宋清城,你说你想见他。”黑鸢耸肩。
“这不是——”即便没有过去的记忆,纽贝也知道自己是宋清城。
他好生生站在这里,怎么会是那一抔清灰被收在盒中受人供奉。
“这就是!”黑鸢音量猛地提高。
“宋清城早就死了,早就死在两年前!”她强调。
胸腔剧烈起伏后,朴清宁倏尔压低声音,“你要永远记住,宋清城已经死了,他不会再活过来。”
“青哥,宋青柏知道吗?他知道宋清城在这里吗?”
纽贝盯着黑鸢的脸,生怕错过黑鸢脸上任何表情。
那个储藏室的隐藏空间里没有任何东西,两个大箱子空空如也,唯有那颗蓝粉色的软球像是被人遗弃在角落。
在宋青柏为他编织的那张大网里,黑鸢是他唯一有可能的突破口。
虽然对方敌我未明,但仔细回忆和黑鸢相处细节,纽贝觉得对方的天平似乎更倾向于自己这边。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选择一步险棋。
“你那天说的关于‘隐瞒’的事,你——嘶——”
“啪!”
纽贝挥掉按住自己左肩的手。
“疼吗?”被打手也没有任何愤怒情绪的黑鸢问,“我问你疼吗?”
眼神仿佛箭矢射到纽贝身上。
“四分之一的肺和四分之一的胃,还有这只根本没法稳定枪支的手,你想干什么?你还能干什么?”
金黄眼底映着漂亮脸上受伤的神情,或许是因为被自己掐痛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话,黑鸢闭闭眼,强忍愧疚继续说下去。
那天街上的骚乱不仅唤醒了纽贝,也唤醒了黑鸢。
看着和他同为被保护者的纽贝,朴清宁终于意识到,纽贝不再是宋清城,即便恢复记忆,他也不再是过去能徒手擒住犯罪分子的刑侦支队队长。
“那天我说的话,是骗你的。这只小手指根本不是什么隐瞒的代价,是我脱瘾期自己切的。”朴清宁低声道。
试图通过揭露自己的谎言让纽贝不再追究自己情绪失控冒出的几句话。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怎么会知道宋清城葬在这里。”短暂疼痛后的纽贝愈发觉得自己拽到缠成一团的毛线团线头。
他紧紧握在这截线头,努力抓住解开的可能。
黑鸢说的这一番话,反而证明黑鸢知道宋清城和他就是同一个人。
再加上如此熟稔的模样,黑鸢绝对是这里的熟客。
或者说黑鸢可能就是这个小小墓碑的参与者之一。
朴清宁哑然,她已经太久没见这位威名赫赫的刑警支队队长,忘记对方侦破的要案重案数不胜数。
即便失去记忆,对方在这种情境下依旧冷静,依旧能推开障目青叶窥见泰山。
女生脸上流露痛苦,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被纽贝依旧冷静的态度撬开真相的口子,“你杀人了,在西山的火场里,你射杀了一只花豹非完人,她是市局刑侦支队副队长。”
自己,杀人——
视野里骤然燃烧熊熊火焰,身侧两堵高墙被火焰吞噬
混乱的视线里
他重又回到那个火场
“嘭!”
那声枪响之后的画面仍在继续。
火苗卷噬着空气,悦动的火焰猛地扬起落下。
透过层层火焰,纽贝终于看到那道倒下去的身影。
一只女性花豹非完人。
——“头儿!”
——“头儿,不是我说……”
——“头儿,怎么又脸红?”
纽贝弯下腰去,很深很深地弯下腰去。
脊背像是被人生生打断。
他弓着身,呛出一口血来。
坚持不住,摇摇欲坠向前。
迟来的宋青柏拥住这具颤抖的身体,撕心裂肺。
意识到——
假汝爱之名的私欲种下的恶果就要发芽了。
第34章
记忆的最开始, 是被抱离那个温暖的怀抱。
“叫纽贝吧。”
一只叫纽贝的灵缇,诞生了。
纽贝的主人是个大户人家,家里院子占地上百亩。
修剪过的碧色草坪上, 小草微弯,一道香槟色身影掠过。
耳朵向后紧贴头部, 尾巴高高举起,随着身躯摇摆左右摆动。迈步轻盈迅敏,前后腿协调地交替移动。
“啊呜——”
前身微低后腿用力, 纽贝跳起来仰头含住视野里纷飞的美丽蝴蝶。
口中触感一变, 意识到真的含住蝴蝶的纽贝甩头张口。
“纽贝!”
那只蝴蝶艰难在空中稳定自己身形。
“抱歉小蝶——”摇着尾巴的小狗贴头过来, 又大又圆的眼睛水汪汪镶在巴掌大的三角脸上。
“抱歉抱歉我的问题哦。”
小狗摇着尾巴转着圈和蝴蝶道歉。
“看在你马上要开始训练的份上, 原谅你啦。”停在草叶上的蝴蝶扭头梳理自己的翅膀。
天光下,熠熠闪光的磷粉哗啦啦飘在空中。
“阿嚏!”
小狗厥屁股头向下打了个喷嚏。
他甩甩头, 把身子扑进草丛里。
草地混着泥土的清香扑进鼻腔,纽贝长吁一口气,在软绵绵的细腻草丛中滚动两圈。
“小蝶,我要去参加训练啦!”
头闷在草地里的纽贝猛地抬头, 掀起的气流吹走停在草叶上的蝴蝶。
蝴蝶扇着翅膀,努力在空中稳住身形, “知道知道我知道了,贝贝你再不乖点,我就要飞回去了!”
“好哦”
蔫巴巴的小狗夹着尾巴趴回地上。
本身就没怎么生气的小蝶被小狗这副样子搞得心尖塌下来, “好吧,贝贝, 你肯定可以站上最高领奖台的——”
一语成真。
刺目的闪光灯下是站成一堆的完人和非完人。
胸前的奖牌,身后的奖杯都是让他开心的来源。
当然最开心的还是——
被教练单手托住举到空中的小狗高兴地掀起尾巴和耳朵。
“贝贝好棒!”
“又是第一!”
教练夸奖的话落在耳边。
纽贝衔住对方递过来的苹果,顺从地低头让教练取下自己的奖牌。
抱着新鲜的红苹果, 他坐上奔赴下一站的快车。
在那座大庄园里,有一栋楼一个房间里,标着“贝贝”的柜子下,放着琳琅满目的奖杯和悬置在柜格中的奖牌。
贝贝是最棒的小狗。
翘着尾巴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奖项来回打量。
“哎呀,抱歉。”
被踢到的纽贝站直身子,抬头看到一截骨感的小腿。
视线从下往上看去,一匹深棕骏马站在他身侧。
“没关系哦。”纽贝撑着腿往右边又走两步,指甲和地板敲出哒哒声。
他为这匹骏马非完人让出更多的空间。
毕竟这里收录着所有非完人的奖项,他当然不能霸占着位置挡到大家的位置,余光看见还有别的非完人走进小屋,纽贝转头退出人群。
想吃香喷喷的苹果。
小狗摇着头奔向正在和自己打招呼的蝴蝶。
小蝴蝶的表情很激动,语调昂扬“贝贝,贝贝,你听说了吗?院子里今天要来大客人了!”
“今晚会住在这里!”
繁细的黑色花纹印在紫色翅膀,纽贝磨磨牙,趴下身子又立起来,反复几次,蠢蠢欲动。
因为年龄不够,在换院训练后,纽贝和蝴蝶分离两年时间,已经几年没玩上追逐游戏的纽贝觉得自己的追逐魂重又熊熊燃烧。
“什么大客人啊?”比几年前更深更亮的大翅膀吸引着纽贝的注意力,纽贝试着集中在蝴蝶的对话里。
“不知道哎,听说会带很多非完人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吗?”
好奇心很重的小蝶上上下下悬停在空中,语气里按捺不住激动。
“可是……那要去东院吧?”
纽贝犹豫。
非完人的活动范围是由严格规定的,小时候的居住区域和训练后的居住区域,在没有特殊情况时,他们是不被允许随意串院。
被发现是要受惩罚的。
蝴蝶真的很不乖。
摇着头纽贝拒绝对方的提议。
好久没见的玩伴不愿意支持自己的计划,满怀欣喜的蝴蝶情绪急转直下。
“讨厌鬼!纽贝!”蝴蝶扇扇翅膀就要飞走,临走前又吐一句“胆小鬼!”
好吧,讨厌鬼胆小鬼纽贝闷着头往食堂走。
被小蝶这么讲,他还是有点难受的。
但如果不遵守规定,那不是很容易出事吗?
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贝贝做得很棒。
纽贝安慰自己。
夜色灰灰,梦影沉沉。
万籁无声,寂静似幽冥。
“吱呀——”
一扇房门被推开。
一道身影打破更深夜阑的景象。
蹑手蹑脚收着耳朵的小狗小心翼翼跑在走廊中,几经拐转,他停在一栋房门前。
“小蝶!小蝶!”
他轻轻唤道。
视线环顾左右,他又继续小声唤道。
“怎么了?”
揉着眼睛的蝴蝶飞出门板。
“走吗?”
纽贝舔舔嘴唇。
仿佛背叛好友的想法始终萦绕着他,夜不能寐的小狗终于还是爬起床。
踏着月色披着银灰,一对非完人好友踏上陌生之旅。
这是他们过去从未踏足的地方。
空气里的水汽将鼻头浸润。
草坪走起来和南院没什么大差别,趴着身子的小狗矮着腿穿行在庭院中
“这里,贝贝,这里!”
折身飞回来的蝴蝶指引着纽贝。
星光下,两只小动物相互伴着一路溜进东院。
东院的建筑比他们所在地方的建筑要恢宏高大上许多。
已经是深夜的时间,大厅里还是灯火通明。
探头贴在落地玻璃上,纽贝看到屋内的场景。
觥筹交错,传杯送盏,灯火通明的大厅中不时有人穿梭。
陌生的香味飘出富丽堂皇的大厅,在鼻尖打转。
“贝贝,你看,是兔子!”
没见过兔类非完人的纽贝循声而动,在某个裙摆边看到一只兔类非完人。
一只半人模样的非完人。
蹲在裙摆旁。
他还没有变过半人形呢,纽贝抖抖耳朵。
“我们去搞点东西吃吧!”蝴蝶示意纽贝去看桌子上品类丰富的食物。
大厅里桌面上的食物他们大多不认识也没有吃过。
“不可以。”
已经满足小蝶参观请求的纽贝跳下窗外,爪子重新落回土地上。
“我们要回去了,小蝶——小蝶?”
那只充耳不闻的蝴蝶已经扇着翅膀顺着敞开的窗户飞进宴会厅。
“小蝶!”
担心朋友的纽贝在院子中逡巡,最后一跺脚,找到一处没合紧的侧门,矮身钻进去。
背后的毛似乎被蹭到,担心一瞬的纽贝轻嗅蝴蝶的气味,躲着各类人一路向里。
“嘿,小狗,看着点!”
忙着躲过侍者的小狗晕头晕脑甩着头,挥退自己刚撞到头的晕感。
一只鳄鱼种非完人掐住他的腋下把他提起来。
刚刚他就是撞到对方的小腿上。
“快放我下去——”身为非法闯入者的小狗夹紧尾巴,四腿扑腾,试图从鳄鱼手中离开。
“利兹!这是哪里来的杂毛狗!”
骤然失去托力,已经努力蜷缩身子避免自己摔伤的小狗还是重重扑倒在地上,他缓了一下,挣扎着想在视线更多前离开。
一只脚踩住了他的尾巴。
那只鳄鱼非完人畏畏缩缩站到说话人身后,踩着他的人也终于露出全貌,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性完人。
贝贝不是杂毛狗!
被踩住尾巴完全挣扎不动的纽贝停下蹬地的动作,瞥见在围过来的人腿缝隙间钻进桌子底下的蝴蝶。
躲起来就好。
他小小松口气。
“轰隆——”
万里无云,平地惊雷。
从天而降的闪电下,背着光,走来一位拄拐的老人。
纽贝见过他,知道这是庄园的主人。
意识到自己已经闯祸的纽贝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对不起,我错啦。
贝贝垂头坐在大厅中。
“别担心,关先生,是南院的赛犬。”
拄拐的老人解释道,那根木制的拐杖落在地面的声音被背景里的雨声打散。
纽贝的视野受限,他努力仰头也只能看到踩着他尾巴的男性完人闻言勾唇一笑。
笑起来应该就是没事,纽贝挪挪屁股,让自己的尾巴舒服一些。
空气中水分含量激增。“啪嗒啪嗒——”的声音越发急促。
外面下雨了。
瓢泼大雨。
直到跌在雨中被伯恩山一口咬住,纽贝还没反应过来。
他和伯恩山平日里常一同参加比赛,天冷的时候,纽贝还会躲在伯恩山膨起的长毛中取暖。
现在那身长长的毛被湿透了和他贴在一起,纽贝却只能冷得发抖。
“抱歉。”那只伯恩山和他道歉,有力坚硬的牙齿深深嵌进他的左肩膀。
伯恩山的头顶着他的头,他的头骨因此疼痛。
高空坠落的千钧重雨打在他们身上,冲进眼睛,灌进耳朵。
拱起的脊骨每一段都好似要被生生打断,淡红的血迹流进泥土,在雨水不留余力的冲洗下不见踪迹。
没有被雨水溅到分毫的屋外桥廊下,黑压压一排人。
宴会厅中本就夺目的服装在黑夜里炫彩夺目,自成一道天织的丝绸。
每个完人身边都跟着一个两个非完人,和他参加犬赛时见到的围观群众没什么大差别。
雨水刺痛他的双眼,那些人站在光里,脸上的神情隐在黑暗中,叫他看不清。
只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好。
这里没有领奖台,没有奖杯。
他们在看什么?
又在叫好什么?
伯恩山没有松劲,紧闭下颌,撕咬着纽贝肩膀上的伤口。
漫天的大雨里,纽贝在满鼻腔的血腥味中,明白两个道理。
一是这世上非完人不是人,是可以随意处置的。
二是这世上人分两层,里一层,外一层。
第35章
医生去世了。
肩膀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那位医生温柔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纽贝从上班的工作人员那里听到如此噩耗。
是因为自己。
下颌搭在柔软的垫子上,压得内胆塌下去一个小坑。
有水渍慢慢洇湿脸颊两侧的布料。
身心俱疲的小狗还是没能忍住, 在这间小小的疗养箱中落下泪来。
而这些,不过是人生下坡路的开始而已。
“这边位置不够用了, 要不把这只小狗挪出去吧。”
同雨夜中差别不大的简单一句话,让纽贝托着尚未好全的肩膀住进一间角落里的监管房间中。
单间还是不错的吧。
纽贝苦中作乐,鼻尖怼在门口, 和隔壁猫鼬的非完人讲话。
“来送饭了——”
猫鼬缩起身子窜回房间里侧。
还沉浸在聊天中的纽贝歪头, 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啊?
选择相信小伙伴的纽贝小心抬着自己的左前腿, 踉跄着走回房间里侧。
两分钟后, 他听见轱辘转动的声音。
看来是聊天太投入了,都没有听见声音。
不敢碰还带着伤口的左耳朵, 纽贝抬起的右前腿蹭在耳朵上。
笨蛋贝贝。
被送饭的工作人员发现他们在偷偷聊天可不好。
已经被训过话的纽贝小心翼翼。
耳朵,耳朵,下次争气点哦。
与前几日别无二致的营养膏被送进房间。
三条腿的小狗连蹦带跳走到门口,努力平衡着自己的身体, 探头出声:“姐姐,”
清澈的少年音停住送餐员的步伐。
戴着眼镜的送餐员转过脸来, 在和小狗对上视线后惊疑不定瞥了眼门右侧的信息牌。
垂在身侧的左手紧紧攥住裤缝。
“怎么了?”刻意端起的声音有些硬。
“姐姐,今天我是不是能不吃营养膏呀?”被猫鼬科普三天一次换餐活动的纽贝摇摇尾巴,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期待。
送餐员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小狗身上移开, 香槟色的尾巴尖仍在视野里摇晃。
她咬住自己的下唇。
这只小狗是无辜的。
女生视线移到本该送到纽贝房间的餐盘,除了菜品丰盛的配菜, 还有一瓶奶和一个苹果。
可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将这盘饭放过去,女生心里就涌起强烈的背叛感。
琥珀色的眸子还盯在自己身上,女生咬紧嘴唇, 选择忽视这句话推着餐车转身快步离开。
不过是一只非完人而已。
她暗暗强调,试图以此驱赶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眼神澄明的小狗可能的失落模样在她脑海中逐渐勾勒出来。
被无视彻底的小狗扭头,不解地去看走廊里的时间日期。
奇怪,三天一次就是今天,或许是他数错了,有可能是明天。
耸耸鼻子的纽贝转头扎进营养膏中。
但很快,他就知道,不止第二天没有,未来的每一天他都没能参加换餐活动。
他被刻意踢出这项活动。
没有人会为他放下不同于营养膏的换餐。
意识到自己被排挤在这个教管所里并不是难事。
兴致勃勃的猫鼬每次都在收到换餐时和自己滔滔不绝分享新鲜的菜品。
纽贝应和着对方,期待转成羡慕最后归于麻木。
被克扣的换餐只是一件小事。
在连续几次上报伤口发炎企图换药失败后,纽贝趴在垫子上,调整呼吸,沉默着用牙咬开已经不知道包了多久的纱布。
和纱布长在一起的皮肤因为莽撞的举动再次撕裂。
纽贝面不改色。
他看着向发红发胀的伤口,恢复状态糟糕的肩膀泛着液体的光泽,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对这方面一知半解的纽贝闭着眼睛一口咬了上去。
洁白的牙齿被鲜血染红,原本狰狞的伤口再次皮开肉绽。
连着血丝的坏肉被他用牙咬掉吐在垃圾桶里。
轻缓两口气后,等身体逐渐适应伤口的疼痛,他又咬上那块皮肤。
如此反复,直到发炎的皮肉被他完全剔除。
他清楚自己没办法从教管所获得任何帮助,在剔肉一事发生后,纽贝选择隐瞒自己日渐消退的听力状况。
在猫鼬被调走后的纽贝没再试着认识新朋友。
虽然现在还没有,但未来有可能会牵连朋友,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也因为这双不再灵敏的耳朵,纽贝选择不再同旁间的非完人说话。
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一直没有盼头的,在教管所待满一年,纽贝被一对夫妇收养了。
尽管左手状态不如意,还是努力表现自己的纽贝用鼻尖努力蹭在新任主人的手心。
被推开后才安静下来。
新任主人并不嫌弃他那条不灵活的腿。
纽贝放心地和新主人家的非完人打成一片。
纽贝恍惚觉得自己似乎要回到之前的生活里。
直到被收养一周后,男性完人发现他频繁发作的耳聋。
“是个瘸子就算了,怎么还是个聋子——”
新生活的美丽图景被猛地打破,被扭送回教管所的纽贝沉默着接受自己的命运。
看来贝贝要一辈子活在这里啦。
纽贝埋头躲进自己两条前腿交叉出的空隙中。
如果他没有害死医生就好了。
在过去偷听到的交谈中知道医生才有了一个小孩子的纽贝懊恼。
如果医生没有来救他就好了。
好像生活不会再变得更好。
纽贝在阴雨天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左肩的疼痛如影随形,在交管所多长时间就被折磨多久的小狗实在没有办法,一口咬在自己右前腿上。
总归是换种疼法,自娱自乐的小狗在右前腿上咬出一排牙印。
在教管所的第五年,年龄渐长的纽贝已经能够熟练处理自己左肩的疼痛,能在各种情况下努力减弱左肩带来的影响。
就是听觉下降得厉害,几乎是过去的逆转,在偶尔的时间里仿佛赏赐般能听到外界声音。
—“就他了。”
再一次被收养的时候,纽贝闲来无事索性暗暗猜测自己会因为什么原因被退回去。
可能的原因很多吧,纽贝缩着身子靠在车门上。
黑色调的门板硬硬还有点硌人,但紧贴着带来的安全感让纽贝没法拒绝。
猛地刹车后,指甲快抠破脚垫的纽贝忽然想到——“一只坐姿不好看的小狗”或许也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总归没有在意非完人的存在,随随便便的退养申请完全足矣,已经打定主意会老死在教管所的纽贝视线看向窗外。
被晃得横斜在马路上的车身重新调直,那双手插进腋下把自己抱起来的时候,纽贝蜷缩起自己的尾巴。
他勾着后腿,被对方压到胸前。
甘睿看不到的地方,纽贝终究还是趴上宋教授的肩头。但这完全是不得已,甘睿开车时刹车和起步都仿佛被一刀斩断的软木,毫无缓冲。
纽贝接连几下被晃进宋青柏怀里。
在不知第几次碰到对方肩膀后,脑后多了一只手,把他的头按下去,轻轻按在肩膀上。
冷硬的下颌线,简洁锋利的鼻梁。
琥珀色的眸子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人看了会儿,纽贝脖颈和躯干微微放松,趴进这位男性完人的胸膛。
热热的、起伏的,纽贝喜欢的。
忍住想蹭蹭的冲动,纽贝玩偶般被对方抱在怀中。
这是一个有些冷清的家,见过形形色色许多家装的纽贝看着整洁的家装和没有任何杂物的台面得出结论。
只有随处落下的书籍展示着这是一间有主的屋子。
是个干净的人。
纽贝低头瞥见自己身上飘落的香槟色绒毛,腰部用劲,挪动屁股盖在那几缕绒毛上。
他有点喜欢那个怀抱。
“你怎么能选只失聪的非完人。”意外好用的听力将对话尽收耳廓。
被怎么放下来就怎么坐着的纽贝低头,眼睫微颤。
“不是提前说好选非完人的条件了吗?”那位甘先生的声音听起来相当不满,边叹气边讲道。
“难道你让他打手语吗?”
面对甘姓完人的质问,收养他的宋教授始终没有回话。
或许是无话可说吧。
纽贝落在身前的前爪又往后缩两步,瘦削的肘关节怼进身体柔软的腹面。
听不见的原因导致他时常一觉不知道睡到何时,三天两头错过饭点,过于混乱的进食时间带给他腿和耳朵外的另一层痛苦。
在胸腔偏下中间的位置,有时候会疼。
对话中的声音若隐若现,仿佛落入水中变成泡沫在耳边炸开,逐渐听不清的纽贝将自己的心思收回来。
直到那位身着西装的宋教授在他身前蹲下。
纽贝没有抬头,不知道这位被友人谴责的宋教授是什么表情。
所以被抱起来的时候,纽贝两只前爪挣扎一瞬,被宋教授一手握住。
“饿吗?”他认出那位宋教授的口型。
纽贝愕然,下意识点点头。
直到被抱着放在餐桌边,看着面前敞开的外卖盒子,纽贝还愣着。
“吃吧。”
对于短句口型熟练解读的纽贝盯着宋青柏的脸。
那张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纽贝埋头,沉默地去吃桌子上的饭菜。
迁就着他的行动能力,饭菜几乎都被摆在桌边。
不怎么费劲就能吃到。
第36章
“宋教授和领养的非完人相处怎么样?”
茶歇时有位年轻女性完人教授端着泡芙走到宋青柏身边。
徐文心。
和宋青柏一样同属法院教授, 年纪轻轻在法庭上可谓战无不胜。
接满柠檬茶的纯白水杯被麦色的手掌端起,宋青柏抿了口水,略一思索才回道:“相处, 算不错。”
把灵缇接回家刚好过去一周,灵缇每天跟小坐偶似的, 就静静揣腿坐在客厅中央的垫子上,他出去的时候什么样,回去还是什么样。
除了每天为灵缇提前备好饭菜, 宋青柏和那只小狗就没再有太多交流。
灵缇存在感几乎为零。
“我听甘教授说, 是只失聪的小狗?”
男人点头。
“那沟通起来困难吗?”
徐文心探身从桌子上挑选一颗咖啡胶囊塞进身前的咖啡机中。
她和宋青柏过去机缘巧合合作过几个课题, 和宋青柏也算说得上话。前段时间星网上爆发式的流言连她都不免暗暗心惊。
完人选择站在非完人一侧, 不理解的又怎么会只有完人,很多非完人也参与到这场网络审判中。
那只小狗要是成分不好说不定就对宋教授怀恨在心。
困难吗?
那只小狗?
眼前浮现灵缇乖巧坐在家中的模样, 仔细回忆过去一周也没说上几句话的宋青柏手中抬杯的动作逐渐慢下来。
虽然讲话不多,但几次让小狗吃饭都很顺利。
他遵循猜测摇摇头,“不麻烦。”
“没想过给非完人做个助听器?”徐文心自己家里就有位戴助听器的非完人。
“虽然不是所有耳聋都能起作用,但指不定是能改善的情况呢。”
宋教授在合作中展现出的态度和人品她都比较信得过, 徐文心才想着提醒对方一下。
没有助听器需求的人很难了解到助听器这种东西。
也免得宋青柏和家里非完人相处起来闹矛盾。
生活中良好及时的沟通还是很必要的。
带着从徐文心那里得到的医院地址和医师联系方式,宋青柏踏进家门。
“啪!”
盯着某处, 他按开家里的灯。
第一次,那只小狗不是坐在地上,而是蜷着身子趴在地毯上。
宋青柏不放心地走过去。
忽地, 琥珀色的眼睛出现在视野中,看到自己的灵缇盘在身下的前腿很快支在身前, 用力一蹬——
很短暂地起身又重新跌到垫子上。
宋青柏急忙伸手最后也只单手托住灵缇的下巴,细瘦的下巴骨被握进手心,另一只手为了缓住前倾的身体落在灵缇身侧。
身躯遮住灯光落下的阴影打在灵缇脸上。
意识到不对的灵缇, 小心翼翼睁开慌乱中自动关闭的一只眼,发现被托住后,猛地睁开另一只眼。
配上这身香槟色的皮毛,像林间受惊的小鹿。
紧绷的嘴角不自觉软化,难得窥见灵缇灵动模样的宋青柏心下一软。
“唔嘤——”
喉间仿佛撒娇似哼唧两声,灵缇跷着左腿,右前腿开始挣扎。
急着从他手上离开的模样。
宋青柏拧起眉头,“别动。”
完全没有作用,小狗还在挣扎。
若不是受限于低伏的脊背,他手心的下巴想必早就抬起。
这只小狗听不见他讲话。
才会不停挣扎。
意识到这件事的宋青柏用另一只撑在地毯上的手还过小狗瘦骨嶙峋的胸腔,没怎么费劲就把四仰八叉的小狗抱在怀里。
灵缇僵硬的肌肉落在宋青柏支起的左腿上。
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看向面前,冻住似的一动不再动。
“能看懂吗?”
换了个方向让小狗脊背横着倒在自己大腿上的宋青柏尽可能将口型暴露在小狗眼前。
嗯嗯。
小狗点头如捣蒜。
前爪后爪折叠缩在身前,尾巴从腿间穿上来紧紧压在肚皮上。
贝贝能看懂。
明白主人有话和他讲,他盯着停止翕动的唇。
莫名被盯得有些紧张的宋青柏重新措辞,“半人形,可以吗?”
尽可能缩短句子的宋青柏耐心等着小狗的反应。
毫无征兆——
手中毛茸茸的触感变得滑溜溜,意识到这是什么的宋青柏胸膛猛地起伏两下试图缓解缺氧错觉。
赤条条、白生生,长尾巴、软耳朵。
原本的小狗被男生取代。
嫩鸡蛋一样的触感还停在指肚,宋青柏下意识摩挲两下。
满眼的美色。
缩在他怀里的男生用着那双和小狗别无二致甚至似乎更清澈的眸子盯着他。
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的宋青柏还是因为那张脸晃了下神。
他视线往下想要从那张脸上脱离出来,精致的锁骨、冷白的胸膛毫无遮挡进到他眼底。
终于明白自己怀里抱着一个烫手山芋的宋青柏手臂掏过男生的膝弯,抱着把男生放到床上。
这和一周前抱小狗的感受完全不一样,艰难平复着自己情绪的宋青柏难得在心中暗骂脏话。
这孩子也太漂亮。
配上那双眼,一副清纯的模样,毫不费力就缩着尾巴坐进他心窝窝里。
说不清是哥哥爱泛滥还是突发善疾,宋青柏短暂决定好好照顾这只小狗。
他扯过沙发上的毛毯,给一长条的非完人围上,严丝合缝,只露出脖颈以上的部分。
绕过非完人左肩膀时,他的手略微停顿一瞬。
美玉似的躯体上那狰狞又褶皱的伤疤像是一块甩不下身的膏药,紧紧糊在血肉上。
医学技术已经停滞了太久,进展缓慢的医学前沿,这截肩膀或许不会再有修复的可能。
隔着毛毯,宋青柏轻轻握住那截骨头突出的左肩。
“带你看病。”宋青柏一字一顿。
男生点头,脑后的耳朵跟着前后晃动。
蹭过宋青柏的下颌,有点痒。
是衣服。
小狗新奇地纠着自己身上的白色衬衫,他太瘦,上半身又太短,这件严格按照宋青柏尺寸打造的衬衫放在他身上就显得松垮,下摆盖住大半个屁股。
他拧着脚趾,捏着衬衫坐在床上等宋青柏。
“这个。”终于回来的宋青柏把手里的裤子递到男生手里,男生身边还放着其他几条裤子。
这孩子腿太长,腰又细,几条新裤子试下来都不太合适。
宋青柏无奈只能拿来自己平时运动时穿的灰色长裤,是穿过的不太好,但总归是松紧带能绑在小狗腰上。
“先穿这个。”手中攥着的东西差点被他忽略,一条崭新的内裤被他拿出来。
非完人正用自己的右手拽着裤边,慢吞吞往里伸腿,膝头轻而易举超过肩膀,白皙的皮肤没有一丝赘肉。
一只胳膊穿衣服显然对他来说不是容易的事,他摇摇晃晃□□右倒。
宋青柏实在看不下去,他手臂还过非完人的肩,视线放远,帮对方把裤子穿上。
指背划过细腻的皮肤让他暗生不自在。
虽说是非完人,还是同性,但宋教授还没这么近接触过别人,更别提帮穿衣服。
终于穿好裤子,站起身的宋青柏拿起一边和运动裤配套的卫衣,脊背贴上衬衫的瞬间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汗湿。
他心底哂笑,这么大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就以为一个男孩让他紧张成这样。
转过身
大大咧咧敞着的胸膛,脱一半留一半的衬衫。
两点粉红石榴籽宝石般镶在微微隆起的胸膛上。
宋青柏眼底震动。
一言不发一股脑扯掉还挂在左肩膀上的衬衫,把卫衣撑开稀里糊涂套上去。
太没有安全意识、太没有隐私意识、太没有防范意识。
要教训一下非完人这些意识问题——
低头看到那张刚刚在卫衣领子上蹭过的脸颊泛着不对称的红,脆生生抬眼扬唇对他微笑。
整齐的贝齿在唇间闪过一瞬。
眸子里小心翼翼的神情让宋青柏心头微酸,莫名还有些胀。
就要脱口而出的教训哽在喉间再说不出来。
默然,宋青柏把非完人从被子里抱出来。
小狗安安静静坐在他怀里,被抱起来也只是两指拽住他的衬衫,在身体稳住后就很快松开。
宋青柏从来没见过这么乖的人。
乖到他心间井喷式爆发怜惜。
本想把小狗放到地上的宋青柏一路沉着脸,把灵缇抱到医院。
“姓名。”负责登记的医生透过玻璃询问道。
姓名——
宋青柏正努力想着,一周之前他才听过。
“纽贝。”
高低不平的两个字从怀里发出,努力咬轻的字音听起来圆润饱满,但因为拖得过长,这两个字仿佛月亮湾里的白帆船,摇摇晃晃。
宋青柏低头看去,抖动的睫毛和抿起的嘴唇昭示着声音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自从今天决定要好生照顾小狗的宋青柏觉得自己心田简直种满柠檬树,酸得无药可解。
他暗暗叹口气,搂紧怀里的非完人,才俯身继续沟通。
值得庆幸的是,耳朵是遗传性耳聋,配上助听器就能好个七七八八。
长手长脚的犬类非完人坐在病床上,歪着头任由宋青柏动作。
凉凉的东西被戴在他完人形状的耳朵上。
——“滋滋滋——”
“贝贝,能听见吗?”
五年来深受失聪影响的纽贝重又获得清楚明晰的声音。
“嗯!”他猛地一点头,面上扬起灿烂明艳的笑容。
勾魂摄魄之姿,满室春光漏入人间。
第37章
楼下的阿姨养了只夜莺种非完人。
在时钟指针指向八点半时, 纽贝按开自己的助听器。
他抱着抱枕抬腿坐上阳台的飘窗。
明晃晃的日光就在脸旁,眼前漂浮的光斑浮浮沉沉。脸颊贴在玻璃上,他侧耳倾听。
隔着墙壁透过玻璃, 一道稍上年纪的声音响起。
—“莺莺,过来晨练了。”
两秒后“jug—jug—jug——”
悠扬婉转的袅袅婉丽歌声飘扬, 好似掠过水面的一缕清风,跟着水流在石缝中流转,到远处去。
“啪嗒”“啪嗒”, 这只小狗和着歌声的节奏, 尾巴一下一下拍在飘窗的垫子上。
阳台和客厅之间的窗帘被悄悄掀起一道缝, 沉浸在音乐中的犬类非完人无知无觉。
大长腿交叠收在胸前, 上扬的裤脚露出骨感的脚踝,纤长突出的跟腱一路延伸没进裤管。
脚趾蜷缩着叠在一起, 脚背上的青色血管在光下接近透明。
仿佛在远观一幅美术馆里的挂画。
尾尖上上下下的节奏感证明这位画中人心情不错,确认过小狗位置和状态的宋青柏转身走进厨房。
八点半到九点,有了助听器的小狗固定待在那处飘窗上,在家轻轻松松听上演唱会。
要是小狗能一直这么轻松就好了——宋青柏停住手里的动作, 微凉的净化水从指缝流过。
满打满算把小狗接回家已经一个月,这只小狗每天固定地待在这么几个地方, 睡觉的卧室、听歌的飘窗、吃饭的餐桌、转角的盥洗室以及客厅的毛毯。
定时定点,来回走路也没有任何声音。
不管宋青柏讲什么,都是全身心地配合, 没有主动提过任何要求。
想到这里宋青柏再次停顿自己的动作,也不算是没有主动提过任何要求, 前两天见到捻着衣角踟蹰站在他面前的小狗,宋青柏还心底高兴好一阵,觉得孩子终于会主动说话了。
开口就让他沉下脸来。
小狗支支吾吾让自己把他送回教管所, 觉得自己花钱太多了,也很费事。
即便现在想起来,洗着菜的宋青柏胸腔还是会剧烈起伏,就一个助听器、一次全身检查、几身新衣服再加左肩旧伤的重新治疗,就给这只小狗吓破胆。
第一次开口提要求,就是让自己把他丢掉。
宋青柏气得不轻,胸口酸涩更甚。
这只小狗过去到底过的什么生活,活得这副对自己漠不关心的模样。
敏锐察觉到宋青柏情绪不佳的小狗没再讲话,低头看着地板,纠着自己衣角来回揉搓,用力地指尖泛出诡异的青白。
宋青柏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把忐忑不安的小狗拉进怀里,用力圈住。
法庭上的伶牙俐齿、课堂上的谈吐风生在这里只能化作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
—“永远不会把你送回去的。”
小狗只是静静趴在他怀里,不知信了还是没信配合着点点头。
以语言为武器的宋教授第一次暗叹语言的无力。
然后——然后两人又沉默到现在。
把手里洗净的菜品收进不同的框子,宋青柏点上放在中岛的通讯器。
熟悉的男人出现在屏幕里。
“爸,”宋青柏打声招呼,两人开始今天的饭局教学。
……
“最后就剩这菜翻炒两下,变色盛出来就行——”
耐心等着宋青柏下一句话的宋柏俨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屏幕就被挂断了。
这副模样还真是跟小时候一样,收了通讯器的宋柏俨把精力重新集中在自己的厨房中。
这边的宋青柏正拿着通讯器往家门口走。
“对,存进柜子里就行。”
挂了电话,指针刚好指向九点半,“贝贝,出来吃饭了!”
他提上脚下的运动鞋,等到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饭菜在桌子上,你先吃我下去拿快递。”
在小狗点头后,他走出家门。
没有几分钟,手里抱着一个纸箱子回到楼上。
没让快递箱子进房间,他三两下拿着剪刀把箱子拆开,宽大的手掌一提,把箱子里塑封的东西拿出来。
他拿着东西往书房走,路过厨房时他停住了。
出门前乖乖答应他会吃饭的犬类非完人,正襟危坐在餐桌旁,桌上的碗筷摆得整整齐齐,饭菜却是一口没动。
小狗在等他吃饭。
又或者只是单纯不敢先动筷。
宋青柏又是感动又是替小狗难过的,遇到小狗之前他都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有共情能力。
他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客厅柜子顶上,洗净手后坐到灵缇对面。
“吃饭。”说过后他率先拿起手中的筷子戳进盘中,几秒后才看到对面的筷子跟着夹起菜来。
一颗酸胀的心好似被软乎乎的小狗肉垫踩来踩去,这只小狗明明过去拿奖的时候这么开心。
总要让这孩子开心些。
“想干些什么吗?我看你每天听别人唱歌,自己想唱吗?”
饭间的宋青柏忽然问道。
小狗摇摇头,“贝贝不想唱歌。”
“画画呢?”
“贝贝不画画。”
“或者什么活动也行。”
宋青柏想让纽贝平日里的生活丰富些。
“贝贝没有什么想做的。”
那孩子神色淡淡回答道。
宋青柏盯着对方的眉眼看了好一阵,“是不想还是因为没试过所以下意识拒绝?”
有一类人是这样,在成长过程中未曾尝试过的东西或者被拒绝进行尝试的东西,会在成年以后接触时会先开口拒绝。没吃过的东西、没做过的事情、没去过的地方,就永永远远成了不想尝试的东西。
像瓶子里的跳蚤,被限制了瓶高,就再也生不出尝试跳出瓶子的心,即便曾经限制它的瓶子不再存在。
小狗愣愣不知道怎么讲。他咬着筷子觉得好似被对面的人看穿。
他确实是下意识拒绝,关于宋青柏讲的这些东西,他都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记,不知道真正做起来什么感受,所以在遇到时会下意识拒绝。
咬进嘴唇的筷子被另一只手拂开,“钱也不是问题,要不要上几节体验课试试看?”新主人耐心和他沟通。
眉眼间俱是温柔。
纽贝不由得回忆起两天前对方把自己抱在怀里眉头紧锁的模样。
那好是记忆里新主人第一次对自己生气,因为自己说要把自己丢掉的事情。
垂在身后仿佛不存在的尾巴小幅度晃了晃。
纽贝点点头。
宋青柏满意重新享受两人早餐时光,正往嘴里夹着豆蛋——
“还,还想,想看书,和你。”
小狗忽然讲话了。
过去在庄园里,他无事最爱做的就是躲在小书房里看书。
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鼻尖轻轻一拱,翻动的书页带给他崭新的世界。
宋青柏猛地压断嘴里的豆蛋,留下筷子中间的部分倏尔脱落掉进盘子里,砸出“啪”的一声。
小狗低着头一激灵。
“不不忙的时候。不看也行。”
声音有些发抖。
“看,可以看,一会儿吃完就可以。”宋青柏意识到自己吓到小狗了,在这只蜗牛小狗重新缩回壳子里之前,他拽住这截正在飞速消逝的勇气尾巴,把小狗重新拽出来。
“书房里有很多书,甚至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可以随便看。除了书房之外,家里任何东西、任何地方你都可以随便用、随便去。”
一时高兴的宋青柏多说了两句。
香槟色被毛的长尾巴尖在地板上划来划去。
收碗时满意看到小狗多吃两口饭的宋青柏站在洗碗机前轻笑,单纯的孩子真是好哄,这么一点小事就开心上了。
他胸腔卷起细细密密的欣慰,陌生的花苞重新结在心田柠檬树上。
饭后搬着快递的宋青柏身后缀着小狗走进书房。
书房里除了办公区,就剩下一个大大的沙发。
琳琅满目的书籍塞满柜子,几乎都属于只属于一个领域的书籍。
“法律”
这是纽贝见到最多的字眼。
扯开塑封皮的宋青柏忽然意识到家里没有太多种类的书,他窘迫得看了眼手里成套的《实用程序育儿法》,开口道:“你有其他喜欢看的书都可以告诉我,我从网上给你买。”
毕竟这里除了法律相关以及育儿相关,再没有其他方面的书籍。
小狗点头应下,从架子里抽出来一本蓝皮书。
他拿着书本在宋青柏眼前晃晃,意思是我要选这本啦。
幻视疯狂甩动的小狗耳朵和尾巴,宋青柏喉间溢出一道气声,站在书架旁长长一条的小狗疑惑地看过来。
他咳嗽两声掩盖掉,“这里的书你都可以随便看,沙发随便坐就行。”
于是纽贝转身向着沙发走去。
宋青柏惊讶地发现,那条尾巴确实在轻轻晃动。
连在尾椎的尾根上扬翘起,尾尖仿佛下垂的S钩,又轻又缓地正在小幅度晃动。
直到尾巴再次看不见,宋青柏才回神。
犬类非完人陷在沙发里,蹬着腿,抱着书本,目光灼灼看向他。
浑圆的脚趾落在沙发边,瓷白的皮肤和沙发厚重的底色形成对比。
宋青柏哑然,拿起手里的《实用程序育儿法》走过去。
他坐进小狗身边的位置,室内一时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过了不知多久,热乎乎的毛绒边贴到他的肩膀,隔着衣服来自血液的热度彼此纠缠,
宋青柏放缓呼吸,看向自己的肩头,小狗正歪头靠着他,貌似认真看着蓝皮书。
只是睫毛抖抖抖个不停,斜在沙发外侧的脚趾蜷缩起来。
心尖那几朵陌生的花迅速脱落结果,一只只毛茸茸的小狗从中诞生,眯着眼睛睡得正香。
放松自己被靠着的肩膀,宋青柏重新看向自己手里的《实用程序育儿法》。
白底黑字,它讲:请珍惜并小心对待小朋友的主动靠近。
第38章
从装修起就冷清的书房里, 原本放置的沙发换上暖黄色的毛绒沙发套,两个粉白抱枕随意叠放在椅背处。才买没多久的纯白圆桌离沙发刚好一臂距离,几本刑法书籍摞在上面, 旁边的白色苹果印花杯子里正氤氲着热气。
窗外斜洒进的天光照亮空中尘埃,书房里满是苹果奶的味道。
纽贝手握拳放在身后, 暗暗给自己打气。
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没关系的,他可以出去打工养活小狗宝宝!
贝贝要做负责人的家长。
站在宋青柏面前,他深吸一口气。
一脸认真道:“我要生小宝宝了。”
删掉手下晃神打错的乱码, 宋青柏转头看向身边捧着肚子的犬类非完人, “为什么这么讲?”
他尽可能不让自己脸上露出笑容。
长长一条伫立在宋青柏身侧, 纽贝双手隔着家居服放在肚皮位置, 他仔细回忆着脑海里的内容,越发确信。
他牵着宋青柏的手腕, 另一只手提起自己的上衣下摆。
麦色的手掌游鱼似一路摸上温润细腻的腹部皮肤。
“你摸。”
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宋青柏,唇角不自觉抿起,透露大秘密的模样。
宋青柏配合着左右轻摸两下,热乎乎、滑溜溜的, 确认没什么他担心的皮下痉挛,他收回自己的手。
亮晶晶的深邃双眼还在盯着他, 宋青柏绞尽脑汁,只能试着夸道:“很舒服。”
天知道他有多少次把小狗的天马行空当了真,事情都没完全搞清楚, 带着小狗四处奔走,赶着送上去给人哂笑。
升起警惕心的宋青柏左看右看, 用眼神沿着纽贝轮廓细细描摹,确保不是健康问题。
这个敷衍的答案显然没有挣得小狗的欢心,香槟色的尾巴高高扬起, 又“啪”重重打在屁股上。
小狗皱起鼻子,身体力行表达自己的不满,“它变大了!”
嘟嘟囔囔又咬牙用劲的四个字吐出来,拧起的眉头仿佛在谴责主人的不用心。
他指着自己的肚子。
就知道是小狗的胡思乱想。
宋青柏很快理清小狗的逻辑,怀孕会肚子大因为里面有新生儿,所以肚子大就是怀孕要生小宝宝。
他努力告诉自己,这是一只过去没接受过社会常识教育的非完人,还是没能忍住嘴角上扬,他欲盖弥彰迅速开口:“谁告诉你,肚子变大就会生宝宝的。”
“碧碧讲的!”
发觉不被相信的小狗有些委屈,他闷闷不乐,还是老实回答主人的问题。
故意咬混的发音缠在口腔里,软绵绵的。
宋青柏知道碧碧是谁。
完人儿童社会教育片里的一个女性完人。
鼠标稍微动弹两下,他调出电视机的播放记录。
上面显示,五天前《孩子是怎么诞生的》观看时长百分百。
宋青柏不觉得好评如潮的教育片里不讲清楚受精卵的发生,他略一思索,“看这集的时候,你睡觉了吗?”
灵缇种的天性使然,纽贝一天睡眠时间快比上两倍他睡眠时长。
看着看着教育片躺在沙发里睡过去对小狗来说不是件困难的事,也不是件少发生的事。
“嗯——”拖长调子的小狗回应道,不开心的表情正挂在脸上。
宋青柏好笑地把小狗抱进自己怀里,“那你可能漏看了,只有拥有子宫的女性才有怀孕生小宝宝的能力。”
他犹豫着,隔着衣服又摸上纽贝的肚子,“你会觉得它变大,只是因为你在变得更健康。”
从干瘪健康到平坦,就是看上去腰间还是细细一圈。
还是得加把劲再补补,宋青柏回忆着本周的营养食谱,试图从中找到发挥空间。
“所以,这里面没有宝宝吗?”
小狗看上去也没有很开心。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肚子,语调平平。
“不出意外,这里面永远不会有宝宝。”宋青柏趁机补全小狗的社会教育。
这样怎么让他放心让小狗一个人。
视线划过桌子上的法律学书籍,宋青柏轻轻叹口气。
想要给他帮忙。
昨天下午饭间的时候,小狗忽然小心翼翼和他提出这个请求。
也是宋青柏自己独居惯了,再加上小狗平时安安静静地也就偶尔画个画、读个书,导致宋青柏很容易忘记家里多了个人的事情。
议会最近正值提案期间,电话他从东头打到西头。
被小狗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
他们要在此次议会上,提出非完人与完人的平等法案。
这是个阻力很大、反复提出又被反复搁置的提案,正因为提前得知宋青柏要进行此举的风声,之前那股舆论才会甚嚣尘上。
宋青柏才不得不被逼着收养非完人。
结果让他收养一只这么可爱的小狗。
宋青柏暗叹世事无常。
但在领养前,他和甘睿曾经商量过借此机会,让非完人进入议会。
让一个健康的、端正得体的非完人在满是完人的议会里进行发言。
总该让事件的主人公参与,而不是掺杂着他们完人各自利益暗藏祸心的争斗。
这是他们最开始的想法,但在知道小狗失聪之后,他们只能放弃这项方案。
就算有助听器帮忙,同宋青柏一路的人里还是有不相信非完人能力的存在,但真正和纽贝接触过的诸如甘睿,就在试着努力让纽贝进入这项计划。
一直以来,宋青柏对两方的观点都是隔岸观火的态度,他想让纽贝干成这一件有意义的事,又害怕他的小狗会因此受伤。
毕竟在法案真正实施与通过前,非完人依旧是完人的所有品,没有任何生命权保障。
两边的电话轮着打进他这里,小狗自然而然对这事就有些了解。
他说想要帮忙。
宋青柏叹口气,把小狗拉进怀里,他抱着小狗,埋下头去。
甘睿带着好消息跑开的一瞬间,他才惊觉自己的害怕。
他是不愿意纽贝参与到这种可能有危险的活动中的。
拿到非完人的表态,原先的计划很容易继续推进下去。
这几天埋头看书的小狗已经能写出总体的发言稿来,虽说有些地方不够深刻,但也足够超出他们对于非完人的认知。
即便他们没接受过像完人那般正统的学校教育,身为被压迫者他们对剥削他们的人了如指掌。
反而是他们完人,对非完人的态度还似在对待未成年的稚子。
拿到发言草稿的议会议员更是哑口无言,再也不讲非完人只会破坏计划的言论。
他们高估了教育对人性的帮助,低估了沉默着活在这世上的非完人。
那封不算完美的发言稿成了他们更加努力的鞭策。
宋青柏既自豪又心酸。
自豪于小狗的能力,能将发言稿写到让他挑剔的议员同伴们心服口服,心酸于小狗必然经历过什么才会写出那样的发言稿。
他时不时就让埋头补全知识的小狗去放松一下,享受享受生活。
总觉得这样,他的心酸才会少一些。
“如果,能够开放工作权利的话,你想要做什么?”宋青柏颠颠怀里的人,轻声问道。
眼前香槟色的耳朵小小抽动两下,“想去画画!”
音量不大但充满雀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宋青柏毫不意外,自从接触过绘画课程后,小狗就一发不可自拔,每天定时定点站在画架前拿笔画画。
天赋也配得上努力,这才上了几次课,画画就已经有模有样,老师前两天特地跟他共同问要不要转进专业班。
光口头答应还没得空办手续的宋青柏想起这件事,“你蓝老师说想让你转专业班,你愿意吗?”
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柔顺的发丝,绸缎似的发尾缠缠绵绵从指尖滑落,随意散落的暖黄发丝被收至耳后。
小巧的助听器露出尖尖黑色的边缘。
纽贝仰头,后脑勺压实在正摆动着他头发的手掌上,张开的五指很好托住他的头。
纽贝小幅度蹭两下,耳尖划过身后人的指尖。
得到蹭蹭权的他每天只想蹭蹭。
回到正事的纽贝没怎么犹豫就答应转班要求。
“贝贝要成为画得最好的!”纽贝声音小小的,语气坚定。
宋青柏哑然失笑。
莫不是从前犬赛出身的缘故,看不出这小肉包子一样的小狗还有这种想法。
实际已经把纽贝的每张画收藏的宋青柏觉得这辈子没有人能撼动“贝贝是最好的画家”这个想法。
不过不妨碍他说点好听的,哄小孩的话张口就来。
“好,那我给你加油,希望贝贝成为最棒最好的画家。”
被哄的小孩翘着尾巴顶在他的腹部,更瓷实地躺进他的怀抱。
宋青柏收紧手臂,浮雕般的青筋乍现,弓起身子在暖光里拥住小狗。
已经熟悉这个姿势的小狗配合着放松身子被更好抱进怀里。
获得小狗的信任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没等宋青柏拿出价值千金的礼物,只是稍微多一点的耐心和爱心,香槟色小狗就“啊呜”一口自投罗网。
被缠得四肢不得动弹,逃不脱离不开时,也只知道“嘤嘤”两声,对着罪魁祸首粲然一笑。
第39章
“……自由平等之声将响彻山岗, 我们从绝望之嶙劈出希望之石,我们将取回生来即有的权利。我们追求智慧生物共享世界,我们期待更加和谐的新世界, 我们憧憬智慧生物的自由、平等。”
清晰的内容被徐徐道来,站在大厅中央, 结束最后一句话的纽贝放下手稿。
“清城发音很好啊。”一个短发女生率先站起身鼓掌。
在随之而来的漫天掌声中,纽贝略点头算作回应。
他现在是宋清城了,虽然不是法律认可的文件, 但为了上庭他还是在大家的建议下换了个新名字。
长身鹤立的犬类非完人站在圆台上, 出众的五官暴露在高顶的灯光下, 他波澜不惊接受着周围人的称赞, 斜靠在第一排桌前的宋青柏轻笑着走上前去把被围得团团转的非完人拯救出来。
谁能想到几周之前这孩子还团成一圈缩在家里的毛毯上。
简直是飞速成长。
“我觉得到时候正式开会就照这么说,绝对没问题, ”甘睿两步跨到两人面前,身后追着才刚刚率先开口的短发女性。
“口齿清晰、掷地有声。”女生又追着夸两句。
牛仔裤外套着牛仔裙,上身是一件黑色T字背心,外面罩着短款外套。
纽贝多看了两眼女生今天的穿搭。
“我跟你晓燕姐一个评价。”甘睿提着手里的西装外套往旁边走走, 给苏晓燕让出点地方。
宋青柏扬着眉头把非完人拉到自己身边更近的地方,“我就说没问题吧。”
几个小时之前在家里念到喉咙生烟的小狗可给他心疼坏了。
“对了, 宋哥,”苏晓燕忽然探身从几米外的桌洞里拿出什么。
一个黑色的包裹被递到几人面前。
“试试合适吗。”
拆开是一个银白色半遮面面具,眼睛处特意做了磨砂处理, “我觉得让清城直接露脸还是太危险,毕竟议会里那么多人。”
钮贝站着任由对方把面具贴到自己脸上, 还贴心弯了下腰。
巴掌大的脸刚刚好合进面具,只留出下巴露在面具外。
“怎么样,这服装设计师的眼不是吹得吧。”
苏晓燕满意一拍手。
甘睿点点头, 不小心瞄到宋青柏皱起的眉头。“你觉得有问题?”
“没什么。”
压下自己心底的种种心思,宋青柏对着这个面具没有多加评论。
被拿下来的面具重又收回黑袋子里,宋青柏提着袋子,眼前不自觉再次浮现刚刚的画面。
皮肤白皙、线条流畅,以及看上去就饱满水润的唇,遮掉上半张脸后,下半张脸有些过于突出了。
他原本是想说这个问题,可苏晓燕和甘睿表现得太过正常,他意识到什么把话咽了回去。
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关心纽贝了?似乎已经堪称上升到管教的地步。
“叮咚——”
“外卖来了!”
饭点正饿着的苏晓燕第一个反应过来,招呼两声,带着陪同自己一起来的朋友去取外卖。
这么快就该吃晚饭了?
纽贝讶然,自己竟然在厅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了。
他接过打开递到自己手里的润喉水,小抿两口润润嗓子。
来之前他只顾着不让紧张好好发挥,都没怎么仔细去看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人。
才发现今天出现在这里的除了他都是完人。
也是,宋青柏讲过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有参议资格,而现行法律下,具有参议资格就注定只能是完人。
他的视线落到自己刚刚才站过的圆台,刚刚,就在那里,作为非完人的他在非完人的注视下完成了演讲。
是注视,不是凝视。
同宴会那晚不一样,他们鼓励、友善,包容。
但即便如此,纽贝也难以忽略身体里那点敏感的不舒服。
他知道他们在尽自己努力释放善意,但那样的特殊对待依旧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议会厅中的异类。
圆柱形的杯身被他拿在手里搓来搓去,这条通往平等与自由的路,只有一步一步走走看,才会知道沿途的风景究竟如何。
没有人能冲破时间看到未来的结局,直到真正实现解放,非完人与完人共同工作、共同建设、共同承托这个社会,那样善意但暗含客体化的眼光才能真正减少下来。
纽贝托起手里的杯子,又往嘴里送口水。
“这边这边——”多喊一个人还是没能拿完全部食物的苏晓燕正带着穿制服的外卖员走进屋子。
“买太多了。”苏晓燕苦着脸把东西放下。
纽贝耸耸鼻子,饭菜香气中似乎还混杂着什么,他看向那位埋头跟在苏晓燕身后的外卖员。
似乎——
有海水的味道。
紧接着下一秒,似乎是察觉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双浑浊的眼睛从帽檐下猛地抬起,隔着几米距离和纽贝对上视线。
竟然真的是非完人!
纽贝尾巴无意识摇动两下,他有些高兴。
从离了教管所,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非完人了,宋青柏身边几乎见不到任何非完人的身影。
能不能和这位鱼类非完人说上话呢——
琥珀色的眸子弯弯挂起,眼里流露出善意和好奇。
话说回来,对方的眼睛周围是不是红红的。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本就紧张地鱼类非完人手一抖,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咖啡落到地上。
稀里哗啦倒了一地,咖啡四处迸溅,最严重的当数湿了裤脚和鞋子的外卖员。
剩下的人被这阵慌乱吸引,放下手里还在完善的讲稿,一边询问着一边向着中心靠近。
“别、别过来!”
那位外卖员大喊一声,银白色的亮光在空中一闪而过。
“!”
人群顿时停下脚步。
跟在宋青柏身后的纽贝心急得转转尾巴,
刚刚的鱼类非完人看着不想坏人。
但还没等他看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外卖员惊叫着一路往外冲,挡在前面的人一一闪躲开,纽贝才看到对方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弯刀。
不长,也就巴掌大小。
想也不想,纽贝长腿一迈,两步掠过身前护着自己往桌边靠的宋青柏。
他一掌拍在那只握着刀不停颤抖的手腕上,轻而易举地卸掉对方的武器。
“离我远点!”
鱼类非完人捂着手腕,大声尖叫。
浑浊的眼睛不停浮动,他惊慌地四处张望,脚下不停来回动作。
纽贝歪歪头,看到对方脸庞落下的泪水。
惊惧之泪。
离得近了,他终于看出对方脸上的红印是皮肤下的淤血,没能完全化开停在脸上。
出于本能的,他往前一步,双臂张开,抱住还在惊惶的非完人。
怀中的挣扎猛地剧烈一瞬,但紧接着,又放松下来。
肩膀的衣服被水润湿。
纽贝小心翼翼,学着宋青柏哄他睡觉的样子,轻轻拍在对方后背。
“别怕。”
—
瞬息之间,局面就已经安定下来。
没见过混乱发生的完人这才重新活络起来。
甘睿松开拉着宋青柏的手,弯腰捡起混乱中掉在地上的衣服,他掸掸外套上的灰,才扬头道:“他这不是处理得挺好,你得偶尔放手让他成长。”
刚刚就是他在宋青柏要冲上去的时候扯住对方的手腕,两相争斗,才让他的外套掉到地上。
“对方手里有刀——我不和你争这个。”还没缓过劲剧烈起伏的胸膛闷得难受,宋青柏捡起被打落在远处的刀,又看了眼还处在事件中央的两位非完人,他心思微沉,往外走。
“你帮我看着他们,我出去抽根烟。”
向来挂着好脾气面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拇指掐进烟嘴里,他低头用劲把烟草吸进肺中。
就在刚刚,纽贝跨过他走到他身前的几秒钟,胸腔中这颗正砰砰作响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这个本应该在他死亡时才会停止的起搏器,那一瞬间随着他全身血液一俱凝结。
劫后余生的喜悦传达到每一个细胞,重又沸腾火热的血液冲击着他皮表下的血管壁。
烟圈被吐到空气后,很久没吸烟轻咳两声的宋青柏意识到一件事。
他对这只小狗的在意程度远远超乎他自己的想象。
—
原来只是过于害怕会被打。
纽贝耐心听着鱼类非完人的哭诉。
之前送外卖的时候因为没藏好耳朵被看到是非完人,完人也是借着帮忙拿进门的借口让他进屋,他走进那间平平无奇的屋子,被不分青红皂白猛打一顿丢出来。
这在他从业生涯里,并不是一件少见的事情。
只是在外面受了伤回去还要被主人追责,鱼类非完人没有办法才偷了主人的水果刀傍身。
“……咖啡、多少钱,我赔给你们。”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的非完人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钱包,当着纽贝的面打开来。
没有几张票子,纽贝对钱没什么概念,想来不会太多。
但今天这顿饭钱又不是他自己出的,纽贝看向不远处关注着他们的苏晓燕。
苏晓燕正摇头,口型说“没关系”。
显然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了。
纽贝放下心来,他合上非完人的钱包,“不用啦,那位姐姐说不用你赔。”
他看着对方领口下不小心漏出的黑紫色淤血,胸口仿佛郁结一股气,出不来进不去,“我之前看病用的药膏,有能活血化瘀的,还有促进伤口修复的,都拿给你。”
他一股脑儿掏出自己包里的药,因为药盒卡在口袋处埋头和口袋斗智斗勇。
鱼类非完人被他这股可爱劲逗乐,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谢谢你啦,但我主人不允许我的伤口好太快。”
不然他就拿自己攒的钱去买药了。
纽贝的动作慢下来,“不允许好太快,是什么意思?”他脊背发凉。
沉默一会儿,鱼类非完人回避掉这个话题,他拍拍腿站起身,“好了,时间到了,我要去接着送外卖了,今天谢谢你了。”
纽贝咬紧自己的嘴唇,“为什么不找警察帮忙呢?”
他看过的教育片里有讲过,遇到困难、遇到危险,要找警察帮忙。
鱼类非完人又笑了,和之前那个笑不一样,这个笑似乎是在惊讶纽贝的天真,又似乎是在无奈的自嘲,“笨狗狗,这世上哪有会帮非完人的警察呀。”
第40章
他们费心准备的演讲并没能在当年的议会中展现出来。
在临近议会的前一天, 非完人平权运动在沉默中铺天盖地地反抗爆发了。
上千名来自垃圾场的非完人堵在即将召开议会的西寺大厅门口,静坐、游行示威,沉默着、高叫着, 来自各个种族的非完人聚在一起,为了他们的未来、为了他们的下一代, 站起身来。
西寺大厅的客房中住满了的参议员争相离场。
纽贝被宋青柏牵着,从西寺大厅后门离开,他的头被宋青柏牢牢护在怀里, 透过保护着他的手臂, 是层层麦浪般的非完人群。
他们同大厅中维持秩序的警卫员纠缠到一起, 寸步不让。道路两旁的家门被推开, 走出门的非完人融进人群。
高昂着头颅,撕心裂肺呐喊着, 绛红的面颊、攥紧的拳头飒飒生风。
过载的助听器里电流阵阵,仿佛与口号相呼应。
耀眼的深绿旗帜撕破空气,在风中飘扬。
新时代到来了。
以清浦市的运动为起点,迅速辐射状蔓延至全联邦城市、乡村。
一场代表着血与泪的平权运动最终在一周后落下帷幕。
很快, 修改过的新法案迅速出台。
自由、生命、工作,非完人终于在法律上获得和完人相等的地位。
街道上庆祝声不绝于耳。
互相道喜的非完人满面的笑容深深映在琥珀色眼底。
沉默、保守代表权利的让步, 没有攻击性的呐喊永远响彻不了漆黑空洞的山谷。
既然这世上没有会帮助非完人的警察,那他就要做第一个。
白炽灯模糊的光晕照进瞳孔,一团虚影出现在视线之中。
意识到是谁的宋清城看着对方向自己靠近, 那张模糊的脸逐渐清晰。
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冒出头,向来发胶打理整齐全梳在头顶的发丝散乱着, 眼窝下是深深的青黑色,猩红盈满眼球。
想去摸对方脸的手指挣扎着猛地被人握住,宋清城才发觉自己使劲抬起的手臂堪堪离开床面, 他回忆起这只左手似乎在逃亡时重又受伤一次,昏迷前又被黑鸢用劲掐过。
醒过来一时不灵敏也是意料之中的。
“咳——”
试着清嗓的宋清城被大步进门的医生护士围住。
“……醒了就是没什么大事了——”
朦胧的话语仿佛雾中看花相当不清晰。
“助听器没电了。”等到医护人员离开的宋清城和床边的男性完人讲道。
他控制着声带避免自己的声音过于奇怪。
一直被宋青柏带在身上的备用助听器更换耗竭的原助听器,微粗糙的指尖划过肉嘟嘟的耳垂,擦过瘦长的耳骨。
头顶犬耳通感似的蜷缩在一起,直到人手离开耳朵才恢复原状。
“我先说——”不等犬类非完人再次张嘴的宋青柏开口,语气不免仓促。
他深吸一口气,坐在病床边握紧手心的手掌,“我会把一切告诉你,你可以做任何事,前提是任何事必须有我的加入。”
宋青柏在说关于欺骗的事,已经恢复记忆的宋清城没有吱声。
被床上人一双眼睛盯得底气不足,宋青柏却受不得再退一步,“必须和我一起。”他重申自己的条件。
“不用先道歉吗?”宋清城也没想到自己醒来第二句话就是要完人的道歉,补充清楚的话,是他收养人兼爱人兼未婚夫完人。
是的,他们已经订婚了。
离开清浦市之前提前摘下戒指的宋清城深觉自己明智,若是戒指同他一起到那个地方,定然和手镯落得一个下场。
“对不起。”宋青柏没有任何迟疑,道歉而已,能把人哄住的宋教授才不管什么手段。
一句话后,一颗心倏尔吊起,他才隐约意识到什么,“你……恢复记忆了?”
“嗯。”宋清城躺在床上应道,“还想瞒我?”
诚如宋青柏了解自己的小狗一样,宋清城对自己的收养人也知根知底。
那副样子明显就是还想再瞒他些什么。
似叹息似惋惜,宋青柏摇摇头叹口气,“没有,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你。”
“你把我的卷宗都收起来了?”
“都放在后备厢里。”
抬起手里握着的手掌,宋青柏吻在对方指尖处,“即便你恢复记忆,我的态度不会变,如果你想继续从前的调查,必须和我一起。”
宋青柏抛出早就想好的理由,“反正你现在不是警察,牵扯不到什么保密原则。”
房间里陷入沉默。
宋清城一时没有回应。
他不想,从来不想将身边亲近的人牵扯进危险的事情中。
尤其是宋青柏。
“你得对我公平一些,让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遇到危险,我人生中不会再有下一次。”宋青柏不肯松口。
这是他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
他知道宋清城不会停止调查和取证,只要这世上不平一天,宋清城的脚步便不会停下。
他没有什么怨言,因为他爱的就是那个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小狗。但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小狗昏迷那两年,他深深后悔过去没能拦住小狗,任由小狗跳进火坑。
别无他法,选择加入至少会让他放心些。
房间里的灯光照在男人脸上,疲惫憔悴的脸上是分毫不假的果决和坚持。
分别的两年也让这位宋教授平添了沧桑。
宋清城内心摇摆。
“让他加入吧。”一道女声闯进来。
黑鸢提着餐盒站到床头。
“有完人加入我们能轻松些。”朴清宁说完,被两人同时盯着才想起撇清关系,“不是故意偷看的,只是不小心听到了。”
“你这位宋教授有钱有权,还是个完人,能帮上不少忙,我个人建议如果你要继续调查就让他加进来。”
黑鸢负责餐桌、宋青柏负责把病床摇高。
山药、苦瓜、木耳加大米汤,宋清城淡淡瞥一眼,拿着筷子无从下手,“这是医生配的餐?”
怎么能这么巧配中他不喜欢的东西。
“不是,这是我的爱心餐。”黑鸢进门以来面色终于缓和些,微弯眼睛坐在病床另一侧。
“尝尝吧。”
“他不爱吃这些东西。”一直没插上话的宋青柏蓦地开口。
他还没和这位女生正式认识,就被女生这副熟稔的态度弄得直皱眉头。
“不介绍一下吗?”
他问。
“抱歉。朴清宁,宋警官过去的线人。”
女生手臂伸到病床上空。
宋青柏和对方交换自我介绍。
暗暗看了眼墙上的表,女生把胸前的长发甩到脑后,“我还有急事,长话短说。除了之前着火烧掉的那个基地,这两年又发展出一个更大、安保更森严的基地,不出意外我们想进去的话,只能伪装成‘客人’和‘货源’。”
讲到“客人”时,她伸手指指宋清城,“货源”时,她指指床上的人和自己。
“至于另外的警察,我还是那句话,我只信你。如果你觉得他们值得信任,那就把消息告诉他们。”黑鸢耸肩,那只受过伤的翅膀非本能地抽搐两下。
黑色的羽毛飘落在床单上。
白色被衬托得有些寂寥肃穆。
“不出意外,你的警察伙伴很快就会找上你,毕竟鬣狗一样的东西嗅着味很快就会出现。”
“无意中伤犬类。”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的女生态度轻松。
宋清城嚼着口中的山药,咔嚓咔嚓两声之后,他没忍住,看向黑鸢缺掉的那根手指,“这根手指是‘隐瞒’的代价?”
反问句,但语气很淡。
避而不答的黑鸢又看了眼表,她直起身子走到门口,“当时是怕你……”上半张脸隐在门口的阴影里,黑鸢金黄色的眼睛亮得仿佛漆黑深夜中的灯泡。
“——怕你假失忆。”
“怕我的失忆是假的。”
宋清城和对方同时出声。
黑鸢无所谓地耸耸肩,没怎么有歉意,“抱歉骗了你。”话里没有多少歉意。
“我理解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换作是自己也会怀疑,一个受过伤的人真的还有勇气重新回到过去的事情里吗?一个失败过的人还能从头再来吗?
“……”黑鸢沉默一会儿,她最后又看了眼床边的人,对宋清城说:“让他陪着你吧,至少安全些。”
黑鸢离开后的室内只剩下吸食和咀嚼的声音,宋清城看向床边的人,“你不饿吗?”
他看到对方沉默着摇摇头。
“朴清宁,她小时候的主人欠债,用她抵的债。旁人让她做事,用药控制的她。她后来戒药瘾时为了抗瘾,自己砍了那截手指。”
宋清城忽然低低说道。
这才看到宋青柏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
黑鸢不把这段过去当作什么不可提及的隐私,相反,在成为宋清城的线人前,她就告诉过宋清城自己的过去。
黑鸢不是在诉苦,只是用这样的叙述告诉宋清城。
她永远没法再相信任何人,即便是现在和她有着共同目标的人。
所以宋清城并不怪她,关于朴清宁会怀疑自己失忆的真假。
过去的世界对她太刻薄,黑鸢重铸骨头硬着挺过来,自己没道理让对方软下来。
而现在他愿意把这件事告诉宋青柏,也就意味着——
“我们一起。”
宋清城终于松口。
脑海里浮现自己初醒时宋青柏的神情,不是因为黑鸢所谓的计划,而是他自己不想再看到爱人悲恸的模样。
他摸上爱人明显粗糙的脸庞,许诺:“这件事后,我不会再涉险。”
嘴唇被衔住的宋清城仰头配合着对方。
短硬的胡茬刺挠在他的皮肤上,宋清城痒得不自觉瑟缩,被脑后的大手拦住了退路。
40-50
第41章
黑鸢的身影消失也才两个小时。
病房里又出现其他人的脚步声。
宋清城回头看去, 乖乖笑弯了眼。
“妈妈的升职礼物。”
递出手的白色礼品盒还没被接住,杨凌青就一把抱住眼前的非完人。
“贝贝怎么又瘦了。”她语气里满是怜惜,“肯定是青柏没照顾好你!”
她作势起身就要抬掌拍在宋青柏身上。
“不、不是, 妈妈。”宋清城拦住杨凌青的手掌。
“不是青哥的问题。”
这股熟稔的语气,杨凌青猛地回头, “贝贝?”
“嗯?”
宋清城愣愣配合一声,才恍然,“我记起来了, 妈妈。”
“之前的事都记得。”
眼看着杨凌青眼眶泛红, 宋清城犹豫着要不要将两人的决定告诉她。
似乎看出宋清城的犹豫, 坐在另一侧的宋青柏开口, “妈,爸, 我和贝贝决定继续追查之前的事。”
作为家庭里的一分子,他和宋清城商量过,一定要提前给两位家长打个预防针。
微红的眼眶瞬间变得更红了,宋清城紧张地右手来回倒腾,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让妈妈伤心了……
抿唇坐在床上,宋清城最终轻轻环住杨凌青, 内心深处的害怕让他动作间有几分迟缓,他害怕妈妈的反对。
就连宋青柏也难得升起些紧张,想要继续说服杨凌青, “妈,我会保护好贝贝的。”
“妈妈早就想过, 贝贝一旦记起过去,是一定会继续查下去的。妈妈有心理准备,所以我不会反对你, 有什么想要做的就大胆去做。永远记住,妈妈和爸爸站在你身后。”
出人意料,杨凌青比所有人接受都快,甚至给出鼓励。
看出杨凌青态度的宋柏俨紧皱着眉头,却没再上前一步。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件危险的事。
得到鼓励的宋清城面上扩散出笑意,他眼窝热烘烘的,更加用力和杨凌青抱住。
卧床的病气和杨凌青急忙赶来的仆仆风尘一扫而空。
窗外阳光正好。
可惜,温馨场面没持续多久。
现在是资深制作人的杨凌青被一通电话叫走,宋柏俨离开之前,握紧两个孩子的手,“任何事,要知道,这里还有家人。”
病房内又重归宁静。
确实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爱人,宋清城饶有兴趣的目光放到房间内另一个人身上。
刚被家长勒令休息过的人恢复了些往日的精气神,无褶衬衫贴在身上,又是一副可靠的精英模样。
唯有那双眸子,总是盛着担忧。
“青哥,”宋清城笑着用劲撑起身子来。
他落到因为担心迅速靠近的宋青柏怀里,小猫偷腥得逞地笑着埋进宋青柏怀里。
那场大火里,支撑着他往外走的,无非是拥住自己的这个温暖怀抱。
“小心点。”
心有余悸的宋青柏把人好好揽住。
“谢谢你收养我。”他从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直这么想。
“谢谢你来爱我。”
温软的话语嘟哝着好似撒娇,他蹭着耳边爱人的胸膛,把甜言蜜语讲给心脏。
“我没法不爱你。”
宋青柏手臂紧了松,松了紧,眉眼间的温情淡化五官的线条,他抱住怀里的人,轻轻咬住小狗的毛绒耳朵,用齿尖研磨。
从那时遇到鱼类非完人,小狗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开始,宋青柏就知道,自己没法不爱他。
爱是跌落高崖,自我在失重中沉沦,沿途是割脸的风,爱情长成绝壁的花。
下午重新又经历一遍全身检查的宋清城昏昏欲睡,他靠在宋青柏的肩膀上,闭眼打了个哈切。
“很困?”
不是。
宋清城头也不抬,搁在对方肩膀上左右滚两下,身后的尾巴软绵绵缠在宋青柏扶着他的手臂上。
“习惯是这样而已。”
沙发睡宠灵缇种发言。
温暖、安静、舒适,一旦面临这种环境,灵缇基因里的爱睡基因就蠢蠢欲动,若不是着急出院,宋清城早就睡倒在爱人为他支起的臂弯中。
不停流逝的时间容不得他们温存太久,一旦体检合格,宋清城就要立刻办理出院手续。
“我已经耽误了很久的时间,我们要尽快回到调查中。”
逃命的时候,宋清城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机会再重新回到宋青柏身边,他惦念着此刻的妥帖爱意,也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
加急的检测报告在他们做完最后一个检验项目后陆续递出,已经是现如今身体最好状态的体检报告让两人都微微放下心来。
弯腰把车子后备箱中的纸箱子抱出来,宋清城长舒一口气,“先放后座吧,我一边梳理一边和你讲。”
两年,只希望过去他们了解到的情报没有任何改变。
皮质的笔记本慢慢翻开,随着熟悉的笔记和符号出现在眼前,与之相关的记忆泡沫迅速连点成线。
普鲁特
他们用这个代号称呼那个迷雾重重的案件,而普鲁特案件的开始,就是夏天发生在清河村的倒尸案。
他们抓住了意图行凶的孙启明,但在后续审问过程中,孙启明极不配合。
同为受过训练的警察,他的顽抗并没有高明到哪里去。
不管警方提问什么,对方只知道机械地重复一个词“卡润”。
和蓉蓉在电话里提到的单词一样。
为什么杀人、受害者不完全尸体里缺少的器官去了哪里,他们一概不知。
又因证据链不够完善,即便轮廓侧写能证明孙启明具备凶手特征,但缺少的重要证据让他们没办法直接移交检察院。
不仅如此
“写着水果的笔记——”同宋清城一起观看审讯过程的瞿姣喃喃讲道。
这也是宋清城的心声。
笔记为何而写,又写来记录什么,这些他们都不清楚。
12具倒尸的作案凶器被一把火烧个精光,而河边那具尸体的凶器迟迟未能找到,如果案件还是这样一无所获,即便所有人都清楚孙启明是凶手,他们也只能以袭警的理由留住对方直到扣押期结束。
“死脑子快想啊!”
从审讯室出来的丁子墨一拳头砸在墙上,尾巴焦躁地甩个不停。
“难道说我们就这么放过他?无口供证据就找不出来吗?”
丁子墨回头看到刑侦队众人俱是一脸凝重,他叹口气,瘫坐在椅子中。
透过单面镜看向已经有些神经质的孙启明,对方嘴唇仍在一张一合,想也不用想就是在念“卡润”。
“卡润究竟是什么啊?”
耳朵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动作的手指被瞿姣拦住,“别给自己纠成秃毛狐狸,等搜查令下来,我们就去撬锁,他家里肯定还有线索。”
“对了,瞿姐,”站在旁边的宋清城猛地站直身子,这副样子不出意外吸引到屋内众人的目光,“还有医院那个田医生,田军。”
原来他们是怕打草惊蛇不去动田军这条线,现在孙启明落网,田军那里就成了不得不继续深查的线索。
“我们分两路,你带子墨和蓉蓉去孙启明家,我带小白和十七再去一趟医院附近。”话间,他打开通讯器把仿佛天降好礼的搜查令转发到群中,又走到审讯室门口,把审讯室里的冷气下调两度。
“至于他,等忙完再审。”
越想要关注越不给他关注,孙启明在这件事里的重要性被他们表现得越低,对方气急败坏中透露信息的可能性越大。
“是,宋队。”瞿姣带着人先他们医院分队两步离开。
“走吧。”
宋清城带着剩下两位非完人出门。
车上,白榆等到手里的汽车行驶平稳,脑中回忆宋清城刚刚的举动,他看向副驾驶正抱着尾巴正襟危坐的蛇类非完人,“十七,刚刚师傅把温度调低,你还记得因为什么吗?”
蛇类非完人是武力特招,虽然各项实操技术都很优秀,在类似审讯、取证方面就略有不足。
白榆每天时不时就给对方小考一下,希望蛇类非完人的月度考核成绩不要太难看。
“……压力。”
半天憋出两个字的蛇类非完人小心偷瞄身侧人的神情。
白榆神色如旧,甚至还柔和了些,“说得很对。孙启明是完人,完人对于温度的耐受范围有一定标准,当温度低于他的舒适温度,靠近耐受下限时,会催发他的不适感。”
开着车的小羊耐心解答,声音落在空中。
十七狭窄的竖瞳,紧紧盯着小羊断角上随车身摇摆而晃动的靛青鳞片。
那是他躯干最漂亮的一片,靠近七寸位置,小羊把鳞片穿成首饰挂在羊角上的那天,他没忍住把小羊翻来覆去舔个不停。
“……不适感会催生焦虑、紧张和疲惫,给予犯人更大的心理压力,使对方在审讯中更容易透露信息。”
隔了一会儿,小羊趁着车流减少转头瞪了眼身边的蛇类非完人,“你又不认真听!”
收获那条蛇讨好一笑。
“师傅,你能不能教我点办案之外的东西。”
小羊咬牙切齿。
“嗯?”后座靠着的宋清城从窗外回头,小情侣的事怎么扯上他了。
小羊语气幽幽,“你教教我,为什么你家那位就能这么听话。”
第42章
就知道小羊不学好。
这熟悉的语气简直是瞿姣翻版。
看似求助实则调侃。
“小羊, 你不可爱了。”
顶着一张嫩得出水的脸,怎么能和瞿姣那个老油条乱学。
“和你瞿姐学点好的。”
努力严肃脸上的表情,宋清城视线飘到窗外。
小羊是不可爱了, 师傅可爱就行。
白榆从后视镜看到宋清城微红的耳廓。
果然没人能不喜欢逗小狗。
靛青色的尾巴塞到他怀里,不安分地在他腿上蹭蹭, 似乎是在表达被忽略的不满。
小羊三角尾巴支起来跃动两下。
他也不能拒绝逗这条笨蛇。
满肚子坏水可惜配了张欺骗性脸庞的白榆内心哼着小曲,AI辅助下,一路快车飞进医院停车场。
“田医生, 又见面了。”
宋清城弓腰和对方握手。
“找个没人的房间吧。”
单刀直入的态度让田军一颗心被高高吊起。
上次明明糊弄过去了啊。
上过手术台的医生努力发挥自己过去的职业素养, 即便心乱如麻, 还是一脸平静坐进几位来客对面的座椅里, 面上装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不过是几个非完人而已。
田军暗暗为自己打气。
“田医生认识这个人吗?”
一张照片被指尖点着送到他眼前。
拉长的手指牵直出手背上凸起的掌骨,纤长伸展, 仿佛振翅天鹅白羽间前扬的脖颈。
很漂亮的手。
愣神一秒。
第二眼田军才将视线放到照片上。
是孙启明。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竟然还让事情牵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没见过。”
他用很快的速度说道,面上没有流出一丝慌乱。
但桌面看不到的地上,他的脚跟上下离地, 一只握拳的手紧压住膝盖,压制住抖动的腿。
冷静。
香槟色的玫瑰耳耳尖微动。
“你确定你不认识吗?”
“不认识。”田军果断回答。
琥珀般澄明的眼珠就这么看着他。
另外两名警察坐在不远处, 时不时向他递来一眼。
仿佛蚂蚁爬过,田军一颗拳头大的心脏被几秒前的莹白手掌慢条斯理握住。
“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你帮我们再回忆一遍前几天你带我进药库的经过吗?”宋清城前倾身子。
在田军开始叙述后, 宋清城放在背后的手比画一下。
不一会儿,靛青的蛇游览般慢慢悠悠滑到他身后, 坚硬粗壮的尾骨往上提一截,身高突破两米大关,立在桌旁。
投射的阴影几乎覆盖整个桌面, 自然也将低头靠在桌前的田军包括进去。
骤暗的视野,非人的身躯。
田军一边回忆着那天的细节,确保自己没有露馅,一边小心翼翼叙述。
不要说错,不要矛盾,不要把谎言细节脱口而出。
认知负荷在短短几秒内到达他过去从未经历的高峰。
自己只是帮忙运药而已!其余事情他概不参与!自己本来也是被迫的!
田军抽出精力努力安慰自己,紧张与焦虑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高墙摇摇欲坠。
在终于结束叙述之后,要被捏爆的心脏促使田军发出反抗,“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怀疑我和杀人犯有关系吗?”
话一出口,他脸上表情惊悚起来。
宋清城眉头微挑,重新将那张照片拿出来,“好了,田医生,细细交代吧。”
“如果觉得这边不合适的话,我们一会到局里讲也行。”
摊在椅子上的田军鬓角细密的汗珠沿着脸边轮廓往下。
这张桌面之上,从来没有人提过孙启明是杀人犯。
他闭眼,认命似的开始讲起。
早有预料不是吗,从孙启明失控那天起。
日薄西山,三人走出医院。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只负责中间的运输,把药交到孙启明手里,上游是谁他也不知道。”
“车开到这里,药品就已经多出来了。”
白榆整理着刚刚拿到的信息,“师傅,我刚电话问过了,他们医院运输车是由‘闪电通’公司负责的。”
宋清城脚步一顿,他回身,“孙启明作案的仓库,也是他们公司弃用的吗?”
当时案件讨论时这并不算他们案件中的重点,但现在出现的快递公司,让他不得不回忆起那个已经被他们抛之一旁的线索。
“——是!”白榆一拍脑袋,当时这事由蓉蓉负责调查,午休的时候他听蓉蓉提过一嘴。
“等我再给蓉蓉姐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白榆迈着步子走到旁边,举起手腕上的通讯器。
“为什么、”十七摆着尾巴游到宋清城身边,“为什么不抓田军。”
低着头的宋清城略一抬头,他摇摇头,说道:“我其实也不能打包票,留着他会不会点水。总归口供我们已经拿到,保密一事也再三同他强调。”
“孙启明是自作自受落网,但我们如果现在拿下孙启明,或许会影响后续。”
宋清城心里清楚,他在赌。
赌他们的查案速度要快于这条看不见的暗网里消息的传播速度。
“一会儿便利店买两个饭团,我请客,我们再去一趟闪电通。”看着拿着通讯器冲他们点头已经确认信息的白榆,宋清城迅速调整几人的之后的方案。
再上路时,三人就不似之前那般有说有笑。
接替了白榆坐在驾驶座的宋清城沉默着把油门踩到限速边缘。
车内另外两人正趁着路上时间往嘴里填饭团。
“再也不吃紫甘蓝的了。”闷头吃进嘴里才尝出味道的白榆干呕两声,接过开口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往下灌。
“堪比瞿姐的黑暗料理。”
喝过水终于活过来的白榆长舒一口气。
“差点被紫甘蓝谋杀。”白榆试着缓解车内凝重的气氛。
任务重这件事大家都清楚,但他还是想让大家开心些。
身边空不出嘴的十七扬起尾巴抖动两下,表示有被笑到。
两颊的酒窝闪现两秒,白榆又把视线投向前座的人。
“一会儿忙完拿钱再给你重新买一个。”
宋清城一转方向盘,卡着最快时间拐进快递公司大楼下的停车场。
“一个小时65新币,怎么不去抢。”白榆甩上车门,两步跟上犬类非完人的步子。
宋清城紧绷的脸上终于流露一丝笑意,“CBD的实力。”
拐进电梯,他按住楼层25的按键。
闪电通公司在这栋写字楼里承包了五层,25-29层都属于快递公司。
不愧是能拿下特定认证配送管制药物的物流公司,在CBD的大楼里拿下五层还是有一定实力的。
就是不知道,这所谓实力背后,究竟有多少类似这起案件的灰黑调。
“你好,QingCPD。”
前台不知同谁焦灼沟通后,他们被带到一间会客厅中。
正对着主座大开的房门,一眼就能看到被挂在墙上的一幅巨大的画。
跑动着的男性完人,头向右,左腿高高抬起在半空,肌肉偾张的两臂挥舞,薄薄的白色衣裳下鼓起着象征着力量的胸肌,腰间是一根细细的藤编绳子。
脚着一双带着翅膀的草编凉鞋,手里是一根同样有着翅膀的魔杖,画中的男性完人块头巨大却姿态轻盈。
赫尔墨斯。
宋清城在过去同宋青柏欣赏过的古时代绘画中见过。
名为凯里凯亚的魔杖能使赫尔墨斯隐身,带着翅膀的翼鞋使得赫尔墨斯快速在空中飞行。
是个适合快递公司的形象。
宋清城视线从画上移开,随着接待指引坐进座位里。
没等多久,门外陆陆续续进来几个人。
“您好您好,警官好。”
东南分区总经理牧鸿福、物流经理冷元正、仓库经理朱魁以及运输主管邵苒。
三男一女,都是完人。
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宋清城不得不另外借用一间房间,单独问话。
关于管制药物的来源、数量和去路清不清楚,仓库以及运输车辆的保密和安全问题。
一样的问题问四遍,得到的回复大差不差。
安全性、隐私性都很好,问到第四位的女性完人时,宋清城觉得这还不如自己回去翻监控来得快。
他们手握送往医院的车辆车牌号。
“好,那就谢谢你的配合。”最终还是把提前准备的问题全部问完,宋清城站起身想和对方道谢。
“……还有,”女性完人支支吾吾忽然开口,她瞥了眼会议厅中的监控,放在膝头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我们队里有个人前两天刚辞职,就是负责运医院这条线的。她走得急宿舍里东西都没拿全,我后面也联系不上对方,上报了几次公司都不管,只说丢了就行。”
女性完人讲完,又小声道:“你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公司平时培训很严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宋清城自然心如明镜,从前面三位的谈话内容里就能看出他们明显是在打发人。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宋清城真诚向对方道谢,“那位离职的人的名字,你能告诉我吗?”
在这个时间点上,辞职没几天警察就上门,是个人都会多想。
但邵苒相信其中一定有隐情,又或许完全是她的误会。
她声音发抖,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起来,“她是个很好的人,虽然看起来有点古怪,但请您一定一定不要在拿到证据前妄下定论。”
“她叫……赵贱妹。”
第43章
孤灯长明, 夜色灰灰。
来快递公司的路上是大片的沉默,回程的路上是整片的沉默。
“赵贱妹”
饶是他们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名字, 用在完人身上。
名字是人一生中能拿到的第一份来自他者的礼物。
大部分情况下,名字就能体现出该拥有者的人生。
比如“纽贝”, 来自掉落在地上的、针线盒里的一颗黄色纽扣。
比如小羊,小羊的出生是没有名字的,他被圈养在围栏里, 身上的长毛长了剃、剃了长。他尝试过逃跑, 不成功的代价就是那根伤了根基再也长不出来的羊角。
“十七”则是来自他是一堆蛇蛋里第十七个露头, 早点可能是十六, 晚点就是十八。但因为完人爷爷耐心接生的缘故,十七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才没有在拥有新人生后更改自己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也不过是简单、随意,同平权前的非完人人生一样,简单潦草。
虽然这样的名字并不妨碍他们在未来世界里拥有全新的含义,满载爱意的“贝贝”、总爱被人善意调笑的“小羊”以及会被爱人念念的“十七”。
但那也需要十足的运气。
可是, “赵贱妹”这个名字,他们想象不到, 要如何为名字赋予全新含义。
这是起名者恶意中的冰山一角。
白榆手里查阅着网上能获得的资料,他手指在触控面板上来回移动,忍不住小小叹一口气。
靛青色的蛇尾不声不响围过小羊的腰, 爬过一圈将小羊圈住。
顺便顶起小羊手中的电脑。
小羊仰头左右扯着脖子放松两下,重新投入抬高的电脑中。
不管怎么说, 先找到人才是最重要的。
夜色里的警察局灯火通明,宋清城停下车没多久,车旁又停下另一辆车。
“杨局, 梁副。”
碰上自然要打招呼,惦记着手里的案子,宋清城打声招呼就想离开。
“等等,小宋。”
杨建同忽然出声叫住宋清城。
已经预料到会被叫住的宋清城三人本就没走太远,杨建同身侧的梁焕也跟着看过来,身后的长尾巴轻轻一甩。
“最近听说在忙清河村的案子?”
“是,杨局,清河村的倒尸案。”
“是遇到困难了吗?怎么还没结案?”向来对局里人颇有关照的杨建同关心道。
“犯人已经锁定,也带回局里了。但证据链不全,犯人也不配合,还结不了案,不过我们最近有线索了。”宋清城耐心回答着对方的问题,估计是破案时间太久,局长有压力了。
这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刑事案件的侦破效率虽然有所提升但未侦破的案件仍有大批,一些性质恶劣的案件,局里总是会希望尽快侦破,既能做好工作报告,也能鼓舞局里士气。
他只能暂时保证道:“我们会尽快查清的。”
杨建同和蔼地笑笑,他向来没什么上级包袱,“行,也不要有压力,尽力就行。”
被关心一通的三人礼貌道别,双腿蹬得飞快转眼消失在停车场。
“杨局还是那么爱关心人,梁副还是这么不爱搭理人。”白榆插空吐槽两句,两条比例较好但限于身高的短腿捯饬得飞快。
被身后游得仍有大把余力的十七一把揪起来抱在臂弯里。
“你!——算了。”突如其来的高度变换惊得白榆差点从臂弯里倒下去,被蛇尾抵住后背推回来。
看着和宋清城之间距离逐渐减小的白榆闭嘴,决定暂时在深夜的警察局里不要脸一会。
短暂的一会,刚进屋子的白榆就从十七怀里跳出来。
已经等在屋子里的三人侧目看过来。
“这边,开会。”连口水没喝,雷厉风行的宋清城带头拐进三队办公室内的内置会议室。
来不及整理PPT,照片被投影到屏幕上。
昏暗的室内,物品整齐到没有一丝烟火气。
墙上画着奇怪的符号,不算开阔的视野里,砌在墙上有一座神龛,里面放着一本书。
瞿姣站起身,开始沟通进展,“我们这边去了孙启明的家,总面积65平方米,进门看到的情况如上。”
“最值得注意的是,就是这些符号和墙上的神龛。神龛里的书——”
下一张照片是被放大的壁龛,里面是一本封面印着“”的书籍。
“我们查了,这本书是《塔纳赫》,用的希伯来语,分24卷。至于犯人嘴里念叨着的‘卡润’,在书中有出现,是‘Charon’。”
翻开的书页中展示着单词Charon。
“目前没理解为什么犯人会重复这个单词,墙上的符号我们还没看出来是什么。除此之外,在他家里还发现了大大小小共计20个船只模型。”
“最后,我们在他卧室里发现用剩下还没处理的麻醉品,应该是袭击当天用的药品。”
“剩下暂时没有发现疑点。”
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汇报,宋清城紧接着接棒将自己这边的发现同步过去。
“现在至少给孙启明定罪没什么问题了。”熬了几个大夜的众人略松一口气。
人证物证加上孙启明的袭击举动,12具尸体的归属应该没什么问题。
“再插两个好消息,痕检那边在送过去的保鲜膜内侧发现了半枚孙启明的指纹!”白榆嘴比眼快,边读边把消息同步出去。
深夜的警局里爆发一阵小小的欢呼。
连日的辛苦终于能稍微放松些。
“那行,我再去审一下孙启明,大家收拾收拾可以下班了。”
放了这么久,是时候审一审了。
伸手挥散自己面前漂浮的各种颜色的非完人绒毛,受气氛感染的宋清城脸上也流露出浅浅笑意。
能下班谁还熬着,几分钟后,办公室内就沉寂下来。
愈发深黑的夜里,这间小小办公室已经成了一颗孤星。
“你还不走?”
宋清城捏着本子站在门口。
“嗡嗡嗡”的机器声刚好停下,拿着一堆相片的瞿姣抬头,“反正也花不了多长时间,我陪你一起吧。”
“让小狗一个人干活我实在于心不忍。”玩笑着打散宋清城心头的感动,瞿姣跟着出门。
白天还人人步履匆匆时常相撞的走廊寂静无声,鞋底落在地板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
“小周,拿一下301审讯室的钥匙。”宋清城抬手敲在值班警察的窗上。
打开的窗户里递出一把钥匙。
“又加班呢,宋警官。”小周笑着同宋清城招呼。
又从桌子上拿出一包红参,“注意点身体啊,宋警官。”小周的视线黏在宋清城身上。
瘦腰的制服恰好勾出盈盈一握的腰线,直筒的警裤毫不吝啬将一双长腿勾勒出来,身板挺拔。
纤秀的手腕骨在袖口半遮半掩,骨感脆弱的手背凸起细瘦的掌骨,更纤细的青色血管仿佛毛笔轻轻点画,浮在手背之上。
再配上那张世间少见的脸,漂亮的两颊上正泛着红晕,想来是高兴的,小周看到对方嘴角还没能降下去的弧度。
“谢谢小周,我们一会儿审完就下班了。”瞿姣笑着一搭肩把宋清城拽到自己身边,替宋清城接过小周手里的红参。
还残留着男性完人手温的红参落到瞿姣手里,她笑意不减,拉着宋清城往审讯室方向走,“谢谢了啊!”
“要吗?”瞿姣晃晃拿在自己手里的红参,意料之中看到宋清城摇摇头。
毫不客气拆开包装灌到自己嘴里,苦后回甘的味道让她咂咂嘴,顺手就把包装扔进走廊两边的垃圾桶里。
“都说以后我来负责敲窗,你又脚快手快那两下。”瞿姣抱臂愤愤,“还好今天我留下来,不然我都不敢想让你自己面对他。”
瞿姣上下摸摸,安慰自己身上才消下去的寒毛。
“他刚看你那个恶心的眼神,贴在你身上,跟打量什么东西似的,我真的——呕——”夸张地往身侧假吐两下,瞿姣又站直身子。
“要是眼神能判猥亵,他早不知道判几年了。”瞿姣呕地撕心裂肺。
宋清城推开面前又一扇门,闻言淡淡道:“非聚众,猥亵最多判五年。”
猛地一闭眼,瞿姣觉得更恶心了。
新历后智慧生物的寿命平均260年,这点时间——“五年,毛毛雨。”
一边讲着话,301的门牌出现在眼前。
宋清城站在门边往门上登记信息,瞿姣插上钥匙,推门进到审讯室。
屋里竟然没有人。
桌子上还放着没吃完的泡面,警员却不见踪影。
瞿姣回头去看宋清城,对上宋清城皱着眉头的脸。
审讯室里还有犯人,屋里是不能离了警察的。
外间还留着大灯,内间就只剩下一盏夜灯,敏锐嗅到今天的犯人餐里有西红柿的瞿姣吐吐舌。
她不喜欢西红柿。
回头要去投诉今天负责审讯室的警员,擅离职守。瞿姣一掌按开审讯室的灯,透过单面玻璃,她看到仍坐在椅子上的人影,另一盏夜灯照得里侧不太清晰。
内室的灯需要进门才能开,确保角落里的摄像头亮起红灯,瞿姣和登记完成的宋清城才推门走进到内室。
体感温度顿时下降两个度。
“啪!”
骤然亮起的灯光映出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人影。
“喂!孙启明!”
意识到不妙的两人对视一眼,快步上前。
入手是比室温不知低多少的皮肤,宋清城摸在颈间动脉的手收回来,冲着瞿姣摇摇头。
这人,竟是在警局里,死了。
距离他们离开,也才过四个小时半而已。
不祥的阴云无声无息间飘满这间审讯室。
第44章
“这是怎么了?”
姗姗来迟的值班警员一脚高一脚低, 一溜烟窜进门,被眼前大开的审讯室门吸引。
咯噔
如雷心跳声中他动作不太自然地踏进内室。
禁锢在手铐中的手腕淤血水肿,面色发绀, 歪头合眼枕在肩膀上。
走之前刚摆好放在桌子上的餐盘盖在地上,里面的菜汁汤水淅淅沥沥洒在瓷砖上。
“这是、这是死了吗?”他颤抖着嘴唇问出声。
收到肯定答复的警员面上血色尽失。
走之前还好好的正准备吃晚饭, 回来就出这等差错,意识到自己犯错的警员僵直在两人身后。
直到尸检人员将尸体抬走,三人才从里间的审讯室中走出。
“你是干什么去了?”瞿姣一句话, 两人视线集中到失魂落魄的警员身上。
“都怪我!”被惊醒走出自己世界的警员猛地一拍脑袋, 原地跺了两下。
“我刚刚吃着吃着泡面忽然肚子疼, 我想着蹲厕所的时间应该不会发生什么, 就没再找其他警员。”
桌上的盘面已经不冒热气,敞口放在桌子上, 黄色的包装盒和超市中最常见的样式一模一样。
宋清城戴上从口袋里掏出的蓝色橡胶手套,捏着瓶口把泡面提起来。
冷凝的油脂在盒中兜兜转转。
“哪能想到一个厕所的功夫人没了啊!”警员又是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脑袋上。
“除了这个,还吃什么了吗?”
桌边的垃圾桶里空无一物,垃圾袋不见踪影。
“吃、还吃了几根黄瓜, 队里经常吃不上饭,我今天才买的黄瓜。”
再懊恼也没用, 事情已经发生。
警员只能绞尽脑汁配合着宋清城的提问,他虽然不是全程跟进三队的任务,也知道三队最近昼夜不合眼地查案子, 这下嫌疑人没了,放谁谁都不舒服。
“离开多久了?去的哪个厕所, 从我们走后,从头到尾讲一遍吧。”
即便屋顶有监控,宋清城还是按开自己身上的执法记录仪, 摄像头对准警员的脸。
警员一边回忆着一边讲述。
很简单的情况,几人走后他就待在外间,中间吃过几个黄瓜。
后面有人来给嫌疑人送饭,他就跟着泡了个泡面。
没吸溜几口,他就觉得腹间胀痛,□□隐隐有扩张趋势。
想着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拽起桌上的纸巾一头扎进走廊最前头的厕所。
直到刚刚才回来。
叙述过程中又出现时间点时间线紊乱的情况,不过这属于回忆过程中的正常现象,警员看起来并没有说谎。
所言非虚。
宋清城和瞿姣交换眼神,意识到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看来今天是不会得到什么有进展的线索了,宋清城按灭胸前的执法记录仪,颔首道:
“行吧,具体情况明天队里再审,你先回去吧。”
尸检结果、监控视频都没有,警员的口供和状态符合自责愧疚的过失者形象,暂时问不出什么,不如让警员好好休息一下,正式做个口供。
整个按灭的审讯室伸手不见五指。
把手里的泡面递给痕检人员,宋清城沉默着跟在瞿姣身后往外走。
瞿姣手掌握拳捅在空气中,“好不甘心,就差一步,怎么还能让人死在局里了。”
同样感到不甘心的宋清城叹口气,开始从头梳理案件知情状况。
“知道孙启明落网的人,清河村的警察、市局的部分警察以及田军。”
这些人里,或许就隐藏着杀人凶手。
“我觉得不是田军。”
田军这个人,瞿姣只见过一次。自满得意的嘴脸下是空洞深切的自卑懦弱,所以言辞间很容易露馅,也扛不住什么审讯压力。
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
这样的人,如果已经被警察拿到重要信息,断不会透露给组织里的“上级”。
害怕自己被惩罚,会优先选择逃避,可怜又可笑地暗自祈祷组织永远不会发现,直到自欺欺人的假象被戳穿。
“我也觉得。”被人支持的宋清城心口一松,他选择放田军回去,就是因为觉得田军没有办法完成通风报信的任务。
但遇到孙启明出事他还是难免怀疑自己的决定。
既然田军的可能性小,那么另外两处的可能性就高了起来。
警察局里有内奸,和田军背后组织有联络的内奸。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的两人都不愿开口,没人想怀疑和自己共同奋战的队友。
“究竟是与不是,明天还得再试他一试。”沉默半晌,宋清城开口道。
先排除田军的可能,再来怀疑局里的人。
瞿姣点头。
“明天我就不去了,你带十七再去一趟,最好能约他医院外见面,免得我去得太勤也生疑。”
这桩案件现在牵扯到的人,已经多到他们未曾预料的地步。
水面之上,孙启明、田军、还有现在暂无音讯的赵贱妹。
水面之下,影影绰绰的人影不知还有多少。
心思沉重的两人收拾东西走出大门。
“头儿。”
瞿姣吆喝一声,揶揄道:“往那看——”
心有所感的宋清城扭过头去。
晚风吹开眼前的碎发,他同刚从驾驶座走出来的人对上视线。
夜色沉沉,撑着手肘站在车边的男性完人身形颀长,T恤在风中鼓起飘扬,棱角分明的脸在暖黄的钠灯下愈发深邃,唇角的笑意那样明显。
“哦呦~哦呦~”
眯着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的瞿姣发出声响。
让人羞恼。
“这么晚哦~”
在调侃这件事上,瞿姣从来不知什么叫适可而止。
“瞿姐——”小狗弱弱求饶,干练的警察形象在瞿姣的哦咦中碎成块状。
“我先走啦,和你亲亲老公好好温存吧。”沉重的氛围瞬间被小情侣之间的黏糊打破,好心情些的瞿姣几步跳着离开。
她家不远,上下班都是跑着来跑着去。
“太晚了不安全,我们送你吧,瞿姐。”宋清城着急道。
“哎呀,放心啦。你瞿姐的体术考核比你好!”
“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对!”声音消散在风中。
花豹的身影很快被黑暗掩盖。
这下,警察局门口就只剩两个他们两个人了。
宋清城挠了下脸颊被夏夜的风吹散的碎发,身后尾巴一晃,身体前倾,他迈开步子——
深黑的夜里,在无边星辰的注视下,脚踩月辉,身披银光,雀跃的身姿如同灵动的蝴蝶,撞进车边人的怀里。
稳稳接住小狗的宋青柏唇线软化得更彻底。
穿着警服的小狗被他托着屁股抱住,压抑许久的思念倾巢而出,他低头以唇贴唇,长驱直入,鼻尖和鼻尖蹭到一起。
“怎么又来接我了?我跟你发消息说今天会很晚回去的。”一吻结束还没能喘匀的小狗趴在对方颈窝里,黏黏糊糊问道。
宋青柏挑眉看着缠缠绵绵挂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掌,觉得怀里的小狗还真是不坦诚。
他弯腰把人放进副驾驶。
“想你就来了。”嗓音低磁,带着沙哑。
耳尖触电般抖落两下,小狗埋在宋青柏怀里不肯抬头。
脸边胸膛小幅度快速起伏,头顶因此传来闷闷的笑声。
透过助听器,顶在头顶,沉沉的,性感极了。
小狗揪紧自己脸边的棉质T恤,尾根也跟着痒痒的。
“别这样……”他哼哼唧唧开口,软着腰给自己求饶。
总是逗他。
满意摸了把尾尖颤动的香槟色长尾,宋青柏见好就收。
“明天休班吗?”
明天是周六,宋教授早就迫不及待了。
碍于两人工作太忙,一周五次下降到一周两次,有苦说不出,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宋教授正值壮年,觉得自己时间长绝对要憋出内火。
动作间带起的衣摆让这位表面正人君子的宋教授非常不小心摸到细润软滑的小狗皮肤。
微塌的腰上陷下两个小指尖端大小的肉窝。
想戳戳。
宋教授笑意加深,任谁也想不到顶着这张脸,手掌正在爱人腰间流连忘返。
完全没意识到被吃豆腐的小狗拉长脊背,内弓的脊柱线条流畅,让腰间的手摸得更多些。
喉间哼唧两声,喜欢被摸摸的小狗忽然又听到头顶的声音。
“明天休息吗?”
明天——孙启明、田军、赵贱妹……
还有一堆事等着自己的小狗喉间溢出的声音猛地停住,他眼睛眨呀眨,正对着宋青柏的胸膛,一头扎进去。
玫瑰耳被挤成可怜的扁扁一层,上下蹭着衣服。
“……要加班。”
他咕哝着很快说完,心虚讨好地舔到宋青柏唇上。
被表面微笑心里怨气大涨的宋青柏逮住没能成功逃跑的舌尖,蹂躏一通。
盯着红通通的唇、火辣辣的舌,缠绵好一阵的两人终于踏上归家之路。
白天累极的小狗没能坚持到家,就已经贴在窗边睡着了,蒲扇似的长睫毛垂落着倒映在窗边。
宋青柏开得一手好车,又稳又快。
身上皱皱巴巴的T恤衫挂着香槟色、银白色还有浅棕色的小狗毛。
理智冷静的男性完人现在只有一个愿望,世界上所有罪犯现在、立刻、马上入狱!
第45章
“……怎么会这样。”第二天踩着小白鞋踏进办公室的宁蓉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能死在警局?”丁子墨也一脸不可置信。
明明马上就能将犯人绳之以法, 临门一脚被截去前路,白榆和十七脸上表情也不是很好看。
面对大家的疑问和不甘,换了身警服的宋清城只能抿抿唇, 身后尾巴也跟着无精打采地垂着。
不过一会儿,宋清城重新抬头, “至少我们还有新的线索,线索还没断。虽然孙启明死了,但案件里还有很多疑点。”
留给情绪的时间不多, 如果附近有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这就是一场你争我抢的计时赛, 唯有跑赢对方的耳目, 才能顺藤摸瓜,将案件查得水落石出。
“现在有三项任务, 一是验证田军和孙启明一事的关系,交给瞿姐和十七。二是赵小姐的下落,我和小白一起。三是孙启明一事局内的调查,子墨和蓉蓉负责。没什么问题, 大家都尽快开始吧。”
窗外天光洒落在犬类非完人的肩头,肩章上的两枚四角星花熠熠闪光。
“师傅, 咱们往东陌集市走,我昨晚看监控,赵小姐最后的背影就出现在东陌集市。”
东陌集市是清浦市东南角的一个小集市, 占地面积不算特别大,但因为地处偏僻, 集市治安情况一直算不上多好。
宋清城略一思索,钻到后车座,从后备箱中拿出两件T恤。
“洗过的, 把警服换掉再进去。”
窝在后座的两人换下身上的衣服,从黑色轿车中出来。
小羊捏捏身上的T恤,认出这是师傅常备在后车厢的替换衣服。他不用低头,就从T恤上嗅出柑橘的清香,还有好似阳光的味道。
和师傅身上的一样。
有些宽的肩线软软垂落肩头,白榆抖着三角尾巴几步跟上宋清城。
他以后也要成为师傅这样的人。
“伯伯,您见过这个人吗?”手里女性完人的照片递过去,善于利用自己外貌优势的小狗唇边堆起笑容,向着进门处卖豆汁的中年男性非完人发问。
大爷拿着照片,眯着眼睛,手臂拉近拉远,努力看清后,才回复道:“嗯——不认识。”
把手里的照片还回去,大爷手一指,“女娃娃你往那边去,那里有个消息灵通的大妈,你就说是门口的伯伯让你去找的。”
宋清城道过谢转身,对上小羊正偷笑的眼,靛青色的鳞片晃悠不停。
女娃娃。
新历以来,头发长短已经不再是判断性别的标准,短发甚至寸头的女性大有人在。
轻叹一口气,宋清城手掌拍在小羊后脑上。
卷卷的软绵绵的发丝扑了个满手。
这个出门就被当青少年,经常被推荐儿童套餐的人究竟有什么资格笑得这么开心。
“阿姨!”宋清城叫住正往楼房方向走的女性完人。
一张脸上带着细纹的脸转过来,“阿姨,我们能问一下您知道这个人吗?”
女性完人瞅见照片,“不认识。”
几乎瞬间她给出否定答案。
宋清城身后折起来的耳尖扑棱两下,“阿姨,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有事情想要找这个姐姐问问,我们不是来找她麻烦的。”
“很重要的事情。”
微微压低的嗓音带了几分恳求的味道。
“说了不认识不认识——”阿姨声音上扬一瞬,又在看见那双琥珀色眸子时降下来,“别问了,孩子,你见不到她的。”
说完,她转身就想离开。
“阿姨,我们可以向您保证,我们真的不是来找她麻烦的。”
宋清城看出女性完人眉眼间的松动,他弯腰小声恳求,“很重要的事,阿姨,拜托你让我们见见姐姐吧。”
女性完人定定看着两人,半晌,她叹口气。
“跟我来吧。”
沿着高楼之间的缝隙往里走,过近的高楼距离遮蔽了楼间地面的阳光,大片阴影下,住着一家四口的储藏室、一床被子裹住睡在路边的完人、衣衫褴褛坐在路边盯着他们看的残疾非完人。
仿佛跨越莫比乌斯环,一瞬间,他们见到的世界天翻地覆。
小羊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垃圾场组成的非完人世界里,但那里的每个人都精神奕奕,充满对美好明天的希望。
而这里,死气沉沉。
薄薄的T恤挡不住楼缝隙间的穿堂风,羊毛炸起,小羊往前一步,将自己和宋清城之间的距离缩小到一拳。
另一个的体温碰上来,小羊低头看到牵住自己手腕的手掌,身后的三角尾巴转个不停。
师傅牵他了!
直到手被放开,小羊还高兴得不得了。
面前是一个平顶的小仓库,四面水泥墙,配上一个同色的大铁门。
为他们引路的阿姨停下来,抬起手。空荡荡的敲击声融进风里。
“小赵。”
她喊道,“有人找你。”
“咔嚓”
门后露出一张人脸,不甚清晰的光线中,门后人的脸上仿佛糊着一团黑漆漆的污渍。
深陷的面颊、突出的颧骨,略显神经质的眼球盯着陌生人看个不停。
“赵小姐,我叫宋清城,这是白榆,我们来找你是想问你些事情。”
宋清城弓着身体尽量平视着对方做自我介绍。
在对话中他省掉了自己是警察的事实。
门板遮挡住赵贱妹三分之一的脸,露出的微凸眼球在两人身上辗转。
“警察?”
毫无征兆,她点明两人身份。
干涩的嗓音仿佛枯木断裂。
“什么!你们是警察!”在两人做出反应之前,先前那位引路的女性完人惊叫出声,她面上掺杂着愤怒和一丝不明显的鄙夷。
没想到突然暴露身份的宋清城深吸一口气,脑内飞速运转,企图化解眼前的局面。
“没关系,李姐。”赵贱妹让开空间,打开房门。
她拉开房间里的灯。
脸上那团污渍显露,原来是一团黑红斑驳的胎记。
“进来吧。”她对李姐身后两人说道。
知道自己是警察还让自己进门,将信将疑的宋清城带着白榆踏进这间小屋。
挤进三个人的小屋顿时显得局促。
赵贱妹低头在桌上倒了两杯水,没有半点不自在。
她把水推到两人面前,“邵姐让你们来的?是为了运输问题找来的吗?”
“是的。”
仿佛角色互换,暂且放下疑惑,宋清城配合着点头应答。
赵贱妹说:“车里多了东西,我知道。”
“他们以为我们开车的不管这些,但管制物品出事,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我们司机。万一路上爆炸,谁也没法替我们去死不是。”
“前几天车里多了两瓶药,散装着的,他们说多一瓶少一瓶无所谓,叫我不要管。”
“我觉得不对劲,就把名字记了下来。”
女性完人弯腰,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纸条。
纸条被递到宋清城面前。
“芬太尼、地氟醚。”
这下就是真对上了。
宋清城继续问:“他们是指?”
“朱经理、冷经理。”
“冷元正和朱魁?”
他翻着前面的笔记找出两人的名字。
女性完人沉默着点点头。
“那你怎么会突然离职,东西都不带就走了?”
突然的两声笑让房间内另外两人视线再次紧紧盯在女人身上,“和这件事无关,我在躲人。”
“躲人?”
“名义上的丈夫。”
两人一时沉默。
能选择远走高飞四处躲窜甚至住进这种房子,女人一定是对这位丈夫深恶痛绝。
“能问一下,为什么您知道我是警察,又为什么您愿意告诉我这些吗?”
经历了孙启明被杀后,这条线索走得实在太顺利,顺利到让宋清城不敢轻易相信。
“你可能不记得了,”女人又笑了两声,是和刚刚完全不同的笑。
她站起身,从衣柜里翻出巴掌大的东西。
硬壳能翻页。
“有年冬天,在南大桥旁,你救过一只落水的田园犬,她是我的小狗。”
似乎是外出约会的饭后,他同宋青柏牵着手散步时,忽然响起一阵凄厉的求救。
想也没想,宋清城冲上去,将河里挣扎的非完人救出来。
是一只断了前腿的田园犬。
“谢谢、谢谢——”冲上来的女主人额角还流着血,紧紧抱住意识尚不太清醒的田园犬。
经此提醒,宋清城这才想起来,似乎,那张闪过的脸上也有着这样的胎记。
只是那天他被担心的宋青柏拽走,紧赶慢赶回家温身子喝姜汤,没能再多交谈。
第二天上班才发现自己的警员证没了。
原来是掉在那里了。
接过女人翻开递过来的警员证。
照片上的看上去和现在差不多,只是眼神还略显稚嫩。
“那时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小花。”
这间屋子很小,一眼就能看尽全貌。
整间屋子东西少到不像是有第二个人居住的模样。
女人的脸上带着悲戚,想过小花结局不会很好的宋清城挤着嗓子回道:“没关系,应该做的。”
“你的丈夫,需要我们帮忙吗?”
女人一愣,继而笑开,“怎么,你们还能压着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不成?”
“我早报过警了,没用的。”
她笑着摆手,“不用担心,小花打得他现在腿脚不行,也没得生育能力。再找上我,也不过是多打他一顿而已,虽然麻烦还是能处理。我只是不想连累当时招我进公司的小邵才躲起来。”
她继续笑着,颧骨高扬,挥着手同两人告别。
那块黑红的胎记仿佛活过来一般,又硬又亮。
“替我和小邵说声谢谢。”
直到离开,宋清城也没有问。
小花去了哪里。
第46章
离开市集, 两人再次往快递公司走。
“他们上次对着警察都敢不说实话。”白榆坐在副驾整理着手边的口供,键盘敲得啪啪响。
“瞿姐说她那边忙好了,一会儿和我们快递公司汇合。”
宋清城点头。
路上又开了两分钟, 群里又多了两条消息。
“蓉蓉姐和子墨的消息。”白榆帮着开车的宋清城及时更新消息。
“他们说监控看下来确实符合那位警员说的情况,孙启明吃饭途中忽然就表现异常, 异常持续十几分钟,人就没了。”
“尸检那边暂时没查出来毒药,但尸检咽喉黏膜水肿, 内脏器官有出血, 面色发绀, 再加上抗体检测IgE偏高, 认为是致死性全身过敏,目前怀疑过敏源是饭菜中的坚果类材料。”
“过敏……”
犯人在警局里因为过敏死掉, 不说清浦市,整个联邦警察局出现这种情况都少见。
这么巧,犯人坚果过敏,警员擅离职守。
“蓉蓉姐说他们一会儿要去审涉事警员, 这一下子不知道对方要判多久。”
毕竟现有证据来看,玩忽职守致人死亡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十几分钟的发病时间, 竟然没人发现。
白榆面色也算不上多好看,怀疑一通都没想过这么简单的原因,让他们的重要嫌疑人死在定罪前夜, “子墨截了几张他觉得奇怪的图出来,师傅你一会下车可以看看。”
白榆简单描述:“是孙启明死前对着监控说的, 看口型,像是在重复Charon这个词。”
“好,我知道了。”
跨越了大半个城市车头转进快递公司办公楼的停车场。
熟悉的两个人正站在停车场出口处。
“瞿姐、十七, 稍等我师傅看个照片!”
白榆挥着手穿着已经换回来的警服从车上钻下来。
“走吧。”没用多久,宋清城关掉通讯器,迈开步子。
四人一行,再次走进办公楼。
“QingCPD,冷元正和朱魁在吗?”
食指顶住掀开的警察证件上,有着身着警服的半身照,铁红的公章和生前独一无二的警号。
照片中沉着脸的人一双玫瑰耳对称趴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下压的眉头锐利的眼,如出鞘利剑,削铁无声。
换班的前台这是第一次见到几人。
“啊——啊!”
愣住两秒,顶着耳朵的非完人才拨通内线电话。
内线沟通时间比上次要久,非完人脸上的表情不停变换。
五分钟后,前台放下电话,“经理说,要我带你们去楼上会议室,我们走吗?”
走在前台身后,宋清城嗅到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和上次来的房间是同一个,屋里那幅绘画瞿姣是第一次见,她心中不免升起怪异感。
不只是她,了解更多案件细节的几人再看到这幅画,也不禁有了更多想法。
“这是旧时希腊神话里的人物。”宋清城偏头和瞿姣讲,没等他给出更多信息,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牧鸿福、冷元正和朱魁。
确定后面没有再进来的身影,宋清城拧起眉头。
“邵苒呢?”
他问道。
“邵主管家里有事,昨天刚离职。”
牧鸿福笑着回答。
冷笑一声,宋清城带着冷元正率先去到隔壁。
将牧鸿福暂时赶到门外,瞿姣负责还留在室内的朱魁。
上次来的时候,宋清城就隐隐察觉到,牧鸿福像是几人之间的领头。
这次审问顺序是人来之前他们才商量好的。
即便讲出有人举报运输车里多了几件货品的问题,冷元正还是装傻充愣,表现得一概不知。
男性完人狡辩的嘴脸看得一旁负责记录的白榆隐隐不耐烦。
“你要搞清楚,这样不配合我们是要把你带进局里审的!”白榆一拍桌子,重重强调。
男性完人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明显是受过提点的抗审方式。
宋清城指尖轻点在桌面上,没有新消息的群里让他意识到瞿姣那边的进展也不是很顺利。
看来要转换一下思路,宋清城轻拍白榆,“先休息一下,出去喝口水再继续,我看休息区有小卖部。”
白榆瞪了冷元正一眼,合上电脑站起身。
“对了,帮我带个苹果回来。”
这是一段很普通的对话。
冷元正脸上稍纵即逝的惊惶被宋清城一丝不落尽收眼底,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露出缝隙。
他细细思索刚刚发生的事。
是提到小卖部的原因吗——
蓦地,宋清城想到孙启明笔记里意味不明的水果。
苹果恰好是其中之一。
宋清城把消息同步到群里,直到白榆带着东西回来,他才继续讲话。
“苹果、葡萄、梨子,还有什么来着……”
宋清城故作思索。
男性完人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锁紧。
他牙关紧闭。
对方肯定知道那些水果。
但这么强的防备心肯定问不出来东西,于是宋清城将视线放到那幅和隔壁别无二致的巨型绘画上,“赫尔墨斯,你了解的多吗?”
男性完人的颌面看上去又硬几分,他一句话不讲。
这是不愿意配合的意思了。
持久的僵持下,略一低头查阅信息,宋清城轻笑一声,他对身边的白榆说:“再暂停一会吧,我们去一趟隔壁。”
话落,宋清城站起身。
这副模样被男性完人看在眼里。
他撑大了眼睛,眼睛里的红血丝仿佛爬满墙角的蛛网,他咬牙道:“普鲁特引领新世界。”
宋清城脚步不停,继续往外走着。
“普鲁特引领新世界!”男性完人又大声嚷道。
“朱魁!叛徒不得进入新世界!”
理解宋清城意图的白榆折好桌上的东西抱进怀里,紧跟着往前走。
被人忽然扯住手臂,转身对上男人的白榆尾尖一翘。
男人眼里的血丝进一步加深,密密麻麻的红线将他的眼球完全覆盖。
强忍着甩开男人的冲动,白榆定在原地。
“不许你们打新世界的主意!”
男人叫着,张合的口腔几乎就抵在白榆鼻尖上,喷溅的唾液让白榆不得不闭上眼睛。
“啪!”
再睁眼时,眼前视线陡然明亮。
宋清城站在他身前,手肘顶在男性完人的脖颈上,逼得癫狂的男人不得不后退几步,因为颈间压迫面色涨红。
“注意你的手。”
宋清城的语气很冷,白榆两下摸出纸巾擦擦脸,毫不掉队站在师傅身旁。
“等下回局里再畅想你的新世界吧。”他掏出腰上别着的手铐,“咔嚓”两下扣住男人的手腕。
走出门,门外牧鸿福阴郁的表情就这么赤裸裸摆在脸上,显然他也听到刚刚冷元正突然大涨的声音。
没预料到两人会突然出门的牧鸿福干笑着企图整理自己的表情。
“等一下另外一间会议室吧。”宋清城捏着笔记站在一旁,“里面的冷经理需要冷静一下。”
“哦哦好。”牧鸿福视线从宋清城身后的门板上收回,他站在宋清城身旁。
走廊里又恢复平静。
“这个冷经理也真是,刚那一阵还挺吓人呢,哈哈。”牧鸿福摸着后脑笑笑,“这是有什么事吗?”
他站在两人身边搓着手,赔笑道。
屋里两人干了什么不重要,会不会被别人知道对他来说才最重要。
都怪那个邵苒多说话。
牧鸿福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
“有没有事一会你就知道了。”
不用宋清城讲话,白榆就率先将男人的心思打回肚子里。
冷元正刚刚只提到朱魁的名字,暂且还不能确定是对方误以为朱魁叛变才如此,牧鸿福有没有参与也就成了未解之谜。
忽然,宋清城低头附在白榆耳边说些什么,白榆点点头,重新推门回到刚刚待过的会议室。
“啪”
那扇门在牧鸿福探求的目光中猛地一合。
牧鸿福干笑着对上宋清城打量的眼神。
一瞬间,他塑造起来的形象栋朽榱崩。
说到底他只是个打工的,拿着上级的工资,万一传出什么丑闻,他工作也是走到头了。
长叹一口气,牧鸿福站在一边,等待命运的判决。
又是十分钟,同样拷着的朱魁被带出房间,“带他去旁边就行。”瞿姣示意十七。
“进来吧。”她又对着牧鸿福抬了抬头。
揪心着走进房间的牧鸿福终于还是在手铐里弓下腰去。
牧鸿福确实是无关人员。
将牧鸿福请出房间,两人交流审问中获得的信息。
“冷元正那一嗓子给朱魁喊得慌乱不少,新世界、普鲁特、水果,这些朱魁明显也知情,除此之外,他这边还透露出一点,药品是从新世界来的。”
“新世界,真有这个地方?”宋清城疑惑。
瞿姣甩甩手:“没错,听起来是真有这么个地方。”
“这样的话,只需要查一查朱魁和冷元正行动轨迹重合的部分,很容易就能查出这个所谓的新世界,另外,普鲁特什么意思,我们回去也要再查一下。”
“或许和Charon一样,来自某种语言。”今天一天解决不少问题的宋清城一伸懒腰,想起自己订购的那本《塔纳赫》。
“我回去翻一翻《塔纳赫》,你回去要不要查一下希腊神话,我总觉得这幅画不对劲。”宋清城回头又看了眼墙上的挂画。
深黑背景下的男性完人那么清晰,连肌肉纹理都一览无余。
“好,那轨迹的问题就交给他们几个人。”瞿姣拍拍手,走出房间。
“回去给你右耳的助听器充个电,亮红灯了。”她提醒道。
正好开了两辆车来的四人带回两名嫌疑人。
夏日的暖光亮闪闪一片罩在车头上,四轮车子融入车流。
第47章
手下鼻尖微动, 短短的荧光色覆盖在原单词上。
端着托盘的人正走进书房。
“青哥,我拿了你一页便笺纸。”
手里一页薄薄的纸晃在空中弯折间发出声响。
“随便用就好。”宋青柏双臂用力,弯腰把小狗抱起来, 热乎乎抱了个满怀。
他转身坐下去,把蜷缩着腿抱着书本的小狗放在自己怀中。
“所以, 你们的案子就停在那里吗?”宋青柏回忆着刚刚车上的内容,“后来呢?没有发现轨迹重合的地方吗?”
银制的叉子戳进绵软的蛋糕,一口刚好的量被送到宋清城嘴边。
“啊呜—”一口含住蛋糕, 宋清城咬着勺柄往宋青柏怀里拱。
“贝贝!”担心勺子顶到小狗的宋青柏语气急了些。
他略扬手, 把勺子从小狗嘴里抽出来, 又搂紧在他怀里作坏乱蹭的小狗。
蓦地, 小狗动作一顿。
僵住似的不再动弹。
硬邦邦的东西。
还不想体验腰酸背痛大汗淋漓的小狗连忙扯开话题,“对, 当时调查的轨迹没有任何重合的地方,再加上倒尸案被媒体捅了出来,警局要求我们迅速结案。那件案子就被搁置很久。”
“不过托瞿姐的福,我们当时就知道普鲁特这个词的意思。”
“水果?”
头顶的男声淡然。
“你竟然知道!”
完全忘记自己因为什么不敢动弹的小狗倏尔灵活转身, 圆圆的瞳孔萌态乍现,惊讶的牙关微张, 刚刚好露出两颗上牙和几颗个头小小的下牙。
红透的舌尖上还留着未曾完全咽下去的蛋糕奶油。
混着青草奶油甜的小狗味就这么扑面而来,似笑非笑看着小狗往后缩的宋青柏猛抬膝盖,把快退到腿边的小狗颠回胸膛。
“啪唧”
趴在宋青柏怀中的小狗又开启装死模式。
忍不住泻出点点笑意, 宋青柏捏住香槟色的玫瑰耳,“才刚出院, 我不会做什么的。”
“我高中时的二外选的希伯来语,现在还能记得部分词汇。不过因为是兴趣班的缘故,也就只能到认识个别单词的程度, 没花太大功夫。”
短短的玫瑰耳被他握在手中,翻来覆去蹂躏。
牙槽发痒的宋教授低头轻吻在那对耳朵上,一边一下,薄薄的耳缘皮肤下的血管在唇间不停鼓动。
是会动、会笑,有活力的小狗。
宋青柏弓腰把人又抱紧了些。
两人几乎胸膛相贴。
半天神思不知飞到哪里去的小狗飘忽着视线,最后将目光放到宋青柏脸上。
对方这样真的不会憋出问题吗?
自己好像让人最少禁欲两年,深谙宋教授食肉性格的宋清城犹豫着,嗫嚅道:“要不……我帮帮你吧——”
他抬头舔在对方下颌上。
一阵天旋地转,他维持着被人抱着的姿势,骤然升高的失重感让他紧紧揪住罪魁祸首的衣服。
还是那张脸的宋教授,抱着人直直往卧室走。
“慢点、”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建议,涨红着脸蜷缩着脚尖的宋清城手足无措,“拖鞋、我的拖鞋掉了。”
两只白净骨感的脚叠在空中,脚趾被挤成圆鼓鼓的肉球。
宋青柏步子又快了些,“用不上。”
低沉沙哑的嗓音,让宋清城意识到,自己好像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关上卧室门的那一刻,宋青柏不得不承认,小狗只要轻轻一勾手,即便心如古井也能掀起滔天巨浪。
浮云经过,正盛的日光慢慢黯淡下来,被窗帘盖住许久的房间重见天日。
卷成一团的旧床单放在脚边的脏衣篓里。
宋清城眯着眼,小虫子似的弯腰往被子里钻。拽着被子的手不自觉紧了又松,已经和进门前完全两个颜色的手掌又麻又痛。
被重又躺进床里的人搂着后背送进怀中的宋清城自觉抬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去。
“还没讲完呢。”
他还没忘记正事。
虽然这个故事长达两年之久,但既然他决定让宋青柏入局,全面的信息共享是必不可少的。
“结案后,虽然杨局支持我们继续查下去,但线索还是没法推进下去。加上局里等待解决的案件不少,我们只能一边查案一边努力继续试着查清普鲁特案件。”
“但因为时间紧张,大家只能熬夜查。”
宋青柏对那段时间有点印象,除去小狗昏迷的两年,那是他远离床笫之欢最长的一段时间。
“后来梁副看不下去,他让我们如果查不下去就选择性放弃,毕竟警局侦破不了案件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我不甘心。”
小狗趴在宋青柏胸膛上,闷闷不乐,“13具尸体和死掉的凶手,查无来源的药品,稍微一想,就知道这背后肯定藏着很多东西。”
“我不想放弃。”
安慰似的亲在小狗发顶,宋青柏沉默着作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他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直到一年后,我们才从那堆材料里发现一点端倪。所谓的轨迹是造假的。”
在宋青柏身上翻了个身。
小狗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在某次案件里,涉事车辆的监控里有一段视频,我觉得镜头里的路况很眼熟。”
“镜头放大后,交通灯镜框里出现了冷元正被调查的车辆。我就去翻涉事车辆的行车记录仪,但不管前后镜头,都没有拍摄到冷元正那辆车。”
只手遮天改掉公共系统的监控,宋青柏收紧手臂,对背后的庞然大物有了些许认知。
“是很久以前就禁用的Ai技术。”宋清城挠挠自己的耳朵。
新历和旧历的划分以Ai技术的强力限制为标志性事件。
在旧历的最后几年,蓬勃发展的Ai技术没有成为人类电影里拍摄的拥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反而,肆意妄为利用Ai技术获利的人类异军突起。
Ai篡改的视频、录音以及笔迹难分真假,应用于安全锁的虹膜信息不再是独家所有。
抓不住的罪犯、难以核对的信息、诞生于私欲的视频,那时,旧时代的智慧生物才反应过来,过去曾放任一头多么恐怖的巨兽成长。
Ai技术被应运而生的新技术限制,只能用于某些特定使用场景,例如车辆辅助。
除此之外,越过雷池半步都将受到严厉惩罚。
“因为现在Ai确实很少能被使用,所以我们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我发现之后,视频就被传到特殊机构进行检验了。”
那是一个打破僵局的发现。
“车载记录仪上的假视频是综合道路监控和车载记录仪直接生成的,并非在原视频上进行覆盖,没法通过技术手段对视频进行还原。但道路监控视频恢复起来就比较容易了。”
就像抹除粉笔渍的板擦,将所有字迹一扫而空。
那两辆车的真实轨迹终于暴露出来。
“红心大饭店,聚乐城,这是除了公司以外两人去得最多的地方。”
这两个名字宋青柏听过。
清浦市被一条高山之河一分为二,金融闻名的北区和娱乐至上的南区。
红心大饭店是北区最大的饭店,饮食之外还兼顾酒店住宿。不过早在两年前,红心大饭店就已经宣布破产。
至于聚乐城,则是南区□□业的领头羊,携巨款的赌客络绎不绝,大把人相信在聚乐城,能逆天改命。
这两个地方都不是缺钱的主能去的地方,联想到红心大饭店突然宣布的破产消息,宋青柏:“这两个地方和新世界有关?”
宋清城点头,下巴蹭在身下人硬硬的胸膛上。
“我们便衣混进去的。又过了几个月,蓉蓉在大饭店被人盯上了。”
“蓉蓉在大饭店兼职打零工,给自己的身份是无家可归的非完人。起先是她发现常待的洗手台附近多了个摄像头,后面就是她的工人老板,拿着名片推荐她去干前台。”
由于不是自己亲历,宋清城在讲述这段过去时微微有些卡顿,“又说去前台之前要培训,没有几天,蓉蓉就坐上酒店的包车被拉走了。”
“靠着她身上的定位器,我们发现那辆车七拐八拐进了山,山里信号差,蓉蓉定位不再变后,人就联系不上了。瞿姐当时的意思是分两拨人,她带着十七进去。我们剩下的人留在外面做接应。”
“没过多久,十七带着蓉蓉回来了。”
深喘两口气,宋清城仿佛跨越时空隧道,回到当时的情境里。
“但瞿姐没有。”
从十七和蓉蓉的讲述里,事情的经过逐渐被还原,十七同瞿姐到了定位一看,是个村子,顺河而建的村子里最高的建筑是个红顶房。
十七和瞿姣假扮登山客敲响门板,被面善的完人村民接待。那些村民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唯一的问题是,这么几栋小房子,他们竟然没有见到蓉蓉的身影。
唯一的可能,就是村中心三面环水的红顶房。
披着月色敲进门,不止蓉蓉在那里,还有不少非完人被限制行动,关在笼子里。
手里的笼子锁被一一撬开。
寂静的夜里,两人忙得满头大汗。
率先从笼子里出来的蓉蓉没有丝毫犹豫,翻箱倒柜去抓柜子里的东西。
就在锁链全都被撬开以后,红顶房的门忽然动了——
第48章
进来的是一位女生。
金黄色打底的眸子在黑夜里好似幽火, 有些瘆人。
女生歪头,耸耸肩,“你们是谁?”
这副自得的态度让瞿姣和十七互看一眼, 暗生紧张。
高高吊起的狭窄窗口使得室内照不进丝毫光亮。
沉默着,瞿姣和十七在黑暗中盯住女生的动作。
女生踏进门框, 身后的两只大翅膀才隐约显出轮廓。
是老鹰!
十七应激般抬高身下的尾巴。
“怎么?”
骤然抬高的阴影并没有让女性非完人惊慌,她疑问一声,动作自然扯着椅子在桌边坐下。
“来我的地盘一句话都不讲吗?”
门外再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动静, 只有女性非完人一个人而已。
瞿姣略微放下心来, 谨慎出声:“要别人介绍之前不该先自我介绍吗?”
坐在板凳上的女生第二次耸肩, 像是完全意识不到紧张的氛围。
黑暗中她轻笑一声, 随之而来的是她漫不经心的嗓音,“朴清宁, 黑鸢种非完人。”
“你呢?”
那双金黄眸子刺透黑夜,集中在瞿姣脸上。
“宋七。”她胡乱编出名字。
黑鸢嗤笑,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她后仰身子靠在椅子上, “所以呢,来干什么?”
“你们俩, ”夜间视力极好的瞿姣能看到对方的指尖在自己和十七两人身上滑动,“偷我的货吗?”
货。
黑鸢非完人用这个词形容自己身后的非完人,瞿姣的眼神一瞬间凝成冰。
“别这么瞪我, 问问他们,谁不是自愿的?”
瞿姣不清楚这里的门道, 她没有贸然出声。
“哈——真是打扰别人休息,麻烦大家自己回到笼子里,明天我还要早起送你们。”
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声响后, 瞿姣不可置信回头。
一瞬间,还站在笼子外的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那位小姐,你不进去吗?”黄瞳盯住瞿姣身后的蓉蓉。
“我忘记了,瞿姐,来之前我们签了合同。”蓉蓉把手里搜集起来的文件袋悄声放在瞿姣身后,转身就要往笼子里走。
“等等,蓉蓉,你和十七回去,我替你去。”瞿姣握住蓉蓉的手腕。
不管怎么说,瞿姣肯定不会让蓉蓉自己留下。
“我们换个人和你签,可以吗?”瞿姣对着门口的黑鸢种非完人说道。
“当然可以,只要人数不少就行。”
瞿姣做下决定的事无人能改。
搜集的文件只带出几张塞在蓉蓉外套口袋里的,上面写着和孙启明笔记中一样令人不明含义的水果。
“蓉蓉说,她签的合同里,是关于配合甲方进行实验换取高额回报的内容。”
“实验?”
宋青柏拧眉。
“什么实验?”
“不知道。”宋清城摇头,毛茸茸的狗耳朵蹭在宋青柏胸膛上,“直到把瞿姐救出来,我们也只是知道要做实验而已。”
“你当时出事,是在那个村子?”
被屏蔽了大部分消息的宋青柏只能知道对方是在河流下游被捞起来的。
骨感的手臂撑在宋青柏身侧,往上又爬了两步的宋清城埋头到宋青柏颈间,背后的尾巴将被子顶出小小的鼓包。
左晃晃,右摇摇。
“因为想去找瞿姐,才会那样的。”
小狗知道自己出事对宋青柏来说是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乖乖把脸趴在对方颈间,趴在对方身上的小狗伸出手臂环住宋青柏。
“青哥……”
“嗯。”宋青柏提上被子盖住小狗的肩头。
在被窝里的另一只手握在小狗腰部,轻轻摩挲,指尖滑腻的皮肤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他微微侧头,下巴被小狗软软的脸颊肉贴住。
“青哥……”小狗又黏黏糊糊喊出声,伸出舌尖在紧贴着的下巴上舔过。
被窝里的尾巴自动钩住还在作坏的手掌。
宋清城不后悔自己做出曾经的决定,不然瞿姐或许再也回不来了,但面对明显憔悴的爱人,小狗也心疼得不行。
像有人掐住他的尾巴尖,指尖陷进肉中,死死不让步。
小狗世上最喜欢宋青柏,他也舍不得宋青柏难过。
眼眶一热,鼻尖酸酸的小狗手臂收紧,把头埋到宋青柏颈窝中。
将近两年的时间,700多日夜,面对生死未卜不知前路的爱人,他只要换位思考一下就觉得心痛。
蜷缩着的身子同自己严丝合缝,感受到颈间湿漉漉的触感。
宋青柏偏头亲在哭得无声无息的小狗头顶。
小狗颤抖的肩头薄薄一片,宋青柏握着硌手,他难得无措几分。
就多余自己多问一句。
“贝贝已经很厉害了,贝贝侦破了那么多案件,还让那么多人有了更好的生活。”宋教授涩着嗓子开口。
“呜——不、”小狗埋在颈窝里摇头否定着。
才不是,贝贝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
听着宋青柏安慰自己的话,宋清城只觉得眼眶酸涩更甚。
那可是两年。
“贝贝,你听我说,”手掌沿着宋清城微曲的脊柱骨从下往下数,他轻拍小狗的后背,“在我没有见到贝贝的两年里,贝贝也没有见到我。”
“做错的是那些伤害你的坏人,不是贝贝,好吗,贝贝?”
托着被子里的臀部,把小狗往上推推的宋青柏终于看到埋在颈间的脸。
梨花带雨,水浸过的绯红晕染这整张脸,眼角和鼻尖尤甚。
宋教授只看这么一眼,怜爱就冒泡泡似的,止不住冲出来。
指腹轻轻擦掉小狗的眼泪,宋教授抱着小狗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他低头去吻还热乎乎的眼泪。
咸咸的,混着小狗味。
“贝贝,”宋青柏衔住微张喘息的唇,耐心雕琢。
被吻住的人眼泪流得更猛,闭着眼睛就往宋青柏方向撞,撞得宋青柏牙齿一痛。
他慢慢含住小狗急着乱窜的舌尖,引导着对方,加深这个吻。
窗外乌云飘过,重又倾泻的阳光洒在床上仿佛融为一体的两人身上。
“冷敷一下,贝贝。”
只穿了睡裤的宋青柏抬手拉开小狗盖在眼前的双手。
红肿的眼睛就这么暴露出来。
“成肿眼贝贝了。”他轻笑着把冰袋隔着毛巾敷在宋清城眼上。
羞愤的小狗拽着他的指尖,一口咬进嘴里。
毫发无伤只多了圈口水的手指让宋青柏又忍不住笑。
“贝贝是最棒的警察小狗,我也支持贝贝成为警察,所以贝贝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趁着小狗心情平复些,宋青柏低头轻轻哄道。
他所言非虚,看着小狗在自己喜欢的事业里收获感谢和敬佩,是他最感谢这个世界的地方。
“现在有我来帮你,你就更不需要担心太多。”
把缩着身子的小狗重新抱回怀里,宋青柏低头又吻在耳尖上。
小狗吻起来太容易让人着迷,克制着自己的宋教授用手托住小狗的头,放在自己的肩窝处。
毛茸茸的玫瑰耳刚好折在锁骨窝里。
“青哥才是最棒的。”
毛巾蒙着眼的小狗,凭着一张红肿的嘴低声咕哝起来。
“青哥才是最好的。”
“好。”笑着应下的宋青柏揉揉小狗脑袋。
“要继续讲给我听吗?这只最棒的小狗,关于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
小狗挠挠脸,试着回忆,“我带队去了山里,我们到的时候,正遇见非完人被转移。”
“在犹豫要不要冲上去的时候,队里有人被发现了,两方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当时混乱的现场容不得他过多思考。
现下回忆也记不清其中的细枝末节,“后来、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起火了。”
“我要去救瞿姐,她被铁链子缠住了。”
满是烧焦味道的火场里,目光所及之处,头顶温热的血从伤口处往下流淌。
火焰炙烤到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瞿姣转头扯着什么。
是一段勾着她手腕的铁铐。
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宋清城也能轻易看见铁铐中正往外涌的鲜血。
瞿姣的枪早在进门时就被宋清城看见拿在黑鸢手里。
坍塌的碎块落在两人之间,尽管先前用力过后的左肩发抖,宋清城还是抬起了枪。
在身体正常情况下,宋清城的中把率是100%,稳定在十环左右。然而,一旦疲惫的左肩带来的稳固性下降,即便拼尽全力,宋清城的十环率也达不到80%。
瞿姣就是用的这个原因,成为当时率先进入山里的人。
她的十环率能稳定维持在92%。
都怪自己这副肩膀,才会让瞿姣成为此刻深陷险境的人。
抖着手的宋清城顶着头边的疼痛,咬紧后槽牙,飞卷的火舌几乎舔舐上他的衣摆。
宋清城知道,这一枪,必须又快又准。
后背肩胛骨收紧,撕裂般疼痛的左肩支配下,抖动的左手握上执枪的右手。
冷静、镇定。
他告诉自己。
汗水混着血水遮住他半边视线。
逐渐坍塌的仓库容不得他浪费太多时间,深呼吸后,准星与手铐连点成线的瞬间,宋清城开枪了。
这声枪响被淹没在火场滋滋的爆鸣声中。
紧接着,宋清城惊愕失色,他往前跨了两步被灼热的火焰抵挡去路。
枪响之后,瞿姣矮身倒了下去。
一瞬间被慌乱砸中的宋清城脑后蓦地一痛,模糊的视线被焦黑的地皮占据。
“咔嚓”
他听到什么裂开的声音。
第49章
“醒了?”
模糊的视线里, 宋清城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是在红顶房里见到的黑鸢。
宋清城压下对花豹非完人的担心,将心神集中到当前的局面上。
这是改装过的面包车,车厢里拆除了所有的座椅, 狭小的空间里飘出熟悉的味道。
黑鸢盘腿坐在他旁边。
微微挣扎两下,肩膀刺痛的宋清城看向手间乒乓作响的链条, 和他进门时看到带在那些分完人身上的一样。
被火燎过的衣服上到处是黑漆漆的炭灰。
整个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黑鸢忽然笑了,“小狗警官你好,我叫朴清宁。”
“因为你们害得我今天交不上货了, 所以抱歉哦, 需要你来配合一下。”
宋清城斜靠在车厢边, 企图减轻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
后脑磕在车厢, 尖锐的疼痛让他能继续保持清醒。
“其他人呢?”
黑鸢微微一愣,眉眼间染上焦躁, 不过片刻,她重又亮出笑容,“劝你担心担心自己吧,小狗警官, 你要死了。”
故作夸张的语气里是犬类非完人神情不变的脸。
明知前路凶多吉少,这个血污几乎遮蔽整个脸的非完人都没有流露任何恐惧的神情。
黑鸢眉头一跳。
“有人死了吗?”
她听见非完人又问一句。
要不是她把人从火场里拖出来, 这个吃了自己人一闷棍的警察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睁开眼,睁眼就问别人呢——
“我说——”蓦地暴起的黑鸢揪住犬类非完人被血浸润的衣领,“还有时间担心别人呢, 想想你自己怎么办吧!”
宋清城耳尖微动。
他意识到自己两只耳朵上的助听器只剩下一个。
他低头看了眼衣领上的手。
少了一截的小手指是个很明显的特征。
“原来你还活着。”像是终于放下心来,宋清城语气放缓了些。
黑鸢脸上伪装出的笑意丝毫不剩。
她冷眼看着犬类非完人微扬的嘴角, 心里的躁意更甚。
顾及着一板之隔正在开车的司机。
黑鸢声音压得又低又硬,“你就不能担心担心你自己吗……”
她放轻了自己的手。
“怎么认出我的?”
明明过去和对方见面时,自己并没有露脸。
宋清城扬唇:“味道, 还有就是,你叫我小狗警官。”
会叫自己小狗警官的人很少。
几年前,在查办一起放贷案件时,一位线人就这么叫他。
不愿意露面的线人总是戴着一层面具,眼部是镂空铁丝制成的网。
身后一对黑色翅膀总是很唬人地半张着。
“还好你还活着。”
放贷老大临到头,还要殊死抵抗,鱼死网破的架势让宋清城很难顾及其他人。
等他一枪打中对方老大的腿,想要告知线人这则喜讯时,才发现线人联系不上了。
宋清城找了对方很久。
当时的线人没什么联络途径,唯一的通讯设施是宋清城买给对方的通讯器。
通讯器联系不上,担心对方被放贷组织报复的宋清城连着几天下班便服坐在两人过去见面的咖啡馆等。
一等就是三四个小时。
黑鸢选的那家咖啡馆就在自己住所不远处。
她知道宋清城一直在努力联系自己。
但既然放贷组织倒下了,自己从里面解脱出来了,也就没必要再去虚情假意同警察社交。
咬着唇绕道走过那家咖啡店的黑鸢步伐匆匆。
“你怎么会在这里?”宋清城眯着眼,还在外渗的血液划过眼皮。
怎么会在做这种事。
“因为要吃饭,要活下去。”
黑鸢低头,坐回自己起初待过的位置。
她盘着腿,那双黑色的翅膀张开斜斜戳到车顶。
“火场里有一只花豹非完人,你见到了吗?”
未经他人苦,宋清城自然不会对黑鸢的生活方式做出任何审判。
他转而问起自己更关心的事。
“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人?”
“没见过,不知道。”黑鸢讨厌极了宋清城这副急着关心其他人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想一下你要怎么办,送去那个地方的人,都没再回来过。”
轻叹一声,宋清城感受着身上各处的疼痛,他扬起自己受伤的铁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现在这副样子也做不了什么,不如跟到最后,还能知道他们要把我送到哪里。”
昏迷前的手枪被自己拿在手里,腰后空荡荡的感觉让宋清城想起自己的枪,“你们收了我的枪吗?”
“我。没有他们。”
黑鸢靠在车厢处,黑色的翅膀在空中小幅度震颤。
车内的空间太小,一对翅膀被压得难受。
“你没有告诉他们我是警察?”宋清城敏锐地听出对方的意思。
“没有。话说回来,你知道谁敲得你闷棍吗?”
黑鸢那双金黄的眸子盯住宋清城的脸。
被血糊住的睫毛在空中颤了又颤,宋清城说:“我鼻子很好。”
就像能闻出黑鸢是谁一样,他也能闻出趁乱靠近自己的人是谁。
孙启明死的时候那位恰巧闹肚子的警员。
虽说警员当时确实失职造成嫌疑人死亡,但一是警员自身情况情有可原,二是对方是个完人。
在职场上,完人的错误总是很容易被原谅。
再者,也听说对方家里来头不小。
那位警员就这么被留下来。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直到这场大火,烧掉那位警员的伪装。
这样,又证明一件事,孙启明那件事并不是意外。
是个好消息。
宋清城想着,就是不知道这个消息还有没有机会传出去。
四周的车窗被黑色的磨砂纸贴得严丝合缝,从里面甚至看不见,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谢谢你救了我。”失血过多让他脆弱得嗓音发飘。
衣服上、身体上不知流了多少的血被火焰烤成焦褐色,又被新的血色覆盖。
仿佛下一秒就要合上的双眼让黑鸢心一紧。
她那副漠不关心的壳子轰然破裂,“没能护住你……抱歉。”
黑鸢咬紧后槽牙。
把宋清城从火场带出来之后的她本想把人留在仓库不远的水边,没想到被来接货的人看到了,扯掉了宋清城身上和警员身份相关的东西,黑鸢只能沉默着把宋清城带上车。
她想过,不明真相的宋清城该如何慌乱,也想过,对方知道自己身份后该如何生气。
可宋清城醒来的表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镇定、宁静,甚至还有空关心别人。
黑鸢存了心思要让人感到害怕,又在看到对方颤抖的左手臂时难以狠得下心。
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宋清城和她过去求助过的警察并不一样。
她愈发后悔,带着对方上了这辆车。
头顶在车玻璃上,黑鸢慢慢开口。
“刚刚那个红顶房,是他们总基地之外的外援基地。很多非完人,有需求的,都会被带到这里签字。合同的内容关于实验,具体什么实验我不清楚。”
强撑着精神的宋清城努力记住对方话里的信息,“为什么说,普鲁特引领新世界,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水果,普鲁特是水果的意思。在总基地进门处,所有被送来的非完人会被以水果划分,我一般不跟车,不知道具体的划分规则是什么。按拿到手的钱来说,女性比男性值钱,青壮年婴幼儿比老人儿童值钱。”
黑鸢回忆着自己为数不多参与的交货环节。
“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为他们工作吗?”
宋清城笑笑。
吃力到难以抬起的嘴角落到黑鸢眼中,金黄色的眸子里终于浮现大片的后悔和害怕。
她抬起自己的手,把那截小手指展示给宋清城,“药物控制。我试过戒瘾,但失败了。”
“原来这样……”宋清城的声音渐渐小下去,黑鸢几乎难以听清对方的尾音。
“小狗,你不能被送到总基地。”
黑鸢背后的翅膀焦躁得挥动起来,带起阵阵飞扬的尘土。
“这辆车上只有两个人,”黑鸢拿起自己身上的枪,用枪柄砸开宋清城手腕上并不牢固的铁铐。
“后面那辆车上还有三个人,这些人我来解决。”
“出去之后,你往东跑,别回头,东边有条河。”
“咔嗒”黑鸢双手一扣,手枪上膛。
“如果我们还能活着见面,我还是你的线人。”
她又从后腰摸出另一把手枪,塞到宋清城手里,“谢谢你,警官,为很多年前,也为了现在。”
黑鸢起身单膝跪起,拉开车厢和前座之间用以沟通的挡板。
“嘭!”
她开了第一枪。
“你在做什么!”
不受控制的车身撞在路边两人合抱粗的大树上。
稳住身体抹去脸上的血花,在对方拿起枪支之前,黑鸢开了第二枪。
车彻底停下来了。
黑暗中,他们听到另一辆车停下的声音。
“还是我——”宋清城没办法接受黑鸢在他眼前送死。
他支起身子,大喘两口气,头顶和后脑两处伤口让他难以坚持把话讲完。
“不要犹豫,宋警官。”
黑鸢踢开侧边的车门,“嘭!”
又是一声枪响。
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后腿的宋清城从车厢里爬起来。
体位的变化让他意识到自己身体上似乎有着比他想象中更严重的伤口,捂着自己的左肩,顶着每一步都仿佛刀割般的疼痛,他拉开另一侧的车门。
跑。
身后忽然传来女生抑制不住的痛呼。
攥紧了手枪,转身看到黑鸢翅膀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隔着二十米远仍叫人觉得可怖。
茂密丛林间,宋清城抬起枪。
已经形如报废的左肩被他强硬地用起来,电光石火间,丛林中杀出一枚银色子弹。
这次没有失误。
呛出两口鲜血的宋清城攥紧手里的枪,重新向着河流方向跑。
那辆车后面会不会还有别的车,黑鸢究竟能不能安全回去,昏聩的大脑已经没法给出思考的空间。
跑
是他最后的念头。
第50章
怜惜着低头吻在小狗的头顶, 宋青柏吊着一颗心脏,握在小狗腰间的手不断收紧。
接到消息的他站在急救室门口,除了装在袋子里碎成块的手镯, 只剩下一张又一张病危通知书。
“我很想你。”
宋青柏撑着床面往上一推,上半身靠在床头, 怀里抱着眯着眼睛困得睁不开眼的小狗。
“贝贝。”
困倦的小狗头埋在他的胸前,随着宋青柏的动作左摇右晃。
一掌托住小狗不停乱点的头,软软的耳朵陷在手心, 宋青柏抱着对方摘掉了耳朵上的助听器。
他的小狗辛苦了。
指尖揉捏着拿掉助听器后留下印记的耳朵, 宋青柏重又抱着人躺回被窝。
“好梦, 贝贝。”
听不见的祝福化作看不清的梦境, 让许久没在梦中见到苹果树的小狗吃了个饱。
第二天一早,抱着苹果的小狗被透过眼皮的光线唤醒。
“所以, 贝贝,我们今天的安排是什么?”
空着的手揉着小狗支起来的尾巴骨,宋青柏唇线软化,亲在还带着水珠的小狗脸上。
“要去见清宁还有瞿姐。”
放纵着自己脸上熟悉的触感, 小狗张开嘴接受对方的投喂。
小番茄的清甜在口中炸开,鼓着腮帮, 小狗嚼嚼嚼个不停。
啊呜一口又含住送到嘴边的苹果。
“瞿姣?”
嗯,嚼着东西的小狗点点头。
“啊—”他盯着宋青柏手里另一块苹果张开嘴。
小狗想要。
嘴角完全压抑不住的宋青柏先自己吻住那张唇两秒,才让小狗如愿以偿得到苹果。
一个吻换一口苹果。
完全不觉得亏的小狗甩甩身后尾巴。
小狗得到!
“当年, 她没事吗?”从宋清城叙述的故事里,宋青柏没有听出瞿姣后来的处境。
他以为, 那个总爱笑眯眯看着他和贝贝的花豹非完人已经……
“我闻到了,清宁身上有瞿姐的味道。她们应该没想着瞒吧,之前咖啡店邀请我品尝的新品, 80%出自瞿姐之手,只有她的厨房创意到让品尝者活着受罪。”
有幸品尝过瞿姣厨艺的宋青柏沉默一阵。
说实话把瞿姣做到饭换成审讯用餐,应该没有犯人能扛得住,不出两顿就得吐个水落石出。
双重意义上地吐。
“啊呜”衔住苹果牙关一合又吞进肚一块苹果的小狗又看向宋青柏。
“——没有了。”琥珀色亮晶晶的瞳孔让宋青柏顿生罪恶感。
明明只是个苹果而已。
他暗叹这只小狗魅人技能浑然天成。
“吃完早饭,还有肚子的话再吃。”
在那双眼里败下阵来的宋青柏举手投降。
满意看到小狗趿拉着拖鞋乖乖坐到餐桌旁。
“我会留出吃苹果的肚子的。”宋清城耸着鼻尖,咬掉叉子上的三明治。
嚼嚼嚼
—
把碗筷放进洗碗机的宋青柏余光多看了两眼躺在沙发上摸着肚子的小狗。
平躺着的缘故,胃部凸起一个小小的圆弧。
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很久之前,忽然抱着肚子说自己怀了宝宝的小狗。
如果真的可以,那生下来的小狗宝宝最好是像小狗一点。
软乎乎白嫩嫩的,大眼睛水润润地,逗起来也不会哭,只知道随他小狗爸爸要苹果吃,气极就拿还没长齐的牙尖磨磨坏人的手指。
被自己的脑海里想象到的小狗宝萌得胸口胀胀的,宋青柏擦净手,掐着腰把小狗抱进自己怀里。
他躺在原来小狗躺着的位置,麦色手掌覆在葱白手指上,一起揉摸着小狗吃撑的肚皮。
可惜,就算生,这只小狗也就只能生出一颗大苹果。
刚阻拦着又败在小狗撒娇攻势下让对方多吃一颗苹果的宋教授感受着手中硬挺的肌肤,动作越发轻柔,面上表情渐渐无奈起来。
自己似乎,有点太惯着这只小狗了。
直到两人度过温馨的消食时光,坐进车里,宋青柏还在反思关于惯小狗是否过分的问题。
“青哥!”
雀跃着的语气,灵动的小狗捏着手里的苹果钻进车。
宋青柏两眼一黑。
早上吃太多了不能再吃了!
不能太惯着,不能太惯着,默念两声,他盯着那颗苹果,包装出冷硬的语气,“苹果哪里来的?”
还沉浸在高兴里的小狗搓搓苹果皮,“刚刚张姨给的,我同她讲我恢复记忆了,张姨高兴给我塞了个苹果。”
“喏,青哥吃第一口。”
红通通的苹果被递到宋青柏嘴边。
那双小狗眸子正落在他身上,眼眸中俱是笑意。
“嗯”宋青柏喉咙上下一动,他咬住苹果,用嘴掰下第一口。
口中炸开苹果汁。
心思百转中,他收回想让小狗别再吃苹果的想法。
只是一个苹果而已,车里常备着消食片,万一撑着吃上两片就行。
一颗苹果你一口我一口吃完,驶下高架的汽车并入辅路。
“就这,转进去应该就到了。”
宋清城指着路,远远看到站在门口的黑鸢。
“是清宁。”
脚跟着地,弯腰从车座间走出的小狗胯骨比车把手还要高上一截。
“来吧。”
黑鸢一耸肩,带着两人往里走。
这是这两年才建出来的新楼,小区里的住户还不是很多,走在路上鲜见人迹。
黑鸢领着两人进屋,甫一进门,宋清城就迫不及待寻找着什么。
抱臂站在一边的朴清宁当即垮脸,“在找什么?”
她试图挣扎。
“瞿姐呢?”
支楞起来的玫瑰耳在头顶小幅度转动。
“哼,”黑鸢冷笑一声,伸手抬起自己的通讯器。
“出来吧,你赢了。”
高挑的身影从卧室里走出。
点缀着斑纹的长尾巴在对方身后摇晃,尾尖弯成S形。
“瞿姐!”
宋清城难得在外人面前有些失态,他冲过去,手臂微扬。
看出小狗犹豫的瞿姣面上爽朗一笑,主动把小狗拥进怀里。
“宋教授大度一下啊。”她先汇报一声,才转头回来,轻轻说道:“好久不见,头儿。”
确实是好久不见。
四人围着茶几坐下。
“我就说不该打赌,宁宁她还不信,我多了解你的能力啊。”当着两人的面收下来自黑鸢的通讯器转账,瞿姣眼角堆出细纹。
“谢谢我们宁宁大度,一会儿想吃什么都告诉我啊,我来买单。”
黑鸢愤愤:“就200新币能买什么。”
“那能买得多着呢,是不是,头儿?”瞿姣还是原来那副样子,让宋清城一直以来的担心终于落下地来。
“当时,究竟怎么回事?”
我有没有伤到你。
宋清城抿唇,微凉的手掌被另一只手掌攥得更紧。
瞿姣一看这情况,就知道宋清城当年绝对是误会了,“先说结果,你的子弹正好打中手铐,没有任何问题。”
她抬手比画,试着模拟出当时的情景。
“我当时主要是,吸进来的氧气太少了,站不住了而已。”
“倒下去之后,能吸进来的氧气更少,我只能强撑着往外爬。多亏花豹四肢矫健,费了点时间但出来的过程不算太难。”
“就是那浓烟太糊眼,我往外爬一时没注意,从坡上滑了下去。因祸得福吧,没被火拼的人注意到。我也不知道晕了多久,醒来之后我往外走,正好撞上拖着翅膀回来的宁宁。”
“本来以为我俩要干一架,没想到这孩子根本没那力气,啪唧就倒我怀里了。这我说什么也不能看她去死啊,就给她包扎一下,一直到她醒。”
一死一失踪
当时的案件这么通报的。
“为什么不回警局?”注意到小狗泛红的眼眶,宋青柏赶忙转移话题。
剥开的橙子被他掰开送到小狗手里。
“我们听说宋清城死了,再加上宁宁讲警队里有叛徒的事。略一合计,我俩就觉得,如果想继续调查下去,只能脱掉原来的身份,暗地里调查。”
“警局里肯定不止一个叛徒。”
宋清城接过瞿姣的话。
“没错,能换掉送进孙启明审讯室的饭菜又没有任何流程上的蹊跷,这门槛可不是说说而已。”
剥开另一半橙子被宋青柏一分为二递到两个女生手里。
唇边一凉。
捏着橙子的手指怼到他嘴边,顺着手臂看过去,是小狗认真的神情。
含笑咬住嘴边的橙子,宋青柏继续着对话,“你们现在的调查情况怎么样了?”
毕竟两年过去,应该也有些变化。
瞿姣咽下口中的橙子,点头,“先说孙启明,当年那张写满水果的笔记,指的应该就是那十二具尸体。和我们原来想的不一样,他们应当是被孙启明直接拐到红房子,地氟醚用在这一步。”
“我对他们的脸有印象,活着的。”黑鸢适时插进来一句。
“签订合同后,从红顶房被运到总基地,又从总基地运到孙启明河边的仓库。他们究竟死在哪个环节呢,毕竟芬太尼在孙启明那里也被发现了。”
宋清城顺着瞿姣给出的思路继续推理。
“一定是在从总基地出来之前。”熟悉的一拍即合的感觉让瞿姣脸上多了些笑容。
“Charon,我后来忘记和你讲,在希腊语中,这个词义为,摆渡人。”
“驾船运送死者的灵魂到冥界。”
“此船,生者不可乘。”
50-60
第51章
生者不可乘。
几人沉默下来。
“总基地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两人摇头。
瞿姣:“去最终的总基地需要中转。我跟过几次都被甩掉了, 不过我猜基地不会离清浦市太远,因为几辆车之间的路线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绕圈。”
黑鸢继续开口:“作为运输员,我们每个人只能负责一段路。不过运输员之间也有沟通, 我听说基地才搬了新址,比之前更大。”黑鸢靠坐在沙发中, 金黄的眸子幽深晦暗。
“但我跟车也就只被允许跟在我负责的运输路段,到地方会有卡口。”
“自从两年前我这边出过事之后,原来的仓库位置就换到了市医院不远处。”
“从别的运输员那里, 我知道货源之外, 还有完人作为客人进入到组织中, 进行交易。”
“交易的具体内容是器官、非完人?”既然黑鸢没有主动提起交易部分的内容, 宋清城觉得对方或许不知道。
黑鸢转头看向瞿姣,瞿姣微点头。
“红心大饭店和聚乐城在运输中充当什么角色你们知道吗?”
宋清城肉粉色的指尖点在桌面上。
黑鸢眸色深了又深, 她视线放到远处,“在我们的运输中,这种地方称为,市场。货品来源统称为市场。前提是这两个地方没有其他作用。”
市场, 这也就意味着,冷元正和朱魁, 也做过和孙启明类似的事。
“冷元正和朱魁,”宋清城话一开口,瞿姣就已经把打开的通讯器放到几人面前。
两个男性完人的照片。
“我见过。”朴清宁说。
“他们也算是常来送货的人。”
“过去是在红心大饭店和聚乐城算是最大的市场, 但两年前红心大饭店宣布破产之后,聚乐城的供货似乎也不太行了。”黑鸢摩挲着自己断掉的小指, 平铺直叙。
“红心大饭店破产了?”在场唯一不知道这件事的宋清城拧起眉头。
红心大饭店在清浦市北区已经成为地标性建筑,怎么会突然宣布破产。
两位女生齐齐摇头,“外界风声是说高层内部斗争的缘故, 不过具体情况如何就不知道了。”
“青哥知道什么吗?”忽然想起自家青哥也算是权威名望家族,宋清城扭头,脸颊在对方眼前猛地放大。
“并不算突然,”麦色指尖点在微翘的小狗鼻头上,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
“红心大饭店是家族控股,每届继承都需要非继承人签署股份放弃公证书,才能保证大部分股份留在公司继承人手中。”
“红心大饭店最后这位控股人死后,忽然不知从哪里陆陆续续冒出来大概五六个私生子。婚生子签署了放弃,但私生子可没有。法律上私生子同样享有继承权,于是股权就被分散到数个孩子手中,再加上私生子本就有异心,到手的股份大多进行抛售转卖。”
“导致原定继承人手里的股份缩水太多,在后续经营中无法主导决策。在破产前几个月,红心大饭店的经营状况就急转直下,只是表面上看不出而已。”
“强撑几个月,饭店还是没挺过去。”
宋青柏淡淡将自己知道的内容分享出来,收获瞿姣讶异的眼神,“看不出来啊,宋教授还挺八卦,这豪门内幕都能知道。”
“贝贝他甘叔叔说的。”
“叔叔?我现在叫他叔叔吗?”宋清城支起耳朵,翻查自己昏迷醒来后时而模糊的记忆。
哦嚯,太过顺嘴忘记贝贝已经恢复记忆的宋青柏眼皮一阖。
团巴团巴把自己的小心思收好,宋青柏岿然不动,“嗯。”
“啊……我以为甘、叔叔他不喜欢被人这么叫呢。”
听到喃喃自语的宋清城已经改掉的称呼,宋教授端起讲台上讳莫如深的样子,“你叔叔就那样,他口是心非。”
瞿姣眯着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看。
是她的错觉吗?
总觉得有诈骗犯出没。
可宋教授脸上的表情实在过于笃定,深厚的微表情学功底给出这就是真话的结论。
瞿姣收了疑心跟上宋清城的思路继续回到原本的话题。
“红心大饭店突然破产会和两年前的事情有关吗?”
毕竟是毁掉一座仓库还死了这么多手下。
怎么着,这背后之人都得有点反应。
“很难判断。股份分散的时候太巧了,虽然他们确实是在那件事之后没多久宣布的破产。”瞿姣摇摇头。
“那宣布破产之后呢?”
“被收购了,现在改成了蓝海购物中心。”
宋青柏神色微凝,蓝海购物中心,是亚特兰蒂斯集团的知名企业之一。
最新情况了解清楚后,宋青柏摆弄着手里的茶具,深黑的眼瞳对准夹着翅膀的非完人。
“你为什么会突然在街角开咖啡店?”
他对这位黑鸢非完人的印象可不算好。
“还有那个牌位,什么意思?”宋青柏语气里多了几分诘问。
跟着定位驱车前往墓园时,宋青柏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是谁带贝贝去那里,又为什么要带贝贝去那里——
黑鸢微微掀起眼皮,毫不示弱盯回去。
“咖啡店是上面的任务,不过我们选址选在你们小区门口而已。”瞿姣安抚似的拍拍黑鸢膝头紧握的双手,慢慢说道。
“那个牌位,是带你去那天之前才放在那里的。”黑鸢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子,“我们摸不清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宋清城,想让你与宋清城这个身份割裂开。”
“其实我们都不希望你继续参与到案件中。”
黑鸢走远了些,声音跟着小下去。
在宋清城的注视中,瞿姣跟着点头,“你一直是昏迷状态,所以……”
她低头避开面前的目光。
“这不是太危险了吗——那天宁宁说了对你动手后,我就讲过她了,这孩子做事容易冲动。”
接过朴清宁端来的托盘,瞿姣帮不爱开口的黑鸢说了两句话。
宋清城小叹口气,“我没怪过她,也算是清宁帮忙,我才能这么快恢复记忆。”
“你的。”
狗爪形状的杯子里,醇香浓郁的苹果奶正冒着热气。
直到看见抿过苹果奶的宋清城眼睛一亮,黑鸢才暗暗松口气。
她当时只知道对方肩膀有伤,不知道是经年累月,一次又一次重被刨开的疮痍。
怪不得没怎么见过小狗警官用左手,黑鸢垂下头,吹着送到自己嘴边的咖啡。
“所以,关于怎么继续调查,你们现在的想法是什么?”小喝两口的宋清城抬头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我们的想法一样。”
圆口陶瓷杯被花豹放在桌子上。
“作为货物潜入,以及作为客人寻求交易,搞清楚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宋清城在黑鸢的眼神鼓励中说出自己的想法。
“漂亮!”堪称自己脑中想法复述,瞿姣毫不吝啬脸上的笑容。
“好了,现在的问题就是新身份。如果可以,我建议你不要以宋教授非完人的身份出现在货源里。”
宋清城回身看向自己身侧一直安静着的男人,悠远深长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青哥觉得怎么样?”他寻求着关系里另一半的同意。
“当然以你最方便的形式进行,不要有太多顾虑。”一剂强心剂让宋清城放下心来。
自从意识到留下青哥是件残忍的事情,小狗就会畏手畏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但我唯一的问题是,我要如何成为组织里的客人。”询问的目光投向沙发上另外两位女生。
开了口的宋青柏趁机问出疑惑不解的部分。
“这个我应该能解决。”黑鸢拿出自己的通讯器。
“这两年我们准备了不少东西,虽然不知道具体地址在哪里,但试着积累了很多人脉,或许能帮忙传信,说宋教授需要购买东西。”
一只细长的手盖在黑鸢的通讯器上,“等等。”
黑鸢抬头对上宋清城的目光,“如果你去传信,消息就是从你口中传出去的,会不会对你有危险。”
毕竟黑鸢只是一个看起来围在外围绕圈的运输员。
金黄的眸子闪烁两下,黑鸢摇头,“放心,不会。我们之间其实没有高低划分,只是因为路径原因,彼此之间不能互换。他们只是比我多了些机会能见到里面的人而已。”
“但这,我们连交易内容都不清楚,怎么传信呢,要传什么呢?”宋清城仍觉得这一步过于鲁莽。
按照他的想法,可以先由他们装作货源进入总基地,摸清楚情况后,再让青哥出场。
万一牵扯着让青哥被怀疑,事情就不是这么好解决的。
两位女生忽然沉默下去。
这股氛围,琥珀色的眸子微晃,宋清城收回自己的手。
“你们知道交易内容是什么,对吗?”
微表情学算是宋清城的拿手好戏,在他几乎恐怖的观察力面前,谎言的阻尼指数式增长。
一旦他认真起来。
“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我?”
细细观摩着两人微僵的神情,宋清城有种不好的想法。
“你们怎么知道交易内容的?”他声音不高,被隐瞒也不恼,问题直击两位女生核心。
第52章 番外 古代AU1
春水初生, 春林初盛。
“亲贤爱民,居由仁义。毋怠毋骄,茂隆万世。”
九章衮衣, 冠冕垂缨,圆玉悬垂。
玄衣束冠的大宋太子跪在文华殿内, 受过敕戒。
“冠礼已成——”
褪去冕服,一身玄色的太子跟在苏公公身后。
略显阴柔的嗓音,苏公公弓着身子引路, “殿下, 粘杆处就在不远处了。”
粘杆处, 以表面粘蝉捉蜻蜓服务作障眼法, 实则是只受命于皇帝的情报组织,刺探消息、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无所不作、无所不为。
粘杆侍卫、粘杆拜唐在内的所有成员拥有另一个更鲜为人知的名字——暗卫。
暗卫即主人的一抹最真实的影子。
大宋皇室成员加冠礼成,就有资格从粘杆处挑选独属自己的暗卫。
粘杆处的位处皇宫城墙门外不远处,宋柏礼撩起衣摆袖袍,跨过门槛。
正巧两位粘杆侍卫扛着杆子出门, 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松柏礼点头越过两人。
手侧的宫墙投下斑驳的树影, 漆绿的树叶罩在头顶。
“到了,殿下。”
粘杆拜唐早已候在门外,旋身推门, 他低头引路。
宽敞的院子里满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却不闻丝毫虫鸟之声。
粘杆处不落虫, 虫无鸟走。
静悄悄的树影落在玄色的袍子上,终于迈出深宫的宋柏礼抬头,影影绰绰从树影间看到悬落的黑色布料。
有人——
宋柏礼慢下脚步, 他一只脚踏出走廊。
“太子殿下?”一前一后两位大人停住脚步。
树条枝繁叶茂,层层叠叠间青翠欲滴的绿意中,黑色的物什慢慢清晰,是一截衣角。
一截嫩白的脚掌,繁重的深色里,好似灵活的小鱼儿,晃晃悠悠落在空中。
宋柏礼已经走到树下。
“殿下,殿下,”粘杆拜唐掀起衣袍跪下身来,“殿下赎罪,这树上是个聋聩,臣这叫人把他带下来。”
聋聩之人,也能成为暗卫?
宋柏礼招手,“莫要弄伤他。”
他生了些兴趣,遥遥望向树上之人的方向。
很快,树上翻下来两道墨色身影。
“小心。”
宋柏礼心尖一颤,接住往自己怀里倾倒的身影。
白云抖落的天光里,陆离斑驳的树影中。
仿佛初绽的桃花,莲叶的露华——
一张巴掌大的漂亮脸蛋就这么闯进他的眼眶。
雪肤桃花面,星眸皓月齿。
比宫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娘娘还要漂亮几分。
宋柏礼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他一时间愣在原地。
直到——
从他胸膛里撞红额头的脸仓皇惊惧,歪着身子往后退。
“殿下恕罪!”
面前嘭地跪下两道身影,宋柏礼回过神来,视线中那道身影也跟着跪下去。
“小十一他是、他是聋聩之人,冲撞太子实属——”
“无碍。”
宋柏礼向前两步,一掌托住那张漂亮的脸。
“起身吧。”
入手绵腻细滑的皮肤让不过才刚及冠的太子心尖又是一颤。
“他也是暗卫吗?”
粘杆拜唐:“回殿下,小十一是粘杆处的暗卫,约莫十一二年岁生了场大病,醒来才患了聋聩的毛病,入粘杆时没有任何疾患。”
粘杆处选人用人标准皆为皇上亲制,疾患之人不得入粘杆处,这要是解释不清,可是欺君掉头的大罪。
岂能是儿戏。
拜唐说罢,双膝弯着又要跪下去,“小十一虽然听不得,但各项能力在粘杆处都数一数二的,后来也学了形语,还会写字,和臣沟通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瘦长的身影埋着头站在另一个暗卫身侧,盈盈一握的细腰被勒在腰间系带中。
“形语?”
宋柏礼听过这种语言。
“口不能言,而相喻以形。其以形语也捷于口。”
“小十三,给太子殿下看看形语。”
另一位站着的暗卫往前一步,抬手比画着手势。
“‘太子殿下’,小十三的形语是这个意思。”拜唐低头温声补充。
这倒是有点意思,宋柏礼微微点头,“让那位小十一也比画一下,许孤看看。”
拜唐:“十三。”
拍拍手臂引起十一注意的十三开始比画,宋柏礼看着瘦条的十一举着细长的手指,恍若花丛里翻飞的蝴蝶,圆润的指盖在空中闪光。
“什么意思?”
拜唐和十三像是看到什么惊悚的事情。
拜唐:“十三,十三问十一有没有什么要同殿下讲。”
宋柏礼点头,“讲了什么。”
拜唐面露难色。
“直说。”
“十一讲,殿下身上有林檎,他想要。”
拜唐战战兢兢说出口。
原以为十一聋聩不会再遇上权贵之人,待人接物一事形语讲来不方便,也就导致十一做事透着一股“无礼”。
说不准就是要砍头的。
连太子殿下身上的林檎都敢惦记。
拜唐猛地闭眼,祈祷美名在外的大宋太子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大开杀戒。
宋柏礼从自己袖间摸出一个拳头大的红果,水润饱满的红果飘香。
哑巴美人的眼登时就亮了起来,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红果。
有点像皇后娘娘养在院子里的黄耳犬。
每次见到他就摇着尾巴踩着爪子围在他身边,吃东西时尾巴摇得才叫一个飞快。
“想要吗?”宋柏礼把手心的林檎往前一伸。
十一跟着往前倾倾身子,眼看指尖就要碰到林檎。
“有条件的。”
马上到手的林檎被拿远,美人一双星眸水汪汪扬起,抿嘴无措地在他和两位粘杆伙伴之间看来看去。
一池春水似的眸子吸引了宋柏礼的目光。
这孩子的眼睛是琥珀色。
手中无意识抓紧了仍在飘香的红果,太子下定决心。
“翻译给他,”太子对十三道,“拿了林檎,就要同孤走,做孤的暗卫。”
十三比画一通,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微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有,跟了孤,就有数不尽的林檎吃。”
又大又圆的林檎被太子重新伸到两人中间。
另一只手,纤长莹白,透粉的指尖握住这颗红果。
宋柏礼唇线微软。
一瘸一拐,这窈窕美人就这么走到他面前。
“小心!殿下!”
再次落到他怀里。
太子不愧是太子,自幼饱读诗书,即便美人芳香的发丝糊了满面,也依旧能淡定揽住美人的腰身,挥退正要上前的下臣。
“无妨。”
“就麻烦拜唐寻几本形语的书籍送到东宫,暗卫就定十一了。”
“咔嚓——”没等在场几位大人讲话,趴在宋柏礼怀间的这位美人一口咬住那颗香甜的林檎。
汁水喷溅的声音清晰入耳。
宋柏礼满意更甚。
苦了站在一旁的粘杆拜唐,煞白一张脸,“殿下,太子殿下,十一没习过礼仪,待着孩子学过后臣再将他送到您宫里。”
太子这仿佛逗弄宠儿的模样仿佛一根穿进拜唐心脏的细线。
一旦太子对十一生厌,掉头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可怜十一,孤儿出身,还没得训练几年就因为大病成了聋聩之人,平日里也就十三愿意同他比画形语。
再说,拜唐心生嘀咕。
达官贵人也有不少喜爱残病之人的独特癖好,莫不是这太子殿下也——
拜唐面上诚惶诚恐。
“这样刚好,不必学。”离得近了,宋柏礼甚至闻见十一身上的淡淡清香。
他想起林叶间那只荡来荡去的脚。
“十一的腿脚是怎么回事?”
他也不好当众掀开十一的袍子查看。
“回殿下,早几天训练扭了脚,十一这才跛脚走路,平时是无碍的。”拜唐知无不言。?
抱着林檎啃个不停地十一疑惑地看向无动于衷的十三。
他刚刚好像看见抱着自己的人和拜唐有交流,怎么没有给他打形语。
又是一大口啃在林檎上。
十一看着自己空不出手的模样,按下好奇心。
算了还是林檎重要。
太子点头。
越看越觉得怀里人妙。
宋柏礼看着不过只有自己鼻尖高的美人脸上还没消尽的婴儿肥,开口:“刚说十一二岁大病,十一现在的年岁——”
“今年十五,殿下。”拜唐向来照顾十一。
那就是还有五年才加冠,还没赐字。
或许自己可以给对方起个字。
宋柏礼这么想着,握着对方腰肢的手臂微微用劲,矮他半头的清瘦美人就被他抱在怀里。
吓坏了身后其他人。
“使不得——太子,使不得!”
真是聒噪,宋柏礼叹口气,“公公,寻辆马车走吧。”
抱着这孩子回东宫确实过于招摇,他倒是不怕,怕给这孩子造成麻烦。
“是,殿下。”
弓腰将十一抱进马车,宋柏礼看着一放下就规矩站在自己身旁的十一,从马车中翻出纸笔来。
毛笔在水杯中轻轻一点,水痕落于宣纸之上。
笔走龙蛇。
十一低头不敢去看,直到宣纸被递到他面前。
“从今起,你名纽贝。”
还在抖动不停地宣纸上,赫赫写着“纽贝”两个字。
——
“咔嚓”
太子剥开手里的林檎,四溅的汁水喷得他满手皆是。
紧接着,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房梁上翻身下来,掠走他手心的林檎,又递来一面手绢。
白底手绢右下角绣着一个“贝”字。
这是太子和他聋聩的小暗卫之间独特的沟通方式——以掰断林檎为号。
太子摇摇头看着直挺挺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身姿挺拔,小兽般正埋头啃着手心的林檎。
“贝贝,”太子唤道。
满意看到沉浸在林檎里的那张脸抬起。
褪去了婴儿肥,越发成熟精致的五官和轮廓总让宋柏礼想到话本中勾引书生的倩影。
长圆的琥珀眸亮得比他国库中的宝石还漂亮几分。
这几年只长不宽的身形纤瘦高挑,一掌宽的腰际垂着宋柏礼几日前才打好的翡翠石。
“青柏哥哥。”小暗卫回头。
两年前为这孩子治耳朵费了千辛万苦,总算才治愈70%。
青柏,是宋柏礼加冠礼结束后被赐的字,平日里除了太傅,也就小暗卫有资格多叫几声。
宋柏礼收了手中的白手绢,从自己怀中又掏出一面玄色的手绢。
“吃得小心些。”他细细揩去小暗卫手指上的果汁。
小暗卫手没动,弓腰舔走还没来得及擦除的汁水,翘着嘴角站直身子。
亮晶晶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是在求夸奖。
宋柏礼微怔,道:“好棒,好乖。”
捏着手绢的手指蜷缩着收回身前。
刚刚,濡湿的舌尖贴着他的手指滑过去。
宋柏礼眸色神情不变,眸色加深了些。
这小暗卫行事如小兽般,通透澄清,尚未开窍的脑子里没有任何不合规矩之事。
几日前,宋柏礼洗澡前不小心从池边果盘中掉了颗林檎到水池中,这小暗卫就着急地一个猛子扎进去,浑身湿漉漉地从池子里爬出来。
爬出来后才后知后觉自己犯了错,“哐当”跪在地砖上。
淅淅沥沥的池水冲散了小暗卫盘在脑后的长发,墨色的长发绸缎似的贴在小暗卫白净的脸蛋旁,发尾在地砖上蜿蜒。
紧贴小暗卫脊骨的衣物将那具瘦削却柔美的身体暴露得一览无余,模糊地雾气反而为这具垂首跪着的身体平添一□□引。
鸦羽似的睫毛颤个不停。
接收小暗卫以来,从没硬过语气的太子殿下凛若冰霜,厉声让小暗卫从房间里出去,不忘缀上让小暗卫换衣服的命令。
再没其他人的浴室中雾气缭绕,太子看着自己支起的亵裤,眼神晦暗不明。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博览群书的太子盯着面前人微鼓的双腮,脑海里重新浮现那两个词汇。
饶是宠辱不惊的太子都花了两天时间,理解这件事。
但也仅仅是理解而已。
大宋这一代皇室人丁稀少,皇上和皇后琴瑟和鸣,恩爱多年诞下龙儿后皇后元气大伤。虽宫中妃嫔众多,皇上却再没有过其他孩子,也未曾踏足皇后之外其他妃嫔的宫殿。
与皇室不同,外室可谓是枝繁叶茂。
堂兄妹、表兄妹林林总总十八个。
自皇上患病一事传开后,朝堂上的心思就多了起来。
一旦太子出事,这皇位,虎视眈眈的外室几乎唾手可得。朝廷隐隐分出派别,很多朝臣对宋柏礼不过行面子之礼,笑里藏刀的祸心昭然若揭。
若是他真与这小暗卫之间有了腌脏,本就暗流涌动的朝廷只会更加混乱。
宋柏礼对高台之上的皇椅没有任何图谋,但若是放任各家争斗,只会苦了大宋万万百姓。
微长的指尖嵌进手心,宋柏礼硬生生移开落在纽贝身上的视线。
这是他的暗卫,只能是他的暗卫。
心尖酸胀。
宋柏礼低头去读手中的竹简,密密麻麻的字仿佛这皇城之下埋头谋生的民,争相往前,嘶吼着咆哮着。
天下万姓,琉璃易碎。
他是大宋的太子,理应照顾好他的臣民。
居高位者,身负枷锁。
“青柏哥哥,过几日就是你的寿诞,我想提前给青柏哥哥送礼物,哥哥想要什么礼物啊?”
吃完苹果的纽贝想起近几日的最重要的事。
“孤还没想好。”宋柏礼努力牵出笑容。
他的小暗卫,连参加他寿诞宴会的资格都没有。
明媚的笑容深深印在他的眼底。
手中的书简被他攥得挤作一团,硌得他掌心发痛。
“好吧,我会看着办的。”纽贝摇摇头,试着思索自己任务里见过的有趣的物什。
“对了,青柏哥哥,你刚刚唤我是因为什么?”口里还残留的林檎香提醒着纽贝真正的重要之事。
威严庄重的大厅里,太子抬手收拢自己的袖口,确保大厅中再没有第三个人,才压低声音问道:“丞相一事打探的如何了?”
元中,当朝宰相,皇上登基两年后一直辅佐朝政到现在。
是皇上过去信任的手下。
“宰相和杨中从花灯节后接触频繁,粘杆处负责窃听的侍卫说他们商量着明日上朝逼哥哥接下赈灾一事。”
赈灾,地偏路远,土匪窃贼,险象环生。
杨中又是外室中最具有竞争力的人选。
这是想要他的命。
指尖敲在桌面上,宋柏礼垂眸,没有讲话。
“青柏哥哥放心,我会保护哥哥的。”纽贝拍拍胸膛打包票。
保护主人,是每个暗卫根植于大脑最深处的命令。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每天给他林檎吃的太子出事。
轻敲的指尖微顿,宋柏礼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他从来相信纽贝的能力。
翌日,讲到赈灾一事时,工部尚书拱手走出队列。
“陛下,臣某谨奏:”
宋柏礼余光瞥见对方帽檐下的晃动的圆玉。
“……太子殿下素有仁心,心系百姓。臣相信,若由太子殿下负责赈灾事宜,定能尽快缓解灾情。”
皇上沉吟:“可太子不曾有过赈灾经验……”
又是一人从队列中走出,是宰相。
宰相年岁比皇上还要长几岁,他声音厚重深沉:“陛下,太子殿下作为未来的君主,此次赈灾对太子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机会。”
宋柏礼微颔首。
皇帝陛下轻叹一口气,他摸着自己病中瘦削的指骨,他知道,自己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特命太子为此次赈灾使,为使赈灾工作周全,由户部侍郎协助太子殿下,两人立即前往受灾之地,共同统筹赈灾事宜。”
第53章
闻言, 连宋青柏也抬脸看向两人。
两位女生的神情看上去确实相当奇怪。
“先声明,我们不是故意的。”黑鸢耸肩,为接下来的话率先打上预防针。
“大概两个月前, 有个女性熊猫种非完人,被饲养人逼着签字卖过来。宁宁她两年前开始就不愿意搞这种强买强卖的事情, 所以和我商量着是不是要把女生放跑。”
“女生本来也讲好要跑的,结果在看到瞿姐这张脸后,她改变了主意。”
黑鸢摸着自己垂放在膝头的发丝, 继续叙述着女生未来的命运, “她认出瞿姣是警察, 想要提供帮助。”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GPS和摄像头都使用皮下注射的方式, 摄像头在女生手掌和眉毛间各存一个。”
时刻注意着宋清城的表情,在犬类非完人压低眉头的瞬间, 瞿姣垂眸,“我知道你一直不赞同智慧生物随意参与案件的行为,我当时只是,想要多做些什么。”
花豹的尾巴长长一条, 平放在地板上。
宋清城微微叹口气,眼神示意两人继续说下去。
既然能让瞿姐提前低头, 女生的结果不言而喻。
“摄像头是实时上传的,总基地里满是蓝白的墙还有穿行其间的白衣人,音频不多, 寥寥几句。”
“所有货物抵达后,首先进行分类, 初步估计是按照年龄、性别以及物种进行区分,同莱莱,就是熊猫女生在一起的都是哺乳类年轻女性非完人, 她被分到的标签是菠萝。”
“然后,就是进行、体检。”
瞿姣脊背猛地塌下,“金属制品没办法通过检测门,进入基地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莱莱被白衣人带走了。”
“晃动的镜头里,我们看到分类区不光有活人,还有闭着眼睛脸色煞白的死尸。”另一道女声继续补充。
“生死、男女、老少,那里无所不要”
“几句简短的对话里,我们判断出那里的货品,应当是包括器官、非完人。”
“尸体取其器官,活人符合条件的进行售卖,不符合条件的,同样取器官。”
过程讲完,两人不再说话。
宋清城抿着唇,眉心拧出三道淡痕。
同样听了过程的宋青柏盯着两位女生的脸,“那位莱莱——”
“应当是死了的。”瞿姣头顶的耳朵一动不动,同她佝偻的脊背般折下耳根,趴在头顶。
“是罪犯的错,不是你的错。”犬类非完人闭了闭眼。
他不愿意让未经训练的人参与到案件中,就是害怕,由于盲目信任警察造成的牺牲。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瞿姣虽然求真心切,并非犯下不可饶恕的错。
犯罪的不是她。
“是因为我,莱莱才会重新进去的!”
腰背弓起,瞿姣以手掩面。
空间里猛地安静下来,除了电器运行的嗡嗡声,不算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几道呼吸声。
成为点燃她人生命的导火索,没人敢想,也没人能轻易接受。
宋清城指尖落在桌面上,说不出一句话。
他没见过瞿姐在他面前这副模样。
黑鸢悄悄掀开半只翅膀,盖住瞿姣的后背。
“……是我过激了。”缓过来的瞿姣重新抬头。
猫科共有的瞳孔里仿佛燃起两簇幽火,“我一定要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牙齿抵住牙齿,扭曲的字句挤出口腔,顺着空气传到在场每个人耳朵里。
一直到从瞿姣和朴清宁家里离开,宋清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仿佛血海深仇的花豹非完人仿佛磨尖的利剑,闪着刺眼的光,剑尖直指苍穹。
“——贝贝、贝贝!”
“嗯——嗯。”循着声源转头,脑后玫瑰耳短暂飞起又很快落下。
“怎么这么久不说话?”
宋青柏按下手心的转向灯。
“青哥,我没见过瞿姐那个样子。”
宋清城看向窗外叹口气,“我有些担心。”
“贝贝,近乎两年,700个日夜,对你来说,醒来的世界似乎同原来一样,但对这个世界上其他人来说,每一秒钟都需要亲身经历。”
停在红灯前,宋青柏倾身吻在宋清城额头上。
“我们不知道她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包括瞿姣。只凭我对她粗略的了解,我都不相信她会老老实实退居幕后两年。”
“熊猫女生的去世或许只是导火索组成部分之一。”
宋清城怔愣着应下,他不是没有想过瞿姐在过去的经历,只是——未曾预料昔日友人也会有这样不冷静的时候。
身为对内第二杆定海神针,咕嘟嘟涌起的心疼很快模糊了他脑海中那双仿佛血淋淋的双眼。
俯身靠在身后的座椅上,宋清城攥紧拳头望向窗外。
胃间腾起不重却令人不适的痛感。
“师傅!”
宋清城侧身引着两人进门。
羊类非完人身后跟着拖着长尾巴的蛇类非完人。
同警察合作,是宋清城在几个小时之前唯一提出的建议。
即便醒来没能复职,未来或许再也不会复职,宋清城对于警察这份职业天然的信任感依旧存在。
确实很难确定局里现在的状况,宋清城保守起见只联系了白榆和十七。
这两个孩子从进入警局起就一直在他眼皮底下,白榆又和他拜了师徒关系,出问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宋队。”
靛青色的蛇尾盘踞起来,拘谨地控制着占地空间。
“十七,没关系,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宋清城接住直直奔着他怀里来的羊类非完人。
蓬松的卷发撞在锁骨处。
宋清城眼里溢满笑意。
靛青色的蛇尾也听话地伸长了些。
“好了,时间紧迫。”宋青柏手臂穿过还抱在一起的两人,略一用劲,把分开的犬类非完人抱进自己怀里。
“快速商量一下对策吧。”
关于恢复记忆的事,他们并不想同步到警察局中。
今天叫来两位刑警的理由也是讨论过去他们处理过的假释案件,待久引得人怀疑就不妙了。
宋青柏心安理得把犬类非完人抱在自己怀中。
“师傅——”小羊抬头望过来。
宋清城长话短说,坐在宋青柏怀中,将大体计划以及情况通知到警方。
“虽然目前还没想好如何获得有效证据,但以身入局,是不得不走的一步棋。”
白榆点头,消化着对话里的信息,“普鲁特,我们确实还没放弃对它的追查。”
工作状态的白榆收起进门时黏糊糊的模样,正襟危坐,通讯器里很快调出普鲁特案件。
“除了你们说的这些之外,我们还调查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关于红心大饭店股份的抛售,似乎背后有亚特兰蒂斯集团的影子,我们暂时还没法确认,对方是为了收购还是为了掩盖案情才进行此番操作,但亚特兰蒂斯集团的几位主席一直处在我们的监视中。”
亚特兰蒂斯集团,这个集团近来似乎总是出现在耳边,宋青柏倒水的手一顿。
先是关驹,又是蓝海购物集团。
“关驹,这个人在你们这里可疑吗?”
宋青柏盯住身侧人纤长的睫毛,忽然开口。
“关驹……”白榆手下搜索,“他不算是一个嫌疑比较大的人,相比较他,主席团里经常出现在聚乐城以及红心大饭店的另有人在,我们对他的监视力度并不强。”
“怎么了,教授,他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吗?”
小羊疑问。
摇摇头,宋青柏没再继续探讨这个话题。
他也说不清自己对关驹的怀疑是否只是单纯来自对方对宋清城明显的兴趣。
或许是妒性作祟。
不爱公开自己小心思的宋教授重新回到倾听者的身份。
“再者就是,在两年前之后,在局长带领下,我们组织警力对清浦市进行过秘密排查。主要排查内容就是杳无人烟地区的荒废场所,以防止有另一个仓库事件出现,对各个村子也进行了人口排查,确保没有拐卖等事情发生。”
“排查持续一年七个月,几乎是走遍清浦市所有地方。”白榆思忖,“这是不是说明,或许这个总基地并不在清浦市,可能在其他地方。”
拥有更多信息的宋清城点头,“有可能。”
他就着宋青柏的手喝下水润润嗓子,继续说道:“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警局里,有人在打掩护。”
“警局里,怎么会!”白榆和十七同时看过来,眼里神色难掩震惊。
宋清城才意识到关于当年出事的真相,自己似乎还没来得及说。
“怎么会……”升职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吃惊的表情,白榆眉间聚起一座山峰似的,眉心紧皱。
“你说的那个人,现在还待在局里。”
他喃喃道,面上神色惊惶,“怪不得他总来问我你情况怎么样。”
“你醒过来这件事就只有小范围几个人知道,轮班的算上我和十七一共也就四个,你放心,那个人应该还不知道。”
小羊在对待师傅相关的事情上总是谨慎、谨慎,再谨慎。
“所以说,瞿姐最后的叮嘱是,在没有完全地把握区分警察好坏之前,不要将我们的计划告诉任何人。”
宋清城垂下眸子,躲过两人的视线,他舔了下干涩的嘴唇,“蓉蓉和子墨也不行。”
第54章
穿堂细风吹开窗边里层的薄窗帘, 宋清城送走白榆和十七。
他回身,被人拥在怀里。
细密的吻落在耳边,“贝贝——”掺杂着叹息。
宋清城闭眼撞进对方的胸膛, 任由宋青柏上下其手。
黑鸢的货每半月运走一次。
算算日子,也就是后天。
后天, 他们又要面临分别。
心下微微发狠,宋青柏咬住嘴里的玫瑰耳,将绵密的绒毛衔湿。
活了这么久, 他第一次恨自己是个完人, 没办法参与到深入的行动中。
“证据, 要怎么办?”他克制着从耳朵上退下来, 手臂用力抱起怀中的人。
“——”被冷不丁抱到半空的人攥紧身下人的衣衫。
他后背贴到墙面上。
金属制品会被检测出来。
但他们需要连贯的录音或者视频,才能作为证据进行提交。
“皮下植入埋得再深些呢?”宋清城试探着提出主意。
呼吸间口舌被另一人虏获。
啧啧水声弥漫在玄关之中, 紧贴宋清城后背的衣架丁零咣啷发出响声。
“青哥——”
小狗喘息着撒娇。
不明白怎么谈着正事就成了这副样子。
“嗯。”
银丝断开在两人之间,宋青柏盯着对方红润的唇,继续开口:“建议不要,检测设备应该是和海关安检类似, 不论深浅,一照便知。”
话落, 他脊背用劲,将身前人拉向自己,探头又咬住那抹红唇。
濡湿灵活的舌卷在一起, 翻来覆去仿佛两条游蛇在口腔中嬉戏。
宋清城胸腔猛地上下起伏,被另一具火热的躯体压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
“……我知道有能屏蔽检测的设备, 金属放在其中是不会被检测到的。”
唇与唇间互相摩挲着,宋青柏继续道。
他竟然还能分心继续讲正事。
头脑晕乎乎的小狗揽紧身下人的脖颈,又深又重挂在对方身上喘气。
迷糊之间, 对方又说了些什么,他一一点头,照单全收。
背后猛地一空,大片新鲜空气挤入,微凉的漏风感让宋清城又往前拱了拱,试图从身前热源获得更多的热量。
直到失重感袭来,软绵绵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身下所处的位置是床。
琥珀色眸子睁开的同时,吻中蹂躏出的泪花沿着面颊流下。
身前被一道黑影遮盖。
“贝贝……夜深了——”
男人磁性低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卧室间响起。
腰酸背痛从被窝中睁开眼的宋清城伸手去摸自己的尾巴,梅花似的红痕沿着手臂一路绽开。
昨夜宋青柏的动作太猛,憋着一股气似的,压得他尾巴根发疼。
怜惜地摸摸自己身后的尾巴根,宋清城叹口气把脸埋进被窝。
受伤之前,他明明不会这么快就求饶的。
身前使用过度的地方也火辣辣的,禁不住脸皮薄,宋清城没好意思伸手去摸有没有肿。
青哥,怎么一点不见弱,不是都讲男性完人很容易能力就下降吗——
小狗埋在软趴趴的枕头里,耍小性子似的蹬了蹬腿。
不过动了两下,腰间的酸疼让他不敢轻易再动。
果然专家都是骗人的。
要是没受伤,他肯定不会腰疼的。
宋清城闷闷不乐。
端着托盘进来的宋青柏看到就是这么一幅光景——
缠在被子里的人面朝下趴在枕头里,细长遍布红痕的小腿暴露无遗,直直的跟腱嵌在小腿之上。
宋青柏都没怎么犹豫,一手圈住冰凉凉的脚踝。
圆圆的托盘落到床头柜上,才用过的冰袋被挤到一旁,“当心着凉。”
他扯过一旁扭曲的被子展开铺平,把小狗严严实实裹进去。
“眼睛有感觉吗?”
麦色的指尖点在泛红的眼皮上,冰袋残留的凉意顺着肌肤相贴处传到指肚。
看上去微微泛红,但没有肿起来的迹象。
“抱歉,”宋教授一点也不真心道了个歉。
“你马上就——”
他声音低下去。
歪着头的小狗蛄蛹着贴到宋青柏的小腹上,“我知道,青哥。”
玫瑰耳好似蝴蝶翅膀,扑腾两下,“我没怪你。”
藏起才默念让爱人能力退步的愿望,小狗昧着良心继续说。
毕竟此怪非彼怪,他心安理得,小嘴抹了蜜似的,“昨天,很舒服。”
圆圆的后脑勺感受到另一个人灼热的视线,宋清城使劲往里钻钻,红透的耳尖漏在脑后。
太羞人了,怎么话题就到这方面了。
被迫承认对方床榻能力的小狗身上躁意赧意更甚。
搂着自己的身体微颤两下,淡淡的笑意逸散在空中,清早的阳光倾斜洒入房间,照亮两人。
“我们贝贝就是善解人意。”宋青柏把人从被窝里提起来,裹着被子团到自己怀中。
裹成粽子只露出小狗头的宋清城摇摇晃晃,布娃娃一样被宋青柏环在怀里。
他从托盘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物什,“屏蔽盒。”
打开里面大概有个几立方厘米的空间,针孔摄像头收进去绰绰有余。
大大的粽子团忽然开始扭动,直到宋清城从中掏出自己的右手。
他扭着盒子翻来覆去查看,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皮下植入应该不成问题,只要能把摄像头带进基地,后续他和瞿姣再找机会从皮下取出来即可。
“等一会儿找个检测器测试一下。”宋清城倚靠在爱人怀中,发热的玫瑰耳隔在两人中间。
正转身从托盘里端起早餐的人闻言点头:“那当然。”
“早餐——”
宋青柏挑眉看着被粽子小狗推开的手。
“刷牙,我还没刷牙。”
唯恐早餐不小心被送进嘴里,收回去的手紧紧盖在自己的嘴唇上。
蹭过昨晚不注意磕出的伤口。
“嘶——”
捂着的手迅速拿开,宋清城四肢并用从被窝里爬出来。
“吃完涂药。”罪魁祸首顶着小狗谴责的目光,装得一脸云淡风轻。
“你之前明明很温柔的。”
嘟嘟囔囔的小狗爬下床,摇着尾巴走进盥洗室。
哗啦啦的水声中,宋青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当时,就是这只手签的病危通知书。
一想到未来不知多久的分别,宋青柏就难以克制地想要留下些什么。
或者在小狗身上印上什么。
他是一个有私欲的人,没伟大也没自信到认为,他的小狗一定能安全从基地中离开。
想起通讯器里瞿姣的短信,宋青柏手掌握拳,指甲深入掌心。
坐在床边的男人仿佛凝结成时空中的一尊雕像。
“青哥,我洗好了。”
下巴挂着水珠的小狗走出来,两鬓的发丝水湿后粘在颊侧。
宋清城蹲下,漂亮的脸放在爱人膝头上,“好了,喂我吧。”
他张开嘴,抬头往上看。俯视下越发上挑的眼尾浸着水红,琥珀色的眼睛弥漫着笑意。
宋青柏嘴角轻抬,将搅动的勺子重新递到小狗口边。
“贝贝——”
满是爱意与笑意,控制着勺子他抬起食指点在小狗的鼻尖上。
尚有水意。
温存在两人之间想来是短暂的。
拿着装好针孔摄像头的屏蔽盒从瞿姣家离开,宋清城视线落到道路两旁。
来往的行人、各色的建筑,稍显刺眼的日光打在柏油路面上,这世界车水马龙纷扰不停。
或许,这些人里就有人可能会成为普鲁特案件的受害人。
又或者,他们的家人会成为符合条件的受害人。
连他身边的爱人,也有可能会成为运气不好的受害人。
他知道,也能感受到,自从他醒来之后,爱人心里的患得患失从未离开过。
昨晚他之所以任由宋青柏胡闹,只有确实累极了才推拒两句也是存了安慰对方的原因。
语言能表达得太少,毕竟他曾经差点从对方世界里消失。
又让对方在失望和恳求中独自走过两年。
想要让宋青柏放下心来——宋清城抛接着手里的屏蔽盒,细细思索:用什么方法呢?
临道的马路驶过一排相似的车,一辆接着一辆,车子后视镜上都挂着鲜花。
婚车远去的景象印在宋清城眼底深处。
“我们去领证吧。”
“小心!”
安全带和横亘身前的手臂扯得宋清城胸口一痛。
“嘀嘀嘀——”
急刹的车辆引起同车道其他司机的不爽。
“好好开车!”
变道驶过的白车车主降下车窗怒骂一句,“什么人都能上路!”
宋青柏置若罔闻。
一直到他把车停在民政局门口,宋青柏都还处在没有回神的状态。
小狗出事之前,他们也确实商量过结婚领证的事。光是求婚仪式他就瞒着人准备了小半个月,只是还没等到准备婚礼,就出了那档子事。后面小狗醒来,又是失忆又是要恢复查案,这件事就搁置到现在。
“没有时间准备婚礼,但我想,和青哥领证还是很快的。”小狗对着车里的镜子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我把我自己嫁给你。”小狗红着脸,眼睛看向宋青柏,又很快转开。
同性之间的嫁娶没有性别作为区分,完全依靠同性情侣意愿作为区分。
宋清城知道对方喜欢听自己说嫁,也知道对方床笫之间的兴趣。
笑弯了眼睛的小狗坐在副驾,长长的发丝束在脑后,还红肿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让宋青柏晕头晕脑的话——
“老公,你觉得怎么样?”
漂亮的脸上乍起绯红仿佛盛开的烟火。
第55章
我把我自己嫁给你
老公, 你觉得怎么样……老公,你觉得……老公……
宋青柏生活里话不多,床笫之间也不是爱说荤话的人。
对着小狗那张脸, 他说不出口。
唯有偶尔几次他内心嫉妒担心作祟,才会逼得小狗气喘吁吁配合他的爱好。
他自我认为这只能算小暗癖, 属于生活中的调节剂。是以,青天白日,他才吻过的唇里吐出这一段话, 属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也不是说很意外, 而是他以为自己走进一个含苞待放的春天, 没想到纷纷飞花落满头, 他得到了比预想当中更美丽的春天。
在小狗面前失控不是件难见的事。
宋青柏看到自己还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发抖,突出的指骨已经脱离黑色方向盘。
拥有幸福家庭的人是很想延续这种幸福的, 家庭对他们来说意味着精神高地。
年少时的家庭形成于父母,成年后则形成于爱人。
结婚,是宋青柏人生清单上的一项。这项活动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找到一个他爱的也爱他的人。
彼此相爱的人牵着手, 穿着隆重的衣服,在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家人面前走过, 仿佛走过自己的曾经,然后把现在的自己交给将要携手未来的人。
他们会拥有现行法律所认定的最亲密的关系,这个关系会出现在他们人生的每一份档案上。法律之下, 金钱与生命围成的堡垒构筑他们身体之外的血肉相连。
这是一场豪赌,赌错, 人财两空甚至可能丧命;赌对,就是同他父母那般缱绻羡爱,如胶似漆一辈子。
遇见小狗之前, 年岁渐长的宋青柏已经几乎放下对婚姻的期许,可遇见小狗之后,宋青柏没法不去憧憬结婚后的未来。
他们的社会关系会紧紧交织,旁人称他宋教授时,也会知道他有个放在心窝的爱人。
爱是不需要炫耀的,但当他们的爱太满,满而溢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情。
宋青柏过去求过婚,他包下清浦市最高的星空饭店,穿了身和小狗毛发颜色相似的西服。
苹果形状的红气球堆满大厅,一墙之隔的音乐缓缓流淌,在唾手可得的星空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餐桌前,宋青柏捧着提前订好的求婚戒指借着月色求婚。
很俗套的求婚仪式。
如果求婚也能查重,宋教授的查重率准超80%。
可这是宋青柏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方案,星空饭店是托了关系的,订婚戒指是提前半年就开始规划的,隔壁的乐队是小狗最爱听的,连装点氛围的苹果气球都是他自己找厂家定制的。
在最相同的仪式里,宋青柏尽可能拿出自己全部的真心,翻箱倒柜把满腔爱意托到小狗面前。
在郑重而又诚恳的求婚词后,没敢看对面人的表情,他盯着戒指上闪烁的光斑,继续开口:
“如果你觉得时间不合适,你可以先拒绝我。”
宋教授深谙小狗为他人着想的天性,他不希望小狗只是希望让他开心就不怎么多想答应下来。
他翻阅着脑海中对婚姻法的解读,倾囊相传。
“……毕竟我爸是做这个的,婚姻并不只是情到深处的见证,婚姻是一种强连锁关系,是内在之外,智慧生物所有外在的绑定。”
婚姻不是爱情的加深,而是亲密关系的拓宽,将只属于两人的爱情拓宽到两人的财产、生命以及背后的家庭。
舔了下唇,宋青柏毫无保留自己的心,“我们不需要用婚姻证明什么,只是我希望成为你社会关系中关联最多的人。还有,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签署离婚协议书的,我会和你在婚姻里走到生命最后,以你丈夫的身份。”
宋青柏把婚姻的后果和他的私心说得很清楚,也很坚定。
流淌的乐曲已经换成他们都熟悉的另一首。
在乐曲进入第二小节时,小提琴陡然升调,又缓缓降下来。
宋青柏一颗心仿佛乘坐乐章的过山车,随音调高低七上八下。
他已经把后果说得很明白,这只小狗如果真的同意求婚,那就一定是因为,他也很爱他。
第二小节快结束的时候,钢琴加入演奏。
黑白琴键悦动里,小狗说:
“好,我们结婚。”
宋清城从手套箱里拿出鼓鼓的文件袋,“户口簿,居民身份证都在这里,我们等下现场拍照片就好了。”
琥珀色的眼睛向他看过来,“青哥,你——”
宋青柏扯开安全带倾身吻过去。
他太高兴了,高兴到不知道要如何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
搏动的血流冲刷着管壁,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凸起翕动的血管。
如雷心跳声不绝于耳。
他早就认清现实,这只漂亮的小狗是他心尖飞舞的蝴蝶,小小扇动翅膀就能带来一阵飓风。
他的舌长驱直入,带着轻易缴械的懊恼和要将这只蝴蝶拖下水的决绝,在爱人的口腔中肆意索取。
使用过度的唇仿佛淋过辣椒,湿漉漉红通通火辣辣的。
蟒蛇绞杀的舌头更是说话都捋不直。
小狗只能抱着文件袋跟在宋青柏身后等着对方登记缴费。
“还没拍照片去201化个妆拍个照片,拿着照片再过来吧。”
身着制服的办事人员抬手一指。
点点头,宋清城牵着即将踏入婚姻的另一半,拐进201。
“唔——你这张脸,不怎么需要化啊……”化妆师小姐姐夸着他天生丽质,“不过,我可以帮你遮一下黑眼圈。”
粉扑轻轻拍在脸上。
和化妆师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我怕大声说显得变态,你脸上的红色很好。”悄声说着话的化妆师左瞟右瞟注意着来往客人。
“你这小眼尾和脸颊的晕红,化妆品可很难达到这样自然的效果。”
“就除了唇色稍微有点深,我觉得再嫩一点会更配你脸上的颜色。”遮好黑眼圈的化妆师坐在板凳上钩脚往后一仰身子,细细打量:“再帮你涂点唇釉。”
唇釉,属于唇部上色工具的一种,宋清城卧底伪装的时候用过。
他摆手,神色有些紧张拒绝:“不、不用了。”
唇部未曾减轻的烧痛让他说话都放慢速度。
再涂点东西得多疼,漂亮的眼睛好似泡在水中的琉璃,软化人心。
“好吧、好吧,那就不涂了,其实也没有很红。”化妆师仿佛拿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手一抖把唇釉丢回原处。
临走前,化妆师还不忘和这位印象深刻的新婚人叮嘱两句:“下次再来不要再熬夜啦!”
她摆摆手,脚后跟一蹬,刚想继续为下一位新人上色。
旁边站起没走两步的男性完人忽然转头回来:“不会再来了。”
他很在意女生这句话。
化妆师于是拍拍自己的嘴巴,她意识到这不是在之前工作的影楼,“呸呸呸”几声,她高喊:“抱歉说错话了,祝你们万年好合!”
爽朗嘹亮的祝福霎时间穿透走廊,美好的祝福经久不散。
“好,哎对,就是这样——我们新人再贴近一点,马上要结婚了怎么还这么腼腆——”
红着耳朵,宋清城歪头靠得更近。
他本来不是个容易因为肢体接触害羞的人,可是这里路过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笑眯眯地祝福他们。
祝福的内容五花八门。
在这样的氛围里,宋清城心口脸颊一同升温。
短短拍个照片的功夫,他抱着宋青柏不肯抬脸。
“害羞了?”宋青柏揽着他的腰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照片。
红底照片上,男性完人和犬类非完人头贴头挨在一起,轻扬的嘴角微弯的眼睛,漂亮的脸泛红,英俊的脸软化。
他们靠在一起,将此刻最真实的感受定格。
“拍得很好看。”谢过工作人员的宋青柏抱着小狗往外走,他低声对还埋在他颈窝处的小狗道:“真不看看吗?”
彩霞满布的脸才从颈窝离开,宋清城歪头看向那张红底照片。
嘴角抿出上扬的弧度,“拍得好好。”他惊喜道。
“有人长得好看,怎么拍也不会差。”宋教授改揽为牵,悠悠道。
“青哥——”小狗躲过身旁另一对新人的目光,耳廓红得越发明显。
拖长的音调是他们之间的加密语言,宋青柏能够很好识别什么时候该停什么时候该添一把猛料。
显然现在该停。
捏捏小狗的手,宋青柏没再继续逗弄对方。
跟随地标完成婚检,两人带着齐全的文件重新站到柜台前。
宋清城薄薄一页户口纸被加到宋家户口簿当中,冗长的签字、盖章、审核流程后,两本新鲜出炉的结婚证被递到新人面前。
□□的工作人员看着他们,真诚祝福道:“新婚快乐!”
目送着小两口拿着结婚证和变更后的户口簿离开。
捧着结婚证回到车里,两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两个红本本碰在一起,这对同居数年的新婚夫夫相视一笑,黑底的瞳孔里是那张笑得开怀的漂亮脸蛋。
“新婚快乐,青哥。”
“嗯,新婚快乐。”
第56章
水面上亭亭玉立一株荷花, 水洗般翠绿的荷叶投下一大片阴影。
阴影中,有两条鲜艳的鱼儿搅在一起。
夏季清凉的风流淌在荷叶之间,调皮的艳色鱼追逐、嬉戏, 愈演愈烈,坚韧的尾鳍和强固的躯壳像是球台上没有准头的有色球, 围着这朵才刚刚盛开的荷花打转,粉扑扑的荷花被撞了根茎,盛开着的花蕊摇摆不定。
好好一朵迎风花在池塘里蹭得满是水迹。
一觉醒来, 挣扎着从自己被子里爬出来的宋清城抬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
“咕咚咕咚——”
吞咽不及的水顺着纤长的脖颈往下, 沿着上下起伏的喉结, 在喉结最高点离开身体。
“啪嗒啪嗒”打在左手撑扶的被褥处。
终于润够嗓子的宋清城抬手拭去嘴角流下的水, 从床头纸巾盒里抽出纸巾往水湿的床单处按去。
温润的光芒闪过,宋清城停住动作。
心跳错拍的一瞬间, 他将左手举到脸前,光芒被慢慢放大。
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
正在漏进房间的阳光下呼吸似的不停闪光。
和他答应宋青柏订婚时的那枚戒指不一样,那枚戒指就收在床头柜最底层, 采用了和这枚完全不同的雕刻手法。
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戒指的内部印着定制语,他和宋青柏的名字挨在一起, 后面是繁缛的古语花体字之间绞缠萦绕
“Fino alla morte ci separi”
意思是“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捏在手指间的戒指蓦地模糊,酸涩的鼻尖被另一个人的体温轻轻触碰。
“怎么哭了,我把这个拿出来可不是想看你哭的。”
模糊的视线中, 麦色的皮肤上也闪着水光状的光芒。
凝结成球的泪珠潸然落下,宋清城猛地扎进爱人的怀抱。
他以为领证是个很突然的举动, 不承想宋青柏连结婚戒指都已经备好不知道多久。
“什么、什么时候准备的?”他抽抽噎噎问,感动随着眼泪哗啦啦在心里流动。
他不是爱哭的小狗。
眼前什么都看不清的小狗听到对方的声音:“和订婚戒指一起。”
宋青柏把人抱进自己怀里,擦着对方的眼泪。
“昨晚哭这么多, 今天还哭,小心肿眼。”
宋清城摇摇头,“你当时明明说,不答应求婚也可以的。”
“是这么说来着,但你那时候要是不答应,我就隔几个月求一次,直到你答应我位置。我总是要把你娶回家的,等事情完了,我们把婚礼补上。”
宋教授慢腾腾把当年的小心思抖搂出来。
“还好你的手之前就很瘦,现在尺寸刚好,昨天我还担心戒指会不会太大。”
“那你还说得冠冕堂皇——”小狗抬手锤在宋青柏胸膛。
看似满是可以全身而退的求婚实则是宋教授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第一步。
“那不是没用上吗——”宋青柏轻轻一笑,大掌握住小狗已经背弃主人缠到他手腕上的细长尾巴。
坏心眼捏了两下,宋青柏把人又压回床上,“离见面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贝贝……”
知道今天就要送宋清城离开,宋青柏没在对方身上弄出太多痕迹。
万一今晚就遇上体检,痕迹反而会影响宋清城。
他吻在怀里人额头上,看着黑鸢把屏蔽盒植入到对方大臂里。
“我们缝太深,太深你们不好取。”黑鸢盯着缝在宋清城皮肉上的可吸收线,直到线痕迹完全消失,才放下手术剪。
“我没想到可吸收线的速度这么快。”瞿姣啧啧称奇,“这才几分钟工夫。”
“医学停滞前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了。”半吊子医师朴清宁站直身子,小心翼翼收起盒子里还留着的手术线。
“可不便宜,这么一小束,就得上万。”她宝贝似的把收好的盒子放进柜子深处,“皮下植入能这么流行,这线也算是头号功臣了。”
瞿姣配合地投去佩服的眼神。
宋清城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嘴角轻扬。
他靠在宋青柏怀里,“别怕,青哥,我会回来的。”
“嗯,我知道。”宋青柏低头啄吻弯折的玫瑰耳,他长舒一口气,用力抱紧小狗。
宽厚有力的手掌从上抚到下,脊骨在他指尖一一滑过,“记得自己有旧伤,不要逞能。”
“青哥,我们只是去拿证据,证据到手我们就不会留在那里了,所以你就放心吧。”宋清城用自己的脸蛋蹭了蹭对方。
余光里看见花豹转身同黑鸢说些什么,宋清城舔了下嘴唇。
果冻似的软弹肉感撞到耳朵上,宋青柏还没转头,就听见趴在他耳朵边的小狗用气音讲道:“老公,等我回家。”
潮湿的热气钻进右耳耳道,成功将宋青柏心中留恋不舍被打散许多。
这只小狗懂不懂什么叫撩拨。
知道离别在即,不想成为后腿的宋青柏深吸一口气,万般思绪化作琥珀色眼底的一抹浅笑。
“我等贝贝回来,连着爸妈的份一起。”
才收了明明已经改口却还是包了两个大改口红包的小狗翘起尾巴。
他当然知道爸爸妈妈也在等着他。
依依不舍的两人终于从紧贴的状态中恢复,“宋教授放心,有我在呢,肯定让头儿彻头彻尾完整回来。”看着小两口欣慰一笑的瞿姣一掌拍在自己硬邦邦的肱二头肌上。
他们一同踏出房门,却登上两辆不同的车。
“青哥,照顾好自己!”宋清城挥着手同他告别,灌进车里的风将他面前的发丝吹起,漂亮的脸上满是不舍。
“好。”
宋青柏目送着乘坐着三人车消失在眼前,隔着衣服,他握紧了挂在胸前的两枚订婚戒指。
“不要和我有眼神交流。”
黑鸢把手里的合同递到两人面前。
和当年看过的内容大同小异,宋清城面无表情签下纽贝的名字。
旁边的瞿姣写的是“饺子”。
“饺子……”拿到手的黑鸢盯着合同上的名字。
来之前他们就商量不再使用居民身份证上的名字,在监管不力的地方,没有居民身份证的非完人一抓一大把。
“这合同签下来连法律效力都没有。”耳濡目染法律知识的宋清城将两人的合同放到黑色盒子中,这个盒子马上要随他们一起被来取货的人运走。
随便一个名字签上去,也没有严格的一式三份。
黑鸢合上黑色盒子,用细线将盒身系住,“可是,能意识到这点的人不多。”她慢慢叹口气,“有时候我看签字的人太犹豫,想劝他们放弃,反而会引得他们怀疑。”
“怀疑?”
“怀疑什么?”
冷笑两声,黑鸢:“怀疑我在拦他们的财路,让他们合同签得更果断。”
宋清城眉尾上挑,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惊愕。
“吃不起饭,又不被当人看,没法获得教育和正确引导,还没长成之前就已经歪掉,这种人很多。”听了答案的花豹抱臂看向窗外,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冷,飘在空中。
黑鸢耸肩,“我和你们提前讲这些,只是想提前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尤其是你——”金黄色的眸子盯准还没缓过神的宋清城。
“我们都知道里面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不是里面每个人都值得你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救。”
“记住,你们只是进去拍证据。我已经把清浦大学宋教授因为亡妻在找灵缇的事情托人传了进去,用不了两天,你们就会被捞出来。”
“宋教授那边如果没法拿出他们需要的金额,我就把房子和店面都盘出去帮他,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出来的问题。”
宋清城看着黑鸢真挚的神情,把嘴里那句破坏气氛的“青哥他真的很有钱”咽回肚子里。
“只需要记住,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用摄像头收集证据,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如果下次进货你们还没能出来,就把消息递给负责这趟路的最后一位乌鸦非完人,他会把消息递给我。”
讲完话的黑鸢把两人同已经关在笼子里的非完人锁到一起。
笼子里除了他们俩,还有一对山羊种姐妹,一只鳄类非完人,和他们打声招呼就站在门边不动了。
鳄类非完人让开后,宋清城才发现角落里还蹲着一只蝙蝠种非完人。
蝙蝠种非完人蹲得离大家有段距离,厚厚的蘑菇头埋在膝盖之间。
看上去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宋清城不由多看了两眼,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瞿姣。
“都在这里蹲着了,能有几个开心的。”瞿姣不以为然,祖先生活在草原的大花豹有时候过于大大咧咧,在她眼里,与其说蝙蝠种是负面情绪缠身,不如现实一点考虑对方可能是因为人多很长时间没能睡觉。
“指不定是困的。”花豹拍板,阻止灵缇继续好奇和担心。
“你忘了你答应嗯嗯什么了?”她避开对方的名字,小心驶得万年船。
好吧。
灵缇只能收起自己的担心。
乖乖坐在和花豹有点距离的地上。
他们现在是认识但不熟的关系。
不忘人设的灵缇耳尖微动,调转方向朝声源处。
“——吱嘎”
门开了。
拎着车钥匙的陌生男性完人踏进门槛。
第57章
“一共六个, 我带走了。”
手臂被挂在车厢壁上,车厢门在身后合紧,盯着车内的金黄色瞳孔被隔绝在车厢之外。
开车的男人明显是个老手, 车厢在行进过程中相对平稳。
稳到宋清城昏昏欲睡。
自从再次醒来之后,他的睡眠时间比工作时多上许多, 再加上灵缇的特性,睡眠几乎占据他大部分自由时间。
也怪连着两晚宋青柏闹他。
把下巴挂在逼迫抬高的臂弯里,宋清城两眼一闭就要睡觉。
被不知道谁踢了一脚。
嗯?
宋清城抬头去看自己对面的花豹, 花豹正闭目养神。
不是瞿姣, 那是谁——
罪魁祸首没打算藏, 黑暗里, 坐在他身边的山羊姐妹和他悄声打招呼。
“抱歉打扰你,我妹妹她觉得你长得很漂亮。”
小个子的山羊的手臂被完全拉直, 以一种相当不舒服的姿势挂在车厢边,随着姐姐的话猛地点头。
“哥哥你很漂亮。”山羊妹妹捏着鼻子说。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音量降下来。
宋清城模仿着山羊的动作道:“谢谢你。”
“咯咯咯咯……”山羊妹妹笑得开心。
铁链一瞬间发出声响。
“要我抱着你吗?”
宋清城没办法忽视对方别扭难受的姿势。
“太麻烦了——”连忙摆手拒绝的姐姐和动作迅捷爬进宋清城怀里的妹妹。
姐姐讷讷,往前晃着身子想把冒昧的妹妹揪回来。
“小艾,回来。”
劝阻无果的妹妹已经稳稳在宋清城怀里坐好。
抬高的位置让她手臂不至于伸直挂着。
“谢谢哥哥。”她还知道礼貌道谢。
“姐姐, 哥哥身上是香香的。”山羊妹妹转头和最亲爱的姐姐分享。
山羊姐姐只能不停给宋清城道歉,“她太调皮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灵缇摇头,“她不沉,不要担心。”
确实很轻, 坐在宋清城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
叫小艾的小山羊在宋清城怀里好奇了好一阵,才忽然开口道:“哥哥也要去乐园吗?”
悬挂的手指间已经不怎么能动, 小山羊放低了声音:“我不喜欢去乐园这个方式,感觉很累。”
宋清城拧眉,余光里的花豹也睁开了眼。
“小艾, 乐园,是什么?”
“哥哥不知道吗?说是去了就不会再有烦恼的乐园。所以我和姐姐才要去的,因为我们想要没烦恼。”
“这是谁告诉你们的?”
“姐姐!”
“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坐得远一些的山羊姐姐回答道,“为非完人打造的乐园,所有去了的人都没有再回来过,想必是过得很幸福吧。”
黑暗中,宋清城看到山羊姐姐嘴角扬起的弧度。
怎么会,那里才不是乐园。
已经提前知道真相的宋清城胸口倏尔堵住似的,喘不过来。
黑暗里,挺着两只尖耳朵的花豹摇头。
不要告诉她们。
他们没办法判断这两人到底对他的信任有几分,怀揣着希望而来,究竟是否会信任他们给出的真相没人说得准。
好的情况是她们不信,坚持要跟着走到最后。
坏的情况则是她们震惊之后大吵大闹,泄露了他们两人的身份就很糟糕了。
车厢里明明还有两个非完人,听了这话也没有任何反对,他们又是否是奔着“乐园”而来,对他们来说都是讲出真相的不安定因素。
宋清城也知道,不讲,是最好的选择。
他弓腰,努力让怀里的小山羊更舒服些。
小山羊身上没有几斤肉,全是硬骨头,几乎想象得到小山羊生活的宋清城心口微酸。
在他们被转移到一辆更大的车里之后,宋清城看着坐在自己怀里的小山羊,缓缓开口:“乐园里也会有笼子和锁链吗?”
他试着想让她们意识到这所谓乐园的不对劲。
至少有个心理准备。
小山羊歪头,似乎是没理解漂亮哥哥的意思,“不管在哪里,都是有笼子的呀。但我觉得应该没有锁链,因为这个弄得我好疼。”
小山羊笑笑,她回头看向自己的姐姐,在收到对方点头肯定后开开心心等着宋青柏的反应。
非完人权利出台才几十年而已。
联邦地大物博,普法不能及的地方还有许多非完人非自愿过着曾经那种生活。他们享受不到教育,没有机会识字看书,自然没有机会了解所处的世界,也就没有办法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权利。
他们把笼子当作日常,把被奴役当作生活。
宋清城沉默下去,他没办法挤出微笑应和怀里的女孩,只能试着又把轻薄薄的女孩抬高一些,让小山羊的手更轻松一些。
一直持续到他们换到第三辆车里。
这是一个拆掉了内座的客车,他们到之前,车里已经有了十几个非完人。
移动中,攥着小山羊分别前塞到手心的糖,宋清城看到车上还坐着一个孕妇。
没有锁链缠在孕妇手上。
看起来运送他们的人还是有点良心的,知道照顾孕妇。
小小车厢两侧站满了非完人,跟着车辆急停前后摇摆。
这些人呢,又有多少是认为他们要到乐园的。
关于两年前那个夜晚,为什么那群非完人不逃跑的原因此刻有了答案,他们以为自己在奔赴一个更自由的未来。
一纸合同,或许他们都没法读懂,就稀里糊涂签下名字按上手印。
和山羊姐妹分开的宋清城垂着头,忽然,他开始怨恨自己昏睡的两年。
那是数千非完人的未来。
直到天边翻出鱼肚白,辗转七辆不同汽车的宋清城才到达目的地。
马达声轰隆隆一阵停了,进门的有完人也有非完人,他们走进来给每个非完人罩上眼罩。
“扶着前面人的肩膀走!”有人吆喝一句,车里的非完人跟着动起来。
行进过程中,宋清城几乎一出车厢,就闻到了,空气中有极淡的消毒水味。
这个消毒水味道他似乎曾经闻过。
思索着消毒水来源的宋清城跟着前面的非完人小心行进。
要走的路很长,这段他们曾经在瞿姣的视频里看过,红外下镜头显示他们走在道路复杂的走廊里。
几乎每五米就有一个分岔路口。
左、右、右、左……
宋青柏心底默默数着每次拐弯的方向。
这和他们在视频中看到的转弯方向不一致。
要么是两次入口不同,要么是这个走廊并非只有一种通行路线。
大概半个小时后,队伍停了。
唰的一下,宋清城脸上盖着的眼罩被人拿下来,他装作惊恐四处环顾。
在离人群不远处的地方看到挺直摞在推车上的黑色袋子,袋子有长有短,他刚刚闻到的消毒水味似乎就从其中几个袋子上飘出来。
这个样式——他想起来了。
宋清城低头回到人群中。
这是医院的消毒水味。
“骨碌骨碌……”
他们斜前方的走廊又走进来一批人,同样推着堆满黑袋子的推车。
不同的是,那一车黑袋子没有消毒水味。
分批,这是两个地方的尸体。
淡淡的尸臭味掩盖在不知什么喷剂之下。
活着的非完人和死亡的非完人。
来者不拒。
“过一下安检!”挥着棒子的男性完人戴着防毒面具和头盔,一把抓起最近的非完人推到安检门下。
“嘀——”红灯。
“右边检查。”非完人跟着指引走到右侧。
“嘀——”第二个通过的非完人是绿灯。
宋清城站在队伍里,与跟自己隔了两个人的瞿姣对视一眼,他们状似好奇看向红灯被检查的非完人。
是一条项链。
他们看见非完人攥着不松手。
安检人员不知又说了些什么,非完人扔下那条项链,重新站回到队伍里。
“嘀——”这次是绿灯。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没等宋清城紧张,他离安检门就只剩三个人的距离。
他们植入前植入后都进行过测试,屏蔽盒是不会被检测出来的,只要他脸上的神情正常,不被看出来很大的破绽就好。
宋清城垂着头往前走。
很快,安检门就到了他面前。
表情不变,宋清城走过安检门。
在他暗暗祈祷中,“嘀——”代表通行的绿灯亮起。
他猛地松口气。
即便事前经过测试,但真正到头,他还是会担心,他们的检测是否真如他们想象的那般,一个屏蔽盒就能瞒天过海,他们的检测又是否会有其他隐藏内容。
现在看来屏蔽盒是没有问题了。
宋清城抬腿跟上前面的大部队,走过案件区域。
他留心观察两侧,所有的安检人员都是完人,以男性为主,少数几个女性背手站在队伍里。
他已经埋头跟上安检过的队伍。
后面需要考虑的就是,要找到机会把摄像头取出来,才能进行取证。
话说回来,现在已经改成先安检再分类的形式了吗?
他还记得视频里关于分类的内容,他们没能从短暂的视频里总结出关于分类的标准。
但现在来说,他最好是和瞿姣分到不同的水果分类。
这样他们的证据就能获得更多的视角。
还要——“等等!”
瓮声瓮气的男性声音。
被拍了肩膀的宋清城回头,和叫住他的男性完人对上眼。
第58章 番外 古代AU2
“坐稳。”
宋柏礼抱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小暗卫。
“小心些。”
馨香的发顶擦过他的鼻尖。
太子殿下往身后又挪了挪位置。
“青柏哥哥, 压到你了。”丧失30%听力后果就是,小暗卫说话总是黏黏糊糊的,字音含混粘黏。
怎么如此会撒娇, 宋柏礼心中叹气,扶着小暗卫的肩膀让小暗卫稳稳坐在马车中。
“对不起青柏哥哥。”小暗卫歪着头压住他的手背。
亲昵地蹭了两下, 软若无骨的耳廓滚进手背的沟壑中。
摇摇晃晃的狭小车间中,忽起的车帘吹进路边飘落的桃花,旋转着飞舞着落在小暗卫黑得发亮的发丝中。
人比花娇。
宋柏礼猛地抽出自己的手。
“放肆!”
小暗卫眨巴着眼睛拘谨坐直身体, 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没治好听力之前, 小暗卫的礼仪课程在宋柏礼的纵容下一直没提上日程。聋聩导致小暗卫很少张口讲话, 又加之年岁尚小, 不知怎么就养成肢体接触的习惯。
自然和宋柏礼也脱不了干系。
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满是惶恐,无措的手指在身前抓来抓去, 坐于马车另一侧的小暗卫看起来吓坏了。
宋柏礼心尖一紧,衣袖翻飞,身体前倾将小暗卫的手握进手心。
“抱歉,孤, 我走神了。”太子殿下低头,看着自己手心这只葱白的手掌。
五指生茧, 纵然用了上好的雪花膏和羊乳膏,也只是摸起来滑嫩些。
就这么被托着手瞧,纽贝歪歪头, 不懂太子哥哥最近是怎么了。
或许是哥哥烦心事太多,才会总是情绪不好。
帘缝之下飞进来一只蝴蝶, 纽贝看着蝴蝶振翅翻飞,小小车间中左冲右撞。
太子哥哥好像没看见这只蝴蝶。
纽贝屏住呼吸,没被握住的手蓄势待发, 紧紧盯着蝴蝶,等待着时机。
累极的蝴蝶翅膀再难带着身体轻盈翻飞。
机会!
纽贝正要伸手揪住蝴蝶将其送出马车。
——那只小小的蝴蝶落到了他的手指上。
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感觉。
右手轻抬,白玉指尖之上,那只蝴蝶重回自由。
熠熠闪光的磷粉纷纷扬扬,天光下落满指尖。
纽贝愣愣好半天,被左手加重的力气唤回注意力。
哦对太子哥哥的礼物。
这赈灾一路,太子哥哥寿诞宴会自然要推迟了。
他就可以按时给太子哥哥送上礼物,就是,送什么好呢……
纽贝翘着脚尖,天马行空的想法钻进大脑。
送什么,送什么——
被禁锢的手已经放下了,纽贝还沉浸在挑选礼物的任务中。
在青柏哥哥身边过寿诞的只剩下自己了,自己要好好准备,不能让青柏哥哥有落差感!
翘首思索的模样落在车内另一双深黑眸子里,分桃之爱并非从未有过,宋青柏第一次知道男人能同男人欢好爱慕,就是在古书里。
对同性产生欲望并不是错误的,他接受并且理解自己的欲望。
宋柏礼的视线从暗卫灵俏的脸庞划到手中的书简上。
可这书上也说:克己复礼为仁。
“太子殿下仁善,太子殿下仁善——”布粥的摊前是跪地的百姓。
衣物遮不住的肋骨嵌在胸腔中,饥黄的肤色上是叠起的深邃沟壑。
这是他大宋的民。
袖口内的手掌纂成拳,宋柏礼招手唤来县令,“再加两袋米。”
县令称好退下。
宋柏礼看着锅里熬成的白粥,面色微沉。
就是这么惨绝人寰的景象,一个时辰前,纽贝绑了两个黑衣人送到他面前。
是他随队的士兵。
纽贝在有外人时向来话少,扔下两人后,从怀里掏出什么往前一掼。
远小于米粒的沙石从地上的袋子里滚出。
“以石掺米,构于令官。”
史籍中描写的事重又上演。
宋柏礼冷眼看着被拖下去的两人,手中的杯子猛地按在桌面上,“这可是赈灾粮!这镇州几千口百姓等着这几碗饭吃,可真是,狼子野心!”
拍案而起的年轻储君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若不是他寻了暗卫提前把守,这般小的杂质毁掉几袋大米岂不轻轻松松——到时候,这镇州百姓又能在饥饿下撑几天呢。
“都下去吧。”
宋柏礼挥手,跪在四周屏住呼吸的下人才点头称是,连忙从屋子里走出去。
“嘎吱——”大开的木门被最后一位下人关闭。
狸奴似的矫健灵活,裹着黑衣的人走近还在盛怒的太子。
“青柏哥哥,”在宋柏礼面前他从未在意自己听力带来的奇怪语调。
抿嘴思索好半晌,他才捏住太子的衣袖,轻晃两下,“不要生气。”
快过寿诞的太子哥哥不要生气。
“回去我杀了他们。”
认真的语气证明纽贝不是在说假话。
暗杀,也属于暗卫职责之一。
只是,太子伸手捏住纽贝的右脸颊。
还留着婴儿肥的脸颊让人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位刀口舔血的暗卫,他说杀时也轻巧得好像梦里游园。
“唔,一果不扭。”
“还一个不留呢,你知道他们身边守卫多森严吗?”太子被纽贝这样替自己着想的模样逗笑,“从到孤身边,孤一次杀人的指令没有,也不知道你小暗卫怎么天天喊打喊杀。”
“朝堂自然有朝堂的办法。”
手感甚好的颊肉让太子爱不释手,两手上阵,给人揉红一片才松手。
“喏,县令提前准备的绿豆糕,你尝尝吧。”心虚的太子把手边的盘子推到小暗卫面前。
盘子里就一块孤零零的绿豆糕。
小暗卫手也不擦,抓起来就是一口,嚼嚼嚼,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他们还有绿豆糕?”
百姓吃不上饭这府里还有绿豆糕。
小暗卫不愧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敏锐度快赶上朝臣了。
太子指尖点在空出的盘子中,“早安排人下去打听了,提前四处借的绿豆,才做出来这么一块。他们粮仓里前几天就搬不出东西了,一家人跟着灾民一起挨饿。这县令倒是个为民的清官,按律,他无须做到这一步。”
太子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还在嚼嚼嚼的暗卫闻言一愣,他看着自己手里的绿豆糕,沾着糕粉的指尖左挪右挪,对着被他啃得毫无形状可言的绿豆糕无从下手。
“怎么,不好吃吗?”
暗卫的动作很快引起太子的注意。
“青柏哥哥还没吃……”红着耳廓的暗卫嗫嚅,这乱七八糟的形状他都不知道怎么掰。
“这有何难,”太子轻笑,俯身捏着小暗卫的手,咬在绿豆糕上。
“县令说这是他内人的独门秘方,确实吃起来和京城常买的不同。”仔细品尝后的太子给出自己的评价。
“很好吃!”暗卫说不出这么多,只知道埋头吃。
雪白的牙齿咬在他刚刚制造的咬痕上,小心思完全没得到赏识的太子自讨苦吃,长袍下的腿叠到一起。
第59章
黑色的手套中, 放着一颗绿色包装的糖。
“小狗,拿好。”
是小山羊送他的糖,或许是检查时落到了地上。
陡然加快的心跳渐渐平复, 宋清城歪头笑着谢过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对方手心的糖。
“谢谢。”
他小声道。
防毒面具下的眼睛一动不动, 宋清城能感受到对方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一一掠过他的五官,黏腻恶心的熟悉感觉在胃腔翻涌。
他过去经常遇到这种目光,饱含着恶意和玩弄的打量评估, 仿佛他是一件等待男人使用的物品。
控制着想要蜷缩成拳的手指, 宋清城努力低头试着屏蔽对方的视线。
“怎么了吗?”直到队伍后面的人开始探头, 男性完人才满意收手, 慢慢悠悠晃着走回自己的队伍。
恶心
宋清城小跑几步跟上离他几米远的队伍。
为什么,宋清城盯着前面非完人的后背, 疑惑不解。
他们难道不感到奇怪吗?
“乐园”中还有完人的存在。
为什么没有人疑惑。
前方步幅慢慢变小,“苹果”“菠萝”……他听见前方的声音。
分类。
走廊进入到一个新的房间,骤然开阔的视线里,是抱着枪的完人。他们沉默地立在进入房间的台阶两侧, 和外面负责安检的完人是相同的装扮。
开阔的房间一览无余。
一张桌子以及通往不同前方的几扇门,每扇门前抱着枪的完人手臂上系着缎带。
黄色、紫色、绿色……一共五种。
而每个人身旁门槛之上都挂着一幅画。
格格不入的古时代油画。
新历之后已经很少能见到这么大幅的手工绘画。
画面内容不算很多, 画中的人有男有女,画中人数并非定数。
这个画风很眼熟。
还有几个人就要轮到自己被分类,宋清城抓紧时间在脑海里回忆记录孙启明笔记本中的内容。
纸上写到的内容和他听到的水果名字一一对上号。
再抬头去看, 颜色变得一一对应起来。
黄色的菠萝、紫色的葡萄、绿色的无花果以及黄红色的石榴。
唯一剩下的金色,只能对应苹果。
画中的苹果就是金色。
每个到场的非完人无一例外, 被重新划分为五种水果中的一种,走进属于自己的门中。
分类依据是什么,不同水果的未来或者说用途又是什么——
隔着一个房间远, 墙上画中人的眼神俱投向房间中心分类台的位置,几双非真人的眼睛空洞无机质,直勾勾射在分类台。
有不少人抬头看见这几幅画重又低下头去。
“啊,肚子!我的肚子!”突兀的女声骤然增大,是队伍最前侧的女性非完人。
和他们同车来的孕妇非完人被两位完人驾着胳膊很快拖进其中一扇门后。
站在门口的完人进去之前,宋清城特意看了一下。
绸带半截红半截黄。
石榴。
女性、怀孕、食草动物,这是他短时间内总结出来或许主导分类的因素。
直到这个时候,队伍里的非完人脸上才多了些表情。
仓皇、茫然,飘忽的视线试图从负责分类的人身上看到持枪的守卫身上,嘴唇张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他们的头压得更低了,身子弯得更彻底了。
抿唇将部分非完人的举动收在眼底,犬类非完人看向自己的手臂,屏蔽盒包裹的摄像机就在靠近身体一侧的皮肉里。
一刻不停的队伍,身前身后一步一跟的非完人,以及身旁两侧时不时走过完人,在这里拿出摄像机应当是没有机会了。
直觉告诉他,那五福画或许就揭示了不同非完人的命运。
只能靠记忆了。
眼看着分类台近在眼前,宋清城的视线在每幅画上一一停留。
漂亮的犬类非完人被送上分类台。
脱鞋脱袜,骨肉匀停赤脚站在台子上。
桌子后的完人抬眼打量着他,电容笔在完人手中来回旋转,他看着自己眼前的屏幕,微微皱眉:“手臂受过伤?”
犬类非完人带着耳朵点头。
“那就无花——等等,你是灵缇种吗?”
负责分类的完人收回了第一次的分类。
“是。”
屏幕背板的排气孔发出嗡嗡的声音,完人似乎在确认什么。
“菠萝。”
这是他的最终分类。
黄色的塑胶手环被戴到宋清城手上。
“记得,左手既然刚缝线,不是必要的情况下尽量不使用,免得造成损伤。”
背对着他往前走的宋清城脚步微微一顿,缝线,对方说的竟然是黑鸢埋东西时划出来的小口。
那个台子,宋清城扭头去看,似乎看到站着人的台子底正在闪光。
又是检查。
从完人的表现来看,他应该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进行了最少两次分类。
在知道他是灵缇前后。
如果不是灵缇,自己会被分到无花果吗?
瞿姐呢,她又被分到哪个部分——
从进入基地开始,他们俩相隔的位置只有两个人,他在进入黄色缎带身旁的门前,应该能看到对方的分类结果。
小心地降低步幅,宋清城转头去看花豹非完人的身影。
紫色、金色——绿色。
对方向着绿色代表的方向走去,是无花果。
两个水果。
这样他们至少能知道两种水果代表的内容。
清楚对方去向的宋清城放下心来,终于走进黄色缎带旁的大门。
门后是一个新房间。
房间里的人不多,进门就是一阵让人听来发慌的气喘声。
算上他在内也就三个非完人。
其中一个非完人正弯腰咳嗽得厉害。
还有两个抱枪坐在一边的完人。
看体型像是男性。
他们侧着身子坐在房间内唯二的板凳上。
“又来一个。”见到他进来的男性完人幽幽开口。
“单数我赢。”相对轻佻的另一位男性似乎很得意。
宋清城寻了一处地方坐下,闭眼靠在墙壁处,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上头都说了,雌性先考虑无花果,雄性先考虑苹果,我以为今天不会再有水果了,怎么今天这么多。”
“不达标又不能硬塞,可不得分咱们这里来。”
“这菠萝现在这么难销,净给我们找麻烦。”
开口的完人骂骂咧咧几句,一手肘捣在身旁人身上,“你说,刚进来那只狗,因为什么病被分到这边的,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啊。”
雌性无花果,雄性苹果。看起来这是两个基础选项,注意着两人谈话的宋清城低头。
孕妇是石榴,身体不好的非完人则被分为菠萝。
一直没人进入的葡萄,是否代表着队伍最后侧的那些尸体。
“你管这么多呢,这么想知道自己去问问。”被戳的完人抱紧怀里的枪躺在墙壁旁。
“那才不要,万一是传染病呢。”
他们毫不避讳,三言两语,灵缇的形象就成了可疑的传染病病人。
而被议论的对象靠在墙边,一动不动,好像一句也没听进去似的。
事实上,宋清城在听到他们谈话里的内容不再具有价值后,转头回忆起门外的几幅画。
高地之上,成群的果树迎风招展,熟透的金色苹果水润光泽,坠弯了山顶的树木,树下是三位金发少女。白色长裙下赤裸双脚,她们姿态各异,有低头翻土的、有举头修剪枝条的,本不该看向画外的眼球硬生生破坏画面的和谐。
头顶无花果树叶组成的王冠,绿色的无花果穿成挂在胸前的项链,个子看上去并不高的男性非完人站在无花果树下,异长硕大的无花果挡住男人几乎半张脸。笼成一圈的白袍之上,男人胯间支出一条狰狞的青色巨蟒,两颗尖牙耀武扬威得暴露空中。
手捧七弦琴,头戴葡萄藤冠,男性完人的白袍松松垮垮罩在下半身,放荡不羁地坐姿让男性完人显得异常豪迈。另一只没拿琴的手中握着高脚的酒杯,紫色的葡萄酒正从半空倾泻而下,一半入嘴,一半满身。
石榴树枝装饰在发束之间,女性完人躺在树下,她下半身躺在血泊里,艳红的石榴果似乎是早就熟透,没能留在石榴树之上,全部诡异地集中在血泊之中。靠近视觉中心的石榴裂开口,露出坚硬果皮内晶莹剔透的石榴籽。
森林、田地以及大片羊群作为背景,诡异的男性头顶犄角,整个下半身由和身后羊群相似的羊角拼接。他面上神情愉悦,正吹奏着手中的菠萝形状的黄色笛子。轻快的氛围中,围在他四周的女性完人舞姿灵动,翘在半空的羊蹄踏乐而舞。
这是几幅画里唯一一张类似的非完人画像,整个下半身都化作动物形态的非完人,宋清城从来没有见过。
每一幅画中的眼睛都被重新修改过,突兀地引向分类台。
脑海中的五福画细节一一浮现,宋清城没有办法从画中短时间内读出水果相关的寓意。
结合黑鸢买人的消息,他只能大概率确认自己所在难卖的菠萝与人口买卖有关。
剩下的又是什么——
进来这么久,让他越发清晰的是,这是一个成熟且庞大的组织,参与人员众多,受害人更是不可胜数。
第60章
简陋的房间里, 两个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谈着,话题从工作跑到生活。
屋里的非完人没有再增多,坐在他对侧的非完人埋头咳嗽, 另一位则低着头没什么动作。
宋清城在的这个角落,离完人和非完人都有一段距离。
分类不知道还有多久, 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
捋清现状之后的宋清城双臂横在胸前。
右手食指指尖借着手臂的演示从手臂外摸在缝合处。
房间右上角的摄像头红点不停闪烁。
宋清城最后用余光确认一遍没有任何视线,和目抬膝收腿,隔着衣袖, 他指尖捏住黑鸢特意留好的线头。
双指一合, 微微用劲, 手臂内传来微微刺痛。
线子在慢慢打开。
突然——“咳咳咳咳咳!”
对向非完人一直断断续续的咳嗽猛地爆发。
呼吸间气管内发出仿佛拉锯般的声响, 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听得人心慌。
两位还在闲聊的完人瞬间反应过来,其中一位站起“怎么个回事!”
说着他跨步迈向声源方向, 另一位完人拦住他,“别去,万一是什么传染病呢——”
话音刚落,行进中的完人停下脚步。
确实是, 这些非完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位咳咳咳就没停过, 就算不是传染病,脏东西也少不了。
也不知道怎么把这种分到菠萝。
“吴刚他就是故意的,这种人直接分到葡萄去不行吗, 再不济苹果也行。分到我们这来,卖都卖不出去!”
他咬牙怒骂两句, 手指一伸,“你!就你,过去看看, 那人怎么回事!”
宋清城动作停住,他放下还在鼓捣的右手,自然地走过去。
灵缇的配合令两位完人相当满意。
他们又转头嘀咕两句,“这也就是这些傻子,咱们说啥听啥,我看什么非完人解放都是他们自己欺骗自己。”
“说得好像多厉害似的,在这不是还这样,让干什么干什么。”
话间坐回椅子的另一位完人猛拍大腿:“一说到这我就来气,就咱们菠萝金贵,碰不得。那其他水果的售货员可没少贪好处,又是钱又是床的。”
他懊恼。
“分到这部门是真的一点油水捞不到。”
宋清城分心听着两人的对话,紧赶慢赶走到咳嗽的非完人面前。
“还好吗?”
羚羊非完人高耸的尖角在他脸下晃荡,小心着不被刺到,宋清城蹲下身子去。
进门的时候他就想问问这位非完人的情况了,要是需要就医他还能帮忙问问。
“你这是怎么回事?”
羚羊非完人摆摆手,努力示意自己没事。
“过咳咳咳咳咳咳——过、敏。”话毕,羚羊非完人又弓着腰开始新一轮咳嗽。
常规过敏虽然不是大事,但也不是没有致死可能。
“你有带药吗?”
宋清城不希望对方就这么不停咳嗽,在看到羚羊摇头后,他站直身子冲着两位又聊开的完人喊道:“羚羊种非完人是过敏,可以帮他找一下过敏药吗?”
清越的嗓音压过两人畅聊的声音。
怎么这么多事,完人脸上闪过焦躁,“不是什么大事你坐下吧,别多管闲事。”
这是不想管的意思,宋清城垂眸,“可是这么严重的过敏可能会致死。”
他看出两位明显很担心货物死亡问题,相较于孙启明仓库中被剜去内脏的十二具尸体,菠萝或许要求保持完整和存活。
“怎么这么多事!”
骂骂咧咧的完人一愣,他站起身,示意另一位看住几人,转身迈向房间某一处。
手指点到墙壁上某处,“嘀”的一声后,空无一物品的墙壁上裂开一条缝。
宋清城跪地的那条膝盖微微一动,身体转向正在操作的完人。
缝隙出来后的完人瞳孔识别成功,他用手一推,走进门内。
双重锁。
靠自己跑出去基本不可能。
宋清城摸清状况,头顶玫瑰耳轻折。
放在羚羊种身上的手不停拍着,宋清城尽力让羚羊种非完人舒服一些。
“别怕。”他轻声安慰对方。
这声安慰不光是因为对方的病情,也因为他没有早发现这个组织内里竟然如此庞大,没能在危险来临前做出有效预判。
迟到的两年,让这个组织不知道壮大多少。
“别怕。”宋清城又说了一句。
“咳咳咳你,你咳咳咳也别怕。”羚羊种非完人分心握住宋清城另一只手,他腰腹几乎折在一起,努力压制愈演愈烈的呛咳。
脸上的血意慢慢减少,嘴唇透出紫色,缺氧带来的眩晕让他稳不住身形,又害怕羊角戳到身边小狗。
他猛地低头,羊角杵到地面。
这只小狗自己也应该怕得不得了,还这么费劲安慰他。
合上的门重又打开,拿着药回来的完人抬手一扔,“把药拿去!”
瓶子落到脚边,宋清城拿起来,没有包装没有字符,瓶身上只有一个3-52的字样。
“愣着干嘛,给他吃啊!”阴影落过来的同时话语加重。
两个完人竟然都走了过来。
这药一看就不正常。
宋清城攥紧手心不愿意松手,玫瑰耳趴在耳朵上,尾巴僵直,这是灵缇攻击前的准备姿态。
他不想让羚羊种服下这个药。
刚才如果他没有看错,完人进门时嘴角带着笑意。
发生了什么,能让那样的人笑起来。
总之不会是好事。
黑色的枪管子就在他眼前,宋清城甚至能闻到枪口上的硝烟味,就落在他的鼻尖之下。
离得近了,体型壮硕的完人仿佛铜墙铁壁,将他和怀里的羚羊种非完人围在方寸之间。
比这体型更大的非完人他也逮捕过,能拿下枪的情况下,放倒眼前这两个人虽然麻烦但绝不是问题。
可是之后呢,他还背着摄像的任务,即便拿下两人,从这里出去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视线落到挂在两位完人胸前的枪上,琥珀色的眸底闪烁水光。
他保护不了自己身边的羚羊种非完人。
“咳咳咳咳咳、给咳咳、给我。”
羚羊种非完人不带温度的指尖落到宋清城紧攥的拳头上,他扒着宋清城的手,掰开宋清城的手指。
“吃咳咳得吃咳咳咳吃药。”
宋清城怔愣着,任由羚羊种非完人剥开他的手心,拿走他手里的药瓶。
颤抖的手努力旋开药瓶,羚羊种非完人不问,抖着手往嘴里不知道倒了多少,直到缓过来的宋清城夺下对方手里的药瓶。
“别—”仿佛被羚羊感染,宋清城手跟着抖起来。
“别这样……”小狗尾巴垂落到地面上,他无措的手指在空中虚抓两下。
咳嗽声渐渐小下去,立竿见影的效果却让宋清城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确实还行啊。”宋清城头顶传来完人的声音。
“给他带过去吧,重新分类成苹果了。”越过宋清城的完人拎起地上的非完人,带着人就往门外走。
苹果,为什么重新分到苹果。
跟着站起身的宋清城踉跄两下,没等酥麻的腿部缓解,他试着追到自己视线里的羚羊非完人。
裤脚忽然被人拽住,宋清城脚步一顿,倒在地上。
他听见身后的完人嗤笑一声。
宋清城不是想做什么,他只是想送送对方,因为他也不能保证苹果和菠萝哪个一定更好。
直到羚羊非完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宋清城视线才转到身边地拽着自己的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非完人抬起头,看清对方脸的宋清城讶异两秒,是个有一面之缘的人,和他一车来到这里的蝙蝠非完人。
他坐在角落又埋着头,导致蝙蝠翅膀缩在阴影里没有被他看见。
毛茸茸的翅膀扑哧扑哧抖动两下,缩得离主人更近。
蝙蝠种明明在说话,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宋清城摸上耳朵,确认自己耳朵上的助听器戴的位置正好。
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就是蝙蝠的问题。
宋清城瞥了眼回到椅子上的完人。
蹲下身子,他背对着监控的方向,十指翻飞,在空中比画。
耳朵不是特别好的时候,他学过手语。
—你在说什么?
他同时低头看着对方的口型,努力看懂蝙蝠非完人的话。
—不要追,他们摸枪。
蝙蝠小声提醒。
—谢谢你,我只是想送送他。
宋清城弯眼笑着感谢对方,紧皱的眉头舒展。
蝙蝠愣愣盯着他,视线徘徊在灵缇含笑的眸子上。
—我只是因为他突然被转到苹果有些担心。
灵缇不遗余力散发着善意,过于惊艳的容颜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仿佛能灼烧人一般,蝙蝠慌慌张张低头,他手里动作飞快。
—因为需要过敏,所以换到苹果。
嗯?
宋清城努力理解这句话,他往前弓腰,把监控挡得更严实。
几乎被他笼在阴影里的小蝙蝠黑暗中涨红了脸。
有橘子的香味。
两只黑色翅膀也跟着紧张地贴在背上。
—你怎么会知道?
漂亮的小狗又问道。
蝙蝠愣愣盯着对方伸到自己眼前的细长手指,甩了下头,他比画道:
—我听见。
似乎是这样的交谈让蝙蝠种多了些自信,他举起手指,又一次发起对话。
—为什么拽开伤口?
60-70
第61章
骤起的心跳声中, 宋清城冷静下来打量面前的蝙蝠种非完人。
男生看上去年纪不大,打手语的方式并不完全符合口语习惯,在手语体系中属于天残。
眉眼间只有好奇, 没有任何恶意。
重新柔软的尾尖指向地面。
记忆中似乎有听说过蝙蝠种非完人进化过程中因为携带病毒太多,有很大一部分在化作半人形后仍保留非人时的某些特殊能力。
这只蝙蝠, 应该就属于返祖。
—伤口?
但这并不妨碍宋清城试图从男生嘴里多套些话,搞清楚男生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
蝙蝠男生缩缩脚,回忆着十几分钟之前的场景。
羚羊种非完人歪在地上咳得还没有那么厉害, 蝙蝠种低着头, 纷杂而繁乱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挤进他的耳朵里。
旁间屋子里的对话声他也能听清一二。
在这样一片声响里, 从进门就被他认出来的灵缇睁开了眼。
上眼皮带着睫毛轻颤, 细小的摩擦声传进耳朵。
他在做什么——蝙蝠收敛心神,摒弃四周的障碍专心于灵缇手里的声响。
细线穿过皮肉的声音越发清晰, 黏合的血肉慢慢绽开小口,内里紧贴血管的红肉正随着脉动翻涌。
这根细线的动作很慢,扯出来似乎让灵缇很费劲。
蝙蝠埋头在自己双膝之间,一点动静也不愿放过。
过于集中的精力让他能暂时从其他不加筛选的动静中获得片刻喘息。
“咳咳咳——”
紧接着, 羚羊种非完人的咳嗽爆发了。
蝙蝠被巨大的声响吓得一抖,耳边音浪翻涌, 蜂拥着钻进他的耳廓。
就在这样震耳的声响之下,他听见细线摩擦的声音猛地变大一瞬,有什么东西从伤口中掉出来落进灵缇穿的衣服袖子里。
有什么东西?
蝙蝠想抬头看一眼, 两个从始至终没拿正眼看过来的完人唾骂出声。
灵缇被点名要求查看羚羊种非完人。
蝙蝠手指捏紧自己的裤脚。
怎么办?
他已经听到东南最远的房间里,非完人血肉被划开的声音。
这只灵缇会不会出事。
心中天人交战, 最终他勇敢伸出手指拉住看上去精神恍惚的灵缇。
不要去,去了会死。
还好灵缇被自己拦了下来,蝙蝠身后的翅膀微微翕动, 他手里比画着。
—扯掉线子,掉出来东西。
—东西,东西掉到你袖子里,然后到你的衣服里。
蝙蝠非完人伸出手指,他指尖指向的地方,正是宋清城藏着摄像机的地方。
“咔嗒”
离他们不远处的房间门再次打开。
哼着小曲的完人正走进门,看见两位几乎要抱在一起的非完人。
瞧着瑟瑟发抖的样子,男性完人冷哼一声,嘴里的小曲又大上两分。
也是,这群没用的非完人也就能抱头互相安慰了。
自觉大发善心的男性完人放下一脚踢开脚尖不远处的灵缇的想法,走回自己原先待过的座椅处。
“登记材料都改了?”
一直留在房间里的完人发问。
“我办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他们苹果已经送走一批了。”
似乎忘记甩掉羚羊非完人的愉悦,男性完人坐下瞬间啐了一声。
“玛德,要不是抽签没抽好,谁会来这里收菠萝。”
闻言,另一位完人也跟着附合,“谁说不是呢,卖菠萝最麻烦了。”
“赚得不多,问题不少。”
他们又开始新一轮的抱怨。
感受着自己脊背上的视线完全消失,宋清城松开自己握在手心的手指。
“抱歉。”他小声道歉。
既然蝙蝠非完人能听到,他也就没必要再和对方比手语,尽可能减少他们暴露的风险。
蝙蝠猛地收回重新获得自由的手指。
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让宋清城心里歉意更甚,“刚刚情况紧急,抱歉。”他又真心实意道一遍歉。
蝙蝠倏尔左右摇头。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他意识到对面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时,掏出自己的手继续比画。
—没关系,不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耳廓红得发烫的蝙蝠说不出来。
太近了,刚刚太近了。
他只要轻轻抬头,就能看见灵缇线条流畅的下颌,细嫩的手心环着他的指尖。
蝙蝠觉得脑门都开始隐隐发烫,幸好灵缇握着他的时间不长。
好吧,看出蝙蝠是真的没有介意,宋清城才继续和对方交流。
“我这个不能被他们发现,我在这里有重要的事情。你可以告诉我,他去拿药的时候,你都听到了什么吗?”
音量降到最低,蝙蝠耳朵毫无压力辨析出灵缇的声音。
当然,蝙蝠点头。
这不是什么困难的请求。
—有人说,he la ke le si正好需要过敏情况,3-52如果能奏效,他们要带走过敏体。
声母在前,韵母在后。
蝙蝠的话里出现宋清城翻译不了的内容。
宋清城指尖点在地面上,他记下对方拼出的内容。
“除此之外呢,你可以跟我讲更多吗?关于你在这里听到的内容。”
琥珀色的目光灼灼,紧紧盯着自己面前的蝙蝠。
宋清城自己一定不知道,那张脸上做出这种表情,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几乎是手到擒来。
蝙蝠努力回忆着自己听到的东西。
他没想过,有一天,会有家族以外的人和自己讲这么久的话,也没想到自己这从小只会带来痛苦的能力有这么大的作用。
蝙蝠绞尽脑汁,想帮上忙。
他能够感受出来,这对这只漂亮的灵缇来说,很重要。
—最东南的房间,有肉被划开的声音。
最东南,是葡萄的方向。
在他进来之前,他没见过被分到葡萄的非完人。
现在,里面出来了切割的声音,大概率就是那批跟在队伍后面的黑麻袋里的尸体。
取其内脏。
属于葡萄的那颗拼图在他脑海中亮起。
医院的尸体……他还能记得消毒水的味道。那另一车呢,另一车黑麻袋能从哪里来?
尸体,还有哪里能得到尸体。
宋清城低头沉思,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
能和尸体扯上关系的,除了医院,不就只有殡葬相关。
或许是火葬场中替换的尸体,新历以来,几乎所有尸体都会在死后48小时身体机能完全停止以后进行火葬。
不管生前什么地位什么长相,一进火坑,都化作别无二致的一抔清土出来。
这么多黑袋尸体如果真的来自殡葬产业,是买是偷?
孙启明的笔记本里出现最多的就是葡萄,十二具缺少脏器的尸体就是成为葡萄的后果。
葡萄代表器官。
要器官的作用——他瞬间回想起葡萄门口的挂画。
他终于想起这个熟悉的画风他在哪里见过,和闪电通公司的那幅画画风很像。
代表着受难和复活的葡萄酒在画面中被大片渲染,这是一个很经常出现在希腊神话中的形象,不过大部分新历人对他的了解只是简单的酒神——狄奥尼索斯。
不知道狄奥尼索斯曾被赫拉一次次陷害又一次次奇迹般地复活。
苦难与重生,是酒神放浪形骸面具下的真实寓意。
器官移植,完人再生。
这是无需费力就能联想到的内容。
宋清城指尖扎进地面。
肩膀被人戳了下,宋清城回神,阴翳的神色缓和一瞬,他低头看向那只小蝙蝠。
眉间皱成一团的小蝙蝠小心翼翼扒开宋清城的手。
吓到蝙蝠了,宋清城控制着自己外泄的情绪,先说了声抱歉。
“吓到你了,你继续说。”
宋清城微笑着拍打掉自己手指蹭上的泥沙。
如果葡萄那幅画属于希腊神话,剩下几幅应该也差不多。只是可惜,自己没能了解更多的希腊绘画内容,对剩下几幅图一无所知。
蝙蝠摇头,又打出这么一段话。
—无花果要去□□。
□□,宋清城瞳孔紧缩。
他们过去调查的时候,曾经查到□□存在灰色交易的问题,但因为没有实在证据,传言只能被搁置。
如果无花果的去路是□□,宋清城难耐得看向绿色房间的方向。
瞿姐。
酒毒色是传言里最多的东西。
结合屋内两位非完人说过无花果大多只要雌性,瞿姣此去应当不会太顺利。
宋清城咬牙补全属于无花果的拼图。
无花果应该是代表灰色交易。
如果他没有搞错,自己所外的菠萝是人口贩卖的分类。
两位完人讲,菠萝销起来麻烦,或许就是因为联邦最近在猛打击人口贩卖问题,导致明面上的大额资金往来成为账面上无法解释的问题。
“还有什么吗?”
面色染上焦急,宋清城只想尽快弄清楚剩下的两种水果的用途。
孕妇走进的石榴和一直听到的苹果。
蝙蝠正举起手准备继续说什么。
“叮啷——叮啷——”
整个空间忽然响起钟声,像是开启机关一般,两名没有正形的男性完人举着枪从椅子上站起身。
他们迈步到两位非完人面前。
“站起来,排成一队,跟我们走。”
分类结束了,这间象征着菠萝的房间里没再进来任何非完人。
宋清城站直身子和蝙蝠一前一后被夹在两个持枪完人之间。
他抿唇低头。
再晚一点就好了,他还没能从蝙蝠嘴里听到更多的内容。
第62章
又是火
大火
耀眼刺目的黄色火焰中, 几道人影正直直向他们奔来。
“纽贝”
宋清城好心帮着蝙蝠翻译,“果果,他说他叫果果。”
在完人的要求下, 他们一一讲出自己的名字。
这是完人拿药时走的门,宋清城扫视着当前环境, 比进来时狭窄半人距离。
走廊里有五扇门,尽头一扇剩下,其他对称分布。
继续跟着男性完人往前走, 宋清城视线在几扇门间流转。
他这么看着, 忽然发现一件事。
有一个本该出现的物件竟然一直没有见到, 他仔细回忆着自己一路走来眼里的光景。
这里……似乎没有窗户。
或许, 这里是地下。
这怎么会,他们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被转移到地下的。
肯定能排除人体直接移动的方式, 因为宋清城并没有任何失重感,脚下的地面也没有明显倾斜。
只要斜坡够缓,车辆开进来但他们不知道也是有可能的。
宋清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那这里或许离清浦市没有很远,又或者, 这里就是清浦市。
宋清城轻呼一口气,跟在蝙蝠后的步子没有渐渐小下来。
走廊尽头的门前, 完人正用自己的指纹开锁。
七拐八拐的路径中,只有他们四个。
没有遇见任何其他人。
心底微微叹口气,宋清城微微低头。
身后的尾巴停止摆动。
还以为能见到其他水果。
“进去!”
完人晃着手里的枪, 指使着两人。
和来时没什么大差别的面包车。
改装过的车厢里看不见任何东西。
“倒霉又轮到我们要跑夜路,上次出事听说就是……”
话音被隔绝在车门之外。
车门甫一关上, 宋清城就把视线放到蝙蝠身上。
“趁着有时间,刚刚的话题,你可以继续说吗?”
宋清城盘腿坐下, 靠在冰凉的车壁旁。
这辆一模一样的车,让他想起来时见到的山羊姐妹。
还有,瞿姐……
也不知道瞿姐现在怎么样了。
宋清城叹口气,耐心等待着蝙蝠的动作。
漆黑的车厢里,车窗被密不透风的黑色胶布牢牢贴住,透不进一丝光芒。
蝙蝠非完人的手形辨认多了几分困难。
—我不记得很多了。
蝙蝠非完人看上去惴惴不安。
“没关系,记得多少说多少就好。”
宋清城摇头,他躬身靠在墙壁上,尽可能放松两人之间的氛围。
之前几句对他来说已经很有用,蝙蝠就算说不出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
—苹果,他们需要大量的金苹果。
蝙蝠非完人慢腾腾打着手语。
—出来的时候,走廊墙壁的那边,听到有人说,苹果不够。
—他说he la ke le si在召唤,普鲁特需要更多的苹果。
为什么需要如此大量的苹果,宋清城拧眉攥紧拳头。
侮辱尸体、器官人口拍卖,这样的黑市之下,苹果究竟又能代表什么,让他们即便拥有大量苹果也依旧觉得完全不够。
宋清城完全想象不到,究竟是什么,能让苹果成为供不应求的商品。
“还有什么吗?没有的话你靠在车厢边休息一下吧。”
蝙蝠一直挺直的腰板终于松懈下来,他背后的翅膀慢慢伸展开来。
—没关系,我如果有想起来的,会立刻告诉你。
飘落的翅膀羽毛落到宋清城脚边,漂亮的脸庞上闪过笑容,宋清城伸手去捻那根羽毛。
比想象中硬的羽毛梗被他捏到两指之间。
他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试着缓解蝙蝠的心情,“你的羽毛——”
“嘭!”
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两人在面对骤然改变的运动状态时,堪称狼狈地撞在车前板。
挂在手腕上的手铐猛地被拉直,手腕间的细微疼痛被巨大的身体疼痛掩盖。
宋清城只来得及矮身将跟着自己一起往前冲的蝙蝠护在身体之前,在车厢和蝙蝠之间充当合格的缓冲垫。
火辣辣的后背几乎被压进车厢,缓过神来的犬类非完人第一时间抬头,“没事吗?”
灼热的温度突然自颊边升起,隔着黑色胶布,宋清城看到三角火焰的形状。
“我们得尽快出去。”
来不及想是意外还是人为。
火焰的炙烤感让逃出车厢成为迫在眉睫的任务。
揽住抱着头正发抖的蝙蝠,宋清城仰面朝上,挺直有力左腿猛地一踹,青筋乍起。
又是“嘭”的一声,车厢门开了。
火舌沿着大开的车厢门往里卷,舔舐着宋清城鞋袜裤脚间露出的一截皮肤。
细嫩的白皮立马染上火焰的红色。
宋清城没再轻举妄动,琥珀色的眼睛透过火焰,利剑一般看向正奔着他们跑来的人影。
“你们没伤着吧,圆圆他今天使劲使多了。”
老虎类非完人跳进车厢,举起手里的铁锤动作利索撬开两人手腕上的手铐。
刚获得自由的宋清城手指摸上自己的胸口,以为他是惊吓过度的老虎类非完人并没有在意。
宋清城暗暗松口气,还好,摄像机还在。
为了减少被发现的可能,他们取消了实时通信的云传功能。因此,他手里的摄像机只有本地SD储存这一种方式,一旦摄像机丢失,所有摄影视频将不复存在。
稳下心神听出言外之意的宋清城咽下嘴边的谢谢,他只是摇摇头,“我们没怎么伤到。”
“就你们俩吗?”
老虎类非完人圆圆的耳朵往前伸,似乎在找其他人。
“就我们俩。”
被搀着下车的宋清城小心避开老虎非完人的身体。
“我自己可以的。”他抿唇想从热心的老虎旁边抽身。
不算歧视,但他在和大型猫类接触时,会下意识紧张。
这么多年,他也就是瞿姣一个猫科好朋友。
“别怕,我不会摔着你。”老虎以为灵缇在担心自己的力量,“别看我是雌性,肌肉该有的都有。”
甩着尾巴的老虎类非完人把人扶得更稳些。
“圆圆,快过来帮忙。”
黑暗中首先闪现的是一只大耳朵,象类非完人甩着耳朵从车旁靠过来。
她边走边套上自己的上衣,一件白色的长袖polo衫。盖住了底下黑色的运动内衣。
蒲扇似的耳朵合盖在脑后又很快掀开。
“你和来生把他们带走,我断后。”大象和鼠类非完人靠过来。
想来这只老鼠就是来生。
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组织。
劫车、救人、处理后事,看上去他们似乎干了很多次。
确保自己走到安全距离以后,宋清城终于回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象类非完人,“你们是?”
或许他们也知道普鲁特吗?
“MayDay.”
象类非完人耳朵扇起的风吹到他的脸上。
果不其然,他们是已经拥有名字的组织。
宋清城继续试探道:“你们是特意来救我们的吗?”
“嗯。”
象类非完人不善言辞,她应了两声,脚步下意识往鼠类非完人身边走了两步。
“如果我们不救你们,你们就要被带去拍卖,卖给那些喜好特殊的完人,会受尽虐待,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还要被送回来掏干肾脏。”抱臂的鼠类非完人三言两语描绘出两人本来即将面临的困境。
他语气冷冰冰的,在看到怕得缩脖子抖个不停地小蝙蝠时,又抿唇放轻声音,“但是别害怕,我们把你们救出来了,你们就不用再担心了。”
小蝙蝠嗡嗡嗡的耳朵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只是一味地揪着宋清城的衣服不敢松手。
刚刚的声音听在他的耳朵里实在太响,他一时没有恢复得了。
并不介意自己的衣服被蝙蝠握在手里,猜到蝙蝠可能是听觉还没有恢复,宋清城伸手握住果果的手腕。
他攥紧手腕一瞬,很快又松开。重复着自己的手下的动作,身体力行告诉蝙蝠:
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
蝙蝠砰砰砰的心跳慢慢停下来。
“老虎,她是我们老大。”以为吓到蝙蝠的来生试着亡羊补牢。
他介绍着走过来的老虎。
“正式介绍,我叫老虎,MayDay组织的领导。”
检查过车辆以及车里完人情况的老虎走回来,伸出右手。
“你好。”
归队的老虎并没有急着和他们离开,她站在原地,圆圆的眸子里,路边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盛开的烟花。
“能告诉我MayDay组织是什么吗?”宋清城轻动着后知后觉开始疼痛的左肩,轻问出声。
老虎的声音很低,她叹口气:“救人,救非完人。”
“你们是怎么知道……”
“小狗,你的问题好像有点多啊。”老虎一改先前和善的面孔,曦光下,两双兽眸充满戾气,转头看向没比她高多少的犬类非完人。
先前她没注意,现在忙完了细细想一下,这只犬类非完人会不会太冷静了些?
不管是一脚踹开车门的动作,还是后续的配合以及现在还没从这里离开就急不可待从他们这里套话。
这只小狗,到底想干什么?
老虎非完人竖起防备,原本相安无事的大象和老鼠也默契转换位置,重新站到老虎身后。
四下无人,静悄悄鲜有人迹不知所在何方,若是他们和车里的完人一样也消失在火焰之间,定然也不会有人知道。
宋清城明白这点,但他完全不感到害怕。
因为他知道,老虎说的是真话,她们是为了拯救非完人而来。
第63章
她们拥有一个很直白的组织名, “Mayday”,旧时代中,这是一个国际通用的无线电通话遇难求救信号, 它起源于法语词“maidez”,意思是“救命”。
宋清城本来以为只有自己和自己的伙伴在孤军奋战, 没想到还能遇到和他们目的一致的非完人。
甚至这个非完人已经有了成型的组织。
“我不能跟你们走。”
小蝙蝠才刚恢复听力就听见这么一句话。
以为是出了龙潭又掉进虎穴,他张开翅膀挡在宋清城身前。
“呜——”他龇出牙齿,露出最凶的一面。
老虎眉眼微压, “你现在不跟我们走, 要怎么离开这里, 还是说你想等在这里被他们的人带回去, 圆圆和来生没告诉你回去是什么后果吗?”
生怕被误会的来生迅速开口:“我讲了。”
宋清城轻笑,他知道这几位非完人都是好意, “让果果跟你们走,麻烦你们照顾他,他不会说话。”
“我不能走是因为我需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和你们一样的事。”
听了这句话的老虎面色缓和, 但她依旧不同意:“你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小,不如你加入我们, 我们怎么说林林总总五十号非完人,大家在一起做事,危险性小, 成功率大。”
宋清城再次摇头:“我知道你们是好意,但我希望用法律途径解决这个问题, 你大可放心,我已经想出来的办法,只是想回去收集证据。”
他几乎坦诚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老虎脸上的神色终于完全缓和, 还未燃灭的火焰照在老虎脸上,她叹口气:“法律,从来不会站在非完人一边。”
她从根本上不相信宋清城的计划能够成功。
“法律由有权的既得利益者建立,受有权的既得利益者拥护,服务于有权的既得利益者。这才是联邦法的真相。”老虎有自己的见解。
她曾经也在这条路上独行,直到发现前路皆汪洋,才退回岔路口,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但是现在,已经有非完人开始出现在法律领域,当非完人律师往金字塔尖靠近,非完人就不会再成为任人宰割的存在。”
宋清城打心底相信自己维护的正义。
他需要法律而不是暴力去制裁普鲁特组织背后之人。
“就像抗议,不流血不行动的抗议永远只是清醒者痛苦地自娱自乐,没有真正触及金钱和生命利益,没有人会愿意放弃他认为属于自己的东西。”
“除非不放弃这件东西会让他损失更大。”
面对面站着,宋清城放弃和对方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的想法。
他既不认为自己对,也不认为老虎的方法就一定有道理,他们只是站在不同平行线上,由于过去的经历他们相信不同的东西。
就像是火药发明之后,有人做它为安居乐业百姓安康点亮星空的璀璨烟花,有人做它为暴取豪夺杀人如蒿满足野心的枪炮火铳。
宋清城不再多讲,他转而继续询问开始的话题,“你们都是那个基地里逃出来的吗?”
老虎点头,“大部分是,也有小部分是知晓了基地存在之后自愿加入我们的。”
“你们怎么会知道今夜我们会经过这里。”
“送货的日期是固定的,基本没有推延过。而出货,也就是将不同水果送到不同地方的时间,一般在送货后一周之内。不过我们不能确定是哪天,就会从送货日子起守在必经之路上。”
“不过,我们也只能摸出来两条必经之路,无花果和菠萝。”
无花果,宋清城微微抬头。
“我能麻烦你一件事吗?关于无花果,我朋友在里面。”
老虎摸出自己的通讯器,“你问。”
她看上去并没有不耐烦宋清城问了这么多问题。
“刚好那边发消息说他们救下来第一车无花果了。”
“一只花豹,你能让他们看看花豹情况怎么样吗?”
“花豹是吧,稍等。”老虎动作迅速把消息发出去。
“可以的话,能借我通讯器用一下吗?”宋清城指着老鼠腕间的通讯器问道。
老鼠一言不发把腕上的手腕拿下来塞到宋清城手里。
终于拿上外部设备的宋清城低头查找起来——希腊神话油画。
只搞懂了一幅,还有剩下四幅画。
微亮的晨光中,宋清城盯着屏幕,指尖在屏幕上划得飞快。
有了!
赫拉克勒斯,蝙蝠口中提到的应当是这个名字。
赫拉克勒斯的十二项任务之一是摘取由赫斯珀里得斯守护的象征着永生的金苹果。
山林水泽间的黄色潘神羊类非完人被菠萝环绕,意为无用之物。
普里阿普斯象征着□□,裂开的无花果缝隙被比作女子□□。
而神艾克代斯提的□□中流出的血液中长出的是象征着生育的石榴果。
几幅画一一展现,其中意味却让人不寒而栗。
瞿姣必须退出这次活动。
以为无花果只是负责卖货的宋清城攥紧手心,将通讯器还到老鼠手里。
“谢谢。”
发飘的声音引得蝙蝠侧目。
“回信来了。”恰巧老虎这里传来好消息。
老虎皱着眉头:“你这位朋友并不在这辆车里,车里没有发现花豹非完人。”
“怎么会——”发生什么了,宋清城记得自己离开前,看到花豹的背影是往无花果方向走的。
难道是他看错了吗?
“不过,一般无花果不止一辆车,或许你的朋友在另一辆车里。”老虎收起手中的通讯器。
她感同身受灵缇此刻的心情。
“那麻烦你,如果能见到她,花豹非完人,叫饺子,请告诉她你们知道我的存在。并且,我希望她退出计划。”
宋清城说着,他伸手拉过身侧的蝙蝠,将蝙蝠推到三人身边,
“谢谢你们今天来救我们,麻烦你们照顾果果了,我要留在这里等他们的人回来。”
老虎欲言又止只能最后叹口气,“执迷不悟。”
可惜这么漂亮一张脸了。
她还是不忍心,临走前又劝道:“你长得这么漂亮,会被很多人看上,菠萝一旦卖出去基本再也没有逃出来的机会。”
宋清城顿了下脚步,他转身和几人告别:“谢谢。”
然后再次转身,踏上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他背影决绝。
老虎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蓦地笑出声。
倒是个果断坚硬的孩子,长着一张弱质芊芊的脸,性格却有意思得很。
他能很容易从两人不同观念的争锋中冷静抽身就让老虎高看一眼,眼下这样的果决,让老虎发自内心觉得这趟来值了。
“还没问你名字呢!”老虎声音忽地增大,远远传到目标耳朵里。
“下次见面再说吧!”小狗头也不回和她摆手。
宋清城想以警察的身份和对方见面,又不能在事情未完结之前暴露自己的身份,略一思索,他选择将名字留待两人下次见面。
下次见面,事情应该解决了吧。
“本来觉得今天救下的人少还走了一个,现在看来这趟是来值了。”老虎揽住大象的脖颈,看到牵着蝙蝠走在两人前面的老鼠,放心地和大象交流。
“是是是,把手拿开。”
大象“啪”地打在老虎搭在他肩膀的手掌。
“你这是受伤了?”老虎回忆着刚刚手下明显触感不对的肌肉。
就说大象怎么会失误,原来是受伤了。
“马上回去就看!”老虎步子加快,“咱们走快点,把病号送回去。”
老鼠抱起个子不高又受了擦伤的蝙蝠,跟上老虎。
一点小伤而已,大象不愿意这么兴师动众。
“快点!”
在老虎的吆喝下她不得不加快脚步。
一行四人的身影消失在鱼肚白地平线处。
“……就只剩下这只灵缇了是吗?”
模模糊糊的声音让宋清城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基地当中。
他没急着睁眼,耐心听着几人的内容。
“对,整个面包车由于撞击全都烧空了,负责出货的两个完人什么也没留下。”
“看姿势确实是当场死亡。不过这个车上的压痕很熟悉,和之前出过事的应该是一个原因,外力撞击。”
“但我们现在还没判断出来是什么东西导致的外力撞击,而且只有那两条路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要不然下一次还是直接换一条路好了,交点钱总比货丢了好。”
谈话的两人沉默一会儿,有人提到他的情况,“这只灵缇情况怎么样?”
“应该是撞击后从车里甩出去的,撞晕了。也是好运,留在车里肯定也烧干净了。不过一车少了一只蝙蝠非完人,应该是跑了。”
“蝙蝠跑不跑不重要,这只灵缇还在就行,上面正想拿灵缇换东西呢,这只灵缇可不能丢。”
“那要不要把这个灵缇带过去检查一下,怎么到现在还没有醒。可别是出什么问题了。”
后悔做戏做全套痛击自己过猛导致错过不少对话的灵缇闻言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和死去两人装扮一模一样的两位完人持枪站在他面前。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当着他的面,两人合掌相击。
第64章
竖立放置的副屏上, 推送一条新信息。
三角的白色鼠标尖悬浮在邮箱里新添的这封邮件上,迟迟没有点开。
—普鲁特
—人有愿,天从之
—幸运的有愿人, 你好……
蓝色的屏幕幽光照在眼镜框上,刀凿斧刻的眉眼越发深邃。
几日来的惴惴不安终于得到缓解, 悬着的心慢慢躺回心窝,宋青柏按下通讯器中的倒计时。
放下的手臂握住鼠标,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正在工作的主屏幕上。
二十分钟后, 手里的作业还没能完全批改完, “嗡嗡嗡——”通讯器震动地瞬间, 白色的鼠标尖点开最近邮件。
—幸运的有愿人, 你好。这里是神岛上的普鲁特,助您成愿。
后面跟着一串网址。
知道自己的邮箱并不难, 宋青柏点开网址进行页面跳转。
他的邮箱地址就大咧咧挂在学校官网上。
普鲁特,原来他们内部的人也这么称呼他们自己。
加载成功的页面终于跳出来,没有登录无需任何认证。
纯黑色的页面上只有一个“普鲁特引领新世界”的花体字样。
宋青柏微眯眼,点开页面。
页面上的字体很快消失, 紧接着跳出几个图标。
绿色的无花果、黄色的菠萝、紫色的葡萄、红色的石榴。
鼠标停在页面上,宋青柏抬起腕间的通讯器。
“朴小姐, ”通讯连接成功的瞬间,宋青柏率先出声,他不想再耽误时间, 将邮件以及页面内容言简意赅告诉对方。
“对,他们联系我了。”
是宋清城离开他的第四天, 他才收到这封邮件,比预想中要更久一些。
“你知道不同水果代表什么吗?”唯恐自己操作有任何差错的宋青柏谨慎发问,在听到对面回答后, 他眉头拧起,一张脸显得分外生硬。
只能自己选了,在顺着图片展示顺序点开之前,他回头看了眼自己头顶还在嗡嗡运作的摄像头。
“咔嗒”点击下绿色图形的瞬间。
数不胜数的脸庞瞬间从屏幕之中浮现,照片旁挂着名字、年龄、种族以及售卖次数。身为男性,宋青柏几乎瞬间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他唇间抿成一条线,鼠标飞快下拉,直到最后一位。
没有。
他松口气,却没有办法再去回看第二次页面中这近百张脸。
几乎是以女性为主,照片里的她们眼神茫然,看上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手心的鼠标被他攥紧,宋青柏点开第二种水果。
菠萝。
菠萝和无花果的展示界面大同小异,只是去掉了售卖次数这一项。菠萝页面中展示的人并不多,宋青柏轻而易举找到自己想要的人。
背着玫瑰耳的灵缇板板正正坐在镜头前。
麦色的拇指滑过屏幕中的脸庞,眼神瞬间软化,还好看上去没受伤。
就是换了身衣服,宋青柏不悦地盯着大头照中露出的白色圆领。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细菌。
打定主意要等小狗回来好好给对方洗澡驱虫的宋青柏语气平稳和黑鸢交流着自己见到的情况。
他和黑鸢一致觉得机会难得,趁着在页面中,可以多点开几个查看一下,顺便找找瞿姣在哪。
紫色的葡萄点开是一张人体模型图,图上标注出人体中几处器官。
宋青柏听过倒尸案的简略描述,他笃定开口:“葡萄是器官。”
通讯器另一侧的黑鸢点头。
可惜葡萄看不到人脸的模样,每个器官点开后,只有物种选项。
“没看到瞿姣的种类。”
宋青柏点开最后一个红色的石榴。
面上缓和一瞬的神情瞬间冷下来,仿佛一夜入冬的湖水,转瞬间结成冰面。
他一字一顿“婴儿、脐带、胎盘,母乳。”
相比较前面几种水果,这项里面的内容简直让人不寒而栗,宋青柏盯着照片右下角的注释,停了两秒才继续道:“婴儿有死有活。”
死婴也会有人买,买来做什么——
本就在生人面前不善言辞的两人沉默,好一阵之后,宋青柏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开,他看向页面右上角一个火把似的图标。
“还有一个图标。”尽职尽责表述给通讯器另一头的人。
—普鲁特将引领新世界!
—神言,在幽暗的迷雾深处,通往欲望的无花果,隐匿着未知的诱惑;于时光的缝隙之中,实现长生的金苹果,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创造生命的石榴,于混沌中孕育着春风吹的生机;象征救赎的葡萄,于黑暗里散发着奇异的芬芳。普鲁特,将引领新世界的到来!
“多了苹果。”
“少了菠萝!”
两人几乎瞬间发现其中不同,宋青柏刚才放下没多久的心重又吊起,贝贝所在的菠萝并不在其中,这是什么意思。
所谓象征永生的金苹果,又是怎么回事。
一刻也等不下去的宋青柏在确保页面信息并无遗漏后,点回菠萝里按下宋清城的头像。
“内容就这么多,这么看下来,瞿姣应该在苹果。”
话音刚落,重又跳转的新页面吸引了男人的目光。
这次,是一个完全全新的页面。
—明晚8点,有愿人,恭迎你的到来。
—地址:瑞景中心七楼。
—请务必佩戴面具保护您的身份。
“内容就这么多,我再和小白他们通个气。”
“好。”黑鸢盯着自己手心的月牙痕,挂断通讯器。
在宋青柏拨通白榆的通讯器时,黑鸢抬手,照着手里的便笺纸按下另一串通讯号码。
几分钟内交代清楚的宋青柏听着通讯器里白榆的截图要求,重新看向副屏的邮箱——
他手下握着鼠标的手顿住。
最近的一封邮件已经变成:
—清浦大学考试办
—关于学生成绩的平时化考察要求
那条普鲁特相关邮件竟然杳无踪影。
宋青柏下颌瞬间绷紧,他点开还没关上的浏览器,页面已经自动跳转回首页,历史记录里也没有任何网站踪影。
手下敲得飞快,邮件里的网址一字不漏被他输进搜索框。
没有找到包含关键词的网页。
检查关键词中是否存在拼写错误。
宋青柏只能将现在的情况复述给白榆。
这网站竟然能自己删除浏览记录,“我回头找公司查查云端吧,宋教授,再麻烦您授权一下办公室监控。”
“好,没问题。”
挂掉通讯器的宋青柏盯着仿佛什么都没打开过一般的屏幕,攥紧拳头。
明晚或许是他唯一一个机会,能够将他的小狗带回来的机会。错过了这次,或许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的小狗。
这30个小时,宋青柏过得比谁都难熬。
小狗会怎么样,会顺顺利利出来吗,会以何种方式出来。
他一无所知。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宋教授看着一点都不紧张。”
正好休班踏着暮色而来的白榆正帮着宋青柏整理手里的东西。
“我估计他们也会检查电子设备以及武器,没给宋教授准备武器,然后你之前给我们的屏蔽盒里,我们装了摄像头还有一个小小的绳编钻石戒指。”
“钻石戒指?”闻言宋青柏转脸看向两人。
“对,这屏蔽盒到时候如果被检查出来,他们也就只能看到其中的钻石戒指,正好这枚戒指也不是金属环,若是被查出来也发现不了屏蔽盒的问题。”
“摄像头就放在屏蔽盒的下层。”
一个和戒指盒差不多大的屏蔽盒被推到宋青柏面前。
“借口就是亡妻,这枚戒指你一定要带进去,然后找机会把摄像头装上。”
“这枚摄像头是实时的,内置GPS,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身。”
“好。”
宋青柏接过这枚戒指,重新打量一番盒子里的摄像头和作为伪装存在的戒指。
这枚戒指托着的钻石很大,至少有3克拉。边缘被磨得圆润,上小下大的椭圆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过去书中见过的鸡蛋。
角度略微变化,他看到戒指内侧的刻字。
是很容易看懂的内容。
“这是你们的戒指?”
内环刻着一个蛇的羊角。
再细细打量戒指的形状,后知后觉品出这或许是个蛇蛋的宋青柏小心翼翼把戒指放回盒子里。
转头就看到红着耳尖的小羊,和缠在小羊手腕上的那截靛青色蛇尾。
“婚礼的时候记得喊我们就好。”
宋青柏心情微微放松,小狗向来喜欢他的小羊徒弟,知道这事又得开心一遭。
他想象着小狗摇着尾巴晃耳朵的好心情模样,忽然觉得当下的紧张又放了放。
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会带着小狗一起安全回来的。
一一检查过自己的东西,特地换了一辆车的宋青柏穿着一身他过去从未穿过的衣服。
黑色上衣加牛仔裤,外面套着一件冲锋衣,脚上蹬着一双短筒马丁靴。
考虑到今晚或许就能把小狗接回家,他没有选择小羊提议的符合这身行头的摩托,而是从郊外别墅停车场里开了一辆大牛。
周六晚正是人多的时候,跑车的声音融进夜色车流中。
大牛的这个牌子旧历时曾断代过一段时间,毕竟不愿意使用Ai的汽车制造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属于入不敷出的状态。
能在现在开上这辆车的也算少数。
按理来说这不是一辆会出现在宋青柏车库里的车,买下这辆车的初衷是因为他觉得疾驰的跑车看上去很像他意气风发的小狗。
没想到搁置在车库里还有用上的一天。
轰鸣声停在瑞景中心停车场内,眼侧似乎闪过深蓝的宣传广告,宋青柏心比步急,确保东西带全后,重又系紧脸上的面罩,沿着标识往前走。
就快见面了。
第65章
白色桌布沿长条桌面垂到地面, 本该放着刀叉餐食的桌子上什么也没有。
走进宴会门,他手机又收到一条短信。
信息公开的坏处就是他甚至没办法排查究竟是谁泄露了自己的手机号,毕竟官网上这也是可以查到的消息。
余光里不少人打开自己的手机。
短信里指引着他们下一步去往的地方, 以及缀在最后的一串复杂的身份验证码。
原来这里是掩人耳目的外场。
宋青柏靠到窗边等待进场队伍排到他。
远远望进薄薄夜色里,淡蓝色的霓虹灯好似玉砖镶嵌在墙壁之上。
这是蓝海购物中心的标志特点。
宋青柏垂眸, 想起自己着急进入停车场时眼侧闪过的深蓝广告牌。
瑞景中心竟然就在蓝海购物中心旁边。
亚特兰蒂斯集团吗……
趁着手机还能使用,宋青柏及时同步消息。完成后,他又点开宋家管家的通讯界面。
—查查瑞景中心的股东组成。
耽误了这一会儿时间, 宋青柏就已经排到审核处。
“电子设备以及贵重物品麻烦放到袋子中。”覆面人拿着袋子递到他眼前。
主办方为工作人员准备的面具属实让人观感不适, 抹去了五官的平坦面具从挖空的部分露出眼睛和用以呼吸的鼻孔。
眼睛部分还有横竖交叉的细铁丝围住。
宋青柏依言将手机放进袋子中, 低头走进安检门。
“嘀滴”
安检门闪烁两下。
“麻烦脖子上的项链和盒子里的戒指也放进来吧。”
不常戴项链的宋青柏动作迅速摘下衣领中的银色项链, 又将首饰盒里的戒指拿出去。
原来是项链和戒指的问题。
完全是用来填充人设的项链被扔进袋子中,掩人耳目的戒指被摘下, 安检没有问题的宋青柏带着上锁的袋子推开面前的内场门。
原本明亮的视野骤然变暗。
几盏壁灯亮着小范围的光,房间里大部分戴着面具的人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只留下一双眼睛仿佛洞穴中伺机而出的蛇,亮着一双眼打量着到场的每一个人。
不知是不是宋青柏错觉, 就算光线昏暗又蒙着面,他依然觉得走动中所见到的人里似乎有几位他很眼熟。
摇摇头躲过几人投过来的视线, 宋青柏知晓这次伪装做对了,若他从他那一成不变的西装套里选出一件,现在这几位或许该怀疑他了。
毕竟是与虎谋皮, 暗处总比明处做事来得顺利。
坐进角落的宋青柏闭目养神。
闭着眼睛借着外套的遮挡,他拿出摄像头放到衣服提前准备好的位置, 牢牢嵌进去。
刚刚一路走过来看到的东西已经足够多,若是此时再不知好歹继续打量,惹上不好处理的人就不好了。
他回忆着刚刚看到的布局。
这座位呈扇形往外排开, 似乎是没有包厢和固定座位存在,座位中间是一个圆台,圆台之后T字走台,一直延伸到没有座椅的深处去。
宋青柏绕进来时特地往里走了两步,在离开座椅范围的不远处看到了持枪的覆面无脸人。
枪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八点一到,来处那扇门轰然关闭,场内人都习以为常,精神抖擞坐直身体。
覆面的女性完人走到圆台中心,来自屋顶的灯光打在女人身上。
纤长的手臂大张,圆台旁侧的灯光从屋顶划过,聚焦到女人身上。
“人有愿,天从之!欢迎各位莅临普鲁特!”
“老规矩,加价按钮在座椅扶手左侧,万事万物,价高者得!”
拍卖。
早在看到按钮时宋青柏便有所预测,说来也是好笑,他过去拍卖只需要按册子选下自己想要的物什,助理便能负责将东西拍下。
这亲临现场的拍卖,对他来说还真是头一遭。
和举牌加价类似,座椅旁三个按钮分别是不同的加价幅度,一千、一百万、五百万以及一千万。
纵然去过现场的拍卖场合不多,宋青柏也能感知出来这场拍卖会的加价幅度设置得不合理,且不说一千和一百万之间的差距,这一千万的加价也属于拍卖会场上难得一见了。
这样大的资金流动,只要有报税和转账记录应该很容易能查到幕后主使。
台前灯光一变,第一件拍品出场了。
一颗木制无花果,无花果上贴着1。
原来是这么交易的。
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拍卖场,不同模样、不同材质的无花果被端上来,很快被黑暗中沉默的拍卖者拍走。
无花果拍卖的速度很快,宋青柏隐隐觉得这似乎是,拍卖人在清台。
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后面的东西。
无花果很快售卖完成,紧接着,是宋青柏等待了30个小时的菠萝。
“菠萝1号!”……“菠萝5号!”
菠萝场的起拍价是一百万,每次加价也几乎都在一百万左右。
宋青柏顾及着不要引起旁人注意,指尖轻浮在一百万的按钮之上。
“菠萝7号!”
他猛地望向台上。
6号去哪里了。
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网站,宋清城确实是菠萝6号没错。
为什么不按顺序拍卖,黑暗中,宋青柏的指尖握进掌心。
发生什么了吗?
验证过后的手机就被锁在袋子中,没有任何方法能联系上这里的负责人。
握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宋青柏告诉自己等待。
既然邮件和信息确实发到了他的手上,那么就代表对方确实知道他想要什么。
如果此时没有拿上台,那就只能是他给出的东西对方看不上眼。
不想要钱财。
宋青柏忍耐着坐在位置上观看完剩下的拍卖流程。
“今天的拍卖到此结束,希望各位有愿人皆有所成!”
女性完人弓腰,消失在骤然降下的黑暗之中。
还未适应的漆黑视野中,宋青柏明显看到有位覆面人向他走来。
“有愿人,吾主已备好您昭愿之物,望能与您一叙。”
竟是直直走到他面前,宋青柏点头示意对方带路。
也就是说,从自己进来开始,对方就一直在关注自己。
走过先前未能走进的圆台深处,走廊里的灯光同样调成略微可见的程度。
宋青柏眼尖看到几位拿着无花果的面具人走进走廊两边不同房间里。
掀开门的瞬间他嗅到腻人的香味。
皱着眉头,宋青柏让了让。
“请。”
敲响房门后的覆面人退后两步,让开身后打开的房门。
宋青柏踏进房门。
“宋教授深耕法学,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踏进普鲁特的大门。这可真是我普鲁特的荣幸。”
沙发之上,大大咧咧坐着一个男性完人,他手里拿着茶壶,将才冲好的茶水倒进茶杯之中。
沙发之后,站着两个端枪的覆面人。
男人端着茶杯放到自己对面的位置,“宋教授,请。”
宋青柏不急着搭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坐到男人面前。
“茶水就免了,我也不是来聊天的。”宋青柏手背拂开自己面前的茶杯。
对面刚刚提到一个词,“我普鲁特”。
这普鲁特的幕后主使能如此轻易现身吗?
拥有着这么庞大非法事业的普鲁特,对方难道不怕任何人生出异心吗?
究竟是这幕后主使太自信还是这幕后主使手握把柄,另有隐情。
宋青柏不敢贸然相信自己面前的人就是这普鲁特的创始人。
“有什么要求,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比较好。”微沉的声音和平日里出席各种公开活动时的声音别无二致。
男人喝水的动作一停,“哈哈哈好!宋教授说话就是爽利!”
他拍拍手,一位隐在暗处的覆面人走上前,“去。”
“给宋教授先看看我们的诚意。”
房间里猛地掀起一阵亮光,等待适应光亮后,宋青柏瞳孔紧缩。
玻璃之后,是正睡得无知无觉的宋清城。
裹着白色的被子,只露出头部躺在床上。
脸上无伤,唇色略微有些苍白。陷在床榻里的身子单薄又纤细。
又瘦了。
没想到分开几天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宋青柏差点就从沙发上站起身。
这看上去太像宋清城昏迷时间的模样。
“这可是特意为您准备的。”
男人低头拿起茶托,慢悠悠晃着盖碗之中的茶水。
宋青柏不露声色,“一只非完人而已,谈不上准备。”
“好好好,”男人几乎笑出声,“宋教授这样,我们接下来就好谈了。”
他又是一挥手,那扇玻璃前的窗帘慢慢合上。
“宋教授可有了解普鲁特,”男人抬头,黑色的眼珠在这样的灯光下仿佛池子里深不见底的泥潭。
没等宋青柏应声,他自顾自讲下去,“宋教授应该知道智慧生物心头大患,医学停滞事件。”
医学停滞,宋青柏当然知道。
自从非完人诞生开始,医学或者说所有研究领域的动物材料都无法再随意获得、随意使用,实验用品以及实验动物的缺失,使得各种实验即便获得有效的细胞实验结果也没法轻易应用于临床,也因此使得智慧生物的发展进入几乎人人皆知的医学停滞时代。
几百年来,他们的科技、人文都在进步,唯有医学和生物停滞不前。
几百年前没能解决的医学问题,几百年后依然存在。
“金苹果将赐予我们永生,宋教授难道没觉得近几年来医学隐隐有往前的趋势,身体上的病痛、断肢的重生、长生的奥秘,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实现真正的健康长寿,而代价,不过是区区几条非完人的性命而已。”
癫狂的姿态印在宋青柏眼底,他对此不予置评,不过是自私自利者的自我膨胀而已,“所以,你找我来——”
“法案,我们需要更改法案,我们想要让我们这项伟大的事业能走在阳光下!”
第66章
男人堪称癫狂的话久久盘旋在脑子里, 宋青柏面色如常站在走廊监控下。
他手里握着刚刚男人离开前留给他的房卡,动作略显迟疑。
怪不得普鲁特做事如此明目张胆肆意妄为,只是拍卖场上几道熟悉的身影, 就已经涉及权、医、军,有他们坐镇, 想必再大的事情都掀不起任何浪花。
宋清城能这么容易潜进来或许并不是他们的计划多么天衣无缝,而是这组织中的人根本不在意,因为不相信有人能颠覆这项他们口中所谓“伟大的事业”。
“我们也有法案人选, 但总比不上宋教授让人心服口服, 毕竟宋教授可是这非完人法律第一人。若是宋教授愿意站在我们这边——能用最小的矛刺破的草盾, 何苦还用上更多的箭矢呢, 宋教授说是吗。”
胸有成竹的模样仍在他脑中一遍遍回放,宋青柏本来以为自己不答应些什么就没法顺利带走自己的小狗, 没想到男人长篇大论后的结局竟是轻巧的一句让他再考虑考虑。
“隔壁的这个作为礼物送予宋教授,静待教授回复。”
蓝白相间的房卡被男人推到宋青柏面前。
他自信到认为普鲁特这项伟大的事业终将得到所有完人的支持,也将得到非完人的理解。
“我们是为了智慧生物的未来,为了让普鲁特引领新世界。”
“滴——”
走廊中的光透过门缝洒进房间。
身后的门合上的瞬间, 一股劲风直逼宋青柏面门,迅速回神的宋青柏猛地伸手, 堪堪将其挡在鼻尖之前。
骤然压得身后门板发出嘭的一声。
入手细腻的皮肤让宋青柏晃神一瞬,“是——”
或许这房间里也有监控,门外走廊几乎三米一个的监控让他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不动声色咽下自己的一句“是我”, 宋青柏选择另一种更直接的办法。
他单手粗鲁掀开自己戴了一个晚上的面具。
“啪!”面具落地的声音。
黑暗中的小臂青筋偾张,宽厚的手掌又准又稳按在面前人的后脑。
他猛地低头精准在黑暗中找到他日思夜想的红色□□。
毫不犹豫张嘴含住。
菠萝味瞬间弥漫在两人口腔之间。
紧闭的牙关、不停推拒的动作, 无一不再验证着面前人还没认出自己。
这只小狗怎么回事——
宋青柏反倒笑出声,都到这一步还没认出自己是谁。
看来还是亲得少了。
脑后按着人的手用劲,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将身前挣扎的双手握在手心压在身前, 抬高的膝盖顶开意欲踹人的大腿。
又凶又猛地破开牙关长驱直入,直奔着口腔中软塌塌的舌头而去。如猛虎狩猎,瞬息间撕开猎物的颈喉,热淋淋的鲜血洒满面。
黑暗中的小狗呜咽出声,身上绷直的肌肉松解下来,似乎是放弃挣扎。
宋青柏松了口气,正想用舌尖轻点小狗的舌尖,这是他们接吻时常用的小动作。
“额、”
这只小狗用唯一残留还留在地上的脚蹬地起跳,被挑起的大腿下压,将带风弯曲的膝头送进登徒子最柔软的腹部。
骤然受击的男性完人猛地砸在门板上,被遽然挣开的手臂甩向墙面。
“啪”
面前一花的宋青柏还没来得及适应变亮的视野,紧跟着的拳头眨眼冲到眼前。
刹停的面风吹动他刻意没有打理的头发。
“嗯?”
青哥?
方才还气势汹汹瘟神一样满脸煞气的小狗猛地撑圆眸子,刹得住拳头刹不住身子一头撞进才回过神来的男性完人怀里。
他眨巴眨巴眼,显然也知道自己此刻处在伪装状态下,不能喊出男人的名字。
事急从权,情有可原!
小狗尾巴紧贴股缝,一点没有先前甩得呼呼响的风头。
知道自己手有多重的小狗根本不敢抬头。
是因为鼻子闻不到味道才会这样的,不是贝贝故意打人的。
要怎么讲,要怎么说,青哥才会相信。
尾巴尖尖抬起、落下、抬起、落下,玫瑰耳稳稳趴在头顶。
完了,小狗闯祸了。
一切只发生在几息之间。
“反抗。”
贴着他耳缘的男人,唇畔还留着刚刚两人激战剩余的水渍,尽然抹到小狗耳朵上,他小声这么说了句。
又湿又热。
反应过来的小狗身体刚集聚力量,就被人掐着大腿从地上抱起来,天旋地转之后,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小狗推拒的力量攒了又攒。
他竟是被直直甩在了离门口几步之遥的床上。
身子在软铺上弹了两下。
不堪重负的床在宋青柏脱了外套踢掉鞋子压上来时发出吱嘎的惨叫声。
剧烈起伏的胸膛正压着他的上半身,膝间插进一条腿,仿佛铁叉一般的手掌将他慌乱间摆动的手掌一同压在头顶。
受迫姿势下腰腹悬空的小狗头晕目眩,男人另一只手臂就落在他耳边,偾张凸起的血管正一下一下顶在他脆弱的耳缘。
仿佛听见血管中一涌一回的血流声。
尾椎深陷床铺,酥麻麻的感觉沿着脊柱一路上行。
被人卡住面颊不得不张口任由身上人吮吸的小狗仰着脖子呛出泪水。
又沉又热的男人压在他身上,平日他喜欢的高耸鼻梁顶着他的脸颊,这副完全被禁锢的姿态他从未有过。
他能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人看似用劲,实则只是虚虚罩在他身上,并没有太多实劲。
青哥,小狗红着热着,想起男人留在他耳边的话。
不可思议的巧劲,扑腾中暴露在空中的漂亮腰腹骤然收缩,肩膀、腰腹和大腿同时用力。
咔嚓一声的同时,身上的男人被他掀倒。
他骑在男人身上,居高临下掐住男人脖颈。
还没来得及使劲,上顶的腹部让他本就没握紧的手掌顿时离开威胁着宋青柏生命的颈动脉。
迅速起身的男人趁此机会反剪小狗的手臂,不着痕迹看了眼小狗的左肩。
他一手后撑,支住立起的上半身,收膝收掌,将落在他身上的小狗固在腹部和大腿之间。
香槟色的尾巴从两膝之间穿出。
四目相对,气喘吁吁的两人同时不再动弹。
深黑色的眸子隐晦地用视线将人从头看到尾,没有外伤,只是少了一侧助听器。
才看到小狗只剩一侧助听器的宋青柏在对上小狗微红的眼眶时瞳孔微缩,刚刚自己说话的时候是对着这只能听见的耳朵——宋教授难得拿捏不准,却不敢多问。
演戏都已经演到这,半途而废岂不是前功尽弃。
这一暂停,宋青柏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小狗穿着什么东西。
薄薄一层盖在身上,在突出该突出的地方的同时几乎只遮住了重点部位。
深邃漆黑的眸子盯着几片小布料来回看。
红的纱、白的布,缠在白玉似的皮肤上,光是看着就让人难掩冲动。
被剪着双手的宋清城感受着如有实质的目光,耳后连同脊背都灼烧起来。
虽然想着这身衣服还是有可能被宋青柏看到,但这里的事情他也说不准。
两个小时之前,他亲手给自己换上衣服时本就是权宜之计,一旦计划有误他无法和宋青柏会面,他就要打晕进入自己房间的人抢了对方的衣服逃跑。
现下被宋青柏这么盯着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穿着些什么在身上。
再盯就要瞒不住了,宋清城小腿也被男人缠在脚腿之间,失去所有武器的他只能压低头颅。
“嘭”以头撞头,打在男人头顶。
反应过来的宋青柏仿佛猛然惊醒,他回过神来想起这屋中可能还有摄像头,横跨半面墙的单向玻璃更是时刻都有可能被人掀开。
一瞬间,仿佛吃了苍蝇般宋青柏沉着脸把剪着的人从床上提起来。
没让人有机会走路,宋清城另一只手环住小狗的大腿将人尽可能挡在自己怀里。
他拉开衣柜,从中翻出浴袍。
未拆封的新浴袍被宋青柏三两下拆除,抖开穿在小狗身上。
怎么,不演戏了吗?
小狗眼神示意。
换一种演法,宋青柏默不作声对上小狗的眼神。
终于把那套蛊人心神的衣服全都压在浴袍下,细腰缠不住的腰带正好能连手一同捆住。
“别动。”哑着嗓子的宋青柏故作恶狠狠。
单手把人抱起来的宋青柏从地上捡起面具盖在脸上,又拾起地上的外套笼在臂弯。
临出门前,他又抱着人拐进浴室。再出来时,怀里人的脸被一条白色毛巾盖住。
宋青柏这才踏出房门。
不知是不是巧合,才刚出门的宋青柏正好和隔壁无面人对上眼。
调笑的眼隔着面具也清晰无比。
“没想到宋教授也不能免俗,看来美色面前,终究是众人平等啊。”
正各个方面不愉快的宋青柏脚步一顿,利箭似的眼光射向开口之人,“你监视我。”
好似只等无面人张嘴就要扑上来撕碎他一般。
无面人被这扑面而来的攻击性整得一愣,紧接着他慢慢笑开,不知真假道:“哪能呢,宋教授,那我们哪敢呢?我们可是诚心想与您合作。”
“这纯属呀,是屋子隔音不好,我这才有了这般冒昧的猜测。要是冒犯到宋教授,我同您道歉。”
无面人能屈能伸,紧接着就要弯腰道歉。
宋青柏懒得再同他浪费口舌,抱着人大步往外走。
无面人一直看着,抱着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进来吧。”
未关门的房间里发出一道声音。
“是。”完全看不出宋青柏面前的不着调,无面人恭敬地弓腰,缓步走回房内。
第67章
“……钱我们也是真给了, 他们缺钱我们缺人,这难道不是一件互惠互利的好事吗?滋滋滋——”
还在播放的视频出现卡顿。
面无表情的犬类非完人把读卡器中的储存卡取出来,和他从耳朵中拆出来地放到一起。
“青哥, 还有别的设备能用吗?”
宋青柏摇头,“不急, 总归是要从长计议的。”
车窗上倒映着小狗下垂的睫毛,“瞿姐她……”
怪不得临行之前,黑鸢就没有提过瞿姣出来的问题。
明明他那时就该意识到情况有变, 提前问一问的。
才刚被亲过的唇被主人毫不怜惜咬在牙齿之间。
“她有自己的计划, 你说看到她去了无花果, 但我从页面上的无花果里并没有看到她的信息。”
滑进最左车道的转向灯按交规亮起。
“贝贝, 别太担心,总要放任她们拥有自己的想法。”
骨骼突出的清瘦手掌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 持续了整个红灯的时间。
交通灯变色的之前,宋青柏手往上滑,捏捏圆润的腕骨,才回到冷冰冰的方向盘上。
“不如先想一想下一步怎么干。”
小狗微凉的体温让他轻踩脚底油门, 提速上路。
“是啊,下一步要怎么办呢。”
成为警察这么久以来,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茫茫然不知所归的情绪。
即便把这些东西送回到小羊手里,又能掀起多大水花呢?
是不是也同倒尸案一样,轻轻松松结案收场。
手里的两张储存卡来之不易, 若是没办法予以重击,下一次再想这么容易混进去, 无异于天方夜谭。
小狗轻轻叹口气。
“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另一只助听器去哪里了?”
宋青柏担心地看向身边人。
骨节分明的手指摸上光溜溜的耳朵,小狗讲起那场意料之外的火灾和与MayDay组织的相识。
“……重新回去之后发现少了一只助听器, 应该是掉在路上了。”
他捻动着原先挂着助听器的耳骨。
“还好剩了一只,不然可真有点麻烦。”
另一边,掌心骤然升起的濡湿感提醒着男人他的后怕。
又听到小狗为了重新回到基地自己伤了自己的做法,心惊胆战的人终于得到机会开口,“贝贝,既然证据已经拿到,不管结果如何,你都不可以再继续这些危险的事。”
“你答应我。”
他第一次用这么强烈的语气讲话。
擦肩而过的爆炸、小狗进车就坦白先前嗅觉失灵或许是药物后遗症,以及这人昏倒在床上的模样。
即便小狗说那是他含着药假装的,宋青柏也无法再配合下去。
若是这药真对他没有影响,谈何后遗症一说。
除了吃苹果和冰激凌,再没忤逆过宋青柏的小狗倔着不出声。
“贝贝!”语气再次加重,不高的音量却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青哥,他们,他们以为那里是乐园,以为卖了自己换钱进去就能获得自由,我去的时候,有一只小小的山羊,她就坐在我怀里,又瘦又轻,她那么小……”
转过来的脸上挂着闪闪的泪珠,漂亮的眉宇拧成一团,他无法说服自己将一切当作过眼云烟,又不想惹得宋青柏不开心。
“我做不到——”
车里只剩下犬类非完人小小的抽噎声。
密林似的长睫毛衔满泪珠,不堪重负湿漉漉垂下来。
我把他惹哭了。
连串的泪珠砸在他心底,聚成一小汪不会再离开的死水。
宋教授抬起踩在刹车的脚,车子慢慢停靠在路边。
“抱歉,贝贝,是我太过分了。”
温热的大拇指一点点揩去挂在睫毛弯上的水渍,顶灯下闪烁的睫毛终于重新翘起。
他抽出纸巾,温柔地一点点擦去眼角不停渗出的泪水,“对不起,贝贝,原谅我好吗?”
“我不该把自己的不安强加在你身上。”
爱人的泪水是最好的清醒剂,回神的宋教授没怎么多纠结就发现这场不算争执的争执的症结所在。
他的爱人是一只奔跑在水绿草丛的灵缇,他不能因为对方跑出自己的草场就将其限制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之中。
他真正该做的,应该是扩大自己的地盘,直到这只爱跑的灵缇越过的山丘、蹚过的小溪、踩过的嫩绿青草全都在他管辖之内。
“不、才不需要道歉。”
抽噎声被小狗压着不愿意轻易泻出,他伸手环住面前人的脖颈。
“青哥、青哥才没有错。”
明明只是在担心他而已。
胸口乱成一团仿佛被人塞进掌心,翻来覆去任意揉成各种形状。
硬生生止住眼泪,小狗收紧手臂,抬起印着泪痕的脸,贴上眼前人的唇。
小狗的吻和他本人一样,暖烘烘的、软乎乎的。
以唇接唇,叼着宋青柏的唇抿来抿去,偶尔会用嘴里的小尖牙啃两下。
肉嘟嘟的唇珠和下嘴唇极具个人特色的下唇中深痕被清楚印在宋青柏唇上。
更小巧精致些的鼻尖时不时从他的鼻尖蹭过,好似白云萦绕尖耸山峰。
鼻尖痒意浓浓,宋青柏一手盖住小狗仍旧水雾缭绕的眸子,引导着小狗加深这个吻。
气喘吁吁的小狗满脸染着浓艳的红色,已经干涸的泪痕消失不见,唯有清水点沾的眼尾还残留着无尽的水意。
看进那双眼里,似是撞进江南雾蒙蒙地海棠花里,动摇了花枝,扑地一身芳香。
“是我的错。”轻吻这双眼,宋青柏从不会吝啬承认自己的错误。
“贝贝的想法是有道理的、是良善的、是该被支持的,只是我刚刚太慌了而已。”宋青柏拉起纠着自己衣襟的手,团着双手握在掌心,在露出的指尖上落下一吻。
溢于言表的珍重让宋清城身后的尾巴团成瑞士卷。
青哥,他看着已经重新收拾好情绪再次上路的男人,蜷缩着的指尖生了火般烧心。
“麻烦你帮忙检查一下,主要是左肩又受力了。”
回到家的宋清城被扯着手腕拽到男性完人面前,连鞋都没来得及脱掉。
穿着白大褂看起来等了有一阵的医生转过头,他笑着打声招呼:“小宋警官。”
伸手就要去拽宋清城身上裹着的浴袍。
坐在对面的宋清城看上去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等等!”
猛然想起什么的宋青柏腾地站起身,一把抱起沙发上坐着的小狗,头也不回钻进卧室。
“麻烦医生稍等一会。”
深夜一通电话被叫醒坐在大客厅里的医生茫然收回自己的手,不是宋教授说受伤了急着看病的吗——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小狗同样有此疑问,直到宋青柏从衣柜里给他翻出平时穿的睡衣,又从柜子里扯了条内裤出来。
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的小狗歪头:“看完病再换也一样吧?”
弱光下大而圆的瞳孔满是不解。
对于小狗在这方面的教育,宋青柏不止一次反思是自己没有做全。
爱舔、爱蹭、裸身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的小狗,说了几次还是没有用。
“你不害羞你身上穿的衣服了?”宋青柏想起难得小狗因为穿得少在他面前羞赧的模样,“这么快就忘记了?”
他尽量忽视小狗身上的衣服,帮着小狗换衣服。
“又不是在你面前,为什么要害羞?”挣扎着从圆领中伸出头的小狗耳尖轻动。
“再说我只是觉得那件衣服太奇怪了。”
就这么几巴掌的布料,小狗往身上套的时候就在想,花钱买这种衣服岂不是上当受骗。
“你很喜欢吗?”
摇着的尾巴被宋青柏一把抓住从裤子后的尾洞中掏出来。
男人看上去对宋清城的问话毫不在意。
眯着眼睛的小狗却注意到男人抖动的腮颊,再联想男人在当时房间里发现衣服后的目光和举动,小狗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
身后的尾巴高高翘起,他再次被宋青柏抱在怀中。
“你喜欢看,但不喜欢别人看见,我可以下次只穿给你看!”自以为找到报答方法的小狗沾沾自喜。
脚一滑的宋青柏差点抱着怀里人撞在门板上,偏生怀里人还喋喋不休,“我也不喜欢穿太多,你不觉得奇怪我可以天天穿给你看,不过要买几件换洗。”
他还记得自己的内裤严格遵守一天一换规则。
“不了。”哑着嗓子的宋青柏按开门把手,“不用。”他强调两遍。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你明明就喜欢!”小狗甩甩被笼在臂弯的小腿,不知道为什么宋青柏口不对心。
想直接说出真相一把吓怕小狗的宋青柏,对着那双澄澈的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憋屈回道:“……对身体不好。”
“不会不会呀!我身体很好不怕冻的!”
远远听到小宋警官声音的医生抬头看过来,换了一身衣服的小狗被放到他面前。
低头任劳任怨替小宋警官处理伤口,其间小宋警官嘴巴就没停过,“我可以的,不会冷的,你相信我!”
宋教授只是抱臂站在一边不讲话,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这是说什么呢,调试着肩膀的医生小心着自己手里的动作,隔着手套带着左臂进行可动测试。
小宋警官似乎是被男人无动于衷的态度气极了,“你不给我买,我就自己偷偷买!”
他气鼓鼓的。
买个东西而已,没想到宋教授这么小气,怎么说自己也是看着小宋警官成长的人,医生没怎么多想:“想买什么,正好快到购物节了,我买给小宋警官。”
话音刚落,就见那尊雕像猛地睁眼,“不行!”
第68章
这场闹剧最后以宋教授老老实实点头答应:“我给你买, 就不要让医生花钱了。”作为破冰信号。
医生贴心表示自己可以买,宋教授皮笑肉不笑道客气了。
忙碌的医生倍感暖意,宋教授竟然会为他考虑到这种程度, 检查的动作越发轻巧。
这宋教授做人真是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还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的小狗摇着尾巴开心自己配合医生动作。
时不时疼得皱眉抽气,在屋里另外两个人担心看过来后摇头笑着讲自己没事。
自己想为小宋警官买东西也是真心的, 深夜上班的怨气在小狗甜甜的笑容里一扫而空,医生觉得回去睡一觉后自己又是一条好汉!
“谢谢医生,医生拜拜!”小狗坐在沙发上被勒令不准动弹, 只能抱着沙发招手送走医生。
送了医生沉着脸走回来的宋青柏的注视下, 刚还乐得打招呼的小狗心虚垂眼。
睫毛在视线里扫呀扫的。
他抿抿嘴, 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当时没想着会这么严重的。”
被纱布和硬条架着肩膀的小狗咕哝。
医生越检查表情越凝重, 甚至还叹口气的时候宋青柏的眼神他要吓坏了。
总觉得他不乖乖表现会被惩罚。
“我不是故意的,所以你不可以罚我!”看着宋青柏越走越近表情却不见好的小狗慌乱出声, 先发制人。
“你也知道这件事会被罚?踹一脚就能解决的事,你为什么偏偏用上肩膀?”单手撑在沙发背上,宋青柏低头看着被自己围在臂弯里的人。
一心虚就拼命颤动的睫毛和蜷缩的脚趾通通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
小狗一头捣进他怀里,软软的耳朵戳到紧绷的腹肌上, 沟壑之间被刺透衣服茸毛摩擦。
他头顶着,手指肚按着, “我不想让你受伤,你这里会疼。”
“我力气很大的,你会很疼。”小狗闷闷沉着嗓子, 比茸毛还要软哒哒的声音泡过水般飘进他耳道。
心疼大于愤怒只是想装装样子的宋青柏一刻也装不下去,他用手托起小狗的脸颊, 指腹抚摸这重又瘦回去的脸颊,轻叹口气:“怎么还记得惩罚的事,我也就罚过你一次, 小心眼的记仇小狗。”
指腹落在秀气的鼻尖上,轻点两下。
看出宋青柏原谅自己的小狗猛地直起身子,差点头顶撞上宋青柏坚硬的下颌。
“慢点。”揽着腰把人抱进怀里的宋青柏转身坐在沙发上。
“罚一次也是罚!而且当时就不该罚!才不是我记仇!”一提这件事小狗就要生气。
还被扣一顶小心眼的帽子,过分!
他故意在宋青柏面前龇牙,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满。
整齐小巧的贝白牙齿间,红通通的舌尖若隐若现,宋青柏搓着手里人的窄腰,让自己移开视线。
“不该罚在哪里?”他问。
这可真是给着小狗机会了,他跪坐在宋青柏膝盖上,张嘴嘟嘟嘟串珠串似的往外吐:“我是为了救人才跑过去的,不是故意不好好养伤的。”
宋青柏扶稳自己身上身体力行表达委屈的小狗,淡淡发问,“救的人呢?”
“不是最后误会了吗……”说到这里他就完全失去刚刚还气冲冲硬邦邦的态度,冰雪融化似的化成水软下来。
“误会?”宋青柏可容不得小狗在这件事上乱真不辨,“当时那只蝴蝶是故意要找你过去的对吧?分明是想对你下手,后面因为我及时赶到他找不到机会才放弃的,我说得对吗?”
宋青柏才是差点没能从那件事里走出来的人,正值小狗还在左臂的重新治疗期中,还没成为经过专业训练的警察。
他不过转头买个苹果冰激凌的时间,转头吊着左臂的灵缇就不见了。索性没走太远,宋青柏赶紧找过去,发现小狗正抱着一只蝴蝶种非完人。
从他的角度,正好看到蝴蝶种非完人手里闪着银光,眼看着就要扎到小狗身上。
“干什么呢!”宋青柏喝道,趁着蝴蝶种微怔的同时,他一脚踢掉被蝴蝶种握在手里的东西。
是针头。
把才反应过来的小狗护在自己身后,宋青柏当机立断拨通报警电话。
直到后面警察调查结果出来,他们才知道对方是因为自己得病想不开的报复社会行为,据只蝴蝶交代,小狗不是第一个上当的人。
挂了电话的宋青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胸膛剧烈起伏之下,他把一同了解真相的小狗拽到身旁。
先清楚事情真相再救人,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再救人。
喋喋不休说了半天,差点被害的小狗竟然没听进去一点,宋青柏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气得他断了小狗一周的苹果。
“……你说得对。”垂头的小狗说不出话来,只能卷着尾巴委屈巴巴道:“一周也太多了,我觉得少吃一个就够了。”
琥珀色的眸子假装不经意瞥向宋青柏脸上的表情。
哪里逃得过宋青柏一直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这只小狗一动弹,宋青柏就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
被人抓包后他火速收回自己的视线,“最多三个,不能再多了。”
那可是苹果,他觉得自己已经让步很多了。
小狗在这件事上难得坚持。
身前人没有讲话。
小狗又嘟着嘴讲话含糊不清,也不敢再偷看宋青柏的表情,道:“你就是罚多了。”
还是没有讲话。
胆从沉默中来的小狗略微提高自己的声音,“而且、而且我问过小白,他说,说做错了事都是打屁股的!没有人罚不许吃苹果的!”
小狗巴巴讲个不停,鼓着自己的胸膛挺着头顶的耳朵还想再说什么……直到他敏锐察觉到喷到耳缘的气流。
身前人的胸膛也在小幅度鼓动,感觉自己说得太多气到人的小狗浑身一激灵,缩着身子终于闭嘴。
宋教授有时也会反思,作为教授,他会不会事实上并不具备教书育人的能力。
又是要买情|趣内衣,又是要被打屁股。
这只小狗究竟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这在外面他看不到的地方万一被有心之人占了便宜,他怎么能教出这样天真说着欢爱话的小狗。
花了点时间反思自己过去引导的宋教授这才惊觉,似乎他是真没在这方面多加教育,前几年忙着治病食补,后几年两人就是工作。
小狗自从想要当警察开始,一门心思都扑在事业上,家里的书柜逐渐被各种专业书籍填满。
这样看下来,好像确实是在这方面工作做得不太到位。
“贝贝,”收整好自己心绪的宋青柏直接把人从沙发上抱起来,麦色大掌托在腿肉旁,“打屁股这件事一般只发生在小孩子身上,在你还是小狗,跑步还会摔跤的时候,才能用这种惩罚。”
“为什么我长大了就不能用了?因为屁股长大就不能打了吗?”品出宋青柏没生气的小狗大着胆子回话,真心疑问。
在他眼里,被打两下屁股换一周的苹果可不要太值。
“因为长大这件事就被赋予了另一层含义。”把人抱进浴室的宋青柏踩在浴缸边,托住小狗的同时松下一只手按开水阀。
“和你每次都爱哭的事一样,它变成欢好时才会涉及的东西。”
大开的水阀温度刚好,浴室内渐渐弥漫起水雾。
他还记得医生临走前说不要沾水,最好不要自己洗澡的叮嘱。
坐着的小狗乖乖等着脱衣服,他边配合举手边问:“所以我没办法用这件事换得你的原谅?”
小狗不觉得一件事沾上欢好暧昧就是不好的东西,他只关心这东西能不能让爱人开心,让爱人大发慈悲放他一马。
琥珀色的眸子盯着宋青柏。
宋青柏动作一顿,他几乎已经看到此刻点头的自己未来会在床上迎来白花花面团子的场景。
腹间本就蠢蠢欲动的温度更上一层楼,雾气沾湿皮肤的水润感让他很容易联想到床笫之间小狗无力落在床榻上的伶仃细腕和瘦而不柴的匀称小腿。
他皱着眉头压住自己的欲望,把剥光的小狗放进浴缸中,刚想开口拒绝。
有着琥珀色眸子的人就已经读懂他的沉默,抓到把柄似的摇着入水又小一圈的尾巴,他抬起自己还能动的右臂,揽住正耐心为自己撩水的人,压着对方的脖颈,舔到鼻尖处。
“我知道啦!”他晃着脑袋收回胳膊,脚丫上的水面荡起波纹。
“你知道什么了?”被好心情感染的宋青柏唇线上扬打趣道,沾满水的双手取下小狗耳朵上的独苗助听器。
耐心捋直弯在头顶的玫瑰耳,撩水打湿,细细揉搓。
小狗舒服地眯起眼睛,喉间咕哝着什么听不清,歪头蹭在为他洗耳朵的手指骨上。
圆润的水珠从宋青柏指尖滑到小狗脸旁,微长的弯曲发丝水蛇似的趴着,水波之上,倒映着这只小狗被雾气遮掩的澄澈双眸。
“你喜欢欢好,我想让你开心,我就同你欢好。”
失了助听器的声音与平日生脆不同,飘忽得如满室热气,服帖得爬进耳朵。
这世间琉璃白玉般明净的脸,在升腾白气中,化作缠绕心脏的藤枝蔓草,无须费力便将宋青柏那颗勃勃跳动的心脏绞结成信徒模样。
似是山崖之上缥缈仙人又似神话大胆孟浪之神,糅合出最纯净的引|诱,叫他魂不附体。
第69章
宋清城这只小狗, 很少会有后悔的事。
从柔软的被窝里拔出自己的脸蛋,意外地贴到爱人的胸膛。
还睡着的人刀削般的下颌就落在他头顶。
察觉到怀里的动静,闭着眼睛的人收紧手臂, 把小狗更紧地搂进怀里。
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只是一缕,就已然照亮一隅天地, 想来屋外阳光大好。
室内静悄悄地,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在这样的氛围中, 宋清城往上送送身子, 埋在爱人的肩窝中, 不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昨晚洗澡后两人先讨论关于证据呈递的问题, 一致同意借助家里的力量后,自觉夜深没再打扰两位家长的两人简单编辑信息讲明情况后, 没再多打扰。
只是沉默着在浴缸中身体相贴。
厚度不一的胸腔紧紧靠在一起。
水到渠成两人就滚到床上,宋青柏还顾及着他的肩膀,运动全程只要他左肩微动,闻风而至的宋青柏就眼疾手快捏住他的大臂将整个左臂按在床铺之上。
被压着的小狗胯骨火辣辣地疼, 连躲也没法躲,只能哗哗哗流泪。
先前他叫着喊着要穿的衣服要掉不掉挂在他胯骨之上, 深红的颜色更衬得肤色雪白。
好话讲尽,宋青柏也不肯将那块布料拿掉。
和过去运动时态度差别很大,之前虽然也会有逗弄, 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会遂了他的意,不会太过火。
已经很久没这么累的小狗肿着眼睛睡去, 一觉醒来肿胀的感觉也没有消除。
才惊觉自己掉进贼窝,小狗后悔自己偏要买衣服的事。
床事过去虽累,但不会这般让他觉得精疲力竭, 脱层皮似的动弹不得,原来这才是对身体不好的原因。
避着疼痛处,重新钻进男人怀里入睡的小狗迷迷糊糊想着:不买,衣服不要买了……
再醒来时,眼前罩着一层白布,浸水的毛巾缓解着眼周的红肿。
听到窗边动静的小狗一把拽掉自己眼前的毛巾,和正裸着上半身的人对上视线。
只是一瞬,那道视线飘开了。
似乎从那张脸上看到一点良心未泯的心虚,小狗眯着眼睛怒甩对方眼刀。
这嗔怪的模样看得宋青柏心窝一热,随后腰间昨夜把人气极搞出来的扭痕隐隐作痛。
“是我的错。”认错毫不犹豫的宋教授低头,昨晚确实是他闹得太过。
小狗身上某些痕迹甚至隐隐发紫,这可比在基地走一圈受的罪还严重。
“我帮你涂药。”宋教授本想趁着人还睡着神不知鬼不觉把药敷上,没想到小狗醒得这么快。
清凉的药膏很快带走皮肤上的疼痛,可怖的青紫痕迹慢慢淡化。
只是做做样子想换苹果的小狗正想寻个合适当口儿张嘴,他眼神一凝,面色微变。
“那是,是我咬的吗?”
爬满红痕的右手一把握住还在他腰间兢兢业业涂药的手。
见血的咬痕已经被氧化成黑红色,几个血洞围出牙齿模样。
肯定很疼!
眼看小狗嘴角往下,宋青柏连忙出声:“只是看上去吓人,早就不疼了。”
这事也是怪他昨晚停不住,才惹得怎么都躲不开的小狗最后半晕半醒之间累得恼火叼着他的手指咬。
宋青柏猛地一使劲,应激得小狗没控制住力道猛抬了下颌,才造就手指上这几道咬痕。
整整齐齐排列的咬痕小长方状,宋青柏醒了后怎么看怎么可爱,才没用创可贴包扎了去。
这可是小狗留下来的,可惜错过小狗撒泼打滚幼年时期的宋青柏看着这道伤口,就仿佛看到幼年时小小一只灵缇翘着尾巴在家里为非作歹的模样。
挺着胸膛咬坏家里的物什,被训也只是耷拉着耳朵不知悔改。
越想越觉得可爱,宋青柏弯腰吻在小狗唇边。
“我其实很喜欢。”
看出宋青柏真心实意喜欢的小狗:瞳孔地震。
这人好奇怪。
心疼得坐起身子用指尖剜出一小坨消炎药,边涂边吹。
小狗不懂宋青柏在喜欢些什么,只觉得是伤口就不该出现在宋青柏身上。
黏黏糊糊过完早上,两人终于接到家长的电话。
“妈妈爸爸怎么说?”小狗抱坐在沙发里,仰头问。
对着挂断的通讯器,宋青柏轻轻挑眉,“说这就到。”
“到这里吗?”蓦地从沙发上跳弹起来,被宋青柏接到怀里的小狗扑腾两下,“我要去盥洗室!”
尽量忍着不笑出声的宋青柏把人提到盥洗室,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的小狗对着镜子左摸摸右挠挠。
“昨晚尾巴吹歪了!”
小狗转身捏着自己的尾巴尖,眼尖看到尾巴中间有几撮毛横翘着。
湿水!
小狗慌里慌张拽着尾巴放到大开的水龙头下,又在临门一脚前停住。
改用自己的手兜水,浇在翘毛的地方。
一个不留神,手里的尾巴窜回原位。!
正要再回头捉尾巴。
香槟色的尾巴尖被送到他眼皮子底下。
“洗吧。”帮他拽着尾巴的人温柔说道。
忙活好一通,终于确定身上每一根毛都回归原位的小狗站在镜子前松口气。
他拽拽身上这件新换的衣服,比家居服高点的领子刚好盖住昨晚留下的痕迹。
“呼——”舒气确保自己没有任何问题的小狗正襟危坐在沙发上,耳朵外旋,小心听着屋外的动静。
几乎在门开的瞬间,小狗跟在宋青柏身后走到玄关。
“贝贝!”杨凌青把手里东西往宋青柏怀里一扔,猛地抱住小狗,徒留宋柏俨一声略有起伏但音量不大的“贝贝。”飘散在空中。
宋清城点头给爸爸回应,又赶忙单手抱住面前的女人,“妈妈,好久不见。”
他低头用耳朵蹭蹭女人的额角。
“妈,贝贝左肩伤到了,你小心别让他动。”宋青柏和被抛下的自家父亲相视一笑,无奈地站在不远处杨凌青三百六十度检查小狗。
“贝贝疼不疼啊?”杨凌青边转边问。
“不疼的,妈妈。”宋清城纠着手回答。
牵着宋清城坐到沙发上,杨凌青心疼得抬手摸上小狗的脸颊,“辛苦我们贝贝了,怎么又瘦了,妈妈给你带了不少营养品,回头你好好补补。”
点点头,小狗笑着:“好,我会的,妈妈。”
依依不舍把眼光从宋清城身上转移开,杨凌青看向已经准备好的另外两人,事情紧急,再怎么担心她也要尽快把心投到正事当中。
两段视频看完,宋柏俨率先出声,“没有剪切没有停顿,一段自我叙述,一段描述事实,是很合格的证物。”
拍拍宋清城手背正要开口的杨凌青瞥到小狗脸上的表情,她敏锐察觉到什么,问:“怎么了吗,贝贝?”
宋清城从自己的沉思中回神,之前他在车上并没有把宋青柏那段视频看全,重新观看一遍,确实有个很值得注意的点。
“青哥你的视频,大概是第137分的时候,有个奇怪的点。”
已经把视频调到137分的宋青柏按下播放键。
“就是这里!”指尖前后虚点屏幕上两个无面人。
“他转头看了后面这个人一眼,然后对方点了下头。”
宋清城坐回原位。
“这意思是,和青柏交谈的人或许并不是领头人,后面这个人才是。”杨凌青读懂动作的潜台词。
“对,我觉得有这种可能。”宋清城点头。
这段视频里几人出镜时间够久,在获得许可的情况下,他们可以将视频中人物的行为进行大数据比对,当整齐度达到98%以上,结果具有显著性的情况下,则可以认为比对人物和被比对人物为同一个人。
这种情况下,认准谁是下令人就很重要了。
“如果是后面这个人的话,比对素材肯定不够。”宋青柏淡淡出声,“他全程只有规矩地站着,没有太多能够进行比对的点。”
宋青柏前后拉动进度条,试图从中再发现些什么。
“或许,有能获得结果的机会。”
跟着宋青柏的操作紧盯着屏幕的小狗尾尖猛地指向天花板。
“他虽然站着,但其实细微动作一直都有,比如这里,他往左歪了下身子,这里又动了下左肩。”
视力略逊小狗一筹的三个完人看穿了屏幕也没看出来这些小动作。
“毕竟不是专业保镖,他的小动作比沙发后面另一个无面人多得多,这些比对点拿到数据库里去比,会极大缩小我们的范围。”
“再结合我们目前获得的外部线索,和大厦、□□还有红心有牵扯的人物关系,应该能几乎确定真正的掌权人。”
仿佛已经看到戴着手铐的犯人走进监狱,小狗言辞间多了几分期待。
“麻烦妈妈爸爸帮我们秘密申请比对啦。”
亮晶晶眸子转向身边的两位家长,身后尾巴甩出残影。
因为宋青柏是作为一张明牌参与到计划当中,申请比对或许会被发现,小白作为警局人员,还没摸清局内叛徒的情况下,层层允许审核会让暴露的风险进一步升高。
但若是视频被两位家长带走,再由他们自行或委派他人进行比对,风险就会小上许多。
两人昨晚用了快一个小时才确定走这条路线。
不急着曝光,先把能拿到的证据和信息都拿到手。
“当然没问题,贝贝这还需要拜托吗,妈妈和爸爸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杨凌青被小狗无意识嘟嘴的样子可爱到,抬手摸上对方微卷的头发。
过长的尾端在脑后束成一个小小发包,杨凌青摸到最后没忍住伸手捏捏那团发包。
“不过,贝贝,他很过分吗?”她意有所指,眼神看向自家儿子的被咬破的手指。
小狗眼睛瞪大一瞬,歪着头道歉:“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是——”
“别慌,贝贝,妈妈没怪你,是他让你不开心了吗?你告诉妈妈,妈妈帮你教训他。”杨凌青慢慢拍着宋清城的手背,小声避着沙发另外一端两个男人,照顾着儿媳的情绪,悄声道。
牙齿轻咬嘴唇,小狗看向和宋柏俨聊得正开心的宋青柏,他犹豫一会儿,小声道:“妈妈,就是你们平时欢好的时候,如果对方不愿意停的话,你要怎么办啊?”
原来是问这个事,杨凌青脊背直了些,她垂眸看着只有苦恼没有羞赧的小狗,声如微风温婉却坚定道:“贝贝,这个事,你可能和爸爸比较有共同语言。”
小狗抬头:?
第70章
饭间, 小狗几次看向右前方的宋柏俨,几次欲言又止。
宋青柏接了白榆的通讯,还没回到餐桌旁, 妈妈刚刚又走进厨房不知道在干什么。
“贝贝,有话可以讲给爸爸听。”漂亮的脸上不藏心思, 宋柏俨尽可能温柔开口,以防自己吓到某个竖着耳朵好似一点动静就要逃跑的小狗。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法庭上严肃惯了,板着的脸软化许多仍怕不够。
“爸爸, ”宋清城在桌子下悄悄攥紧自己的手, 他和宋柏俨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外貌上来看, 宋青柏冷硬的脸部轮廓和宋柏俨如出一辙, 锐利的眼型更是不差分毫,不同于宋青柏总是端着笑的模样, 宋柏俨没有表情的样子看上去严肃多了。
总是幻视严肃版宋青柏,让宋清城不敢和对方多交谈。
抿抿唇给自己打气,小狗微微歪头,“在床上的时候, 如果很累很累,要怎么让另一半停下来啊?”
态度认真, 语气诚恳,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满求知欲。
法庭上舌战群儒的宋柏俨愣了一瞬,“啊”他错愕道。
“这种事情, 贝贝学会习惯就好了。”端起桌子上的水猛喝一口,宋柏俨微垂眸, 慈爱地看向寻求帮助的小狗。
杨凌青平时工作起来的运动量就不是他这个久坐办公室的能比的,再加上两人完全不对等的健身房使用时长,床上这件事从他们在一起就不是他能管的。
他能做的也就是每周尽可能多钻健身房, 维持自己已近中年的身材。
下拉的眉头暴露了主人的失望,宋柏俨试着伸手,把桌子上的苹果奶往前推出一段距离,“喝点奶,贝贝。”
“好,谢谢爸爸。”乖乖点头的宋清城捧起面前的苹果奶咕咚咕咚猛灌两口。
原来爸爸也没有办法。
瓶子后的眼睛偷偷瞄在正低头调整领子的人身上,小狗身后尾巴甩甩。
爸爸耳朵红了!
这个意外发现让他觉得爸爸好像不是那么难靠近了。
自顾自怕了对方几年的宋清城稍微松口气,想等宋青柏回来同对方分享这个发现。
“叮咚—叮咚—”
“来了!”宋清城放下手中的瓶子飞快打开门。
“清宁?”意料之外的人站在门口。
收着翅膀的黑鸢穿的一身黑,黑色卫衣黑色紧身裤配一双黑色马丁靴。
帽子下的金黄眼睛抬起来,黑鸢视线在宋清城脸上来回打转,宋清城开口之前,她掏出自己揣在前兜里的手。
手掌张开,中间是一张黑色的储存卡,短一截的小指无意识震颤两下。
“给你的。”她手往前递,将储存卡送到宋清城手中。
宋清城拿过对方手里的储存卡。
“等等!”
他拽住正准备转身离开的人,储存卡的尖角抵在他的掌心,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宋清城收紧自己的掌心,攥紧黑鸢的手腕。
“瞿姐呢?她怎么不来。”
为什么让黑鸢来送,是受伤了吗?
看出宋清城的担忧和着急,黑鸢口罩下的脸扬起浅笑,随后又重重压下眉头。
怎么还是这么爱操心别人。
她顺着宋清城的力道退回两步距离。
“她没事,只是被事情缠住了,所以托我先把这个给你,觉得你或许需要。”
耸耸肩,黑鸢说的话乍一听上去没有什么问题。
等等,宋清城眉头锁得更紧,这不对劲。
“为什么,”他盯紧面前的黑鸢,找出对方言辞里的漏洞,“为什么瞿姐会知道我已经出来了。”
他们俩没有沟通,没有见面,瞿姐怎么会这么笃定他已经出来了,她自己又是怎么出来的。
如果事先就能凭自己出来,又为什么要在计划中加上宋青柏。
瞿姐究竟在干什么,是不是又试图以身涉险。
“我要见她本人。”语气里带上本人都没能察觉的焦躁。
“别担心,小狗警官,”黑鸢眉眼间又柔和几分,真心实意地担心总会让人心生温暖,她身后翅膀轻抖两下,“你就放心好了,瞿姐真的只是一时没办法出现在这里,她说自己过两天会自己来找你,顺便给你带苹果派来。”
“当然,苹果派是她买的,不是她自己做的。”黑鸢保证道。
若真是让花豹自己动手送来,说不清是想维系感情还是想暗中害人了。
“她说从基地完人之间讲话听到菠萝已经售卖完成,就大概判断出你应该已经离开基地。她也就晚你一会儿,今天几个小时前和我联系上的。”
“她人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就不要多操心了,好好想想证据怎么用才是真的。”
黑鸢难得拿出哄人的语气。
可惜被哄的人只是用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直到看得黑鸢后背翅膀发痒,想抖翅膀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另外,这是她也是我的建议,不要太相信警察。”
小狗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是关心宋清城怎么还没有回去的宋柏俨。
白色衬衫的男性完人慢慢走到门口,“怎么了吗?”他打量着小狗攥着对方的举动,“发生什么了吗?”他又上前一步,确保有任何问题他都能及时出手。
“没事,爸爸。”僵持的人率先松开自己的手,他攥紧手心里的储存卡,和黑鸢道别。
“如果瞿姐回来,让她尽快来找我,拜托了。”玫瑰耳状似无力垂在脑后,没能和拿到视频的瞿姐见面成了他心里不大不小一个结。
他目送着黑鸢原路返回,清楚知道瞿姐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但他也知道,此刻更重要的是重新整理判断手里这份储存卡当中的内容。
“她来给我送视频,当时我们进去的时候,是两个人一起去的,这是她们那边的录像。”宋清城引着宋柏俨往回走,尽可能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些。
不同于女性的柔软,也不像宋青柏那样宽厚,身高同他不相上下的爸爸忽然转身抱住他。
是个很有距离的拥抱,他并没有感受到身后该有的环住他的手臂力量。
“辛苦你们了。”爸爸拍拍他的肩头。
宋清城毫不犹豫埋头到爸爸的肩头,他率先收紧手臂,“不辛苦的。”
“好孩子。”身后的手臂轻压一瞬,不失礼貌的宋柏俨很快放开自己的手。
他并不是多么热衷肢体接触的人,只是总听妻子说小狗多么喜欢肢体接触,才想着改变一下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
他不是看不出来小狗在面对他时总是畏首畏尾。
看起来今天是个好的开头,宋柏俨唇线软化,眼中带笑。
两人继续往餐桌旁走。
和爸爸的肢体接触让他心头乌压压的雷雨放轻了些。
花豹所专注的事情不外乎他们现在正在收集信息的普鲁特案。
只要他能尽快将普鲁特一案带到大众面前并使其进入调查,拿下对方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只要他赶在花豹之前。
才刚吃过饭,宋清城就着急拿出读卡器,坐在电子设备前点开储存卡里的文件。
身后三人也急他所急,略一收拾后,落坐沙发。
同他和宋青柏一镜到底的录制方式不同,这张卡里的视频被分成几个片段。
第一个片段和宋清城经历的大差不差,一阵雪花闪过后,视频断在对方被分为无花果的画面。
“这或许是设备故障。”成为制作人后每天面对屏幕经验老到的杨凌青从突如其来的雪花中判断道。
第二个画面就已经是对方坐在一群人当中的场景。
摄像头四处转着,似乎在努力将人群扫进来。
一眼看到摄像头中抱在一起的山羊姐妹,宋清城扣紧放在桌边的手掌。
若是没有其他复杂关系的勾结,拿回视频的当晚,他们就能把东西送到警察局,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争取破案把受害人都救出来。
又怎么会耽误这么多时间。
又是雪花,第三个视频点开的瞬间四个人脸上都多了些疑惑。
画面里的人和第二个视频中所拍摄到的脸完全对不上,几乎大部分都是男性非完人。
看上去人数也比之前多。
换房间了。
“咳咳咳—”
循声而动的摄像头前闯进一只正弯腰小声咳嗽的山羊非完人。
宋清城瞬间判断出对方陌生房间所在。
“是苹果。”他轻声道。
这也就解释了他目睹花豹走进无花果房间,宋青柏却在无花果分类里找不到瞿姣的原因。
可惜缺失的画面让他完全看不到瞿姣是因为什么重新被分配为苹果。
这段视频断在他们起身排队之后。
后面应该就是苹果的真实处境,事前已经知道苹果用于人体实验的宋清城深呼吸,笑着回应宋青柏担忧的目光,他伸手打开第四条视频。
镜头前是两道铁杆间的缝隙,镜头拉远后,才看出是在笼子中。
镜头正对着的方向是一只野猪种非完人,原型被关在笼子里,躺得疲乏了站起身围着笼子走路。
身子走到靠近镜头一侧时,镜头猛地一晃。
再稳定下来时,毛骨悚然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上。
密密麻麻的完人耳朵,如同雨后吸吮枯木残存养分的蘑菇,在这只野种种的另一侧脊背上长了一串,一个接着一个。
70-80
第71章
“病痛、断肢以及长生……”曾被无面人提及的简单词汇具化成视频里一个个鲜活却畸形的生命。
桌下的手拼命攥着, 胸腔涌起的愤怒与不忍仿佛斩人无血、削铁如泥的白刃搅得他五脏六腑血肉模糊。
就算已经知道在发生什么,目睹现场还是会惊惧茫然。
镜头有意调转方向将不同地方的画面尽收视野范围之内,对面是各种多肢的畸形非完人, 身侧几个笼子里的非完人肉眼看上去没有什么改变。
但镜头刻意停留在笼前的电子屏两秒,上面标注着笼子里非完人的处理时间和处理方法。
这基地里的人是真的把非完人当作实验用品。
转过180度的镜头再次停住, 摄像头往前,画面中心的台子不断放大,几个全副武装的科研人员围在一旁, 戴着手套, 剪刀、止血钳、记录本……各司其职。
镜头两侧的围栏慢慢消失在边框之外, 停住的镜头昭示着主人无法再进一步。
台子之上的情况终于完全暴露出来, 一只查理王犬非完人站在台子上,犬型状态下的脖颈被细线系住, 固定在齐腰台面旁的架子上。
参差的白大褂间,查理王犬非完人机械地抬起四肢,原地迈步。
犬类非完人头盖骨缺失、肉色大脑赤裸裸顶在剩下半个脑颅之中的场景深深印入几人眼中。
“这!”
杨凌青不忍出声,“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剩下几人表情也不算好看。
即便他们过去工作里也经常遇上血腥暴力让人不忍卒读的场景, 例如杨凌青在社会问题方面的选题、宋柏俨婚姻官司中撕破脸皮痛下杀手的案件,这样的场景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眼中。
不被当人的人。
这是比肩暴力事件的残忍犯罪, 更恐怖的是,谋划了这场普鲁特引领新世界行动的人自诩这是有利于天下所有人的、没有人会反对的善行。
是他们为新世界铺就的柏油路。
在不知多少人的纵容和默许下暗中残骸吞噬非完人的尊严、生命以及自由。
宋清城盯着屏幕里不知疲倦的查理王犬,尾巴贴在地面上。身为在场唯一一个非完人, 如果不是他在进去前就已经放出宋青柏的需求,或许, 站在台子上的、笼子里的就有他这位灵缇。
他和这样生不如死的待遇擦肩而过,只是他比旁的非完人要幸运一点。
他日呢,他日会不会就轮到他自己。
如果这个基地不彻底拔除, 每个活着的、死去的非完人都将成为潜在受害者。
进度条终于走向末尾,只有机器声和轻微交谈声的视频背景里,视频里和视频外的人都沉默着。
宋清城的手指摸上桌面上的鼠标,已经准备点开第五条视频。
“你们住手!”
这条视频断在因镜头急速旋转而模糊的画面里。
那道声音也戛然而止。
“啪”
第五条视频被三角形的光标按开。
已经冲出笼子的鱼类非完人几步冲到台子旁,女生说话间的尖牙在白墙白灯反射下闪着冷冷的光芒。
是个鲨鱼种非完人。
负责实验的白大褂步步后退不敢靠近女生一步。
镜头不经意扫到的笼子被撞弯,两根铁柱之间留出一人距离,笼子里的非完人都跟着走出来,站在鲨鱼女生身后。
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女生一把拿起推车上的剪刀,剪开系住查理王犬脖颈的粗线,两臂托住犬类非完人的身体前后。
还没落地的查理王犬四肢仍在不停走动,像是被上发条的机器人。
鲨鱼女生显然也意识到这点,同情、恐惧与恨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
落地的查理王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他闷头往前走,被鲨鱼女生又拽回来。
围着这张桌台,不管是站在角落的完人还是围在查理王犬周围的非完人,都没有再讲话。
奇异般的,这个世界安静下来。
蓦地,鲨鱼女生抬起手,银色的剪刀刷的在镜头前闪过。
刺破颈间动脉的鲜血喷溅而出,唰地瞬间打到天花板上,仿佛宣泄般随着犬类非完人的倒下浇到所能触及的最远方。
骤雨泼洒之后是汩汩外涌的声音。
离得最近的鲨鱼女生自是面上身上都是点状血迹,清泪拂面,稀释了她眼底的血珠。
长长一条血泪般挂在她脸上。
所有人都听到,在她动手前,有道濡湿哽咽的声音,他讲:“……杀、杀了我。”
与鲨鱼女生对视的瞬间,不停往角落里蜷缩的实验员大梦初醒般惊慌地按下手腕上的装置。
尖锐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房间。
“放下手里的武器!”
“趴下、都趴下!”
姗姗来迟的持枪完人将非完人围在包围圈中,黑漆漆的枪口对准包围圈中的几位非完人。
没有再多犹豫,第一声枪响的瞬间,几位非完人冲向离自己最近的完人。
抢枪成功的鲨鱼女生学着开枪者的样子,在房间里连开几枪,越来越多非完人的鲜血在地板上交融,将犬类非完人氧化变暗的鲜血重新覆盖。
镜头最底下的一双手指骨根根凸起,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涨。
穿着防弹衣的完人不见少,站着的非完人却慢慢倒下去。
宋清城不愿再看面前残忍的画面,视线收在那双握拳的手上。
他瞳孔猛地一晃,在视频走到最后的瞬间,他确定储存卡里的内容全部看完之后。
毫无征兆从桌前站起身。
身边三人毫无准备跟着小狗突然拔高的身子抬起头。
他们脸上还留着刚刚看过视频后的不忍和叹息。
“怎么了?”一眼看出小狗神情不对的宋青柏紧跟着起身。
“妈、妈妈,视频交给你和爸爸,麻烦你们看看有没有能比对的人。”把拔出来的储存卡放到杨凌青手里,宋清城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冷静,微抖的嗓音还是暴露了他的不平静。
“我要去一趟瞿姐家,抱歉爸爸妈妈,我很急,我会尽快回来的。”宋清城满脸歉意,看着沙发上两位长辈。
“青哥,你留在家里陪爸爸妈妈吧。”宋清城拦住宋青柏往外走的动作。
相触时过凉的指尖让宋青柏直皱眉。
宋青柏还没张口拒绝,面露担心的杨凌青就否定这个提议,“让青柏陪你去吧,我们没事的。”
“贝贝,别慌别怕,还有爸爸妈妈呢。”
点头,已经走到门口的宋清城试着让自己不要慌张,“好,那我们出去一趟,应该很快回来。”
宋青柏一手拿过外套跟在人身后出门。
薄薄的外套罩在宋清城身上,“怎么了?”步伐加快的宋青柏询问道。
“是瞿姣出事了?”脸色骤变的原因只能推到瞿姣身上,毕竟现在着急忙慌的目的地已经算给出一半答案。
把自己塞进驾驶座,宋清城目视前方,右手拉下安全带扣在卡槽中,葱白的手指握上方向盘。
“视频里的那双手,不是瞿姐的手。”他笃定道。
离弦的箭般窜出车位,压着最高时速的限速,黑车驶上马路。
瞿姣的手他见过不止一次,他确定在瞿姣虎口处有道伤疤。
但视频里那双手,拧成拳后虎口位置向上,刚好能看到光滑没有任何伤口增生的皮肤。
想到一小时之前黑鸢支支吾吾的模样,宋清城有个不好的猜测:“有可能,瞿姐没有从那里出来。”
计划中超出预想的部分太多,宋清城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说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测:“她有自己的计划。”
分明他昏迷前两人在工作上从未有过离心的时候。
被瞒着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他知道瞿姣和计划偏离的初衷很大概率是为了让他抽身离开,但他有自己的坚持,他不该被当成橱窗里的洋娃娃。
在拥挤的车潮中灵活穿梭的车子将机动性发挥到最佳,按照导航给出的最短时间到达目的地。
“小心,她要是出来了肯定不会跑。”
“嗯”了一声埋头往楼上走的小狗步伐没有任何放缓的趋势。
心知小狗心急如焚,宋青柏小跑两步跟上对方。
“叮咚—”
没有多久,围着围裙的黑鸢打开房门。
“你们怎么来了?”
黑鸢诧异道。
这两人现在不是应该复盘证据吗?
怎么会突然找到这里来。
宋清城目光落到黑鸢脸上,“瞿姐呢,我找瞿姐有事。”
他说着往黑鸢翅膀后面伸头,空气里确实有淡淡的花豹身上的气味,但这种程度或许是家里物品上的残留下来的,不能肯定是瞿姣回来了。
直着身子站在门口,比黑鸢高上一头的身子虽然单薄但架不住天生的宽肩窄腰骨架子放在那里。
外套盖在身上,站着的犬类非完人遮住走廊照进门的灯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严肃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琥珀色的眸子如同利剑。
黑鸢顿时夹紧身后翅膀。
这样的压迫感,她已经很久没遇到了。
“方便让我进去吗?”似乎又看到很多年前拿着警员证带她闯进犯罪现场的宋警官,黑鸢有一瞬间恍惚,她差点顺着对方的话答应下来。
“我——我还在——”很久没对宋警官说谎的黑鸢舌头打结。
该怎么办?
她似乎感觉到身后的刻骨伤口隐隐作痛。
另一道女声忽然响起
“你们怎么来了?”
第72章
一身黄衣服的花豹站在走道中, 她往前走两步,探头道:“怎么不进门?”
如梦初醒的黑鸢让开门口的位置,“没有, 门才刚打开。”
笑着耸肩的花豹抬高下巴,面露调侃, “走吧,进去吧,还傻站在门口干什么?”
“头儿?”洋洋洒洒的语气里满是笑意。
所有叫嚣着刺破灵魂的不安和焦躁在花豹浅笑中全都灰飞烟灭, 身侧紧握一路的手松开, 他反手牵住贴着自己手背的另一只手, 踏进门, “是有些事要问你。”
平静的脸上全然看不出几分钟之前他肌肉僵直的模样。
“瞿姐,你给我的视频, 不是你自己拍的吧?”刚一落座,宋清城就率先发问。
“等会儿,先别急着说。”
宋清城截断想要开口解释的瞿姣,他声音不高、语速不快, 话语间却仿佛刀光剑影闪过,在房间里逼得紧, “为什么分开出来的计划不和我商量,不借助青哥帮助你是如何出来的,若是先前就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又要拉青哥入局?”
“关于普鲁特, 你究竟已经了解到哪一步了?”
矛头虽不是向着自己而来,握着手的宋教授还是没忍住微微坐直身体。
视线看向身侧的小狗。
大概三四年前, 小狗不得不兼任假释委员会成员时,他和小狗数次一同与提交假释申请的犯人见面。
在桌前的审讯,鲜少有需要十成十严肃的情况, 大部分犯人在审讯上的配合程度远超嫌疑人。
第一次直面宋清城审人的宋教授暗暗吃惊,日常总是含水带笑的圆眼如山间无源之水,无波无澜。
虽不是十里冰封的寒凌,也叫人脊背冒出冷意。
宋教授这么看着,不合时宜地,眼角带笑。
之前他还担心小狗在外面会受嫌疑人欺负,没想到工作状态的小狗样子这么不同。
他的小狗真的有在好好长大。
“头儿,你这问题一时太多,我得慢慢回答。”瞿姣摸摸自己头顶,借着动作躲开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暗自打气,希望自己能在这双眼里毫无破绽。
“因为觉得宋教授同时需要灵缇和花豹的概率太小,可能会生疑,我提前和黑鸢商量的时候就决定不在宋教授需要非完人的信息中加上我自己。”
眼看灵缇脸上的表情瞬间多云转雷阵雨,瞿姣加快语速,“但我当时不是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就不出来了。”
“临出发前,我联系了一个组织,就是你见过的MayDay组织。我把我的需求交给她们,她们说可以负责带我出来。”
“条件是需要告诉他们苹果到底被用作什么,这么多年,她们救过的人里,还没成为苹果后逃出来的。”
“所以她们想要知道苹果的真实目的。”
“我当时想着缓兵之计,先让她们把我捞出来,话留三分。”
听着好像很稳妥的计划,宋清城淡淡道:“她们当时和我见面的时候,说过她们只能救出来无花果和菠萝,别的水果她们都救不了,你怎么——”
双手举在头侧作投降状,瞿姣倒豆子似的把话往外倒,“这也是赌一把,我怕你担心,才没提前和你讲,不然你肯定要把宋教授捞人的名额让给我。”
瞿姣看了眼坐在宋清城身侧的男人,“他已经差点失去自己的男朋友一次,我寻思着不能再让他成为鳏夫,是吧?”
挤眉弄眼调戏小狗成习惯的瞿姣不怀好意笑两声,又在宋清城无动于衷的表情里收敛嘴角。
“这不是确实幸运,被分成无花果。我是在无花果往外运的过程中被救出来的,在第二趟车里。至于视频,视频是我趁乱塞到换房间的非完人手里的,对方也是MayDay成员。”
“她们在基地里怎么交流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摄像机是和运出基地的尸体一起出来的,她们直接拦住了之前收买的摆渡人。”
“最后是关于普鲁特的情况,我们应该差不多,我知晓他们大概在做什么,但不知道谁是领头人。”
瞿姣的坦白看似说了很多,宋清城表情没有任何放松,他问:
“你怎么会知道MayDay,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概一年前知道的,是蓉蓉和子墨告诉我的。”就知道糊弄不了,瞿姣指尖挠挠自己的面颊。
“蓉蓉和子墨又是如何知道的?”没想到其中还牵扯了蓉蓉和子墨,宋清城拧眉看向桌前的花豹。
这两个名字好长时间没有听到,爱拌嘴的小仓鼠和摇着尾巴喊热的狐狸在他脑海中慢慢具象。
“你出事之后,他们连案件报告都没来得及写,就被调任到其他市区。任谁看都很奇怪,远离清浦市,又没有体恤非完人的上司,他们有心想查当年的事却因为条件限制进展缓慢。”
瞿姣目光落在桌面上的茶壶壶嘴处,她眸光很暗,没有聚焦的瞳孔大而圆。
蓉蓉、子墨,宋清城捏捏自己手心攥着的手掌。
他先前不问,是怕听到不好的回答。
原来只是调走了,他悄悄松口气。
“MayDay是他们花了七个月时间查到的,只邮件了我一个模糊的名字还有大概可能存在的位置。我去打探过也知道这个组织真实存在,只是一直没有联系。”
瞿姣的声音开始变轻,她似乎也不敢相信接下来的话是从自己口中讲出来的,“头儿,当年我们六个人,失踪、死亡、调任。四个人都不能继续留在警局的情况下,只剩下小白他们留在警局,还在两年内升为副队长。”
怀疑自己过去交付后背的战友,将每种可能考虑在内是一个合格探员的职责。在案件侦破过程中,他们必须摒弃所有个人情感。
眉间染上迷茫和无措,天塌下来都能笑着趴在原地的瞿姣面露仓皇,“头儿,我要怎么才能不怀疑他们。”
宋清城面上神色也跟着茫然一瞬,从结果上来看,小白和十七确实值得怀疑。
原来这才是瞿姣和朴清宁不相信警察的原因。
一个好好的小队被拆得四分五裂,彼此间再难如曾经般毫无芥蒂,如同有了缝隙的米袋,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米虫淹没。
无需多费力气。
“瞿姐,从我恢复记忆到现在,警局里除了他们俩还没有其他人知道。”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还有另一种可能需要我们考虑,如果这样安排的人就是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呢?”
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们崩成一盘散沙,无法再对普鲁特产生任何威胁。
“这也是一种可能,瞿姐。”宋清城抬手握住瞿姣的手腕,花豹的手腕在他手心中不停颤抖。
“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们可以先试着去相信他们。”
灵缇的声音就同过去每一次他们遇到难关绞尽脑汁走不出死胡同之时,寥寥数语就给予他们继续下去的动力和鼓舞。
他一直没变,从来都是那个站在他们身前的刑侦队宋队长。
花豹释然一笑,她点点头。
她也不愿意怀疑白榆和十七,但她无法承担走错路的代价,这么多条人命,重重压在她肩膀上,她不得不每一步都走得万分小心。
直到行至她身边的灵缇接过她手中的担子,用不怎么宽厚却有力坚强的肩膀撑起她一半重量,她才看清前路原来一片坦途。
无论是跌是倒,她都不会再是一个人。
花豹松口气,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她做了个决定。
“还好瞿姐回来了。”宋清城钻进副驾驶,老老实实系好安全带。
“麻烦青哥陪我跑一趟了,我们快回去吧,别让爸爸妈妈等急了。”小狗粲然一笑,手摆在膝盖上乖乖等着宋青柏开车。
车内略暗的光线里,宋青柏的嘴角勾起。
他语中带笑,“我发现你这只小狗真是变脸大师,刚刚还凶巴巴的,现在就这副模样。”
宋清城不懂这为什么惹得宋青柏发笑,他只能老实回答:“那不一样,审人是审人,青哥是青哥。”
“不一样在?”开着车的宋青柏分出心神逗着小狗。
“我和青哥是领证、”他举起自己戴上戒指的手
“家长认同、”翡翠镯子在光下水润光滑
“彼此相爱的关系。”
他毫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意。
压在座椅和后背之间的尾巴露出一个手掌大的尾尖,正因为主人的话语左右扭着。
可爱极了。
宋青柏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在面前的路况上,“那可不可以麻烦相爱的另一半,想想关于婚礼的问题。”?!
“婚礼?”小狗侧身问道。
“戒指这么明显,爸爸妈妈早就看见了,只是没当着你的面说。”
“为什么不和我说?”
回忆着杨凌青耳提面命的模样,宋青柏嘴角笑意更浓。
自然是想给贝贝一个最好的婚礼作为惊喜。
又怕小狗在他们面前拘谨害羞,才按捺想帮忙的心,化一腔助人之情为戒尺,提前规训规训她儿子而已。
“妈妈可说了,没有婚礼她就要把我赶出老宋家,认你当亲儿子。”
宋青柏边转把边道:“所以,贝贝要不要救救我,让我能留在宋家。”
“和我一起想想我们的婚礼。”
第73章
婚礼
这两个词不停在脑中盘旋, 直到再次见到两位家长。
“贝贝?”
对上妈妈疑问担心的脸,宋清城终于回神,霎时胭脂扑面, 白里透粉。
和女性完人对上视线的一刻,发麻打结的舌头好似不会讲话, 他移开视线的动作落在旁人眼中好似头几年偷了苹果撅腚逃跑的小灵缇。
就是妈妈吆喝着要举办婚礼来着。
怎么了?
杨凌青揶揄看向自己的儿子。
发生什么了,怎么把儿媳妇羞成这样。
这粉扑扑的样子衬得灵缇面色红润,不复见面时苍白之色。
“婚—礼—”
从灵缇身后走出的宋青柏做做口型。
他可不敢再当面说, 免得一会儿香槟色小狗变粉红小狗。
略一挑眉, 杨凌青推着自己身后的宋柏俨离开玄关, “走啦走啦, 我和爸爸回去接着看电视了。”
呼
松了口气的小狗伸手拍拍自己的面颊。
他要和青哥办婚礼。
这几个字如挂了蜜的苹果,无需多想, 清甜沁人的果香就缠缠绵绵绕着他的鼻尖不肯离开。
这对从前的灵缇来说,是想也不会想的事,他咬下肩膀上的腐肉时只觉得自己能活一天是一天,下一秒死掉也不会太遗憾, 那时的他怎么会想到自己现在有可能和一个完人爱人举行一场将他们关系在社交圈公开的婚礼。
“怎么会……”
咕哝着的小狗忽然被人握住手掌。
他身上的红意不退反升,连指尖都透着粉意, 椭圆的指甲盖不住的红。
宋青柏越看越觉得这只小狗可爱,只是说个婚礼就能让小狗羞赧成这副模样,“脸颊要成红苹果了。”
他伸手抚上晕红的脸颊, 剥壳鸡蛋似的肌肤滑过指尖。
“吃苹果太多的副作用。”
又羞又燥的小狗玫瑰耳被血液烫得半支起来,躲过面颊上作乱的手, 埋进身前人的颈窝里。
仿佛被灼烧的呼吸落在脖颈处,一路痒到人心里,宋青柏没忍住抬手揉乱怀里人的头发。
感受着脑后的温度, 小狗的呼吸又急促两分。
他只是一只比其他非完人幸运一点的犬类非完人,因为被宋青柏收养,所以有了被精心照料的身体、真心疼爱自己的家人、能够有所发挥的工作以及最重要的一份尊重。
走前领证他只是想着让宋青柏心安,完全没想过对方还要举行婚礼。
贝贝好幸福。
圈在宋青柏脖子上的手臂又收紧一些。
察觉到力度变化的宋青柏笑意扩大,把人好好抱在怀中。
他的小狗好容易满足。
“走吧,再不过去爸爸妈妈该担心了。”
宋青柏拎着外套挂在衣架上,牵着小狗往里走。
“最好有空的时候想想你期待的婚礼,把所有想法交给我,我来实现。”
儿子的话落到客厅里本就记挂两人的杨凌青耳朵里。
“不愧是我儿子,说话办事就是讨人喜。”杨凌青悄悄说道,和宋柏俨相视一笑。
“不枉我把咱们俩的婚礼纪录片放这么多遍。”
看着眼角因为笑意堆叠出浅浅细纹的得意妻子,宋柏俨笑着摇摇头,拇指轻轻按在对方眼角处。
说是婚礼纪录片,他们结婚前杨凌青工作正好步入正轨,空下来的时间半兴趣半工作地开始研究摄像机。
家里大的小的摄像机不下五个,最常用的就是当时脱销的手持摄像机。
生活里的大大小小琐事也都收到那台摄像机中。
想当初两人婚礼前大吵一架差点就要推翻万事俱备的婚礼的时候,宋柏俨坐在自己精心准备的婚礼现场偷偷抹眼泪,转头就对上黑漆漆的摄像头,还有杨凌青略带歉意和好奇的脸。
事后相当后悔没把百年难得一遇的吵架画面录下来的杨凌青自告奋勇负责指挥婚礼现场摄影师,四个摄影师轮班交接事无巨细把婚礼进程录下来。
也是苦了青柏,从颜色感知建立起来之后,每天被杨凌青嘱咐由保姆带着一点一点看那几段视频。
多亏青柏从小就不哭不闹让人省心,要让他自己对着那些未经剪辑的视频翻来覆去看上那么多遍,再喜欢自己的妻子也要犹豫犹豫。
宋柏俨盯着妻子转过头的后脑勺,偷偷笑了笑。
小青啊小青——
他摇摇头。
“好啦?”杨凌青挤眉弄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和眼神闪躲的小狗。
看着自己就点头的小狗,宋青柏收回自己多余的回答,只是和满脸笑意的杨凌青微点下头。
毕竟当时他爸一人就承包了婚礼80%的事项安排,杨凌青对自己儿子相当放心,没接收到宋青柏寻求帮助的眼神,她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虽然她也想帮着策划婚礼,让贝贝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儿媳嫁进他们家,也不能坏了小两口自己的情趣。
当时俨哥穿着西装打着温莎结坐在舞台边哭的样子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指不定也能看到儿子掉眼泪来求着他们帮忙的模样,杨凌青决定闭口不提婚礼问题。
好男人就得为另一半哭一哭。
笑着等两人坐稳在沙发上,她才开口:“你们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让妈妈担心了。”宋清城缓了口气,才答道:“是我误会了。”
“自然是没事就好。”杨凌青跟着放下心来,“那两段视频我打包传给我们团队里的副制作人了,让他作为比对请求者出面会比较好一点,本身我们工作就经常涉及这项程序,申请起来的阻力也会更小。”
“你们想过吗?之后要怎么做。”宋柏俨适时出声。
他们此刻有人证物证,对比结果出来之后或许会有一定进展,但也并非针对罪魁祸首的直接证据,只能说将人拉到怀疑圈子中。
只有当他们拥有“第二证人”,也就是另一个能证明此人为幕后黑手的证据,才能真正将其锁定。
“贝贝的视频里有提到MayDay,虽然面部没有被照到,但一旦这段视频作为证据提交上去,他们的存在小范围内会成为公知,到时对他们来说,或许不是好事。”
宋柏俨道。
宋清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没法第一时间将普鲁特人员拔除干净,或许他们还会受到报复。”
“我会再去找他们确认这个问题。”
因为知道取证视频不能人为截断,宋清城在老虎自爆身份后就遮住了自己身前的摄像头,即便并非他本意,MayDay组织也不得不成为证据的一环。
“对了爸爸,送去对比的视频里——”
“只截取了有普鲁特成员的部分。”杨凌青让他放心,“我们当时也想到或许会有泄漏风险。”
毕竟敌在暗,他们还是谨慎些好。
“对了,”终于开口的宋青柏想起什么似的,他点开自己的邮箱放到众人面前。
“我从明天开始会先帮他们撰写他们想要的律条。”
最新一条来自几十分钟之前,标题赤裸裸写着普鲁特三个字。
“能拖一会是一会,免得打草惊蛇。”
他点开邮件,将内容展示出来。
那封邮件中言辞看似尊敬诚恳,许诺诸多好处,实则话里话外透露着既然带走了一位非完人,和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的意思。
绵里藏针,袖里藏刀。
倒是他当时小瞧他们了。
还以为把灵缇送给他真是讨好之用,没想到是甜枣巴掌威逼利诱之举。
宋青柏神色略沉盯着邮件落款。
“在正式提案之前,他们只给了一周时间。”
指尖点在桌面上,宋清城将一周这个时间记到心里。
提案一旦上交就无法撤回。
一周之内,他们必须解决这件事。否则届时,宋青柏肯定不会提交这份提案到对方事先准备好的议会上,势必就要打草惊蛇,指不定还会连累宋青柏。
即便他们破案后能进行澄清,但好事总不如坏事博人眼球,定会对宋青柏的事业和名声造成影响。
“一周的时间很紧,他们既然有把握提出来,就代表他们或许现在就已经控制了议会2/3的议员。”宋清城冷静道。
2/3,这是一个让在场人都暗暗心惊的数字。
那可是左右国家立法之本的议会。
“简直是将律法当玩具!”宋柏俨皱眉,手掌拍着桌面上。
宋家世代活跃在法律界中,自是视法律为联邦最后一杆秤,秤盘里是人,秤砣是公平和正义。
若是这秤砣生锈,秤盘里的人岂不无辜受牵连。
杨凌青握住宋柏俨的手,一上一下怜惜地轻按两下,“生气便生气,别伤着自己,俨哥。”
出身新闻精英阶级的杨凌青感同身受对方的怒火,她之所以转移到幕后,也是想将更多时间和精力用到选题上,黄金档的时间里,究竟什么新闻该上什么新闻该长。
窗外太阳歪歪斜斜只剩个扇面小头,紫粉色薄纱飘浮在空中,美轮美奂。
可惜屋内面色略显沉重的四人都没有闲心抬头欣赏。
宋清城犹豫再犹豫,一片寂静声中,他抿唇张口打破沉默,“我有一个想法。”
待其余三人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后,他才垂眸继续开口。
第74章
是夜。
从盥洗室走出来的宋清城视线一错, 脚下步伐放轻。
只穿了内裤,形状饱满的肌肉暴露在空中,快快分明的腰腹大大咧咧敞着, 和宋清城小腿差不多粗细的小臂垂在床边,总是温柔的眼隐在床头灯的阴影中。
双人床上躺着的人竟是已经睡着了。
轻手轻脚靠近的宋清城小心拿起床尾的薄被。
盖着宋青柏的同时他小心钻进被窝, 短裤短袖的睡衣下是白到反光的皮肤。
手筋绷直,“啪”,室内最后一缕灯光消失。
熟练地转头挪到身边已经熟睡的人的身边, 宋清城挽住对方手臂, 低头用毛耳朵在刚洗过澡的人身上蹭蹭, 隆起的肩头慢慢覆上灵缇的味道。
心满意足的小狗在黑暗中只能看到对方刀削般的下巴和鼓鼓囊囊的胸肌。
他抿唇笑笑, 靠在对方肩膀处闭上眼睛,脑海里的思绪却不自觉回到几个小时之前。
已经商量出大概办法的几人不知怎么开始讲起了过去。
围绕着宋青柏小时候的事情为主。
“贝贝你是不知道, 青柏他五六岁的时候可是让我操碎了心,当然还有我们家的保姆。”
杨凌青皱着眉头回忆那段时光,灯光下她脸上的嫌弃和后怕仿佛渡光般带着亮度,“每天回家都带着伤口回来, 我和爸爸三天两头往学校跑,明明小时候小天使一样——”
妈妈嘟嘟囔囔的声音骤然增大, 她至今都没能理解为什么她的好大儿突然被上身一样开始调皮捣蛋。
倒也给了她机会让她看到儿子真正的性情。
就说上辈子再怎么烧高香,这辈子获得一个听话懂事省心的小孩也是天方夜谭。
孩子天性如此,否则怎么还需要家长引导和学校教育呢。
听得津津有味的宋清城闻言视线转到话题主人公身上, 意外撞进主人公正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眼睛里。
好像已经看了很久。
黑眸里骤然加重的笑意让宋清城脸一热。
在父母眼皮子底下,青哥就这么一直盯着他, 这个想法让他羞意大涨。
慌里慌张收回视线,宋清城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缩小版的宋青柏闯祸不听话的样子,和现在青哥的形象差别太大, 没忍住叫他抿唇笑出声。
杨凌青假装哀号,握住宋清城膝头上的手,她轻拍两下,“所以贝贝,青柏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我比你清楚,万一日后他欺负你,你一定要跟妈妈讲,妈妈一定会相信你。”
“平时也不要对青柏太纵容,这孩子现在和小时候不同,知道包装掩饰自己的小心思,无伤大雅但可能会让你感到负担”
柔和的目光落到宋清城脸上,她眼带笑意,“你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你要多考虑考虑自己,也把我们当你爸爸妈妈就行,万事都可找我们托底。”
非完人大多年少离家,辗转之间与亲人分别,在记忆未能成功留下家人影像的年纪就已经不知离家多么遥远,想要找回去谈何容易。
联邦地大,山遥路远,大部分非完人早已不知归家路在何方。
杨凌青一直惦记着这事,终于能说出来也让她放心。
她知道天性使然,宋清城不是个爱麻烦别人的孩子,甚至在相处间极为在意分寸,让不了解他的人看来有时都算得上疏离。
可她和宋柏俨在人生长河里漂泊的时间可要比这只小灵缇久多了,自然一眼看出小灵缇分寸之下的惶恐不安。
所谓分寸感,不过是这孩子生怕触到雷点的小心翼翼罢了。
他一遍又一遍,将看不见的界限描绘,除了青柏,他再不敢放任自己靠近。
可家人之间明明不需要这份多余的分寸感。
他们认识这孩子这么久,除了这次的视频,小灵缇从来没有张口说过“要”。
“我要、我想要、我需要”小灵缇或许这辈子未曾将这三个词讲给宋青柏之外的人听。
虽然有点困难,但他们不介意让这只小灵缇成为自己的孩子。
视如己出,用耐心和慈爱将这只小灵缇托举。
感觉妈妈眼里好像有泪花,宋清城眨眼再仔细去看,那点点水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灯光下妈妈的眸子泛着柔和的光,好像真如妈妈话中所说,轻而易举可以承托他的一切要求。
胸口暖烘烘的,宋清城扬起笑容冲妈妈点头。
“好”他说。
香槟色的尾尖拂过他薄薄的衣服,搓得后背满是褶皱。
就坐在他身后的宋青柏见此视线软化,抬起指尖捏住乱动的尾尖。
向来有自己想法的尾巴尖端固定不动,整条尾巴却在尾椎和定点之间来回翻转。
小狗的开心直白热烈。
翌日。
才刚睁眼的小狗就看到在通讯器上不停敲击的指尖。
他眨眨眼,还没醒透的脑子里混混沌沌的。
眯着眼睛又就近把头埋回发散着体温的人身边。
缺了助听器的他只能偶尔听到两声微弱的敲击声,不仅没有打扰反而像规律的白噪音,让他睡意上涌。
忙了这么久,终于能松下来歇歇的小狗再次进入梦乡。
毛茸茸的后脑勺埋在胯骨处,一只手被固定的宋青柏轻笑一声,指尖离开指尖落在软绵绵的头发里。
小狗的发丝软而密,和他人一样软趴趴落在枕头和他的身体上。
玫瑰耳尖刚刚好趴在他胯骨上,薄薄的皮肤挡不住两人身上的热气透过毛细血管相融。
一睁眼就发现被小狗握着手的宋青柏放弃下床做饭的想法,在没拉窗帘的昏暗屋子里摸出通讯器开始整理法条。
即便知道没有助听器的小狗听力缺失严重,很难听到环境音,他也放轻了自己打字的动作。
再次睁眼时,身边被窝已经空下来了。
宋清城半阖眼皮,伸手摸过去,留有余温的被窝昭示着宋青柏才离开不久。
甩甩头,把自己从被窝里拔起来,宋清城拿起床头柜上的助听器,闭着眼睛一左一右精准带到自己的耳朵上。
抬高的左肩疼痛一瞬,想起医嘱的小狗做贼似的睁眼,环顾空荡荡的房间,确保只有自己,才慢慢放下心来。
要是被青哥看到,指不定又要扣他的苹果份额。
净白的四肢从被窝中抬起,直挺的双腿落于地面,微微泛着荧光的皮肤好似温泉浸泡过的暖玉。
歪斜的领口露出半边小巧突出的锁骨,揉着眼睛把衣服整正的举动让那截锁骨不过昙花一现。
走动间睡炸毛的头发好似云朵一晃一晃,玫瑰耳掩在发间好似两个三角状的发夹。
二十分钟后,理顺头发的宋清城出现在餐桌旁。
两个人的早餐向来轻快简单,没过多久,吃过饭的两人先后踏出房门。
“原来已经这个点了。”宋清城坐到车里的时候才恍然道。
他本来以为和平时一样七八点的早餐,没想到吃完已经快十点,早饭变早午饭,已经快要接近他们昨天和瞿姣约好的时间点。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宋清城喃喃自语,看上去不太能接受自己一觉睡到九点以后。
宋青柏抽空看了眼身边小狗的神色,道:“证明在基地里这段时间,你没有照顾好自己。”
他眉宇间闪过心疼。
小狗不再是从前那个连续熬夜半个月也能在大会上汇报工作的宋警官了,只是几天睡眠不足,就几乎让小狗神色间的疲惫浮于面上。
元气大伤的小狗未来只会越来越需要注意身体。
切损的胃和肺将永远成为身体里的不定时炸弹。
宋青柏点点指尖,深黑的眸子盯在路面上。
他妈昨天说得没错,他只是一个看上去乖的小孩而已。
如果他的小狗再有任何差错,他绝对会不管不顾扯着所有伤害小狗的人以最痛苦的方式从这个世界被驱逐。
淡淡不虞的神情一直持续到和瞿姣以及朴清宁见面。
“时间刚好,现在看也不像是会堵车的样子,慢慢赶过去正好。”
甫一落座后车座,瞿姣下意识开始关注时间。
“他们那边也不急,说就算迟到也没关系。”
“希望他们到时候能同意我们的做法吧——”瘫坐在后座的瞿姣仰面盯着车顶道。
坐在副驾驶的宋清城闻言开口道:“我觉得他们或许迫不及待答应我们。”
指尖点在车窗上,差距过大的温度让他手背肌肉不受控收缩两下。
“瞿姐你如果试着和他们交谈久一点,就会发现他们的理念,”指尖划过窗外树干,绿油油的路边树看上去长势良好又生命力旺盛,“——有些偏激。”
宋清城小心措辞。
那晚只是一个照面,简单几句话,他就能感受到对方言辞之下按捺不住的躁动和血性。
在成为人之前,非完人茹毛饮血的过去并非他们所能忽略,基因所安排的天性让他们在环境中分化去往不同方向。
瞿姣维持着仰面的姿势,她把宋清城的话尽收耳中,竖瞳盯着车顶的一小处圆弧,不合时宜地扬起嘴角,轻轻一笑。
“头儿,我们只需要获得他们的同意就行,他们背后怎么想对我们来说都是案件完结的后话。”
沉默的黑鸢坐直身子舒展背后的翅膀。
窗外一棵接着一棵的绿树连成的绿绸带落在琥珀色眼底。
“嗯。”
第75章
跨江大桥下江水未能没过的陆地, 停着一辆车。
后来的车辆控制着车距不远不近停在第一辆车对面。
甫一下车,怀里撞进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宋清城踉跄两步,握住宋青柏伸过来的手, “没关系,青哥, 我认识他。”
埋在他身前的小蝙蝠抬起头来。
“好久不见,果果。”指尖亲昵地捏在蝙蝠脸颊上。
几日不见,蝙蝠脸上肉明显比之前多了些, 安心下来的宋清城将目光投向正走过来的一群人。
为首的雌性非完人看着比上次还要精神饱满, 工字背心外的手臂围度看上去不比宋青柏小, 走路带风站定在他们面前。
“说了再见面就要和你自我介绍, 你好,老虎, 我是宋清城,前市局刑侦支队队长。”
桥底的风吹乱他眼前的发丝,宋清城隔着断断续续的视线,伸出自己的右手。
另一只更加温暖的手同他交握, “我就知道你不简单。”
夹杂在风中的声音沉稳清晰,穿桥风也没让这音波散乱半分。
衬衣收在腰间, 风中的身子单薄却不失韧性,套着灰色卫衣外套的宋清城为闻言微微一笑收回自己的手。
往前两步的宋青柏就侧身站在他左侧,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黑鸢和花豹站在右后方, 宋清城抬眼,看进老虎眸子里, “时间紧迫,免去客套,我们开门见山?”
从两个方向而来的两群人最终站成一个圆, 在风中好似屹立不倒的石柱。
返途中的宋清城坐在副驾驶,他盯着自己手心中的珍珠耳环。
珍珠并不完美,表面有着细微的纹路,和他手腕间仿佛一泓碧水的手镯上的光一比,斑驳的表面让这颗珍珠的光芒暗淡许多。
这是交谈中老虎交给他的东西。
说是某个不知生死的苹果捡到传出来的。
从苹果手里传东西对他们来说似乎已经成为家常便饭,只是可惜他们带不进去纸币,传递也只能靠不见面的方式,不然老虎他们应该早就知道苹果的真面目。
珍珠耳环,和他们已经掌握的苹果拍摄的视频中的氛围格格不入。
所有入场的人是不允许佩戴首饰的,毕竟很多饰品都能在对应人手中化作武器。
“我倾向于觉得这枚耳环是普鲁特组织中的。”提起透明袋子中的珍珠耳环,宋清城提出猜测,“安检很严格,除非有特制道具,但即便有特制道具,戴着耳环进去也不太符合一般逻辑。”
后座的瞿姣睁眼,盯着珍珠耳环,“还只留下一个。”
“有没有可能,这也不是那些实验人员的。”
他们在视频里见过的实验人员看上去也没有佩戴饰品,宋青柏顺着这条思路走下去,“或许是和无面人一样,是站在背后的主使人,所以拥有佩戴饰品进入的权利。”
“但为什么会掉呢?还只掉了单只。”没有佩戴耳饰经验的瞿姣转头看向身边的黑鸢,“你在什么情况下,耳饰会掉出去,并且察觉不到。”
黑鸢手指撑头:“轻的耳饰掉了都不太会有感觉,大部分情况下是动作激烈,但耳环设计导致脱落也有可能。”
动作激烈……
“如果属于无面人一伙,应该不会有动作较大的机会吧。”瞿姣挠挠脑袋,觉得好不容易找出的线索又要断在此处。
宋清城视线聚焦这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耳环上,“耳环上的生物残留或许能帮我们对应身份,但想要完成这件事,我们就必须使用警方的帮助。”
后排两人安静下去。
确实,这是获得耳环主人信息的最快途径。
“反正行动已经告诉白榆他们了,再麻烦这些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沉寂过后的瞿姣率先开口。
“但局里的程序走一趟下来,或许这个耳环就会被什么人知道。”她补上自己的担忧。
即便她能够信任白榆,生物检测又不能只经白榆一个人的手。
透明带被两根指头翻转,宋清城将这颗珍珠对到阳光下,似乎在哪里见过的熟悉感让他动作微顿,“不过按照计划,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将声势闹大,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有这个组织的存在。”
“他们组织因为庇护伞诸多,又自持莫名的骄傲,很多小细节并不在意,越是慌乱越有可能暴露。”
“位置、主谋、人员名单,这才是我们需要的东西。”
宋清城收起手里的珍珠耳环,他将脑海中的线索和信息拼凑起来,尽可能化成最有利于他们的模样。
既然已经知道大部分非完人都被用作苹果,那么他们至少可以不用担心非完人的性命问题。
他接触的实验不多,但想也能知道,大部分实验漫长而需要细节,普鲁特的目的本就是医学研究,断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手里的实验体。
但即便这么说,他也是在赌。
为了远方的灾难放弃部分人的安全处境,不是他最满意的选择,却成为他们绞尽脑汁后的唯一的选择。
信任的人已经在基地中露过脸,他们没有办法再次进入那座基地,只能尝试从外围突破。
只有得到基地的位置,他们才能把人救出来,才能去谈下一步怎么办。
和花豹黑鸢一起吃过饭,回到家的宋青柏一头钻进书房。
知道是因为普鲁特催促的新法案问题,宋清城没有第一时间过去打扰他。
他将带回来的珍珠耳环暂时收在家中首饰盒中,坐在沙发上慢慢叹口气。
刚才下车的时候,他看到了,老虎身后的老鼠非完人冲自己的方向挑了个眉。
目标不是他,是他身后的人,朴清宁或者瞿姣……
白皙的指尖滑过茶几边,他伸手从桌子下拿出一个相框。
木质边框已经泛黄,边角处有些许磨损,并不繁复的雕花蜿蜒缠绕。
宋清城盯着这张相片,指尖一一抚过其中每个人的脸庞。
六位穿着警察制服的非完人站在一块,在宣布组队的那天晚上,他们站在刚分配还没装修好的办公室里拍下这张照片。
“咱们肯定会成为清浦市第一的刑侦支队!”夜间坐在饭桌前喝上头的狐狸拍桌宣布,被蛮力带倒的水杯撒了一桌一地的水,淋到那时最爱干净的蓉蓉身上。
连十七都提前将坐在蓉蓉身边的白榆卷到自己身边,避免被怒火波及。
个子小小的仓鼠却猛地跟着举杯,没有任何怒气,酒杯撞在丁子墨孤零零的杯壁上,“说得对!我们一定会成为第一。”
“乓啷—”
六个杯子最后撞在一起,淋淋沥沥的酒水从杯口洒出,浸湿他们的指尖。
杯里剩下的酒只够一口,最先站起来的丁子墨杯子里甚至只剩了个底,毫不在意一口灌进肚子里,那天晚上他们每个人都洋洋洒洒讲了许多话。
讲未来、讲抱负。
一向觉得酒水难喝的宋清城从那天晚上的酒水中品出些许甜味。
琥珀色的眸子里慢慢叠起星河,闪烁明亮的光点自瞳孔中浮起,捏着相框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一尘不染的玻璃表面最后重新被收到茶几下不见天日的抽屉中。
晚间七点,正坐在沙发上的宋清城张嘴咬下送到嘴边的苹果切块。
他嚼着水果,看着身边单手打字的人,咕哝道:“我可以自己啃的,你单手打字多麻烦。”
宋青柏摇头温声道:“没事,这样我工作起来也有动力。”
他敲下此页面的最后一个字,忽然抬头看向盯着电视的人,“耳环被你那个小徒弟拿走了?”
出乎意料,宋清城摇头,“没有。”
“他只采了样带走。”迎着宋青柏讶异的目光,宋清城慢慢开口。
他咀嚼的间隔变长,盯着几个小时前他才打开过的抽屉,道:“我说让他去查查当时安排子墨和蓉蓉调任的人,小白答应了。临走之前,他忽然问我,是不是在怀疑他。”
“他说他能理解我们的顾虑,但他希望在用得到他的时候选择相信他和十七。”
电脑盒盖被放在茶几上,宋青柏转身面向陷入回忆的小狗。
“我有点难过,明明我们谁都没有做错,却好像不能再像过去对彼此毫无保留。”
轻轻揽住趴着耳朵的小狗,宋青柏尽可能放轻自己声音,“奔涌不息的河流会随着时间改变原本的河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会随着生活经历积累而发生变化。”
“这并不意味着你们不再在乎彼此,而是你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和表达关心的方式一样在变。现在你在做的不是怀疑而是审度,你所在位置的审度,并非你对他的怀疑。”
他指尖慢慢揉开小狗紧皱的眉头。
张开双臂,他把自己的小狗紧紧搂入怀中。
直到他们等待的内容到来,宋青柏才慢慢把怀里小狗放开。
3号台的新闻主播身着黑色西服套,声音沉稳有力,“这里是WMC新闻频道,现在是晚间新闻时间。”
伴随着主播的声音,画面转接到联邦各地,“……下面我们将聚焦一个令人震惊的死亡马路,位于清浦市西郊云华路上一段500米的弯道,在过去三个月时间内,已经发生了12起交通事故,造成24人死亡。”
“就在几天前夜间,又一辆面包车在这里失控撞向路边树木,车辆自燃,司机以及副驾驶当场死亡。”
“我们的记者实地调查发现,12起交通事故中涉及的12辆事故车辆均为面包车,车身有撞击痕迹,多位刑侦专家……”
第76章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 光影交错。女人静静地站立,耳垂上那串珍珠耳环在光线映照下泛着不规则的乳白色光晕。
微微晃动,光影与珍珠的交织, 影影绰绰瞥见珍珠上刻着一个L。
画面左滑——半暴露在光芒中的那张脸逐渐显现。
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呼!”
宋清城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布满冷汗,呼吸急促紊乱。
细长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单,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啪!”
昏黄的床头灯被打开, 微弱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怎么了?”钻出被窝的宋青柏坐直身子将小狗搂在怀中。
“做噩梦了?”他伸手揽住小狗的腰背, 轻轻用掌心拍打, “别怕。”
宋清城从深层的梦境中挣脱出来,他蓦地抓住自己身前的手臂, 挤出喉咙的声音比平日低几分,“我可能知道,珍珠耳环是谁的了——”
他掀开被子,赤脚往外跑。
直奔客厅翻出珍珠耳环, 翻出收在盒子中的手套,隔着手套他把珍珠取出袋子。
“光。”宋青柏打开手电筒灯光, 将通讯器递到宋清城面前。
在宋青柏的帮助下,他换着角度的对光,宋清城在项链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个和记忆中形状相差无几的“L”,因为磨损和光线原因, 导致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意识到已经敲开普鲁特大门的窗的宋清城小心翼翼把耳环收回去,拇指轻夹,手套从他手上脱落。
转身面向盯着自己的宋青柏, 宋清城扔掉手套开口:“你还记得我们和睿哥吃饭那天见到的人吗?关驹,他当时身后跟着一位女秘书,珍珠耳环就戴在她耳朵上。”
经此提醒,宋青柏想到那天身穿工作服的干练女人。
只是可惜他在外注意力都集中在小狗身上,只隐约记得对方戴着耳饰,是什么样子已经记不太清了。
这么想他也就这么说出来了。
“回头我再找监控确认一遍,确保我们没有找错人。”宋青柏看着小狗仍在思索的模样,心里对这件事已经信了九分,“我们先按照东西就是她的往下推。”
初醒却已经不见睡意的眸子和宋青柏对上,“女秘书是完人,不可能作为苹果进去,作为实验人员的可能性也不大。她又在关驹手下当值,关驹,就算不是罪魁祸首,也一定知道普鲁特的存在。”
像是打开匣子的钥匙,这颗珍珠耳环让他们至今拿到的几条线索串联到一起。
宋清城缓了口气继续道:“之前出事后,买下红心大饭店的是亚特兰蒂斯集团,而关驹就是集团副主席。”
亚特兰蒂斯集团……这似乎是最近经常提起的集团名字。
宋青柏皱着眉头,道:“你提醒我了,他们负责出货的瑞景中心就在原红心大饭店旁边,那栋大厦的持股人里有亚特兰蒂斯集团的人,但并非关驹。”
“或许,我们该试着跟踪一下关驹,最好是能摸清他身边这位秘书的行踪。”
毕竟珍珠耳环的出现就意味着对方一定进去过,如果能通过关驹摸出基地的位置,后续行动也能方便许多。
“跟踪关驹,”宋青柏迟疑,他摇摇头道:“这个想法很难实现,关驹是副主席,他身边大多数时间都配备保镖,并且在进行重要会议或见面时还会筛查窃听器和摄像头。”
“很有可能稍不留神就会被发现。”
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安保状况,宋青柏暂时先否定这种想法。
“更何况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许可证明,一旦被发现,就真的是非法行为。”宋教授在专业领域毫不含糊道:“我们不能有能落在他手中作为把柄的证据。”
他们需要调查但也需要自己在此过程中能占据法律高地。
如果他们想用法律手段解决这件事。
“确实是这样……”宋清城略低头,他继续思索,“如果只是车呢,我们在他车上装定位器,只获得他目的地位置,这样被发现的风险是不是就降低许多。”
“理论上讲确实小许多,但还有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他出门应该不止一辆车。”
亚特兰蒂斯集团就是以钱财闻名,几乎掌握着全联邦15%的经济命脉。
继承人一周七天换七车,这是他还在中学时代就已经人人皆知的事情。
“虽然有点麻烦,但这是可以蹲守成功的。”宋清城挠挠自己的下巴。
“最难的部分应该是,我们如何得知对方的行动路线。清浦市这么大,说碰到就碰到未免太难。”摇着头,宋清城看向微弱灯光里的宋青柏。
他确实很难在短时间内想出什么好办法。
“我明天问问甘睿,他家里和关家熟络些,或许能帮到我们。”低磁的嗓音放轻音量,宋青柏的手掌落到小狗手背上。
男性完人隐在黑暗中,仿佛与这无尽的夜融为一体。突起的眉骨下,仅有一小撮微弱的灯光汇聚,勉强勾勒出他微微亮着的黑色瞳孔。
漆黑的眼窝里,似乎藏着淡淡的疲惫,难掩倦意。
指尖蜷了蜷,宋清城眼睫轻颤。
他垂下眸子,视线落到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睡前这只手还在键盘上敲字,“好。”他轻轻应声,身后的尾巴攀爬着卷上宋青柏的手腕。
“我们明天睡醒再说,我困了,青哥,我们回去睡觉吧。”
他歪头蹭蹭爱人脸颊,指尖沿着宋青柏手臂滑动,直到摸到已经被捂热的通讯器。
取下通讯器走在前侧,宋清城不可避免的心中酸涩。
他牵起宋青柏的手,十指相扣,回到他们拥抱着入眠的床榻。
“甘睿说他只能给一些聚会的信息,说今晚就有一场清浦市世家的私下聚会。”
没听到回复的宋青柏抬头,盯着厨房里正忙碌的背影。
身着一条黑色长裤,搭配一件简单而宽松的长袖Polo衫,衣袖随意半卷,露出两侧小臂的线条。笔直修长的双腿被围裙的腰带轻轻束住,盈盈一握落在黑色瞳孔中。
手臂撑在桌边,这幅美人图看得他津津有味。
也就是今天两人睁眼,这只小狗自告奋勇说要做早餐。
宋青柏没看懂小狗突如其来的想法来源于哪,只是一味负责实现的他自然退出厨房,亲手系上围裙蝴蝶结之后,就坐在餐桌旁试着和甘睿沟通。
屋内原本滋滋作响的油声很快归于宁静,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宋青柏扬起嘴角,目光柔和地看着小狗小心翼翼地将新鲜出炉的三明治端到他面前。
“好香。”他轻嗅空气中的味道,如实评价。
“青哥,你还没尝到口呢,你先尝完再说”宋清城在对面落座,把三明治推到宋青柏面前。
“尝尝好吃吗?”即便努力掩饰,期待还是从他字里行间溢出来。
已经决定不管好不好吃都要猛夸小狗的宋青柏在小狗专注的神情中咬下第一口三明治,眼中滑过笑意,“面包恰到好处,外皮酥脆,内里松软,内陷酸甜得当,火候刚好,贝贝很有天赋啊,第一次做三明治就做得这么好吃。”
还带着面包暖意的指尖点在对面人的鼻尖上。
“好厉害的贝贝。”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三明治,要被夸上天的耳朵红红的小狗眨了两下眼睛,“那以后我负责早饭好不好?”
身后尾巴时不时摇出头。
咽下嘴中的三明治,宋青柏看了两眼面前的小狗,“怎么想起来要做早饭了?”
因为觉得青哥很辛苦,小狗笑着随便讲,根本不担心会被拒绝,“想做就做了,青哥,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但必须让我看着才可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狗忽然想要做饭,左思右想也没有值得拒绝的部分,宋青柏自然同意。
刚来到家里的两年,小狗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居家保姆的时候,似乎努力做过几次只能说是能吃的饭菜。
毕竟过去是负责比赛的赛犬,怎么会有做饭的经验。
端着另一份三明治的小狗重新坐回餐桌旁,宋青柏吃完喝下杯子中的咖啡,把小狗没听见的话又重复一遍。
“今晚?”
“对,就在清浦市,请柬应该已经送到爸爸妈妈那里了。”
自从大学以后,这些他敬而远之的聚会从来不会少,只是他没怎么关心过。
“你甘睿叔叔也就这点本事了。”宋青柏在小踩好友一事上向来不遗余力。
宋清城认真回道:“怎么会,睿哥这个消息很重要。如果顺利,我们今晚就能安上第一个定位器。”
三两下塞完自己盘子里的三明治,宋清城捏着盘子从桌边站起身。
“盘子放洗碗机里就好。”
“好!”
宋清城三两下把盘子收好。
匆忙转身,却猛地撞上不知何时堵在厨房门口的宋青柏。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宋青柏的声音。
“聚会之前,我们要准备一下今晚要穿的衣服。”
第77章
挺括有型的白色西装量身定制, 将身体每一分曲线勾勒得恰如其分,瘦削的肩头下是骤然收紧的腰线。两条细直的长腿包裹在裤管中,动作间若隐若现衬衫夹和袜夹绷紧的弧度。
浅色的发丝被妥帖打理, 留下面颊两侧的碎发,用浅白色丝带系在脑后, 直直垂落的丝带镂空落在后背。
身后的尾尖被系上和发带同一材质的蝴蝶结。
包裹在黑色西装里的男人落步到他身侧,不同于白色西装的优雅华贵,鼓鼓囊囊紧绷的黑西装仿佛束缚野兽的枷锁, 将男性完人的力量包装在得体西装套下。
前襟的白色领结倒是和身边的宋清城相得益彰, 好似主人捧在胸前的白玫瑰花。
宋青柏系紧自己的领结, 站在车边小声道:“好了, 贝贝,进门之前重新模拟一遍身份。”
“情人?”
隔着西装摸到自己怀里的窃听器, 宋清城抽空回答他的问题。
“丧妻之后被买回来的情人。”他捏捏递到自己眼前好似包扎成礼物的尾巴尖。
“今晚要委屈你了。”
毕竟宋清城这张脸曾出现在普鲁特网站之上,今天的聚会里又大多是钱权子弟。他带着这只小狗出现在这种聚会中,自然不能让对方以原来的身份相称。
再说宋青柏阔别聚会如此多年,突然出现难免有心人会多留心眼。
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做成宋青柏为了炫耀情人才会参加聚会的假样。
耽于美色, 也能让普鲁特的幕后黑手放下心来。
唯独需要注意一点,就是关驹这个人。
落后宋青柏半步的宋清城微低着头, 已然开始进入身份。
关驹曾经不止一次见过他和宋青柏待在一起。
指尖摩挲着自己脸上遮住半边脸的面具,宋清城暂且放下心来,不过是匆匆几面, 隔着面具应当认不出来,更何况他还特地让人化了妆。
聚会地点是由陆家老三名下的别墅, 陆家也是为数不多没有由长子长女担任继承人的家族。
“陆令申。”
“好久不见,宋教授。”
宝蓝西装的人正站在门口迎人,他身后站着一位非完人。
细小的磷粉如同尘埃般散落在空气中, 在大门处的灯光底下闪闪发光。
这个味道——
站在宋青柏身后的犬类非完人抬起头
光下的翅膀有着比记忆中更深邃的蓝色,阳光下的翅膀纹理繁冗复杂,泛起淡淡光泽,好似地平线以下深海最幽静的部分。
站在门侧的非完人支着翅膀和陆令申站在一起,造价昂贵的宝蓝西装在那对翅膀的对比下黯然失色。
他没见过小蝶半人形的模样,但熟悉的气味告诉他,这是小蝶。
曾经大院中他最好的朋友。
嗅觉远不如他的小蝶想必并不知道他是谁,宋清城垂头在对方看过来前转移视线。
为什么小蝶会在这里。
沉浸在思索的瞬间,腰侧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猛地一拉,靠着对方胸膛才稳住身形的宋清城略抬起些自己的头。
只是和对面的陆家老三错眼几秒,又很快垂下。
做足一副怯懦的模样。
“介绍一下,我的、小狗。”
宋教授吞下言辞间的不流畅,差点脱口而出的爱人被他咬在舌尖咽下去。
差点坏了大事。
“这位可是美人,”陆家老三阅人无数,惊鸿一瞥自然从那双水灵的眼和流畅优越的脸型里判断出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也怪不得宋教授要拉出来给大家见见。”
陆家老三的视线带了些暧昧,落在两人紧贴的身体上,“这可真是沾了美人的光,才有幸见到很久不见的宋教授。”
陆令申一挥手,他身后一直沉默着的蝴蝶种非完人走上前,“这是蓝灵,等会儿宋教授不嫌弃,可以让小蓝带着玩一会儿。”
“好。”宋青柏面上肌肉一松,应承下来。
眼看着身后还有旁人出现,宋青柏牵着宋清城的手往屋里走。
—怎么样,到了吗
腕上的通讯器震动两下,宋青柏点开甘睿的信息。
—嗯。
—我不在,你们一定小心。
—放心。
收起通讯器,宋青柏才抬眼看向面前的宴会厅。
虽然甘睿能拿到请柬,但也是背靠他哥哥姐姐,作为没有实权的继承人,出席这种聚会回去不知道要被诟病多久。
宋清城和他好说歹说才劝甘睿放弃参加聚会的想法。
视线在宴会厅内环视一周,宋青柏微微放下心来。只凭他过去参加宴会的经验,在场的人大多都能叫得上来名字。
除了穿着得体的继承人,不同物种的非完人跟在他们各自的饲主身后,屋子里乌泱泱站了了不少人。
圆形餐桌仿佛棋盘上错落有致的棋子摆在大厅中。
“这里的非完人好多。”宋清城贴在宋青柏身侧耳语道。
来之前他们还担心带着蒙面的非完人会不会太显眼,没想到屋子里比他们装束夸张的不在少数。
但话又说回来,这里这么多人。
一张张熟悉的圆桌,很容易让宋清城想到过去那场改变他生活的宴会。
“既然已经解放,为什么大家还……”非完人站在完人身后的模样分明同那夜他见到的并无不同。
对上小狗求知的眼神,宋青柏轻叹一口气,“非完人也属于社交的一部分。”
他一直都知道。
非完人的皮毛顺滑程度、谈吐风雅程度以及技能展示与否都是社交中常见的部分,尤其是在日常生活主要集中在公司事务的继承人之间。
毕竟他们能拿出来培养兴趣爱好的时间有限,人一多很容易聊不到一起去,自然在拉拢业务时不方便撬开话口。
但饲养在家中只是聚会拉出来遛遛的非完人自然容易聊到一起去。
连非完人之间的交流互动也都属于饲主关系的副产物。
刚刚陆令申先开口说可以让非完人陪玩,就是一种示好手段。
“等下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一定万事小心。”宋青柏揽紧怀里的人躲过大厅中穿行的非完人服务员。
他们俩就站在离门口不远处,紧贴在一起看似黏糊调情。
实则余光都落在进门的人身上。
“来了。”宋清城尽可能自然地用视野最外层留意着关驹。
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西装套在对方身上,走路间外套不停闪着金光,真丝材质的黄格纹领带系成玫瑰花苞搭在前襟,不至于太死板又带着他常见的风流。
眼看着关驹带着身后的非完人向着他们走来,脑后的大手把宋清城按到自己脖颈间。
“关主席。”宋青柏客气道。
“原来你就是宋教授。”早就听闻高高在上不屑聚会的宋教授忽然要参加,一眼面生的外貌让关驹很容易辨认对方的身份。
他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眉头皱起,“你身边……”
宋青柏做好准备,提唇等着对方的话。不料关驹在这三个字之后忽然顿住,旁侧别的世家子弟正跟着靠过来,眼看着就要陷入你来我往的客套攀谈之中,宋青柏借口吸烟,从人群聚拢的包围圈中离开了。
离场之后,站在花园里。宋青柏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他会对关驹这么没印象。
“我中学时候接触的关家继承人并不是关驹,而是关吕女。”宋青柏避着人压着嗓子说道。
“但是也有很多原定继承人国外上学,留家里其他备选继承人负责社交的情况。不能确定他是哪一种。”
究竟是罢黜原定继承人还是备选继承人代为社交,他们目前不得而知。
“等会你们上楼我就去装定位器。”
宋清城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停车场,和关驹短暂的近距离接触已经让他足以记住对方身上的味道。
他只需要悄无声息走出别墅,然后嗅闻出目标车辆装上定位器,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
“我看陆老三带着蝴蝶往这边走过来了。”宋青柏拍拍自己怀里人后背陷下去的腰部,亲昵地咬着耳朵交流。
湿热的呼吸停在耳畔,已经心里有数的宋清城指尖点在宋青柏腰间作为回应。
“宋教授,我们准备上楼?”路老三作为聚会承办人可真是负责,主动迎人不说,通知也做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他把身后的蝴蝶拉到前面来,“小狗让小蓝陪着就好,宋教授放心,我已经提前交代过小蓝,让他一定照顾好小狗。”
陆老三这是以为灵缇就叫小狗了。
宋青柏也没纠正对方,和宋清城眼神交流后,同陆老三一起离开了。
随着两位完人的离开,夜晚的园子里寂静无声。
这么万籁俱寂的氛围,浓郁墨色里,蝴蝶种的翅膀更是耀眼得不得了,好似小灯泡般将月华闪耀。
要想办法支开对方。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开口,宋清城等不了太长时间,他眼看着一楼大厅里的完人全部离开,刻意压低了嗓子开口道:“蓝灵先生,”他记得对方的新名字,“能帮我取个水果吗?我有些渴。”
“嗯。”
蝴蝶声音太小,就在宋清城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蝴蝶转身往大厅方向走。
事不宜迟——宋清城转身奔往停车场。
定制的西服裤限制了他的行动,但好在辨认车辆不是一件难事。
趴在地上把定位器吸附到车底,从通讯器里确保能收到信号的宋清城又紧赶慢赶跑回原位。
小蝶还没有回来。
松了口气的宋清城小心平复着呼吸迎着刚走出门的蓝灵往里走去。
红通通的水果递到他面前。
一颗又圆又大的苹果,上面还沾了水渍。
竟然还帮他洗过了,宋清城接过苹果,水珠沿着他的指尖往下流。
这只蝴蝶,拿着苹果回来,会是巧合吗?
他一口咬开手里的苹果,清甜的果汁溢满口腔。
“等等,”那只蝴蝶忽然抓住他错身的手臂,“你的衣服脏了。”
不顾宋清城的躲避,他指尖捏起对方西装外套边缘。
第78章
夜色如墨, 荧光点点。
深蓝色的磷粉同月辉交织,在星空下化成仿佛踏入梦境的光海,光点散落在两人身边。
从蝴蝶一声“我帮你”之后, 宋清城就没再动过,他沉默地低头看着替自己拂去灰尘的蝴蝶, 纤细的手指一遍遍抹在脏处,不小心蹭上的灰色痕迹很快褪去,露出西装一尘不染的白。
“我从前也认识一只灵缇, ”许是受不了两人之间无边的沉默, 蝴蝶动作慢下来, 轻轻开口。
添了些陌生的声音响在耳畔, “皮毛和你的颜色很像。”
记忆里那只总爱追着他的小狗逐渐清晰,毛茸茸的触感、湿漉漉的鼻头还有热烘烘的鼻息, 灵动跳跃的灵缇从他过去不敢轻易触碰的记忆深海浮出水面。
“总爱追着我和他一起玩,每天精力旺盛得不得了。”蓝灵只比宋清城矮上几厘米,微仰头的姿势让他轻易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他盯着那双眸子,视线却好像已经穿越时间, 从他身上去找记忆里的影子。
“不过也有和你不一样的地方,贝贝他耳朵会灵敏些。”似乎是意识到自顾自发言冷落客人, 蓝灵努力将话题迁回小狗身上。
耳朵指导下,两条前腿总是很容易就能发现他的藏身之所,不管他藏在哪里。
“戴着助听器生活很不容易吧。”蓝灵似叹非叹, 厚重的心疼落在字句里沉甸甸的。他像是借题发挥,借着助听器的心疼劲想把过去对小狗的亏欠补全。
眼看着那双盯着自己的眸子里泛起了晶莹的水渍, 像是他们过去在院子里的草叶上盯梢的露水,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宋清城匆忙开口:“还好,其实挺方便的。”
“真的。”他怕对方不信, 又补上一句。
至于自己身份的事,宋清城心底也微叹口气,虽说故友重逢也让他欣喜,但过去已久,在还不确定对方立场的情况下,贸然点明自己的身份或许就会为计划带来阻碍。
等事情解决了他就告诉对方。
系着白缎带的尾巴轻扫,精心系成的蝴蝶结仿佛真成了振翅欲飞的蝴蝶。
对不起,小蝶。
他垂头暗自对旧友道歉。
黑鸢的存在就证明普鲁特有概率接收非完人成为员工。
此事牵连众多,私心只能往后让让。
两只瓷白的手握在一起,细腻的肌肤相触,彼此几乎脉搏相连。
在这静谧的瞬间,蝴蝶恍惚觉得若是自己的小狗也能化人,定然也是这幅姣美悦目画中仙人之景。
可惜他的小狗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
几乎瞬间,骤然暗下去的眸子好似冰山上遮蔽天空的鹅毛大雪,让蝴蝶清冷俊美的面容仿佛被阴影笼罩,平添几分戾气。
可惜唯一能看到这张脸的视线已经因为煎熬的心情转移到两人相握的手上。
“别担心了,你朋友吉人自有天相,后半生肯定会很幸福的。”宋清城拿出事实安慰对方,下唇被他咬出几道深痕。
有了视他如宝的爱人和家人,事业上也尽他所能在做。
“希望吧。”蝴蝶收敛了自己的表情,率先松开紧握的双手。
吉人自有天相,他差点要在这句话中笑出声来,若真有天,有天相这一说,那样善良剔透的小狗怎么会死在冰冷的雨夜,连尸体都不知被丢到哪里去。
他在这句话中清醒过来,他的小狗从来不信所谓天命。
从幼时就叫嚣着要努力训练打破天赋诅咒的小狗身为精力有限的灵缇,在尚未长开的年纪里熬着困意训练,吃食更是万分克制,才能将体型、体脂控制在得奖范围内。
蝴蝶重又回到最初见面时的模样,疏离的模样好像山间曙光透不过的白雾,他淡淡道:“他们应该快该下来了,我们回去吧。”
率先转身的蝴蝶退回到引路者的身份。
特意洗了苹果出来的他简直是昏了头了,食指弯曲插进伤痕累累的虎口,熟悉的痛感卷土重来。
真奇怪。
感受到蝴蝶忽然冷淡的态度,宋清城识趣地没有再说话,白色的尖头皮鞋踩在石子路上,碎石在脚下发出沙沙声响。
“小狗!”
还未回到大厅,就听到耳熟声音的呼唤,双眼蓦地一亮,匆匆从蝴蝶身边擦肩而过,“抱歉我先过去了。”
他微微提着限制步伐的西装裤边,踩着皮鞋在黑夜中奔跑起来,空中的白色皮鞋划出流星般耀眼的痕迹。
剩下蝴蝶盯着他的背影愣在原地。
“哥哥。”
顾及着宋青柏身后站着的人群,一头扎进宋青柏怀抱里的宋清城选了个不会出错的称呼。
毫不掩饰自己的动作,当着乌泱泱的人群,宋青柏将人从头到脚检查一遍,扬起的手臂将黑色西装扯到肩背上,紧绷的布料勾勒出肩背肌肉的轮廓。
陆老三笑眯眯看着两人互动,冲着走回来的蝴蝶微点头,垂着头的蝴蝶顺从站到陆令申身后。
他语带调侃,“宋教授这副用情至深的模样,可是要羡煞旁人了。”
身边有眼色的人跟着附和。
这话不假,作为有头有脸的家族,宋家在清浦市也是联姻的热门角色。如果不是宋家夫妇阻拦,想要借力宋家的人一定会踏破门槛。
“他身子弱,我自然照顾多些。”宋青柏轻拍着怀里人的脊背,抬头看向提着酒杯看热闹的陆家老三。
眉眼间还残留着未散尽的软意,和刚刚巧言利口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让我有些好奇,这位小美人该是多美的脸,才能引得宋教授这样怜香惜玉。”点点下巴,陆令申把手里的酒杯往旁边一递,被蝴蝶自觉接过。
他说着说着就想伸手去摘犬类非完人脸上的面具。
“陆老三。”没等宋青柏的手阻拦,姗姗来迟的关驹从人群让出的道路中走出来。
几次见面都稍显随和的面庞,此刻微微沉着。
陆老三脸上表情一顿,他旋即收手,面颊上的肉往上挤,微微扭曲的肌肉堆出一个笑脸,“关哥。”
他分明比关驹大。
“抱歉宋教授,是我差点唐突美人。”退到安全距离以外的陆令申扬眉道。
宋清城趴在宋青柏怀里没有张口,只摇了摇头,余光从陆令申身后的人身上划过。
刚刚举起手的,除了抱着自己的人,还有那只提膝的蝴蝶。
现在危机解决,蝴蝶又仿佛凝结的冰雕般一动不动站在陆老三身后。
小蝶……
他的目光太直白,场内几人的视线自然随着面具下的眼看到那只平平无奇的蝴蝶。
陆老三本就讨厌家里塞的这只蝴蝶,趁着这个机会,他开口道:“看起来宋教授的小情儿和小蓝相处挺好啊。”
他粗鲁地拎着蝴蝶的手腕把人推上前,“这样吧,虽然饲主是我家里人,但我今日高兴,我做主,只要宋教授同意,等会儿小蓝直接跟你走就行。”
闻言,场上几道视线同时盯住他。
怎么能这么对小蝶,好像小蝶是什么物品一样,琥珀色的眸子掺杂着怒火。
但小蝶若是愿意同他走,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宋清城刚想暗示宋青柏收下小蝶,从这里离开后再找份工作,肯定比跟在这个人身边好。
然而,他还没开口。
另一道声线打破寂静。
“陆先生忘了,老先生喝药只允许我经手。”
陆家前任掌权人生病,这在圈子里不是秘密。
只是,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没想到这个非完人竟然在陆老先生那里这么重要。
虽说不乐意讨好非完人,但站在视线里岿然不动的蝴蝶种非完人俨然开始成为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唯有一人。
宋清城面带着急看向立在场中的蝴蝶,视线里的半张脸微微垂着,让人看不出来是什么神情。
“他不愿意。”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知道青哥说的是对的,宋清城只好收回目光重新趴到宋青柏怀里。
再一次错过蝴蝶忽然调转的晦暗视线。
有着同样的心情,宋青柏很容易看出那双眼里的珍重,每一缕目光都承载着思念。
除此之外,还有几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这不像是这么一会儿聊天滋生的情绪。
大掌按住怀里的人,宋青柏拧起眉头,他转向越看越不顺眼的陆老三,扯着嘴角道:“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耽误陆老先生吃药了。”
送人一事终于迎来定局,随着关驹一声“没事都散了吧”,围观人群相继告别,只剩下从提到陆老先生开始就忽然阴沉沉的陆令申。
蝴蝶垂着眸子重又站回陆令申身后。
轻飘飘的视线落在蝴蝶身上,宋青柏牵着小狗的手从大门离开,虽然他不喜欢蝴蝶的眼神,但总归他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别墅大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
“宋教授,等等。”跟在两人身后的关驹在门彻底合上后开口。
他扯开自己胸前的领结,打量着两人紧贴的身体,继续道:“我有点事找你,能麻烦你和我车里聊聊。”
关驹和他们有什么事要聊——
意识到这场避开所有人的谈话一定至关重要。
宋清城指尖轻滑过宋青柏侧腰,羽毛似的触感让宋青柏肌肉不自觉绷紧。
他读懂宋清城的意思,点头说道:“好”
第79章
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泛着金光黑色的西服外套被甩在车座上。
车座的皮革在顶光下泛出金属般的光泽,坐在他们对面的关驹叠起双腿,他靠在车座上, 松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
“X的”冷不丁地从那张嘴里吐出脏话。
“不可以学。”宋青柏悄声冲着身旁的小狗说道,不知道在办案过程中听过多少脏话的宋清城心中轻叹, 配合着点头。
青哥如果有了孩子,肯定是一位很棒的爸爸。
车顶的灯看久了有些刺眼,关驹身子往前一晃, 看着两人。
他双臂撑在膝盖上, 手指紧紧扣住膝盖的边缘, 后背衬衫呈三角状凸起, 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道:“帮普鲁特修改法条是假的吧。”
关驹从开口后面色就阴沉沉的, 如同被乌云笼罩的天空,好像很快就要滴下水来。
虽然听着很像兴师问罪,但宋清城隐约觉得对方并非发难。
反应过来的关驹也觉得自己这样问话显得意图不清,他清清嗓子, 手掌用力地揉乱自己的头发。
“我差点以为宋教授你真的要帮他们修改法条,如果不是提前见过你身边这只灵缇的脸。”
以他们见面时宋青柏对灵缇的小心程度, 灵缇出于意外进入基地的可能性并不大,更不用说还是在进入基地之后就被宋青柏带走。
他查过宋青柏身边这只灵缇的资料,看到对方过去职业的那一刻他心里有了猜测。
“我知道普鲁特的领导者是谁。”关驹放下发丝间的手掌。
“我可以和你们合作, 你们答应把人送到我手上,我就把名字告诉你们。”话落, 他眸子紧盯着对面两个人,仿佛无声的较量。
所谓经商,即换物。当交易的天平两端放上双方都满意的砝码, 短时间的合作将建立起来。
用在不同的事情上,也是一样。
没听到声音的关驹继续加码:“我也可以为你们提供关家之外的帮助。”
他视线盯在那位圈子里赫赫有名的宋教授身上,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如何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过去配合着进行假释判断的两人对眼前的场面并不陌生。
关驹这副样子看起来有五分真。
至少他也不是普鲁特的追随者,提到普鲁特这个名字和领导者三个字时,他锁紧一瞬的眉头、眼中滑过的厌恶并非伪装。
只是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宋青柏看上去对他旁边这位非完人率先开口并没有多加阻拦的倾向。
什么意思,是这位非完人占据主导权吗。
很快权衡出话语权所在的关驹终于认真打量起坐在宋青柏身边的非完人。
灵缇种非完人端正地坐着,身体微微前倾。质感上乘的西服剪裁得极为合身,恰到好处地贴合他的身形,从肩到腰部的线条过渡,再到裤筒笔直地垂坠,这是一套相当费功夫的西装,似乎比宋青柏身上那套还要考究。
倒是他小瞧这非完人了。
但,虽说他觉得这只小狗属于非完人里的佼佼者,什么时候轮到非完人这么和他讲话了。
克制不住的念头迅速膨胀,关驹脸上的笑容收敛:“我没必要费这个功夫和你们演戏。”
“你们如果要是信,我们就有的谈,不信,这场合作也不是非要谈。”
在关驹的经验里,商场如战场,气势越强、态度越硬,往往越无往不利。
把这场合作的必要性降低,对方心里的天平就会倾斜。
“实不相瞒,关先生,您能给我们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帮助并不大。”滴水不漏的面部表情让宋清城确实难以判断对方的情绪,但他很清楚一点,这场合作是关驹先找上他们,而不是他们找的关驹。
主动性上讲,关驹明显更需要这场合作。
即便还不确定能不能通过视频拿到罪魁祸首的名字,在这里虚张声势也没有太多底气不足。
一个不值得信任的合作者,往往会在关键时刻临阵倒戈,将合作推向崩溃边缘。
如果合作,他必须知道,关驹想要扳倒普鲁特的原因。
“如果关先生拿不出诚意的话,我们的合作确实很难进行。”即便真实身份握在对方手里,宋清城也毫不怯场,他已经从关驹微微放大的瞳孔中看出了动摇。
“如果我们目的一致的话,关先生不如与我们讲一讲为什么你要扳倒普鲁特。”
沉重的沉默弥漫开来,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就在宋清城怀疑自己话说得太重时,关驹猛搓两下已经揉乱的头发。
“X的!”他又骂一声。
顶着凌乱不堪的发型,关驹透过眼前散落的碎发用眼神咬住他们。
“这件事不许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等到两人都点头答应,他才攥紧膝盖看向地面慢慢展开叙述:“从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普鲁特的存在。维护普鲁特的运转,是关家人的职责。关家每一辈都需要有人成为阿斯克勒庇俄斯。”
阿斯克勒庇俄斯,宋清城在与MayDay相识的那天晚上见过这个名字,是医学守护神。
“而真正主使普鲁特运转的,是陆家。但我刚刚在这里撒谎了,我只能确定现在负责普鲁特的不是陆老三,别的就没有这么清楚了。”
陆家,这倒是一个很意外的选项。
宋清城有些吃惊。
过去他待过的地方,就是陆家的院子。只不过可惜他们院子里除了教练不怎么有完人出没,所以他对陆家的情况知道得不是特别清楚。
“我们这一辈原本定下的是我,但因为某些事情,在我高中毕业那年换成了关吕女,与之相应,我负责继承公司。”
“什么事情?”感受到关驹态度软化的宋清城好奇道。
这似乎又是个很难讲出口的话,关驹捏着膝盖的手在收紧和放松间来回转换,他在纠结、在不安。
“因为我救了一个非完人。”
救人不应该是好事吗?
宋清城不解地看向看起来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的关驹。
“这是好事啊——”
他的话飘到关驹耳朵里。
似乎是有了动力,关驹将原本不打算说出的内容一并讲出,“身为守护神,宋家不允许对非完人怀有善意的孩子继任。每一个钦定的继任者,从幼年起就会接受条件反射训练。”
“什么样的条件反射训练?”是宋青柏的声音。
小狗大腿上轻轻放着的手被握紧。
“很多,”关驹视线落到地面,幼年那段混乱的岁月重回脑海,“比如在我的教育里,非完人理应奉献自己为完人工作,因为他们具有与生俱来的牺牲精神。”
“比如在特定时间观赏电影,每当镜头里出现非完人的脸,我就会遭受疼痛,大部分的时候是小刀划。”
“轻视、厌恶,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被允许用这两种情绪面对非完人。”
“直到我救下一只非完人。他们觉得训练失败了,甚至由于我展现的救援太过匪夷所思,他们认定我是一个报废品。”
“所以,我就不再有资格成为守护神。”
“至于关吕女,她初中时被诊断为反社会型人格,顺理成章我们换了位置。”
宋清城紧紧地扣着握着自己的手,指节用力,试图通过两人相握来缓解内心的波涛汹涌。
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手指发颤。来自心底深处的波涛,在心中礁石上撞得四分五裂。
怎么会有人,对孩子做这种事。
怪不得几次见面里,关驹的态度都很割裂,上一秒还在与非完人正常交流,下一秒就好像遇见什么脏东西一样划开界限,将自己割裂开来。
“所以,这和你想要扳倒普鲁特有什么关系。”宋青柏没忘记这段对话开展的原因。
“我其实也在犹豫,因为我没办法使用任何属于关家的力量参与这件事。连秘书都是直接受控于关家,负责监守我的存在,毕竟我知道普鲁特的存在。”
“前段时间,她说,说有在里面见到羚羊种非完人。”
那只总爱穿着衬衣的羚羊好似冲破回忆在和他打招呼。
“小朋友怎么又偷偷哭鼻子了。”
独自一个人藏身的秘密角落里,羚羊的拥抱温暖而有力量,刻进他记忆,是他直到现在也难以忘怀的柔软。
停顿两秒,从回忆里挣扎出来的关驹继续道:“我当年救下来的那只就是羚羊种。我知道,苏秘在里面看见的未必就是我救过的那只,但也有可能某一只就是他,不是吗?”
“我不想,让他死掉。”
仅仅是因为一条尚未确定的人命,他便毫不犹豫地决定冲破束缚,踏上荆棘险途。
“X的!”
这段独白似乎让他很难为情,或许连他也没想到只是因为一个非完人,就让他生出反抗家族的想法。
关驹猛地冲地板上骂了两声,摇晃的发丝间宋清城和宋青柏都看见了对方泛红的耳根,他们默契地移开视线,相视而笑。
虽然很难控制他自己的潜意识,但看起来也不是很坏的人。
“但我对非完人这个态度,导致我的想法很难进行下去。所以,知道你们也在这么做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
“毕竟我们目的是一致的。”
从未想过自己会将这些话付诸言语,关驹松了口气,心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松动。
“你真厉害。”
四字评语来得突兀。
关驹以为这是包藏坏心的阴阳怪气,抬头撞进琥珀色的汪洋大海中,温暖如阳光的善意将他包围。
对方是真心在夸赞他。
迟来的羞意再次闹红他的耳根。
“我们合作。”
白净的手率先伸到他面前,修长的指节在灯光下泛着光。
第80章
“所以, ”车辆的背影在视野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宋青柏才向走在自己身侧的宋清城发问:“你真的要把幕后黑手交给他?”
关驹提出的合作前提, 是他们要把普鲁特背后站着的人交到他自己手里。
“你愿意答应他这个条件?”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宋清城怎么可能允许他人以暴易暴,擅用私刑。
“从他刚刚的叙述里来看, 想要幕后黑手不一定是真。”
“估计当时不光我们信不过他, 他应该也信不过我们。”宋清城坐进车里,按下按钮, 车窗缓缓降下, 被解下来的面具放在膝盖上,微凉的晚风带着花香从他脸颊旁吹过,那栋别墅越来越小,直到只剩下一个屋顶。
车窗又慢慢合上,宋清城把视线收回到窗前。
“青哥,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
宋清城也知道这听起来很怪,斟酌片刻, 他开口道:“小蝶,就是你刚刚见面的蓝灵, 可以等事情结束后,帮他脱离陆家吗?”
让自己的未婚夫去帮助另一个男人,宋清城在电视剧里见过这种情节。
被要求的未婚夫会委屈、不解,还会吃醋。
手指蜷缩在身旁,他们恋爱这么久以来, 好像还没见过宋青柏吃醋。
他当然也不希望宋青柏因为这件事情吃醋。
“小蝶和我以前是朋友, 我们一起长大的, 所以我想帮帮他。”
前因后果, 宋清城坦诚地一同讲清楚。
毕竟电视剧里也教,沟通不及时往往是误会产生的原因。
做得好,贝贝!
宋清城反复在脑海中咀嚼自己刚刚几句话,看起来没有任何值得误会的地方。
果不其然,几秒钟后,他听到宋青柏的回复。
“当然可以。”
宋青柏爽快答应了。
“谢谢青哥!”霎时,明艳的笑容出现在那张本就漂亮的脸上,好似春日暖阳般照亮车内。
下一秒——
“唔——”
被猛地晃了一下的宋清城从骤然加快的车速中缓过神来:“青哥?”
怎么一下油门踩得这么猛。
面色如常的男人收回自己刚刚拦在小狗身前的手臂,他笑着抱歉两声,车速却不见慢。
“想起来家里还有工作。”
“好哦。”宋清城乖乖坐好。
“可以讲讲吗?你们以前的经历。”
没想到宋青柏还好奇这种事情,乐于分享的小狗自然跷着脚回忆起来,“因为我和小蝶去院子里的时间差不多,再加上被人不和我们俩玩,我们俩自然而然就玩在一起,成为好朋友了……”
晴朗的声音中,一只小狗和一只蝴蝶的童年生活画卷慢慢铺陈开来,随着画轴滚动,活泼可爱的小灵缇栩栩如生。
那是宋青柏未能参与的过去。
作为年长者,宋青柏在克制妒性这方面没出过什么大差错,偶尔有妒意翻腾的时候,他也能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小狗的理由很充分,做事也完全是出于对朋友的留恋,不可能再有其他情愫。
但攥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用力得明显,缠着掌骨的青筋张牙舞爪在皮肤上凸起。
果然,他还是很嫉妒能拥有小狗过去的人。
那样恣意活泼的小狗他就只能通过视频看到,再一想蝴蝶那双眼里的执着和贪恋,宋青柏更觉得难忍。
爱情面前,他也装不了什么大度的好人。
絮絮叨叨的小狗音量慢慢降下来,“总之就是那样,我们分别之前都还是好朋友。”
“好朋友怎么认不出你?”
“不是……”小狗抓耳挠腮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分离这么久,自己又变化这么大,蝴蝶也没有和他一样灵敏的嗅觉,认不出自己应该不奇怪。
如果不是鼻子好使,他也不一定能认出来那只蝴蝶就是小蝶。
“我可从来没有认不出贝贝过。”宋青柏打断了他还在思索的话。
宋清城猛地闭嘴。
好吧,青哥确实不一样,一个没有出众嗅觉的完人,每次都能在他便衣乔装出任务时认出他。
识趣的只是用眼色打招呼。
这样看来,会不会是他和小蝶作为非完人,在认人这方面不太敏锐呢……
宋清城陷入沉思,车里一时安静下来。
余光里看见宋清城忽然垂头,宋清城指骨几乎要把方向盘捏碎。
怎么讲了两声小狗就闷闷不乐了,努力克制着自己升腾的妒火,宋青柏不得不再此情境下承认自己那两句话失之偏颇。
那样含沙射影指责小狗过去唯一的朋友一定让小狗不开心了,他抿唇后决定道歉:“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了!”小狗倏尔抬起头,头顶玫瑰耳忽地一甩。
“——那样说的。”宋青柏愣住。
“知道什么了?”没从小狗脸上看到任何负面情绪的宋青柏微眯眼睛,果断迅速收回自己两秒前才建立起来的良心。
“因为青哥很爱我!”猛拍手掌的小狗眨着眼睛看向副驾驶,“电视剧里讲过,因为很爱所以有心灵感应,青哥会很清楚我在哪里。”
扎着蝴蝶结的尾巴甩到座椅中间的位置。
很奇妙地,以为嫉妒覆水难收,却在小狗高了亮度的声音里如风拂尘,消失不见。
宋青柏嘴角上扬,应和道:“你说得对。”
或许并不是他自控力好,而是他每个妒意横生的瞬间,都能被这只小狗轻易安抚。
“陆家、关家……”洗漱过后的小狗把今天得到的信息同步给瞿姣。
“瞿姐说,她好像在哪见过关吕女。”
身子向后仰倒,才吹干的头发落到宋青柏大腿上。
宋青柏收起差点碰到小狗的电脑,问:“在基地里?”
“应该是吧,我问问。”
没等他把字敲过去,新消息弹窗来得突然,手一抖,宋清城就打开了新聊天框。
是关驹的消息。
他们今天才加上的聊天方式。
—关驹:这是关吕女的照片,如果你看到她,记得一定不要相信她任何话。
—关驹:反社会型人格连关家都控制不住。
—关驹:[照片].jpg
—关驹:而且她很能打,拳击攀岩什么之类的都练过,就你这小身板肯定打不过她。
似乎是很担心宋清城会和关吕女对上,关驹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快到刷屏。
—我知道了。
宋清城无奈回复道。
关驹一口一个“关吕女”,看起来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手足。
“因为他们不在一起长大。”
宋青柏解答了他的疑惑。
“我把话说出来了?”
宋青柏挑眉,微点下头,他讲起在圈里不算秘密的秘密,“在很久以前,关家就是女性继承家业,因为他们强调遗传物质的完整性,觉得丢失了线粒体基因的男性并不算传宗接代。如果不是普鲁特的原因,关驹应该没办法进入公司。”
“父亲有的是入赘,有的则是直接从精子库里选的精子,生出来的孩子交给不同的保姆带,孩子之间的关系正常情况下都很难亲近。”
“不用说关吕女还有反社会型人格,他对关吕女这样不算奇怪。”
原来这样,小狗点头。
“那关驹小时候岂不是很孤单,都没有人陪他玩。”
宋清城喃喃自语又向关驹做保证,如果自己看到关吕女一定转头就跑,绝不多纠缠。
怪不得他表达关心的方式这么别扭。
宋清城扔了手机转头埋进宋青柏腹间。
他抱着宋青柏的腰,毛茸茸的头拱了拱。
“怎么了?”宋青柏指尖落在小狗额头,挑开小狗脸上散乱的头发。
“突然发现我好幸运。”
“以前有小蝶陪我,现在有青哥、有爸爸妈妈。”他埋着头闷声讲道。
宋青柏弯下腰,挖出埋在自己腹间的脸,他右手托起小狗的头,轻轻吻上去。
是个很温柔的吻,细致照料到小狗嘴里的每一处。
交缠的舌尖卷在一起,来自另一个人的气息将他团团围住。
“呼——呼”宋清城喘口气。
这样仰头的姿势确实不好进气。
嘴角的水渍被宋青柏慢慢擦干净。
“我也觉得很幸运,很幸运能和你在一起。”宋青柏说道,吻后好像染上胭脂的脸红意更盛。
小狗舔了舔唇边的手指,笑着搂住低头看向自己的人。
“青哥——”他拖着长腔,黏黏糊糊喊着自己的名字。
宋青柏克制住想要把人拉出怀抱吻到对方说不出话的想法,收紧自己勒在对方身后的手臂,把小狗嵌进自己怀里。
青哥的怀抱又热又紧,好像拥抱火焰。
小狗埋在对方颈间,又开心蹭蹭。
喜欢。
直到翌日清晨,睁开眼睛的小狗发现自己嘴角还带着笑。
身边的人早已经起来了,拿上自己的助听器,小狗也开始了新的一天。
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他们已经拿到幕后黑手的大概名单,结合视频里的动作对比,作为证据提交至少能从根上扳倒普鲁特。
之前用来做诱饵的新闻也已经放出,小白他们应该也有做好准备。
手绕到背后系紧围裙的小狗推开厨房的门,和里面做早饭的宋青柏对上眼,“不是说,我来做早饭。”
他取过对方手里的铲子,接替对方的位置站在电磁炉前。
从背后而来的手臂环在他腰间,轻轻一个吻落在颈间。
小狗轻晃自己的头“痒。”
他拍拍自己腰间的手。
厨房窗外的阳光洒进来,金色绫罗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连时光都变得温柔。
80-83
第81章
“好, 好,我这就过去。”
宋清城按下通讯器。
“要去哪里?”宋青柏拎起挂在玄关的钥匙。
“市立医院。”
二十分钟前,视频比对结果直接发到了宋青柏的邮箱, 在比对结果匹配度较高的几人里面, 确确实实包括陆柄权和陆莹。
陆家老二和老三。
连关吕女也从他们进入基地分组前比对了出来。
确认证据拿到的瞬间,宋清城将信息同步给剩下所有人。
“小白说他这边监控到他们三人今天一同往市立医院赶过去了, 车子就停在停车场, 但是他们的便衣没有在医院里发现三个人的踪迹。”
坐进车里的宋清城微微皱眉,他把刚刚那通电话的内容简单梳理后, 三两句转达给身边人。
“MayDay之前劫车的那条路离医院并不远。”
基地里大批量仿佛还带着冷气的尸袋或许并不是他的错觉, 而是这些尸袋真的刚从停尸间取出,还带着冷柜里的冰气。
基地或许就在医院附近。
宋清城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的动作,几秒内打开前几天新添加的联系人。
—宋清城:市立医院东第一个路口。
“还告诉瞿姣他们吗?”
宋青柏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路面,把速度提到最快,分神关心两句。
瞿姐……
宋清城看了眼停留在自己把幕后黑手分享给对方的聊天记录,摇摇头。
“不用了,瞿姐她太冲动了, 这时候喊她去不一定是好事。”
“师—宋哥!”和他们约好提前一个路口下车的白榆正招手。
他上身穿着一件蓝色长袖,下身搭配一条直筒裤, 还戴着一顶帽子,卷发从帽子下挤出几根,完好无损的那只羊角露出帽子,像是个正在上大学的学生。
“东西给你们,宋哥你记得帮宋教授检查一下。”
白榆神情严肃, 脸上丝毫看不出一丝笑意, 已经不知道婴儿肥消失多久的颊面微微凹陷, 添了几分过去未曾有的成熟。
晃神一瞬, 宋清城低头看向手里的袋子。
“好,我们很快。”
他矮身钻回车里,把袋子中的东西拆分出来。
防弹衣、枪和子弹。
“青哥,你等我一会帮你穿——”
他看向已经拿起防弹衣的人。
对方的动作娴熟,“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我参加过射击训练,自己穿防弹衣我应该还行。”
“好。”
宋清城穿上自己地帮着宋青柏把最后一处压实。
“你要跟在警察后面,一定一定不要鲁莽。”不放心地多叮嘱两句,宋清城努力找回自己的心跳。
“跟着小白来的警察你也要留意,他自己也说不能确保全信。”
“好,放心。”宋青柏点头一一应下。
“我们今天不是抓捕,只是为妈妈的人创造机会,一旦视频拿到,我们就立马撤离。”宋清城把任务重新强调一遍。
这是他们当时想出来的办法。
先通过新闻引蛇出洞,等着背后人等不住露出马脚,他们再把普鲁特一事公之于众。
公众的怒火往往炽热而强烈,一旦被点燃,便能汇聚成一股足以燃尽一切的地狱之火。一旦他们的目光聚焦于普鲁特,浩大的呼声至少能让那些罪魁祸首无处遁形,最终伏法受审。
至少,当年带头举行示威活动要求非完人独立的老一辈还没有去世。
如果他们直接提交手里的证据,再没搞清牵扯人员之前,这无疑是给普鲁特提醒。现下这颗棋虽然有些不合常规,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
“严哥来了吗?”
帮着宋青柏把枪藏好的宋清城从车上踏下来。
原本他只打算带枪进去,但因为关驹昨天一直和他强调关吕女的恐怖,宋清城才加上防弹衣。
虽然东西很多,但他不能用命去赌一个反社会型人格的仁慈。
只是,宋清城微微叹口气,找到还在帮严记者穿防弹衣的白榆。
擅自带人行动,还拿了公家的防弹衣和手枪,小白后面不知道要被怎么处理。
“十七已经过去了?”压下心中的酸涩,宋清城帮着把子弹装填完整。
“嗯,带了两个人去找的入口。”
宋清城点头,“地下面积真有这么大,还能进车,入口应该不难找到。”
“地下?”事前沟通过部分内容的严记者夹在两个严肃的人中间,开口也不自觉加快语速,降低音调。
“对,他们这样消失,除了地下我想不到其他方式。”
严记者经历过几次大型犯罪活动,闻言他讲出自己最担心的部分:“地下如果爆炸,会波及很多市民。”
爆炸是很多犯罪团伙容易使用的销毁方式。
“我们之前猜测他们不可能会放下现有成果,在我们只是把有人劫车的消息放出来之后,他们应该会消停几天,等风声过去再重新实验。”
宋清城笃定:“没有逼急之前,他们是不会进行销毁的,何况我们今天只是拍视频,小心一点甚至不会和他们见面。”
“只需要他们从门口进出的视频就行,后面自然会有警局接手。”
“好。”严记者放下心来。
他既然是主攻犯罪领域的新闻,自然不可能每天听说过宋清城的名字,等着人把枪塞到他手里,他才惊觉:“你没死?”
这样的灵缇,清浦市应该没有第二个。
他没有证据也能猜到对方的真实身份,怪不得来之前杨姐一直说来源保密。
几道视线同时钉在他身上,寒毛乍起,严记者立马保证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来源保密,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
“记住你说的话。”白榆扔下装东西的空袋子,他皱着眉头在通讯器上点按两下,“走吧,十七说他找到了,我们这就可以过去了。”
他们分成几组,在不跟丢的情况下并没有走得太近,防弹衣也都是穿在便衣之下,街角的监控摄像头一闪一闪显示正在运行。
宋清城和宋青柏牵着手往前走,身体贴在一起,好似上街游玩的小情侣,与道路上其他情侣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一定保护好自己。”宋清城贴着身边人耳根,小声又强调一遍,“你没受过训练。”
“好好,我记住了。”
宋青柏捏捏掌心的手,“一定不让贝贝担心。”
“刚刚你过去和记者讲话怎么回事,他怎么会问你死没死的事情。”
这事说大不大,但万一走漏风声,警局就会发现宋清城恢复记忆,还不知道要怎么盘问呢。
“他估计是猜的,他是妈妈推荐的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严记者全名严明,第一面见他脸颊瘦削,颧骨高高凸起,都会以为他是什么不好相处的人,但握手的时候又能摸到他指间因为拿设备磨出来的茧子,粗糙的皮肤也是磨砺后的结果,一定是很热爱自己的职业才能做到这步……
“而且,妈妈连多余一个摄像师都没联系,证明记者肯定很靠谱。”
对方说保密的时候神情也不是开玩笑。
“不用太担心。”
宋清城手指微动,十指紧密相连,他们肩并肩往前走着。
最前面的白榆忽然停住。
宋清城脚下微动,牵着人转向路边的橱窗,白榆的身影刚好落在橱窗反光里。
“应该是要到了。”
他抬头观察四周,这里离医院确实不远,因为位置不是很靠近市中区,这个停车场离医院有一段距离,并非平日救护车停靠的地方。
通讯器传来消息。
宋清城把手往旁边递递,打开消息,“门在停车场里,他问我们是开着车下去还是直接在这蹲着等人回来。”
避免车牌号暴露,他们只要了一辆车跟过来,现在那辆车就停在路边,显然里面的警员也在等吩咐。
是下去等还是原地等,宋清城只犹豫两秒。
—下去。
现在在基地里的三个人肯定是开车来的,地面上只能拍到他们驱车离开的场景,但如果在下面等,他们还有可能拍到三人同框的画面。
他们四个人避开监控坐进警员的车里。
一脚油门,把他们送到地底下。
“D201,十七他们的车在那边。”
“他们说如果停在D403的话,西南角那个门就是他们在设计图上找不到的门。”
监控里确实显示几人进了停车场后没再出现,这个门就是普鲁特入口的可能性很高。
“他们几个人来的时候各自带的保镖留在外面了,就在门附近守着。”白榆把情况一一说明。
“这样吗——”
他们想偷拍还有点难度的。
D403忽然停进一辆黑车。
几位背手的保镖互相打了个眼神,隐晦地看向那辆突然到来的黑车。
车子稳稳停进车位,主驾上的司机走了下来。
他踱步,抬头往医院方向走去。
D区离医院入口是相当远的,选择停在这里的车不多。
等着司机的背影彻底消失,一位站定的保镖忽然迈开腿,向着D403的车子走去。
总要检查一番才安心——
那辆本以为无人的车子骤然轻晃两下,很快又安静下去。
正在靠近的保镖黑着一张脸站回原本的位置,在其余几人眼神询问下,他呸了两声好似吃了脏东西般开口:“大白天打炮呢!”
差点脏了他的眼。
想起那道抵在后车窗上被人按着亲的身影,保镖又呸两声。
天天加班站岗就算了,差点看上别人活春宫。
其余两名保镖投来同情的眼神。
第82章
“人走了吗?”
躲在前座凳子下的白榆歪着头往后问, 左右乱飘的视线一直不敢放到刚刚分开的两人身上。
刚刚一句蹲下,他和记者没什么也知道时间紧迫没怎么多问立马抱头躲下去。
“走了,但你们在离开之前还是先不要上来了。”
宋清城视线放到走远的保镖身上, 慢慢拿下自己垫在宋青柏脑后的手。
他对上面前人的眼睛, 稍微停顿两秒又状似镇定移开视线。
“没吓到你吧,青哥。”
只顾着把人赶跑, 他又想有个好视野, 没怎么多思索就把人压在车窗上啃了下去。
微红的耳朵暴露在他面前,宋青柏摇头, 感受着嘴唇上牙齿磕碰后的微痛, 不在意地摇摇头:“没事。”
虽然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但回想起当时他被揪着的领子,用力被掼到车窗上,还贴心挡在他的后脑勺防止受伤,果决又迅速。他颇有些后悔怎么没能把那一幕录下来。
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小狗这么霸道的时候。
唇线软化的宋青柏帮着自己怀里往外看的小狗稳定身体,他背对着门的方向,视线落到身前的小狗身上。
只是一瞬间的羞赧, 进入工作状态的小狗唇线绷直,皱着眉头看向外面。
整个人肌肉紧绷, 仿佛闻声而动。
“严记者,你的摄像机,直接打开吧。”
趴在后座座位底下的严记者点头,窸窸窣窣一阵声音后,一个圆圆的手持摄像头从车门边缘弹出。
直到整个镜头能够透过车窗照到画面, 严记者才停下自己的动作。
他做这些事情时动作小心谨慎又熟练, 仿佛做过成百上千次。
果真靠谱, 将对方动作收回眼底的宋清城暗暗赞叹。
那扇门被缓缓拉开, 内开的大门完全隐入黑暗,地下车库昏黄的灯光勉强挤进一个角,又瞬间被门内无尽的黑暗吞噬,连一丝光亮都未曾留下。
灯光交界线两侧是黑暗和更黑的黑暗。
“门开了。”
宋清城把情况描述给另外三个看不到的人。
背手站立的保镖转头,门内首先踏出一只黑色亮面马丁靴。
12孔的短靴贴合着女性的踝部和腿部,率先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背心的短发女人。
她神情不耐,同门口几位点头哈腰的保镖简单说了两句之后,她随意看了眼D403的方向,掐灭手里的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做完这些的她转过头,向着通道里讲话。
紧接着,女性完人又往外走两步,她身后跟着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位穿着西装套的完人。
关吕女、陆柄权、陆莹,余光里宋清城将几人的脸和资料中的证件照一一匹配。
他们三人在门口只是简单交谈,随后就各自低头走进自己的车里。
“需要的东西已经拍到了。”
看着三辆车发动的宋清城重新直起身体压到宋青柏身上,对着嘴唇吻下去。
“我们等他们都走了再动身,免得和他们撞上。”
独自躲在前座的白榆比了个“收到”的手势,是他们过去一起作为警察工作时的暗语。
宋清城略微恍惚一下,在汽车轰鸣声中埋下头去。
前座的白榆蜷起自己的身体,联系被他们作为障眼法支出去的警员可以往回走。
又让留在原地的十七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等着跟在他们的车后走。
最后一辆车拐弯离开D区以后,宋清城从宋青柏身上爬下来。
“起来吧,已经走了。”
正好回来的警员钻进驾驶舱。
“稍微慢一点,不要让他们能从后视镜中看到我们的车。”
起步的时候宋清城交代了一句就拿过记者手里的摄像机进行回看,确保三人的脸都出现在镜头里,松了一口气的宋清城把摄像机还回去,“都发回去了?”
最好今晚,这条新闻就能出现在电视屏幕里。
“放心,”严明收好自己的摄像机点点头,“我们公司自己研究的云传技术,所有公司摄像机拍到的东西都云端同步。”
“那就好——”
“嘭!”的一声忽然响起。
车上几个人脸色剧变。
做警察的对这个声音不会陌生。
“开快点。”
已经踩上油门的警员再次提速,车头抬升,他们就要驶出停车场。
螺旋上升的道路让他们看不到外界的情况,间隔不久,“嘭!”第二次响起。
这下宋清城确定,自己并没有判断错,“是车辆的撞击声。”
他和前座同样一脸凝重的白榆交换视线。
车库外的天光已经触手可及,警员猛地踩下油门,车轮在瞬间骤然加快转动,涡轮转动的声音增大,车身往前冲出去,如同脱缰的野马。
惯性之下,车辆冲出停车场大门的那一刻,四个车轮几乎同时离地,车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落在地面上。
坐在车里的几个人臀部重新落回到车座上。
这是一个没有收费点和抬杆的停车场,他们这么横冲直撞,本以为前方一片空旷,然而就在冲出的瞬间,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前面才见过的三辆车。三辆车歪斜着停在路上,其中两辆撞在石墩上,车灯闪烁,车身扭曲。
反应极快的警员一脚刹车踩下去,轮胎与地面之间阻力剧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终于停下车身的警员的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额头上冒出冷汗。
有过一面之缘的关吕女正躲在第一辆车后,她手里握着枪,紧绷的身体宛如一张拉满的弓。肩膀微微向前倾,她脸上的表情相当难看。
没有任何征兆,蹲在车后的保镖只是稍微动弹两下。紧接着,一束银色的光芒划破空气,子弹从他脑后穿出。红白掺杂的血浆在空中划出轨迹,保镖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关吕女神情越发狠毒,仿佛淬毒的眼睛里凝结成冰。
狙击手。
在场几位暗暗吃惊。
来之前宋清城观察过,这是一个几乎废弃的停车场,或许因为道路另一侧是已经废弃的写字楼,来这里的车辆和人并不多,医院里也很少有车会选择这个地方。
子弹是从写字楼的方向来的,这里最近的写字楼离这个停车场门口大概有500米,如果想狙击的话,从高处落下的视野直线距离一定大于500米。
他注意到第一辆车是左轮被射穿才会失控撞向石墩。
这个距离、这个准头,能在短时间内开出几枪的中程狙击手,宋清城只知道两个。
一个是极不稳定的他自己,另一个,是瞿姣。
没有任何犹豫,几乎瞬间理清当前局面的宋清城从车里推门下去,“记得录像!”嘱咐完严明的他直奔三辆车中的最后一辆。
说不清现在什么心情的他咬牙,手肘用足了力气打在车窗上,玻璃发出清脆的爆鸣,混着鲜血碎得四分五裂。
他掏出腰间的枪顶住后座上神色略显仓皇的人,慢他一步的白榆制住了前座刚想要反抗的保镖。
宋清城单手伸进打碎的车窗,从内侧拉开车门。
“下来,我们不会伤害你。”
腰间的枪他犹豫两秒没有选择拿出来。
误以为和像他们狙击的人是一伙的,陆莹看上去很抗拒,宋清城赶着去保下其他嫌疑人,没什么耐心再去哄着对方出来。
单手握住枪把,他空着的手毫不怜惜拽紧陆莹挡在身前的手腕,他猛地往外拽一把,肩膀和手肘仿佛脱节般染上疼痛,明显影响了宋清城放出的力道。
陆莹的身体急速前倾。
但生在陆家,反应过来收拾好心情的陆莹也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她另一只手按住门框,几个被崩掉的甲片落在地面上。
手臂不多的肌肉鼓起,她将自己前倾的动作止住。
“我有很多钱,放过我,钱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交火的枪声中她冷静开口,钱能解决一切事情,如果不能,那就是钱还不够多。
这是陆家交给她的东西。
“这里交给我。”
另一只手从宋清城后背穿出,精准握在宋清城手掌前侧的位置。
是青哥。
熟悉的安心感袭来,宋清城毫不犹豫放开自己的手,“你把车里手铐给她戴上,和她一起躲在车库里,保护好自己,不要出来。”
“你也要小心。”
宋青柏点头,他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留住他们手里的这个嫌疑人,或者说,只差定罪的犯人。
两手同时用劲,绝对的力量面前,陆莹暴起的青筋完全成了摆设。
宋青柏拽着人往回走,转头的视线里是宋清城向着第二辆车跑去的背影。
关吕女显然已经看到几人的存在,比起天上那个暂时打不掉只能躲避的狙击手,似乎她身边这几个更有可能杀掉。
关吕女眸子中浮现一丝癫狂。
终于来到的十七和另外两名警员还处在状况外,宋青柏一把把自己手里铐住的陆莹扔过去,和放下保镖的白榆转身重新回到交火地带。
只是放个人的功夫,他们再回去时,跟他们同车的警员已经倒在地上,身下的血迹触目惊心。
关吕女竟是顶着被射杀的风险也要拿下他们的人头。
眼看着关吕女再次抬起枪管,迸溅上血迹的那半张脸仿佛罗刹,宋青柏瞳孔急剧收缩,心脏瞬间被攥紧。
一向得体的宋教授失了态,他双腿往前迈,眼里所有一切在瞬间旋转起来,光线赋予的色彩模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只剩下迅速变大的单薄身影。
“贝贝——”
与此同时
“啪!”
第二辆车的车门弹开。
“嘎——”
空中传来一声尖啸。
第83章
“今日中午12时左右, 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枪击事件。据现场目击者称,三辆车在行驶过程中突然遭到袭击,其中两辆车的前轮被子弹击中, 车辆瞬间失控, 三人当场死亡。经过一番调查得知,他们来自一个自称‘普鲁特’的组织……”
“啪”
电视画面消失了。
“还疼吗, 青哥?”宋清城洗过手坐到宋青柏身边。
被子弹打中的肋间上圆形伤痕还未能完全消退。
“还好只是擦伤, 不然肋骨都有可能打断。”
心疼得抹上药油,提前捂热手掌的宋清城在伤痕四周慢慢揉搓起来。
尽管防弹衣能够有效减缓子弹的冲击力, 但高速旋转的弹头撞击人体时, 仍会带来剧烈的非穿透性硬击伤。
“过两天就好了。”当时血液上涌看不清楚局面,现在冷静下来发现宋清城所在的位置并不会轻易中弹,再说,他想起当时混乱的局面。
啸叫声后,盘旋在空中的鸟类翅膀阴影中,扑下一位女性老虎种非完人,她身体直直向着关吕女落去, 制空的身体一脚踢飞关吕女手中冒烟的枪。
紧接着,半空中的黑鸢俯冲下来, 尖利的指甲戳破关吕女试图再次拿起手枪的右手。
可惜子弹已经出膛,带着连空气都被划破的冲劲。
把宋清城压在怀里的宋青柏只觉得肋间一痛,划破的衣服露出内里留下划痕的防弹衣。
他们身边的车门从里面猛地推开,亮晶晶的粉状物体散到空中,拿着枪的蓝灵从车里走下来。
他手腕上还残留着绳子捆绑留下来的痕迹, 来不及询问为什么小蝶会出现在这里的宋清城探头去看车里的情况。
保镖趴在方向盘上, 早已晕厥。后座上的人左侧中弹, 黑红色的血洞正对着车门的方向, 还在涌出的血液染红了陆炳权身下的坐垫。
弹道位置偏下,这不是瞿姣能从高处射进车里的子弹。
唯一的解释只有自己身边站着的这只蝴蝶。
大家这是怎么了——宋清城攥紧自己的手,胸腔深处的肺部仿佛被火舌舔舐,仿佛身临其境的灼烧感蔓延开来。
憋着一口气,宋清城尽可能忽略呼吸间肺部的灼烧感,他一手搀着自己身边的宋青柏,一手示意白榆把保镖带回去。
“贝贝?”蝴蝶死死盯着面前搂着人的灵缇。
一样的毛色一样的名字,还有面具之后这张漂亮的脸。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化成人的小狗是什么样子,无数次里那张空白的脸上他都描摹不出五官,原来是这样好看,原来是这样漂亮。
蓝灵眼里的喜悦几乎化为实质,他揣起手里的枪,想要帮他架起宋青柏另一边。
“不用,我能自己走。”已经缓过疼痛的宋青柏摆手拒绝对方。
从始至终没出声的宋清城在宋青柏出声后明显眉眼一松,但当他视线看向还在纠缠的三人之间,宋清城眉头重又皱起。
占据空中优势的黑鸢和陆地上的老虎配合默契,她们动作之间逼得关吕女没有任何还手的可能,身上逐渐多出几处血痕。
“住手!”宋清城站在车后呵道,他知道以这个距离她们能听见,“就算活着回去,她后半辈子也是在监狱里度过,你们没必要为她搭上自己的人生!”
“朴清宁!老虎!”
两位缠斗的女生动作间微微一滞,看起来有被说服的可能,宋清城正要再加把火,让两人放弃现在的想法。
“嘭!”
又是一颗子弹,打到他身前这辆车上。
“贝贝,先走,这车在漏油!”蝴蝶一边说着,一边急切地去拽对方的手腕,然而指尖落空。他的动作停在半空,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与失落。
比他先一步察觉到瞿姣意图的宋清城已经带着身边的伤员返回。
“没关系,不用扶着我……”
剩下的话被宋青柏咽回肚子里。
好凶的表情,他还是乖乖听安排比较好。
子弹正正好打进油箱,带着伤员的宋清城绝不会抛下对方赶着去阻止那场乱斗。正如他了解瞿姣,瞿姣也很了解他。
油箱漏油,现场又有火拼。说不准就会达到爆炸条件。在这种情况下,他一定会带着受伤的人离开。
而经过多次技术升级,即便子弹击中现代汽车油箱导致燃油泄漏、引发起火,目前尚未观测到由此引发的爆炸事件。
瞿姣就是知道这些,才会一枪打进油箱。
她在用这样的方法驱逐他。
宋清城咬紧自己的下嘴唇。
都怪他……明明早就知道她们在密谋什么,却一次次选择了放纵。
他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但没想到只是两年时间,会让瞿姣做出以暴制暴的选择。
刚结识MayDay是真,和MayDay没什么共同话题是假。
猛地闭了下眼睛,再睁眼时的宋清城已经收敛好自己脸上的表情。
他把宋青柏扶到车库里,再次转身返回交战区。
几十秒不见的关吕女身上伤口又添几道,身上衣服已被鲜血浸透,染成了一片刺目的血红色。
“够了!”
宋清城几步到几人身边,精准地握住老虎的手腕。
“你不带组织里的人来不就是因为你也想保护她们吗。”
他手上还残留着破窗流下的血迹,已经干涸固定在手臂上。
“她绝对脱不了罪,一定会在监狱里度过未来时间的,你相信我。”
琥珀色的眸子里,不是对嫌疑人的保护,是对她们的劝告和心疼。
还有,老虎如果没认错,她从那双眼中读出了后悔和自责。
仿佛被烫到一般,她松开扯住关吕女的手臂。
她确实和宋清城观念不一样,但走到这一步,她还是会犹豫。
如宋清城所说,如果有人能把这件事办好,她又何必冒着大风险堵上自己可能被监禁的后半生,再也看不见那些和她有着共同目标的朋友们。
失去了支撑的关吕女体力渐渐不支,只能半跪在地上。她低着头,急促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左右她性命的时刻,她却一言不发。
“我保证。”
宋清城一字一顿道。
他费这么大的劲,躲着警察局把小白拉下水,就是为了能让普鲁特背后的罪魁祸首获得应有的惩罚。
老虎别开头,躲过面前人坚定的视线,“既然你这么笃定,我信你一回。”
转头就走的老虎向空中招手,盘旋的黑鸢沉默着落下来,金黄色的爪子看准时机扣住老虎两侧的肩膀。
和来的时候一样,巨大的黑色翅膀再次扇动两下,强劲的气流裹挟着冷冽的风,呼啸着掠过宋清城的脸颊,黑鸢毫不费力带着人从空中离开。
只留下宋清城和关吕女,一站一蹲,留在一片混乱中。
宋清城拿出过来前从小白手里拿过来的手铐,他弯下腰去,正要去扣住关吕女的手。
“啪!”
他动作遽然变道,以臂挡臂和关吕女撞在一起。
这人都这副模样了竟然还想反抗,宋清城暗暗吃惊。
迅疾带起风声的动作在两人之间展开,他眼尖看到关吕女从地上拿起什么,银色亮光一闪,他若有所感迅速伸手去抢。
被关吕女全力用头挡了回来。指骨微微发麻的宋清城都觉得这下用力不轻。
女人原本头上不停流着的血液如决堤的洪流般汹涌而出,鲜血顺着脸颊滑落,她任由鲜血流进眼睛,仿佛溢出眼眶的血泪,用这样一双鲜血浸红的眼睛,关吕女死死盯着他。
“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你垫背。”
喑哑的声音代表着女人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银色亮光不出所料是一支枪,应该是掉在地上刚好被关吕女顺势借着姿势压在身体下面了。
现下,那把枪的枪管子正对着他。
“咔嗒”
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子弹被推入枪膛。
黑漆漆的枪口离他腹部只有一拳距离。
这种距离下开枪,确实难活。
但知道自己穿着防弹衣的宋清城并不惊慌,即便近距离射击,也不过皮肉之苦。
似乎关吕女想到什么,她握着枪管的手缓缓上移。
直到,枪管对准灵缇的额头。
她嘴角微动,手指用力。
“啪!”
“呃!”
同时两声,如法炮制看准时机用头打掉关吕女手里的枪。
宋清城感受着浇在自己身上滚烫的鲜血愣在原地。
片刻后,他抬头看向远方那片办公楼,失去了使用价值的办公楼灰蒙蒙一片,完全看不出夺命的子弹刚刚就从那里来。
他松手,放任已经没了呼吸的关吕女俯身倒在地上。
来自斜上方的子弹从头顶打进女人的身体。
刚刚女人为了射击拉远了上半身和宋清城的距离,也把身体暴露在了瞿姣的瞄准镜下。
如果不是为了他,或许瞿姐就能不开这一枪。
“宋哥!”
“你没事吧?”
收了刚刚瞄准的手枪,小白冲过来手足无措擦着宋清城脸上的血。
鼻腔间似乎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宋清城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他摇摇头,拿下小羊乱擦的手,“没事,走吧,去看看他们。”
带着一身血迹回去的他不出所料得到了最全方位的关心,再三强调不是自己的血之后,他取出刚刚没能在关吕女身上用到的手铐。
“咔嚓——咔嚓”
三两下套在了一脸担心着他的蝴蝶身上。
【终章】
第84章
虽然意外, 但蝴蝶的释然的笑容还是看得他心头酸涩。
“抱歉,那天晚上没有和你相认……”宋清城的声音几度说不下去,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空荡荡的身后, 回头不见熟悉的身影。
“我知道后果,贝贝, 我不后悔。”
“从很多年前, 我就已经没法回头了,贝贝, 就算你那天告诉我, 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蝴蝶温柔笑着,他身上的冷寂倏然散去,显出蝴蝶的本色来。
从以为贝贝死后的那个雨夜,他就已经走上了这条复仇路。
“我不后悔,贝贝,我很庆幸,你还活着。”
车库里回荡着混战后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 宋青柏从背后抱住低着头的小狗。
“这不是你的错。”
宋教授低声道。
淡蓝色的磷粉逸散在空气中,拖着被铐在一起的双手, 蝴蝶伸手握住宋清城的手掌。“贝贝,当年的事,我一直很抱歉。”
“我不该让你去那里。”
如果不是闯进那里,他们现在只会是陆家两个只需要负责比赛就能活下来的非完人,不会流血不会有生命危险, 也不需要殚精竭虑。
“等你出来那天, 我去接你。”宋清城留恋地反握住小蝶的手掌。
联邦不限枪, 杀人也不是必死的重罪, 只是蹲监狱的时间会很久。对生命漫长的联邦人来说,那是比死还要可怕的惩罚。
不少人在监狱枯燥的生活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要活着出来。”
“……好。”小蝶笑着答应宋清城,随着白榆的牵引离开。
他知道,自己这一去不会有机会再回来,他为陆老先生下毒的事已经泄露,陆家几位之所以等到今天才处理他,就是想借他的手送走陆老先生。
今天本来就是要将他送进基地的。
只是半路接到电话改了主意而已。
他今天所作所为,不过是趁乱临死之前反咬陆家一口。就是他死,也要让陆家身上再掉一块肉下来。
手上有两条人命,其中一位还是他的饲主。
蝴蝶就算再怎么不懂法,也知道这样的情况他在劫难逃。
只是可惜,已经被压进车里的蝴蝶头抵着车窗,他视线落在被人抱在怀里安慰的小狗身上,眼神沿着对方的轮廓描摹。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耳朵是怎么伤的、现在怎么会这么瘦、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可惜这些问题他再也没有机会听到答案。
他该留一个拥抱再离开的。
小狗的身影在视野中逐渐模糊,直到停车场的转角将小狗的身形完全隐去,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沿着脸颊滑落,蝴蝶闭上眼。
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因领头人的倒台而瞬间崩塌,整个“普鲁特”被翻了个底朝天。
循环播放了两天的新闻里,是被救下的非完人、被带走入狱的嫌疑人以及示威游行走上街头的人。
曾经枝繁叶茂结着臆想中“金苹果”的大树,过去的根系从泥土中崩裂而出,向着四面八方蔓延。然而,在联邦主导的专项活动中,这些与树相连的根须被一一砍断,曾经的妄想也随着树木的倒台而化为泡影。
这两天只要一打开电视,看到的就是关于“普鲁特”的新闻。
被关心的宋青柏手点在小狗的手肘上,“你这里还疼吗?”
“怎么每次做事都莽莽撞撞的,总是伤害自己的身体。”
他揽着腰把人抱进怀里,掀开衣袖去看对方的伤口。
结痂的暗色伤疤细长且数量繁多,好在看上去在慢慢变好。
松了口气,宋青柏把衣袖放下来。
“青哥——”手臂自由的宋清城忽然伸手揽住他的脖颈。
尚未完全藏入衣袖的手臂轻柔地贴上脖颈,温热的触感透过肌肤传来。
“小白说,她们去局里自首了。”
功过相抵的小白现在还留在局里,看到瞿姣一行三人来自首,第一时间就把电话打到了宋清城这里。
“小白说,我也没办法见到她们,因为她们当即就被转移到联邦专案组的地方了,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惩罚。”
小狗埋头到他肩膀上,发丝随着动作滑落,擦过他的耳畔。
她们,除了瞿姣一行人,宋清城嘴里好像也没有其他“她们”了。
心底微微叹口气,宋青柏双臂交叉,两具胸腔紧紧贴在一起。
他能感受到,从宋清城心口传来的比往常都弱了几分的心跳。
“从决定做这件事开始,她们一定就想好了结局,她们只是想通过我摸出幕后黑手而已。”
难得赌气的小狗咬紧自己的下嘴唇,和伙伴走散被瞒着的滋味并不好受。
可话音刚落,他又不忍心这么说,瞿姣她们想做这件事又不希望牵连到他身上,她们知道一旦自己知道自己一定会劝着她们放弃,才会选择瞒着他。
事发之后,又把他从这件事里摘得干干净净。
微微叹口气,他慢慢开口,“如果我和她们的想法相同,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因为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所以只能想办法走得慢一点、稳一点,不要打扰到别人的路。
但就是知道,他才会痛苦不已。
他的朋友们都得到了最想要的结果,只是代价里,也包括他们之间的互相失去。
宋青柏脚掌微抬,晃了晃坐在自己身上的人,等到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重新晃出来之后,他才点开自己的通讯器。
光屏被推到他面前,宋青柏抱着他道:“那我只能庆幸你和他们想法不一样,不然过两天的婚礼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几款服装缩略图放到他们眼前。
“你看,这几套衣服你喜欢哪一套?”
从事情完结之后,火急火燎的杨凌青就催着他们结婚。
“半个月后就是黄道吉日,宜嫁娶,你们说什么也要把婚礼办了!”才知道两人去干了这么危险的事,杨凌青逮着宋青柏打,摸着宋清城心疼。
好说歹说才和宋柏俨离开他们家。
还是第一次见爸爸黑脸的模样,宋清城显然也想起来这茬,手指滑动屏幕浏览着几套衣服。
“我觉得这个——”
他指的是一件V领西装。
宋青柏眼疾手快点了叉号,“毕竟我还有个教授的身份,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感觉这件不太适合教授……”他沉下心去继续挑选礼服。
剩下宋青柏暗暗庆幸,他自己穿肯定无所谓,他在意的是这样的深V不能穿在宋清城身上。
领口几乎要开到肚脐了。
还好小狗也不喜欢这套。
挑挑选选,他们最后定下一套香槟色的礼服,两件西装的设计图落在纸上,利落的收口和精致的设计让这套衣服散发着扑面而来的温柔和优雅。
重点是,这个颜色和小狗的毛色很像。
他们抱在一起,趁着这个机会,把该选的都选出来。
对于这场意味着新生活的婚礼,他们都很看重。
“婚礼?婚礼!”
宋清城往后撤了撤身子,避开面前人过于强悍的音浪。
手里的叉子戳进面前的甜品里。
“小乖,你太夸张了。”羚羊种非完人压下关驹往前指着的手指。
说来也是巧,普鲁特基地里的非完人获救当晚,关驹就已经通过内部消息,先一步到达基地。
他第一次踏足这个差点就要落在他手里的地方。
不同种类的非完人从他面前经过,即便受过训练,他还是不忍心地别开目光。
过去他只知道这些非完人会被用在实验上,没想到会遭受这么大的折磨。
一声出乎意料的呼唤
“小乖?”
猛地回头看向声源地的关驹蓦地红了眼眶。
他来之前确实想过,在这里能和小时候的羚羊哥哥相逢。但他站在这里见到这些受到迫害的非完人之后,又希望羚羊不在这里。
他几步冲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羚羊非完人。
羚羊身上没有伤口,他站在那里,笑着张开双臂,将关驹抱进怀里。
“这么久没见,我以为小乖已经不再爱哭了。”
是和小时候别无二致的声音。
怎么说宋清城帮了自己大忙,等确定羚羊身体好了之后,关驹就牵着人找过来,本意是想问问宋清城需要什么好好报答一下。
原来关驹念叨的羚羊就是自己当时见到的那只羚羊,宋清城和对方打打招呼,原本只是随便一坐的他改了主意。
宋清城略微犹豫一下,“有什么需求的话……要不要来参加我的婚礼?”
关驹不敢置信瞪大眼睛,他知道宋青柏看重这只灵缇,没想到连婚礼都愿意和对方举办。
即便非完人独立已经有几十年,非完人和完人之间的通婚远少于同族结婚。
“我的老天……”关驹喃喃道。
怎么会有人选择和非完人结婚——他偷偷瞥了眼自己身旁的羚羊,蓦地红了耳朵。
“我们办得比较简单,要来吗?”宋清城抿了口自己杯子里的苹果奶。
酸酸甜甜的味道正对他的胃口。
“要去!当然要去!”关驹忽然打了鸡血似的,“不行,哪能随便办,我这里有几个度假村,你们要不要选一个用,算我送你们的新婚礼物。”
“不用,”宋清城小狗耳朵微动,视线转移到咖啡店门口,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推门进来。
“度假村什么的也太夸张了。”
穿着风衣的男人已经走到他身旁。
“我先回去了,等一会我让青哥给你发时间地址。”
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的宋清城起身握住身边人的手,挥手离开。
因为彼此都不是喜欢大场面的人,他们的婚礼选择一切从简。
十几天的时间在繁忙的婚礼准备中匆匆而过。
带着金色光泽,阳光洒在香槟色面料上微微反光,和之前那身白西装不同,剪裁更为宽松的西服套从肩膀垂下,两条笔直的腿从外套下穿出。
出自准新郎之手的玫瑰节系在颈间,宋清城只是这么站着,就已经足够吸引人的目光。
更何况,走过去握住宋清城手掌的宋青柏视线下移。
因为结婚,向来不施粉黛的脸上带着淡妆,无可挑剔的皮肤状态和颜色让这套妆容几乎没有能大肆发挥的地方,只能在嘴唇上猛下功夫。
叠涂了几层的嘴唇仿佛颜色比平时深一些,唇珠微微反光,让整个唇看起来像是熟透的红果,愈发饱满诱人。
眼里笑意盈盈,小狗反握他的手。
“咚咚—咚咚—”
响声震耳欲聋。
“青哥,”又黏又翘,是小狗特有的撒娇方式,“你控制一下,我听到你心跳的声音了。”
宋青柏不语,他一味收紧自己的手指,伸出另一只手握在面前的门把上。
新定制的结婚戒指在左兜里,确定自己没有遗忘东西的宋青柏转头看向身边同样单手握着门把的宋清城。
心有灵犀,这扇厚重的大门被他们协力推开。
早已备好的乐曲顺着敞开的门缝向外流淌,只是稍微听到就觉得好似幸福在飘扬。
他们相视一笑,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从此,无论顺逆,无论康病,休戚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