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里高低贵贱由旁人说了算,俞平是懂得的。他不敢保证自己对每一个人都笑,便不能真全心全力否认颜青,一时莫衷一是,真叫拳头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重新看试卷,脑海之中照旧纷乱无章,这次净换成了麻霆君,好一阵才着手检查答案。
摸底卷是郁蕙心拿她弟弟留洋前的语言测验打的版,做完了才能面试学校,越往前越简单,给他们的大抵是第一张。
但是这两人英文都差。颜青算坦荡,索性白茫茫保留一片;麻霆君写不出主观题,还知道画一只小狗笑脸讨分数,叫俞平看得头晕脑胀。
改完卷子走出去,一个人没见着。俞平试探喊了几声“郁小姐”,都没有人来搭理他,便一路走一路喊郁蕙心的名字,也不记得叫一声五爷。
“喂,俞平。”
拐角口冷不丁出现个胖子,一脚勾在他前面,“站住,我要说你了。”
俞平才在颜青那里受气。他不与颜青计较,是知道自己能够做四爷;若非他真是个普通人物,早恨得昏过去。此般还遭胖子挡路,以为沦落至什么人都能踩一脚,语气真叫凶,道:“说什么?我怎么了?”
胖子顿时泄了气,苦一张脸,双手作揖:“我的俞平爷爷,谁惹你不高兴了?拿一个天底下第二好的好人撒气,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俞平也知道自己脾气太差,深呼吸一顿,心绪平复不少,却忘记了和他道歉,只道:“五爷呢?”
胖子道:“你再说一遍?”
俞平依了他:“五爷呢?”
“稀奇稀奇真稀奇,明天母鸡会打鸣。你居然会关心我们五爷了!”
胖子劈里啪啦一通完,热情地敲敲他的背,“真不得了,这要是让他知道,他得偷着乐多久啊。”
反倒是懊悔朝胖子撒气的心境更加值得懊悔。俞平刚要瞪他,胖子嬉皮笑脸地靠近来:
“五爷惹你不高兴了?”
不见俞平理睬,他又揣测道,“我说也不可能,我们五爷是天底下第一好的好人,应当是颜二爷惹得你。颜二爷不是我们自己人,他什么意见,不作数的。”
俞平把卷子往他脸前抖了抖,道:“我把卷子改出来了,要交给他。”
“他们几个都在书房。二楼,我送你?”
“我不去了,你代我转交吧。”
“世上许多事物都是旁观者清,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我们五爷的。五爷有情,俞平有意,见一下又不要紧。”
胖子这通,俞平听见“喜欢”,自动刹了车,只记得颜青如何贬低他。颜青误解他倒是无所谓,胖子误解他真是不得了,光是镇上左邻右舍如何打量他的,足够叫他害怕一阵,道:“大哥,我从良啦。”
胖子道:“没人叫你继续伏低做小。你看我们的兄弟李喆,你们那里叫阿吉的,天天和五爷混,照样光棍两条。”
俞平才不管他说什么,挑了眉毛,道:“阿吉喜欢五爷?”
听得胖子吓得连连捂着胸口,道:“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势必把你们店里那个小女孩发展成工程师,这话你再不爱听也是真的,阿吉的心思全在她身上。”
“瘦子呢?”
“关他什么事?”
“他们俩天天混在一起,说不好的。”
“你狗拿耗子瞎吃醋呢,乱点鸳鸯谱都没你这么乱来,差不多得了!”胖子终于爆发,“天底下男人都怕女人,哪里有你我,哪里有五爷?你问出的问题我都听不下去了,叫什么,草木皆兵!”
俞平道:“你告诉我。”
胖子道:“我早告诉你了!我们五爷见你那么一眼,就止不住和我们说你漂亮。”
俞平当即放下身段,朝他抛了个眉眼,道:“我这眼睛确实不一般。”
“还眼睛呢,是你。”胖子嘘他,“俞平,他喜欢你!”
说麻霆君真喜欢他,也在预料之内。俞平自以为毫无波澜,却是怔着。胖子被他吓唬一通,好不容易招架过来,见无作为的却是他了,干脆把他赶到楼上。
总算见到郁蕙心。书房里Wilson讲课好不热闹,郁蕙心约莫是出来透气的,俞平把卷子塞在她的手里,道:“不要叫颜青来了。”
郁蕙心猜得出颜青做了什么,先把胖子唤走,再把俞平抱了又抱,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怕你们家查我行程,带他能够避人耳目,哪知道他一刻不肯停,骚扰到你头上了,真是!等你回枢城了,好好和他计较。”
俞平道:“算了,他太招摇,我回去还和他计较,显得我和他不清不楚了。”
郁蕙心笑了声。走廊上脚步凌乱,二人换了一处谈天。边上是几盆高大绿植,布置在一处,算一个小造景,俞平憋着话不肯讲,借机发泄在厚实叶片上,摩梭得边缘朝内打卷,鼓起勇气道:“姐姐,世上真的有爱情吗?”
他自以为说得不唐突,郁蕙心的眉毛还是抖了抖,道:“你爱上麻霆君了?”
俞平否认道:“没有。”
但是郁蕙心就这么看着他,看得他冷汗不止,攥着衣摆,硬生生把衣服扯得绷在身上,道:“你不好奇吗?”
窗台上有乌鸦啼叫,俞平条件反射地哆嗦一下。
郁蕙心实在不忍心,却是难以启齿。俞平干脆不说话,她便也靠在墙上,脚后跟抵在地板,脚背扬在空中,绷直再放松,多来几次后鞋身添了褶,才轻轻地说:“凭玉,其实你不用听谈文翡说什么,你早点回枢城,结果也是一样的。”
俞平犹豫道:“姐姐……”
郁蕙心坚持道:“你可能发觉不出来,你有些变了。”
他变了?他心惊肉跳。
书房门大开,颜青刚出来,郁蕙心拧着他的耳朵走了。Wilson倒是喜气洋洋地出来,朝俞平行个击剑的礼,道:“四少爷,你的两个学弟都不一般。”
俞平道:“你什么时候再来?”
Wilson道:“我们约定好,一个月来鹭镇两次。你有什么要的,我帮你带来,账单累积到你回来。”
俞平笑道:“我想好了再告诉你,我有蕙心的号码,随时联系。”
“那你要不要也记一下我的电话?”
俞平往里头喊一声,麻霆君正收着文具,低着头应他,却磨磨蹭蹭不肯出来。楼下郁蕙心催得厉害,Wilson耸了耸肩,道:“看来只好由郁小姐代为转告。四少爷,我先走了。”
人都散去,俞平才进到书房。
书房里只有麻霆君,拢着笔筒里一把自来水笔,逮空隙插几根进去。见到俞平算前功尽弃,哗啦啦散在一旁,他有些羞涩笑了笑,道:“俞先生,Wilson说我基础太差,你能不能和他商量商量,把我的分数判得高一些?”
俞平道:“不能。”
麻霆君闷闷哦了一声——麻霆君也是没有恋爱过的,颜青那番话本意不全在叫他退出,更多想让他清醒;麻霆君真被点拨到了,思来想去,竟觉得自己身上居然没一处好。原先以为和俞平能够离得更近,到底是他太狂妄。分明俞平正在眼前,心里又是退缩了。
他要把座椅复位。俞平看他搬得辛苦,不去打搅,也不帮忙,坐在书桌上,道:“讲课听得懂吗?”
麻霆君道:“还可以。”
“还可以是什么?”
“就是还可以。”
两人对视时候谁都忍不住笑。俞平笑过后空虚不少,心里仿佛有东西正化开,一滴一滴往下淌。
自小到大的生活都有人精细布景,俞平不擅长面对局促的场合。麻霆君想护着他,不免也落入相同的窘迫之中。
所幸最重的话应当都是避着他说的,他自己无能为力,唯有事后补救,道:“刚才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做得不够好,还担心你听了会难过。”
麻霆君回头笑道,“颜青其他地方都好,唯独感情太不仗义。平时我真的不和他聊这个,没想到他有这么混蛋。你也别和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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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较就是了。”
俞平道:“我知道,五爷不是这样的人。“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让他反思错误,好好向你赔不是。”
书房早整理干净了。好不容易挑出书柜上有几本书放得东倒西歪,麻霆君再伏低身子,埋头整理起书柜。
忽然道:“你喜欢颜青吗?”
俞平看他背影看不出什么,便道:“我再想要体面,也是个做工的,哪有资格点评少爷,只求他不再打扰我了。”
麻霆君代替答道:“我听得出来,你不喜欢他。”
俞平道:“这是你说的,和我没关系。”
这话说完,到来很长一段寂静。
麻霆君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自己率先无法忍受了,道:“你上次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他真把俞平问到了。书桌不算矮,俞平往里坐,勉强晃着脚,生平第一次希望真的有俞平这样一个人存在世上。
麻霆君已经为他挡了一次难堪,姑且算谢恩情,他也想承认下来。真算他那时口不择言,抛下什么喜不喜欢就跑,这一切无非是说辞而已,大不了日后翻脸,再推辞掉,他是谈四爷!喜不喜欢算什么,其他能够弥补麻霆君的应有尽有;他却不是俞平,无论什么感情,一概做不到。
枢城行商的几家互相都认识,为了争抢利益,永远打得不可开交。他自己孑然一身倒是无所谓,但凡牵扯到麻霆君——他只是一颗棋子。棋子怎么能有七情六欲?
麻霆君手指勾着书脊,许久不等俞平答复,一时恍惚,发不出力。书重重砸在木柜,传来闷响一声。
俞平心里徒然落寞着,寻不清根底。听到动静,慌忙搪塞道:“你自己没听见?怎么还问我一遍?”
麻霆君道:“你是对阿吉说的,那时候我在家。”
俞平鼻尖酸得厉害,低着头悄悄瞄一眼麻霆君,倏地看麻霆君也可怜。难道他真的喜欢麻霆君?
对麻霆君的感情是杂糅的,先前他不想追究,简单概括在友谊里。其中若真是掺些爱情进去,或是爱情借着他的土壤萌了芽,败了纯真,俞平能够骗得了自己,又能够把一切都掩人耳目么?
郁蕙心说得没错,他一定是变了。凭玉与俞平,两样都是他,他却惘然起来,想不通谈凭玉会怎么做了。
心目中的谈四从来不会爱上谁,俞平心里却有麻霆君。想到这些,他脑后的寒意要把他全身剥了皮。逃出去!若是如此得到谈公馆之外片刻的安宁,他同样能离开麻霆君;又是不忍心,走到门口,见麻霆君还在等他,才装作从容笑了笑,道:
“那就不要问了,我不是讲给你的。”
*
俞平到底偏心,给麻霆君的答案判零分,给小狗笑脸批了五分。
麻霆君捏着试卷,在他的笔迹上挪不开目光。
远处骚动不小,阿吉打头,其他佣人在他身后排了一列,往门口走。阿吉看他孤零零站着,便抱着两盒点心,上前道:“五爷,俞平呢?”
他问得太不合时宜,麻霆君只好忍气吞声,平和道:“回去了。”
又问他手中礼盒:“这是什么?”
“回五爷,这是颜二爷特地给俞平带的高档糕饼,说是各式送三盒给俞平,其余叫我们分了吃。”
阿吉喜悦道,“五爷,我们一致认为黄纸包装的最香甜,抢了一盒给俞平的来孝敬你,你就算不吃,也千万别和他告密!”
麻霆君冷冷道:“丢了。”
阿吉呆滞道:“五爷?”
才看见两张试卷遭他捏得破了半边。阿吉紧张道:“五爷,我们不是想叫你吃剩下的,也不是不给俞平吃……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全给我丢了。”
“五爷息怒啊!”
麻霆君再是温文尔雅,难得发自内心骂了一句脏的,恨恨道:“颜青真不是东西!我不和他解释清楚,不要在鹭镇上待了,这个五爷你来做!”
说罢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