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降临，草原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关月尧换上了匈奴女人穿戴的衣裳和饰品，朝着那顶白日里才进入过的王帐走去。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可那时，她还是备受士兵尊重与喜爱的武威校尉。如今，她却身在敌营，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应对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和威胁。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独一一人身处敌营，在日本时，她也曾独自一人闯进了敌对不良少年聚集的地方。
可那些只会好勇斗狠的不良少年，又岂能与如今在单于庭中居住的这数万匈奴人相提并论呢？
若要说一点也不害怕，不担心自己的意图被人知晓，那肯定是关月尧在自欺欺人。
凭着满腔的热血下定决心应下的事情，经过这趟漫长的旅程，她也渐渐意识到，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单有满腔的热血以及自己的那一点笼统又模糊的计划，是难以成事的。
可既然事已至此，除了冷静下来，一步步小心谋划，她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想到这，她定下了有些动摇的心，暗自捏紧了拳头，走进了正被欢声笑语所充斥的王帐中。
“看啊，是我们的女战士来了！”这时，伊稚邪看到了走进了的关月尧，不由朗声笑道。他的一双鹰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关月尧，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那种目光令关月尧感到不适，觉得自己就好似被扒光了衣服，赤条条站在众人的，被围观着。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要假装自己听不懂匈奴人说了什么，只是站在那儿好似不知所措的看着众人。
她的反应就像是取悦了帐篷中的众人，一阵不甚友善的哄笑声响了起来，关月尧不适地皱了皱眉毛。
“汉朝的女人想不到穿上我们这身匈奴的服装倒也有几分模样，单于，您哪天也该让阏氏穿咱们的衣服才是。既然已经嫁到了我们匈奴，又岂有天天穿汉人衣裳的道理？”
伊稚邪此时已经将目光从关月尧的身上移开，转而看向了军臣单于的所坐的地方。顺着他的目光，关月尧这才注意到，就在军臣单于的边上，正坐着一个汉人模样的女人。
女子已经有些年纪了，看起来虽然貌美，却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此时她听见伊稚邪的话，也将目光投向了关月尧。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在了一处，关月尧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比阿淳更加浓烈露骨的轻蔑、憎恨，以及仇视。
关月尧似乎猜到了对方的身份，那大概就是汉室和亲而来的宗女——承阳翁主。
也难怪，会对“叛逃”至此的她，如此厌恶。
“左贤王说的不错，阏氏既然嫁到了我们匈奴，就该适应我们匈奴的风俗习惯才是。总是这样着深衣，可是还不肯将草原当作自己的家不成？”还是中行说那令人憎恶的尖细嗓音，湿漉漉，滑腻腻的让人听了便心生厌恶。
“中行说，你好大的胆子！当初我阿娘心软饶了你一回，可不是为了让你此时恩将仇报的！”这时，阏氏还未说话，坐在下首的於单却率先站了起来。
他捏紧了拳头，似乎就要向着中行说冲去。
关月尧就像其他的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个立于匈奴权利巅峰的家族在众人面前，公然起了内讧。
也许，双方的矛盾和对权力的觊觎都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谁也懒得再去费心思遮掩。
“好了！好好的一场宴会，吵什么？！”这时，军臣单于已经听厌了双方的争吵，出声呵斥道。
碍于老单于的面子，双方暂时偃旗息鼓，又各自安生了下来。
真是一场热闹的争吵，关月尧却在心中暗暗想道。可惜她也没能看上太久的戏，有侍女过来，将她引到了一旁的桌前坐好。
又是一个汉人的面孔，看她打扮不俗，也不知是不是阏氏身边的侍女。
“关小娘子请入座，宴会马上要就开始了。”可侍女没有给她询问的机会，只是淡淡地嘱咐一句后，便离开了她的身边。
*
宴会开始，方才帐篷中还有些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也随之歌舞的响起而烟消云散。
关月尧这一整日提心吊胆的，一直没吃上几口像样的食物。如今忽然闻见桌上烤羊腿散发的香气，终于感到肚子似乎已经饿了许久。
匈奴人的饮食习惯，自是没有筷子的。可饿得很了，也便懒得再计较这些繁文缛节。关月尧没有半分犹豫，拿起桌上摆着的匕首，便迫不及待割起了眼前的羊腿。
“你，很厉害。“身边响起一句有些生硬，带着口音的汉语。关月尧有些讶异，转头看去，却是於单。
她一时有些吃不准，这个匈奴王子究竟是真心觉得自己厉害，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在与自己搭讪。
“殿下您过奖了，下午不过是侥幸罢了，不值得您如此夸赞。”关月尧笑着向於单谦虚道。
这可真是不像她，若是在长安，她早就摸了摸后脑勺哈哈一笑，不客气的应道：“你也不差嘛，再多练几年，还是有机会战胜我的。”
想到前尘，关月尧的心中又是一阵怅然，不过短短数月的时间，自己的心境似乎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是她知道，这是自己在被迫的长大，心智在一点点的变得更加成熟。这是成为大人的必经之路，是一件好事。
可是为什么，心中却仍觉得失落呢？
就在此时，忽然关月尧感到后背被人大力拍了一掌。这一掌可真是歹毒，隔着厚厚的皮袄，关月尧也觉得自己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要不是自己坐得稳，大概此时脸已经被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不，你是好样的！我佩服你！”这时，罪魁祸首的声音在侧近传来，仍是於单。听起来，语气颇是真诚。
可他是匈奴人，关月尧却不敢轻易信他，只是能心中暗暗琢磨。此时的於单态度与白天时简直判若两人，这样大的态度变化，怎么看也不像是因为成了自己手下败将而表现出来的心悦诚服。
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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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是因为伊稚邪？关月尧想着，看向了正坐在两人对面，伊稚邪的方向。
果然，那个男人此时也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和於单。
关月尧骤然间紧张了起来，她似乎卷入了一场权利的争夺战中，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
可这时，她想起了霍去病曾经说过了话。在双方都在争取你，而你的立场不明时，才是你的价值和影响力最大的时刻。
一旦你明确选择了站队，你的话便再也没有人会愿意认真倾听了。
这是不是就是以前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那句“你怎么样对我不重要，但是让对手没有你，这对我很重要”呢？
但她已经大体理解了好友话中的意思，在双方争抢时待价而沽，才能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利益。
反正，想要在之类获得某一方的全然信任，进入他们的核心圈层，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她转头举杯看向了於单：“殿下身手也十分了得，在大汉我还未曾遇到比您更厉害的对手。这一杯酒，我敬您。”
在军中呆的久了，关月尧喝起酒来也带上了几分将士的豪放。这样的喝酒方式，不论是在大汉的军中，还是在匈奴人里，都颇受人欢迎。
於单见这新归降的大汉校尉如此上道，不觉心中也是一喜，就这样与关月尧斗起了酒来。
“关校尉，你这模样瞧着倒不似大汉的女子，却像是我们这儿土生土长的匈奴姑娘。”军臣单于很快便注意到了儿子那儿的动静，在瞧清楚后，笑着说道。
关月尧听见君臣单于叫自己的名字，举着酒杯的手下意识地一顿，却又想起自己正在装作听不懂匈奴语的样子，急忙佯作不知，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於单见眼前的少女没听懂父亲的话，便自己用不太熟悉的汉语为她翻译了起来。
“我就喜欢草原这样不受拘束，自由自在的日子。如今到了这儿，倒真像是回了家！”关月尧笑了笑，又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斟满了酒，仰起脖子便一口闷进了喉咙里。
旋即，她又将酒碗倒扣了下来，以示自己将碗中之酒喝了个干净。
“这杯酒，敬单于，感谢您肯收留我。也祝您，健康长寿，统治万年！”
关月尧说得豪迈，喝起酒来也十分豪爽，不似那些被迫来到匈奴的汉人，总是端着架子一般，不肯多于匈奴人接触。
她的这番举动果然得了军臣单于的欢心，也让那些本来对于她的归降心中疑虑尚存的匈奴人，稍稍放下了些许的戒备。
在这样的场合，酒是最能拉进人与人之间距离的工具。待到深夜，关月尧已经能与於单勾肩搭背着，向他学习匈奴人放牧时唱的歌曲了。
可关月尧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和故乡，偶然间抬起头时，看见夜空中高悬的明月，她仍会想：
还是长安的月亮好看些，更加明亮，也更加圆满。最重要的是，在那里，与她一边喝酒一边赏月的人，是她所爱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