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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金蝉脱壳

作者:孟槐槐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三日后,阳羡城外。


    天光乍白,天际的鱼肚白淡化了黑夜的伸手不见五指。整齐有序的长队顺着城墙蛰伏在靛蓝色的天空下,如一蓄势待发的长龙仿佛随时都能启程。


    “舅母怎么倏然说走就走了,怎地不在阳羡再多呆些时日?”望着整装待发的马队,柳璃抬眸瞧着马车上的季璋,依依不舍道。


    下次若是想要再见面,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何地了。


    “本来年前迨哥儿的事情办完,就该原地返程的,不曾想竟阴差阳错在阳羡逗留了这么长时间。”


    季璋将车厢旁的车帘固定,满眼遗憾地回望着柳璃,“此番有护师相送,我等孤儿寡母的索性趁此机会便一道回去了。若是单请护师再单走一趟,还得额外多花一笔钱。”


    “舅母说得是。”柳璃点头附和道。


    太守,一州之长,听着威武,但若是两袖清风只靠着朝廷的薪水过活儿,那也是过得抠抠搜搜的。而他舅舅想来是属于后者,不然舅母没钱了,为何要亲力亲为开铺子赚钱,而不是像寻常妇人那般向府内要钱。


    二人的说话声似是吵醒了一旁的苏迨,只见小娃娃睡眼惺忪地蛄蛹爬到了季璋怀里,寻到一舒适的位置又砸巴着嘴睡去。


    瞧着蓦然从季璋身前探出头的苏迨,柳璃不禁打趣道:“许久不着家,迨弟怕也是想舅舅和兄长弟弟得紧了。这才听见回家,便从梦中惊醒了。”


    窝在季璋怀中正准备继续睡的苏迨,似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猛然睁开了眼。


    他们这是要回去找父亲、兄长和弟弟了吗?苏迨回头望了望娘亲,大大的眼里充满了疑惑。


    “自然是想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小娃娃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偷偷念着呢。”季璋抬手揉着儿子的脑袋,不着痕迹将苏迨的头固定住,不让柳璃看到他脸上的神情。


    感受到头上的阻力,苏迨明白娘亲是不想让他和璃姐姐交流,故而又乖巧地合上了眼,窝在娘亲怀中继续酝酿睡意。


    柳璃瞥了瞥前室坐着的陌生面孔,担忧道:“听闻舅母名下城内食肆客栈一事尚未处理,舅母不得已只能将贴身女使留下周旋。但此去山高路远,路上难免颠簸不适,若是没个贴心人儿在一旁候着,处境怕是只会雪上加霜。”


    看着不苟言笑的月牙,柳璃愈发觉得自己的担忧是对的,故而坚定提议道:“舅母若是不嫌弃,不如将此事交与侄女来处理。让其与您一同上路,也好照顾舅母和迨弟。”


    “不妨事。月牙虽不似二宝从小便跟着我,但也在我身边呆了一年多了。”


    季璋看着月牙挺拔的背影,骤然放低了音量,“她还会些拳脚功夫,关键时候能替我护着迨哥儿,这是二宝不会的。”


    柳璃恍然大悟,低声回道:“是侄女唐突了,舅母莫怪。”


    尽管她是直接以卖身的价格从牙婆手中买下这些护师,也将他们的卖身契交与舅母了。但路上这些护师若是起了歹心,月牙这个不显山露水的寻常女使才是保命底牌。


    “好啦,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季璋出声道。


    二人说话间隙,天光已然大亮。朝阳探出地平线,橙橘色的柔光落在柳璃的金簪上映射出刺眼的光芒。


    季璋贴心地将桌上的团扇递了出去,向她辞别道:“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罢,我们也该出发了。”


    “好,舅母此去一路平安。”柳璃退后几步,将路让了出来。季璋也不再多说客套话,径直放下了车帘。


    二人默契地没有提写信一事,因为她们都知道她们虽有家,却也只不过是随遇而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终将会落在哪儿。


    “啪!”屁股上骤然挨了一鞭的马儿,拖着车厢“轱辘轱辘”前进着。


    数十几辆拉粮马车紧随其后,在头车的带领下向远方天际蜿蜒而去,摇摇晃晃地在柳璃眼中逐渐缩成了一小黑点,直至最后尽数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旭日的晨光愈发刺眼,透过薄薄的团扇在柳璃脸上留下似雀斑的星星点点。


    柳璃身后的女使拿出帕子替其遮挡着阳光,不禁出声提醒道:“娘子,人已经走远了,不若咱们回去了吧?”晚些郎君起来,若是没瞧见娘子,怕是又要到处寻人了。


    柳璃淡淡地收回目光,心疼般轻轻擦拭着团扇上并不存在的灰,在季璋面前柔和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邵家的小尾巴走了吗?”


    “方才就走了。”女使回道。


    自自家娘子与这舅母相认后,自家娘子便派人盯着王宅那边的动静。这邵家的小尾巴,是三日前苏家娘子去了邵家后便一直跟着的。


    见自家娘子仍伫立原地,女使连忙补充道:“娘子放心,那小尾巴径直朝邵府方向去了。”


    柳璃闻言终于有所反应,转身往城内走,喃喃道:“这下,邵家主应会抓紧办妥舅母所求之事了。”


    舅母不让她插手其余事,她只能这样帮她了。


    *


    临近午时,马队晃晃悠悠抵达了北上出阳羡的地界。


    “吁—!”瞧着官道旁矗立的地界石,月牙骤然拉紧手中的缰绳。跑得正欢的马儿感受到嘴里的拉扯感,不得不喘着粗气踩着正步急促停下。


    后面的马车似是提前知情般,两车间距极小却有条不紊地陆续停下,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碰撞。


    马车停稳,季璋掀开帘子径直站上了前室。


    她回头望着身后的众人,高声喊道:“王某就送各位到此处了。诸位的卖身契与二十贯工钱,皆在徐州苏太守府内,还望诸位早日北上,顺利完成任务,成功拿回卖身契。”


    柳璃将他们的卖身契拿给她时,她转手便夹了些钱寄去了徐州。卖身契这东西,在讲规矩的城内是拿捏他们的利器;在山高皇帝远的行程中,却是索她们母子性命的催命符。


    故而先前柳璃让她训话时,季璋就直白地告诉他们,拿捏着他们身家性命的东西在徐州,不在她身上。


    “多谢王娘子。”众人中气十足,齐声回道。


    本以为被买去徐州是趟不折不扣的苦差,不料竟是一件肥差。跑一趟差,既能拿回身契,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工钱,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去闯一闯。


    季璋坐回马车,月牙拉着缰绳掉头,驾着马车脱离了队伍。


    粮车一辆接一辆从身旁陆续经过,只留下空中纷纷扬扬的尘土。待尘土重新落地归于平静时,官道上只剩下挂着“王”字木牌的一架马车。


    “娘子,不怕他们偷工减料将粮食占为己有吗?”月牙瞧着气定神闲的季璋,不禁问道。


    毕竟此去路途遥远,又无主事的监督着,就连她也忍不住动些歪心思,更别提这数十位能跑能扛的壮汉男子。


    “这些粮食拢共也才一百三十五贯,加上马车费、马儿的粮草费等最多不过一百八十贯。就算往北方去了,粮食卖价变高,这些粮食全部卖了也最多不过四五百贯,都不够他们赎卖身契的。”


    季璋悠闲地扇着风,继续道:“可若他们送粮去徐州,不仅能轻易拿回卖身契,还能拿回一笔不菲的工钱。”


    寻常劳工一日也只能赚一百文,二十贯得花大半年时间才挣得到。如今却只需护送粮食,约莫花两个月便可赚到这钱。


    柳璃眼光高,买的不是四肢发达没头脑的大块头。这点账,她相信他们能捋明白。


    “还是娘子想得周全。”月牙钦佩道,压抑不住的惊艳之意顺着眼神流出。


    这等洞察人心的本领,绝不是寻常商贾之人懂得的道理。月牙愈发觉得当初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金乌居中,直直晒着官道上停留的马车。闷热感袭来,竟让人有种回到炎夏的错觉。


    月牙放松缰绳,将马车先往旁边的树荫下赶,回头问道:“娘子,咱们现在是直接去湖州吗?”


    说来也巧,季璋本以为她们得先去杭州无名书肆中转一下。不曾想,一直没有消息的周安却突然在她们临走前寄信来了。


    【信迟,吾之过,望宝勿怪。吾已在湖州安之,眼下寻得小铺一间曰“宝家食肆”,择日开业。湖州毗邻阳羡,此处风土,甚契吾习,故宝勿忧思伤己。吾志已明,待贾肆盈门,货如流泉,吾定携铺契前来下聘。】


    周安人虽精明,但面对二宝仍保持着一片赤诚之心。一封回信,写得极其肉麻,将二宝引得脸红耳赤的,也将季璋准备去湖州动摇的心彻底稳定下来。


    二宝既喜欢,她自愿意成全她的好事。她也该给自己个机会,多了解了解周安的为人。


    “不是。”


    季璋翻出包袱里的饼递给月牙,自己也拿了一块与她一同坐在前室,“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先对付两口。一会儿咱们还是继续北上先去润州,从润州境内再南下去湖州。”


    其一,湖州在阳羡的南方,若是直接折回去在路上遇见不想遇见的人,这一出“金蝉脱壳”可就白唱了,可谓是前功尽弃。


    其二,湖州与阳羡毗邻,但二宝寄的回信到周安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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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说也得要两日。她此番前去,虽说不是投靠,但好歹也得让周安这个“东道主”有所准备。


    “是。”月牙接过饼,又将马车往路旁的树荫里赶了赶。主仆三人就这样就着水袋和冷饼,一口饼一口水在路边简单解决着午膳。


    “对了,你好像就是润州的。这次路过,不若回家瞧瞧?”季璋嚼着硬邦邦的饼,蓦然想起了阿生重复多次的话。


    “不了。”


    月牙摇头苦笑,面上头一次出现了平静之外的其他神情——有惊讶,有错愕,有失落,有痛苦,唯独没有寻常游子提及家乡应有的欣喜。


    季璋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却无心硬要探究。她不愿自揭伤疤,她也不愿让她再痛苦一次。


    “那敢情好,咱们就能加快脚程到湖州了。”季璋配合着她,一语带过。


    “嗯。”月牙垂头咬着饼,情绪仍低落着,似是陷入了某段痛苦的回忆之中。


    她的情绪是自己挑起的,季璋正欲出声安慰,身边伸长脖子哽饼的苏迨骤然夺去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季璋连忙放下自己手中的饼,倒了一杯水递给苏迨,伸手拍背替他顺着气,心疼道:“这饼若是咽不下去,咱们就不吃了。”


    一杯水灌进去,嘴里嚼了许久的饼终于咽了下去。苏迨贴心找补道:“娘亲,可以咽下去的,就是……这饼太干了些罢。”


    季璋有些无奈抽过他手中的饼,摊上这么个懂事的孩子真是舍不得他受一点儿委屈,“月牙别吃了,咱们往前再走走,去找个吃饭的地儿罢。”


    月牙闻言将手中剩下的半块饼用帕子包着塞进了胸前,拿起了马鞭。瞥见苏迨还眼巴巴望着被收走的硬饼,她出声安慰道:“小公子再忍忍,此地二里之外便有一脚店,咱们很快就到了。”


    话音未落,季璋不由得看向月牙,仿佛在质问她为何不早说。月牙感受到她视线的打量,拿着马鞭的手一抖,险些落偏了位置。


    季璋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中,不由得叹气道:“月牙,我不好奇你的过往,也不在意你是不是对我完全信任。但像沿路歇息脚店这等非本地人不知的小道消息,你能否提前告诉我?”


    她又不是吝啬抠门的主儿,若是知道前面不远处就有脚店,她们何须在这没苦硬吃呢。


    “娘子,我并非有意隐瞒,方才您没问,我不敢擅……”接下来的话二人心知肚明,但月牙却觉烫嘴般无论如何也把剩下的话讲不完。


    因为她意识到,她做不到像二宝那样全身心地信任这个主子,也做不到在季璋面前像家人般自如。


    “罢了,”


    季璋将苏迨抱进怀中,搂稳了些,“吃饭要紧,快些吧。”


    人心这个东西,不是说热就能热的。


    *


    七日后,湖州。


    在一众“姓氏+吃食品种”的店铺名中,周安的宝家食肆尤为特别。进城之后只找了两位路人,季璋等人便顺利打听到了店铺的位置。


    “娘子,到地方了。”月牙手中缰绳一紧,马车稳稳停在了宝家食肆门口。


    “作为吃食店,这地理位置不太行啊,居然距离主街这么远。”季璋坐得腰酸背痛,忍不住“咔咔”活动着,也不禁抱怨道。


    不料,她掀开车帘出来,还未下车便被眼前的场景吓住,“周安,你这……”


    金乌高悬,正是用午膳的好时候,与牌匾一般宽的单间店铺却黑灯瞎火,完全看不出在营业。


    门口崭新的牌匾上挂着几片新鲜菜叶子,未干的绿色“宝”字在可疑的黄色痕迹中晕染开来,点直接变成了团。若是没猜错,是臭鸡蛋砸上去的痕迹。


    招客的白底黑字布幌子也拦腰折断,撑杆短成两节,布面直接被踩成了黑色。至于周安本人,正撅着屁股蹲在门口清理着成堆的碎瓷片,完全没有听见季璋的声音。


    这哪是新店开业,完全就是废墟清扫现场。比起食肆老板,周安更像是被喊来打扫的清洁工。


    季璋踩着马凳落了地,走到他身边重新问道:“周安,这是怎么回事?”


    周安闻言收拾的手一顿,抬头这才瞧见来人,连忙起身想将人望屋里引,却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堆废墟骤然僵在原地。


    他垂眸脸色涨得通红,开口第一句话却道:“还望娘子替我保密,千万莫同宝娘子讲。”


    季璋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鄙夷,无奈道:“你同我好好讲讲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今日是新开业吗,怎么弄得和倒闭旧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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